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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一章 落水

谢慕林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发冷。

她双眼紧闭,人还懵着,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稍定了定神,才感觉到身上冷得发僵,好象全身都湿透了,连头上都不停有水滴下来,牙齿直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头却是越来越痛了。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掉进水里了?可她失去意识之前,明明是在家里整理东西来着。她家住在五楼,楼下又没有水池子,上哪儿落水去?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全身湿透,又冷,身体四肢好象都僵硬了,得尽快回复体温,还得找人求救。否则,她一定会生重病,甚至把小命给葬送掉!

她试着去活动手脚,可四肢却不太听她使唤。她总觉得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挪动一下身体部位。她都有些急了:难道她被冻僵了不成?!

终于,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好象能动了,接着是手和脚,慢慢地,周遭好象也变得清晰起来,耳朵似乎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

她试着睁开了双眼。

眼前出现了五颜六色的人影儿,一片混乱地晃动着。好象有什么人把她紧紧抱住,正在放声大哭。还有人在高声叫骂,声音十分尖利。

她家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人?

谢慕林努力想睁大了双眼,去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等到她的视野变得清晰之后,她反而更加糊涂了。

这是在小戏骨系列剧片场吗?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群陌生少女,个个穿着古装,戴着珠宝首饰,涂脂抹粉。此外,还有几个中年、老年妇女,打扮相对朴素些,其中一人穿着棕色布衣裙、三十来岁,全身湿透,头发都散了,原本就站在她身边的,似乎是见她睁开了双眼,便立刻低头退了下去,换了另一个穿绸衣戴银簪的中年妇人上前来,弯下腰,认真打量她。

“阿弥陀佛。”那中年妇人张嘴道,“二姑娘醒过来了,想来没有大碍。二太太赶紧把姑娘送回院子去,换下湿衣,熬一碗姜汤喝了。今儿府里正宴客,不大方便,等客人散了,再请大夫来瞧。”似乎正是方才叫骂的声音。

这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慕林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说不出话来。她身上还僵着呢,除了略活动一下手脚,证明她还没瘫,啥都干不了。

她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钱妈妈,孩子落水了,定要大病一场,还是尽快请个大夫来吧。别惊动了客人,从后门进来,直接到我们院子里去就是了。”声音发颤,犹有泣音。

这是抱着她的女人在说话。

那钱妈妈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敢做这个主。二太太还是先把二姑娘送回去,旁的过后再说。”转过头,却问旁人,“可把薛家四姑娘安置好了?客人到咱们府里赴宴,却落了水,便是你们的过错。都是怎么服侍的?!回头我回了太太,定要扒了你们的皮!”

有个女人回答道:“钱妈妈,三姑娘亲自把薛四姑娘接到她院子里去了,已然换了干净衣裳,正熬姜汤呢。薛四姑娘才落水就被救了起来,三姑娘那儿又炉炭俱全,定是不妨事的。”

钱妈妈这才淡淡地“唔”了一声。

这时候,旁边有个初中生年纪、穿绿衣裳的小姑娘,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往日总听谢三姑娘说,她们姐妹和睦,相亲相爱,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亲。我母亲还总拿这事儿教导我。结果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一样是落了水,谢三姑娘这么快就把来作客的薛四姑娘救了起来,送到自己的院子里安置妥当。可她姐姐却在水里几乎淹死,还是叫仆妇救起来的,如今尚且没个着落,她竟然就丢开手不管了?!”

她身边另一个穿鹅黄衣裳、小学五六年级大小的小姑娘则掩口笑道:“更出奇的是,她当时分明离谢二姑娘更近些,却跳进水里去救离得远的薛四姑娘,根本没搭理身边不远处的谢二姑娘。哪怕当时她先把谢二姑娘拉到船边攀着,交给船娘来救,谢二姑娘也不会直沉到水底去了。难不成薛四姑娘才是她的亲姐妹?”

钱妈妈的表情冷淡下来:“叫两位姑娘看笑话了,实在失礼。前头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姑娘们还是先回席上去吧。想必各家夫人、太太、奶奶们久不见自家姑娘回去,也正惦记着呢。”

那绿衣小姑娘冷笑了一声:“谢家不过知府门第,你这仆妇少摆平南伯府的威风!若不是我父亲敬佩谢知府为人,你当我稀罕来你们家做客?!自家宴客的时候,做长姐的不想着帮忙招待宾客,只顾着跟亲戚争风吃醋,吵闹不休,却把妹妹和客人给弄到水里去了,还不想着赶紧救人,倒继续与人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做妹妹的,也不管掉进水里的姐姐,只顾着把外人救起,就把所有人都丢下走人。等仆妇救了落水的人,管事的妈妈连个大夫都不肯请,还对着主子耍威风,给客人脸色看!我今儿也算是见了世面了!都说平南伯府是皇后娘娘的至亲,谢知府的夫人是如何贤良淑德,她的儿女又是如何教养出色……真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她一甩袖,转身就走。那黄衣少女连忙跟了上去,其他女孩子也跟着走了。又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女匆匆走过来,与她们擦肩而过,却没人理会她。

那红衣少女看着她们离开,一脸气闷地走到钱妈妈跟前,看了谢慕林一眼:“二丫头如何了?薛四呢?”

钱妈妈说:“回大姑娘话,二姑娘无事,已经醒了。薛四姑娘在三姑娘那儿呢。”说着她转过身,对谢慕林身边的女人道,“二太太,还是先把二姑娘带回去吧。等席散了,我自会去禀明大太太,遣人请医。”

抱着谢慕林的女人已经往她身上裹了两件斗篷,又塞了两个手炉,也不多说话,只唤“梨儿”。跪在谢慕林身边的一个十七八岁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便应了一声,用力把谢慕林抱起,与那女人一道转身走人。

谢慕林怀里揣了个暖炉,只觉得身上似乎暖和了些,但仍旧无法言语,心头更是震惊无比。

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落到了什么古装剧片场,也不认为是有人对自己恶作剧。如果这不是她在做梦,那么……她一定是穿越了!穿到了这个落水的小姑娘身上。看周围这些人,这些事,这小姑娘的处境似乎不怎么好呀!

头痛依然在继续,而且似乎有越来越痛的迹象。

谢慕林感到自己有些神志模糊了,隐约还听到身后那红衣少女在对钱妈妈说:“妈妈说三丫头陪薛四回院子去了?可我方才从前面宴上过来,看到三丫头往书房那边去了,根本就没在陪薛四!既然救了人,就该把人情落实了才是,把客人丢在那儿算什么?回头告诉母亲,得好好教训她一顿才是!”

钱妈妈惊愕:“三姑娘去了书房?!”

后面的话,谢慕林没听到。她又昏迷了过去。

第二章 差评

谢慕林刚从大学毕业,结束了实习期,工作还没着落,但已经有了意向。总的来说,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父母离婚多年,又各自成立了新家庭,有了孩子,她这个长女就变成了尴尬的存在。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生活多年,她如今也到了独立的时候了,父母碍着家庭,不好帮她什么,只能把以前住过的旧房过户到她名下,算是分给她的财产。从今往后,即使他们都功成名就,生活富裕,也跟她没有关系了。逢年过节方便的话,就一起出来吃顿饭,再多的,估计两边的弟妹们也不乐意她去沾光。

旧房位于三线城市近郊,是父母以前在建筑学院任职时分的福利房,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方,五楼,一梯三户的楼梯房。房子算不上值钱,也有些旧了,周边配套一般,交通挺方便,自住还是可以的。可谢慕林刚刚从一线大城市的名牌大学毕业,以后也打算留在那个城市发展,这房子对她来说,除了卖掉换取一笔不足以支付大城市首付的资金,或者出租赚些零花钱,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不过谢慕林也没埋怨什么。这间房子对她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

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时光,平稳,安逸,无忧无虑。直到她中考那年,父母闹起了离婚,然后分别辞职下海,另组家庭,把她当成是累赘扔给北方乡下的爷爷奶奶照顾为止,她一直都很幸福。而在那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再踏进过这里了。

房子一过户到她名下,她就收拾行李,回到了这个曾经的家。

家具还是那些家具,摆设也似乎还是那些摆设。主卧里的东西几乎搬空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还保留着充满稚气的儿童床与书桌。客厅靠近阳台的一端,被会木工的爷爷隔出一个十平方大小的书房,摆了两个大书柜,一张大书桌。她小时候天天在这里做作业,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无比。现在,时光流逝,书房却还是过去的模样,连她偷偷塞到爸爸书架上的卡通笔盒都还在。只不过家具都旧了,书页都黄了,桌面、柜子,全都落满了灰尘。

谢慕林用手轻轻拭过桌沿,另一只手放下了行李箱,平生最幸福安逸的那一段岁月的回忆,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忽然觉得,回到这个三线城市来工作、生活,似乎也不是不可想象的。

谢慕林睁开双眼的时候,那个旧家小书房的画面便全都消失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浅绿色绣花绸缎的床帐顶,木制雕花的架子床。床边坐着个有些眼熟的丫环,一脸关切地倾身来打量她:“姑娘?姑娘醒了么?身上觉得怎么样?可要喝些热汤?”

谢慕林回过神来。

哦,对了,她好象穿越了,穿成了一个落水淹死——也有可能是冻死的小姑娘。就是在旧房子里打量书房的时候,忽然穿越的。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运气!

她既没遇着车祸,也没遇着意外,就这么站在老房子里,招谁惹谁了?怎的就穿了呢?!

她在现代还有大好前程,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只等找份好工作,就可以计划脱单了,凭什么叫她回古代来受罪?

如果她穿到一个父慈母爱、手足融洽、家境富裕、有财有势的女孩子身上,她还能脑补一下,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可现在明摆着她要面对的是恶劣的宅斗命运,这算什么呀?!

那丫环自然不知道自家姑娘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一边用力将她扶起,一边念叨着:“姑娘都晕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了,太太担心得不行,可大房那边就是不肯答应马上请大夫!就算府里在宴客,也没有不让主人家看病的道理吧?反正咱们院子偏,大夫从后门进来,也不会惊动客人,有什么不行的?那钱妈妈忒可恶!分明是存心要折腾咱们二房呢!等老爷从衙门里回来,太太定要请他主持公道的。如今太太已经去找二少爷了,二少爷定会想办法请个大夫进来。”

谢慕林手软脚软,全身都没力气,好不容易在枕头上靠稳了,那丫环又端了碗姜汤来:“我熬了一个多时辰呢,浓浓的,姑娘趁热赶紧喝一碗,发了汗就好了。如今没大夫,家里也没药,只能先拿这个对付。不过姑娘放心,太太和我帮你泡过热水澡了,你如今又清醒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谢慕林没觉得自己会没事。她身上确实换过衣服了,也似乎不复先前冷得浑身僵透的状态了,但还是觉得冷,冷得发抖,背上还出了不少汗,湿湿粘粘的。

她沙哑着声音说:“梨儿……我身上冷……出汗了……帮我换衣裳。”

梨儿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用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又去摸她后背:“是我疏忽了,姑娘怎么发起热来。”手忙脚乱地服侍着谢慕林擦了汗,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裤,还添了件蓝绸面羊羔皮里子的夹袄。

谢慕林软绵绵地任她摆布,喝完一碗姜汤,梨儿又塞了个手炉进她怀中,然后转身去给床前的炭盆换新炭。

她嘴里还在碎碎念:“都怪三姑娘,姑娘落水的时候,她离你那么近,若是当时伸一把手,姑娘也不会病得这样。就算薛四姑娘是要紧的客人,还有船娘在呢,三姑娘不去,人家也不会有事,偏她非要做这个好人,却把亲姐妹给丢下了。枉姑娘平日里对她那般好,她简直就是白眼狼!”

谢慕林听过就算,只低头想着有什么快速退烧的手段能用上,便听得外头一阵尖叫,跑步声,瓷器碎裂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混乱一片。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梨儿跑出去看,不一会儿就尖叫着跑回来了:“姑娘,不好了!官兵闯进来了!说要抄家!”

什么?!

谢慕林目瞪口呆。她这运气也太差了吧?!穿过来做弱势群体参与宅斗就够惨的了,好歹身份还是个官家千金,生活富足,现在居然连这点好处都保不住了吗?!抄家是什么鬼?她该不会也要往大牢里走一遭吧?!

无论是被连累得抄家、流放、砍头,还是贬为官奴什么的,都是地狱模式!哪怕是穿成农家女也比现在强呀。

这届穿越大神这么不靠谱的吗?差评!

谢慕林想起自己还衣衫不整,如果真要坐牢可够呛,连忙催促梨儿帮她穿衣。

还没穿戴整齐呢,便有更多丫头婆子尖叫着闯进屋里来,隐约能看到门外出现官兵打扮的男子身影。

谢慕林心下也慌了,可丫头仆妇们比她更慌,象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撞,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直接撞上了床前用来遮挡视线的座地大屏风。

大屏风受不住力,往后倒去,却刚好压在了梨儿身上。梨儿正背对着屏风给谢慕林系裙带,根本没发现,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便往前扑。

谢慕林被扑得往后一仰,正正撞到床柱上,脑后一痛,顿时又晕了过去。

第三章 身世

谢慕林头痛欲裂。

在无法形容的痛苦中,她在脑海里浮光掠影地看了一个少女短暂而复杂的人生。

这个少女正是她现在穿越的对象,名叫谢映真,今年十二岁。她是开州知府谢璞的女儿,母亲文氏,也就是那位谢妈妈口中的“二太太”,亦是她落水被救起后,抱着她哭的那个年轻妇人。

不过,谢妈妈口中的“大太太”,并不是谢映真的伯母。在这个家庭里,“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关系,有一点复杂。

她们都是谢璞的妻子,礼法上却不是一妻一妾的关系,反而是平起平坐的妯娌。

文氏本是谢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从小就与他定下了婚约。她父亲生前有举人功名,与谢璞的二伯父乃是多年同窗好友。父母亡故后,她便带着嫁妆,被接进谢家养活。这门婚事是谢璞的父亲与二伯父共同定下的,按理说,没有出现变故的可能。

然而,这两位长辈都先后去世了,谢璞的母亲谢老太太却与族人不睦,早早搬离老家。而当谢璞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二甲进士后,原本家世还算过得去的文氏,在谢老太太心目中,就成了“配不上儿子”的媳妇人选。

偏偏在这时候,当朝谢皇后的娘家妹妹,看上了年轻俊秀、前途光明的新科进士,不在乎他身上已有婚约,一再让同胞兄长曹三爷上门提亲——

变故自然就这么发生了。

谢老太太抵不住成为皇亲国戚的诱惑,几乎是以死相逼,要儿子退掉文家的亲事,甚至还亲自去向文氏说项,表示愿意为她另择一门亲事,连人选都备好了。然而,无论是谢璞与文氏,都对此心怀抗拒。

谢璞明知道母亲已经应下了曹家的婚事,却还是借口返乡祭祖,秘密带文氏回到族中,请族中长辈做主,为他们完了婚。只是考虑到母亲的面子,还有曹家的势力,他让文氏做了兼祧的平妻,而非自己这一房的原配。

二伯父谢泽川乃是族中第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亦是谢璞读书科举道路上的导师。他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早就跟兄弟约定好了,让侄儿谢璞兼祧两房,承袭香火,合族皆知。只是谢老太太带着儿子离乡,与族人断了联系,无人再提起此事罢了。如今谢璞迎娶二伯父为他定下的未婚妻,传承二伯父这一房的香火,又有族人做证,就算是谢老太太也无话可说。

谢璞本以为曹家的千金小姐得到消息后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痴情如斯——曹三爷亲自找上谢家,对谢老太太表示他妹妹愿意接受一位兼祧平妻的存在,与文氏作一对和睦相处的妯娌。谢老太太对此感激涕零,无论谢璞说什么,都不肯退亲了。

谢璞没有了拒婚的理由,怀着诡异的心情又迎娶了一位妻子。婚后这两房妻子相安无事,似乎真的挺和睦的。两位妻子都分别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曹氏更是贤惠地为他纳了几个妾,又有庶子庶女出生。谢璞原本还怀有几分提防之心的,时间长了,便也都渐渐放下了。

由于曹氏除了请他在钱财上多多支援胞兄曹三爷以外,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谢璞与文氏便都觉得,曹氏当初执意下嫁,估计就是为了钱。

曹家固然是显赫的后族,然而皇后乃是承恩公元配嫡出,承袭承恩公爵位的现任承恩侯,亦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继室所出的曹三爷和曹氏,与曹皇后、承恩侯其实都不大和睦。

据谢璞打听到的消息,平南伯的爵位本是曹家祖传下来的,当曹家嫡长子注定会继承更高的承恩公爵位之后,这个爵位就空了出来。承恩公老迈,眼看着就不行了,若不能赶在他逝世前,将这个爵位抢到手,曹三爷很可能就要屈居庶出的曹二爷之下,眼睁睁看着后者成为平南伯——只因为对方是元配心腹侍女所出,与嫡长一脉素来亲厚,又比他年长。

曹氏在这时候选择下嫁谢璞,换取谢老太太贡献大笔聘金。也不知道他们兄妹是如何操作的,曹氏过门不久,曹三爷就顺利取得了平南伯的爵位。即使承恩公去世后,他就迅速被分了家,另立门户,但在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勋贵门第了。

谢璞亡父乃是富商,家中如今还开着许多绸缎布庄,又有大片棉田、桑园、织纺,每年入息至少有六七万两银子,家资百万。就算曹氏每年都要借着主持中馈的机会,暗中替平南伯府捞不少好处,好歹对谢璞这个夫婿还是相当客气的,曹家在仕途上也愿意为妹婿谋划。谢璞便对曹氏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每年都花了钱去打点关系了。

谢映真乃是父亲的次女,在两房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头上还有一位同胞亲兄长谢谨之,同父异母的长兄谢显之,以及同父异母的长姐谢映慧——也就是她刚穿过来时,见过的那个红衣少女。

在她下面,还有几位庶出的弟妹,两男两女,分别出自三位姨娘——平南伯曹三爷送给妹夫的一对姐妹大、小金氏,以及曹氏的陪嫁侍女宛琴,其中小金姨娘已去世多年了。梨儿一再抱怨的三姑娘,正是大金姨娘所出的谢映容。

谢映真以往与谢映容最亲近,虽然名义上是隔房的堂姐妹,但几乎每天都同进同出,一起做女红针凿,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学琴棋书画,心里若有什么悄悄话,也都愿意向对方倾诉。

当然,谢映容也是如此。

谢映真与其他手足都不算亲近。

胞兄体弱,又一心用功读书。

长兄谢显之跟他们二房素来少接触。

至于长姐谢映慧,她对二房和庶出的弟妹们都很不耐烦,不过是在母亲的要求下,与他们维持面子情罢了。她连同胞亲兄谢显之都相处得很一般。

再往下,两个庶弟性情各异,又长年住在外院,与姐妹们不大亲近。

而年纪最小的谢映芬,生母宛琴管她管得极严,一向不喜她跟二房的人接触太多。

谢映真日常能频繁交往的,便只有三妹妹谢映容了。谢映容也对她很亲近,姐妹俩从小要好。谢映真落水之前,还跟谢映容有说有笑的。忽然间,谢映容便丢下落水的她不管,特地去救一个陌生的薛四姑娘。这一点,别说谢映真本人了,即使是刚刚知道她经历的谢慕林,也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谢慕林并不认为谢映真过去的十二年,真的过着平稳幸福的生活,二房与大房众人也一直相安无事。

看她落水后,大太太曹氏手下的管事钱妈妈,对待文氏与谢映真母女是何等轻慢态度,便知道端倪了。

曹氏身为皇后亲妹,公府千金,即使容得下三个妾,也未必能容得下一个平妻。

再考虑到大房庶女谢映容那伪装了多年,让所有人信以为真,却忽然在今日翻脸的所谓姐妹情谊,谢慕林真的很想对谢映真这个小姑娘说:

孩子,你可长点心吧!

第四章 映芬

谢慕林再次清醒过来时,便觉得全身酸软,疲累不堪,而且还热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再睁大双眼看看清楚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不在原本的房间里了。

很难说清楚她现在待的是个什么地方。这个空间面积很狭窄,右手边是高大的柜子,左手边则是到顶的置物架,对面则是堆叠起来的三四个大木箱。光线从置物架上各种箱子、匣子和物件中透进来,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脑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是香还是臭的味道。严格说来,大概跟她常去的那家粤式茶楼中,洗手间里烧的檀香差不多吧。

谢慕林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她躺的并不是一张床,怪不得睡不安稳,腰部还酸酸软软的。她身下的是一张长榻,或者说是贵妃椅、躺椅之类的家具,不过是竹制的。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安置在这里,拿被子卷巴卷巴就算了,连个枕头都没有。凌乱散落的头发压在脑后,又从竹榻的缝隙垂落下去,稍稍转动一下脑袋,就有可能被夹住了头发。

谢慕林猜想,她大概是被随便地丢在这里了。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见有别人在?梨儿呢?谢映真的亲生母亲文氏呢?她好歹也是个病人吧?就没人照看照看?

谢慕林费了点力气,从棉被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摸了摸额头。

情况真糟糕,她似乎发烧得更严重了。明明之前在房间里,她还没烧得这么烫的。她喉咙干痒得很,舔舔嘴唇,似乎都干掉皮了,身上倒是没什么汗,但这种时候,没汗还不如出点汗呢!

她该庆幸在再度昏迷之前,让梨儿给自己换过一身干衣裳,又添了件棉袄,系了裙子,又穿了厚袜吗?若身上穿的还是先前那套汗湿的薄衣,她的病情只怕会更加糟糕。

在大冷的天气掉进水里,得了重感冒,发烧了,除了姜汤,什么药都还没吃呢,又再被丢到这个地方自生自灭。本来就已经是家庭中处于弱势的小可怜了,如今又面临着抄家入狱,怎一个惨字了得?

到底是谁安排她穿越到这个名叫谢映真的小女孩身上?她谢慕林年轻健康,容貌端正,有才华有能力,刚大学毕业,名下就添了一套房产,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人生赢家了。她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平生又从未做过亏心事,凭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谢慕林扁扁嘴,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是真委屈啊!

置物架外头传来声响,似乎有人来了。谢慕林犹豫了一下,强行把泪忍了回去,将手缩回被子里,双眼一闭,就继续装起睡来。

她打算先看看来的人是谁,如果是文氏或梨儿,再装作刚醒。

可惜来的人并不是文氏或梨儿。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置物架旁探头望了进来,小声叫唤:“二姐姐?”声音娇弱稚嫩,明显是个小女孩。

谢慕林仗着光线昏暗,双眼悄悄睁开一小条细缝,迅速瞄了一眼就闭上。

原来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有点小肥,脸圆圆的,穿着一身橙黄色的绣花衣裙,扎着包包头,鬓边垂着小辫。看到她,谢慕林又一次觉得,自己好象身处小戏骨系列剧片场了。

小女孩没发现谢慕林睁了眼,还以为她仍在昏睡呢,蹑手蹑脚地挤到竹榻旁,低头仔细瞧了几眼,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呀”的一声,迅速缩回了手。

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外间,小声叫:“四姑娘,你在里面做什么?不是说要出恭么?”

原来这小女孩是四姑娘谢映芬,今年应该是十一岁了,外表却还是一团稚气。

谢映芬小声对那女人说:“姨娘,二姐姐烧得厉害!”

那女人显然便是谢映芬的生母宛琴了。她是大太太曹氏的陪嫁侍女,生有一子一女。别看她在谢家后宅中资历最浅,其实比起两位金姨娘都要有体面得多。文氏虽是平妻,但显然没被曹氏的人放在眼里。宛琴有时候却还能帮着曹氏管家。谢璞外放的时候,她甚至还能跟到任上去,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与人情往来。她受看重的程度,可见一斑。

宛琴姨娘对二房的姑娘,大概也没多少好感。她对女儿说:“四姑娘,二姑娘正生病,当心过了病气。你要出恭,就赶紧去。大少爷与大姑娘身上都有些不适,身边离不得人。你拖拖拉拉地,回头太太见不到你回去侍候,定要生气了。”

谢映芬撅着嘴出去了。没多久,谢慕林便隐约听到了水声。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些。

空气中那股熟悉又不好闻的檀香味,她终于明白是怎么来的了。

谢映芬很快就出来了。那出恭的地方估计就在谢慕林竹榻正对面,那一叠大木箱的后方。

谢映芬对宛琴道:“姨娘,屋里气味怪难闻的,为什么不开窗透气呢?二姐姐躺在这里,一定不好受。”

宛琴道:“四姑娘别乱说。外头有官兵守着呢,这里既是库房,又临时被充作净房,太太与你们姐妹随时都会过来。若叫官兵瞧见,成什么样子?!”

谢映芬努力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又没别人在,开一会儿窗透透气不好么?那些官兵好象对我们很客气。我开一点窗,一会儿就关上了,不要紧的。二姐姐睡在柜子间里头,风也吹不到她身上。”

宛琴不为所动:“四姑娘出过恭了,赶紧回外头去吧。虽然这梢间与次间隔着墙,次间的人未必就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了。回头叫太太知道,仔细她又骂你!赶紧回去,二房的事与姑娘并不相干。”

谢映芬小声道:“太太可从没这样过,怎么忽然就……二太太和二哥都在后头园子里侍候老太太,也不知如何了。丫头婆子们都被另行关押。如今在这上房里的都是我们大房的人,连个肯来照看二姐姐的都没有。二姐姐病得这样重,若有个万一……”

宛琴的语气十分冷酷:“那也是她的命!”

这话一出,屋里便沉默了下来。

宛琴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便稍稍放缓了语气:“我的好姑娘,老爷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呢,官兵都来抄家了,别看眼下无事,日后还不定会如何呢。若真有个好歹,二姑娘这时候没了,反倒是好事。你替她操什么心呢?”

谢映芬有些害怕:“不会吧?太太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

宛琴嗤笑一声:“难道你平日里没听过太太说抱怨皇后娘娘的话?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妹子又如何?你又何尝不是大小姐的亲妹子?”

谢映芬不说话了。

这时候,又有人进了梢间。

宛琴抬头望向来人,挑了挑眉。谢映芬很惊讶:“三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三姑娘谢映容。

第五章 映容

谢慕林穿过来后,还没见过谢映容。但她现在有谢映真的记忆,清楚地知道这小姐妹俩之前有多么亲近要好。

所以,在落水之后,谢映真努力挣扎,向相距不远的妹妹谢映容伸出求救的手,却只看到对方转身去救别人时,她心里是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

当她沉入水底,以为自己即将淹死在池底的那一刻,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埋怨。

不过,只有怨,没有多少愤恨。

因为直到那一刻,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心里仍旧没有怀疑自己的好妹妹。她以为是别的原因使得对方未理会自己,比如谢映容没看到她的求救,又比如谢映容年小体弱,救不了自己……她根本就没想过,那个妹妹是存心不救自己。

或许她获救后,从周围人口中得知当时的实情,会慢慢察觉出异样。

但她并没有这个机会。

她已经在冰冷的池水中死去,如今在这具身体里活过来的是谢慕林。

如今在谢慕林看来,谢映真更可爱可怜,而谢映容则更可怨可恨了。

哪怕在落水的那一刻,谢映容有种种合理的原因,去救了其他人,过后她丢下要好的亲姐姐,自己带着客人回院子去,也是事实。难道她不知道当时的谢映真还未脱险吗?就算客人再重要,安顿好客人后,怎么也不见她回头看望一下姐姐?哪怕是派个丫环过来问候呢!

她什么都没做。

从大姑娘谢映慧口中可知,她也没在自己的院子里陪伴薛四姑娘,反而往书房去了。

谢慕林没法理解这个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心里对她没什么好感就是了。如今听说对方来了,她也没有“醒过来”的打算,继续装昏,也省得应酬对方了。

谢映容走到谢慕林榻前,弯下腰摸她的额头,一触即缩回手。

谢映芬抱怨道:“三姐姐可算来看二姐姐了!我听说二姐姐落水的时候,你没理她,反而去救那什么薛四姑娘了,真真吓了一大跳!三姐姐素日跟二姐姐那般要好,怎的忽然就不管她死活了呢?那个薛四姑娘就那么重要?”

谢映容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什么?薛四姑娘是个大好人,又是我们家的贵客。是大姐姐跟程姑娘争吵,才害得她落水的。若她有个好歹,我们家如何跟太师府交代?二姐姐这边有船娘在呢,不会有事的,只是不巧遇上官兵来抄家,误了请医吃药,才病得这般重罢了。”

谢映芬不以为然:“三姐姐哄谁呢?那薛四姑娘虽说是太师的孙女儿,但父母双亡,又才回京不久,你今儿头一回见人家,话都没说过两句,怎就知道人家是大好人了?就算她是大好人,你救了她一命,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事后也不去看望二姐姐?我都去过了。不过二姐姐当时还昏迷不醒,姨娘又催我回席上,我才走的。你总说你跟二姐姐亲近,却还不如我关心二姐姐,只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谢映容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看向宛琴:“琴姨娘,我方才过来时,听见太太正找你呢。”

宛琴淡淡地:“多谢三姑娘提醒了。既然三姑娘挂心二姑娘的病,那这里就交给三姑娘了。”说罢扯着谢映芬走人,谢映芬满脸不乐意地被她拉走了,屋里便只剩下了谢映容与谢慕林。

谢慕林继续装昏,心里还在暗暗思考谢映芬与谢映容话里包含的信息。

谢映容认识她救的那位薛四姑娘?她们不是刚刚才认识吗?

她正思索着,却感觉到谢映容在她榻边坐了下来,小心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帮她把被子盖严实了些。

接着,谢映容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二姐姐……对不住了。我昨儿只来得及救一个人。薛姐姐对我恩重如山,上辈子是我糊涂,不听她劝告,才没落得个好下场,这辈子我发誓绝不会重蹈覆辙,日后定要报答她的。你我虽然是姐妹,可你总拖我后腿,连累我错过好姻缘,最终丧命……我也不是想报复你什么,只是你在我心目中,肯定不如薛姐姐重要了,我只能先救她。横竖你也没死,就别怪我了吧。等离了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请大夫治病的。”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呀……

谢慕林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赶情她不仅仅是穿越了,还穿到了一个重生文里?这谢映容是重生的?上辈子她如何拖人后腿了?这谢映容又为何没落得好下场?那薛四姑娘又占据了什么角色?

还有,她们一帮人如今是被困在这上房里,周围还有官兵把守。父亲谢璞到底是惹了什么事,要被抄家?谢映容说等离了这里就给她请大夫,莫非这一劫,他们谢家会平安度过?

谢慕林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呼吸保持稳定,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叫谢映容发现她是醒着的。这姑娘大概也是仗着她昏迷,才敢在她面前说实话的。重生什么的,绝对是对方平生最大的秘密,怎会轻易向他人透露?

谢映容离开了竹榻边。别看她好象对谢映真重病一事感到很愧疚的样子,其实除了替谢映真掖一掖被子,理一理头发,她也没干别的。她开始在周围的柜子上翻找起来。谢慕林闭着双眼,能听到她拉开各种小抽屉的声音,心里有些纳闷。

又有人进来了。谢映容一听到动静,便迅速合上了刚刚打开的抽屉,重新在竹榻边坐下,关心地摸了摸谢慕林的额头。

谢慕林心里别提有多腻歪了。

不过等来人关上房门,走进里间,谢映容就明显松了口气:“姨娘?怎么是你?”

来的是她的生母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压低了声音说:“三姑娘跑来这里做什么?这病人待的地儿,你也不怕过了病气!”

谢映容答道:“我来看看这屋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大金姨娘撇了撇嘴:“能用的点心匣子、被褥、衣裳、炭盆、手炉脚炉,全都让太太的人拿走了,连水和炭都没剩下,你能找到什么?若是还有旧年的大毛斗篷,倒是可以拿两件出来。你兄弟那儿被褥不够,万一冷着了,这会子可没地儿请大夫去!”

谢映容递了个东西给她:“姨娘收着吧。等出去了,这东西好歹能卖点钱,贴补一下家计。”

大金姨娘没接:“这不是老爷用过的玉扇坠么?你拿这个做什么?都要抄家了,这些值钱的东西哪能容我们带走?”若是带不走,上房的东西岂是好拿的?

谢映容坚持把东西塞到她手中,说:“这里是太太的小库房,象这样值钱的小物件应该不少,多找几件不起眼的,贴身藏好了,日后也是个倚仗。”

大金姨娘伸手摸女儿的额头:“三姑娘该不会也病了吧?说起糊涂话来。”她随手收了扇坠,便小声问谢映容:“姑娘老实告诉我,昨儿救完人后,是不是去书房了?你去做了什么?为何太太要细细追问?”

谢映容呼吸一紧:“太太如何知道我去了书房?!”

第六章 书房

谢慕林知道大太太曹氏是怎么知道谢映容去了书房的。

大小姐谢映慧看见的。

在水池边上,谢慕林亲耳听到谢映慧把这件事告诉了钱妈妈。不用说,定是钱妈妈告诉曹氏了。

不过,去书房又怎么了?难道在这个家里,书房还是什么禁地不成?

谢慕林有谢映真的记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书房是谢璞平日里办公、读书或者会客的所在,往来的多是男性,连侍候的也是书僮、小厮,后宅中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往那里去。

不过,由于谢璞前几年都在外放,去年年底才从开州任满回京,如今还没定下新职缺,书房那地方,近几年一直没有主人在,就成了两位哥哥看书、温习的地方。谢映真姐妹几个,偶尔也会过去借本书什么的。

当然,谢璞如今回京了,那书房自然又成了他的地盘。但他对儿女一向慈爱,并未禁止女儿们继续前去借书,反而多鼓励她们多看书多学习,因此谢映容去得还挺频繁的,谢映真都没她勤快。

谢映容可说是姐妹之中,文采最出众的一个。

只是,谢映容去书房,固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家里宴客的时候,亲姐妹才落了水,救回来的贵客还在她的院子里歇息,她在这个当口跑到书房去,确实是件奇怪的事。

那时候宴席才刚开,书房那边离男宾席近,万一撞上外人怎么办?

她就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走一趟吗?

谢慕林心存困惑,便留心去听谢映容与大金姨娘的对话。

大金姨娘告诉女儿:“方才太太忽然把我叫过去问这事儿,我哪儿知道呀?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跟太太说,把你叫过去问就是了。但太太没理会,反而继续追问我,可知道你去书房做什么?去了多久?回院里时,身上可多了什么物件?又问我,你平日喜欢将贵重东西收在什么地方?妆匣里那带锁的匣子,还有你屋里那座花梨木的顶箱大柜,上头也有带锁的抽屉,钥匙都放在哪里?”

谢映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太太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怎么今儿倒关心起来了?姨娘可别太老实,否则我们多年的私房便保不住了!”

大金姨娘哂道:“都抄家了,还提什么私房?瞒着她不说,她难道会给我们好果子吃?我才不傻呢!太太是皇后的亲妹子,就算皇后娘娘不大待见她,为了娘家名声着想,也不会不管她的。况且老爷做事一向谨慎,又能犯什么大错?只要皇后和太子帮着说句话,再大的事都能过去。等老爷平安归来,还不得捧着太太么?到时候连二房都得退后,更何况是你我?这会子得罪了太太,到时候谁也救不了我们!再说,我们那点东西,又哪里入得了太太的眼?人家曹家的亲外孙将来是要坐江山的,便是金山银山,人家也看不上!”

谢映容冷笑了一声:“坐江山?他……”她忽然住了口,又道,“姨娘说得也有道理,那你是把钥匙的所在告诉太太了?说就说了吧,横竖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金姨娘瞥了她一眼:“这么说,你还真往书房去了?昨儿府里人仰马翻的,你不好好待在院里陪那薛太师的孙女儿,跑书房去做什么?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拿了书房里什么要紧东西了?”

谢映容声音一紧:“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生的,还想瞒过我去?”大金姨娘轻戳了女儿额角一记,“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拿了什么东西?若是你不该拿的,赶紧还给太太。你一个小孩子,别给自己惹祸!”

谢映容却嘴硬:“我什么东西都没拿。原是我陪薛四姑娘说话,听她说起想找一本绝版的古书,我记得我们家有,只是不记得放在哪儿了,就先拿话稳住薛四姑娘,然后赶到书房去找。若是能找到,就借给薛四姑娘看。薛四姑娘高兴了,兴许就不计较落水之事了。可惜我没找到书,怕薛四姑娘等久了会不高兴,便又匆匆赶回去。太太忽然问起这事儿,难道书房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不成?就算真丢了,也不过是些书本、字画、笔墨纸砚之类的,兴许是前头席上的哪位宾客,一时走错路去了书房,看着喜欢,便随手拿了,也未可知。”

大金姨娘嗤笑一声:“你只管在我面前嘴硬,回头见了太太,你也敢这么回不成?昨儿来的多有贵客,叫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说成贼了,太太怎么肯答应?”

她收了笑,正色道:“我方才听见钱妈妈回太太,说书房守门的人只瞧见你进了屋,再没看到别人来。就算你想推到旁人身上,也是不容易。书房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值得你这般护着?我劝你老实些,别耍自以为聪明的心计。太太可是个厉害人,你是不知道她的手段,当心姑娘家的脸面都被她撕下来,老爷不在,我可护不住你!”

谢映容气恼地瞪着生母:“说这样的话,你也是我亲娘?!”

大金姨娘啐了她一口:“我十月怀胎生的你,怎么不是亲的了?!”

她一把揪住女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在书房拿了什么东西?既然太太已经起了疑心,回头定要问你,问不出来,说不准还要搜身!你现在就把东西交给我,我替你藏起来,省得你叫人抓了个现行,就真的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谢映容咬牙:“真没拿什么东西!这事儿姨娘你别管,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就是!”

大金姨娘恼怒地摔开她的手:“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我是你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然而谢映容咬紧了牙关,坚持她没拿任何东西。大金姨娘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她几眼,道:“你既然不认,我也没法子了。一会儿你小心说话,别把太太给惹恼了!”

谢映容假笑着应下。

大金姨娘气得要死,叫女儿跟自己出去,谢映容却不答应:“二姐姐病着,没人照看不行。”

大金姨娘狐疑地看着她,又扫视四周一眼,自以为明白了,露出了一丝笑容:“死丫头,机灵着点儿!”便扭着腰出去了,还反手带上了门。

她一走,谢映容的脸立时耷拉下来,面色难看得可怕。

她摸了摸自己左边袖口的位置,又重新开始扒拉那些柜子上的抽屉和置物架上的箱匣,又把东西恢复原状,似乎有些心烦意乱。

忽然间,她停下了动作,看向挺尸中的谢慕林。

第七章 金手指

谢慕林心里有些毛毛的。

屋子里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谢映容怎么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闭着双眼装昏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着双耳听到的些微动静,猜测着谢映容的动向。此时外界一切寂静,她便生出了几分不安。

她怎么觉得谢映容好象在盯着自己呢?难不成是发现她已经清醒了?

不可能!她这么辛苦地装昏迷,全身僵硬得要死,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敢有所变化,只觉得发挥出了平生最好的演技。要是这样都没能瞒过一个古代小姑娘,她岂不是太废材了?!

不过……谢映容好象是重生女,如果她上辈子活了很久,难保她会练出火眼金睛来……

谢慕林不安地倾听着谢映容的动向。不一会儿,她便放轻了手脚,走到竹榻边坐下,伸手摸进了谢慕林的被窝。

谢慕林差点儿尖叫出声。她没提防谢映容会这么做,吓了一大跳。

这姑娘又想做什么呢?!

谢映容用手在谢慕林的被窝里摸了几下,又前前后后打量了竹榻一番,然后开始揪她身上卷的被子。

谢慕林心中暗骂,猜想这姑娘莫非是想把她的被子扯下来?她一个发烧病人,就算全身正发烫,也离不得保温工具的。谢映容上辈子对谢映真的怨恨到底有多深?这辈子谢映真还没怎么她呢,她就不顾亲姐姐的死活了,不但见死不救,还连病人都要折腾?

谢慕林觉得自己不能再装昏下去了,趁着谢映容骚扰,她完全可以装作被吵醒,看这姑娘敢不敢当着亲姐姐的面继续乱来!

谁知她还没开始演戏呢,谢映容就停下了动作,重新把被子整理好了,不再是卷着谢慕林,而是平平整整地盖在她身上,只是身下少了垫的东西罢了。

谢慕林忍受着身下竹榻的凉意,纳闷谢映容到底想做什么。

谢映容又一次伸手到被下,摸了摸谢慕林的腰带,又摸她的袖子。谢慕林留意到,她似乎是在翻找自己身上能收纳东西的地方。可惜,她这一身是匆忙穿上的家常旧衣,内衣是白色细棉布制的交领衫,外头罩着蓝绸面的羊皮夹袄,根本没有任何口袋、袖袋。腰带也是厚缎裙子自带的系带。至于裤子,那就更别提了,是与内衣相同料子所制的单层睡裤。袜子是布做的,鞋子她根本就没来得及穿上。

谢慕林猜测,谢映容定是从书房里偷走了什么要紧东西,如今曹氏等人起了疑心,随时都有可能查到她身上,她就想把那东西藏到自己这里来了。

这姑娘是不是有点傻?藏在一个病人身上有什么用?曹氏若有心要搜一个庶女的身,还不能再多搜一个病人吗?谢映容在谢映真这里待了那么久,谁都会疑心她把东西藏起来了。谢映真是病人,正“昏睡不醒”,也不可能帮上忙。她还不如照着大金姨娘说的,在这库房里找个隐秘的地方,把东西藏起来呢!

谢慕林终于忍不住了,她不能任由谢映容把自己当成藏匿贼赃的工具,将曹氏招惹过来,面临被搜身的待遇。小姑娘也是有尊严的!

她轻轻呻/吟一声,仿佛是刚从昏迷中醒转,稍稍转了一下头。

谢映容的动作立时顿住,飞快地缩回了手,伸长脖子观察着谢慕林的动静,见她似乎没有醒转的迹象,犹豫了一下,转身出了柜子间。

只要谢映容不动到自己身上,谢慕林也不打算跟她面对面打交道,便继续装昏迷。

谢映容也没有去叫人,见谢慕林没动静了,便在外间四处翻动置物架与各个箱柜,好象在找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大金姨娘又回来了:“还在找东西呢?太太叫你快去。”

谢映容顿了一顿,一边应声,一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大金姨娘给她使了个眼色:“机灵着些,知道么?”谢映容沉默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便出去了。

大金姨娘却留了下来。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箱柜,方才离开。

谢慕林无声地呻/吟一声,只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僵硬了,连忙抓紧时间伸了伸腰,又卷巴卷巴身上的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别说,目前还真是只有这种卷法,才能让她暖和一点。天气还冷,也不知道是几月了,她身上的夹袄缎裙并不足以御寒。被子虽然薄了些,但好歹也是上好的货色,能保持她的体温,否则她的病情就要急转直下了。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身边也没个靠得住的人。若是再不采取得措施,她的病怎能好得起来呢?青少年发烧烧久了,是会烧坏脑子的!她可不想变成傻子。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别说退烧药了,她连杯热开水都没有!还有什么退烧手段是能用上的?

说到这个,谢慕林心里就有些懊恼。可惜她是魂穿,什么东西都没带过来,否则,她当时带回旧房子的行李箱里,就有一个旅行小药箱,里头有感冒药也有退烧药。但凡她能拿到其中一颗,现在都不必如此发愁。

谢慕林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正要唉声叹气呢,忽地眼前一花,狭窄的柜子间便从她视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熟悉的小书房。

右手边的书桌仍旧布满灰尘,左手边的行李箱静静地伫立在地板上。

谢慕林不由得呆住了。

她这是产生了幻觉吗?不然怎会看到这个场景?!

如果是幻觉……

谢慕林抬手掐了自己脸蛋一把,疼的!这不是幻觉!

她目瞪口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她还是穿越前的打扮。

八月中旬,又正值晴朗天气,外头太阳晒死了,老房子水电还未续费,更别说旧空调不知能不能用了,所以她穿得一身清凉地回来,却仍旧出了一身的汗,进屋后,就把防晒外套脱了,随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方。这一身草绿色小碎花的吊带连衣裙,跟她在竹榻上那一身蓝绸夹袄厚缎长裙,绝对天差地别!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能带着老房子穿越了不成?!

谢慕林抬头望向四周,原本小书房与阳台打通之后,便有一整面玻璃窗用于采光的,她一回来,就先拉开了窗帘,开了窗通风。但如今她只能看到被拉至两端的窗帘布,本是玻璃窗的地方,却是一整面白花花的平面,散发着柔和的光,让她能看清书房中的一切,但不清楚是什么物质。

回头再看,原本是客厅的位置,也是这样的一面白光墙。

她没有带着老房子穿越。

她只是带着小书房穿越了。

这算是她的金手指吗?可这么一间小书房,又能管什么用呢?水泥地不可能拿来种东西,有了桌椅书架之后,空出来的地面也就勉强够躺一个人而已,更没有什么神奇泉水之类的……

好吧,做人不能太贪心了。有金手指,总比没有强。

谢慕林将视线转向地上伫立的行李箱,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八章 搜查

谢慕林心里念叨着“出去”两个字,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柜子间。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卷裹的棉被,还有身上穿的衣裙,仍是她进入书房空间前的样子,连被面上的皱褶都没变过。

看来,她进入书房空间时,只是精神进去了,身体并没有移动。就是不知道她在书房空间中时,这具身体是什么状态?是沉睡不醒呢?还是保持原样?

只要不是象死人一样就好。

无论如何,她最好别在人前进书房空间,进去了也别待太久。她身边并没有可靠的同伴,做这种事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天知道会遭遇到什么。这个秘密,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谢映容以为她昏迷不醒,不慎暴露出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这可是前车之鉴。她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才是!

谢慕林暗暗提醒着自己,心念一动,便把右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

她的手指正捏着一颗蓝色的小药丸,是从旅行药箱里拿出来的。这种小药丸是治感冒的特效药,治她如今的病状,应该是对症的。不过谢映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吃成年人的药会不会有副作用呢?

然而,谢慕林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说明书说这药一次可以吃一到两片,她就吃一片好了。她落水发烧已经是昨天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再不退烧,她就真要烧成傻子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好歹先把烧退了再说!

谢慕林把药塞进嘴里。其实她放在书房空间里的包包中有保温杯,里头装了自己泡的袋泡茶。下高铁前不久,她才续装了半杯开水。刚才检查过了,茶还温热着,却很浓。这么浓的茶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药效,她就没带出来。

没有水,她就将药干咽了下去,心里顿时安定了些。

这药是有镇静效果的。现在,她就先睡一觉吧,先等药起效了再说。

大概是谢映真从未服过西药的缘故,药作用得很快。谢慕林渐渐感觉到困意,加上身体本来就十分疲倦,不一会儿,便迷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有三四个人闯进了小库房,其中一个尖利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象是钱妈妈。

钱妈妈正吩咐带来的丫头婆子:“仔细查找!但凡是她们动过的东西,都要查看清楚,不能放过任何能夹带的地方!”

其他人连忙应声四散,翻箱倒柜起来。钱妈妈则带着一个丫环进了柜子间,只扫了谢慕林一眼,并未多加留意,便指示那丫环:“桂珍,你去查多宝格,我找这边的柜子。”

两人分工合作,翻找起来。

谢慕林很想看清楚她们在找什么,偏偏意识不清,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好昏昏沉沉地闭着双眼,听四周的动静。

她也不知道钱妈妈她们找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象睡了一觉,醒过来时,正听见其他人向钱妈妈报告,表示整间屋子她们都搜过了,并没发现多了什么来历不明的物件。

这里是正院上房的小库房,而这些丫头婆子本来就是在正院上房侍候的,对小库房里的东西再清楚不过了。她们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顶多就是有部分箱柜被打开过,有些东西被翻乱了,又或是拿走了。但众人被看押在这处上房中,本来就曾翻找出许多东西使用,这也算不得什么。

钱妈妈挥挥手,示意众人回去侍候曹氏母子等人,又叫桂珍把门关了,方才压低声音道:“这没道理呀,怎会找不到?莫非三姑娘根本没把东西藏在这儿?”

桂珍小声说:“兴许是方才我们找漏了什么地方?妈妈别急,太太那儿还有杜妈妈侍候呢,我陪你再找一遍。”

钱妈妈摆摆手,扫视屋子一眼,便把目光投到谢慕林身上。

桂珍心下一动:“妈妈是疑心……三姑娘把东西藏在二姑娘身上?”

谢慕林心中一凛,人顿时清醒了几分,却没敢动弹。如果让曹氏的心腹发现她是醒着的,她就有麻烦了。

钱妈妈走到竹榻边,前后左右打量了谢慕林一圈,便伸手掀起了被子。

谢慕林有一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钱妈妈提着被子细细检查,完了便将被子随手丢在榻尾,叫过桂珍:“人是你看着挪过来的,你仔细瞧瞧,她身上可有什么地方被动过?”

桂珍认真看了几眼:“没有,就连裙子系带打的结,都没变过。三姑娘应该没动二姑娘身上。”她弯下腰,摸了摸谢慕林的袖角、腰侧,又伸手插到她身下一抹而过,“没有东西。那信应该是在别处。三姑娘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些,可她若真有心要藏东西,这上房五间,藏在哪一间不行?何必非得在这等明摆着惹人生疑的地方?”

钱妈妈跺脚:“那就麻烦了!若她真把信藏在这屋里,也就罢了。万一真是藏在别处,我们想要搜,很容易就会惊动了大少爷。太太再三嘱咐了,这信不能叫大少爷看见。万一他起了疑心,我们如何说得清楚?”

桂珍一边把被子给谢慕林重新卷好,一边提议:“不如让太太把大少爷请过去说话,我们也好背着他行事?”

“不妥。”钱妈妈道,“旁人也不是瞎子,见到什么,哪有不告诉大少爷的道理?事关重大,如今除了我们几个知情的,绝不能叫任何人发现真相。人心隔肚皮,别说咱们大房的几位小爷、姑娘不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跟太太未必是一条心,光是这一位……”她看向谢慕林,“二房的人,就绝不会乖乖听太太的话。一旦走漏了风声,太太的打算就不能成了!”

桂珍沉吟:“这信如此要紧……三姑娘能把东西藏得这么严,可见心里是有数的。这样的东西,她怎么敢离身太久?就不怕叫旁人瞧见么?想必等太太不再追问,她就会把信找回来了。不如我们装作松懈了,暗中留意她的动向,等她把信放回自己身上时,再抓个现行,岂不省事?若是大少爷看见,就悄悄往三姑娘身上放件首饰,说她偷拿了太太的东西好了。”她方才留意到,小库房里丢了几件比较值钱的佩饰,虽然未必是让谢映容偷走了,但可以用来做捉人的借口。

钱妈妈满意了:“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只是得快,大少爷似乎感染了风寒,大小姐也有些不适,都需得看大夫吃药,存炭也不多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二人商量了一番,又挑好了“赃物”,方才开门出去。

谢慕林睁开眼看了看她们离开的背影,心里讷闷,谢映容从书房拿走的,到底是什么要紧书信?曹氏的人为何急着要追回来,却又要瞒着谢显之?

但谢慕林昏昏沉沉间,也没多余的精力想清楚答案,便又睡了过去。

第九章 夜会

这一觉,谢慕林睡得极沉。

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外头已是一片漆黑,显然是晚上了。

房间北墙上有一扇窄窗,昏暗的月光透过窗纸射入,勉强给室内带来一点几近于无的照明。虽然未能照亮谢慕林所在的区域,好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她觉得自己好象精神了些,伸手摸摸额头,好象烧退了些。只是喉咙干得厉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还有一点头痛。而她身上似乎有些粘粘的,大概是出汗了。

她这么长时间没喝水,却还能出汗,也算不容易了。

她摸了摸肚子,看看四周。虽然是黑漆漆一片,她也能猜得到,肯定没有人来照看过她,更没有人想到她这个病人也需要食物和水。

这些谢家大房的人也太过分了!不管两房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恩怨纠葛,好歹在过去十几年里,双方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怎的如今就忽然撕破脸了呢?

谢映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父母胞兄都不在身边,信任的丫环也不在,那些与她同父所出的亲兄弟姐妹们,难道全忘了她还在生病?认为她一个病人没有药吃,早晚没救了,所以也不用吃饭喝水了吗?!若不是她穿过来,恐怕谢映真就算不病死,也要被饿死渴死了!

谢慕林咬牙,觉得曹家人不厚道,谢家人也够呛!她以后真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不能跟谢映真一样天真!

既然外人靠不住了,谢慕林只能想办法自救。

她抬头扫视柜子间,忆起大金姨娘说过,所有吃食和能用来取暖的东西,都被大房的人拿走了,而谢映容与大金姨娘,还有钱妈妈与桂珍这两拨人,又先后来搜索过屋子,她不能指望自己可以找到她们遗漏的食物,只好把主意打到自己的随身书房上了。

老房子早已空置多时,除了一位堂哥前些年就读建筑学院时,曾借住过一段时日,那里就再也没有过人气,连水电都断了,自然不可能提供什么食水。

不过谢慕林是带着行李进门的,随身包包里还有半保温杯的茶水。茶水用来送药会不利于药效发挥,但不与药同服的话,给身体补充些水份,还是没问题的。

谢慕林看了门口的方向一眼,觉得暂时应该不会有人进来,便迅速闭上双眼,进了书房空间。

她很快就找到了保温杯,里头的小半杯茶水比之前更浓了,也凉了下来。她顾不得那么多,又去翻包包,惊喜地发现了两小包巧克力。

出了空间,她立刻从竹榻上坐起,先喝了一口冷茶,又把两块巧克力给吃了。

巧克力是她随身带着以防万一的,因为味道太甜,又有些融化变形,只要不是饿得受不了,她都不会考虑去吃它。现如今在国内,只要不是在什么偏僻地段,还怕找不到吃饭的地儿吗?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把这两块巧克力当救命粮的一天。

她在谢家宴席开始之前就落水了,之后除了姜汤,就什么都没吃过,算算时间都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进食了,此时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块巧克力,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吃完之后,她反而觉得更饿了,难受得要死。

仔细回想,她行李箱里好象还有一包未开封的水果麦片吧?本来是打算做早餐的,实在不得已,也只能拿来吃了。浓茶泡麦片,肯定难吃。不到绝境,谢慕林都不大想去尝试。

不过,吃过药,又补充了水份和热量之后,她感觉已经好多了,身上虽然还有着明显的疲劳感,却不再是四肢酸软全身无力的状态,暂时还能扛一扛。

她的病明显有了好转。现代的西药用在古代的小姑娘谢映真身上,还是能发挥效用的。

谢慕林将巧克力的包装袋和保温杯放回书房空间,小心地不留下任何痕迹,还用纸巾擦干了身上的汗。她现在没办法给自己换干衣服,所幸服药后汗出得不多,里衣也没湿透,擦过之后,应该没有大碍。

她躺回到竹榻上,小心地把自己重新用被子卷起来。虽然还有些累,但睡了那么久,她现在并不困,便闭目养神,思考起眼下的处境来。

大房众人对谢映真这个二房之女的冷漠态度,让她心中生气又吃惊。

在谢映真的记忆中,曹氏是个严肃、端庄的贵妇人,十分讲规矩礼数,对文氏母子三人虽然不亲近,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就算下人们不把二房放在眼里,她也不会将这个事实摆到谢璞与外人面前。象昨日落水之后,钱妈妈那明显没把谢映真的性命放在眼里的做法,是不大寻常的。她是曹氏的心腹,当着外客的面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完全不符合曹氏一向的作风。

而如今,谢璞出事,谢家被抄,曹氏一伙就更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了。

大金姨娘还坚信,曹家不会眼睁睁看着谢璞出事呢。可谢慕林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靠谱呢?

还有谢映容从书房里偷的那封神秘书信,曹氏心腹追查书信下落的急切态度,以及谢映容无意中透露的,根据她重生一世的记忆,她们这些谢璞家眷都能平安离开,甚至还能悄悄夹带走些许财物的暗示……

如果谢璞当真无事,就不会被抄家,她们又有什么必要偷带自家财物?

谢慕林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她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房门轻轻打开了,一阵风刮了进来。谢慕林打了个冷战,连忙卷好被子装起睡来,但也仗着屋里黑,悄悄睁开一点眼缝,透过多宝格去观察外头的动静。

钱妈妈端着烛台走了进来,让了身后的人进门,便把门重新关上:“太太,我替您守着门,您只管去窗边说话。这屋子当年砌墙时就做了手脚,外间是听不见里头声音的。官兵那边,方将军都已打点好了。”

另一人正是曹氏,进来后打量了四周一圈,又转头看向柜子间,谢慕林立刻闭上了双眼。

钱妈妈无声无息摸到柜子间,借烛光看了看谢慕林,便退了回去:“太太放心,二姑娘病重昏迷,日后还不知能不能醒呢。她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曹氏这才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栓,将窗推开了一半。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时从墙边闪了出来,将窗彻底推开。他与曹氏对面而立,月光从他头顶上照下来,映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长相英武,留着小胡子。谢慕林偷偷睁眼看去,确定谢映真从未见过他。

曹氏倒吸了一口气,声音立时软了下来:“闻山哥。”

男子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淑卿!”他似乎有些激动,隔着窗台,便拉过曹氏的双手,低头亲上去。

谢慕林在黑暗中蓦然睁大了双眼。

第十章 真相

看到这一幕,如果谢慕林还猜不到曹氏与这陌生男子是什么关系的话,就枉费了她被各种狗血影视剧、小说与新闻八卦荼毒的二十多年人生了。

曹氏居然有婚外情!

这倒罢了,反正谢璞也不是什么感情专一的好男人。虽然当年对曹氏这位强行推销上门的妻子不太感冒,但他也把人娶回家了,还生了儿女,除了曹氏与文氏外,更纳了另外三个妾,亦有儿女。如果曹氏不忿,想要另外追求真正的爱情,那也是她的自由。

问题在于,现在谢璞正倒霉呢,她就跟情人私下密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别是见谢璞情况不妙,就索性一脚踢开他,另寻第二春吧?

没有了后族曹家的助力,谢璞会不会逃不过抄家下狱的命运?谢慕林的小心肝不由得发凉了。

曹氏与那男子一阵激动,亲近了一会儿,后者便问:“淑卿,你还好吧?委屈你了。我如今只是副将,初入禁卫军不久,除了几名亲兵,还有三五个平日里合得来的同僚外,尚未能收服底下所有人。禁卫统领又是皇上心腹,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得小心谨慎,免得叫他抓住了把柄。抄家之事,虽是我为主导,随行的却多是统领的人。我除了把你们安置在上房,不至于太受罪外,实在不好做得再多了,再多便要叫人起疑心。”

曹氏哽咽道:“这又算什么委屈?自打过年时,在伯府与你匆匆一见,至今一月有余了。我日思夜想,就盼着什么时候能与你再见。如今心愿得偿,便是受些罪,又有什么要紧?”

那男子叹道:“我却是看不得你受罪的。如今还是二月天,夜里冷得很,风又大。这上房虽好,却没有人日夜烧火取暖,就凭着你事先准备的那两袋银霜炭,又能管什么用?你在这里待上一天半天的还罢了,拖上三四日,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好?岂不是叫我心疼死?”

曹氏低头拿帕子拭泪:“我倒还好,衣食都不缺,身边人服侍得也尽心,你不必为我担忧。只是两个孩子身子弱,他们又不知实情,被官兵吓着了,还时时为他们父亲悬心,似乎有些不好。我就盼着能早些带他们回伯府去,请个太医来调养身体。闻山哥,你们什么时候才办完事?那信还未搜到么?”

那男子肃然:“正因为迟迟未找到那信,我们才耽搁了这许久。淑卿,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否则我已把书房翻了三遍,处处都找过了,怎么可能找不到那封信?!若是再耽搁下去,就怕其他人把主意打到你这间上房来。届时,即便我有心护着你们母子,也不得不做些表面功夫,把你们挪出去了。到那时候,别说两个孩子,只怕连你也受不住。”

曹氏咬了咬手帕角:“先前我让钱妈妈给你们递话,说我一个庶女形迹可疑,慧儿说,看到她宴席时往书房去了。你可曾去搜过她的屋子?钱妈妈应该把地方告诉过你了吧?”

男子点头:“已经搜过了,里里外外搜过两遍,连那几处上了锁的箱笼,我也都查验过,并未见有那封书信。淑卿,你确定信真是被那庶女盗走了么?”

曹氏不敢确定:“她死不肯坦言从书房里带走了什么,我又不好明说,更担心显之会起疑心。如今我只能怀疑信是在她身上,又或是被她藏在上房某个地方了,正让人悄悄儿搜索呢。”

男子叹道:“如今顾不得这许多了,赶紧把信找出来要紧!王家已经往大理寺递了状纸,要定了谢璞的罪,就差那封信做铁证了。若没有信,根本没办法把河工消失的那一大笔银子跟谢璞联系起来。其余所谓罪证,都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大理寺卿是个认死理的,绝不会因为这些真真假假的证据,就判了谢璞死罪。他的罪定不下,倒霉的就是王家,万一把曹家与程家牵连进去,你哥哥就有麻烦了!而你我多年夙愿,也难有得偿的一日。此事关系到你我终生,不可轻忽。就算谨之会疑心到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事后你好好哄一哄就是了。他终究是你亲生,难道还能逆了你的意不成?”

曹氏抿了抿唇,咬牙道:“若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意让显之知道真相。这孩子爱较真,就怕他想不开……”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淑卿!我们没时间了,大局要紧!更何况,此事一日未定,你们也会被困在这府里出不去。你难道就不担心两个孩子的身体?”

曹氏脸色变了变,抓住自己的领口:“你说得是……”

然而,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再问:“闻山哥,你确定信不在别的地方么?若是从三丫头处也搜不出东西来,又该怎么办?能不能再假造一封?既然你们能造出第一封信,那第二封信必定也没问题吧?”

男子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当日为了伪造这封信,王家费了老大的功夫。听说他们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还把造信之人给灭了口。如今箭在弦上,到哪儿再找这么一个能人去?最重要的是,信虽假,上头的私章却是真的。可如今私章早被抄走了,并不在我手中,想借来用都不可能。你也不必多想,只管去搜信。我带人把这宅子前后再搜索几遍,只要信没被毁掉,总能有搜到的一天。”

曹氏叹了口气,默默点头,又犹豫了一下:“闻山哥,谢璞罪名若定,是不是……就逃不过死罪了?不能饶他一条命么?好歹……他也是我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当年是我哥哥看中他家的银子,才非要把我嫁进谢家的。这十几年来,我不知从谢家拿走了多少银子,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又是为了给姻亲脱罪,方才算计到他头上,我心中实在不安。我们只要他的万贯家财就好了,别要他的命了吧?”

男子抬眼认真地看着她:“淑卿,莫非你与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便与他生出真情了么?他若不死,你我如何能相守?这谢家的百万家私,又如何能落到你们兄妹手中?他若不死……就怕牵扯出真相,反而会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淑卿,你难道忘了你哥哥的大计,当真要感情用事?”

曹氏的脸色又惨白起来。

男子看了看天色:“我以宵夜的名义,把原本守上房的官兵支走,才争得这一刻钟的时间,与你相会。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只恐叫人生疑。你不要胡思乱想,只管照计划行事。至于谢璞的生死,是由皇上定夺的,大不了定罪之后,你再想办法救人便是。”

他亲了亲曹氏的手,便转身离开了。曹氏想要叫住他,却又怕声音让人听见,只得慢慢地重新关上窗,上了窗栓。

谢慕林在黑暗中暗暗咬牙,心想她终于知道谢映容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第十一章 无耻

钱妈妈用手护着烛台走近了曹氏:“太太?”

曹氏双眼被烛光映出了水光,声音犹带几分哽咽:“钱妈妈,闻山哥他……他是不是生气了?他甚至不愿意再与我多言!”

钱妈妈连忙安慰她道:“太太多心了。方将军方才不是说过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原本看守上房的官兵支走,争取这一刻钟的时间与太太说话。如今时间差不多了,他本就该走的。他也是担心会叫其他官兵发现端倪,对太太不好。他长年在军中,说话行事不免带上了那些粗人的习性,略有些粗心。太太不必想得太多。方将军若不是对太太一片痴心,二十年都不曾变过,又怎会尽弃前嫌,冒险助伯爷一臂之力?”

曹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稍稍平静了些:“你说得是。当初我与他私情曝光,哥哥几乎把他打死,又赶出曹家,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的成就。他心里本该有怨,若不是钟情于我,也不会主动与哥哥和好,甚至愿意帮哥哥做事了。我实在不该猜疑他的。”

擦干眼泪后,她又露出了几分落寞的表情:“可是……我说饶过谢璞性命的时候,他还是生气了。他觉得我与谢璞有情,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我是真的于心不忍!谢璞根本不知道我与闻山哥的事,这些年对我不坏。我妨碍了他与文氏的姻缘不说,又谋取了他上百万的家产,如今更打起了他全副身家的主意,甚至还要坏他的性命!这太过了些……哥哥拿走他的银子便可,何必非要害死他?我自有法子说服谢璞答应和离,甚至还有把握带走两个孩子,一样能与闻山哥成就姻缘。留谢璞一条性命,也算是全了我与他的夫妻之义了,在两个孩子面前,我也好交代。哥哥不肯听我的话,也就罢了,怎的连闻山哥也……”

钱妈妈叹了口气,劝道:“太太,您素来是个再心慈宽仁不过的好人,才会不忍心对谢璞下死手。可您也想想,这些年谢璞待您真的好么?您堂堂公府千金,下嫁他一个商户子,生儿育女,侍奉婆母,主持中馈,哪一样做得不周全?可他又是平妻又是纳妾,生了一堆庶子庶女叫您养活,一次又一次伤您的心,这也叫待您不坏么?我看伯爷与方将军这回非要下狠手,未尝不是想为您出气的意思。”

曹氏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谢慕林却已在心中大骂了。谢璞与文氏是自幼定下的婚约,两人都没有毁约的意思,甚至都抢先完婚了。是曹家明知道实情,还上赶着非要插一只脚进来的。

如果曹家觉得曹氏是公府千金,下嫁商户子,又要与平妻相处,太委屈了,那当初又何必要嫁?不就是为了钱吗?

曹氏这些年也没少往娘家搂钱,上百万两的银子呢!公府千金既然都为了钱,自卖自身,做了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现在捞足了好处后又反悔,把自己当成无辜的元配去踩人,是不是太无耻了些?她都跟方才那方闻山有二十年感情了,又有什么脸说自己很伤心很委屈?

还有,谢璞的三个妾是怎么来的,曹氏心里就没点数吗?谢慕林分明记得谢映真曾听父母说过,大小金氏都是平南伯曹三爷送过来的,还死皮赖脸地要了三万两银子的身价银去。至于宛琴,那完全是曹氏自己主动安排开脸的!谢璞接受了这三个妾,称不上清白纯洁,但曹家人如果要因此指责他不尊重曹氏,完全就是贼喊捉贼了吧?

这个钱妈妈太不要脸了,曹氏明知道实情也不吭声,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慕林可不会因为听到她说了两句不忍心的话,就真以为她会放过谢璞了。

果然,钱妈妈接下来再劝:“倘若只是小事,太太看在大少爷大小姐的份上,不愿伤了谢璞性命,自是太太仁慈。可如今兹事体大,若是谢璞不死,王家那边就保不住了,可能会牵连到伯爷,甚至危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危及整个曹家!还有方将军,此事原与他毫无干系,他是一心为了太太,方才参与进来的。万一叫人发现实情,他的锦绣前程岂不是要受阻了?要知道,他可是拿命去拼了十多年,方才得到皇上信重,用不了多久就能升为禁卫大统领的人!这个位置有多重要,太太心知肚明。孰轻孰重,您可要想清楚呀!”

曹氏立刻便冷下了心肠:“你说得是。事有轻重缓急,我不该感情用事的。横竖……我护住了显之与慧儿,替谢璞留下血脉,便也算对得起这十几年的夫妻情份了。”

厚颜无耻!

谢慕林在黑暗中暗骂,目送她二人开门离去,门一关,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谢慕林翻身坐了起来,深呼吸了几下,才把胸口这口浊气吐尽,但内心那种憋屈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

她听出来了,怪不得曹氏与她手下的钱妈妈等人不再把二房放在眼里,原来是因为她们早就笃定,谢璞要倒霉了,她们无需再顾虑什么,自然就没必要再对二房做表面功夫了!

既然曹氏打算在谢璞罪名定下后,便带着一双儿女离开,然后嫁给她的所谓真爱方闻山,那她一定会要求和离。理由嘛,多半就是谢璞犯了罪,不再配做她的夫婿之类的。

只要拿保全儿女做借口,谢璞很有可能为了让孩子脱身,松口答应让他们母子三人离开,甚至连家产都会双手奉送。而曹氏一但脱身,便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候谢璞是死是活,谢璞的其他儿女是死是活,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平南伯曹三爷与方闻山等人既然都铁了心要置谢璞于死地了,后者的罪名就轻不了,祸及家眷是绝对的。真要让曹家人阴谋得逞,谢慕林就真要往大牢里走一趟了。之后那什么杀头流放、贬为官奴之类的地狱模式,再不情愿也要去经历一回。

谢慕林才不想做这样的炮灰呢!

她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想方才曹氏与方闻山、钱妈妈三人的对话,她大概能推测出,他们打算陷害谢璞贪了河工的银子。

以谢家的财力,要让这个罪名听起来可信,那钱的数量就绝对不能少。

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消失了。要诬告别人贪|污,钱一定是确实被人贪了的,贪钱的人说不定就是曹家,又或是与曹家相关。

谢璞一向为官清廉,而且家私百万,作风又不奢侈,根本不缺钱花。他不可能去贪河工的银子,甚至在开州知府任上,为了治河修坝,还自掏腰包——这件事,谢映真是亲耳听母亲文氏跟底下的掌柜说过的。曹家人要诬陷他,就得有充足的证据。账簿之类的肯定得有,但要把这件事与谢璞联系起来,几个假证人是不够的。

所以就有了那封伪造的信。

一封由专业人士伪造,却又盖上了真印章,然后被藏在谢璞书房里的信。

此时很有可能就在谢映容手中。

第十二章 质问

天蒙蒙亮的时候,谢慕林从昏睡中再次醒来,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但头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看来那颗感冒药的效果还不错。

只不过……

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她忍不住呻|吟着捂住了肚子,翻了个身,把身体卷曲起来,好象这样就能减少一点饥饿感似的。

没办法,都快两天了,她才吃了那么点东西,怎么可能不饿?

半夜里她除了两块巧克力以外,还用仅剩的一点茶水泡了两勺麦片吃——不是舍不得多吃几勺,而是茶水只够泡这么多了。就这样,她还泡了半小时,麦片才软到勉强能吃的地步。至于味道就不必提了,快要饿死的人还能挑剔什么?

她差点儿就忍不住摸黑起来,在屋里搜索一遍,看是否能找到吃的东西了。虽然这屋早被人搜过几回,但或许有漏网之鱼呢?

可她还真不太敢,她听不见门外的动静,万一有人忽然进来上厕所,她却在翻箱倒柜,那不是暴露了吗?之前曹氏就是仗着她“昏迷不醒”,才放心在这屋里跟情人私会密议的。谢映容去了一趟书房,都能叫她怀疑盗了信。谢慕林可不想冒险,叫这群无耻又阴险的女人把自己当成灭口的对象。

吃完麦片后,她似乎好受了一些,这才囫囵睡了一觉。她毕竟还是个病人,再怎么苦大仇深,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了,才能说以后。

只是一觉醒来,她先前吃掉的那点麦片就全都消化光了,饥饿感再度袭来。可现在,她再没有能泡麦片的水了,连喝口茶润润干涸的喉咙都办不到。

真想骂人……

这屋里还有个病人呢!怎么就没个人来看她一眼?送点水来也好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谢慕林知道它是哪里来的。没办法,这一天一夜的,陆陆续续来过不少人使用那间临时净房,连她半夜里都用过一回。马桶没人清理,味道能好闻才怪!

还好这上房的东尽间是专门改造过,用来做小库房的,南北两面墙的高处都做了气窗,每日保持通风,屋里的气味才不至于太难闻。

但气窗的作用也有限,东尽间里除了小气窗,就只有北边的那扇窄窗,很少打开,空气流通速度有限,只能说憋不死人而已。若不是有这股异味在,小库房里桌椅榻凳不少,大房的人又怎会一直不来,只在必须解决生理需要时,才走一趟?

谢慕林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又渴又饿又难受,内心忍不住越来越暴躁了。

要不她还是尽快装作病好,出去跟谢家大房的人打交道吧?既然知道曹氏等人要耍阴招,她怎么也得试着抢在他们面前,把那封信给找到藏起来,免得自个儿的便宜老爹当真落得个抄家杀头的下场吧?一直躲在这里,她又能做什么?

演得自然一点,应该能瞒过曹氏她们吧?

谢慕林烦躁地翻了个身,看到右侧那一排抽屉柜子,想起谢映容的话,啧了一声,便随手拉开一个抽屉往里看。

有备无患。搞不好她真的需要藏点值钱东西,为将来的生活打算了。

这个抽屉东西又多又乱,她只认得一个水晶佩饰似乎值点钱,其他的连材质都辨不清。

谢慕林揣了那个佩饰,合上抽屉,打算再看看别的,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再次装睡。

谢映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迅速关门。

她走到柜子间入口处瞄了几眼,见谢映真似乎还在昏睡,只是姿势跟之前不太一样了,表情好象很痛苦的样子,就猜想对方夜里很可能醒过,但显然病得更重了。

谢映容皱皱眉,没太放在心上,也没仔细检查病人的情况,瞄了几眼便又退了出去,开始再次翻箱倒柜。

谢慕林闭目猜想,谢映容难道又开始找地方藏信了?她是否应该帮对方一把?这世上没有比她的书房空间更安全保密的所在了,而那封信又极为重要,轻易就能置谢璞于死地,绝不能叫曹氏等人搜了去!而谢映容又能护它到几时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封信是假的,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毁掉呢?曹氏兄妹与方闻山等人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再伪造一封同样的信,毁掉它,他们就没有证据诬谄谢璞了。至于其他捕风捉影的指证,谢璞也不是傻白甜,自然会有办法应对的。

从书房盗信,到官兵上门,宴席结束,再到大房众人被软禁在上房当中,曹氏等人怀疑谢映容盗信……这么长的时间,谢映容居然都只是把信揣在身上,明明只需要一个火盆就能解决,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考虑到这姑娘极有可能是重生者,她不毁掉信,难道是因为这封信还有别的用处?

谢慕林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醒”过来,直接跟谢映容进行沟通,便听得房门又被打开了,然后迅速关上。

谢映容飞快地转身去看来人,发现是大金姨娘,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耐烦:“姨娘又有什么事?太太的人盯我盯得紧,我好不容易才借着姨娘的遮掩,稍稍喘口气,姨娘忽然走开,她们定会发现我们都不见了,很快就会找过来。姨娘就不能让我省心些么?!”

大金姨娘却抓住了女儿的手腕,拉着她远离门口,三两步就把人拉到柜子间旁,压低声音逼问:“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从书房拿走了什么东西?别再对我说谎了!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太太都要把你打成贼了,是我替你担下罪名,你才逃过一劫!我方才偷听到钱婆子跟桂珍说,那信极为要紧,好象还跟老爷的官司有关,若是找不到就糟了。那信能救老爷,是不是?糊涂东西!老爷就算看重大小姐和二姑娘,也没亏待过你。若不然,你哪里还能跟着先生学什么诗词书画?!往日你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如今老爷有了麻烦,全家都着急,倘若你拿了能救他的东西,却使性子藏起来,害得老爷多受了许多苦,我可不能依你!”

谢映容吃了一惊,但随即沉着脸把她的手摔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书房是去给薛四姑娘找书了,没找到罢了。我不知道太太丢了什么书信。爹出事,我也为他着急呢。若能救他出来,我又怎会不出力?可这种事能是我一个女孩儿插手的么?有太太在,哪里有我说话的地儿?姨娘莫名其妙地疑心起我来,我心里还委屈呢!难道我在姨娘心目中,就是个不知轻重的糊涂人?”

大金姨娘怀疑地看着她,她还抬起了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没想到大金姨娘反而笑了:“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看不出你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嘴硬也没关系,反正……”边说边上下打量谢映容。

谢映容的表情不由得僵了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就不信,这个蠢货生母能看穿她的底细。

然而她的自信很快就被打脸了。

大金姨娘忽然拉住她的手臂,飞快地插手进她衣领领口,一摸肋下,就把一封信给摸了出来。

谢映容大惊失色。

第十三章 透露

大金姨娘得意洋洋:“东西都被我搜出来了,看你还撒谎?!”她扫了信封一眼,见上头写着谢璞的名字,确认就是曹氏等人要找的东西了,也不打开看一眼,便转身往外走:“我这就把信交给太太,让她早日把老爷救出来。”

谢映容急了,忙扑过去:“姨娘,不要!”

大金姨娘好象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往旁一躲就避开了女儿这一“扑”,脸色难看起来:“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胡闹!”她甩开谢映容,神色恼怒,不顾女儿差点摔倒,就要去开门。

谢映容焦急之下,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要真把信交出去,只会让爹死得更快!”

大金姨娘脚步一停,狐疑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真的!”谢映容站稳身体扑上去紧紧拉住生母的手,“姨娘不信,只管打开信看一遍,就知道了!这信只会证明爹的罪状,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

大金姨娘皱着眉头,把手上的信拆开来看了,越看脸色越难看:“不可能!区区二十万两银子……我们谢家产业那么多,不用两年就能把这笔钱赚到手了。老爷为什么要为了二十万两,冒杀头的风险?!”

谢映容冷笑:“那是因为曹家只有贪二十万两银子的本事,再多他们就谋不到手了!”

大金姨娘猛然抬头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这钱是老爷帮曹家人贪的?!”

谢映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大概没办法再保守秘密了。信落到了生母手里,她是个蠢妇人,不跟她说清楚,她很可能真会把信交到曹氏手中,那自己就真的完了!

虽然上辈子有这封信,父亲谢璞也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平反之前的那几年里,她们这些妇孺顶着罪官家眷的名头,在京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而她想要的好姻缘一再与她错过,还不是因为她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么?

如今她把信偷到手了,曹家没有了指证谢璞的铁证,就算再想把他置于死地,事情也不可能象上辈子那样顺利了。谢映容就盼着父亲能摆脱罪人的身份,保住家产,保住他们谢家的清白名声。那样即使父亲还是要被曹家人赶出京城,好歹也不会太妨碍了她的前程。

想到这里,谢映容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对大金姨娘道:“钱是曹家的人贪的,跟爹没关系,这信是假的!是曹家人伪造来陷害爹的。他们想把爹当作替罪羊,好保住他们自己人,顺便还能吞了谢家所有财产!爹不在,这个家就是太太做主了。曹家人想干什么不成?姨娘以为这假信是怎么好端端跑到爹的书房里的?还不是太太干的好事!就连爹如今被抓进牢里,还有官兵来抄家,都是曹家的阴谋!我是无意间撞破了此事,发现这信会害了爹,才把它偷走的,没想到还是被太太发现了。如今我们绝不能让太太得到信,否则爹的罪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金姨娘忍不住拍了女儿的脑门一掌:“别的就罢了,你说是太太和曹家在陷害老爷?谁信哪?!老爷又不拦着太太把婆家的钱搬回娘家去,就算曹家想要钱,跟太太说一声就行了,犯得着害死老爷么?好歹太太也是曹家的亲闺女,又给老爷生了两个孩子。曹家害死了女婿,就不怕亲闺女守寡么?更何况还有大少爷和大小姐。就算曹家真的狠得下心,太太可不是不管亲骨肉的人,她对大少爷大小姐心疼得紧呢!”

谢映容冷笑:“太太哪里怕守寡?她正嫌爹碍事呢。她的老情人如今功成名就,跑回来找她重续旧情了,平南伯也急着想要攀上这门亲呢。若不把爹害死了,太太哪儿能光明正大地嫁给老情人,做将军夫人呢?至于她生的儿女,将来跟着她改嫁,跟着后爹改名换姓,再送到外地去,谁知道他俩的底细?一样儿联姻世家大户,享尽荣华富贵。至于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又算是哪根葱?太太没把我们斩草除根,估计还觉得自个儿已是尽了夫妻情份呢!”

大金姨娘听得色变。

虽然女儿的话听起来象是天方夜谭一般,但她却隐隐觉得,那未必是假的。

大金姨娘与妹妹小金姨娘原是平南伯曹三爷送给妹夫谢璞的“礼物”。她们乃是扬州瘦马,与另外四名美人一道被底下的官员孝敬给了曹三爷这位新国舅。因为曹三夫人程氏为人厉害,曹三爷只能收敛色心,叫她们在曹家后宅闲住了好长时间。

当时新皇刚登基不久,曹家虽是勋贵将门,却初从西南入京,府第是新的,家具是新的,下人也多是新的,规矩不大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男女仆妇时常碎嘴嚼舌,大金姨娘姐妹俩没少从丫头仆妇们嘴里打听曹家几位主子的八卦喜好,就盼着能讨好曹三夫人,省得叫善妒的大妇要了一条小命去。

当时,大金姨娘就曾听人提过,说曹三爷的同胞亲妹子曹二小姐曹淑卿,本来都说好了要给燕王做正妃的,只差下明旨赐婚了,宗室、皇亲圈子里人尽皆知。可谁知道这桩板上钉钉的亲事竟然没成!因为曹淑卿与承恩公的一个亲兵之子有了私情,还叫燕王知道了,燕王向皇帝请旨,求娶了如今的王妃,赐婚自然就不了了之。

这事儿叫曹皇后丢尽了脸面,差点儿把曹家的名声都给带累了。若不是承恩公当时病重,受不得气,只怕曹皇后与曹大爷、曹二爷就能直接把曹淑卿赶出家门,顺道还能黄了曹淑卿同母兄长曹三爷袭爵之事。

不过承恩公夫人手段高超,不知如何说服曹淑卿改了主意,嫁给了家资丰厚的新科进士谢璞,又借着谢家财力,把曹三爷的亏空给补上了,没让曹大爷、曹二爷抓住把柄,再在承恩公面前又哭又求,终于成功让曹三爷以嫡次子的身份,继承了祖传的平南伯爵位。因为曹皇后兄妹的谋算落空,他们有好几年都没给后母好脸色看。

大金姨娘当初就是当八卦秩闻一般,听了一耳朵,被送到谢家后,半点都没起过要泄露主母秘闻的心思。然而如今回想起来,却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的。

说起与曹淑卿有私情的那个曹家亲兵之子,好象是姓方的,当年几乎被曹三爷打死,赶出了承恩公府。而前不久她才听平南伯府的老姐妹提起,说当年奚落过的方家如今抖起来了,被赶出府的大儿子做了什么禁卫军的大官,连平南伯都要敬他三分,她们这些得罪过方家女眷的人,恐怕就要吃挂落了。

事情对上了景,那方家的大儿子,莫非就是当年与曹淑卿有私情的……

大金姨娘看向手中的信,心下不由得着慌:“那你还藏着这信做什么?赶紧撕了!”

“不能撕!”谢映容飞快地夺下了信,小心地折好,“不能撕,这信日后还有大用呢!”

大金姨娘疑惑:“什么大用?”

谢慕林也很好奇这一点。

第十四章 大用

谢映容一时语塞。这话她还真不好回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可以未卜先知吧?否则如何能知道将来这封信会派上大用场?

那伪造信件的人可不简单。曹家费尽心思找到他出手,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区区一个谢璞。人家的盘算大着呢,谢璞只能算是个添头罢了。只可惜曹家灭口时,太粗心了些,斩草未能除根,叫那人的儿子逃得性命在,几年后便攀上了贵人,掉转头来复仇了!

曹皇后与太子就是葬送在那人的儿子手上的,那人伪造过的所有信件,都成了曹皇后、太子与曹家谋逆的铁证,陷害谢璞的信是顺道被牵扯出来的,也顺道给谢璞平了反。

谢映容不想毁了这封信,就是为着以后打算。万一曹家势大,非要钉死谢璞不可,谢璞未能顺利脱罪,还是象上辈子那样被判了革职抄家流放,那么几年之后,这信就是他平反的凭证。事关自己的前程与终身,谢映容绝不会冒险。

然而这些话,她根本没法跟大金姨娘实话实说,吱唔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大金姨娘狐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信,拿定了主意:“不管这信是不是有大用,如今我们母女俩被困在上房中,连避开众人说句话都不容易,更别说保住这封信了。太太已经盯上了你,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即使把信藏起来,也难保不会被人找到。而这信一旦落到官府手中,老爷就是死罪。既然如此,与其指望以后,还不如毁了信,断了祸根,先保住老爷再说!”

大金姨娘下了决心,说做就做,屋里没明火,她转身就去翻柜子。

谢映容忙道:“姨娘,这信不能毁了!若是毁了,以后事情就说不清楚了!这是曹家陷害爹爹的铁证呀!”

大金姨娘翻出了一块墨,又要去找水:“什么铁证?这是老爷贪了朝廷银子的假证好不好?留着它,你怕你爹死得不够快么?你又说不出它有什么大用。”

谢映容没法子了,只得漏了一丝口风:“我没骗你,它是真有大用!伪造这信的人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仿得连本人都看不出来。曹家让他帮着伪造了许多文书信件,盘算着要搞个大阴谋呢。为了保密,曹家还把人给灭了口,却叫他的儿子逃走了。他儿子怎么可能忍得下这等血仇?早晚要把事情捅破了,告到皇帝面前去。到时候,曹家叫那人伪造过的东西就再也不是秘密了,连这封信也是一样。有这封信在,反而能证明曹家陷害爹的险恶用心。曹家是什么人家?就算爹这回能安然度过,难道事后还能跟他们翻脸?只能忍气吞声,再时刻提防他们家的算计。但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唯有解决了曹家,我们谢家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再也不用担心爹会被人陷害了!”

大金姨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女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映容噎住,顿了一下,才道:“我是……无意中偷听到太太跟钱妈妈她们说话……”除了这个借口,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大金姨娘皱眉:“可我总觉得你说的是梦话。就算有人告了曹家,曹家也不是那么容易推倒的。他家还有皇后,还有太子呢。皇帝还能不要老婆儿子了?到时候恐怕也就是小惩大诫一番,不伤筋不动骨的。倒是我们家,若跟着告曹家一状,就真真是翻脸了,等曹家腾出手来,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信就是祸端,还是毁了的好。”

谢映容急道:“皇帝又不只有一个儿子,难道姨娘就没听说过他如今偏宠妃子和小儿子们的传闻?曹家若真有不轨之心,皇帝怎么可能容忍?!我们家不用真出这个头,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留着这信是为了以防万一,没事不拿它出来就是了。但若不留着这信,万一爹爹抵不过曹家的阴谋,真个定罪了,将来连平反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是冤枉?!”

大金姨娘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信:“你的话固然有理,但眼下我们的难处也不是假的。你既然不想把信毁了,那又能将它藏到哪里去?你不可能再把它藏在身上了。我能搜到,别人也能。别人对你可未必象我这么和气。真把太太逼急了,她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别以为她看上去端庄慈和,就真是心慈手软的人了。”

谢映容咬了咬唇,这确实是个问题。她扫视周围一圈,犹犹豫豫地提建议:“先在这屋里寻个隐秘的地方,将信暂时藏上一阵吧?太太虽有心要害爹,可大哥哥大姐姐都不太好,太太不可能让亲骨肉在这里受苦,用不了多久,曹家就会想办法把我们一起弄出去了,到时候我再把信带走……”

大金姨娘打断了她的话:“你还在做梦呢?太太既然疑你,还会给你机会把信带走?你一说要到小库房来,傻子都知道信在什么地方了。”

谢映容从她手里接过信,走到柜子间,在谢慕林的榻边坐下:“那我就不回她那儿去了,只说二姐姐病重,我与她姐妹情深,要为她侍疾。信我就藏在这里,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被人找到。等我们能走了,我再偷偷把信带走。”

大金姨娘嗤笑:“天真!你以为这话能哄得住她?你前儿才不管二姑娘死活,如今又说姐妹情深,谁会信哪?!”

谢映容咬唇:“正因为我前儿做错了,如今才想要赎罪的。”

大金姨娘还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她迅速转过身,见是钱妈妈与桂珍带着两个有力气的仆妇闯了进来。她立时色变。

谢映容心下大惊,下意识地把手中的书信塞进了谢慕林身下。

正在装睡的谢慕林:……

我感谢你八辈儿祖宗!

谢映容白着脸站起身,走出柜子间,僵笑着对钱妈妈道:“妈妈怎么过来了?二姐姐看着不太好,我怕她病情加重了,正想要去回太太,请太太想想法子……”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钱妈妈打断了话头:“三姑娘果真是来探望二姑娘的么?大白天的,跟金姨娘关着门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太太吩咐姑娘做的事,姑娘还没做吧?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连嫡母的话都不听了?!”

谢映容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妈妈言重了,我并没有……”

“姑娘也不必再狡辩了,跟我去见太太吧。有什么话,到太太面前再说!”钱妈妈给桂珍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抓住了谢映容的手臂,扯着她向外走。

大金姨娘忙上前阻拦:“有话好好说呀,别对姑娘动手动脚的。”

桂珍甩开她的手,冷笑着将谢映容往外扯。谢映容焦急地回头看向生母,暗示她去把信藏好,却惊恐地发现钱妈妈已经走进了柜子间,毫不客气地掀起了谢慕林身上盖的被子。

不行!她会发现那信的——

第十五章 假信

然而,被子下面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谢慕林,什么都没有。

没有信。

钱妈妈怔了怔,有些不信邪。她进门时分明就看见了,谢映容往被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她抖了抖手中的被子,又丢开被子去抖了抖谢慕林的裙子,只听得一声清脆声响——却是一块水晶腰佩掉在了地上。她记得,这是柜子间里腰佩抽屉中存放的东西。

谢映容刚才就是在藏这个?昨儿夜里她与桂珍打算诬谢映容是贼,大金姨娘交出一个玉扇坠,坦承偷东西的是自己而不是女儿。没想到谢映容偷的不止一个扇坠。

钱妈妈不死心地前后再翻找,却再也没发现任何纸质的东西,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闹了乌龙。

这口气钱妈妈如何咽得下去?她捡起扇坠,不客气地对桂珍道:“昨儿捉贼,叫三姑娘逃过去了,如今人赃俱获,三姑娘与金姨娘再也没法狡辩。我们赶紧把人送到太太跟前去,该罚就罚,该打就打,也省得大少爷误会我们故意为难三姑娘!”

她与桂珍冷着脸将谢映容推出门去,后者的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表情。

谢映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刚刚藏的信上哪儿去了?那个水晶腰佩又是哪儿来的?虽然信没叫钱妈妈搜出来,但也失去了踪影。她即使逃过一劫,心里却是怎么也没办法轻松下来的。

而被钱妈妈催促着跟在后头的大金姨娘,则是表面镇定,心下庆幸无比。她没看到女儿将信藏起来的情形,却知道女儿定是藏了,到底是藏在了哪里?那不重要,反正只要没被曹氏的人搜出来就行……

转眼间,所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连房门都被带上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小库房从被充作临时净房起,就弥漫着难闻的气味,钱妈妈与桂珍这等对曹氏最忠心最体贴不过的心腹,怎么可能让气味溢出去,熏着主母与主母所出的大少爷大小姐呢?

这给谢慕林提供了最大程度的掩护与自由。

她悄悄睁开了双眼,看着房门的方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刚刚想到要弄点值钱的东西,好预备将来生活所需,就随手拿了那个水晶腰佩,否则刚才钱妈妈搜东西时,她还真没法把事情混过去,毕竟谢映容藏东西的动作太明显了。

方才情况紧急,而她反应也快。就在她察觉到谢映容把信塞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就把信收走了,同时从书房空间中把水晶腰佩偷渡出来,悄悄塞进了裙摆里。

经过一晚上几次练习,她如今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完成往空间里存放、从空间里取出任何物件的动作,不再需要全副心神都浸入空间中。事实证明,这个金手指还是很给力的。她顺利将那封要命的书信弄到了手,也顺便帮谢映容脱了身。

虽然她这么做也算是坑了谢映容一把,让对方真成了一个“贼”。不过谢三小姐又不是没偷过扇坠,算不上冤枉。与盗信贼的名头相比,对方应该更乐意叫曹氏知道,她只是盗了个扇坠吧?

趁着屋里没人,谢慕林连忙把注意力转回到书房空间,借着空间中的光,打开那封信细看。

信是别人写给谢璞的,抬头就清楚地标明了谢璞的官职与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信是写给谁的一样。至于信的内容,由于是文言文,谢慕林只能大概读懂了它在说什么。

写信之人估计是河道衙门里的一个官员,负责经手朝廷修河坝那笔银子的,以熟稔的口吻跟谢璞叙了几句家常,便提起之前说好的银子已经秘密运出,让谢璞注意查收,不要走漏风声。他还打趣谢璞拿出一部分贪污的银子做好人,假称是自掏腰包修堤坝,赢尽了民心与好名声,真是机关算尽云云,又说以谢家名下产业的掌柜们日进斗金的本事,就算多了这二十万两银子,也定能把账做得干干净净,任谁来查都查不出猫腻……

写信的是谁,谢慕林不知道,但看着信的内容,她不由气得笑了。

谢璞本来没贪银子,也自掏腰包修了河堤,曹家要诬陷他,是没那么容易取信于人的。可有了这封信做“证据”,就不一样了。谢璞自掏腰包,就成了借公家的银子挣私家的名声;谢家产业的账目干净,就成了假账做得好;谢家家资丰厚,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就是贪了朝廷修河工的钱……

公心被诬作私心,善念被说成了歹意。如此颠倒黑白,曹家真是生怕谢璞不死呢,连一点好名声都不肯给他留。

曹家女要改嫁,尽管说出口呀,谢璞又不是非得要这个老婆不可。当年是曹家自己上赶着求的亲,如今又嫌人碍事,要把人置于死地,做人是不是太霸道了?

谢慕林冷笑了两声,心想若是有机会,真该叫谢璞亲眼看一看这封信。他身为当事人,对于谁要害自己,心里也该有数才是。若是这一关能顺利度过,他也没必要再留着一个存有歹意的所谓正妻了,赶紧提出和离吧,不要再碍着人家曹氏追求真爱了,省得曹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没完没了地打谢家的主意。

财产事小,人命关天,才是最要紧的!

谢慕林把信重新折好了,看了看书房,便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将信小心存放进去。

谢璞一日不脱险,她一日未能得到与父亲单独交谈的机会,这信都不能离开书房空间。

谢映容所说的信有“大用”是真是假,还是未知之数。目前这信就是谢璞的催命符,还是别让外人看到它的好。

不过她方才也仔细检查过信件了,没发现上面有什么特别的印记。不知道那位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伪造书信的能人的儿子,是靠什么让皇帝相信,这信是出于他父亲之手,而非某人与谢璞通信的真迹呢?

还有,这个能人又是谁?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他如今在哪里?将来是如何向皇帝告状的?曹家又打算利用那些伪造的文书信件,搞什么大阴谋呢?

谢映容把曹家倒台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上辈子八成就真的发生过这种事。连曹皇后与太子都倒台了,那能人的儿子告这一状,真的仅仅是为了复仇吗?又或者说……他背后还有别人,所图更大?

能对一国之母与储君下手,该不会是为了夺嫡吧?谢映容也提了,皇帝如今正偏宠妃子和小儿子们……

谢慕林晃了晃脑袋,觉得这种争皇位的大事,她一个小人物还是不要掺和了,先想办法解决谢璞的困境吧。谁当皇帝,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从榻上坐起身,决定要“病愈”了。

就在这时候,房门再一次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第十六章 大哥

谢慕林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睡眠,头痛的症状越来越轻了,脑中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往往念头一动,许多细节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因此,即使她下意识地觉得来人陌生,却还是迅速从谢映真的记忆中,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来的是曹氏与谢璞的嫡长子谢显之。

十四岁的少年白晳清俊,书卷气很浓,只是眼下气色不大好,脸色苍白,双眼下方还有浓浓的黑眼圈,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看就知道他不但没休息好,而且很有可能身体不适,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

曹氏为着一双儿女的身体状况不佳,催促方闻山尽快放人,看来倒也没有夸张。

谢显之站在门口,看到谢慕林已醒,不由得有些惊讶:“二妹妹醒了?我听三妹妹说你病情加重,还以为……”

谢慕林假笑了下:“让大哥担心了,我原本是睡着的,听到屋里有人吵闹,又好象有人拿走了我的被子,我就被冷醒了,这会儿才刚睁眼呢。”

谢显之脚下顿了顿,觉得有些尴尬。吵闹的人不用说,定是钱妈妈与谢映容她们,而会把姑娘盖的被子拿走的,也只会是钱妈妈。他母亲的心腹对二房的姑娘做出这种失礼之事,他这个做小主子的,都没脸替她说话。

他只能轻咳一声,小声道了歉:“定是钱妈妈与桂珍犯了糊涂,我替她们给二妹妹陪个不是吧。”说完唤过身后的人,“文竹,快去瞧瞧二姑娘,替她添被。”

他身后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丫环,反手把门关上了。这是谢显之身边的大丫头文竹,原是曹氏的陪房之女,特地安排在儿子身边的。

谢慕林笑了笑,接受了谢显之的道歉。她能怎么办?人处于弱势,有些闲气就没必要争。这根本不是重点。

只不过,曹氏的偏心眼也太严重了。她仗着有个老相好在抄家官兵队伍里,明知道所有下人都应该另行关押,却还是把一众心腹带在了身边,连做粗活的仆妇都没漏下,侍候儿子女儿的人想必也不少。可二房只一个谢映真在,她却连个丫头都不肯留,明知道谢映真病倒了,也不派人来看一眼。若不是谢慕林自己有金手指,不被饿死、渴死就算好的了,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对着无仇无怨的丈夫下狠手,对个十二岁的孩子见死不救。就算这曹氏总是把怜贫惜弱挂在嘴边,也不是什么真正善良的好人。

绝对不能对她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文竹沉默地上前替谢慕林整理了被子,又摸她的额头,微笑着回头向谢显之报说:“二姑娘已经退烧了。昨儿我们过来时,二姑娘的额头还烫着呢,如今却一点都不热了。”

人的身体要真的一点都不热,那就是死人了。

谢显之听不见谢慕林心中的吐嘈,还在为她的病情好转而松一口气:“那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二妹妹的病情会恶化,没医没药的,连个侍疾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方才听三妹妹说起,我还替你捏一把汗呢。如今二妹妹你能好起来,我也就放心了。”

谢慕林听说他昨日还来看过自己,就猜想可能是在自己昏睡的时候了。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这样的态度总比其他冷漠无情的人强一些。她想起曹氏与方闻山密会时,一直说不想让长子知道真相。恐怕这谢显之还有点良知,所以曹氏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阴谋,以免伤了母子之情。

既然是这样,谢慕林就觉得,自己有空子可钻了。

她坐正了身体,细声细气地对谢显之说:“多谢大哥关怀,我没事的,很快就能好起来。倒是大哥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也有不适?”

谢显之叹了口气,发愁地说:“我也没事,不过是夜里没睡好罢了。”

文竹马上就拆了他的台:“大少爷昨儿才发过热呢,这会子虽好了些,但身上还是冷一阵热一阵的,分明就是病了。太太再三嘱咐你卧床休息,大少爷却不肯听,非要来看二姑娘。二姑娘也病着,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好?大少爷也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

这丫头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呢?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也不点明,只一脸担心地说:“大哥也病了吗?这可怎么办?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大哥不看大夫不吃药可不行。我晕过去之前,听说有官兵来抄家了,爹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谢显之瞪了文竹一眼,示意她不许多嘴,方才叹息着对谢慕林道:“官兵围住咱们家要查抄,只把我们一家子关押在上房,祖母和二婶、二弟则在园子里,下人都是另行关押的。我与母亲、弟妹们何尝不着急?可我们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上哪里打听消息去?如今也只能等了。”

谢慕林有些怀疑这是曹氏搪塞儿子的借口,便试探着说:“真没有法子吗?虽然我们家是被关押在此处,但下人另行关押,伯娘却还能将身边的人留下来侍候,方才钱妈妈来捉三妹妹时,好象连粗使的仆妇都不缺,这应该算是特别关照了吧?曹家在军中听说人脉很广。以曹家的身份地位,来的官兵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大哥能不能想办法打听打听,看负责看押我们的将军是哪一位,能不能稍稍通融一下?我们也不敢苛求太多,只求能知道一点爹爹的消息就好了。再不济,能知道祖母在园子里是否安好,也是好的呀。”

文竹听了便皱起眉头。她是曹氏的陪房之女,虽然没人告诉过她什么,但隐隐约约地,也能察觉到几分。谢璞这回遭难,曹家恐怕是不会出手相助的。然而这些事却必须瞒着谢显之,更不能让他知晓,负责看押谢家妇孺的方闻山,还跟曹氏有另一层关系。二姑娘谢映真让谢显之想办法去打听这些,不是要坏了曹氏的打算么?

文竹立刻就开了口:“二姑娘,大少爷还病着呢,怎么好去操心这些?外头的事,自有旁人去料理,二姑娘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谢显之皱了皱眉。文竹这话虽然是为了他着想,但身为人子,怎能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受难,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呢?他的病也不是太严重,还没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呢。

谢慕林却冲着文竹笑了笑,转头去对谢显之说:“文竹姐姐说得也对,爹爹出了事,就算伯娘脱不得身,平南伯府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平南伯一定会想办法救爹爹,伯娘怎么说也是他亲妹妹,大哥和大姐也是他的亲外甥呀。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亲不过了!”

谢显之小少年露出了微笑,赞成地点头:“二妹妹说得对,正是如此!”

文竹看着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第十七章 打听

与妹妹说过话后,谢显之立刻就决定要去打听消息。

虽然文竹一再劝他,说他正病着,应该好好静养,其他事交给大人去操心就行了,老爷的官司,自有太太去打点,云云,但谢显之并没有听她的劝。

二妹妹谢映真说得有理,如今家里出了事,父亲入狱,前程不知,祖母、婶娘与堂弟都不在跟前,能替母亲分忧的,就只有他了。他即使还未满十五周岁,也不是孩子了,身为嫡长子,父亲不在家时,就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

谢映真还劝他:“伯娘固然能干,出身也不凡,可她毕竟是深闺妇人,有许多事都不方便出面的,也没有让她直接跟外男说话的道理。而下人代为转达,又哪里有大哥出面来得周全?伯娘心疼大哥,绝不会主动开口,大哥只当是尽一尽孝心了。如果能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伯娘就不必那么发愁,大哥也能安心养病不是?”

谢显之深以为然。他主动去找母亲曹氏,表示愿意出面与看守他们的官兵接触,试着打听一下消息,哪怕是打听一下父亲如今的状况,还有祖母、婶娘是否安好,也是好的。曹氏哪里愿意让他掺和这些事?一再说不用,说她会安排的,他也不听。他还觉得这是母亲心疼他呢。

同胞妹妹谢映慧见状便抱怨道:“二丫头到底给哥哥吃了什么迷|魂药?哥哥居然对她言听计从,连母亲的话也不肯听了?母亲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你怎么就不懂得体谅呢?!”

谢显之说:“我何尝不知道母亲是在担心我?可我的身体真没有大碍。如今父亲出了事,母亲日夜担忧,我也想为母亲分忧啊。好妹妹,你也多劝劝母亲,让她安安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如何,但舅舅总不会不管我们的。这会子他定然是在外头帮着打点呢。但我们家的事,也不能全靠舅舅,我们自己能出力,自然还是要出一份力的好。如今我们不知道外头的消息,倘若能打听到些有用的,说不定能帮上忙呢?我们自个儿家里的事,外人难道还能比我们更清楚?”

谢映慧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她并不清楚内情,但内心深处对舅家是十二分信任的。

她便转过头对曹氏道:“母亲,哥哥既然想要尽一份孝心,你就让他去嘛。反正他的病也不算重,成日躺着也无聊。也不必他去讨好那些官兵,只叫妈妈们带上他,想法子跟看守的官兵搭上话就好了。若是妈妈们有什么想不到的,哥哥可以提醒她们一声。哥哥总归是读书人,想事儿比妈妈们要周到许多。我们跟舅舅家一里一外,齐齐出力,早点儿解决了父亲的官司,我们一家也好早日摆脱眼下的处境,不是更好么?”

曹氏……曹氏没法子。儿子女儿年纪都大了,不再是好糊弄的孩子,而她又狠不下心来向他们坦承实情,无奈之下,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叫过钱妈妈:“带人去找外头的官兵打听些事,打听什么,看大少爷的意思。你照看好大少爷,别叫他累着了,也别让他受了委屈。”

钱妈妈与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恭请大少爷谢显之出了卧间。

儿子被打发走了,但曹氏内心的担忧还未放下。

信迟迟没有找到,他们母子要在这上房耽搁到什么时候?更重要的是,没有那封信,定不了谢璞的罪,她又如何表现出不与罪人同流合污的态度,主动带着儿女和离大归?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保住她的名声不被败坏,也不用顾及谢老太太和一干庶子庶女。她还是要脸的,若不能光明正大地改嫁方闻山,不叫任何人说闲话,她日后在京城贵妇圈里又该如何立足?

谢映慧看到母亲面上的忧色,还以为她在为父亲的官司担心,便安慰道:“母亲,没事的,万事有外祖母和舅舅在呢。再说,事关曹家名声,皇后娘娘和大舅舅再怎么样,也不会真不管父亲的。他们一定都在外头为父亲打点呢,再过不久,父亲就会被放出来了,我们家也会平安无事的。”

两个孩子不知道实情,说的也都是正理,曹氏能怎么办呢?反驳他们、阻止他们的话,会显得她很奇怪吧?

曹氏看着女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里涌现出一股苦涩的滋味来。

钱妈妈是曹氏的心腹,一心要帮着曹氏隐瞒两位小主子,又怎会真心帮谢显之打听消息?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她之前就曾经偷偷帮曹氏与方闻山联络,知道外头看押他们的官兵中,哪些是方闻山的人,便特地找他们说话。

方闻山的人事先都被嘱咐过,对谢显之和钱妈妈很客气,一些小要求都可以满足他们,比如目前人被关在园子里的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他们就会老实说三人都平安无事,只是老太太脾气比较糟糕,经常会骂人什么的。但除了这一条,其他的消息,那几个官兵就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了。

不过,谢显之既然有心要打听,自然不会事事都听钱妈妈的摆布,只揪着那几个官兵问。反倒是因为看到官兵们都很客气,他的胆子大了不少,还敢主动找上别人了,而不是事事都倚仗钱妈妈行事。也是他走运,竟叫他问着了一个脾气好又愿意搭理他的人,告诉他谢璞如今是被东昌知府王大人告了,说是贪了河工的银子,如今人关在大理寺牢狱中,只等着官兵抄家抄出证据来,就要三堂会审。

据说皇帝对这件事非常生气。

去岁黄河闹灾,下游好几个州府都被淹了,百姓死伤无数。而之前朝廷明明拨了几十万两银子下去修河道的,河道衙门与各地方官也报上来说堤坝都修好了,怎会有好几处决堤呢?皇帝早就疑心有人贪了河工的银子,修堤坝时偷工减料,年前就命人彻查了。

谢璞因为自掏腰包修河堤,他所管辖的开州府是黄河下游地区少有的几个未受黄河水患影响的州府之一,格外受皇帝褒奖。皇帝得知他已三年任满,而且年年考评俱为优,龙颜大悦,特地召他入京述职,还许他入六部观政。若无意外,不久之后就该有升职的旨意下来了。

谢璞可以说是皇帝新近立下的官员典范,倘若他有贪腐行为,简直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这个案子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大事化小的,皇帝与文武百官都想要把真相查清楚。倘若谢璞是清白的还好,如果不是,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那士兵一脸同情地对谢显之说:“少爷让家里人想想法子吧。我就是开州人,可不想谢大人这样的好官被人害了。”

谢显之的脸色有些难看。钱妈妈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

第十八章 疑心

钱妈妈的眼神让那士兵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多想。贵人家的下人总会有些傲气,他尊敬的是家乡父母官谢璞,才会对谢璞的儿子客气些。一个下人,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说完想说的话,他就转身走了。他还有职责要履行。按规矩他是不该跟被关押的官员家眷说什么话的,但有那么多同僚都做了,他也不怕会被穿小鞋。只是有些事不可做得太过,他能把要紧的消息告诉谢家大少爷,不让谢家人被蒙在鼓里,便已是对得起家乡父母官了。

谢显之回头看向钱妈妈。他发现了钱妈妈不自然的表情:“东昌知府告了父亲?难道东昌知府不是王家的人么?他嫡亲姐姐就是舅母的娘家嫂子吧?”

钱妈妈目光闪烁:“这……老奴如何知道?更何况,这小兵的话也未必当真,兴许是他弄错了,也未可知。”

谢显之闭了闭眼,迅速回忆起前不久发生过的事:“五天前,母亲带着我与妹妹回平南伯府省亲,当时舅母曾跟母亲私下说了许久的话。我去给母亲送点心,听到舅母对母亲抱怨,说父亲连亲戚脸面都不顾,非要打王家的脸,也太不把平南伯府放在眼里。母亲答应回家再劝父亲,也说父亲做得太过。看到我,她们就停下了交谈。”

他顿了一顿:“王知府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与父亲结仇的?我父亲不会没来由就打亲戚的脸,必是王知府做错了什么,令他无法容忍了。王知府不知悔改,反而诬告父亲,是因为怀恨在心的缘故么?”

钱妈妈忙道:“这话没头没尾的,从何说起?大少爷,平南伯夫人一向和气,又极疼你,你可不能胡乱猜疑她。”

谢显之扯了扯嘴角:“妈妈这话说得糊涂。我如今只是在问王知府为何要告我父亲罢了,这事儿与舅母有什么相干?王知府只是舅母娘家嫂子的兄弟,又不是舅母的兄弟,难道舅母待他,比待我母亲还亲?”

钱妈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笑道:“是我糊涂了。大少爷别多心。我们被困在家里,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怎能凭一个小兵的几句话,便猜疑到亲戚头上呢?等出去了,我们再打听,也就知道实情了。”

“出去?妈妈怎知道我们定能出去?还能随意打听消息?”谢显之盯着钱妈妈,“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还有母亲……她是不是也早就预料到父亲会有此一劫?那她为什么不告诉父亲?难不成……她的娘家嫂子的娘家嫂子,比父亲和我们兄妹还要重么?”

有些事是经不起推敲的。谢显之以前是从来没有起过疑心,如今一起疑心,便不难发觉母亲主仆处处是破绽。别的不提,这间上房是他母亲曹氏起居坐卧之处,里头有些什么东西,他大概是有数的。这一回几乎合家被关押在此,居然能有充足的干净食水、银霜炭、被褥,连煮茶的小风炉与银铫子,都备了两三个,留在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个个穿得厚实,屋里常备祛寒的姜汤,还有他与妹妹日常穿用的衣物鞋袜,居然也都齐全!

这分明就是母亲早有准备!否则,茶炉、炭、净水这等原该放在正院其他屋子里的物件,又怎会出现在上房中?

谢显之又记起自己一再为父亲的官司担忧,母亲却不肯与他多加讨论,只劝他好生休养身体。他的病情不过是小小风寒,哪里就到不能说话做事的地步了?若不是他与妹妹一再相劝,只怕她还不乐意让他去跟守在门外的官兵搭话吧?

这哪里象是在为父亲担忧的模样?

谢显之越想越心凉,他忍不住问钱妈妈:“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父亲即便是真与王家生隙,王知府怀恨在心要反告他一状,平南伯府也没必要掺和进去吧?舅母要护着娘家嫂子,可外祖母与舅舅难道就不顾及母亲和我们兄妹了么?!”

钱妈妈瞠目结舌。她不明白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大少爷是怎么把事情推断到这个地步的?就凭那个小兵告诉他,告状的是王家人么?

她慌慌张张地反驳道:“大少爷误会了!这种事太太怎会事先知晓?平南伯府也没必要为了王家害老爷。就算老爷先前与王家的人有嫌隙,平南伯夫人也不过是让太太多劝老爷几句罢了,心里还是盼着两家姻亲能和睦相处的。太太根本不知道王家为何要告状,心里不知有多担心老爷呢。只是老爷如今有难,这一大家子还要靠太太支撑,若太太自个儿先慌了,少爷小姐们岂不是更加害怕?因此她只能装作镇定的模样,其实心里不知有多么煎熬呢!”

她低头拿着帕子擦泪:“大少爷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叫太太听见,否则太太该多么伤心哪!”

谢显之听了,内心倒生出几分羞愧来:“是我误会了,妈妈别告诉母亲知道。”

钱妈妈见他信服,连忙打铁趁热:“大少爷既然知道错了,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你忙活了这半日,必定累了,快回太太那儿吃些东西吧。方才那小兵的话,大少爷也别告诉旁人去,省得其他人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人心一乱,太太就再难辖制得住了。如今谢家出事,正是该全家人合力共克难关的时候。若家里乱起来,老爷在牢里,又如何能安心呢?”

谢显之深觉有理,点了点头:“妈妈说得是。我不会胡乱跟人提起的,只跟母亲与妈妈商量便是。”

钱妈妈犹豫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更心疼女主人多些:“大少爷就别跟太太提这些了。太太该知道的都知道,我们先前也打听过些消息,太太正心烦呢。大少爷何苦叫太太更难过呢?”

谢显之愕然。他看着钱妈妈,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下头:“妈妈放心,我……我不会去打扰母亲的。”

钱妈妈慈爱地冲他笑了笑,把他拉回到西次间,催他上了木炕,又叫人给他端了热茶点心过来,方才转身走了。

她没提防看守的官兵中,居然有人会把外头的消息透露给谢显之,谢显之还猜到了不少要命的真相!她必须把情况透给曹氏知道,两人早早商量出一个说法来,打断谢显之的胡思乱想才行!

她走得急,并没有留意到,谢显之看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在凝重之中,隐隐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悲伤。

第十九章 温饱

谢慕林咽下了第八块糕饼,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红糖姜汤下去,长长地吁了口气。

阿弥陀佛,这回她可总算吃饱了。

文竹侍立在旁,看着她急促的模样,有些看不上眼,讥讽道:“二姑娘慢着些,谁家大家闺秀吃东西,是象二姑娘这般,活象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谢慕林慢条斯理地喝完剩下那小半杯姜汤,不慌不忙地回道:“没有八辈子,也差不多有八顿饭了吧?我也没法子,病了这么久,就饿了这么久,都没个人给我送点吃喝,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大哥想起我来,让人给我送饭,我自然要吃得饱些,否则下一顿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你——”文竹噎了一下,不免有点理亏。她偷偷往房门看了一眼,见没人经过,大少爷谢显之也不在,方才安心了点。

其实谢显之早前来探望过病中的堂妹,还嘱咐文竹多照看一下,时不时来瞧一眼什么的。文竹当时应得爽快,实际上根本没来过,谢显之问起,她只推说“二姑娘还没醒”,也就混过去了。但谢显之不知道实情还好,若是谢映真多抱怨两句,文竹岂有不挨骂的?她还真不敢冒这个险,就怕二姑娘真个告了她的状。

文竹只能憋屈地闭了嘴,沉默地收拾着谢慕林吃喝完后的残局。

谢慕林又说:“你把那壶热水给我留下吧,想必外头食水充足,不缺这一点东西。我发着烧,正需要多喝热水,才能好得快呢。”

文竹没好气地道:“太太当然不缺二姑娘这点水,只是茶壶却是上房的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的,怎能留下?”

谢慕林淡定地说:“那你先把其他东西收拾了,回头再来拿壶。这么多水,我总要慢慢喝不是?”

文竹心里骂了一句,转身拿着杯盘走了,谢慕林连忙趁无人瞧见,把那壶热水偷渡进空间,灌到了早已清空的保温杯中。水是生命之源,眼下前途不定,有备无患嘛。

完事后,谢慕林又赶紧把茶壶拿出来,将剩下的一点水倒进空杯里,慢慢啜着。

文竹来收壶,发现茶壶都空了,忍不住看了谢慕林的肚子一眼,撇了撇嘴。

可惜,没等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谢显之就先进了门,吩咐道:“你且出去,我有话跟二妹妹说。”

文竹一口气憋在喉咙,差点儿没岔了气,涨红着一张脸,匆匆向小主人行了一礼,便低头冲出去了。

谢显之反手关上了门。

谢慕林起身向他行礼,一改在文竹面前的厚脸皮,满面羞涩地说:“大哥恕妹妹失礼了。妹妹是在病中被送到上房来的,因此有些衣衫不整……”

谢显之这才发现她脚上没穿鞋子,就穿着一双普通布袜踩在地板上,身上虽有棉袄裙子,却没有外衣,果然有些衣衫不整。先前谢慕林坐在竹榻上,拥着棉被,他也就没发现。

他倒没觉得堂妹失礼,只是有些心疼她:“怎么不早说?今日天气比昨儿更冷些,还下起了阴雨,你这屋里没个炭盆,这样不怕冻着么?”便催着妹妹回榻上去,道是自家兄妹,如今又是非常时期,不必太在意俗礼了。

等谢慕林回到柜子间中,他又亲自去翻找大衣柜,拿出一件蓝绒氅衣来:“这是我今年新做的衣裳,原是元宵过后,父亲要带我去拜会孔大儒,商议下月孔家孝满,我便过去附馆求学之事,母亲怕我在孔家失仪,特地吩咐人赶制出来的。去过孔家后,我又在刘家丧礼、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周年祭时穿过两回。如今家里有难,合家被困,我其他衣裳都拿去给兄弟们穿用了,只剩下这一件。若是二妹妹不忌讳,就暂且穿上吧?”

谢慕林怎么会忌讳?这件氅衣用料上乘,做工细致,石青素绒看着十分沉稳,但内里另有乾坤,还镶了银鼠毛的里子,又低调又暖和,乃是曹氏为爱子拜名师特别准备的,整件衣裳下来,成本恐怕一百两银子都打不住。没有早早拿出去给其他人使用,多半是文竹那小气鬼舍不得,结果最后便宜了她。

谢慕林欢欢喜喜地接下了氅衣,穿在身上,发现跟她的棉袄裙子颜色挺搭,只是略长一点,但并不显臃肿,行动间也不累赘——估计是谢显之身材比较瘦又不算高挑的缘故。她再三向谢显之道了谢。

自小锦衣玉食,从不把外物放在眼里的谢大少爷摆了摆手:“二妹妹能穿就好,这颜色本不该是女孩儿该用的,如今也没别的衣裳可穿,二妹妹且将就吧。”

他又拿了一双羊皮靴出来,也同样是他的。谢慕林穿着稍嫌太大了,但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总比光着脚强,忙也换上了。

谢显之见堂妹穿戴整齐了,头发也早早梳成了一条麻花辫,用手帕绑了辫尾,可以出去见人了,也松了口气:“文竹早该替二妹妹料理妥当的,如今却还要我来操心。”

他素来不在内闱下功夫,连同胞亲妹妹的穿戴,也没怎么上心过,如今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谢慕林吃饱穿暖了,也有心情顾及到小少年的心事了:“大哥方才匆匆进来,说有话要跟我说,可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谢显之连忙收敛心神:“正是!我……我打听到些不太好的消息。”他把那几个官兵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谢慕林,又犹豫着将自己听到平南伯夫人与曹氏的对话也一并说了,犹犹豫豫地道:“二妹妹觉得如何?母亲如今正心烦,钱妈妈劝我别拿这些事去打扰她,可事情如此要紧,岂是我们不说、不听、不议,就能解决的?不过掩耳盗铃罢了。祖母、二婶与二弟皆不在,大妹妹素来天真,其他弟妹年纪又小,我连个讨主意的人都没有。唯二妹妹稳重懂事,又明事理,我只能与你商量了。”

找她商量就对了!

谢慕林冲着便宜大哥笑了笑:“大哥放心,我虽然年纪小,见识少,但总读过几年书,懂得些是非道理。不敢说帮大哥出主意,只求能替大哥理一理这千头万绪,倘若能讨论出点有用的结果,帮得上爹爹和家里的忙,便是我的一片孝心了。”

第二十章 结论

要商量正事,当然不可能就只靠谢显之提供的那点情报来分析,谢慕林得先请谢显之把王家的近况、谢璞在任上的相关消息,以及去年黄河灾后的情况,大概都给她介绍一下,心里才算有个底。

谢慕林虽然有谢映真的记忆,但谢映真闺阁弱女,能接触的也就是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更因为大房曹氏等人有意无意的限制,别说出门交际少了,就连京城里官宦圈子中的新闻,也是不大了解的,平日里就是靠着母亲与丫头婆子、商铺掌柜们的对话,知道一些外头的消息。父亲谢璞回京述职后,她见父亲的次数多些,情况稍有好转,但跟能自由进出家门的兄弟们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谢显之则不同。他虽是曹氏所生,但谢璞对两房的长子都一般看重,从小启蒙、读书,全都用心安排。两个男孩生日只差几个月,是同时开蒙的,请的是一位出身儒林名家,家中开有书院,世代都十分擅长教学,而其本人又尤其擅长教导蒙童的举人。

对方是因为上京赶考不慎得了风寒,误了一科,又不甘心空手回家,要在京中等候下一科开考,方才滞留在京的。这种人脉只有谢璞这等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方才有,曹家虽是后族、勋贵、将门,却没那么大的脸面请动如此名师。

等这位启蒙的好老师中了进士,必须辞馆了,他又主动为谢家两个男孩请来了自己的堂兄弟,同样是擅长教导小学生的名师。如此,谢显之、谢谨之兄弟开蒙八年,前后经历了三位老师,都是极为优秀的名家,教得他们小小年纪就在京中薄有才名,远非一般小学生可比。

只不过,谢家兄弟年纪小身体弱,家里不放心他们出远门,曹氏更想让谢显之寄籍京中,在顺天府应试考童生,偏偏谢璞一直在外任上,儿子籍贯随父亲,没能办成,因此兄弟俩都还未下过场。不过今年谢璞有望留京,儿子考试的事也差不多能解决了,家里才不着急罢了。否则,谢家两个小少年,才名只更响亮。

没有功名,曹家又不是诗书礼仪之家,曹氏对谢显之的学问程度也不太了解。知道他聪明,只当是跟其他勋贵世家里的寻常聪慧少年一般,比较会读书罢了,嘴上夸奖着,心里却还当他是个孩子。有些事,她不防备,曹家人也不防备,根本不知道,谢显之只是未起疑心,一旦起了疑心,许多事就清楚地摆在他面前了。

去而复返的文竹,此刻便目瞪口呆地缩在房门外,透过门缝偷听着谢显之的话。

“自打舅母向母亲抱怨父亲之后,我便格外留了心,找人打听过。原来那位王知府并非科举出身,而是国子监肆业,花钱补了官,起初只是在六部任闲职,靠着曹家的门路一步一步往上爬,前年终于叫他补了东昌知府之位,可他既无才干,人品也堪忧,上任之后,不但不曾尽职尽责,反而贪污腐败,勾结豪强,鱼肉乡里。黄河水患之后,东昌府河坝决堤,无数良田被淹,死伤过百数!若不是旁的州府比东昌更惨,朝廷一时半会儿还没空理会他,只怕他早就下狱了!”

“今年春闱的时候,有个自东昌府来的举子,才考完会试,出了考院,便上应天府递了状纸,告王知府为官不仁,先是帮豪强夺了他亲戚的田地,等黄河水患过后,又因为河水淹没了那些田地,便又帮豪强反诬他亲戚故意骗卖田地,不但夺走了他亲戚所有家财,还把人一家老小都关进了牢里等死。应天府尹刚正不阿,立刻就将案情上报,圣上大怒,已命大理寺派出人马,前往东昌府查明事实。王知府如今禁足在家,但他家人亲友,却没少为他想办法。”

平南伯夫人让曹氏回家劝谢璞,大概就是其中一个办法。

但谢慕林有一个疑问:“这事儿跟爹有什么关系?明明是王知府自己搞出来的麻烦,也是苦主自个儿上京告的状。他把账算到爹身上,太奇怪了吧?”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内情,但我听说那告状的举子虽是东昌府人士,却是在濮阳书院求学的。他亲戚家财被夺,他上京赶考的路费还是书院资助的。濮阳就在开州辖下,这件事……父亲大概是知道的。可他没有提醒过王家,甚至还在举子告状后,在人前说过王知府品行不堪,愚蠢透顶,整个人钻到钱眼里去了……之类的话。”

大理寺那边虽然还没有查到证据,但基本已经把王知府当成是罪人看待了,就连京城官僚圈子内部,也觉得王知府很不象话。

这世上贪官多了去了,但象他这样吃相难看的还真少见。他那么巴着那个豪强大户做什么?明明是曹家的姻亲,靠山硬着呢,用得着对区区东昌府的一个富人大户言听计从么?他也把“皇亲国戚”这四个字看得太低了!

谢慕林心里明白了,谢璞虽然为人做事都挺圆滑,但做官是一向很清廉的——反正谢家不缺那点钱。他有可能会看不惯王知府的行事,就有意无意地给告状的举子提供方便。这是一个士人理所当然的选择,只不过在平南伯夫人看来,就显得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即使平南伯府只是靠着刮谢家的财,方有如今的风光,而王知府也不过是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而已。

谢慕林不由得嗤笑道:“王知府这么做太可笑了吧?他吃相那么难看,东昌府的人肯定都清楚得很。大理寺的人过去了,一查一个准。他就算诬告一百个官员也没用!况且,他诬告爹贪了河工的银子,这个理由太荒唐了!爹是自掏腰包修的河坝暂且不提,身为开州知府,爹能管的就只有一个府,河道衙门难道还能听他的话?就算要贪,也只能贪河道分发到开州的那份银子。而爹曾经写信回来报怨过,说只有两万八千两银子,够做什么用的?若不是他自个儿掏了钱,根本就修不起堤坝来。而这两万八千两,已是看在他是曹家女婿的份上了。其他州府能分到的,只有更少,再叫贪官剥去一层,天知道能剩几个钱修堤?洪水一来,如何不成灾患?”

谢显之怔了怔。他不知道谢璞曾在家书中抱怨过这种话,想必只有文氏收到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心中对曹氏的怀疑,他又无话可说。

但谢慕林却有话可说。

她瞥了一眼门缝外的人影,一脸慎重地对谢显之道:“大哥,明眼人都知道王知府的诬告可笑,但圣上能派官兵来抄我们家,可见他是至少信了一半的!这没有道理!爹何德何能插手河道衙门的事务?除非……有人认为他不只是开州知府,同时还是曹家的女婿!他背后还站着曹家,站着曹皇后,站着太子殿下!”

谢显之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谢慕林用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这不仅是针对爹的阴谋,而且意在东宫!”

第二十一章 忽悠

谢显之目瞪口呆。

不怪他如此反应,实在是谢慕林的推断太过天马行空了。他们明明是在讨论父亲谢璞被诬告的官司,如今却忽然转到夺嫡上头了。脑洞不是很够大的谢显之小少年,压根儿就没能跟上堂妹的思路。

但等他沉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不由觉得谢慕林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是啊,谢璞只是开州知府,要贪河工银子,也只能贪开州分得的那一份。可开州只分得两万八千两银子,谢璞不但没贪,反而还自掏了五万两去修堤,所以开州的黄河堤坝十分稳固,在去岁黄河水患发生时,并未发生险情。这也是谢璞能得到当今皇帝赏识,破格提拔入京的原因。所以,谢璞不可能贪了开州那份河工银子。

那么一地知府是如何能对河道衙门的河工银子下手的呢?河道众官员又是如何容忍他这么做的呢?

有心人很容易就能得出推论:谢璞身为商家子弟,寒门进士,唯一能震慑住众人的,就只有曹家女婿、皇帝连襟这一身份罢了。因为他背后还有曹家,而曹家有皇后,有太子,所以河道衙门才有可能畏惧他,乖乖把银子交到他手上。

可这个推论一旦被公之于众,谢璞固然是罪不可恕,世人又会如何看待他背后的曹家、曹皇后乃至东宫太子呢?一个还未登基,便先打起了河工银子,无视黄河两岸百姓民生性命,不仁无爱的太子,有何资格成为天下共主?!

这时候,只要有心人在朝中、民间挑拨一二,定会大大损害中宫与储君的威望吧?而曹家就更容易被视为奸佞,随时会被“清君侧”了。当曹家失去了权势之后,宫中的皇后与太子,还能地位稳固么?

谢显之想起平日里听到的皇帝宠爱三宫六院、与皇后时不时发生争吵的八卦传闻,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曹皇后与太子虽然拥有多年名份,但不能说就稳如泰山了。宫中几位有皇子的妃嫔虎视眈眈,朝中从不缺看曹家不顺眼的文武官员,皇帝对太子又好象总是不太满意,更偏宠小儿子们。可曹家如今威势大减,手中的兵权也打了折扣,已不再是当年在军中说一不二的时候了。眼下曹皇后、太子与承恩侯府行事都还谨慎,没给有心人借题发挥的机会。但如果有了这个机会呢?

谢显之微微颤抖着抬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他从来没想过,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们平日说笑时抱怨宫中不顺的话,竟也掩藏着巨大的危机。但曹家所有人抱怨归抱怨,又有几人真的放在心上了?

谢显之不由得害怕起来。他颤声问谢慕林:“这可怎么办?曹家……我们家……还有救么?”

谢慕林其实只是顺嘴忽悠人罢了。她的推论虽然有一定的可能性,但如今她心里清楚谢璞的劫难是曹家故意导致,而曹家又绝不可能真正危害到自己最大的靠山曹皇后与太子,所以这些话纯粹是吓人的。她故意说得严重些,是存心要利用谢显之去搅和曹家人的阴谋,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

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柔声道:“大哥,你先别害怕,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谢显之稍稍镇静了一点,又擦了一把汗:“二妹妹说得对。如今父亲的官司才开始,那背后之人还没算计到东宫太子头上呢。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慕林看着他,觉得做人不能太心软了,只要不是把这孩子吓出毛病来了,该干嘛还得干嘛。救人要紧,自救更要紧,此时可容不得任何的心慈手软,否则她一个病弱少女,哪里斗得过心狠手辣的反派们?

她索性把心一横,继续道:“大哥,我觉得那背后搞事的人,应该没打算对爹下手的。虽然爹是曹家的女婿,但他是正统进士出身,履历上没任何污点,无论在哪个地方任官,政绩都十分出众,去岁黄河水患,更是得了皇上嘉奖。这么优秀的官员,想从他身上找破绽是很难的,要利用他来牵扯皇后与太子,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觉得,那些人一开始盯上的应该是王知府,他浑身都是破绽,随便一抓就是把柄。只是王知府害怕,又记恨爹看不起他,所以故意诬告人,想要拖爹下水,混淆朝廷视听,企图逃脱罪责罢了。”

谢显之刚刚心神大乱,如今对谢慕林的任何推断,都觉得十分合情合理:“没错……这案子一开始就跟父亲没关系,是苦主上京告状,告了王知府,他才攀扯到父亲身上的。那王知府才干平庸,品行又不佳,行事更张扬,做了什么坏事,亲友之间就都传遍了,早晚是要出事的!那背后之人会盯上他,再合理不过。而他王家与我们家,原也差不多,都是曹家姻亲,背靠着皇后与太子的权势……”

他顿了一顿:“倘若……真有人仗势吞了河工的银子……那更象是王知府干的。”他抬头看向谢慕林,“他自己做过这种事,才会清楚其中关节所在。倘若要诬陷父亲,自然也诬陷得更真切,所以皇上才会信了!才会派人来抄我们家!”

谢慕林心赞一声聪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知府说不定就是觉得爹跟他的靠山差不多,所以他能干的坏事爹也能干,才会让爹做他的替罪羊。可他那点伎俩哪儿能瞒过朝廷诸公的眼睛?早晚会真相大白。到时候那背后的人只需要传播些谣言,就能把皇后与太子拉下水。王家是靠着皇后与太子才有今日的,不思回报就算了,怎么还能害了皇后与太子呢?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把有心人的阴谋掐死在摇篮中,王知府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自个儿惹出来的祸,自个儿了,拖累别人做什么?”

谢显之咬牙:“只恨如今没办法给外头传信,若是舅舅知道……”他忽然住了口,面上又露出犹疑之色,“可这件事,母亲似乎早有预料……舅舅……曹家到底要如何应对?他们难道不打算救父亲了么?”

谢慕林重重地叹了口气,故意放柔声音:“大哥,我觉得你别太埋怨伯娘了。平南伯更看重夫人,这不奇怪。至于伯娘……你觉得她真的做得了主吗?”

谢显之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又隐隐有些释然。是呀,舅舅舅母毕竟不是父亲至亲,也就算了,重要的是他母亲并非故意害父亲,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她从嫁入谢家开始,就一直身不由己。但她对他们兄妹的慈爱之心,是无可质疑的。

谢显之少年的脸庞上露出坚毅之色:“曹家三房两府恐怕都没看出这案子背后的凶险来,只想着早日息事宁人,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阴谋得逞!我不但要救父亲,还要想办法助皇后与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中宫正统嫡脉,国之储君,岂能轻易动摇?!”

谢慕林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大哥说得好!我支持你!”

第二十二章 目瞪

曹氏看着窗外隐隐有些骚动的官兵,面色发青。

她心中始终有着不安,如今这不安似乎又扩大了些。

钱妈妈面带忧色,上前低声道:“太太,这只是暂时的。方将军一定会想办法,不会让太太受委屈!”

曹氏咬了咬牙:“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我原也没打算在这屋里住下去,要紧的东西,我早就送回平南伯府了。可我受了委屈不要紧,他们迟迟没有搜到那封信,谢璞的案子要如何了结?这场戏……我们又要如何唱下去?!”

钱妈妈欲言又止,却又无言以对。她也不过是个宅门里的管事婆子罢了,面对这种困局,又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这时桂珍急步走来:“太太,已经再三搜过了,三姑娘身上没信,金姨娘也没有。就连三少爷,也是毫不知情的。琴姨娘和四姑娘、四少爷那里,倒还没有查过,不知是否……”

不等曹氏出声,钱妈妈就抢过了话头:“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虑得了那么多?该搜的就搜,正事要紧!还有上房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三姑娘碰过的地儿,你可都搜仔细了?”

桂珍看了她一眼:“都搜仔细了。大少爷不在,我带着人细细搜过两回,少爷姑娘们都起疑心了,还是没搜到!琴姨娘那里……她毕竟是太太的人,四姑娘四少爷又都病着,若是贸然去搜……”

钱妈妈冷哼:“就算曾经是太太的人,如今宛琴跟了老爷,生了儿女,便难保她跟太太还是不是一条心了!我们可经不起那万一,还是稳妥为上。”

桂珍转头去看曹氏,曹氏沉默地闭了闭眼,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桂珍再无言,低头屈膝一礼,又退了出去,心中却暗暗发凉。

宛琴曾经也是曹氏面前最得重用的大丫头,想要好姻缘,容易得很。可她因为忠心,要帮曹氏分文氏与金氏姐妹的宠,心甘情愿给老爷做了通房,生儿育女,一路随老爷到任上,又帮太太传递消息。太太在谢家账上做手脚,也少不了宛琴的助力。这样忠心的婢女,如今钱妈妈一句话,说不信就不信了,亲生的儿女病着,就要受下人羞辱,与金氏姐妹所出的少爷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桂珍想想自己,只怕还不如宛琴当年得主人信重呢,日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下场?

她如今正在帮主母做一件丑事,就算真做成了,日后顺心如意、安享富贵的太太,会乐意她们这些清楚内情的旧人天天在眼前晃么?

桂珍走了,钱妈妈继续安慰曹氏:“太太放心,东西不可能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必是被藏在了哪里。上房就这么大,三姑娘能到的地方也有限,饶她再狡猾,也逃不过太太的手掌心!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太太、少爷和小姐也能很快脱身。眼下不过是一时劫难罢了,劫难一过,便是万里晴天了!”

曹氏有些麻木地听着钱妈妈的宽慰。这些话听得多了,便习惯了,不会因为说得好听就成为现实。

方闻山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妙,她与哥哥、情人定下的计划受阻,这才是她正在面对的现实。

她转头问钱妈妈:“显之还没出来?他跟二丫头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就没想过来问我这个亲娘么?”

钱妈妈老脸一红,忙道:“老奴已经为太太辩解过,大少爷也知道自己是多心了,又怎会多言?老奴让他别惹太太伤心,大少爷纯孝,自然是不会来扰您的。若太太担忧,老奴这就去请他来,也省得大少爷跟二姑娘在一块儿,胡思乱想。”

曹氏把头转了回去:“罢了。你已露了马脚,再跟他多说,只怕他的疑心会更重。让他跟二丫头说话去吧,一个病人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显之心中忧愁,想要找个人分担罢了。”

接着她又问女儿如何,钱妈妈忙叫来了侍候谢映慧的丫环,那丫环含泪回禀:“大小姐又发起热来了,又说头疼,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水,方才又发脾气,摔了杯子和点心……”还打了她。

钱妈妈只命她好生侍候,便把她打发走了,回过头来冲着曹氏干笑:“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心里不爽快,也是有的。回头老奴再去劝劝。”

曹氏叹了口气:“是我宠坏了她,也是我失策……早知如此,前儿府中宴客之前,我就想个借口,把她送去平南伯府避一避了。有她舅舅舅母在,她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

钱妈妈哑然。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全家人都在府中宴客,谢映慧怎能缺席?为了要把谢璞的罪名钉死,他们主仆决不能引起他人半点猜疑!

这时,谢显之走出东尽间,大踏步朝西尽间的曹氏卧室走了过来。

文竹目光闪烁地跟在后头,与宛琴对视了一眼。

谢显之没留意,他直接走到母亲面前,面上犹带坚毅之色:“母亲,您就不要再瞒我了!父亲这回遭人暗算,您是不是事先预料到点什么?您有心要帮他,却拗不过舅舅舅母,是不是?怪不得您成日愁苦,一边放儿子去打听消息,一边又不想跟儿子多提此事。儿子知道您心中为难。您放心,儿子已经大了,能为您分忧了。儿子一定会护着您和妹妹,不叫父亲蒙受不白之冤的!”

曹氏惊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她不自在地躲开了儿子的注视,“你父亲出事,我也吓了一跳,怎会早有预料呢?你是不是也跟你妹妹似的发了热,便说起胡话来?”

钱妈妈干笑着去拉谢显之的手:“大少爷,您身子弱,可千万要保重才是。来来来,妈妈带您去吃药……”

“我没生病!”谢显之甩开了她的手,“我也没说胡话!母亲不必再瞒我,我心里有数!舅母偏着娘家人,舅舅偏着舅母,这都是人之常情。我虽然心中难过,却不会迁怒到母亲头上。母亲心中愁苦,却身不由己,无法忤逆外祖母和舅舅的意思。我若不懂得体谅母亲的难处,岂不是枉做人子?!”

曹氏强行掩饰住面上的愕然之色,勉强道:“你……既然心里有数,就不必多说了,我……我也是没办法……”虽然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但倘若能就此把整件事解释过去,免去她母子反目的风险,那就让儿子误会下去吧。

可谢显之接下来的话再次惊呆了她:“但儿子体谅归体谅,事情却不是这么做的!舅舅舅母心中只记得私情,却忘了大局!他们以为这盆脏水泼到父亲头上,把王知府洗脱清白,事情就能安然过去了?不,只怕麻烦才刚刚开始!这盆脏水若不是由始作俑者王知府担了,怕是早晚要泼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头上来!到时候,被牵连的又何止是曹家?!”

谢显之一脸的大义凛然:“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私情,我们都不能自毁长城,让小人害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母亲,您得跟舅舅说清楚,不能再让他犯糊涂了!”

这回目瞪口呆的,就轮到曹氏与钱妈妈了。

第二十三章 口呆

当谢显之慷慨激昂地劝说母亲曹氏时,谢慕林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谢映容目光闪烁,嘴上亲亲热热地跟她搭话,问候她的病情,双眼却不停地扫视柜子间内外,然后再盯着她身上看,完全不象是一位真心关心姐姐身体的好妹妹。

就连跟在谢映容身后监视她的婆子,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谢慕林心知肚明谢映容是想找什么,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应说:“三妹妹有心了。我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大哥又给我送了吃食茶水过来,我没什么大碍的。这屋里又冷又气闷,三妹妹还是回外头去吧,别着了凉。”

谢映容有些吃惊地将注意力转回到谢慕林身上:“大哥给二姐姐送了食水来?我……”她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了伤心委屈的表情,“我昨儿也想给二姐姐送些吃食来的,可钱妈妈凶得很,不许我多拿点心,说东西不够——明明大姐姐不想吃时随手丢了,大哥教训大姐姐要珍惜食物,钱妈妈也没说什么,反而还道点心多得很,让大哥别怪大姐姐……”

这姑娘是随口就要挑拨离间哪。

谢慕林观察了她这么久,心知她根本没想过要给自己送食水,便也随口回她:“没关系,反正我昨天一直昏迷不醒,你送了吃的来,我也吃不了。倒是你若能给我喂点热水就好了。我醒过来时,喉咙干得不行,这点最难受!”

谢映容不自然地干笑了下。上辈子她一直在谢映真榻边侍疾,足够姐妹情深了,可后来谢家落难时,谢映真也没为她着想过,一再破坏她的姻缘前程,害得她只能所嫁非人,连性命都丢了。如今重活一世,她哪里有心情关心对方的病情?反正人死不了,她事后说几句好话,把人哄回来就是了。

谢映容便道:“都是我不好,竟没能从钱妈妈她们那里弄到茶水。你不知道,父亲入狱的消息一传来,钱妈妈对我们姐妹几个就变了脸,压根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嘴里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昨儿押着我搜身,今日又非说我是贼,当着众人的面就出言羞辱……”

站在门边的婆子插话了:“三姑娘可不能睁眼说瞎话。捉贼拿赃,您都叫人当场拿住贼赃了,还装什么无辜人呢?”

谢映容猛地回头:“我没有!那是钱妈妈栽赃给我的!”她哭着抱住谢慕林,“二姐姐,她们说你就是在那会儿醒过来的,一定也听到了吧?我什么都没做,钱妈妈随便寻了块腰佩出来,就说是我偷的,我冤枉啊——”

这是在试探吧?

谢慕林把她推开了些:“有这么一回事吗?我虽然是被你们吵醒的,但当时神智不清,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清醒过来,你们已经走了。”

谢映容拿帕子捂着脸嘤嘤哭着,偷偷看了谢慕林一眼:“真的么?二姐姐什么都没听见?我还想着,倘若二姐姐当时就醒了,兴许能给我做证,证明是钱妈妈栽赃我的呢……”

姑娘,虽然那块水晶腰佩确实是别人栽赃了你,但你也不是没偷过东西,清白不到哪里去。这个罪名,你就认了吧。

谢慕林平静地回答:“我真的帮不了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映容继续揪着帕子哭,眼珠子却在乱转。

她当时分明就是把信藏在了谢映真的被子里,周围再没第三个人在,大金姨娘还离得远。钱妈妈过来掀了被子,却什么都没搜到,除了那个腰佩……

不可能!信不会刹那间就消失不见的,瞧钱妈妈的模样,应该真的没有找到信,那信又去了哪里?

谢映真既然在那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就有可能早就清醒了,甚至还听到了她与大金姨娘的话,只是在装昏罢了。那么信如今应该就在谢映真手上!

谢映真既然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该知晓事情轻重,不会把信交给曹氏主仆的。可她又跟谢显之亲近做什么?谢显之可是曹氏的亲生儿子,谢家再遭难也难不到他头上。倘若谢映真以为把事情告诉谢显之,就能帮上谢璞什么忙——那是做梦!她怎敢担保谢显之不会出卖她?!

谢映容想来想去,都觉得信不过谢映真。即使谢映真如今矢口否认,她也要想办法打听到那封信的下落,尽快弄回自己手上才行。现如今,除了自己,她谁都信不过!

谢映容继续绞尽脑汁与谢慕林搭话,但因为有婆子监视,她又不敢把话说明白了,只能各种兜圈子,暗示曹氏一伙人的态度不善,心怀不轨。

谢慕林始终淡淡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反过来套她的话,看她上辈子都经历了些什么,谢璞的案子,具体都有哪些“证据”?曹家后来又是怎么搞事的?

姐妹俩互相套着话,而在西尽间中,谢显之已经把自己的观点论述完了,最后下了结论:“母亲,这显然是小人的阴谋!舅舅舅母上当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蒙骗,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您真的没办法见到舅舅么?哪怕是给他传句话也好!王知府是罪有应得,万万不能叫他连累了皇后娘娘与太子的清誉呀!”

曹氏……曹氏的脸都木了。

她清楚真相是怎么一回事,却也觉得……儿子的话挺有道理。

哥哥曹三爷设计陷害谢璞,其实并没有知会过皇后与承恩侯。曹三爷一心想要撮合她与方闻山重拾旧好,是看上了方闻山即将接任禁卫统领这一点。禁军对于皇宫何等重要?如今地位不大稳固的皇后与太子,一旦知道曹三爷的亲妹婿成为了禁卫统领,就算心里再看不上他,也要重新器重起他来。一旦他得到了皇后与太子的重视,凭着他准备的那些东西,日后便有望执掌更大的权力。他都已经计划好了!

然而,在这个计划中,并没有太多地考虑到,皇后与太子的名声是否会因为谢璞的案子受牵连这一点。

曹三爷觉得,这种小事不至于动摇东宫之位,顶多就是皇后与太子叫皇帝责备几句罢了。为尊者讳,难道皇帝与朝臣还会公然指责太子贪腐么?最后还不是叫谢璞一人担了罪责?过上一两年,谁还会记得这种小事?

说白了,曹三爷心里并不是太在意皇后与太子的声誉。

但皇帝若真的恼了皇后与太子,又有后宫诸妃与其他皇子进谗言,东宫……真的还能安枕无忧?

无论曹家元嫡与继室两支关系如何不佳,皇后与太子始终是曹家最大的倚仗,倘若为了三房私利而危及两位贵人,那曹三爷的所有盘算,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曹氏心中忽然动摇起来。她开始觉得,哥哥的计划其实没那么可靠。

就在这时,桂珍白着一张脸来报:“太太,外头的官兵传话,说……大理寺的大人要搜查上房,让我们挪到南屋去,回头还要问话呢。”

曹氏一惊,猛然抓住了儿子的手腕:“显之,一会儿你千万不要乱说话!”

谢显之却胸有成竹地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说什么。”

不,儿子你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 南屋

南屋就在上房正对面,是正院南边的厢房,一向是用作茶房、小厨房以及丫头婆子的居所,房屋低矮浅窄,光线昏暗,还比一般的房间潮湿得多。与上房相比,这里的条件差太远了。

谢慕林跟着其他人一起,被官兵赶到南屋来,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字就是挤。

上房正屋五间,除去东尽间是小库房,砌了间隔墙以外,其余四间基本是打通的,不过用多宝格、圆光罩、幔帐之类的分隔开罢了,总体上还是相当宽敞的。

南屋却是被院门分隔成左右四间,茶房与小厨房不方便,所有人就分了男女,被分别赶进了两间丫头婆子的寝室中。

男子那边还好,也就是谢家三兄弟罢了,由于年纪最小的谢涵之病得比较重,谢显之、谢徽之兄弟又还是未成|人的小少年,官兵们兴许是发了善心,给他们拨了一个年纪最大的婆子。

但女眷这边,曹氏带着两个妾,还有谢家姐妹四个,再外加一个钱妈妈和一个桂珍,九个人统统都挤在一间屋里。屋里有四张床,余下能容人立足的地方也就是四五平方大,分开坐坐,还能挤得下。可她们若是要在这屋里过夜,那场面可就真的太美了。

谢慕林还得庆幸,曹氏原本留在身边侍候的那些丫头婆子,没有一并被关押进来,否则这屋里就挤得没法下脚了。

大理寺的官员大约比方闻山要靠谱些,发现犯官家眷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侍候,立刻就拨乱反正了。是方闻山不忍见心上人受罪,与他争辩了几句,拿皇后娘娘家族的体面说事,才为曹氏争取留下了钱妈妈与桂珍,其他丫头婆子通通被押送去了其他仆妇关押的地方。

方闻山优待曹氏的态度大概是做得太明显了,那位大理寺的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便意味深长地叹道:“本官早听说方副将与平南伯府有旧,没想到你还挺念旧情呀。”

方闻山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没有吭声,便转身带着人继续查抄宅子去了。曹氏则一直低着头,装作体弱模样,叫钱妈妈搀着在一张最好的床边坐下,又叫了女儿过去,让女儿躺在床上好好歇一歇。

谢慕林觉得谢映慧其实就是有点小感冒罢了,脸色还不如谢映芬惨白呢。谢四姑娘如今不复昨日的精神,整个人恹恹的,有气无力地挨着生母宛琴坐在床边角落里,比谢映慧更象是个病人。

谢映慧则窝在母亲怀里小声啜泣着,抱怨大理寺的人太无礼,说等她出去了,定要在皇后姨母面前告他们一状,云云,又担心哥哥在隔壁屋子里不知如何了。

曹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心里又何尝不担心儿子?她倒不担心儿子身体如何,就怕儿子一会儿见了大理寺的官员,会乱说些有的没的。万一大理寺的人信了他的话,真照着有人要对东宫太子下手的方向来查谢璞的案子,会不会把平南伯曹三爷给查出来?到那时,曹家脸上就真的难看了!

大金姨娘搂紧了女儿要往角落里躲。她知道曹氏等人正不待见谢映容,躲远些也好少受些罪。官员查问谢璞的家眷,估计是不会问到庶女和妾室头上的。那个方副将身份可疑,却明摆着对曹氏另眼相看,万一真是她想的那个人,曹氏必定安然无恙,那时倒霉的便是她们母女了!

谢映容却挣脱了生母的怀抱。她跑到窗边去看官兵搜查上房的情形,心里暗暗焦急着。

她方才已经试探过谢映真了,谢映真不象是知道那封书信的样子,居然坚信平南伯府会来救谢家!就算她一再拿曹家平日的傲慢无礼说事,暗示曹家会翻脸无情,谢映真也毫不动摇。

但凡是看过那封信的人,又或是听到她与大金姨娘对话的人,都不可能对曹家毫不疑心的。难不成……谢映真没有说谎,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藏起那封信,只是恰好在钱妈妈吵闹时醒过来而已?!

倘若是这样,那信又去了哪里?

会不会……钱妈妈其实已经找到了信,但因为信是对谢璞不利的,所以不曾声张,装作什么都没找到的样子,却将信悄悄转移了,此刻就藏在上房中。只要官兵搜索上房,就能把信翻找出来,那谢璞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否则,上辈子根本就没有搜上房这回事,这辈子又怎会有所变化?

谢映容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早把信藏在隐秘的地方,不叫钱妈妈发现,然后等到官兵要赶她们出上房的时候,再把信弄回来贴身收藏。有曹氏挡在前头,官兵是不会搜女眷身的。而她又早叫桂珍搜过身,没了嫌疑,比先前更稳妥了!好过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抄检上房,等待着那封要命的信,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发现。

谢映容死死盯着窗外的情形,落在曹氏与钱妈妈、桂珍眼中,又有了不同的猜想。

她们怀疑,谢映容早就把信藏起来了,所以她们才会遍寻不得。可此刻她们都被赶出了上房,官兵在上房内外细细搜索着,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东西找出来了,所以谢映容才会这么一脸悔恨交加又心焦如焚的模样。

这么一想,曹氏主仆便都暗暗松了口气。无论谢映容把信藏在了哪里,只要官兵能把信搜出来,她们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下去了。至于信是在上房搜到,而非书房,是否会对曹氏本人有所影响,她也不在乎了。理由总是能想出来的,曹家总不会丢下她不管,况且她还有方闻山。

屋中各人各怀心思,谢慕林静坐着观察了众人一阵,见宛琴离了女儿往门边走,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便走到谢映芬床边,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呀,居然还挺烫的。一晚上不见,谢映芬也发起烧来了吗?

谢映芬睁开双眼看了看她,满面委屈:“二姐姐,我好难受……”

谢慕林摸摸她的小脸,往屋里看了一圈,发现屋角脸盆架上的木盆中,似乎还有点水。虽然不知道干不干净,但再脏也就是放了两天的洗脸水罢了。她走过去,寻了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手帕,用水打湿了,拿回来敷在谢映芬的额头上,又扯过被子一角给她盖了:“先想办法降温吧。”

谢映芬点点头,抱住了谢慕林的手,闭上双眼。

门边,宛琴似乎是刚刚从守门的官兵处讨得了一碗热水给生病的女儿,但她回过身后,却先走向了曹氏。

钱妈妈拦住了她的去路:“姨娘有什么事?”

宛琴压低声音:“有人传话,说是书房那边发现了一个暗格,里头放的是账簿,记录的……是每年太太拿回曹家的银子数目,十分详细。”

钱妈妈起初还有些兴奋,听完却已是兴趣缺缺:“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东西呢。行了,这点小事不必惊扰太太了。姨娘回去照看四姑娘吧,没事别过来,免得过了病气。”

宛琴怔了一怔,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第二十五章 生怨

宛琴知道钱妈妈看自己不大顺眼。这当中既有早年二人争夺曹氏跟前最得重用之人时结下的旧怨,也有宛琴已然做了谢璞的妾,并生儿育女的关系。

即使宛琴是为了分文氏与金氏姐妹的宠,才奉曹氏之命做了妾的,在钱妈妈看来,她也不再是当日纯粹的自己人了。

曹氏因为忌惮文氏生下了一子一女,又得谢璞看重,担心文氏之子会影响自己儿子谢显之的继承权,才想要另寻人选分文氏之宠的。

她会下嫁谢璞,为的就是谢家家产,倘若连这份家产都要与人共享,那她这些年的牺牲又算什么?

最初曹氏选来分宠的,是曹三爷替她安排的金氏姐妹,无根无基,不过是扬州瘦马一般的玩物,不成气候。谁知她们竟然也生了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儿子!其中小金氏更是一度盛宠,跟到任上时,甚至帮谢璞打理起了账目,在正室面前也敢大声说话了。曹氏要拿捏她,却无从拿捏起,便开始后悔当初找了两个无牵无挂的。

于是第二次选中的,就是她的心腹侍女,曹家家生子宛琴。她有一大家子在平南伯府,曹氏不愁宛琴会不听话。而宛琴跟着谢璞到任上去,也确实事事听从曹氏号令。然而,随着宛琴亦生下了一儿一女,曹氏心里便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女儿无妨,不过多出一份嫁妆,可儿子,一个聪明的儿子,意义却不一样了。

曹氏本人倒是不怀疑宛琴的忠诚,只是心中不快。而钱妈妈是她的死忠,更觉得宛琴生外心了,否则根本不会为谢璞生儿育女,哪怕是怀了身孕,也该自行解决才是……

曹家既然要断谢璞的性命前程,钱妈妈当然会信不过宛琴的忠心。宛琴如今有儿有女,都说为母则强,她儿女的前程是随父亲的,万一她为了儿女着想,偏着谢璞了呢?宛琴可不是金氏姐妹一流可比的,曹氏的事,她知道的多了去了……

因此,如今钱妈妈对宛琴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尽可能拦着她与曹氏接触,省得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动摇曹氏的决心。

宛琴也不是蠢人。她看着钱妈妈的神情,心里已经清楚对方所想了。

坦白说,她并不赞成曹氏对丈夫下手。想要改嫁方闻山,不是只有诬陷谢璞这一条路。谢璞本无错处,曹氏要硬生生给他堆砌个罪名出来,若不成功,便平白与夫婿成了仇,若是成功,就等于断了亲生儿女的前程!

曹家富贵已极,不过是平南伯心有不甘,想要执掌更大的权力罢了。可曹氏是平南伯的亲妹妹,却也同样是曹皇后与承恩侯的亲妹妹,身为外嫁女,她该得的不会少,不该得的也不会多,何苦搅进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中去?

就算她可以改嫁,但谢显之犯官之子的身份,却不会因为有了继父便有所改变,他要如何去考功名呢?他读了多年的书,可不是仅仅满足于做一世富贵闲人。

这些话,曹氏听不进去,钱妈妈也不许她说,宛琴憋在心里,如今也生出了几分怨言。

她一生为曹氏尽忠,直到今日,都还处处为曹氏着想,哪怕明知道谢璞入狱会影响儿女的前程,也依旧守口如瓶。结果这份忠心却没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曹氏从头到尾都没跟她透露具体的计划,钱妈妈更是处处排挤她。就连她一双儿女病倒了,还要被桂珍带人搜身……她一辈子的忠心,凭什么被几个奴才踩在脚底下?!

书房暗格里的账簿,居然被这老奴视作小事,可笑!

曹氏从谢家账上挪动巨额金银,怎么可能瞒得过谢璞?曹氏为了掩饰,常常会寻些借口,比如是要进献给宫里,或是给皇后、太子送礼,又或是打点关系,等等,拿去搪塞谢璞。当中兴许真有一部分钱财,是变成礼物进献到宫中去了,但大部分是由平南伯府自家享用的。

谢璞在账簿中将每笔钱的用处都记得清楚详细,大理寺的人看了,便知道谢家每年都给皇后与太子“进献”数万两银子,还犹有余力。那谢璞又怎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从河工银子上贪墨巨款呢?直到今年正月为止,那账簿上的献银都没停过,其中却不包括河工的钱,便与那王知府的口供有了出入。

这些钱,宫里是不会认的,承恩侯府也会说不知情。到时候那所谓“进献东宫”的钱,只会落在平南伯府头上。

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曹三爷与曹氏兄妹,大概从没想过,谢璞默许了他们挖谢家的墙角,却还同时留下了账簿吧?

宛琴知道官兵已经搜到账簿,根本无法隐瞒,因此才会想提醒曹氏早做准备。但钱妈妈相拦,又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能怎么办?

也罢,有曹家在,有方闻山在,这个案子到最后应该还是会照着平南伯的计划进行的。些许小麻烦,也会有人解决,用不着她一个妾操心。倘若曹氏日后怪罪起来,也有钱妈妈在前头挡着,宛琴已尽了提醒之责,便可安心了。她不可能跟着曹氏改嫁到方家的,还不如先想想自己和一双儿女的日后吧……

宛琴心灰意冷地回到女儿身边,谢慕林接过她手中的碗,看了她一眼:“水都冷了,我还以为琴姨娘这水是专门给四妹妹要的呢。”

宛琴没有说话,只扶起女儿,让谢慕林给她喂水。

谢映芬喝了水,又重新闭眼睡下。宛琴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头的湿巾,便开始发呆。

谢慕林留意到了方才的动静,心知外头定是有人给宛琴递了口信,通知了曹氏什么重要消息。

她低声对宛琴道:“四妹妹烧得厉害,只用湿手帕降温,怕是不行吧?不知道伯娘那里有没有药能对付一下?我刚才好象看到伯娘让钱妈妈拿出药丸来给大姐姐吃了。”

宛琴抿了抿唇:“那药并不对四姑娘的症。”

“是吗?”谢慕林故意说,“我本来还以为钱妈妈是故意不给四妹妹药吃呢,毕竟她对我和三妹妹都不甚客气。不过琴姨娘身份不同,钱妈妈待四妹妹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宛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揭了谢映芬额上的帕子去过冷水了。谢慕林笑了笑,转头看到曹氏一众人等表情似乎颇为轻松的模样,又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起身走到窗边去,观察官兵们的动向。

谢映容扭头看了看她,没说话,又继续盯着上房瞧了。

不一会儿,一个官兵从院外跑进来,朝坐在院子中央那名主持抄家的红衣官员行了一礼,便进了上房,没多久,又与一名青衣官员一道走了出来。后者将一个布包交给了红衣官员,还低声说了些什么。那红衣官员顿时面露喜色,说了一个“好”字。

这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正疑惑,便听得谢映容低低叫了一声“完了”,软软坐倒在地,整个人颓废无比。

谢慕林正要问她怎么了,却听得官兵来通知。

大理寺的官员要提人去问话了。

第二十六章 传话

钱妈妈与桂珍赶紧替曹氏整理衣饰。

曹氏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宴席上那一套华服了,甚至也不是她与方闻山夜会时的那一身。在自己的房间里住了两日,衣食不缺,心有底气,她自然也有心情换妆。如今她穿的,是一套花色较为低调的竹青色常服,发型也换成了简洁端庄娴雅的款式,只戴了几支玉簪,妆容浅淡,看起来就是清高正派的贵族女眷,谁都觉得她不可能与任何不端行为扯上关系。

只是她如今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略带几分犹疑。虽然官兵们很有可能已经搜到了她兄妹二人事先准备好的那封信,但未得准信,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她站在房间门口处,等待着官兵的传唤,双眼却时时留意门外的情形。方闻山不在,但他有心腹留下来,兴许会给她带个秘密口信?

官兵却先传唤了谢老太太过来。

谢老太太在官兵上门的时候,人还在园子里的女宾席主桌上,混乱之后,连同前来告状求助的二房“侄媳”文氏与二“侄孙”谢谨之一同被关押在宴席会场之一的水阁中。

那地方四面通风,景致绝佳,却淡不上保暖。幸好宴席会场上专门辟出一个小暖阁,供老太太、老夫人们歇息,里头有屏风有炭盆有手炉有薄被有点心有茶水,因此谢老太太与文氏、谢谨之三人勉强还能安身。不过比起被关在上房的大房诸人而言,他们这两天肯定是不好过的。

谢慕林没看到谢映真的胞兄谢谨之,只有生母文氏白着一张脸,搀扶着谢老太太,在官兵的押送下,从院门外走进来。她早在送落水的女儿回房后,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而不是宴席上那身中看不中用的华服。只是她眼下的黑眼圈太明显了,整个人气色极差。

谢慕林隔窗看见,忍不住叫了一声“娘”。

文氏飞快地回头,见到谢慕林,整个人便松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

虽然全家人眼下境况不佳,但发烧昏迷的女儿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穿得暖和,气色尚好,她自然要松口气的。

谢老太太没看谢慕林,反而还因为文氏停下脚步看女儿而骂了她一句,文氏连忙搀扶住她,继续往上房走了。

大理寺的官员格外厚道客气,决定把上房正间拿出来审问谢璞家眷,而不是在寒风凛凛的院子里进行。见到谢老太太进来,那红衣官员还特地命人给她备了张椅子,说话态度颇为和气。

曹氏不知道大理寺的人都问了谢老太太什么,谢老太太又回答了什么。这位老太太在家一贯就是吃喝玩乐,就算时不时要插嘴管事,曹氏搪塞着哄她,她也没法子。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儿子有钱罢了。

曹氏只是不喜文氏先自己一步,被大理寺传召罢了。哪怕文氏只是陪同谢老太太过来,她也不高兴。然而她也说不出什么,谁叫她没把谢老太太安排在上房呢?否则,搀着婆婆的孝顺媳妇就是她了。

她板着脸候在房门处,不知道谢慕林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了。

谢慕林早在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身在上房的二房成员时,就已经起疑心了。要知道在上房的所有人里,谢显之兄弟几个都是从男宾席上过来的,曹氏虽然是在女宾席以外的地方,被官兵送到上房,那两个妾却不是。谢慕林自己,更是从居住的西院被送过来的。

而既然所有人都齐聚在上房,那为何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三人就没被押送过来,一处关押呢?

下人和主子分开关押是合理的,男女分开关押也很正常,将大房、二房分开关押,也说得过去。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二房有人在大房处,谢老太太本该是大房的长辈,却与二房母子被关在一起了。

考虑到方闻山是主管官员之一,谢慕林有些怀疑这是曹氏故意安排的。可她目的是什么?

谢慕林忍不住多看了曹氏几眼,却发现她往前走了两步,人已经站在门槛前了,离门边一个士兵极近。而那士兵的嘴却在微微动着,仿佛正在小声说话。曹氏则在侧耳倾听。

钱妈妈就站在曹氏左后方,身体斜斜倾向那士兵的方向,似乎也在认真听对方所言。

谢慕林迅速看了其他人一眼,发现桂珍正在照料身体不适的谢映慧,其他人眼睛也没看向曹氏等人。她迅速朝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那士兵却偏在这时候住了口,她什么都没听到。

幸好钱妈妈在这时候对曹氏低声说了一句:“方将军这么说了,太太就放心照计划行事吧!十几年的孽缘,今日当众彻底了断,也省得再纠缠不清了,日后还有大好日子在等着太太呢!”

曹氏抿了抿唇,忽然转头看向谢慕林这边。钱妈妈也有察觉,忙回头看来。

谢慕林一脸天真无知的模样:“伯娘,是不是有好消息了?爹没事了吧?”

曹氏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钱妈妈则拉长了脸斥道:“二姑娘这是做什么?探头探脑的,这也是大家闺秀该做的?快回去!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

谢慕林面露委屈,转身走开了,心却直往下沉。

看来曹氏是不打算要脸了,要公开跟谢璞决裂。再结合外头官兵们的动静,还有谢映容的言行……难不成谢璞真要凉了?

明明她都已经把信弄到手了。没有了这所谓的“铁证”,这么明显的栽赃,大理寺的人怎么能信?!

皇帝难道是傻子吗?!

还是说,他决定要对老婆儿子下手了,所以不管罪名多么荒谬,他都要定案了?曹氏这是为了跟情人双宿双栖,就把整个家族给害了吗?

没那么儿戏吧?!

谢璞明明还时常跟文氏说,皇上圣明来着……圣明个鬼!

谢慕林心中满是不甘。她决定要再做点什么。

官兵终于传召曹氏去上房了,不过谢老太太与文氏不知去了哪里。谢慕林看到其他人都走到窗边去留意上房的动静了,只有谢映慧躺在床上打盹,宛琴仍在角落里轻拍女儿哄她入睡。

谢慕林想了想,起身朝宛琴走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策反

谢慕林对宛琴的了解不多,只能根据记忆中的一些信息,再结合方才看到钱妈妈对宛琴毫不客气的态度,做一点试探。

她哭丧着脸对宛琴说:“琴姨娘,爹爹的官司好象不太妙了,我们姐妹日后可怎么办呢?”她低头摸了摸谢映芬依旧滚烫的额头,“如果我们全家都要抄家下狱,我的病已经有起色,还好说,四妹妹和四弟正病得厉害呢,监狱里可没有大夫。”

宛琴却是知道官兵刚刚抄到了什么账簿的,心里只觉得谢璞这一回多半是逃过大难了,只曹氏那边不知该如何收场,此时听了谢慕林的话,也有些心不在焉:“二姑娘不必担心,老爷会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谢慕林装模作样地抽了抽鼻子,“我刚才听得分明,有个叫什么方将军的让人悄悄儿递信给伯娘,提醒伯娘壮士断腕呢。钱妈妈也劝伯娘,赶紧与爹划清界限,别跟着受苦了。她还年轻,将来还有好日子等着她呢。钱妈妈这么说,我也明白她是为了伯娘着想,若伯娘能脱身,有曹家护着,大哥大姐想必也会无事。可是……我们又能靠谁去?”

宛琴睁大了双眼,有些怀疑谢慕林是不是弄错了:“二姑娘,你真听到方……咳,听到钱妈妈这么说了?”

谢慕林低头抽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若不是亲耳听到,我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钱妈妈见我在旁,还凶巴巴地把我骂走了,说我不该偷听……”

宛琴的脸色已经黑了。

她隐约猜到了原委:大理寺那边既然已经翻找出了谢璞给曹家——或者说是曹家背后的皇后与太子——送钱送礼的账簿,跟河工银案子有了出入,案子就有了疑点。王知府的罪行只等大理寺的人从东昌府回来,就能定下,澄清谢璞罪名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谢璞这趟多半是有惊无险的。

但方闻山通知曹氏壮士断腕,却是在暗示谢璞罪名已定,叫她放心与丈夫决裂的意思。曹氏信了照做,谢璞那边却被证明是清白的,那口口声声说丈夫有罪,要与他和离的曹氏,将来要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呢?

是有眼无珠,还是冷酷无情?

而曹氏一旦和离,便无法回头了。平南伯是一定要促成她与方闻山的婚姻的。到时候,她再嫁的消息传出,又会是什么名声?

这与计划中曹氏要塑造的“不堪与罪人为伍而毅然休夫的贞烈女子”形象,相差太远了。

但方闻山却不见得会在乎这些。他只是要跟心心念念了十几二十年的心上人成婚罢了。倘若曹氏因为谢璞未能被成功陷害而放弃和离,那他又如何能娶到她呢?

宛琴跟在曹氏身边侍候多年,对于方闻山的性情为人有一定的了解。

那是个狠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会不会为了娶到曹氏,哪怕明知曹氏会陷入何等尴尬境地,也毫不在乎呢?

宛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慕林还在小声絮叨:“四弟四妹年纪小,身体弱,如今还都病着,琴姨娘可要好好照顾他们。你娘家人应该会把他们接回去吧?不会欺负他们吧?琴姨娘怎么说也是平南伯府出身的,伯娘不会不管你,是我杞人忧天了,我只是担心四弟四妹……”

宛琴却没理会,猛然起身冲到窗前,看着上房方向,曹氏高昂着额头,仿佛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的背影,心直往下沉。

她揪住了一旁面露喜色的钱妈妈:“你没告诉太太,官兵搜到了账簿的事?”

“什么账簿?”钱妈妈不耐烦地挣开她的手,“少啰嗦!你是太太的人,只需要听太太的命令行事就行了,其他的事少管,也别多嘴说些有的没的。有太太在,不会少你一碗饭吃。但若你想要违逆太太的意思,仔细你一家子的身家性命!”

宛琴恨不得骂她一句“蠢货”。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骂钱妈妈又有什么用呢?

宛琴气愤地回到女儿床边,心中又气又委屈,为曹氏将要面对的尴尬境地难过不已。

她刚才看得分明,曹氏说话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那几名大理寺官员的神色惊愕诧异,想必他们也察觉到案子的诡异之处了。

谢璞是被冤枉的,他有很大可能不会被定罪。

那曹氏要怎么办?谢显之与谢映慧要怎么办?

她这个妾……还有她所生的两个孩子,将来又要何去何从?

谢慕林见宛琴冲出去,便跟着走近了窗边,听到了钱妈妈说的话,又迅速回到了床边。如今,她看着宛琴脸上难过又茫然的表情,哪怕不知道个中详情,也知道宛琴确实与钱妈妈——或者说是曹氏——产生了矛盾。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慕林知道宛琴与一般的妾不同,她去年年底才跟着谢璞从任上归来。谢璞在开州做知府时的事,应该多数瞒不过她。她若有被传去问话的机会,她的证词将会非常重要。若能成功策反她,比偷一百封假信都管用!

于是谢慕林便低声对宛琴说:“钱妈妈说话也太难听了……她这是把琴姨娘与金姨娘等同看待了吗?虽然你们都是平南伯府出身的,又都为爹生了儿女,但你怎么说也是伯娘身边侍候多年的。如今钱妈妈这个嘴脸,难不成伯娘也不说什么?那将来你跟着伯娘回曹家后要怎么办?四弟四妹怎么办?平南伯府能收留他们吗?不会把他们交给你家里人抚养吧?他们将来的身份是主是仆?四弟还能考科举吗?四妹又能说什么样的人家……”

“二姑娘。”宛琴冷脸打断了谢慕林的话,“你想说什么?”

看来,宛琴也听出她话里有话了。

谢慕林收起面上的泣容,正色道:“我没想说什么,只是……姨娘如今已经不是平南伯府的丫环了,而是谢家的妾室。谢家若被抄家,家人被发卖,姨娘也会在发卖名单上。就算被赎回平南伯府,还能过得比在谢家时好吗?能舒适安稳地生活,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你心里明白爹是清白的,对吧?你也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对爹有利,是不是?爹若是成了罪人,四弟四妹身上罪臣之子的烙印,便一辈子都无法消除了,连命运也要受他人掌控。姨娘如今身份不比以往,真的要一昧忠心,不管亲骨肉死活吗?

“一边是父母手足,一边是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明白姨娘难以抉择。可是……你就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

宛琴双眼圆睁,瞪着谢慕林,沉默着不说话。

谢映芬不知几时醒转,听得分明,抽泣着抱住了生母:“娘,你别不要我和弟弟——”

宛琴听了,瞬间红了眼圈,落下了一滴泪来。

屋外,官兵再次唤人。

这次被传召的,就是谢显之了。

第二十八章 传唤

谢慕林看着谢显之从窗外走过,神情肃穆,斗志昂扬。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谢显之的房间里有个老婆子侍候。虽说是为了照顾年纪最小又生了病的四弟谢涵之,才安排了这么一个人,但她是从曹氏身边拨过去的,哪怕看起来是粗使仆妇,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被留在主母屋中做事,定然也是心腹。天知道曹氏的心腹会对谢显之说什么话?小少年其实很好忽悠,曹氏又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不会提防。倘若那老婆子说些花言巧语,又把谢显之忽悠住了,怎么办?

还好,看谢显之如今的状态,应该没受旁人的言论影响。

谢慕林估计他不会贸然提出“谢璞被诬陷是小人要陷害太子的连环计开端”的说法,只需要拿着河工银子贪腐案就事论事就够了。她已经让他接受了“王知府是罪有应得,早死早超生,还能避免连累皇后、太子与曹家”的概念,那他在大理寺官员面前,就一定会提出谢璞案子里的种种疑点。

他还知道王知府的诸多负面传闻,以及王知府与谢璞结怨的原委,说不定还会供出王知府的姻亲平南伯夫人对谢璞言行的抱怨。这些供词集合起来,大理寺的官员只要有点脑子,有点良心,很容易就能得出王知府为了报复故意诬告陷害谢璞的结论来,谢璞也就安全了。

伪造的书信如今就在她的空间里,有了谢显之的话,若宛琴能再说出点对谢璞有利的证词,谢璞应该就差不多能洗白了。曹氏与方闻山那么看重那封信,估计他们也没有更有利的所谓“证据”可以指证谢璞。曹氏现在话说得越是冠冕堂皇,事后打脸就越疼,说不定还会暴露出她与方闻山的私情来,更加证明整件事是曹家的阴谋。

如果能让方闻山失去升为禁卫统领的资格就更好了。这种不道德无品行的人身居高位,能干什么好事?

谢慕林紧张地看着谢显之走进了上房正间,屏声静气地等待着结果。

大金姨娘离了窗边,要把瘫坐在地的女儿谢映容扶起来:“地上凉,到床上坐吧。”

谢映容小声抽泣着起身,面上满是不甘。她一发现自己重生,第一时间救起了恩人薛四姑娘,第二件事就是去偷信。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呢?上天如此不公!

钱妈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风凉话:“老奴先前说什么来着?三姑娘老实些,不就好了?天意如此,何必白费心机?”千方百计藏起的信,还不是被官兵搜到了?白忙活一场!还不如老实听话些,平南伯府看在大金姨娘好歹是府里出去的份上,兴许还能给谢映容安排个婚事呢。小姑娘年纪不大,已经能看出几分姿色来了,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

谢映容却以为钱妈妈真个找到了信,悄悄藏在上房,如今被官兵搜到了。她想到那信是自己掏出来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痛,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扶着生母的手,走到床边跌坐下去,便伏在床板上嘤嘤痛哭起来。

大金姨娘皱眉看着女儿,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她回头看了钱妈妈一眼,心想谢璞若真的不成了,她们母女可怎么办?平南伯府不可能收留她们的,将来要如何营生?总不能一把年纪还重操旧业吧……

谢慕林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回到了宛琴与谢映芬身边。她已经检查过谢映芬的症状,跟自己差不多,但病情要轻很多,估计用不着上西药。她帮谢映芬换了湿巾,又喂其喝水,擦背上的汗,轻声安慰着小姑娘:“睡一觉就好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谢映芬有些不安,她冲谢慕林笑了笑,又可怜巴巴地看向生母,抱着生母的手,才敢闭上双眼安睡。

宛琴含泪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再想起隔壁的小儿子,心中慢慢下了一个决定。

等谢映芬睡着了,官兵再次来临。这回他们要传唤的,正是宛琴。

钱妈妈看起来十分意外。她迅速瞥了宛琴一眼,立刻走过来低声下令:“你千万不要乱说话!你不过是个妾罢了,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你敢乱说话……”她的视线转向床上躺着的谢映芬。

但谢慕林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插言打断:“琴姨娘放心,四妹妹这里有我呢。你只管实话实说就可以了。皇上圣明烛照,朝廷的大人们也目光如炬,明辨是非。爹爹是清白的,任谁都无法诬陷他。”

钱妈妈噎住了,但谢慕林这话,她却不好反驳,扯了扯嘴角,闭了嘴,只给了宛琴一个警告的眼神。

宛琴没理会她,深深看了谢慕林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前来传召她的官兵,正好是那位开州籍的,听了谢慕林的话,大有好感,笑着对谢慕林说:“谢小姐放心吧,我们大人不会冤枉好人的。”

谢慕林回了他一个微笑。

宛琴走后,仍旧没有其他人回归。屋里所有人似乎都沉默了下来,不是站在窗前关注上房的动静,就是坐在、躺在床上发呆。谢慕林继续照看着生病的谢映芬,时不时还看谢映容那边一眼。

谢映容本来还哭个不停的,谢映慧大概是被她吵醒了,不耐烦地扔了个枕头过去:“你有完没完?!父亲还没出事,你哭丧呢?!”

谢映容被她吓了一跳,随即愤恨地瞪了回去。谢映慧瞬间觉得这个庶妹胆子大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竟敢瞪我?!”

谢映容冷笑。她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谢家出事,谢映慧就算是曹家外孙女,也不过是受人摆布的可怜虫罢了,连想嫁的男人都抢不到,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尊贵的富豪大小姐吗?

以后姐妹俩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谢映容很想趁机出一口恶气。

但谢慕林却出声制止了她们:“都少说两句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爹爹还在牢里,伯娘与大哥尚在接受官府盘问,你们就不能让他们省点心吗?吵架有什么用?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谢映慧回头瞪了谢慕林一眼,倒是没有再骂下去了。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呢。

谢映容虽然还是满心不甘,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只能恨恨地瞪了嫡长姐几眼,便继续发起呆来。

屋里终于又安静下来了。大金姨娘暗暗松了口气。钱妈妈不满地看着谢慕林,只觉得自家小主子受了委屈,回头她定要告上一状的。

谁知道这时候,官兵再次上门,传召了钱妈妈。

所有人都意外至极,钱妈妈更是双眼圆睁:“为什么呀?我……我不过是个奴才……”

“啰嗦什么?!”开州籍的士兵眼神略凶,态度毫不客气,“叫你去,你就去。若敢耽搁,误了大人们的事,仔细你的皮!”

钱妈妈最终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了,眼神透着茫然。

但谢慕林却隐约感觉到,事情很可能有了转机。

第二十九章 放人

钱妈妈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其他人就回来了。

谢老太太与文氏仍旧在官兵的押送下,离开了正院;谢显之精神奕奕地回了隔壁的房间;曹氏与宛琴走在最后,一前一后进了屋,两人都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钱妈妈没有跟着回来。

桂珍面带狐疑地迎上去:“太太没事吧?怎么不见钱妈妈?”

曹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屋子中央不动。

宛琴垂首立在她身后,同样没说话。桂珍瞧着情形不对,猜想上房方才必定有什么变故,便不再追问,只是回身安抚谢映慧,企图再把人哄睡过去。

等到负责押送的官兵离开,大理寺的官员又都先后走了,只留下部分人手看管谢家众人时,曹氏方才沉了脸,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了宛琴脸上。

“贱人!”曹氏愤怒至极,似乎连五官都要扭曲了,“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宛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的痛心:“太太!您被钱妈妈骗了!奴婢只是想救您啊!”

曹氏怒极反笑:“我被钱妈妈骗了?她骗我什么了?!”

“钱妈妈一定没告诉您,官兵搜到您每年从谢家拿走多少银子的账簿吧?”宛琴飞快地把方闻山派人传给她的口信重新复述了一遍,连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也顾不上了,“大理寺的人既然拿到了这本账簿,便会知道每年谢家进上的银子都会经过太太与伯爷、伯夫人的手,那么河道衙门这笔银子,您说自己不知情,大理寺的人又怎会相信?最终案子定会牵连到太太与曹家,那岂不是引火烧身?!”

曹氏面上愕然,钱妈妈确实没向她报告这件事,但她不相信钱妈妈是故意为之:“钱妈妈未必是有意的。况且……这件事与老爷的案子并无干系,即使大理寺的人搜到了账簿,也说明不了什么。”要定谢璞的罪,有那封信就够了。

宛琴却含泪道:“太太仔细想想,大理寺搜到的证据,除了这份账簿还有什么?您为什么就相信钱妈妈的话了呢?”

曹氏脸色不由得又是一变。这么说来……她确实没有看清楚,官兵们搜到的到底是信还是账簿。不过信并不是用布包着的,账簿她又从未见过。她亲眼看到,东西是那名青衣官员从上房里拿出来的,但事前亦有官兵从外头跑进上房,只是她当时以为那官兵只是寻常行动罢了。倘若东西是这名官兵送到青衣官员手中,再由后者呈到主审的红衣官员面前,那就应该不是信!

谢映容一直都在上房,不可能跑出去把信藏起。而从她先前的表现看,也不象是早早把信藏在别处的模样。所以,从别处搜到的东西,又用布包着……说不定,大理寺找到的证据,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本账簿,没有什么信!

曹氏身体晃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倘若官兵没有搜到信,那方闻山为什么……会派人来告诉她,信已经曝光了呢?若不是知道这一点,她又怎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在大理寺众人面前指责谢璞,与谢璞撇清关系?

大理寺的人当时露出那般惊愕的表情,心里是不是在笑话她?

宛琴伏地哭道:“太太!奴婢是一心为您着想的,可钱妈妈只怕还奉了伯爷与夫人的命令,还有那一位……多半也有自己的私心,明知道老爷能沉冤得雪了,便不管不顾地陷您于不义之地。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全然不顾太太的为难。奴婢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尽力周旋。如今奴婢把事情都推到钱妈妈身上,只当您是听了身边人的谗言,方才会误会老爷。事后您想个法子向老爷解释几句,只要大理寺的人不多嘴,想必是不会有什么谣言传出的。太太明辨,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的呀!”

曹氏闭上双眼,落下泪来。

她听明白了,宛琴这话说得不假。钱妈妈奉的是兄长平南伯与嫂嫂程氏的命令,他们一心要促成她改嫁方闻山之事,诬告谢璞置其于死地都做了,舍弃一点她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闻山也是同理,他之所以会搅和进这滩浑水,不过是为了娶她,了却多年夙愿罢了,眼看着计划将要失败,他心里怎会不着急?

这两方一方是她的至亲,一方是她的至爱,却都为了自己的目的,骗她,误她,将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然而她这一步已经迈了出去,还能回头么?

其他人……又是否会允许她回头?

曹氏重新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起来吧。我知道你的忠心。”

宛琴哭着起身,又对曹氏道:“太太,钱妈妈那边,还得想个法子打点才好。万一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您这边下不来台,事情可就僵住了!”

曹氏又闭上了眼。她能如何打点?如今在这院里,她想要跟外头人联系,只能通过方闻山的兵。难道她还能让方闻山的人替她递话,叫钱妈妈帮宛琴圆谎,挽回她与谢璞的关系么?

方闻山不看到她与谢璞夫妻反目,尽快和离,是不会甘心的。

曹氏只能说:“我心里有数,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了,照顾好孩子就行。”

宛琴低声应了,柔顺地行了一礼,便又回到女儿身边。

谢慕林双眼睁得老大,一直盯着她,她却只是递过来一个平静的眼神,便垂下眼帘,沉默地坐在一旁,察看女儿的病情去了。

谢慕林好象明白了什么,同样沉默着。

不管宛琴是不是甩锅给了钱妈妈,只要她的证词对谢璞有利就行了。再加上谢显之提供的案情疑点,还有好好藏在书房空间里的那封假信,谢璞脱罪的事就妥了!

她再偷偷看了曹氏一眼,心里还有点感谢对方与钱妈妈这俩猪队友。

谢慕林不吭声了,其他人却未必会沉默。

谢映容似乎是发现事情有了转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就想找人问话。大金姨娘目光闪烁,把女儿又压了回去,但她双眼盯着宛琴这边瞧,似乎觉得后者是个更合适的打听对象。

桂珍对着曹氏欲言又止,曹氏却什么话都不想说。面对满面疑惑的女儿谢映慧,她更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谢映慧一向没什么眼色,想要追问清楚,但桂珍劝她:“太太自有主张,大小姐且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太太定会把整件事告诉您的。”她也就信了,犹犹豫豫地躺回床上,继续休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升高,又再降下,谢家众人都忍受着饥渴与焦虑。没有人给他们送午饭,但门外守卫的官兵愿意施舍热水,因此众人还能熬下去。

终于,等到太阳下山,时近傍晚,门外再次出现了大理寺官员的身影。

官府愿意放人了,但谢家宅子及名下产业将被查封,等待更仔细的抄检,下人也全都被扣下,等候发落。

谢家家眷必须离开自家宅子,自寻落脚之地。

众人不由愕然。

第三十章 舍弃(推荐加更)

谢慕林目瞪口呆,不明白官府这是什么骚操作。

谢璞到底算是有罪还是无罪?如果无罪,还扣什么宅子下人?如果有罪,那把家眷放出去,又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暂时出不了调查结果,需要等候一段时间才能有结论,家眷无罪就放人了,那在天快黑的时候把人赶出家门,连行李都不让收拾一件,又是什么道理?!

谢家宅子那么大,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藏有与谢璞官司相关物证的,更别说还有田庄、店铺、工坊等其他产业,全都被查封了,什么东西都不许带走,叫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怎么办?

他们这群人不是老人就是妇女孩子,还病倒了好几人,没有下人,没有钱,在天快黑的时候,被赶到大街上,这是要叫人露宿街头?

人?干?事?!

谢慕林总算明白谢映容为什么会偷拿小库房里的玉扇坠了,想必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么一遭,有经验了,知道钱的重要性,才会有备无患呢。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心里有些庆幸谢映容提醒了自己。

谢映容此刻正盯着曹氏看。谢慕林见状,便也转头去看曹氏。

曹氏非常淡定。她似乎对于官府的决定没有半点意外与疑惑,一句抗议没有,就接受了这个安排。哪怕她也同样要被丢到大街上,身边除了桂珍与一个婆子,再无其他人随侍。

谢慕林心中不解,这种高门出身的贵妇人,就没担心过自己会有多狼狈吗?

但她随即又想到,整件事都是曹氏与她的娘家人、情人一起搞出来的,又怎会对自己的处境全无准备?想必平南伯府很快就会派人来接自家姑太太了吧?

果然,等到谢慕林一行人走到宅子大门口,还未迈过门槛呢,挂着平南伯府灯笼的几辆马车和一干仆从就已经在路边等候了。

一名打扮体面的管事娘子立刻迎了上来,向曹氏行了个礼,又问候了谢显之与谢映慧两位小主人,道:“马车已经备好了,请姑太太与表少爷、表小姐登车吧。伯爷与夫人在府里早就等急了。”

曹氏很平静地点了点头,还吩咐说:“慧儿与我同车,显之坐后头,两个孩子都有些着凉,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等回了伯府,一定要请位好太医来给他们诊一诊脉。”

管事娘子忙道:“夫人已经请了胡太医过府,如今就在府里等着呢。姑太太就放心吧!”

曹氏果然放心了,她转头吩咐一双儿女:“快上车吧。等回了舅舅家,先见过太医,再好生洗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睡一觉。有事明儿再说吧。”

谢映慧早就等不及了:“那母亲明儿记得把整件事告诉我。”说完就快步走向头一辆马车,自有机灵的丫环摆好脚凳,扶着她进了车厢。

然而谢显之就没妹妹那么好打发了。他犹豫地回头看向身后:“祖母、婶娘与二弟还没到呢,儿子再等一等他们。”总不能丢下长辈不管,先上车去。

曹氏却给桂珍使了个眼色:“有我呢,你快上车歇息去。天快黑了,外头风凉,仔细吹了风又喊头疼。”

桂珍笑着拉谢显之:“是呀,大少爷,夫人事儿多着呢,您就乖乖听话吧。如今非常之时,哪儿顾得上这许多俗礼?”

谢显之很想说这不是俗礼,奈何他本就是个文弱少年,如今又确实身体不适,叫桂珍大力一扯,他又没多少对抗的心思,还是叫她成功拉到了第二辆马车旁。

就在这时,大金姨娘欢欢喜喜地跑到第三辆马车前,就要上车,还挥手召唤宛琴:“琴妹子快来,让四姑娘赶紧进马车里暖和暖和吧。”一副跟宛琴姐妹情深的模样。

宛琴却没动,只看向曹氏。

而守在第三辆马车边的婆子却不乐意了,挡住大金姨娘去路:“这位姨奶奶还请离得远些,这是接咱们钱姐姐和桂珍姑娘的车,不与你们相干,别巴巴儿地凑上来。”

大金姨娘眨了眨眼:“那我们上哪儿坐车去?后头没别的车了呀?”

是的,平南伯府派来的马车只有三辆,头两辆挺华丽,第三辆比较朴素。大金姨娘招呼另一个姨娘与庶女上车,其实是很正常的想法。她虽然觉得平南伯府未必会收容谢家的妾与儿女,但宛琴不是平南伯府的人么?她沾一下宛琴的光,有什么不行呢?天快黑了,孩子们又累又饿又病,好歹先在平南伯府对付一晚,再考虑以后的事呀。

然而平南伯府的仆妇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他们是奉了平南伯夫妇之命来接人的,只接自家姑太太曹氏与两位表少爷、表小姐,再加几个心腹。其他人是谁?跟他们没关系!至于宛琴?就看曹氏如何安排了。

曹氏冷着脸道:“你们也别装没事人儿了,先前不是听见我的话了么?谢璞触犯国法,乃是有罪之身。我身为曹氏女,怎能任由罪人玷污家门清誉?只能与他和离了。和离书稍后会送到大理寺大牢的。我会带着两个亲生儿女大归,从此以后,便与谢家再无干系了。你们是谢家人,往后种种,也与我无关。就此别过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谢慕林迅速看向宛琴。宛琴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意外,但很快露出了惊慌之色,哭着跪下道:“太太!您真要这么做么?您再想一想啊!这一步迈出去,可就没法回头了!”

曹氏长叹一声,低头看向她:“宛琴,我明白你的忠心,只是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十六年前,我身不由己。十六年后,我还是无法自主。我只能照着哥哥安排的路继续走下去,前路是甘是苦,我都只能担着了。你明白的,是不是?”

宛琴停下了哭声,抬头含泪看向她:“太太太苦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姓曹。”曹氏眉间浮现出一抹哀愁,“你就留在谢家吧,别跟我回去了。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说出那番话,虽是为了我,却把钱妈妈给连累了,哥哥嫂子心里不定有多恼呢。你回了伯府,不会有好果子吃,还会连累孩子,倒不如留在谢家。往后是好是歹,端看谢璞的命吧。”

宛琴低头哭着,没有再说出挽留的话了。大金姨娘还在一旁目瞪口呆,没想到曹氏会连心腹都一并舍弃。

早已惊呆了的谢显之,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母亲!您这是要丢下祖母和弟弟妹妹们一走了之么?!父亲是冤枉的!朝廷很快就会还他清白!您为何要与父亲和离?我与妹妹也姓谢,怎么可能不与谢家相干?母亲……”

他话还未说完,桂珍便在他颈后掐了一下,他身体顿时一软,往后仰倒。两名平南伯府的婆子迅速抬着他上了马车。

谢徽之反应过来,连忙扑了上去:“你们对大哥做了什么?!”却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地。

曹氏不再说话,径自上了马车。平南伯府一行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谢家这一群老弱妇孺面面相觑。

第三十一章 茫然

大金姨娘赶紧把谢徽之扶了起来。谢徽之是她亲妹妹小金姨娘的儿子,妹妹早逝,这个外甥就是她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也差不多了。

谢徽之扶着她的手爬起身,嘴里还在气愤地骂:“岂有此理!这太荒唐了!父亲还没定罪呢!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和离,也太无情了吧?!父亲平日可对她不薄!对平南伯府不薄!还有桂珍,她居然敢这样对大哥,眼里还有主子没有?!”

大金姨娘哂道:“她眼里当然有主子,不就是太太么?太太不想让大少爷闹,桂珍自然要想法子啦。你也别骂了,这明摆着就是太太要跟老爷撇清了。除了大少爷大小姐,旁人她是不会管的。我只担心,老爷倘若有个好歹,谢家这许多财产可怎么办呢?只怕太太和曹家不会放手吧?太太都和离了,平南伯府怕是不会念姻亲情份,直接就要下黑手侵吞了!”

大金姨娘早得女儿面授机宜,如今脑洞开得正大,倒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宛琴皱了皱眉,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低头拭泪。她知道,平南伯夫妇是干得出这种事来的……

谢映芬害怕地抱住了生母。这一天发生的事,简直就是颠覆了她过去十年的认知。端庄和气的嫡母,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人!

谢映容则冷笑了一声,半点不觉得惊讶。上辈子曹家就是这么干的!否则谢家百万家私,何等豪富?谢璞被流放后,老母儿女却差点儿就要流落街头,银子产业都叫曹家吞了去!

谢慕林早知道曹氏底细,如今也只不过是觉得曹家的无耻终于暴露在谢家人面前罢了。这样也好,省得谢家这群老弱妇孺继续对曹氏抱有什么幻想。

不过她有些担心谢显之。小少年显然是要受一个大打击了,日后也不知会如何,他是会选择生母外家,还是回到谢家来呢?无论怎么选,都会痛苦加尴尬吧?曹氏不干人事,却连累了儿子。

至于谢映慧,谢慕林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她显然也是个听母亲话的小宝宝,就不必堂妹替她担心了。

谢慕林问众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天快黑了,今晚该上哪儿过夜?”

众人顿时醒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气愤骂人的时候,迫在眉睫的大问题还未解决呢!

但要如何解决,他们也是一脸茫然无措。

谢慕林又转头看向后宅方向:“祖母和母亲、二哥怎么还未出来?”

宛琴道:“我听说老太太身体不适,二少爷也病了,二太太也累得紧。他们从园子里出来,还要走好远的路,只怕会走得艰难些。”

谢慕林不用多问,就知道宛琴是从哪里听说的,便转身往回走。她还记得从大门口前往花园的路。怎么说也是谢映真的亲生母亲与哥哥,感情上暂时无法做到真挚,姿态也要摆出来的。

她没走出几步,就被守在路口的官兵给拦住了。谢家家眷既然要离开,自然是不能再随意走动的。

不过谢慕林也没犯愁,因为她已经看见文氏一行了。

谢老太太的精神比先前在正院时更差了,人也满脸疲倦,正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大门方向走来。文氏一手搀着她,另一只手拉着自家儿子。谢谨之脸色极差,白得发青,面无血色,走路摇摇晃晃地,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倒下去。

文氏不过是弱质女流,要同时搀扶两个人,自身状况也不太妙。谢慕林看了,只觉得她也快要摔倒了。

谢慕林赶紧迎了上去,帮忙扶住了哥哥谢谨之。这回官兵倒是没拦她。

谢谨之低头看向妹妹,勉强笑了一下:“身体没事了吧?还发热么?”

谢慕林摇头:“已经没有大碍了。倒是二哥,你好象烧得不轻。”

谢谨之苦笑,没有回答。他光是方才问妹妹那一句话,就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了,实在无力多说什么。

宛琴也迎上来扶住了谢老太太另一边手臂。谢老太太立刻就把身体倚向她,嘴里还在问:“你们太太呢?怎么不来接我?大哥儿大姐儿可好?”

宛琴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说:“都好,叫老太太担心了。”

“既然都好,怎么不见你们太太来接我?”谢老太太沉下脸,抬眼张望大门口方向,却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你们都在这儿了?其他人呢?”

宛琴不说话了。她虽然做出了选择,但忠心了曹氏一辈子,有些话她还说不出口。

谢慕林没她那么多顾虑,直接回答:“平南伯府派了人来接,伯娘带着大哥大姐已经坐车走了。”她简明扼要地把情况介绍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却清楚地指出了曹氏要和离,要跟谢家划清界限的态度。

谢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转头去瞪了文氏一眼。文氏苦笑:“我方才都说过了,大嫂在大理寺的大人们面前说得明明白白,老太太却不肯信,只当我是在胡编乱造进谗言。可事实摆在这里,老太太还未出府,大嫂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这怎么可能是我在撒谎呢?”

文氏受审时,与谢老太太不在一处,倒是因为大理寺的官员要求她们两房平妻对质,因此曹氏的言行她都看在眼里。被官兵送回园子里后,她把所见所闻告诉了婆婆,谢老太太却拒绝相信,只当她藏奸。她十几年都不曾说过曹氏什么谗言,又怎会在今日破例?若不是曹氏言行已经太过分,威胁到了谢璞的性命前程,她可能甚至不会多一句嘴。

谢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她扭头看向宛琴,狠狠地把人甩开:“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看我们谢家的笑话么?!”

宛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头垂泪不语。倒是与她斗了多年的大金姨娘上前帮着说了一句公道话:“老太太,您可别错怪琴妹子。那些官儿传她去问话时,她还帮老爷说话来着,太太因此恼了她,不肯带她回曹家呢。老太太看她脸上的巴掌印,就是太太打的。她虽然是太太跟前侍候过的,但进门十几年,又生了四姑娘四少爷,早就是咱们谢家自己人了。曹家也防着她呢。”

谢老太太的脸色这方缓和了些:“那你倒还有良心,不象你主子那样无情无义!”她张口就骂,“曹家这群白眼狼!我们谢家这十几年喂了他们多少银子?照样儿也能打出百八十个曹淑卿一般大小的人儿来了。谢家才出事,他们就翻脸不认人,往日的百万两银子,真真还不如喂狗去呢!”

谢老太太还要再骂,只是谢慕林感觉到自家亲哥已经快撑不住了,随时要晕倒在地,连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祖母,如今我们一家子都要离开宅子,平南伯府又不管我们,我们该上哪儿去?天快黑了,今晚住哪儿?怎么吃饭?有没有钱看大夫吃药?”

谢老太太顿时被噎住了。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家子小的小,病的病,个个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等着自己拿主意呢。

可她哪里有主意?

谢老太太咂巴咂巴嘴,忽然缩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 货郎(推荐加更)

官兵们不可能任由谢家的老弱妇孺待在谢家宅子前院里商量出个结果来,因此谢家人只好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门。

但出了门,他们仍旧束手无措。

谢家宅子位于珍珠桥东面,附近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许多人家都拥有精致的园林,没有几户平民百姓,有点象是位于风景优美地区的别墅群,配套设施欠缺。道路虽然挺宽的,但行人不多,偶尔有车马行人经过,也没人理会谢家这群人。

谢家众人站在家门前,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身上发冷,却连个挡风的地方都难找。

会在这种地方置宅,自然是曹氏的主意。有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撑腰,谁也不会对谢璞一个新科进士、七品县令在这种地段买地置产有异议。

反正谢家不差钱。在风景好点的地方买房子,顺便建起一座好园子,还能在京城权贵圈里赢得美名呢。曹氏自诩是个风雅多才的淑女,乐得让自己的美名更响亮些。

谢璞也不在意,反正曹氏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繁华之所,陪他到外地上任的。只要不是太出格,花点钱让她在京城安安分分地待着,顺道替他安抚脾气不好的老母亲,和乐而不为呢?

只是当时种种自认为周全的考量,如今都成了一场空。至少谢家这一群老弱妇孺,在寒风凛凛中瑟瑟发抖时,绝不会认为谢家宅子选址是个什么好地方了。

谢老太太还骂曹氏:“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听我的把家安在金陵城中最繁华的所在,如今我们又怎会举目无依,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没人敢反驳她什么。曹氏如今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反派。宛琴倒是知道实情,可现在替曹氏说好话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她也闭了嘴。

谢慕林看到谢老太太还要继续骂下去,心里有些不耐烦了。他们这一家子身处困境,是骂几句就能解决问题的吗?周围倒不是没有人烟,问题是官兵上门抄家,附近的邻居基本都知道情况了,谁都没理会他们的意思,他们又怎么可能上门求助?

近邻指望不上,只得打别的主意了。

谢慕林趁着谢老太太要歇口气时,直接插言道:“天眼看就要黑了,夜里风大,二哥四弟病得这样重,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个地方住下吧。我不认得路,不知道附近可有客栈?我们身上还有点值钱的首饰,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不过,如果有相熟的亲友家能投宿,就更好了。我们家可有这会子愿意伸手帮忙的亲朋好友?”

谢老太太眉头一皱,又不吭声了。

她与娘家人早就翻脸了,对夫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至于朋友,她平日里乐于借着曹家姻亲的名头,与达官贵人家的老封君、老夫人们结交,也乐于找一些地位较低的官家老太太们来奉承讨好自己,喝茶打牌听戏吃宴聊天,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这样的朋友怎么可能靠得住?没有了曹家撑腰,她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谢慕林见谢老太太表情,便知道她帮不上忙了。这老太太,在记忆里就没对二房干过什么好事,成日里没个好脸色。如今遇到难题了,也只知道骂骂咧咧,妨碍其他人商量正事。要不是对方年纪大,又是谢映真的亲祖母,谢慕林还真想怼一怼。

她索性问文氏:“母亲可知道?”又问谢徽之,“三弟经常出门,想必对附近的情况更了解一些?”

谢徽之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头上来,顿时一喜。他因是庶出,生母又不是良家出身,被祖母轻视惯了。遇上这种大事,他就知道轮不到自己插嘴。没想到平日里少有往来的二房姐姐谢映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他立刻就回答:“这一带是清静些,但往北走,太平桥文昌桥那一片,就热闹多了。若不然,过珍珠桥往南边去,一枝园、如意里,都是人烟繁华之地,也有可以住人的……”

他忽然顿住,想起他所知道的几个可以留人住宿的地方,可能都有些不太……正经,还有暗娼出没。从前他跟着公子哥儿们去见见世面也就罢了,一群女眷带着病人,怎么可能往那里走?

于是他便改了口:“不过那种地方,只怕价钱不便宜,那地儿也远着呢。我们年轻小辈腿脚好,倒是无妨,老太太怎么走得动?”

谢慕林只是指望他能认认路,听了这话也没怎么失望,只去看文氏。

谢璞在京城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朋友,估计在家里也就只有文氏清楚了。

文氏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谢老太太说:“老爷有一位同窗好友温大人,如今在户部任郎中。他家就住在杨将军巷,过了如意里就是了,算是离得最近的……”

谢老太太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是老家那边的同窗,还是宋家的故交?”

文氏一顿:“老太太,如今这样的境况……实在顾不得这许多了。温大人人在朝中,兴许还能帮着打听一下老爷的消息。”没有了曹家那边的消息来源,他们一群老弱妇孺,如何与牢中的谢璞联系上?温绪友知根知底,人脉又广,定能帮上他们的忙。

但谢老太太似乎不太情愿:“老三方才也说了,那地方离得远呢。我年老体弱,哪里走得动?”

谢慕林忍不住要冷笑了,上前一步说话:“走路是远了些,我们还有病人呢。三弟既然熟悉道路,不如我们先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点出来,让他想办法去典当,雇两辆车?有车坐着,就不用老太太走路了。”看这回谢老太太还能想出什么借口来!

谢老太太这回真没话可说了,谢徽之则十分积极地表示:“没问题!我知道太平街就有车行!”

谢老太太支支唔唔:“就怕天色太晚,没处典当东西去……”

就算典当不了东西,车行的人难道跟钱有仇,明知道首饰值钱也不肯收吗?

谢慕林差点儿就要翻白眼了,却忽然听得有人远远唤了一声:“可是谢家二太太?小的是李四平,特来给二太太请安。”

文氏眼前一亮,扬声应道:“来的可是俏姐的夫婿李货郎?”

谢慕林脑中很快浮现出了“俏姐”的身份,那是文氏从前身边侍候的大丫头,不过已经出嫁好几年了。以谢家豪富,以及谢家丫头的抢手程度,她居然选择嫁给了一个平凡的货郎,当时曾一度成为谢家后宅的热议话题呢。

那人渐渐从黑暗中现了身,肩上挑着担子,扁担一头吊着个昏暗的纸灯笼,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是,小的浑家正是张俏姐!俏姐在家听说谢家出事,急得不行,这两日都打发小的过来打听消息,今日总算见着二太太了!二太太安好?少爷小姐安好?俏姐在家里收拾好干净房舍了,二太太若不嫌弃,就先到我们家里住下吧?”

第三十三章 钓鱼

大理寺衙门正堂后方的一处厢房内,一名中年长须的红衣官员正坐在书案后,神情严肃地翻阅着一册案卷。

他正是大理寺正卿左肇知。

一阵风吹来,烛影摇晃,有人大步迈进门,打断了他的忙碌。

“大人!”来人兴冲冲地来到他案前,面上犹带兴奋。此人也穿着红衣,若是谢慕林在此,立刻就能认出,他正是先前曾在谢家宅中主持抄家与审问的那名大理寺官员。

左肇知抬头望向来人,面露微笑:“复之来了?可是谢家人有了什么新的动向?”

“正是!”卢复之笑着合掌,“大人猜得不错,平南伯府暗中活动着要我们放人,我们大理寺顺水推舟放了,他们就立刻派出马车去接曹氏了。除了那名被我们扣下的仆妇以外,她将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与心腹丫头都带走了,却把谢家其他人都丢在了谢家大宅门口,连婆母谢老太太与过去的心腹琴姨娘也不例外。”

说罢他又压低了声音:“曹家来人对此并无异议,显然是早有准备了,甚至……能这么恰恰好地赶上接人的时间,还赶在谢老太太从谢家园子里出来,得知真相斥责儿媳之前,就把曹氏母子接走,若不是在驻守的官兵中有内应,是断不可能做到的!”

左肇知挑了挑眉:“哦?那此人是谁,你可心里有数?”

卢复之冷笑了一声:“那人自以为隐秘,可以瞒过天下人,却不知道他种种怪异行径,早就落入旁人眼里了。我已查明,正是那方闻山做的!圣上以为他与平南伯府有旧隙,万不可能与曹家勾结,没想到他如此不知好歹,竟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若是从前,他父母家人俱在平南伯府为奴,我们还可以体谅他是身不由己。可如今他所有亲眷都被接出曹家,又都放籍为良,不再受曹家制约了,他仍旧心甘情愿为曹家驱使,可见这奴性早已刻入他的骨血中,洗脱不掉了。是他没有造化,当不得圣上重用!”

左肇知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太埋汰他了。他为何自甘堕落为曹家驱使,真正的原因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卢复之眨了眨眼:“莫非大人知道什么内情?”

左肇知笑了笑,不答反问:“谢家其他人如何?老弱妇孺,听说还有几个孩子生病了,如今都被赶出家门,春寒料峭,真不知道今晚他们要如何过。”

卢复之答道:“大人莫担心。底下的官兵早就报上来了,道是谢二太太昔日一名外嫁旧婢的夫婿亲自过去接人,已经把谢家家眷接到自家宅中安置了。”他顿了一顿,“说实话,虽说是圣上有心钓鱼,但那谢家老弱妇孺,也太可怜了些。曹家翻脸不认人,若不是有故人来接,他们恐怕真要流落街头了。”

左肇知微笑问:“流落街头不至于,户部郎中温绪友早就打发人来大理寺打听过了,只怕也要去接人的。不过谢家老太太未必会乐意。如今既然有人对谢家家眷伸出援手,温郎中也就不必操心了。”

“温绪友?”卢复之面露疑惑,“下官听说过他,但不知道他与谢家有交情。”

谢家寿宴,其实他与妻女亦是座上客。他妻子是县主,京中但凡是有名有姓的皇亲,除非与曹家关系不佳,几乎全都被曹氏请去赴宴了。谢璞近日在六部观政,相熟的官员也一个不缺,可当中并没有温绪友,他又怎么可能是谢家友人呢?

左肇知淡淡笑道:“温郎中与谢家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却与谢璞是相识多年的国子监同窗,还是同乡。谢家出事,他自然要关心的。”

卢复之怔了怔,总觉得上司这句话有些奇怪,正想问清楚些,左肇知却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拿起案卷,便正色问卢复之:“这桩案子,你怎么看?”

卢复之回过神来:“这还用看么?明摆着就是那王安贵诬陷谢璞,企图减轻自己的罪责。可他既无实证能证明谢璞有罪,又拿不出证据为自己洗脱罪名,一切狡辩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说实话,他有些不太明白,如此清晰明瞭的案情,为什么会发展到派官兵抄谢家的地步?圣上是不是一时糊涂了?哪怕是初时被王安贵惑言误导,如今审问过谢璞,查过谢家名下产业店铺的账目之后,也该清楚谢璞的清白,应放人了才是。即使怀疑曹家有什么阴谋,也不该迁怒谢家妇孺呀?谢璞可是一等一的良臣能吏,别寒了臣子的心才是。

不过这些话卢复之是不敢诉诸于口的。哪怕他有个县主贵妻,有些祸他也仍旧没胆子去闯。

但卢复之不说,左肇知也能猜出其想法。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不过如今都想明白了。圣上虽然多疑了些,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把案卷上的一行字指给卢复之看:“你瞧,日间审问谢璞之妻、平南伯之妹曹氏时,她曾说过,无意中撞见谢璞在看一封信,好象是一个叫李昌升的人写来的,提到河道衙门治黄河的银子如何运送的话。具体细节,她没看清,但谢璞无端过问河道衙门的治河银子作甚?因此她猜想谢璞定然贪了治河款,那李昌升八成就是与他勾结的人。”

卢复之撇了撇嘴:“这含糊不清的话,能证明什么?谢璞先前也曾与他平妻文氏抱怨过治河银子不足,还要他自掏腰包补贴的话,连他长子也知此事。兴许是他与友人通信时,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回呢?这怎么能说是他贪了河工银子的证据?曹家显然是怕惹麻烦上身,贪足了谢家好处便翻脸不认人,因此迫不及待要与谢璞划清界限,什么混话都敢说了。再说,只有曹氏说有这封信,此外再无人看见,我查抄谢家时也没找着信。这样的证词如何能取信于人?”

左肇知压低了声音:“证词不重要,圣上关心的是,曹氏口中与谢璞通信的人,名叫李昌升。”

卢复之一怔,细细一想,忽然大吃一惊:“李昌升?河东河道总督身边的幕友,好象就是叫这个名字,可他不是已经畏罪自尽了么?!”正因为李昌升自尽得蹊跷,圣上才会疑心这桩河工银子贪腐案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者说,来头更大的幕后黑手。

左肇知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谢璞乃是后族曹家的女婿,其妻曹氏却道他与李昌升暗中通信,而李昌升的东主林东南,偏偏又是二皇子生母林昭仪的亲叔叔……这案子明里只是一桩贪腐案,可背地里却牵扯到了皇后与两位皇子,还有国公府、伯府,以及大内禁军。这当中是否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呢?”

还有谢璞这十几年里明里暗里供给曹家的百万两银子,真的全叫挥霍了么?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用处?百万两银子全用来吃喝玩乐?谁信哪?曹家人怎么可能如此荒唐?

要知道,曹家辖下的大军,这十几年虽然被缩减了许多,但那只是明里的人数,暗地里的……谁知道?

圣上想知道的多着呢,谢璞再觉得自己冤枉,也得明明白白地证明给圣上看。如今……且等着看曹、谢两家,还有林家,会不会上圣上的鱼钩吧。

第三十四章 倒霉(推荐加更)

李货郎淳朴又热情,他的妻子张俏姐又曾是文氏的心腹大丫头,既然已经备下了住处,文氏心里自然是更倾向于接受他们夫妻好意的。

文氏心里愿意了,谢慕林与谢谨之当然不会反对。至于其他人,都觉得与其花钱找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客店投宿,又或是向陌生的温绪友求助,还不如住到李家去呢。好歹张俏姐也是他们熟悉的人,一向和气知礼。

只有谢老太太扭捏了一阵,总觉得住到文氏旧仆家中去,好象有些失了威风,低了文氏一头。但现实的压力摆在这里,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心里安慰自己,说张俏姐不是文氏的陪嫁,原该是谢家的婢女才对,不过是恰好被安排到文氏屋里侍候罢了。她谢家老封君接受谢家旧婢的接济,乃是一桩主慈仆义的佳话,怎么也好过对那姓温的官儿低声下气,叫二房的宋氏看了笑话。

李货郎见谢家众人都愿意随自己走,心里也松了口气。说真的,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他是真不放心他们自个儿流落在外的。住到自己家里,也好让他们夫妻有机会报答文氏昔日大恩。

谢慕林见事情定下,便出面与李货郎交涉,表示家人都是妇孺,几乎个个体弱,还有好几人生了病,今日又饥渴交加,更没有体力走远路了。不知道李家在何处?若是离得远,恐怕要租两辆马车代步才行,问李货郎能不能帮忙办到?

李货郎笑道:“这有何难?我早就想到了,因此早早订好了船,只等二太太这边能动身,我立刻就能把船叫过来。”

船?

谢慕林恍然。谢映真很少出家门,出门也多是坐家里的马车,因此没有这个概念。而谢慕林从谢映真的记忆中得知,这个京城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北京,而是南京,金陵城,所以城中水上交通也相当发达。如果李货郎家住在离河道不远的地方,那从谢家门前的珍珠桥下坐船走水路,确实比坐车要省事方便多了。

李货郎放下担子,消失了没多久,就把订好的船带了回来,果然是在珍珠桥下的小码头上船。虽然船只不大,但载谢家一门老小是足够了。

艄公技术很好,船也宽大干净,谢家众人坐在船中,有乌篷遮顶,暂时不用太担心寒风,人人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李货郎家环境如何,但谢家嫁出去的大丫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穷得叮当响的。文氏一向宽和恤下,对丫头们很好,嫁出去的人年节时回来给她请安,她总有赏赐。张俏姐每年来几回,得的赏就够一家人一年嚼用了。李货郎又是常年在达官贵人云集的地区叫卖针头线脑、脂粉首饰的小生意人,家里至少也是小富。其实只要李家房子干净些,吃食衣裳不缺,谢家众人便觉得比关押在谢家宅子里忍饥挨饿强了。

这两日他们真是吃尽了苦头。

谢慕林安置好哥哥,叫他趁机闭目养养神,回复一下体力,又跟李货郎商量,可知道他家附近有哪位医术比较好的大夫?想请来给所有人诊一诊脉。二哥四弟都病得比较厉害,四妹也在发烧呢,不能轻忽。小孩子发烧不好好治,是有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的。

谢老太太斜眼看着这个所谓的侄孙女儿,心里十分不得劲儿。她可是年纪最大、辈份最高的长辈,她也身体不适得很,怎么谢映真提都没提起她来呢?

谢慕林都懒得理谢老太太。她已经悄悄问过母亲文氏了,谢谨之虽然一向体弱,但之所以病得这么厉害,完全是谢老太太作的。

园子里设宴的水阁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但为了宴客,水阁里还是摆有不少炭盆、银霜炭、手炉脚炉和茶水、酒以及点心吃食的。谢老太太、文氏与谢谨之三人被关押在水阁中,有临时隔出来的暖阁安身,有软榻、罗汉床可以睡,有炭盆取暖,有薄被厚褥可盖,有茶炉子可以煮热水,有寿桃糕饼之类的可以充饥,可以说条件不比上房差多少。

可谢老太太性子自私,又没有远见,以为一夜过后,谢家就会无事了,她喊冷,便叫文氏把能搜罗到的炭盆与银霜炭都堆到自己身边用了。没想到曹氏事先并没有考虑到婆婆会在这地方过夜,准备的存货不多。温暖的一夜过后,存炭量就基本见底了,谢家人的圈禁生涯却还在继续。

谢老太太见状抓瞎了。为了自保,她把能用的被褥都搬到自己身边来,只分出两张薄被给孙子,却没考虑过文氏会如何,还指使文氏去烧席间的椅凳,生火取暖烧水。

谢家用的家俱何等结实?用料也是上好的。没有工具,用手劈柴么?这哪里是柔弱的文氏干得来的活?干不来,谢老太太自然就要骂人了。

谢谨之是孝子,怎会眼睁睁看着母亲受累受冷?他将自己的被子分给母亲盖,又代替母亲去干活,好让母亲能歇口气。谢老太太见状,心里生气,觉得这个亲孙子到底名义上只是侄孙,隔了一层,就不够孝顺体贴了。她便索性真的支使谢谨之干起粗活来,也没放过文氏,每日叫骂不休,连看守的士兵也觉得奇葩。

可怜谢谨之,本就体弱,在水阁里冷了两天,累了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穿不暖,还要日夜忧心坐牢的父亲与生病的妹妹,很快就病倒了。大理寺官员提审,他都起不了身。即使谢老太太再不乐意,也只能让文氏扶自己去接受审问了。还好谢老太太不在时,他趁机在暖阁里休息了一阵,稍稍回复了一点体力,这才有力气从园子里走到大门口,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谢慕林只觉得他们这一家子,从谢璞到谢谨之、谢徽之,摊上谢老太太这么一位不讲理的长辈,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船走得很快。李货郎家住北门桥附近的鱼市街,走水路没多久就到了。李货郎先下了船,先把货担寄存在旁边的茶馆里,然后飞快地雇了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一人一文钱,分别往自家与他兄弟家送信。

往自家送信,是为了通知张俏姐,让她赶紧出来接人。

往兄弟家送信,则是因为他兄弟李六安是个大夫,在北门桥南边估衣廊的严济堂坐堂。而严济堂的严老大夫,正是李六安的岳父兼恩师,乃是北门桥一带最有名的大夫,医治风寒咳嗽,最擅长不过了。

第三十五章 李家

张俏姐得信,很快就跑到河边相迎了。

谢慕林回忆上次见到张俏姐的模样,见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着一身豆绿色的细布夹袄与水红色百褶裙,一头黑鸦鸦的好发梳成倭堕髻,斜插着两枝鎏金花簪,鬓边别了一朵绢花,圆脸杏眼,整个人神采飞扬,瞧着竟比从前在谢家做大丫头时还标致几分,便知道她如今过得极好了。

而看她这一身打扮,也知道她夫家家境不错。别看李货郎不显山不露水的,却绝不是个穷人。谢家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暂时托庇于他家,倒也不至于太过拖累了他们。

谢慕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文氏亲自扶了谢老太太下船,看到张俏姐,眼圈都红了:“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故人愿意对我们谢家伸出援手。”

张俏姐含泪下跪向她磕头:“太太言重了。太太大恩,俏姐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能帮上些许小忙,便是俏姐的造化了。如今老爷太太只是一时有些不顺,很快就会雨过天晴的。太太只当是到俏姐家中小住,品味一下小户人家的意趣,过得几日,仍旧要回大宅子里做官家太太的。”

文氏感动得直掉眼泪,连忙屈身把她扶起来:“快别多礼了。你我如今已经不是主仆,你也是当家奶奶了,何必还讲究这些俗礼?我只盼着你的吉言能成真,老爷早日平安归家,我便心满意足了。”

文氏与张俏姐这对前主仆彼此情深,但谢老太太在旁看着,却十分不快。分明她才是一家之主,张俏姐身为谢家旧婢,怎么就只认得文氏了呢?居然没给她这个老主人请安!嫁出去几年,竟然连礼数都忘了么?!

谢老太太犹自不忿着,却忘了张俏姐昔日还是女童时,父母双亡,可怜兮兮地跪在路边插了草标自卖自身,好换得银钱安葬爹娘,是文氏见她可怜,出面替她办了后事,带她进府,雇她为婢,记在二房名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入过谢家公中的婢仆名册。严格来说,谢老太太根本不是她的主人。

主仆俩哭过一场,张俏姐方才向谢老太太行了拜礼,跟文氏的待遇差多了。谢老太太又是一阵生气,不过考虑到她暂时要住到人家家里去,才忍住这口气罢了。

谢慕林用力扶哥哥谢谨之上了岸,谢徽之也上前搭了把手,过后才转身去抱小弟谢涵之。谢家众人终于齐齐上了岸。

张俏姐又要来拜见少爷小姐,是谢慕林拦住她:“张姐姐且不忙,我哥哥弟弟病得厉害,这里风大,能不能让他们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坐坐?”

张俏姐忙道:“是我糊涂了。家里都收拾好了,热汤火盆也都准备好了,少爷小姐们快跟我来。”

一行人穿过街市,直走到鱼市街尾,一路上他们看到的都是各家民居、店铺商号,行人多穿布衣,男女老少混杂,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十足。这里跟谢家大宅所在的珍珠桥一带,是截然不同的地界。

谢老太太与宛琴都看得面有菜色。大金姨娘倒是有些怀念。她小时候也是生长在这样的市井之中。

张俏姐与李货郎一边帮忙搀扶病人,一边引路,带着谢家人到达了自家门口。

李家位于街尾,其实已经快到街道拐角处了,是一处两进的宅子。大门口西面开有一间铺面,打着糕饼铺的旗子。铺面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脚老妇人,穿着宝蓝色对襟长夹袄,土赭色撒花裤儿,头发梳得光光地,绑了个紫红色的抹额,一身配色难以形容。

李货郎管她叫了一声:“娘。”大家便知道,这原来是他母亲了。

李婆子为人极热情,一张胳膊就把谢老太太的手臂给抱住了,半拉半扶地把人请进家门,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早就盼着他们能来家里坐坐啦,什么多亏谢家把她儿媳教养得这么好,不但孝顺知礼,又聪明能干,还给她添了两个小孙孙,家业也越来越兴旺了,竟然还能在金陵城里置宅安家,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云云……

她一边给谢家众人做介绍,一边还暗戳戳地炫耀了一下自家新买下来仅仅年余的新宅子。他们家从前是在城外村子里安家的,如今不但进了城,还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真真是天大的福气了!她新认识了什么人,都忍不住要秀一把的。

这宅子说是两进,其实是个阿拉伯数字“7”字形,东面是前后两进的宅院,整整齐齐两排房舍,西面是一排北屋加一个四分之一亩大小的荒园,算是个跨院。荒园前头隔着一堵墙,便是糕饼铺的后院天井了。其实那铺面也是李家买下来的,只不过如今租给别人做营生,每月坐收三两银子的铺租而已。

李婆子语速极快,难为她字字句句都能说得分明。等到谢家众人进了李宅前院正厅坐下时,她刚好把家里房子的格局介绍完,然后她就表示,已经把跨院那边收拾出来了,各色物事都是齐全的,谢家众人只管住进去,想要什么就开口,当作是在自己家里就可以了,不必客气。

谢老太太拉长了脸不说话。她看着这李家东院的房子还是挺干净宽敞的,收拾得也齐整,没想到自己竟不是住在这里。西边的跨院还带着个荒园,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怎能叫她老太太住过去?谢家好歹是张俏姐的恩主,李家就用这样的态度招待他们么?

可见是世态炎凉了。若不是谢家出事,李家敢这般怠慢她?!

然而文氏也好,谢谨之谢慕林也好,都没有异议。

东院虽好,但人家李家人已经在此安家一年多了,也是一家老少,有男有女,谢家人如何能与他们混住在一起?自家人独占一个院落,彼此都自在些。文氏更是信任张俏姐,知道她不可能安排个不靠谱的地方给自己母子住下的。

张俏姐带着个小丫头,张罗着给谢家众人送上姜汤热点心,又把炭盆往几个生病的孩子身边挪,还招呼着谢谨之兄弟俩往里间床上躺一躺。文氏见人人都缓过气来了,便吩咐大金姨娘先带着谢映容到跨院那边整理一下,其他人则留下等待大夫到来,还特地叫谢徽之负责与大夫说话。

大金姨娘有些担心地看了谢徽之一眼。后者并未在意,他正兴奋呢。大哥不在,二哥病着,小弟当不了事,二婶显然是指望他能撑场子的。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受重视。

谢映容心不在焉地跟着生母,随着小丫头去了跨院。她上辈子也在李家住过几日,知道西跨院是个什么情形。那地方收拾得还算干净,住着挺宽敞舒服的,但没法与谢家大宅比,也没法与平南伯府比。

谢映容并不在意自己的住处,她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这么早就到李家来了。上一世她还跟着嫡母曹氏,在平南伯府住了些日子,方才连同其他谢家人一道被赶出门的。

如今曹氏翻脸更早,曹家人态度也更绝情。父亲谢璞的案子,会不会有所变化?

第三十六章 安顿

谢慕林与众人吃完点心,又见过张俏姐与李货郎的两个孩子之后,大夫也到了。

大夫正是李货郎的弟弟李六安,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肤色有点黑,身材有点瘦,不怎么说话,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跟能说会道的李货郎好象完全不是一种人。

不过这种形象的大夫,似乎会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稍稍能冲淡一点他的年轻给人带来的不安感。

他给几个生病的孩子都把过脉,一一做出了诊断。

谢谨之病得最重,风寒之余,似乎还引发了旧疾,再加上他本来就体弱,需得好好调理一番才行,而且最好不要再劳神了,也不能劳累。若是不注意,病情加重,是会影响寿命的。

谢涵之的情况稍好一点,但也耽误了治疗,先吃药睡一觉看看,明日大夫会再来复诊。

谢映芬的病情最轻,不过风寒的症状似乎转咳嗽了,也需得好生休养,否则会有后患。

就连谢慕林也接受了诊脉。她是病过一场的人,还一度昏迷不醒。不过她偷偷吃过一回特效药,效果很不错,病情已经减轻了很多,只是也有转咳的迹象,同样需要吃药调理。

谢慕林认真听了大夫的诊断,心里清楚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她没能再吃一回药,所以病情有些耽误了。不过如今她有了安心落脚的地方,接下来完全可以松一口气。要是李六安开的药不行,她还有感冒药和咳嗽药能依靠呢。

谢老太太也板着脸接受了诊脉。李六安老实人,就老实告诉她,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稍稍有些劳累,可能是从谢家园子里走出宅子大门时累着了,毕竟她也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人了。跟晚辈们相比,她既没渴着,也没饿着,更没冻着,健康得很呢,只需要睡一觉就好。

谢老太太察觉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由得恼羞成怒:“你这大夫莫不是庸医吧?我分明觉得身体十分不适,你却说我没病?万一我回头病倒了,你要怎么负责?!”

李六安一板一眼地表示:“老太太没病就是没病,我诓你做什么?难道你没病还不高兴?非要别人说你有病不可?”

“你——”谢老太太双眼一瞪就要说话,李婆子抢先一步打断了她:“老太太果然有福气呢!遭这么大的罪都平安无事,显见是晚辈们侍候得好了,真真是孝顺媳妇,孝顺孙子,叫人羡慕得不得了。老太太,你有福啊!”

谢老太太憋住了,但她能驳回去,说媳妇孙子不孝顺吗?当然不能呀。

曹氏带着她一双宝贝孙子孙女回了娘家,儿子在大牢里生死不知,她又一向看不上两个妾和庶子庶女,还得指望文氏母子照顾呢。更何况,他们如今还住在文氏旧仆的家里,不能跟文氏翻脸。

于是谢老太太小声哼哼着,认下了孝顺媳妇孙子,没法再骂庸医了,自然也没法再仗着生病,要求其他人围着她转。

李六安开了药方,表示会回自家药铺去抓药,李货郎还要去取货担,便随他一起走,顺道将药带回来,今晚就能给几个病人熬了吃。李婆子塞给小儿子一包新买的熏鹅肉,转身就招呼雇来的仆妇准备晚餐。

谢老太太没有胃口,方才吃点心又吃饱了,便板着脸说要回房休息去。

文氏只好扶她去西跨院,谢慕林也扶着自家哥哥跟上,众人随行。

西跨院从东院前庭侧门进入,一进门就是一处石板路。大晚上的,灯笼光照不远,隐约只能瞧见那荒园里有许多草木,颇为凌乱。

张俏姐亲自走在前头提灯领路,边走边为文氏等人做介绍:“这园子在从前旧主人手上,听说还有些名气,种了许多花卉,还有几样珍品,卖得不少钱。只是后人不肖,把家业败光了,这园子自然也维持不下去了,抛荒多年。我们当家的买下来时,原说是要把这西院重新整地,多盖两排屋子,好给二叔成亲后住的。没想到二叔叫他师傅看中了,做了上门女婿,便在药铺那边安家了,这新房便没盖起来。婆婆与我把屋子打扫干净,原想着租出去的。不料我又有了,这事儿便耽误下来,到今年年后才再提起,只是还没找着租客,前儿就听说谢家出事了。我日日让当家的到谢家门外打听消息,家里也收拾出来,以备万一。”

文氏听得感叹:“你有心了。”没人知道他们会这般被赶出家门,更没人知道平南伯府会翻脸不认人,俏姐做的这些准备,很可能只是白费功夫,但她还是做了,这便是情份了。

俏姐笑了,领着众人走到门前,打开了第一间屋子的门,点亮了桌面上的油灯:“屋子一共有四间,都是干净的,明亮通风,门窗墙纸都是新的,被褥也是买来洗干净了的,只有衣裳是我今儿临时买来,虽然也是新的,却没来得及浆洗。老太太、太太、少爷、小姐和姨娘们先将就着用吧。明儿我再找人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

文氏扶着谢老太太坐到床边,道:“不必麻烦了,这就很好了,难为你费心。”

谢老太太瞥了侄媳妇一眼,心里有些不满。张俏姐主动说要给他们做新衣,她推辞做什么?床上的被褥都是棉布套的,暖不暖和不知道,但瞧着就没有家里使惯的好。还有床边叠好的那些衣裳,都是棉布粗绢之类的料子,这是她这等身份该穿的么?!

然而没等谢老太太开口抱怨,大金姨娘便过来了。她是提前一步到了西跨院的,早就把几间屋子都逛遍了,还整理好了自己与女儿要住的地方。此刻见其他人也到了,她便赶了过来,殷勤地表示:“我来侍候老太太吧。二太太与少爷小姐们都累了,不如先回房安置?这里有我呢。”干脆利落地说服其他人离开了。

谢老太太:“……”

四间屋子,最右边的屋子面积最大,安排给了谢老太太一人独居。剩下的三间房,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涵之兄弟三人住一间,文氏带着大金姨娘与宛琴住一间,三个女孩儿住一间。每间房都有两张大床,大家挤一挤也就住下了。

其中又因为谢老太太身份最高,房间又最大最宽敞,所以吃饭、议事的地方也安排在这里。一个三门的立柜充作屏风,把房间隔成里外两半,里间是卧室,外间做了厅堂。

张俏姐还说:“老太太一个人睡,只怕不习惯,回头我到街上雇个妇人来,专门侍候老太太。”

私人空间被砍了一半,还要与人分享半间房的谢老太太,再次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七章 利落

谢慕林在自己即将要住的房间里坐下时,还在回想谢老太太那憋闷的表情,心里暗暗好笑。

然而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了。谢老太太总把自己是一家之主,辈份最高挂在嘴边,难道她还能拒绝把自己的房间贡献出来吗?她的房间最大,还是里外套间,她一个人住就太浪费了。其他人人都是三人同寝,条件比她差多了。吃饭、议事都要在她屋里进行,这也是她身份地位的象征嘛。

可是,吃饭在哪里吃不行呢?病人在自己房里吃也是没问题的。议事就算要在特定的场所,谢老太太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来,自然也做不了主。这所谓身份地位的象征,全都是虚的。她被占据的私人空间,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个哑巴亏,不管她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都只能吃下去了。

也不知道张俏姐是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才会特地安排了这么一间房给谢老太太。不过考虑到她也是在文氏身边侍候多年的心腹,对谢老太太的德性清楚得很,谢慕林倾向于这并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谢慕林环视周围,房间里有衣柜、桌子、长椅等基本家俱,左右靠墙放着两张大床,都是六尺见方的规格,一张都足够三个半大少女并排睡下了。如今既然有两张,谢慕林便做主让生病的谢映容独占一张,等到她病好了再重新分配,这也是为了避免感冒传染。

谢映容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她从来没跟人同睡过,怎么都不能习惯的,更别说还是这般简陋的床。

谢慕林察觉到了她的嫌弃,却只当没看见。说实话,这床不错了,虽然款式简单,但材料中上,做工细致,既结实,又稳当,还没有异味。以李家的家境,就算有点闲钱,能一次过买这么多床,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容易了。她们如今寄人篱下,应该要有点感恩之心才行。谢映容还嫌这嫌那的,怎么不上天呢?

至于与人同睡,她谢慕林都没嫌弃谢映容这个表里不一的假仙妹妹,谢映容居然还好意思嫌弃她?

李家的帮佣王妈送了两大桶热水过来,给谢家人洗漱。谢慕林满脸带笑,客客气气地谢过了王妈。没有赏钱,态度就要好一点。

王妈见谢慕林这么和气,态度顿时殷勤亲切了几分,还主动告诉她,这跨院里是有厕所的,虽然是个木板搭的简易间,但通风不臭,就在西边墙角下,离几个男孩子的房间最近。从前这院里没人住,所以王妈很少理会。但现在院里有贵客了,张俏姐已经吩咐过她,每日一大早就去清理一回。

此外,这跨院里还有个井,取水用很方便,连东院那边用水,也是靠的这口井。井口不大,还有石板压着,只要小心些,是不会掉进去的。

谢慕林谢过王妈,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心里对新取得的信息十分满意。

谢映容有些不屑,只会拖后腿的二姐,这辈子居然比上辈子更谄媚了。上辈子她对着平南伯府那些神气活现的丫头婆子,都没这般好脸,如今居然对李家的婆子笑得这么欢,简直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慕林对谢映容的白眼继续视若无睹。天真的孩子,都重生了,居然还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怪不得上辈子混得不如意呢。

王妈方才已经提过,李家人在准备晚饭了。虽然谢家众人方才已经吃过一回点心,但李家盛情难却,除了病人和矫情的谢老太太以外,其他人还是要领一领情才好。

谢慕林飞快地分了一盆热水出来,扶起躺在床上的谢映芬,拿被子把人一围,就开始帮她脱衣服擦身。

谢映芬小孩子家,正迷迷糊糊地,等醒过神来,已经连干净的内衣都被侍候着穿好了。她小脸爆红,羞答答地叫:“二姐姐!”

谢慕林笑着哄她:“没事,你现在病着,不方便,擦擦身就好了。衣服是一定要换的,你刚才出了很多汗,衣裳都湿了,不换会病情加重的。二姐姐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了。”

换好了,把人重新往被窝里一塞,再将炭盆拉近些,也就好了。

谢映芬红着脸小声说:“谢谢二姐姐……”

谢慕林回了她一个笑,捧着木盆回到屋子角落放水桶的地方,发现张俏姐事先在这里拉了一块布帘,估计就是给谢家人换衣裳用的,便立刻拉好帘子,手快脚快地给自己擦了身,换上干净衣裳,顿时整个人都清爽了。

张俏姐给她准备的是一身豆绿色的夹棉交领袄,竹青色的厚绢长裙,领口、袖沿和裙边都有简单的绣花,虽然朴素,也不是一般平民家庭能穿得起的了。另外还有一件浅黄色夹棉方领罩甲,穿在外头的,但谢慕林想了想,还是把谢谨之送她的那件氅衣给穿上了。

她病还没好,夜里风凉,保温更重要。

谢慕林梳洗完毕走出来,迅速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麻花双辫,再换上新袜新鞋,涂点桌上妆匣里放的护肤面脂,便随时可以出门去吃饭了。

宛琴走了进来。她刚把儿子照顾好,就来忙活女儿了,自己还没梳洗过呢。见女儿被照料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已经香甜地进入了梦乡,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地看了谢慕林一眼。

谢慕林简单介绍了一下谢映芬的情况,又把刚刚从王妈处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宛琴。宛琴点头:“二姑娘做事真利落,我也放心了。一会儿我要留下来照看几位生病的少爷姑娘,吃饭我就不去了。我已经托俏姐熬了些适合病人吃的米粥,一会儿我跟着吃点就好。二太太去照看二少爷了,二小姐不妨先去东院坐坐。李货郎兴许已经把药带了回来。”

谢慕林应了声,送宛琴出门。宛琴临走时瞥了谢映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谢映容这才醒过神来,看一眼手边的新衣,犹豫着要不要去洗漱。

谢慕林也不理会,径自道:“热水已经凉了很多,三妹妹抓紧时间吧,洗完记得把脏水处理了。要是你不耐烦去吃饭,就留下来照看一下四妹妹。琴姨娘那边还要照顾二哥四弟呢,自己也是一堆事,未必能分心。要不然你也可以去老太太那里搭把手。她老人家不去东边吃饭,你可以去尽一尽孝心。”

说完她就直接出门了。

谢映容眼睁睁看着她走人,再回头瞧一眼睡着了的谢映芬,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居然……居然连劝都没劝她一下,也不帮她梳洗。谢映真不是做姐姐的么?她对四妹谢映芬这么好,为什么就对自己这个三妹如此冷淡?

曾经事事听信她的二姐姐,怎么也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呢?

第三十八章 先机

谢慕林并不知道谢映容的那点小心思。

她只是觉得,反正谢映容已经吃过点心,不去吃饭也饿不死,而活过两辈子的人,上辈子肯定经历过眼下这样的生活了,不必她多嘱咐,也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就走人了。

她并不知道,上辈子的谢映容离开谢家大宅后,就被曹家人接进了平南伯府。等到后来曹家与谢家彻底反目,将谢家妇孺扫地出门,谢映容又巴结上了别的豪门大户。当中虽然她曾经吃过几天苦,但身边至少也有生母大金姨娘照顾生活起居,所以几乎没有过独立生活的经历,自然没那么容易适应目前的处境。

谢慕林去了东院,正好赶上李货郎挑着货担,提着药包回来了。她知道李婆子与张俏姐正在张罗晚饭,王妈也在厨房忙个不停,后院还时不时传来婴儿孩子的哭声,引得张俏姐婆媳频繁去看。在这种忙碌的时刻,她怎么好意思再给人家添乱?于是便接过了熬药的工作。

在现代时,她也是给外公外婆熬过中药的人,知道基本的操作。只要李货郎帮她生好小火炉,接下来的事,自己就能解决了。

李家有两个药炉,两个熬药的瓦罐,病人却有四个。谢慕林想想自己的病情最轻,谢映芬也在熟睡,便决定先把谢谨之与谢涵之的药熬好。她蹲在厨房外的廊下,手里拿着把蒲扇小心翼翼地扇着火,掌握着火候。李货郎在旁瞧了一会儿,见她确实会操作,方才放心地挑着货担进屋去了。

治疗外感风寒等病症的药熬煮时间短,等到开饭的时候,谢慕林已经把两个兄弟的药熬好了。文氏见状大喜,含泪道:“真姐儿真是长大了,能帮上娘的忙了。”

谢慕林干笑两声,看着李婆子帮忙把药倒好,张俏姐便亲自带着小丫头鱼儿,将药送到西跨院去了。宛琴会看着谢家兄弟服药的。

王妈接过了继续熬药的任务,谢慕林则与文氏、谢徽之以及大金姨娘四人,作为谢家代表,与李家人分男女坐了两桌,开始享用这一顿迟来的晚餐。

菜色很丰盛,桌上有鱼有肉有鸭,青菜是李家自家种的,再炖了个鸡汤,鲜香扑鼻。众人围坐而食,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天。

李货郎说起他这几日打听消息时的经历。他是得了信便过去探听了。因他常年在城中官宦人家聚居之地叫卖针头线脑,也认得几个宅门里的熟人,探听得这回曹家恐怕是要跟谢家女婿反目,不顾谢璞死活了。熟悉曹家的人家都说,这两日曹家人透出的口风,就明摆着是倾向于谢璞有罪,谢家板上钉钉要坏事了。

李货郎道:“我在谢府后门溜哒了几回,趁着做邻居家生意时打探消息。守后门的官兵被我哄了几句,误会我媳妇是侍候过大太太的小丫头,还夸我忠心,叫我别害怕,说有曹家撑着,大太太断不会有事,只是这府里的老爷不成了。我探过那人口风,他是禁卫军的人,顶头上司还跟平南伯府相熟。这话断然不会有假!谢家家眷要被放出来的消息,还是他告诉我的呢,不然我也没法提前租好船去接你们。”

文氏听得神色肃然。

她把这两三日里发生的事简单给李家人说了说,她不知道的部分,就由大金姨娘补上。

张俏姐得知曹氏自请和离,还丢下婆婆与庶子女,只带着亲生的孩子走了,十分愤慨:“我没瞧见大太太来,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了,如今才知道她做得比我想的更过分!倘若老爷真个是犯了事,她要带着大少爷大小姐和离大归,也就罢了。如今明摆着老爷就是冤枉的,她也不是不知道实情,怎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呢?还任由娘家人颠倒黑白。这十几年的夫妻之情,难不成都喂了狗?!”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转头对文氏说:“娘,我想尽快去见爹一面。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必须得告诉爹一声才行。不然,曹家还不知道会跟他说什么。万一他误会我们全家人都在曹家人手中,被胁迫认下不该认的罪,那可怎么办?”

文氏吓了一跳:“不会吧?”但想想又觉得确实有道理,便咬了咬牙,“明儿我就去找人!温大人应该能帮我们往牢里递话,也能帮着打听消息。”

谢慕林说:“我们不能直接去大理寺找吗?一定要通过其他人?我觉得爹的官司还是很清楚的。虽然不知道曹家为什么会翻脸无情,但大理寺根本没有证据定爹的罪。他们应该也是倾向于爹无罪的吧?否则就不会把我们放出来了。”

文氏犹豫。说真的,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间真不知该怎么办。原本谢家上下都是指望曹家帮忙打听消息、打点官府的。没有了曹家的援手,她只能指望谢璞的同窗、同年们了,还有他们在老家时的旧识。

二房的婆婆宋氏,出身书香名门,娘家人脉颇广。

然而,大房的婆婆谢老太太是一贯不喜她与老家有所瓜葛的,未得对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出门找人。

女儿提议直接上大理寺求见,她没什么把握,万一大理寺的人不许她们进门怎么办?

谢慕林却道:“要是不许进门,我们再去找那位温大人好了。不过我想,这种事应该可以想办法通融一下的。我们不一定非得探监,还可以打包些衣裳被褥药丸送进去。现在的天气还冷着呢,爹是在衙门里被捉的,在牢里肯定没有换洗衣服什么的,家里人给他送点进去,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再事先写好一封信,以备万一。如果真的没法进去,就把信塞在包袱里好了。我也不怕狱卒们翻查,信里写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随他们看吧,只要信里的消息最终能传到爹耳朵里就行了。”

关键是,要让谢璞知道曹氏与曹家已经与他划清界限了,省得他受曹家人误导,继续把曹家当好人,做出什么蠢事来。

如果能见到面,谢慕林决定,要把那天晚上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谢璞,好歹让他即使被算计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谢家人是今天被放出来的,明天她就想办法去见谢璞,希望能抢占先机。

第三十九章 清点

等谢李两家人谈完话,各自回到房间的时候,外头街上已经打过二更梆子了。

谢慕林查看了一下谢映芬,见她烧已经退下去了,睡得也香,就放心地回到对面床上,却发现谢映容不在。

这姑娘又跑哪里去了?

谢慕林没有多管,反正她们要出门,肯定要经过东院那边的大门,她既然没瞧见谢映容出去,可见人还在李家,估计不是在谢老太太那儿,就是见大金姨娘去了吧?

谢慕林打了个哈欠。她吃饱喝足,又服了药,很快就困了,便简单拿水漱了口,洗了脸,脱去外套鞋袜,拆了头发,拉过被子躺下来睡觉了。

躺在床上,她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书房空间来,便闭着双眼,在脑海中清点起了书房里的一切。

行李箱和背包不用看,里面有什么她知道,在这个时代能用上的不多,目前也就是药的用处最大吧。

不过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有几本喜欢的网络小说,里头也有穿越题材的,也许有部分内容能派上用场。但本本剩的电量不多,估计撑死了也就能用个三小时左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轻易打开的好。

手机里也存了几本小说,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还好她包里的充电宝是太阳能电能双用的,就算手机没电了也不用担心。只不过这种东西能用上三年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一辈子。

随身行李看完了,就轮到小书房了。

她离开这个旧家后,已经有将近十年没回来过了,也不知道书房里还剩下些什么东西。之前匆匆一瞥而过,她只是取用了自己随身行李中的物品,还没认真看过书房呢。如今有了时间与空间,也该仔细瞧一瞧,省得遇事也不知道要如何利用自己的金手指。

书房里左右靠墙各自摆了一个书柜和书架,右手边的书柜紧挨着摆了一张大书桌。书桌有两个抽屉,第一个目前几乎是空的,只放了几支铅笔和橡皮,还有刚刚到手的那封假信;第二个抽屉放了些印有谢慕林爸爸从前工作过的建筑学院校名的公文笺,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纸张,有上头写了字的,也有空白的。时间有限,谢慕林就没仔细看。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红泥印盒,一盒旧复写纸,还有两支坏了的圆珠笔。

书桌上摆有笔筒、钉书机之类的文具,都积满了灰尘,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书柜上倒是有不少书和杂物,有谢慕林小时候用过的笔盒、小玩具,也有她爸爸的旧书。不过爸爸辞去教职后,就跟人合作开起了建筑设计公司,有用的书估计都带走了,留下来的,都是用不上了的。。

谢慕林看见一本1979年版的《辞海》缩印本,还有一整套的《毛选》、《邓选》,几本名人文集,旧版的地图册,谢父任过课的《中外建筑史》、《建筑绘画基础》与《大学语文》等等。

此外,还有两本封面不同却书名相同的《军用两地人才之友》,一本《家庭日用大全》,大半排旧小说,一大摞过去订的各类杂志,有建筑相关的,也有军事相关的,甚至还有围棋杂志。谢慕林记得,爸爸年轻的时候,似乎是迷过一阵子围棋和军事的,还经常看相关的电视节目呢。后来因为总是评不上职称,升不了级,被妈妈抱怨多了,他就一气之下把这些都丢开了,开始了与妈妈长时间的争吵。

谢慕林回忆起从前,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继续检查书柜,发现书柜下方密闭的柜门中,摆放着自己曾经用过的小学课本、作业簿与课外书,还有《新华字典》和《成语辞典》,以及两大捆初中的卷子。

她当年只带着初中课本和英语词典走了,其他东西都是后来补买的,没想到爸爸会把她的旧物保留下来。只是东西都旧得发黄,试卷上满是虫蛀的痕迹,恐怕爸爸将东西塞进柜中后,就再也没拿出来看过吧?

爸爸与妈妈离婚的时候,心里到底对她这个女儿是怎么想的呢?是还有几分关心,亦或是完全没有了感情,所以不闻不问了?

心上曾经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谢慕林使劲甩了甩头,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书柜里基本就只有这些东西了,倒是书柜顶上还有三个大纸盒,几卷图纸。谢慕林踩着椅子爬到桌面上,掀起纸盒盖子往里看,发现全是手写和打印的文稿,应该是爸爸写过的论文吧?她也没仔细看。倒是旁边一个扁些的木盒里,放着爸爸过去用过的一套绘图工具。

谢慕林认得这套国产的绘图工具,是妈妈送给爸爸的,她小学时候经常见爸爸使用,但后来有人送了他一套新的,外国大牌子,质量更好,工具种类也更丰富,爸爸就把这套旧的收起来了。

没想到留在了这间旧房子里。

就如同爸爸妈妈已经消逝的爱情,以及谢慕林曾经幸福的童年。

谢慕林叹了口气,把这套绘图工具拿下来,放进抽屉中,转身去检查另一边的书架。

这个书架主要是她妈妈在使用。妈妈本人是纺织专业毕业的,还曾经在离开建筑学院后,到纺织博物馆里工作过两年,然后才辞职下海。书架上放着她大学时候用过的部分课本,纺织博物馆出的印刷品,还有妈妈为了兴趣才买的编织、刺绣、缝纫、烹饪、养生、园艺、插花、流行时装、室内装修等书籍杂志。

在建筑学院做行政工作期间,妈妈真的很闲,只好把精力放在业余爱好上。然而充实的业余生活没能抑制住妈妈对婚姻的不满,反而因为学得越多,认识的人越多,就对现状越发不满。不过后来她下海做起了服装生意,应该就再也没时间理会这些爱好了吧?所以把全部书都留在了旧房子里。

谢慕林不知道爸爸和后妈为什么没处理掉这些书,也许是因为爸爸再婚后很快就辞职搬家了,没来得及收拾,现在就便宜了她。

书架底部还有她小时候上兴趣班用过的课本。妈妈爱好广泛,也期望女儿能多才多艺,自己脸上也有光,所以非常支持她上各种兴趣班。谢慕林从小到大,几乎每个学期都要换一种才艺,能学进去的,就多上一两年,不感兴趣就学个皮毛了事。

她上过书法、国画、水彩、手工,也上过围棋、古筝、笛子、箫和琵琶,还学过羽毛球和跆拳道呢。然而,除了书法她是从小学练到初二,大学时期又重修过跆拳道以外,其他的……都不必再提。

谢慕林翻出了十几年前用剩的国画和水彩颜料,半瓶一得阁墨水与小砚台、旧毛笔,还有一根笛子一把箫,十来本书法字贴,画纸宣纸被虫蛀了不少,围棋的纸棋盘也几乎破成碎片,但棋子都还是好的。

谢慕林轻抚妈妈留下来的书,觉得自己的金手指还是挺实用的,前路并没有她原来想的那么黑暗。

第四十章 清晨

检查过书房空间,谢慕林心里有了底,也能安心睡觉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才感觉到床板晃了一下,有人坐上来了。她睁开眼皮瞧了一眼,好象是谢映容回来了,便低声含糊地说:“后头脸盆架子边上的铜壶里有干净的水,可以洗漱。”就闭眼继续睡了。

谢映容听到了她的话,也没吭声。虽然不洗一洗就睡觉,她也觉得很不舒服,但毕竟重生之前,才做过死刑犯,重生之后,就直接面临抄家事件了,所以这点不适,她还勉强能忍受。

她现在正兴奋着呢。在谢老太太那里费了一晚上功夫,她总算把这老太婆的脾气给捋顺了,心里觉得有把握拿捏住这位老祖母。

父亲谢璞的官司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听曹氏与宛琴的对话,似乎那封假信还没有曝光。谢映容心存几分侥幸,觉得谢璞这辈子兴许能平安脱罪。就算最后还是要被曹家赶出京城,好歹能保住官身,这样她将来要说亲就好办多了。

上辈子她为了前程主动离开了家人,结果因为没有父母长辈做主,总是被人挑剔嫌弃,想给心上人做个良妾都难以顺心如意。如今她哄好了谢老太太,若谢璞无罪,当然再好不过,她可以哄着祖母为自己谋一门好亲事;但如果父亲还是逃不脱上辈子的噩运,她再谋前程时,有个祖母在前头做挡箭牌,她的名声也会好听很多。

无论父亲谢璞是什么前程,谢老太太在这个家里都是能当家做主的。掌握住了老太太,她就掌握住了这个家,和自己的前程。

谢映容轻蔑地瞥了沉睡的谢慕林一眼,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拖后腿了。只有她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份,任何人都别想妨碍到她!

谢慕林与谢映容姐妹俩同床异梦地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谢慕林醒了,见谢映容与谢映芬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迅速梳洗穿戴好,开门出屋。

昨日她到李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只知道西院里有个荒园,具体是什么情形却不清楚,如今借着晨光,总算看清楚了。

这荒园兴许曾经是个挺不错的园子,只是荒废多年了,仅留下些长满了青苔又东倒西歪不成形状的山石,还有没了茅草顶的亭子残迹,石桌石凳倒是被李家人整理了出来,但也就是随便摆着,用来歇脚而已。墙根下一溜儿的木制花架破损得厉害,基本已经不能用了,靠墙垒起来的那几十上百个花盆看上去倒是还有一小半是完好的,不过积满了尘土。

泥地里还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有杂草,有灌木,还有十来棵枯树,当中也夹杂着零星绿叶,却不知道是哪一株植物长出来的,花是完全没有,碎石块与砖块撒了一地。

整个荒园,就只有东南角上,接近水井那一片,被开垦了几垄菜地,目前种了些姜葱蒜之类的东西。紧挨着石板路的地方,则用长方型的木箱种了些青菜,眼下有些蔫蔫的,不太精神,不过品种正是昨天晚饭吃过的那一种。

小丫头鱼儿正拿井水浇地,见谢慕林对那几箱青菜感兴趣,就告诉她:“这些小青菜本来是养在北屋里的,昨儿大嫂特地把青菜挪出来了,好空出屋子给老太太住呢。小青菜有些被冷着了,所以不太精神。娘说,要拿干草编个席子盖上,挡一挡冷风,不然就搬到柴房里去,不能让青菜冷着了,回头冻死了,我们家还得花大钱到外头买新鲜青菜吃。”

谢慕林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是指李婆子,“大嫂”是指张俏姐,“大哥”自然就是李货郎了。唉,这普通人家主仆间的称呼,还真让人不习惯。

鱼儿是李货郎买的小丫头,吃住就在李家。昨晚见过的王妈却是雇回来的帮工,每天还要回自个儿家里住的,只在上午过来,晚饭后离开。因此在这个大清早,李家就只有鱼儿一个下人能干活,因她年纪小,只能做些洒扫浇菜的轻省活计。厨房里是张俏姐在料理早饭,她又要奶孩子,十分忙碌,李货郎在整理货担的同时,也得搭把手。哪怕是李婆子,也要帮着照看一下三岁的大孙子呢。

谢慕林去瞧了瞧其他人,发现谢家人大概是之前太累了,都还沉睡不醒呢,不象她睡眠充足,此时已经精神翼翼地起来了,便决定要去给李家人打一打下手。

寄人篱下嘛,总要有眼色一点。就算李家对他们很客气很敬重,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她先去了厨房,张俏姐颇为惶恐地请她移步厅堂等吃早饭,不过听到她说:“娘受了苦,哥哥也病得不轻,我想为他们尽一份心。”便不再阻拦了,只是不许她动刀碰火罢了,她要帮着擦桌子摆碗筷都随她,还教她包小馄饨。

早饭是小馄饨和李货郎在外头买回来的鸭油烧饼,好吃又能饱腹,成本还便宜。

李家没什么早饭要一起吃的规矩,李家人也是各自有空时吃的。谢慕林吃饱之后,跟张俏姐说了一声,便拿托盘拿走了一份早餐,给母亲文氏送过去。

文氏这时候已经起床洗漱好了,大金姨娘不在屋里,宛琴低眉顺眼地帮文氏梳头,见谢慕林送早餐来,连忙上前帮着摆碗筷。

谢慕林对文氏道:“我已经问过李大哥了,不用等到早朝结束,各衙门就会开始办公,我们可以直接去大理寺问人了。娘要跟我一起去吗?或者您去温家打听一下消息也行。我让三弟陪您去吧?”

文氏有些犹豫:“老太太还没点头呢,徽之……年纪也太小了些。还是让俏姐家的陪我们走一趟吧,我与你就不分头行事了。”

谢慕林痛快地说了声“行”,便催她吃早餐,自己转身去看哥哥谢谨之。

文氏目送女儿出门,不由得叹了口气。

宛琴低声道:“二姑娘这几天变得厉害,整个人都稳重能干起来。有她做帮手,二太太有什么可愁的呢?”

文氏苦笑:“要愁的可多着呢。能不能见到老爷,我这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第四十一章 采买(推荐加更)

吃过早饭后,谢慕林还不能立刻出发去大理寺衙门。她得先把探监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为了以防万一,给父亲谢璞写的信,她已经在书房空间里用废纸与铅笔打好了稿,只等弄到笔墨纸张,就能直接誊写上去。但给谢璞准备的衣被、药品都还需要采买,谢慕林便请张俏姐带路,自己与文氏同行,出门买买买去了。

文氏把自己带出来的两件首饰交给张俏姐,让她帮着典当成银子,好充当生活费,总不能一直指望李家人养活。

别看李家家境还算殷实,在准备了谢家人的房间家俱、衣物、生活用品以及一日三餐后,花费的银子对他们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李家虽有个铺面可以收租,但主要还是靠李货郎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地区叫卖些针头线脑、脂粉首饰赚钱谋生的。这种生意成本不低,李家又上有老,下有小,只有李货郎一个劳力,他弟弟李六安入赘岳家,不可能贴补本家太多钱。如今再平添了谢家十口人的生活费用,兴许还要再添一个侍候谢老太太的仆妇,靠李货郎那点收入,怎么扛得住?

因此,就算张俏姐一再推辞,文氏还是坚持把首饰交给她了。这两件首饰估计能当个几十两银子,省点用,足够支撑谢家十口人一段时间的生活支出。

不过大清早的,当铺还没开门呢,因此这次购物之行,还是张俏姐掏腰包。

她们去的是北门桥南边的估衣廊。李六安岳家开的药铺严济堂就在这里,但眼下还没开门。这条街有许多估衣铺,也有卖被褥铺盖、帽带鞋袜、巾带头花的店,商品各种档次都有,当然富贵人家用的贵价高档产品就很少见了,除非是二手、三手的货色,一般都是中、低收入家庭会消费的等级,对于目前的谢家人来说,还是相当实用的。张俏姐就是这里的常客,颇有几家相熟的店。

她们买了一床八成新的干净棉被,中等厚度,单人规格,目前的天气够用了,可能还稍稍厚实了些,但考虑到牢里兴许比较潮湿阴冷,被子厚点儿,谢璞也能暖和些。此外,还有两套换洗的新中衣,和一件做工很好的夹棉道袍,挺厚实,几乎是全新的,最后再添了一条黑色细棉布面的棉裤,两对厚布袜子,一双土布棉鞋。

有点土里土气的,不过谢慕林与文氏有共识,觉得谢璞在牢里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她们没从家里带出任何谢璞的旧衣来,如今在外头估衣店采买,能买到这样的货色已经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最后一结账,白花花十一两银子就掏出去了。

文氏的脸色变了变,觉得自家很有必要在别处俭省些。

于是她们转头又提着大包去了附近的一家布店,专寻那质地还可以、但价钱又不算贵的棉布,扯了几块,恰好有些是尾布,张俏姐帮着砍价,最后还打了个折。

文氏觉得,自家十口人若真要做新衣,犯不着让张俏姐找裁缝了。她们这些宅门女眷,旁的技艺平平,针线活却都做得极好,是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深闺苦功练出来的。哪怕是早年专学曲艺游乐的大金姨娘,如今也绣得一手好花呢。买了布回来自家给孩子们做,再孝敬老太太两身,又省钱,又打发了时间,免得大家太闲了胡思乱想,一举两得了。

三人大包小包地折返,路上顺道去了严济堂。这时候药铺已经开门了,但暂时没人上门抓药,正闲着。李六安带着一个伙计,正在打扫店面、整理药柜。见张俏姐与谢家母女来了,他便迎了上来。

张俏姐与小叔子打了个招呼,就到后堂看妯娌严丹娘去了。方才她也买了一匹不错的细棉布,十分软和,正好用来给新出生不久的小侄儿做新衣。李六安见她们东西多,便让伙计先帮着送回李家。

文氏谢过李六安,便谈起了谢谨之兄弟姐妹三人的病情。昨儿晚上他们都吃过药了,今早又再吃了一回。谢映芬已经大有起色,谢涵之也有好转,却又咳嗽起来。而谢谨之则长时间昏睡,仅是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但病情没多少改善,只能勉强吃下半碗粥,早上喝药还吐了一半。文氏很担心儿子的病情,但丈夫那边又不能不管。

李六安答应午饭前会去李家复诊,到时候会改一改药方。如果病人吃了新开的药,到明天依然没有起色,他就得请动自家岳父出马了。严大夫的医术比女婿强,只是他年纪大了,体质较弱,入冬后家里人就轻易不敢让他出门,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出诊了。

文氏再三道谢,心里忧虑重重。

谢慕林便向李六安打听起了谢璞能用得上的成药。一般来说,感冒发烧药是一定要有的,兴许还得买些金创药,预防他在牢里受了刑。除此之外,大牢的卫生情况也不知好不好,恐怕防蚊虫、去湿气的药也要准备一些。

李六安表示:“我们药铺没有这些药卖,成药虽有,却不大对症。没有把过脉,我也不敢轻易给病人开药。”

严济堂常备的成药有止咳化痰的蜜炼枇杷膏,治小儿咳嗽的药粉,还有治小儿消化不良的,治跌打风湿的药酒,针对几种常见疱疮的膏药等等。金创药不是没有,不过需要现配,药效也比较一般,主要是治疗菜刀、斧凿、农具之类的常见工具意外造成的伤口,有一定的消炎止血作用。

聊胜于无吧。

谢慕林买了些治小儿咳嗽的药粉,问明药粉成年人也可以用,只是份量要加大些,又请李六安现配了些金创药,以备万一。

把药收好的同时,谢慕林在心里想,她有时间得翻翻书房空间里的书,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方能派上用场。《家庭日用大全》她小时候翻过,里头好象有关于医药方面的内容。还有妈妈那些养生类的书,兴许也可以提供几个中药土方。

不能事事都依靠李六安与他岳父的。严大夫毕竟不是传世的名医,在北门桥一带再有名,也有他的局限。

离开严济堂后,谢慕林和文氏、张俏姐又在桥头的文房铺子里买了些笔墨纸砚,便迅速回家了。

到家后,文氏开始给丈夫写信,谢慕林在旁帮她斟酌辞句,总觉得她用词太过文雅委婉,很多事都说得含含糊糊的,好象羞于把曹氏的丑态说出口,心中不由大感不耐。

现在可不是委婉的时候。

这时,李货郎也回来了。他已经找熟人打听过了,大理寺牢狱那边,是可以接受犯人家属探监的,只是盘查得比较严,而且并非人人都能获得许可进门。不过谢璞这种情况,不算是重犯,应该有通融的余地。

谢慕林立刻转头去看文氏,见其迅速给信收尾装好,又让大金姨娘将打包好的东西拿出来,准备要出发了。她啧了一声,决定见到谢璞本人再说。

第四十二章 遇见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扫之前几天的寒潮天气,给人间带来了一抹暖意。

谢慕林提着装有衣物药品的小包袱,谢徽之背着用绳子捆好的棉被,姐弟俩跟在文氏身后,随着领路的李货郎,上了后者租的船,往内城官署的方向走。

这一趟他们仍旧是走水路。只不过跟昨晚上比起来,今日的行程花费的时间就要长得多了。

她们坐船经过了珍珠桥,远远看见自家大宅门上还有士兵把守着,虽然没有贴封条,但也是无人敢接近一步。

过了珍珠桥后,她们又坐船穿过了好几座桥,在一处远远能瞧见宫墙的地方顺着河道拐了弯,方才继续前行。

这一段路,文氏与谢慕林都是认不得的,李货郎没有多说,倒是谢徽之悄悄儿告诉了谢慕林:“这一段应该是青溪了,往前走可以到秦淮河的。我以前坐船走过!”

谢慕林睨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想:这古代的官家子弟真是不讲究,谢徽之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呀?他才多大?还不满十二周岁呢,居然就跑秦淮河消遣了。

谢徽之生母早逝,姨母大金姨娘还有自己的孩子,二房文氏不方便管他,曹氏这个做嫡母的没安好心,撑着个贤良的空架子,一点都没把庶子的教养放在心上。等这回谢璞平安脱罪,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跟爹好好谈一谈,把弟弟掰回到正道上来才行。就算文不成,武不就,也该找点正事做做,找点东西学一学。小小年纪就整天在外面乱跑,跟人混着吃喝玩乐,有什么出息?!

谢徽之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小小年纪也心大,见今日天气和美,还有心情给谢慕林介绍起沿路的风光来,他认得的道路,酒肉朋友家的府第,还有熟悉的酒家店铺,也都指给谢慕林看了。

谢慕林就当作是认路,把估摸着能用上的信息都记在心底,暗暗觉得她这个年纪穿过来正好,这时候的记性最佳呢,什么东西都只要记诵上两三遍,就能牢牢记下来了。

他们这一趟坐船,并没有坐到秦淮河段,而是在白下桥(大中桥)附近的码头上了岸。李货郎告诉文氏:“接下来要靠走的了。衙门前头不通水路,太太与少爷小姐恐怕要受一回累了。”文氏表示没关系,她不怕累,反正她根本不认得地方,又信任李货郎,只管跟着他走就是。

李货郎接过了谢徽之手里的被子,谢徽之接过姐姐手中的包袱,谢慕林则搀扶着文氏走路。走了好半天功夫,终于赶在日上三竿之前,抵达了大理寺衙门。

大牢在衙门内部,由西边的侧门进去。李货郎事先向人打听过,也知道该找什么人打点,便先去了侧门处,与守在那里的官差说话,请了一位穿戴稍体面些的差人出来,恭恭敬敬地介绍了自己,又说了熟人的姓名,再塞了个小布包过去,对方便明白了。

那差人笑着把小布包袖了,道:“原来是这点小事,好说,好说。你既然是王兄弟的亲戚,这点忙我自然是要帮的。先进来坐坐吧,我替你们问一问。”

李货郎见事情顺利,不由大喜,连忙回转告知文氏。文氏也松了口气。谢慕林小声问:“李大哥给了他多少银子?”李货郎却只是笑笑:“放心,太太之前给的足够了。”

文氏几时给过他银子?不过谢慕林想起那两件首饰,也就没再多问了。

他们进了侧门,穿过一重没什么人的院子,便到达大牢所在的院落了。

大理寺的牢狱比谢慕林想象中的干净整齐一些,人也少。那差人领着他们到正堂门边屋檐下,示意他们在墙角的长椅上坐一坐,便进门问人去了。

李货郎瞧了瞧周围的环境,便对文氏道:“太太,一会儿您带着少爷小姐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就好。”张俏姐事前瞩咐过他,若没什么事,就别跟着文氏进大牢里探监了。毕竟文氏要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谢璞,怕谢璞面子上过不去,他一个外人在旁边看着也是尴尬。李货郎深以为然。

文氏连忙答应下来。虽然有人陪着,她不会太慌张,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太小了些,但一想到要跟谢璞说曹氏自请和离的事,她又觉得没外人在场会更好一点。

反正李货郎也是知情人,就给丈夫留点面子吧。

差人进去之后,好一阵子没动静,谢慕林忍不住探头张望了一回,却发现那差人已经不在堂中了,原本正跟他说话的官差则老神在在地坐在桌后喝着茶水。她心里暗觉奇怪,正想问李货郎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有人从西边的牢房里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头子,看穿着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里比较体面的管事,头发花白,弯腰驼背,正抬袖捂面,抽抽答答地哭得好不可怜。他身旁跟着一个仆人打扮的少年,一边扶着他走路,一边小声安慰他:“爷爷放心,大少爷会没事的,您别哭了。”

走在老管家另一边的,是一个官差打扮的少年人,也在劝慰那老管家:“昌伯你放心,我已经进来了,在这大理寺衙门里也算混得开,会多照看着慧武些的。你不用担心他在这里会饿着冷着了,或是受了旁人欺负,倒是歧山伯那边,还得你想办法多劝劝。只要歧山伯愿意救儿子,慧武很快就能出去了。”

那昌伯哭道:“萧少爷,我们大少爷有您这个朋友,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为了帮他,您连官差都做了。哪怕是为了您这份情谊,我们大少爷出去后,也不能再胡闹下去!”

那萧少爷笑了笑,安抚他两句,就命昌伯的孙子扶着他好生离开了。等他回过身,看见谢家母子三人,便不由得怔了一怔。

谢慕林与他对了个正脸,恰把他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

这少年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宽肩长腿,腰杆板直,带着一股特别的精气神,看年纪也就是跟谢显之、谢谨之差不多,但举手投足、说话行事,都与旁的官差截然不同,仿佛是一只仙鹤在草鸡群里闲庭信步。

谢慕林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萧少爷也多看了她两眼。

文氏与李货郎都在留意前堂的动静,谢徽之正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没人留意到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谢慕林却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随即,前堂响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气氛。

那领路的差人走了出来,问:“这位太太娘家可是姓文?是谢知府的家眷吧?我们右少卿卢大人有请。”

文氏与谢慕林不由得齐齐一愣。

第四十三章 分头(推荐加更)

谢慕林知道昨日在谢府,大理寺的官员已经传唤文氏、曹氏等人前去审问过一回了,怎么今日又要叫文氏去相见呢?

她还记得昨晚听文氏说起,当时主审的官员大理寺右卿卢复之,说来也是谢家友人,前几日的寿宴,卢复之一家还是座上客呢。不过昨日审问时,这位卢右卿并没有显露出念旧情的态度来,今日怎的忽然又好象客气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他们母子是来探监的,让不让探都不过是大理寺官员一句话的事,临时把探监变成审问,又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顿时把头回见面的小帅哥抛到脑后,紧张地上前一步,拉住了文氏的袖子:“娘!”

文氏也面露不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战战兢兢地问那差人:“卢大人……怎会忽然相请?妾身妇道人家,对外子的官司所知极有限,昨儿卢大人审问时,也早将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应该没有遗漏才是。不知……”

“误会,误会!”那差人笑呵呵地道,“太太别害怕,是我一时心急,把卢大人的话给漏了。其实是昨日审问时,因时间仓促,有些细节不曾问仔细。今日卢大人手下的人将口供整理好之后,才发现有许多遗漏之处。本来大人还打算派人打听谢知府的家眷在何处落脚,好把那些遗漏之处打听清楚,补上口供的,如今听说太太来了,岂不是正好能帮上忙?也省得我们这些差人再去找你们了。”

他这么说,文氏心里稍安了些,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来:“原来如此。若是能帮上大人的忙,自是再好不过。外子平白受冤,只要能助大理寺厘清案情,早日还外子清白,但凡是妾身知道的事,大人只管询问,妾身绝不敢有所隐瞒!”

差人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大理寺的大人们都是明察秋毫的。只要谢知府真是清白,大人们定会替他洗刷冤情。太太只管放心。”

文氏听了,更安心了些。

谢慕林却总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多问:“请问这位差爷,不知道卢大人想问我娘什么事?我娘只是深宅妇人,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清楚我爹在任上的经历。倒是我们家有一位姨娘,是跟着我爹到任上去的,兴许知道的事情还多一些。”

那差人道:“小姐放心,若是卢大人想要传那位姨奶奶问话,自然会开口的。这一回是听说谢知府时常给太太写信,说起家中账目支出的事,且有十几年了。卢大人有些账目上的疑问,想请太太过去说明一番,想来这是难不倒太太的吧?”

文氏忙道:“若是每年公中账目上的大数变化,妾身是知道的。不过妾身从不插手家中中馈,也不管外头产业的账,只是每季听管事掌柜们报账,再给外子传个消息罢了。妾身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卢大人的忙……”

“这就够了。”那差人笑道,“账目上的细节,大人可以去问那些掌柜管事们,只是需要请太太去验证一番。太太请随我来,几位大人都在后堂等着呢。若有东西要捎给谢知府的,交给我们的兄弟便是,包管会稳稳当当地送到谢知府手上,不会有半件遗漏的!”

“这……”文氏本来打算爽快答应的,但听闻对方要帮自己捎东西给谢璞,便又犹豫了。

她今天是打算见谢璞一面,并跟他说些家里事的。难不成真的要靠书信传话了?可她信上写得有些含糊,就怕叫外人看了去,传出闲话,影响了丈夫的名声。如今只把信给谢璞看,就未免有些不足了。

谢慕林在旁飞快地替她说出心中顾虑:“不能让我们见爹爹一面吗?他忽然出事,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家里祖母还有话要嘱咐他,吩咐娘与我一定要当面告知呢。”

那差人倒也没死拦着他们的意思:“这也无妨,太太少爷小姐们若不放心,太太随我去见大人们,少爷小姐往牢里走一趟,亲眼见见谢知府,也就是了。放心放心,谢知府好着呢,没病没痛的,既没饿着,也没冻着,活蹦乱跳的,我瞧着比太太的气色都好。”

谢慕林哑然,这话是怎么说的?

不过差人不拦着他们见谢璞就好。谢慕林原也没有一定要让文氏见到谢璞的意思。反正她能见到人,能说到话就行了。

她小声对文氏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分头行事好了。娘放心去见那位卢大人。我带三弟去见爹,家里的事我会告诉他的。”

文氏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女儿:“仔细瞧瞧你爹,看他是否真的安好。若身上有什么不适,也别让他瞒着,我们可以去弄药,再给他送来。他在牢里要什么缺什么,你也问清楚,好生记下来。”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家里的事……其实都还安好,你且禀明老太太安然无事,几个孩子也只是小恙,让你爹别担心,再将大房之事缓缓告知。若你爹太过激动,你也别太老实了,不要紧的事,暂且隐瞒一二也是无妨的。等到你爹脱罪回家了,再跟他说详情,也无碍大局……”

谢慕林有一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心里大不以为然。当然她不会露出真实心声,只是低着头小声说:“女儿知道该怎么做的,娘放心。”

文氏安下心来,又嘱咐了谢徽之几句,方才放心地跟那差人去后堂。

那差人临走前抬头欲寻人给谢慕林姐弟俩领路,一直站在谢慕林身后的那名少年官差主动走上前来说:“丁三哥,就由我来给他们带路吧。我正好闲着。”

那丁三哥自然知道少年是谁,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笑道:“那就麻烦萧少爷了。他们要去的是乙字第三号监,萧少爷知道在何处么?”

萧少爷点头:“我知道,在董世子东面隔两间处,可是?”

丁三哥笑了:“正是那处,那就烦请萧少爷走一趟了。”

他很利索地带着文氏去了后堂见卢右卿,留下谢慕林与谢徽之、李货郎在原地,与那位萧少爷面面相觑。

谢慕林偷偷去看萧少爷,萧少爷冲她微微一笑,她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

谢徽之还在发呆,没有看到自家二姐的眼色。他似乎认出了那位萧少爷的身份,神情复杂地探问:“我是谢家的谢徽之,在兄弟间行三。我……我好象见过你,你不是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少爷么?我听闻你被家里禁足了,你怎会在大理寺?还做了官差?”

柱国将军府?

谢慕林忍不住又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那位清俊英挺的少年。

第四十四章 探监(上)

谢慕林本不知道什么柱国将军府,但听谢徽之这么一说,她很快就从谢映真的记忆中调取到了相关信息。

柱国将军府萧家,在京城也是个不小的势力,当家人柱国将军萧明德执掌京西大营,是一位手握兵权的军中大佬,只是行事没有曹家的承恩侯那么张扬罢了。不过萧家跟曹家的关系有些复杂,大体上是不怎么友好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两家的当家人都是军中实权人物,颇有影响力,还因为萧明德的亲妹妹在宫中做贵妃,生有一位三皇子,颇得圣宠。别看萧贵妃在皇后面前谨守礼数,三皇子与太子殿下关系也很和睦,实际上曹皇后对萧贵妃十分不感冒,也时常让太子别跟三皇子走得太近,免得被人算计了……

谢映真深闺弱女,又被有意无意地限制了社交,对外界的事其实是不太了解的。但因为萧家与曹家之间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她反而能从家里其他人或下人口中,听到一些萧家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大部分都偏向负面,但一些客观事实,却大体上不会有什么偏差。

比如谢映真就知道,柱国将军有二子二女,嫡长子萧琮已经封了世子,人也成年了,早在去年便随父入了京西大营,乃是京城颇受好评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即谢徽之他们常在一处玩耍的公子哥儿们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就连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的嫡出子弟,也难望其项背。

至于次子萧瑞,据说是侍妾所生,还有人轻蔑地称呼他为婢生子,在优秀的嫡长子光芒下,被压制得无声无息。有人说他没什么本事,只是庸常之人;也有人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十分不受父亲嫡母待见;还有人说他受嫡母忌惮,被故意压制得出不了头,事实上本身挺有天赋才干……

这些传闻无论是真是假,谢映真都只当是八卦趣闻,听过就算了。而谢慕林如今斟酌起来,倒觉得传闻颇有深意……

这位萧二少爷,光看外表和气质,就不象是个庸常之人,莫非真是扮猪吃老虎?但不管是猪还是虎,堂堂将军府公子,跑来大理寺做个小小差役,也太夸张了。到底是有人算计他,还是他有意为之?莫非就是为了他与那位“昌伯”之前提起过的“慧武大少爷”?

谢慕林心念电转间,脑中已经闪过许多念头,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好奇地看着那位萧少爷,看他如何回答。

然而萧少爷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引路了:“跟我来吧,别东张西望,也别理会牢中其他犯人。”

这样也可以?

谢徽之又是一呆,然而他也不能拿萧瑞怎么办。人家就算眼下只做了个大理寺差役,也依旧是将军府公子。即使是在谢家平安无事之时,谢徽之也没资格冲着人家大呼小叫,更别说眼下谢家蒙难,谢徽之又身处大理寺牢狱中,还得看人家脸色,才能见到父亲了。他只能郁闷地闭上了嘴,发现二姐谢映真正拿双眼瞪着自己,便知道自己说话造次,唯有缩头缩脑地跟在二姐身后,随那萧瑞去了西边的牢房。

谢慕林小心跟在萧瑞身后,走在牢房的走廊上,悄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这大理寺牢狱比想象中更干净一些,同时环境也更加森严。关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流氓地痞、小偷小摸,而是各级官吏,又或是官家子弟。这些人不至于冲着来探监的女眷说些什么不正经的话,却有那不甘心伏法又或是确实有冤情者,见到个人就大声嚷嚷“冤枉”、“放我出去”,其中甚至有状若疯癫的,颇为吓人。

谢慕林与谢徽之一路走来,中途被吓了几回。谢徽之小孩子家,估计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被吓得一惊一乍的,小脸煞白。谢慕林虽然起初也被吓了一跳,但后来习惯了也还好,就当作是玩简陋版鬼屋了,还没有鬼屋昏暗吓人呢。

走在前头的萧瑞则一直很平静,仿佛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他也不跟谢家姐弟俩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把人领到目的地,叫一声:“谢大人,有人来探你。”便让路退到一旁去了。

谢慕林透过牢房的木栅栏,借着有些昏暗的光线向内往去,只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穿着白色中衣,头上发髻略有些凌乱,盘腿坐在木板床上,面对着墙壁的方向,不知道在做什么。听到萧瑞的话,男子回过头来,却是谢映真记忆中父亲谢璞的模样,但又比平时更添几分憔悴之色。

谢慕林愣了一愣,还没叫人,三弟谢徽之就先忍不住丢了被卷,冲上前来抓着栅栏哭喊:“父亲!”同时泪如雨下。

谢璞没想到是两个孩子来探他,忙下了床,快步走到栅栏前:“你们怎会来?可是家里出事了?!”

谢徽之放声大哭。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活了十一年,无论在家如何受漠视冷待,总有父亲在上,替他挡风遮雨,供他锦衣玉食,嫡母也会做到表面功夫。如今父亲落难,嫡母翻脸,他便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过了几日衣食无着的所谓苦日子之后,心中怎会不惶恐呢?因此一见到父亲,就忍不住委屈得哭起来了。

谢慕林虽然能体会三弟的感情,却没有他那份伤心。她把被卷拣了回来,放在栅栏前,向谢璞行了个礼,端端正正地说:“爹,家里人如今都被放出来了,不再被关押在家中。伯娘带着大哥大姐回了平南伯府,我和娘侍奉老太太,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俏姐的夫婿李货郎家。如今一家人暂且安好,衣食温饱也有着落,只是二哥病重,至今昏迷不醒,四弟与四妹也有病在身,需得请医吃药。另外,大哥大姐与我们分开时,身体也有些不适,尤其是大哥,还被桂珍打晕了,眼下不知如何,需得日后有机会,再找人打听去了。”

谢徽之猛地把哭声一收,扭头看向谢慕林:“二姐,你……”婶娘明明说过有些事可以隐瞒的……

谢璞也怔怔地看着二女儿:“什么?真姐儿,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抓住了最令他震惊的一句,“你说桂珍把你大哥打晕了?!”

谢慕林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我们一家人刚被放出来,平南伯府就遣人来接伯娘了。伯娘只带走了大哥、大姐与桂珍,其他人全都丢下了。她声称曹家女不能与有罪之人为伍,因此要与爹爹和离,带着一双亲生儿女大归。大姐一向听伯娘的话,当时就跟着走了。大哥不愿意,就被桂珍打晕了带走。三弟想要上前救大哥,还被平南伯府的人大力推倒在地。”

她抬眼看向谢璞:“昨夜,要不是娘从前的旧婢俏姐不忘恩义,让夫婿来接我们,只怕我们这一家子老弱妇孺,从老太太,到病重的兄弟姐妹们,全都要被迫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了。”

第四十五章 探监(中)(推荐加更)

谢璞的脸色很难看。女儿带来的消息令他大为震惊。

他昨日才见过曹家派来的人,当时没提什么和离的话,只让他安心而已。虽然那人也曾叮嘱他别乱说话,不要把亲戚往死里得罪了,但话里话外,还是有许诺,会替他照看家里人,让他不必担忧家中老弱安危的。

那人甚至还暗示了,说无论他这官司最后是什么结果,哪怕是被判有罪,平南伯府也有办法求得皇后与太子出手,让他平安脱身。即使他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点罪,可最后的结果定然会是好的,曹家绝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谢璞当时就觉得这些话很荒唐。他什么错都没有,根本不会被判有罪,哪里需要皇后与太子出手?而且,若他受点罪,就是对曹家有了功劳,那这功劳又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保护王安贵吧?

王安贵一介贪官污吏,国之蛀虫,何德何能需要他谢璞这个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人品清正的朝廷官员来保护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清名?曹家人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可笑!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就这么尊贵了?可他谢璞难道就不是平南伯的亲妹夫?!

谢璞当时断然拒绝了曹家来人的建议。那人脸色难看地离开了,谢璞也没放在心上。他虽然也曾想过平南伯夫人会恼羞成怒,可有曹氏在,平南伯总不会为了讨好夫人的娘家亲戚,就对亲妹妹一家赶尽杀绝吧?

结果,女儿今日就告诉他,曹氏要和离!

平南伯竟然为了妻子娘家的姻亲,就让亲妹妹与丈夫和离!

他这是疯了么?还是愚蠢贪婪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无可救药地变成了白痴?!

谢璞咬着牙,挤出一句话:“你伯娘……是心甘情愿的么?!”他仍旧不敢相信妻子会翻脸无情。

然而谢慕林的答案却让他失望了:“是啊,非常乐意呢,她看起来很高兴。”

谢璞听得目瞪口呆。

谢慕林看着他的表情,继续火上浇油:“不仅如此,早在平南伯府派马车来接人之前,大理寺的大人们曾经把老太太、伯娘与我娘,还有大哥及琴姨娘分别传唤过去问话。据我娘说,伯娘亲口对大理寺的人指证爹有罪,贪了河工上的钱,她还说曾经看到过你跟一个叫李昌升的人通信,在信里提到贪钱的事。”

谢璞怔了一怔,皱起眉头:“李昌升?”

谢慕林继续说:“后来宛琴姨娘被传唤时,否认了爹贪污的说法,还为你说了许多好话。她还说伯娘是受了钱妈妈的哄骗,误会爹了,才会说那些气话,并不是在指证爹。为了这个,大理寺的大人们把钱妈妈扣下了,伯娘一回到南屋,就生气地打了琴姨娘一个耳光,昨儿离开时,也没带上她。”

谢璞愣愣地看着女儿,仿佛没反应过来。

谢徽之倒是先有了反应:“咦?太太打过琴姨娘耳光么?可我昨儿见到太太对琴姨娘挺和气的呀,还说怕平南伯为难她,让她留在我们家更好。”

谢璞忙看向女儿。

谢慕林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琴姨娘挨打之后,就向伯娘解释,她说那些话都是为了保护伯娘。因为之前有人给她传消息,指大理寺的人在我们家搜出了一个账本,记载的都是历年伯娘从谢家拿走的银子。琴姨娘觉得,有了这个账本,爹就有望洗清自己罪名了,便把话传给了钱妈妈,让她禀报伯娘。可钱妈妈没放在心上,瞒下了此事,让伯娘在不知情之下,向大理寺的大人们说了不该说的话。等到爹被无罪释放之后,伯娘定会很尴尬的。琴姨娘拿钱妈妈给她做了挡箭牌,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伯娘听后,便知道琴姨娘还很忠心,只是钱妈妈被大理寺扣下,平南伯夫妇定会恼怒,万一迁怒琴姨娘就不好了,所以伯娘才让琴姨娘留在我们家。”

谢徽之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这些事。”当时他与兄弟们一起被关押在别的屋子里,并未亲眼见到曹氏与宛琴的交谈。

谢璞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不过是一本账本,不告诉曹氏,曹氏就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说错话了——所谓说错话,是指她指证丈夫有罪这件事吧?这也就意味着,曹氏早有意在大理寺的人面前诬告丈夫,而平南伯夫妇是知情人。曹氏兄妹早就约定好了,先前打发人来叫他安心,不过是哄骗而已!

宛琴因为知道账本的存在会令情况发生变化,对曹氏不利,临时改了口,却破坏了曹家兄妹和盘算,因此才会挨那一耳光。

谢璞忍不住冷笑了几声。他为了息事宁人,十六年来花了过百万两银子,却只是喂饱了几只白眼狼!

谢慕林留意着父亲的表情,见他还知道气愤,心里倒还安心了些。只要谢璞不会因为害怕曹家权势而选择退缩就好。

她又转头去看了萧瑞一眼,见萧瑞若有所思的模样,嘴角不由得翘了一翘。

她从意识到这位萧二少爷的身份开始,就在盘算着利用对方了。

曹萧两家的复杂关系,或许能给谢璞带来些许助力——关于曹家人的丑闻,萧家真的会不感兴趣吗?

谢徽之不知道自家二姐的盘算,正气愤地对谢璞说:“父亲!曹家太过分了!太太这根本就不是怕受您连累,才跟您划清界限的,她分明就是在帮外人陷害您!您可千万不能顺了他们的意!”

谢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真姐儿,你母亲在哪里?怎么没来?是不是你二哥病得重了,她要留在家里照顾?我有事要跟她商量,你回去后,让她想法子来一趟吧。”正事他还是需要找个可靠的人商量的。长子不在,次子病重,母亲无法依靠,他除了文氏,也没别的选择了。

谢慕林回答说:“娘今日也来了,不过在牢狱外叫大理寺的卢右卿请走了,说是昨日审问时,有些东西没问清楚,今日要再补上。所以,娘才把东西交给我和三弟,给你送来。”她把带来的包袱与被褥尽力塞进栅栏中,栅栏空隙太窄,就把东西拆了塞。

谢璞有些哭笑不得地接手东西,无奈地说:“辛苦了。你们出去后,跟你娘说一声,让她进来一趟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商量。”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谢徽之顺从地应下了,谢慕林却说:“在娘来之前,有一件事,是其他人包括娘在内都不知道的,女儿要告知爹爹。您听完之后,可能会很生气,但希望您能尽量保持冷静,想出对策。”

谢璞转身将衣物被褥搬到木板床上,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事?”

“我知道伯娘为什么要害您,就连平南伯府要害您的原因,我也知道。”谢慕林对上谢璞愕然的目光,翘了翘嘴角,“伯娘急着要把您害死了,好改嫁给一位方闻山将军。平南伯也急切想要舍弃一个知府妹夫,想要一位禁军统领妹夫呢。爹,您听说过伯娘的这位青梅竹马吗?”

第四十六章 探监(下)

谢慕林借口深夜无意中听到了曹氏与方闻山私会时的对话,将她知道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当中,她只隐瞒了一件事,就是那封被伪造来陷害谢璞的信,正在她手上。

那封信在未能证实真伪的情况下,对谢璞太不利了。毕竟笔迹是他的,印也是他的。万一被大理寺当成是真正的证据怎么办?所以她只说有这么一封信的存在,甚至不隐瞒谢映容的种种古怪行劲,却没把信的具体内容说出来。

当然,她也有添油加醋,给曹氏与方闻山私会时的交谈内容进行了一点扩充,将从谢映容和大金姨娘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加了一点进去。反正当时在场的另外三个当事人都不可能反驳她的话,任何否认都会被视作狡辩,他们能奈她何?

最后,谢慕林还再添了一把火:“伯娘还曾经不耐烦地对那位方将军说,既然搜不到信,不如叫人再伪造一封就是了,省得把她继续拖在谢家,吃不好睡不好,还有可能生病。方将军说那是不可能的,一来,当时在信上用的是爹的真印,这真印已经被官府查收了,没法再用;二来,伪造那封信的是一位极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高手,平南伯他们利用这人伪造了许多东西,害爹的这封信不过是顺带而已,但因为事关重大,怕消息走漏后,会带来大祸,所以他们早早就把那位高手杀了灭口。如今匆忙之下,再也没法找到个同样能干的人来伪造另一封信了,所以,他们必须找到原来的那一封。”

谢慕林看向谢璞,生怕他震惊之下,会错过重点,便着重点明:“也不知道他们都叫那人伪造了谁的笔迹,做出多少害人的文书信件来。爹您兴许只是他们头一个目标而已,他们能为了几封书信杀人灭口,后头还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爹一定要谨慎对待,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大理寺,告诉皇上,不要有任何隐瞒,更不要有什么顾虑,把不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承担下来。还请爹爹牢记,您有老母亲,有妻子儿女,家中还有无数产业营生,在您庇荫下有无数人需得依仗您活命糊口。哪怕是为了这几百上千条人命,您也不能犯糊涂!”

谢璞本来已经失去了表情的脸庞上,重新又有了生气。他红着眼圈,含泪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郑重道:“好孩子,你说得对!”

他抬手擦去眼泪,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已错了十六年……是时候拨乱反正了。”连曹氏一介妇人都能下狠心断绝孽缘,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若是不放心长子长女,曹氏虎毒不食子,而她一旦身陷困境,不是还有自己这个父亲么?

谢显之,谢映慧,他们都是姓谢的,完全可以跟曹家划清界线!

谢慕林能掌握的信息有限,谢璞却不同。在听完女儿的叙述之后,虽然心头依然震惊,他却已经迅速察觉到了自己案情的转机。

别看他好象即将要与曹皇后、当朝太子以及承恩侯府曹家一系对立,仿佛蝼蚁妄想天开要去挑战大象,事实上,平南伯府与曹氏、方闻山,并不等同于曹皇后、太子与承恩侯府。

做了曹家十六年的女婿,他清楚曹家两个嫡支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平南伯这回的阴谋,只怕是自作主张的,未必得到嫡长一脉的同意。只要曹皇后与太子不出手偏帮平南伯与曹氏,后者就不可能只手遮天。

而曹皇后与太子倘若真的要出手偏帮,谢璞也相信自己并非死路一条了。帝后失和多年,皇帝对曹皇后与曹家的观感,可不那么美妙……

谢璞与皇帝本是连襟的关系,但之前从未得到过皇帝的另眼相看。倒是去岁他因政绩卓著而回京述职时,皇帝发现他不肯听从曹家号令,不愿为曹家党羽,便龙颜大悦,亲口说出了要提拔他、重用他的话。这回他被王安贵诬告,皇帝之所以会大怒,多半也是因为误会了他受曹家指使,贪污河工银子以肥曹家的关系吧?倘若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不但主动与曹家划清界限,还光明正大地打曹家的脸,皇帝就算不能公然表现出支持的态度,也会觉得喜闻乐见吧?

其实,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谢璞是不想掺和帝后之争、夺嫡之战的。毕竟皇后只是不讨皇帝喜欢,平日里行事也没什么失德之处,太子更是性情温和,饱受赞誉。若为私情而导致后位、储位不稳,引起朝局动荡,这不符合士大夫的行为准则。

然而,就象女儿谢映真说的那样,有那么多人都倚仗着他活命糊口,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却不能把那么多条人命都牵连进去,更不能坐视奸臣颠倒黑白,残害忠良。必要时,他也只能争一争了!

谢璞再擦了一把脸,冷静下来,想了一想,便对一双儿女道:“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你们放心,我自有打算,不会叫曹家称心如意的。只是你们还小,不好掺和进来,就不要多问了。你们回去后,好生照料家里人,孝敬祖母,为兄弟姐妹们治好病,安抚母亲、姨娘们,等待我的消息。若是有法子,就每隔两日来探我一回。曹家那边若跟你们说什么话,哄你们去做什么事,你们别听他们的,来见我时,把消息告知我就好,我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若有机会,就把你们大哥接回来。至于你们大姐……”

他顿了一顿:“看她本人的意愿吧。倘若她更喜欢待在曹家,我也不会阻拦她。她自小跟着母亲长大,心里本就更亲近曹家,即便回到谢家来,也不会跟我们一条心的。”

谢璞对于曹氏所出的一双儿女的性情与想法,其实是有一定了解的,并不强求。

谢慕林与谢徽之答应下来。谢徽之又小声问:“父亲可认得什么可靠的亲朋好友,我们能求他帮忙的?就算我们乖乖在家里等消息,也要有消息可等呀。曹家翻脸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打听去。先前婶娘提了一位温大人,可老太太不情不愿地……”

谢璞怔了怔。

谢慕林点头:“是一位温绪友大人。娘说他是同乡,老太太一听就不肯了。娘劝她,眼下救爹出来要紧,顾不得这许多了,但老太太仍旧不情不愿。”

谢璞闭了闭眼,对于自个儿母亲的糊涂程度,已经不抱希望了。

谢慕林则继续说:“其实不但是打听消息的地方,若有人能资助我们一点银子,那就更好了。我们几乎是净身出户的,虽然眼下寄居在俏姐家,衣食都有保证,但俏姐家里也不富裕,他们一家每个月只有几两银子的收入,这两日却已为我们花了几十两了。接下来还要给二哥看大夫吃药,老太太也不知会提什么要求。我们总不能害得俏姐一家精穷了吧?”

谢璞叹了口气,头痛地揉起额角来。

第四十七章 旁听(推荐加更)

大概谢璞也很清楚自家老娘有多不靠谱,对于谢慕林的请求,他没怎么犹豫,就提供了一个选择。

南城贡院西街南,一个叫“昆记”的文房铺子,老板叫谢谨昆,二十出头。

谢慕林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耳熟。这跟谢谨之不是只有一字之差吗?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谢璞。谢璞冲她点了点头:“这位是我们谢家的族人,宗房子弟,你当叫一声三堂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他说就行。他为人稳重可靠,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在外奔走打点,都可以请他出面。只是这事别让你们祖母知道。她不知道老家有族人在京城,若听说了此事,多半要拦着不许你们去见他的。”

谢慕林恍然。

族人。对了,谢家还有族人!

谢徽之在旁有些惴惴不安:“父亲,我从没听说过这位三堂兄,也没与他有过来往,这贸贸然找上门去……还是问他要银子,请他帮忙办事,他能愿意么?万一他见我们家落了难,不想搭理……”

谢璞微微一笑:“不会的。我们谢家族人都很正直,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小人。”

就算他这么说,谢徽之心中的不安也不会有所减少。没别的原因,他对家族的了解太少了。谢老太太从来不提族人,也不许别人提起老家的事。有人听说他们家祖籍湖阴,特地跑来套近乎拉关系,还差点儿被谢老太太赶跑了呢。至于曹氏,更是连湖阴老家都没去过。全家上下,除了谢璞母子,大约也就只有文氏知道族里的事了吧?

大金姨娘从前私底下嘀咕太太们的闲话时,就曾说过,文氏是在族人见证下,与谢璞成亲的,谢老太太根本就没同意,也没出席婚礼。但因为文氏名义上是隔房的侄媳,另有婆婆,所以谢老太太对此也无计可施,只能暗地里生闷气。

这分明就是跟族人闹翻了的意思!就算谢璞与族人私下还有联络,在谢璞遇到这么严重的祸事时,族人真的会愿意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伸出援手么?

谢徽之心里没底,谢慕林却已迅速有了一个想法:“爹,既然族里还愿意管我们,能不能给族里写封信,让他们请一位长辈来京城,代替我们出面做事?我们家如今只有老弱妇孺,办事太不方便了。若有人能替我们出面,不但可以打探消息和打点事务,一旦平南伯府借着伯娘的名义,对我们提了什么要求,我们也有人可以出面应对。再者,大哥在平南伯府,万一曹家的人借大哥的名义做点什么不好的事,我们总得有人压制住他们呀?”

谢谨昆固然可以帮上忙,但听名字就知道他与谢谨之应是同辈,辈份太小了,身份不够。

谢显之是谢璞长子,平南伯府与曹氏有可能借着他的名义,做出对谢家人不利的事。而年岁地位在谢显之之下的谢谨之,即使没生病也没办法把人挡回去。平辈却血缘比较远的谢谨昆,也不见得能压得住场。这是其一。

其二,谢老太太糊涂又自私,分不清事情轻重,又很容易被人哄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曹家哄去坑儿子——在婚姻上,她就已经坑过儿子一回了。为了阻止她犯浑,谢慕林希望族里能派出一位辈份高些、人又精明厉害些,能压制得住谢老太太的代表来,好歹别让谢老太太拖后腿,坏了谢璞自救的计划才好。

谢慕林隐晦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谢璞听得又是一呆,随即苦笑:“成,你把这事告诉你三堂哥,他自会给族里写信。倘若事情顺利,半个月就该有回音了。”

湖阴县就在太湖南面,快马送信,一来一回,半个月足够了,哪怕族里收到信后派人到京城,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月。虽说谢璞觉得自己一个月后怎么也能出去了,但母亲那边,确实需要有人震慑一番。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出面,族里却没那么多顾虑。以往他们不开口,不过是怕他难做而已。

谢璞又叹了口气,转眼看向二女儿,感叹道:“真姐儿,你如今真的懂事多了,人也越发稳重。若是在三日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乖巧腼腆的女儿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即使全家面临困境,也依旧能保持冷静,不慌不忙,静思对策。你这样很好。不过,这也是因为爹爹让你受委屈了,否则,你根本不需要操心这些。爹爹对不住你娘、你哥哥和你,你心里会埋怨爹爹么?”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她能埋怨便宜爹什么?埋怨他当年娶错了人,又纵容大了曹家的胃口吗?不过谢映真对亲爹是全心孺慕的,她当然也不好ooc了,唯有微笑着表示:“这怎会是爹爹的错?这都是那些小人在作祟!爹爹不要多想,只要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早日脱罪就好。我们所有人都还等着爹爹带我们回家呢。”

谢璞又忍不住红了眼圈:“你放心。爹爹一定会带你们回家的!”

在旁安静聆听多时的萧瑞忽然间咳了两声,引得所有人都朝他看去,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时间差不多了,谢知府还有什么话要跟家里人交代,就尽快说吧。一会儿就到巡视时间了,你的儿女得在那之前离开。”

谢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萧二少爷,你方才,什么都听到了吧?”

谢慕林忍不住看向便宜父亲,猜想他与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萧瑞微笑着说:“我一个小辈,又能做什么?谢知府放心。”

小辈至少能传话呀!

谢慕林猜测着萧瑞言下之意,谢璞却抓紧最后的时间嘱咐女儿:“方才这些话,你们出去后,别再告诉旁人了,连你娘也别说,更不要让宛琴知晓。大人的事,自有大人解决。等你们三堂哥来见我,我自会与他商量应对之法。你们安心在家里侍奉老太太,照看生病的手足,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谢慕林无语,见谢徽之答应,也只好跟着点头。

探监时间结束了,萧瑞要带谢家姐弟离开。

谢徽之忍不住又要哭,谢璞便道:“你是大孩子了,兄长们无法出面主事,你就该站出来支应门庭才是,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要听你婶娘与兄姐的话,不要再任性胡闹了。”

谢徽之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掉泪,一边不停点头,还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父亲,依依不舍。

等转过拐角,看不见父亲的脸了,他才安静下来,一回身,却冷不丁看见有个人站在阴影处,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瞧,那人穿着一身全黑的曳撒,却非官服,神情冷肃,沉默不语。谢徽之心中畏惧,缩了缩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向那官员鞠了一躬,便迅速跟上萧瑞与二姐走了。

出了监牢,他忍不住小声问谢慕林:“那位大人是谁呀?怎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翘起了嘴角:“管他是谁?只要是旁听者就好了。”

第四十八章 提醒

谢慕林的话虽然有些隐晦,但谢徽之也不是傻瓜。他迅速就领会到了自家二姐的言下之意,记起谢慕林之前告话父亲谢璞的那些秘闻,嘴便不由得咧开来。

谢慕林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地捂住了嘴,虽然还是忍不住想要偷笑,但已经努力在掩饰了。

如今大理寺的官员知道谢璞是被曹氏和平南伯府陷害的,原因是为了改嫁他人,那谢璞身上的罪名完全就是子虚乌有了嘛。看来父亲洗清冤情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曹家人不知道会是什么嘴脸?要是事情传开来,曹氏的名声一定很好听吧?到时候看她还怎么有脸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对着他们兄妹几个摆嫡母的架子!

谢徽之哼哼两声,回头看见萧瑞,想起对方的出身,又忍不住笑道:“萧二少爷,你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可别随便告诉人哦。关系到我们太太的名声,曹家的清名,那些事可不能乱传呢!”所以你们萧家就赶紧把传言散布开去吧,我们谢家一点都不在乎的。曹氏名声坏了,我老子也好尽早休妻呀!

萧瑞看了谢徽之一眼,脸上淡淡的,没说话。

谢慕林忙暗暗扯了谢徽之的袖口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有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何必说出口?聪明人还用得着提醒吗?

谢徽之嘻嘻笑了两声,闭上了嘴,整个人却放松下来。他的未来似乎已经不再黑暗了,光明的前程就摆在眼前!

谢慕林见他好象有些飘了,心里倒生出了几分忧虑。她把谢徽之扯到墙角处,压低声音正色说:“爹的案子固然是有了转机,但你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了。万一露出什么破绽,叫曹家的人发现了,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坏爹的事?曹家有权有势,他们若真要置爹于死地,就算爹有再多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也未必有用。所以,我们眼下还不能松口气,需得仔细留意局势发展才行。爹虽然不指望我们能帮上他的忙,但我们也不能拖他后腿吧?因为我们年纪小,看起来好象很好哄骗的样子,曹家人说不定要从我们这里入手,做些对爹不利的事。我会小心谨慎,你呢?会得意忘形,轻易上他们的当吗?”

谢徽之忙道:“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傻子!”仔细想想二姐的话,他也觉得自己是放松得太早了。曹家背后可是有皇后,有太子的!承恩侯府也不是谢家这样的门第能对付的。父亲谢璞能不能脱罪,还得看大理寺的官员能不能公正断案,宫里那位九五至尊又会不会为了皇后与太子徇私。万一皇帝心里是偏着老婆儿子的,那就算大理寺的人再公正,父亲的小命也未必能保住!

谢徽之叹了口气,低头说:“二姐提醒得是,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绝不与曹家的人再有往来,自然就不会上他们的当了。”

“天真!”谢慕林不以为然,“他们用不着亲自对付你,只需要指使外人来接近你就行了。你以前的那些朋友,能保证个个都可靠吗?你出门在外遇到的人,能担保里头没有曹家的走狗吗?这不是光靠逃避就能躲开的,你需得自己行事谨慎才行。反正你记住,方才在牢里听到的话,谁问你都不能说。爹叫我们别再告诉其他人,我们就都要牢记这一点。”

谢徽之连连点头:“放心。我刚才什么话都没听见,一出门就都忘光了!”

谢慕林对他的乖巧还算满意:“反正你只要记住,爹好,我们做儿女的就好;爹若是被抄家流放,我们绝不会有好下场。哪怕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将来,为了日后不会再受饥寒贫苦,这一场战争,我们都绝不能输!”

谢徽之重重点头:“我知道。这就象是在打仗,战胜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比从前过得更好;但如果战败……说不定就连性命都丢了。我们不是大哥大姐,没有曹家血统,以曹家的心狠手辣,绝不会轻饶我们的!”

谢慕林见他明白了事情的轻重,总算安下心来。

其实这个三弟人不蠢,就是从小没有好生教养,行事总带着些纨绔子弟的冲动和轻浮,很容易被人哄骗。如今,他能变得懂事起来,对谢家这群老弱妇孺而言,也算是个助力吧。

萧瑞一直站在十步以外,看着谢家姐弟交谈,隐约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心里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谢家次女几眼。

以往他从未在外头听说过谢家这位二姑娘的名声,只知道谢家大姑娘如何美貌聪慧,谢家三姑娘、四姑娘如何年少多才,还以为谢家剩下的女儿很平庸,不值一提。如今想来,谢家那几位有名气的姑娘,那名气都透着几分虚假,多半是外人看在曹氏面上,故意传诵的,以此赞美曹氏之贤。

倒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谢二姑娘,既冷静,又聪慧,还十分沉得住气,考虑事情也很周全,远胜他所知道的谢家其他三位姑娘。以她的年纪来说,着实难得。

看来,哪怕曹氏与方闻山的丑事少为人之,曹氏的贤名也名不副实得很。否则,谢家其他姑娘都在外薄有名声,怎的就偏偏这位真正聪慧能支撑家门的千金,不为人知呢?

萧瑞沉吟,瞥见丁三哥带着文氏从后堂出来了,便退后几步,避到了一旁。

谢慕林见着文氏,忙迎了上去:“娘,我们已经见过爹了。爹一切安好,没有生病,也没有在牢里受过什么苦。衣裳、药和被褥都给了他,他还交代了我们许多话,一会儿我就细细讲给你听。”

文氏闻言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便有些踌躇,她也想见丈夫一面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探监了。

那丁三哥则道:“我们卢大人方才交代太太的事,太太记得要尽快弄清楚,报上来才好。谢大人那里,太太还是改日再去探望吧。反正少爷小姐已经见过人,确认谢大人无事了,不是么?一会儿大人们就该来巡视监牢了,若是撞见了太太与小姐,反而不好。若是太太担心谢大人还有话要嘱咐,回头我下了差,便打发人去找你们就是。我已经知道你们是王兄弟的朋友了,不会骗你们的。”

文氏闻言,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连连道谢:“多谢丁三爷了。那就一切拜托了!我们老爷但有口信,丁三爷只管打发人传过来。我们就住在李货郎家里。一任辛苦钱茶水钱,我们都不会亏待了丁三爷和你朋友的!”

丁三哥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他见李货郎不在,问了前堂那差役一声,得知李货郎被遣到门外去等候了,便告诉文氏母子三人,还亲自领路带他们出去,将人交到李货郎手里,又把可以帮忙传口信的话再说了一遍,得了李货郎五钱银子的额外好处,方才把人送走了。

第四十九章 讨论

卢复之惊愕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来人:“你说什么?!”

坐在正位上的大理寺正卿左肇知,却已忍不住露出笑来:“竟有这样的事?那可真真出乎人意料之外了。”

他转头看向卢复之,“你故意把文氏扣住,企图堵塞谢璞的消息来源,好让他继续为曹家所骗,落入曹家陷阱中,再借机顺藤摸瓜,查出曹家的隐秘。这算盘本来打得挺响,可惜叫一个探监的小孩子坏了你的盘算。谁叫你轻视孩子呢?如今吃鳖了吧?谢璞不是蠢人,当心他猜到你的用意,回头抱怨你!”

卢复之不以为然地说:“我想让他上曹家的当,也不过是为了叫上头知道他着实无辜,完全就是被利用哄骗了而已,并非与曹家早有勾结。我这是为了他好。他日后脱罪了,感激我还来不及,又怎会抱怨我?”

他驳了上司几句,便忍不住再问堂前站着那人:“姓蒋的,你再跟我说一遍,那谢璞与文氏之女在牢里都跟谢璞说了什么来着?曹氏与方闻山有染?!那什么李昌升的信,是平南伯与方闻山伪造出来陷害谢璞的?!”

“蒋兄”面无表情地走到他对面的交椅前落座,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黑曳撒下摆的衣褶,方才不紧不慢地道:“相关供词,我已命人记录在案,是真是假,回头命人一查便知。卢少卿耳朵不好,回头还是找个大夫看一看吧,该吃药就吃药,别讳疾忌医才是。”

“好你个蒋孝荃!你这是故意寒碜我呢?!”卢复之气得满脸涨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过是为了方便才问你一回。至不济,也可以去问谢璞!你不肯说就算了,可以叫我去找案卷看,你犯得着恶心人么?!

蒋孝荃不理会他,只转头看向左肇知:“正卿大人,此事我需得尽快上报皇上。谢璞那里,也请大人尽快安排审讯之事。谢璞见过儿女之后,心中清楚了事实真相,心潮涌动,眼下正是审问的好时机。大人还当把所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都问个明白,也好解皇上心头疑惑。”

左肇知收了笑容,郑重回答:“蒋千户请放心。本官一旦审出结果,会立刻将供词送往锦衣卫衙门,由蒋千户转呈皇上御览。”

蒋孝荃点了点头,这方转头看向卢复之:“曹氏所言那封信,至今不曾见到影子,到底是大理寺的人无能,迟迟未能从谢宅搜得,还是早让谢璞三女销毁了?此事还望卢少卿尽快查清。无论这封信是真是假,总要见到信本身,才能断定。再者,这信若是真的,谢璞与李昌升之间到底有何干系,还得查问清楚;这信若是假的,那伪造书信之人又是谁?总共伪造了多少封信,当中的内容又是什么?眼下藏在何处?曹家人欲借用这些假书信,对何人下手?所有的这些疑问,都需得查个清楚明白,上报皇上才行。”

卢复之撇撇嘴:“知道了。这些事你不说,我也会做,用得着你啰嗦么?”

蒋孝荃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几眼,把人给看毛了,方才移开视线。

卢复之被他这么一激,立刻就立下了军令状:“你放心,我定能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我果真无能,叫曹家人蒙蔽,查不出结果,没法给出让皇上满意的答案,我就辞官!我说到做到!”

蒋孝荃仍旧是面无表情:“祝君顺利。”

卢复之看到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更生气了,立刻就收拾面前的卷宗起身:“我这就去牢里见谢璞!他那平妻文氏才说了许多谢家账上的细节,待我寻谢璞核实一番,再对比你们锦衣卫的卷宗,便能摸到平南伯府收到银子后,用在何处的痕迹。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姓蒋的一个人能查案子,我也不输你!”

他气冲冲地抱着案卷走了,蒋孝荃却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甚至还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水。

左肇知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缓言道:“复之聪明能干,只是性情直率些。镇抚使与他相识多年,交情也深,明知道他是这么个脾气,何苦总是把他气得直跳脚?”

蒋孝荃淡淡地说:“左大人此言差矣。蒋某任职锦衣卫镇抚使,只向皇上效忠,从不与百官结交,谈何与卢少卿交情深?卢少卿方才一时失态,蒋某不过是有话直说罢了,并非刻意气什么人。”

左肇知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与蒋孝荃继续讨论谢璞此案。不过蒋孝荃所代表的锦衣卫虽然插手此案的时间很短,却已经查出些大理寺没查到的消息了,令左肇知颇为吃惊。

原来那曹氏口中与谢璞通信的李昌升,不但依附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多年,更是后者麾下的理账能手,有权插手河东河道衙门的钱粮事务。不过,除了他留下的遗书外,眼下并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他参与了河工银子贪污案,平日里手脚也还算干净,因此曾颇受林东南信任。

他与谢璞相识,已是多年前的事了,认真查起来,竟与谢璞是府试与院试的同榜。以李昌升当时的年纪,不满十八岁就成了秀才,可以说是天赋出众了。只是在那之后,他参加几次乡试都一再落榜,从此泯然众人,与一路顺利考中举人、进士的谢璞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有同时认识谢璞与李昌升的官员透露,这两人在县试之后结识,在府试时就已经是好友了。谢璞不但为家道中落的李昌升支付食宿花销,还把他引荐给了自己的二伯父,致仕翰林谢泽川,求谢泽川指点李昌升的功课文章,助其顺利通过了院试。

只是好景不长,院试过后不久,两人便交恶了。谢泽川为李昌升写了荐书,荐他到衡州的石鼓书院读书。荐书乃是谢璞亲自送去的,却被李昌升当众撕毁,公然声称不需要依仗谢家,也能凭自己考中举人、进士,不愿受嗟来之食。据说他当时还想骂得更多,谢璞忍不住,一拳把人打晕了,才让他住了嘴。

李昌升离开湖阴县时,听说颇为狼狈,当地的士人都认为他恩将仇报,不识好歹。还有人从他家亲友处听闻,几年后他屡试不第,就声称是谢家收买考官,故意妨碍他的前程。然而当时谢泽川已经病逝,谢璞又在偏远之地做县令,哪儿能碍得着他?他不过是才学不足罢了,却不知反省己身,只知道怨天尤人……

李昌升后来下落不明,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是林东南身边的慕僚了。虽然称不上心腹,却因为有一手理账的好本事,在林东南手下也算受重用,只是不太显眼罢了。此番他忽然留下遗书,畏罪自尽,牵连林东南,就连林家也措手不及。

谢璞既与他交恶,就不可能与他合谋贪污河工银子。只是,若信的内容乃是曹家捏造,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谢璞与李昌升彼此相识的呢?若谢璞清白无辜,那李昌升又是否有罪?

左肇知与蒋孝荃对望一眼,觉得此案的疑团一重接一重,他们要查的地方还多着呢。

第五十章 哄骗

正当左、蒋二位在为案情纠结之际,卢复之忽然回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之前带走的卷宗,脸上带着几分奇异的兴奋,顾不上之前与蒋孝荃的龃龉,双眼发亮地说:“平南侯府……还有曹氏,派人来骗谢璞了!”

左、蒋二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左肇知忍不住问:“果真?来人是如何骗他的?”就连一向板着脸的蒋孝荃,也挑起了一边眉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

卢复之兴冲冲地把手里的卷宗往旁边的桌子一放,答道:“也不知是曹氏想出来的那些骗人的话,亦或是另有能人帮她起草的底稿。若非我早从谢璞次女处,听说了事情的真相,只怕也要信了。而谢璞虽然早知道实情,但看他听那些话时的表情,只怕也不是没有犹豫过的。曹家真真是心黑手辣,别说是女婿了,就连亲外甥,都不放过哪!”

原来平南伯府刚刚来了一辆马车,载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先前已经来过一回的平南伯亲信管事,女的却是曹氏身边侍候的大丫头桂珍。

桂珍先去探望了钱妈妈。虽然卢复之先前曾有过明令,不许任何人在得到大理寺官员允许之前,探视钱妈妈,但平南伯府显然神通广大,得到了许可,顺利入内了,就连本该一路陪同入内的差役,也停留在离入口不远处等候,不曾跟到牢房前。因此,没人知道桂珍具体跟钱妈妈说了些什么。

卢复之只能让人从附近另一处牢房的女犯口中,打探到桂珍说了些让钱妈妈安心等候好消息,主家会照看好她的家人,也一定会救她出来的,此番她受的罪,主家日后也会厚赏补偿,诸如此类的话。

叮嘱完钱妈妈后,桂珍方才与另一人会合,转道去见了谢璞。从这个先后顺序来看,平南伯府似乎更重视钱妈妈一些呢。

到了谢璞面前,桂珍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她先是在男主人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谢璞此案十分麻烦,主母曹氏为此担心得生了病,多么忧心,彻夜难眠,云云。接着,她就开始骗人了。

桂珍形容这桩案子,不是王安贵攀扯陷害谢璞,而是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故意传出来的流言,事实上王安贵并非真心撒谎害人,只是为了自救,被逼改供词而已。至于那在背后算计之人,自然就是林家了。河东河道衙门总督林东南,也就是李昌升的东主,正是这桩案子的主谋。

林家的林昭仪入宫多年,一直很得皇帝宠爱,却被曹皇后压制,至今只是一个昭仪,就连后入宫的萧贵妃,位份都早早超过了她。林昭仪与林家早对曹家与太子大为不满。如今林昭仪所出的二皇子满了十四岁,勇武过人,生得又极象皇帝,极得圣宠。林昭仪与林家上下,认为他极有希望取代不得皇帝喜欢的太子,成为新储君。因此,为了打击曹家,剪除太子羽翼,他们便想出了毒计,对曹家下手了。

王安贵案发,只是巧合,林家却趁机把火烧到了曹家头上,生怕王家与曹家姻亲关系不够密切,还牵连上了曹家正经的女婿谢璞。

恰好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发现手下的幕僚李昌升与谢璞相识多年,有书信往来,疑心李昌升是曹家安插的内奸,便索性把李昌升弄死了,伪造出一封遗书,陷害谢璞。其实谢璞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棋子,林家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太子牵扯进河工银子贪腐案中去,污其名声。那些被贪污的河工银子,固然有一部分是让王安贵等贪官污吏吞没了,其实大部分是叫林东南藏匿起来了,为的就是陷害曹家庇护的官员!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林东南没提防李昌升留下了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还叫人发现了,因此陷入了不妙的处境中。但为了脱罪,他们更不可能放过谢璞了,一定要把曹家的罪名钉死了,方才能洗清自身的嫌疑。

大约是因为林家太过疯狂,而林昭仪与二皇子在皇帝面前,又太受宠的关系,曹家即使有曹皇后与太子为援,也不能轻轻松松把谢璞救出来。曹家嫡支两房素来关系不佳,曹皇后也不太看得上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氏,便想袖手不管,拿谢璞做个挡箭牌,让案子在他这里终结掉,省得牵连承恩侯府,再进一步牵扯上她与太子。

如今宫里与承恩侯府都已表明了不会帮忙的意思,平南伯府再想救人,也头痛得很。那位平南伯的亲信管事代表主人,向谢璞表达了平南伯救人的决心,但同时也坦言,要谢璞做好最坏的打算。平南伯会尽力保住他的性命,但不敢打包票。

桂珍帮着劝说谢璞:“太太哭得眼睛都肿了,还长跪在地,求伯爷救老爷,无奈伯爷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太太让奴婢转告老爷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林家此番恶贯满盈,再想逃脱罪责,侯爷与伯爷也不会放过的。老爷这里也尽一份力,把林东南拉下马来,林家大伤元气,往后想要再给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添乱,就没那么容易了。等到太子储位稳固,日后还怕没有替老爷洗刷冤情的一天?等到那日,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面前再无阻碍,定然不会再叫老爷受委屈!”

桂珍巧舌如簧,表示曹家为难的同时,又含糊地暗示谢璞还有希望保命,还暗示谢璞伪造供词,控告林东南,以为将来打算。倘若谢璞不是早从女儿谢映真处知道自己落入如今处境,乃是曹氏与平南伯府合谋所害,说不定真要信了她。哪怕明知道自己对林东南涉案一事毫不知情,也要倒打对方一耙,报复那所谓的“罪魁祸首”林家。

谢璞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不过他这个状态却令桂珍与平南伯府管事确信,自己把谢璞忽悠住了。

桂珍还向谢璞提议,趁着眼下时机还来得及,先把家中的产业转移一部分,免得林家狠手之下,谢家连人带财都保不住,要一家老小流落街头。

曹氏已经与平南伯府说好了,还去求过曹皇后恩典,曹皇后答应保住曹氏所出一双儿女的性命与清白身份,只是曹氏需要先假装与谢璞和离,带儿女大归。到时候两个孩子便可以不受父亲牵连,谢家也保住了一条根。其余老弱妇孺,林家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为了说动曹皇后,曹氏答应献出一半家产,剩下的一半,便交到她一双儿女手上。谢显之一向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手里有了财物产业,自然也会奉养祖母与弟妹们,就连二房文氏母子,也能受惠。平南伯府会庇护谢家家眷,不让谢璞有后顾之忧的。

桂珍对谢璞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太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最后真的没法救老爷出来,这些财产,说不得便是老爷东山再起,老太太、二太太、少爷与小姐们一世富贵安然的希望了……”

第五十一章 感叹

卢复之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唏嘘,连左肇知与蒋孝荃二人,都有些动容。

那曹氏的侍女桂珍如此会说话,又如此会做戏,倘若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曹氏与平南伯府的真正心思,恐怕都要信以为真了吧?

看来平南伯所图甚大呀。

曹皇后与承恩侯是否已经决定对谢璞袖手旁观,甚至打算牺牲他做挡箭牌,还是未知之数,但平南伯显然在陷害亲妹夫谢璞的同时,还没有放弃拉林东南下马,牵扯林家的打算。

以曹皇后、承恩侯与林昭仪、林家之间的关系,一旦前者得知平南伯的用意,哪怕原本不想管闲事的,也会忍不住参一脚进来了吧?计划一旦成功,林昭仪与她背后的林家就要元气大伤,这对曹皇后与太子,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能达到这样的目的,牺牲一个谢璞又算什么呢?谢璞虽是曹家女婿,但除了舍得给钱外,一向不肯听从曹皇后与承恩侯号令,不愿为曹家办事。这样的女婿可有可无,对比有希望成为曹氏新任丈夫的方闻山,能增强曹皇后一系对禁军的控制力,似乎比谢璞有用一百倍!

至于平南伯府许诺会保住谢璞儿女性命,还有替他保管财产,将来交给他一双儿女的话,无论是卢复之,还是左肇知、蒋孝荃,都只是听听算了,并没有当真。

这种口头承诺,又不为外人所知,就算事后平南伯翻脸不认,谢璞又能奈他何?他长子长女还在平南伯手中,谢璞投鼠忌器,这个亏也只能认了。

至于曹氏,虽说是谢璞长子长女的亲生母亲,虎毒不食子,不可能会对亲生骨肉不利。然而她都决定好要改嫁方闻山了,到时候再把一双儿女留在娘家,他们还不是任平南伯揉搓么?平南伯只需要说服胞妹,让两个孩子暂时衣食无忧,曹氏就不可能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对举动来。而等她嫁到方家,有了方闻山的骨肉,满心满眼都会被新的孩子占据。过得几年,还能有多在意她与谢璞所生的儿女?

卢复之把平南伯与曹氏可能有的想法分析一遍,便忍不住叹气:“谢璞叫他们算计到这个份上,真不知是前世欠了曹家多少孽债,以至于平白无故,就被这等丧心病狂的姻亲盯上了。这哪里还是什么妻子、舅子,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冤家呀!”

他满脸鄙薄地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叫桂珍的婢女还跟谢璞暗示,说平南伯与曹氏已经有了约定,要聘他长女为儿媳。哪怕这有些贪图他长女陪嫁的意味,却也仿佛更让人放心了。毕竟,四分之一的谢家家财,也有几十万两,不是小钱。平南伯既有所求,自然就更会为谢家出力——这真真是不把人骗到死,不肯罢休!平南伯连两个亲外甥都不放过,这算是哪门子的亲舅舅?!那曹氏也不知是否知情。若是知情,那就真真枉为人母了!”

左肇知听得连连摇头,也觉得谢璞着实可怜。他问卢复之:“谢璞既然早从其次女处听说了内情,想必是不会上当的。他如何答复那婢女?”

卢复之道:“他说事关重大,需要时间考虑,暂且拖住了。但那婢女心急得很,说明天再来,就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因为这案子形势不妙,若不能早早打点,就怕林家在宫中使力,使得案子早成定局,让平南伯府无计可施。”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曹氏等人哄骗谢璞,逼他仓促做出决定的谎话了。

左肇知听出几分异样:“曹氏如今还是谢家主母,手里又有谢璞长子,要为娘家谋夺谢家产业,竟然还需要谢璞点头才行么?”

卢复之点头:“据谢璞说,他家产业由几位大掌柜联手打理,要调集大笔银钱,需得家主许可,否则就算是主母,或是谢璞之母、谢璞之子,也无权调动。而谢家的规矩,每个月都要换一句密语,再加上家主手书,才能调动五千两以上的银钱。从前曹氏每每要从谢家吞没大笔金银,反哺平南伯府,都要编造理由,向谢璞请示才行,谢璞也因此才能记下那一本秘账。那密语除了几位大掌柜,就只有谢璞知晓。据说曹氏曾经打过主意,要让心腹取代一位大掌柜,好谋取密语,却始终不能成事。谢璞顶多只允许她在底下的某些店铺中,安插几个心腹做掌柜,几位大掌柜,却使终没有变动过。”

他随即叹道:“谢璞还不算太蠢,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地方。他那几个大掌柜都十分精明能干,替他赚取了大笔金银。若是换上了曹氏的人,只怕谢家的家底早就叫平南伯府搬空了。”

但也因为有这密语的一关,曹氏与平南伯如今要趁危谋夺谢家产业,就只能哄骗谢璞给出密语,并写下手书了。

说到这个,卢复之又忍不住抱怨:“那个叫丁三的差役,着实滑头!他收了文氏那边的银子,也没放过平南伯府这边的赏银,给桂珍二人不少方便。倘若不是他还有几分小机灵,知道有些消息不能泄露,恐怕平南伯府的人已经知道文氏母子来探过监了。”

蒋孝荃沉声道:“文氏会来探监,是理所当然的。平南伯府的人不会在乎此事,曹氏更是明言提起和离,只不过理由是为了保住一双儿女罢了。他们原不知道谢璞次女偷听到了要紧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将几个老弱妇孺放在心上。那些哄骗谢璞的话,虽然细细想来,仍有不少破绽,但谢璞被困狱中,不通外界消息,又心怀焦虑,被逼得在仓促之下做决定,上当的可能太大了。我们都要感谢他的次女,及时送来了关键的消息。否则,恐怕便要与谢璞一般,被曹氏与平南伯引上了歪路,使得案情走进死胡同中,无法真相大白。”

左肇知看向卢复之:“你与谢璞好生商议一番,看要如何利用此事。曹家连番施毒计,所谋甚大,如今偏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家有罪。恐怕谢璞这回真要吃一个大亏,才能引蛇出洞了。若不能成功抓住平南伯的把柄,我们想要真相大白,就没那么容易了。谢璞固然难以逃脱曹家算计,我等也无法向皇上交代。”

卢复之面色肃然,郑重点头。

蒋孝荃站起身:“事不宜迟,蒋某立刻入宫晋见圣上!”

三人分头行动。左肇知坐回书案前,再次翻看卷宗,沉默思考。

忽然有家仆匆匆来报:“老爷,二老爷带着小姐进京了,只是在路上遇到权贵子弟为难,受了惊吓。幸好有好心人出手相助,二老爷与小姐平安无事,眼下已经到家。不过二老爷气得不轻,宿疾犯了,头晕目眩,家里人只能来报老爷,看能否请一位太医,去给二老爷诊治?”

左肇知起初脸色大变,猛然起身,但随后又冷静下来:“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刘太医,要用多少银子,只管到账上支取。我这里还有公务,无法离开,你替我跟二弟、侄女儿说一声,请他们多担待吧。”

家仆闻言,叹了口气,无奈地领了名帖离开。

第五十二章 意外(推荐加更)

谢慕林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在大理寺狱中那一番话,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她如今正与母亲文氏、堂弟谢徽之一道,跟在李货郎身后,走在返回李家的路上。趁着道路上行人不多,她就压低声音,把谢璞嘱咐的话,但凡是能告诉文氏的,尽都说了。

文氏今日没能见着谢璞,心里总觉得惴惴。如今听了女儿转述的话,总算心定了许多。她微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去寻你们三堂哥去。我还是他刚进京那年,进府请安,才见过一回。这都几年的功夫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样子有没有变化。不过他一向是个办事稳重的,人也聪明能干。有他帮忙,我们一家在外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谢慕林并不了解谢谨昆,仔细在脑中翻了翻谢映真的记忆,发现她对谢谨昆也一无所知,便问:“娘,原来三堂哥来过咱们家?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文氏叹道:“老太太一向不喜见到族里的人,老爷还是瞒着她与族中往来的。你三堂哥事先得过长辈嘱咐,又怎会公然打着堂侄的名号登门拜访?只是老家宗房的族人惟有他进了京,我不见一面,也说不过去,因此就让他跟着几位大掌柜,假称是底下产业的管事,在当季报账的时候,来见了一面。我听说他新婚,还送了他一份贺礼,只可惜没能见到他媳妇。”

谢谨昆有自己的产业,平时很少与谢家名下的店铺往来,顶多是租用一下谢家商号的货船,运送自己店里售卖的货物。谢璞嘱咐过底下的大掌柜们,能帮衬就帮衬一下这个堂侄,但双方往来还是挺隐秘的,不为外人所知,连谢老太太与曹氏也不知晓。

文氏见过小时候的谢谨昆,对方成年后,就只见过那一回而已,平时逢年过节时,还会收到对方夹杂在掌柜们的孝敬中送进府的礼物。她倒是想时不时赏些东西过去,可曹氏管中馈甚严,她不好支取银两,就只能从私房里抽出钱来,托某个来报账的掌柜帮忙采买递送。

因为文氏与谢谨昆还算打过交道,当她听说谢璞要将外务暂时托付给这位堂侄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人。

谢慕林听完后,除了再一次对谢老太太的“作”感到无语外,心里也安定了些。她对谢谨昆一无所知,但既然文氏对他有所了解,还颇为信任,那就证明这个人选还算是靠谱的。

她便提议:“趁着我们如今在外头,不如顺便就去找三堂哥了吧?要是等到回去了再出来,一来道路遥远,费时费力,二来老太太万一问起我们为什么要出门,得知是去找族人,恐怕又要生气了。我们先在外头把这件事办好了,以后有需要找三堂哥交涉的时候,也不必惊动老太太,这样对她老人家的身体也有好处。”

文氏呆了一呆,谢徽之与李货郎都不由得特地看了谢慕林一眼。

她其实是在说“咱们甩开老太太办事就好了,省得她给我们添麻烦”吧?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放在心里就可以了,怎么能公开说出口呢?

李货郎装作没听见的模样,快走两步,跑到码头上去寻空闲的船。

谢徽之暗暗偷笑,觉得二姐越发合他的脾气了。可不是么?谢老太太那就是个大“麻烦”!没有她搅和,他们办事都能顺利许多。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他们忙着救父亲都来不及呢,谁有空去理会老太太的小心眼?她有什么不高兴的,等父亲官司顺利解决了,他们全家团聚时,再发泄出来吧。到时候大家都满心欢喜着,大概也就不在乎她煞一回风景了。

文氏犹豫不决,其实她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只是万一叫老太太知道,定然又要冲她发火,若是连累女儿被罚……

谢慕林对此蛮不在乎:“她要罚我,我就一定要受罚吗?现在可没有丫头婆子供她使唤,家里其他人估计也不会由得她乱来。有本事,她就亲自动手,只是我怀疑她未必有我跑得快。再说,我还要去给爹爹探监送东西呢,她要是打坏了我,影响了爹爹的正事,她负得起责任吗?难道做母亲的,就可以不顾儿女死活了?就算她真的不在乎爹爹,好歹也要想想自己的富贵荣华吧?”

她就不信,谢老太太真能为了一点小心眼,就放弃过去有过的富贵尊荣了。谢璞救不出来,她以为自己还能继续做老封君?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这些话你连想都不要想,更别说在老太太面前提出来。即便眼下老太太忍住气,饶你一回,等你爹从牢里出来,你以为你就能逃过去?你爹绝不会容许家里的孩子不孝不悌,顶撞老太太的!”

谢慕林笑笑:“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些话?只要娘不说,老太太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呀。”她回头瞟了谢徽之一眼。

谢徽之忍笑望天:“我什么都没听见。婶娘,我们这就去寻三堂哥么?他的店铺在贡院西街,从白下桥这边过去,要比从北门桥过去近得多了。”

文氏叹了口气,答应了。

李货郎找到了一条船,他们便齐齐上船,往贡院的方向驶去。

途中,谢慕林问起一件事:“我们还要不要去找温大人帮忙打探消息了?还是等找到三堂哥后,再请三堂哥去拜访温大人?”那位温绪友大人听闻也是同乡,三堂哥会不会认得他?

文氏沉吟片刻:“等见到你三堂哥再说吧。他在京城待了几年,生意也做得不错,兴许也认得几个官,有自己的人脉。”

谢慕林听了便不再多言。

一路上,谢徽之时不时指出沿途两岸上都是些什么建筑,有些什么店铺、茶楼、酒铺,卖的什么好物事,等等,令这段短短的旅程还算有趣。谢慕林兴致勃勃地听着,暗暗将他讲过的东西记下,算是认路。李货郎偶尔也会插句话,说些谢徽也不了解的东西。

倒是文氏,心里还惦记着谢璞,盘算着一会儿见到谢谨昆时,该如何说话,一直沉默着。

等到船靠岸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措辞,心有成算了。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结果。因为当他们找上谢谨昆的店铺,文房书铺“昆记”时,伙计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谢谨昆为了进货,早在十天前便出发去湖州了,还带上了妻子计氏。他计划在湖州停留几天,买好货物就让伙计先押送回来,自己则带着妻子回老家湖阴县省亲,小住几日,然后绕道苏州,再采买一批时兴文房货物与书籍回来。

他出发的时候,天气正回暖,还未有倒春寒,谢璞也平安无事。等到他回来,怕不是要到三月中了。谢璞等得及么?

文氏、谢慕林与谢徽之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第五十三章 不巧

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然而,他们又不好埋怨谁。

谢谨昆不过是在进行正常的经营活动罢了,顺道带上妻子回老家省亲,也是孝道。他当时并不知道谢璞会出事,也因为谢老太太不待见谢家族人,因此没有跑到谢老太太的寿宴上来添堵,就直接出行了。眼下他估计还在湖州,离金陵城起码有好几日的路程,就算立刻得信赶回来,也要几天后,才能与文氏、谢慕林相见了。

而如果他一直没得到京城的消息,不知道谢璞出事,至少也要等回到湖阴县,才有可能听说此事。而这种情况会发生的前提是,文氏写信给老家的人报信,请几位族人上京相助。

不管怎么说,谢谨昆这个助力,谢慕林他们暂时只能放弃了。谢璞还在狱中,谢家妇孺还在李家寄住,往衙门奔走之事,只能由文氏这个深宅妇人、闺阁少女谢慕林以及还是个孩子的谢徽之承担,他们急需一个帮手,等不及谢谨昆回归了。

文氏只能托伙计给谢谨昆留了话,又借纸笔写了信,说明自家眼下的住处,以及谢璞的处境等等,请谢谨昆回来后,上门找他们。

到时候,就算谢老太太会为了找上门来的谢谨昆生气,文氏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一行人怏怏地离开了昆记,回到了河道边。李货郎又叫来一条船,众人往北门桥的方向赶去。

船上,谢慕林再一次提出:“既然三堂哥不在,我们是不是先去找那位温大人?”

谢徽之小声说:“可现在才过了午时,衙门还没下差呢,我们上哪里找他去?总不能跑到户部大门前……”

文氏叹了口气:“温大人我是见过的,他夫人少年时,与我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只是不算深罢了。这时候温大人多半不在家,我正好上门去拜访,见他夫人一面,顺道留下目前的住址。我们想求温大人帮忙的事,告诉他夫人也是一样的。若是温大人有心,也会来找我们。倘若他没有闲暇,那我明日去大理寺探监时,就在大理寺衙门侧门多等候一阵,温大人可以打发人来给我捎信。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见到他本人不可,只是觉得……倘若他能帮着打探些老爷官司的消息,我就感激不尽了。”

既然如此,谢慕林也不反对,还向文氏打听了一下温夫人的情况与喜好,免得一会儿惹对方不快。

从贡院西街对出的文德桥,到离杨将军巷温家最近的珍珠桥,水路还有很长,比早上前来时花的时间更多。而眼下已经过午,谢慕林一行人奔波了半日,已经是饥肠辘辘。李货郎本来提议寻个茶楼、酒楼进食,但文氏拒绝了。她觉得眼下不该再浪费李家的钱,银子还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好。

于是,李货郎便寻了个比较繁华热闹的小码头,让船家靠岸,也不离船,直接从岸边的小食摊处买了些鸭油烧饼、鸭肉锅贴,再叫了几碗鸭血粉丝,众人随意对付了一顿,方才离开。

到达珍珠桥附近时,太阳晒得正厉害。谢家众人本就昏昏欲睡,上岸时还有些精神不济,猛然一见到熟悉的景色,就有人不约而同地迈步往谢宅的方向走。走出几步,他们方才醒过神来,再远远看见那熟悉无比的家门,心情都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

谢慕林倒是没犯这个糊涂,珍珠桥对她来说,没比李家所在的北门桥熟悉多少,因此她与李货郎都淡定地站住了。不过,她体谅文氏与谢徽之的心情,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出声问:“我没去过杨将军巷,要向哪个方向走呀?”

谢徽之立刻自告奋勇:“我去过,我给你们带路!”

他们一行人很顺利地抵达了杨将军巷。路上谢徽之遇上了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他或是装作扭头看别的方向,或是拿袖子遮面,都躲过去了。不过,他眼下穿着布衣,整个人灰朴朴的模样,那些遍身绮罗的官家纨绔子弟们,骑着高头大马经过,也没谁低下头来,多看他一眼,更别说认出他来了。

他们顺利找到了温家的门,却又一次遇到了不巧。

温绪友大人自然是到衙门上差去了,温夫人则约了友人外出,眼下也不在家。只有温家一位老管家,是见过文氏的,也知道谢家出事,特地将他们一行人迎进门来奉茶,并说明了自家主人的情况。

温绪友自打听说谢璞出事,就一直积极地想办法打探消息,昨晚得知谢家家眷被放出来了,还立刻与夫人一道雇车前去相迎。只是他们去得晚了,谢家人已经跟李货郎离开了珍珠桥。他们失去谢家人的踪影,还着急得不行呢。

温绪友今日一大早就出门,继续往衙门里打探消息去了。他似乎结识了锦衣卫里的什么人,对方问了他一些问题,他都尽可能地回答了。据他对家人说,他觉得锦衣卫与大理寺对谢璞的人品还是信任的,都不觉得后者会是贪没河工银子的人,谢璞大有希望脱罪。

而温夫人,则同样是出门帮谢家打点去了。她结识了一位大理寺官员的妻子,正想办法从对方处打听消息呢。今日下午,她还约了一个熟人去庙里上香。那位夫人与林家有些姻亲关系,兴许能透露些林家那边的消息。

温家夫妇在外奔忙,都没想到谢家人会上门。毕竟谢老太太对他们这些湖阴旧人的忌讳,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而文氏又一向是个温软柔顺的性子。谢璞不在家,没人指望她会忤逆婆婆的意思。虽然他们一时间失去了谢家妇孺的下落,但只要尽早把谢璞救出来,谢家人自然就会回来了。

文氏听得感动不已,含泪对那老管家谢了又谢。因温家夫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也没有别的主人能接待他们,文氏便先告辞了,但同样留下了一封书信,写明了自家眼下的住址,还有上午前去探监的简略情况。

从珍珠桥返回北门桥的路上,文氏一改先前的悲伤沮丧,只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她对女儿与侄子说:“有那么多好人在帮我们的忙,我们也要打起精神来,想办法把老爷救出来才是。若是只知道垂头丧气,岂不是辜负了那许多好心人,还有在牢中等我们去救他的老爷的信任?”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点头。

谢徽之乖巧地对文氏说:“婶娘,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我如今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可以帮上忙的!”

文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你哥哥们如今无能为力,一切就靠你了。”

谢徽之顿时觉得满腔豪情,热血沸腾。

谢慕林则开始思考更现实一点的问题:是不是应该想个法子,先赚点钱再说?

第五十四章 盘算(推荐加更)

不是谢慕林想法庸俗。在这个世界里,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万万不能。

眼下该告诉谢璞的事,已经告诉了;该让官方了解的消息,也让他们了解了;谢谨昆不知几时才能回京;温绪友夫妻正在帮谢家打听消息,又已经跟谢家联络上……可以说,谢家这群老弱妇孺,除了时不时给谢璞送东西去,让他在牢里过得好一点以外,就只能安坐着等待消息了。其他的事,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就算是能办的事只有那么一点,没有银子也是万万不行的。他们住进李家还不到一天功夫,就让李货郎与张俏姐夫妻花费了那么多钱,之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呢!别的不提,几个孩子看大夫吃药,就离不开钱,更别说还有谢璞狱中打点诸事。

谢璞的案情似乎相当明了,只是曹家势大,他们存心要搅和,这案子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谢家人恐怕得做好心理准备,目前的困境并不是一两天能结束的。

他们几乎是净身出户,就算把几位女眷身上戴的首饰全都拿去典当了,换到的银子也很有限。

文氏因为抱着落水的女儿回院,衣裳头发都湿了,是换过一身寻常打扮才去园子里求老太太的,并未精心穿戴,所以能拿出来的首饰有限,其中有些还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不好轻易舍弃了。

至于大金姨娘与宛琴二人,因为是妾室身份,也不过就是戴些银饰或不太值钱的珠宝而已。曹氏虽然自负贤名,却从来不许手下的妾室穿戴富贵,叫别家太太奶奶们笑话她压不住妾室的气焰。

还有谢老太太,她倒是有些好东西,可她怎么可能舍得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卖了,换得银钱养活几个她不喜欢的晚辈?就算真要典当,她也会把钱留在自己手里,充作私房吧?

如此一来,靠典当贵重物品获取金钱的想法,就绝不是长远之道了。

李家就那点家底,不可能真为谢家就倾家荡产了。谢谨昆夫妻不在京城,无论是家中下人还是店内伙计,都不可能越过主家借钱。温家家境——从刚才在温家看到的情况来判断,估计也就是一般的殷实人家而已,人家都已经为谢家辛苦奔忙了,谢家没理由要求更多。

所以,他们还得想办法,尽快赚到钱,至少要足够谢家老弱妇孺的日常花费,与谢璞在牢中的打点费用才行。

谢慕林开始考虑,他们这一群人目前能拥有的资源。

除去几个还在生病的孩子,还有不事生产的谢老太太以外,文氏、大金姨娘和宛琴,都做得一手好女红。谢映容在这方面应该也不错,谢映真也算是小有功底,只是换到谢慕林身上……不太有信心而已。

然而,女红这种技术,不高到一定程度,能赚的钱也是有限的,需要耗费的时间也多。谢慕林不认为文氏等人有本事做专业绣娘。不过李货郎是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段叫卖针头线脑、脂粉首饰赚钱谋生的,兴许她们能帮李货郎做点小东西卖***如络子、手帕、香袋、荷包之类的,能赚一点钱是一点钱。这算是一条路子吧。

但这样能赚到的钱还是少数。

谢慕林再回想谢映真的记忆,似乎脂粉香油之类的东西,如果效果好的,还挺能卖钱的?谢映真就见过谢映慧用五两银子一盒的香粉和二两银子一管的口脂,都是京中名店出品。

谢家也有相关的私家方子,有底下产业收罗到的头油方,也有祖上不知哪位先人留传下来的面药方,还有曹氏从宫里弄到的御用品脂粉配方。这些方子估计文氏和宛琴都有所了解,大金姨娘也很可能也知道一些特殊行业的秘方。只是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泄露出来?

毕竟这种私家独有的脂粉配方,有很强的代表性,来往多的人家几乎都认得。一旦流传出去,很容易让人猜到是谢家这边的出品。一向豪富的谢家居然沦落到卖脂粉度日,谢家女眷们应该会觉得很丢脸吧?曹氏又是否会容许她们做这种事,败坏她所谓的贤名?

再者,脂粉香油这种东西,是要往脸上、身上涂的,就算是多年用惯的传统配方,也不代表能适应每个人的皮肤,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有麻烦了。李货郎是个好人,做生意不容易,万一砸了他的招牌,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此外,李货郎没有自己的店面,只能挑担叫卖货物,光顾他的多是丫头婆子,就算有人手里松些,也不是动不动就能买得起什么宫廷配方脂粉的。东西成本高了,没人买得起,注定要亏本;而东西成本不高,效果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与大路货一般,来钱太慢了。

噫!那还搞什么脂粉头油呢?不如直接卖药!

谢慕林想起自家书房空间里那几本旧书,《家庭日用大全》里就有常用的小验方,小时候她身体不舒服,还看到妈妈翻书查方帮她治病呢,挺有效的。妈妈收集的那些养生类书籍中,应该也有几个可靠的老方子吧?

她得寻个时间,好好把这几本书翻一遍,倘若能找到几个不错的方子,完全可以卖到严济堂去嘛。严济堂的成药很少,严老大夫与李六安擅长治的疾病种类也有限,如果能得到几个流传多年的老方子,也能增加他们的积累和实力。这是两相得宜的好事!

谢慕林甚至开始想,兴许母亲文氏也知道几个不错的药方子?毕竟也是在豪门大户里做了多年媳妇的人了……

除了药方以外,似乎食方也是可以卖一卖的?比如李家门前的糕饼铺,看上去生意还可以,只是品种不多。谢慕林空间里摆着妈妈年轻时用过的烘焙点心书,自己也跟着表舅母玩过烘焙,还跟奶奶学过北方面食面点的做法,跟外婆学过中西点……哪怕是卖方子,都能卖好多个呢。如果不卖方子,而是自己做了点心寄卖,也不是不能考虑嘛……

等她回去看看书,再找张俏姐、李婆子问一下原材料价格,核算一下成本好了。

谢慕林回到北门桥的时候,心中充满了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一定能赚到钱的。哪怕是积少成多,也能保证一家子日常支出。那文氏妻妾几个,再典当些不要紧的首饰、华衣,应该就能应付其余耗费了……

然而,她这满腔的雄心壮志,回到李家后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谢老太太板着脸对她下命令:“如今家里没有银子,许多事都没法办,只能求助亲友了。二丫头去江家一趟,你与江家二少爷有婚约在先,他们家怎么也要借一千八百两银子给我们周转,方是亲家的情面。”

啥?婚约?!

谢慕林有些懵了。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到三妹谢映容正站在谢老太太身侧,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五十五章 婚约

谢慕林虽然拥有谢映真的记忆,但因为换了芯的关系,对那些记忆总不能象本尊那般应用自如。每次她想要想起点什么,都需要先确定是什么事,才能从脑海里翻出相关的信息来。

感觉象是电脑,多过象人脑。

所以她一直没认识到,谢映真还有婚约这个事实。

是的,谢映真是有婚约在身的。这个婚约是今年正月里刚刚定下的,男方是新上任不久的吏部江侍郎的次子,良家妾所出,今年十四岁。据谢映真本人的印象,是个性情温柔又多才多艺的少年人,长得一表人材,对人很体贴。

谢璞对于这个未来女婿挺欣赏的,又与江侍郎是同年,两人交情也很可以,便对这门婚事很看好。不过文氏始终心存疑虑,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桩婚事,乃是曹氏牵的线,平南伯夫人做的媒。

江侍郎是江南地方上的书香世家子弟,祖父做过县令,但父亲仅有秀才功名,倒是旁支出过几位官员,最高不过六品。在小地方,这已经相当显赫了,不过在京城,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出身。

他与谢璞是同年,名次也在二甲,只是排名比谢璞靠后一点。他娶的正妻小程氏,正是平南伯夫人程氏的庶妹,宁国侯程家的次女。不过小程氏在娘家,远不如嫡长姐地位尊崇。她被安排嫁给新科进士为妻,是一桩很符合她庶女身份的婚姻,哪怕丈夫有个感情很好又家道中落的表妹做了宠妾,还极得婆婆偏爱,她也只能认了,因为宁国侯府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在小程氏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的婚姻挺满意的。因为出身地位美貌与声名都远在她之上的曹淑卿,也嫁给了一位新科进士,对方却并非书香世家子弟,而是商人之子,空有万贯家财罢了。再者,曹淑卿的丈夫还有一位先进门的平妻呢!若不是本朝律法承认平妻的地位,在早先朝廷法令只允许一夫一妻的时候,都难说后进门的曹淑卿在礼法上是妻还是妾。有了对比,再加上江侍郎对她也算是尊重,宠妾表妹为人也不是太嚣张,她就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了,对娘家嫡母兄姐更是敬爱顺从。

江侍郎自打攀上了这门亲,就一直有意识地与曹程两家多来往,还成为了曹家的党羽。只不过他办事做人比较圆滑,给人的感觉还不错,因此没多少人认为他是倚仗外戚幸进的佞臣罢了。但他作为谢璞的同年,同是曹家姻亲,如今都已经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了,便可知道他在曹家圈子里有多受重用了。也就是谢璞这样长年在外地为官,性情又比较天真的人,才会坚信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了。

去年腊月里,谢璞回京述职,平南伯夫人程氏便先向曹氏提起了江谢两家联姻的提议,曹氏又转告给了谢璞。程氏与曹氏是抱着什么心态提议的,文氏与谢映真并不知晓,但文氏总觉得,这门婚事有点象是陷阱。

江侍郎有两个儿子,正室小程氏所生的嫡长子江绍良,与表妹宠妾所生的次子江玉良。两子都是自小读书,才学名声都不错,都未定下婚约。考虑到侍郎官职比知府高很多,江玉良年纪比江绍良更适合谢映真,还是良家女所出,本人相貌才学品性,都是上等,谢璞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至于曹家牵线的用意,他能猜到几分,多半是为了谢家的银子。曹氏始终未能真正掌握住谢家的财务大权,就把主意打到了二房头上。然而谢璞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掌控能力很有信心。谢映真是他爱女,他不介意多给女儿准备些嫁妆。而江侍郎是他所熟悉的同年友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士人君子,江玉良也是个温柔知礼的好孩子,不会亏待他的女儿。说不定江谢两家成为姻亲后,曹家对二房文氏母子三人能多容让几分呢!

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谢慕林如今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忍不住再在心里怼一波谢璞:有你这样的糊涂父亲吗?!这是主动把亲生骨肉送到别人手上做人质了呀!

江侍郎如果真是赤诚君子,还能这么快就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江家分明连儿子的婚事,都要听从曹家的指令,谢璞还能指望他们会违背曹家的意思,对未来儿媳亲切有加吗?世上那么多温柔知礼有才学的官家少年,选谁都比选曹家党羽靠谱呀!

谢慕林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谢老太太不知道二孙女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想了那么多,还在那里板着脸对文氏道:“既然你说,我们家需要有官面上的帮手,帮着打听消息,打点关系,让我儿早些出来,那与其找那什么姓温的郎中,还不如找江亲家呢!江亲家是吏部侍郎,官儿大得多了,认得的人也多,还与大理寺正卿平起平坐。他要是能帮我儿求情,大理寺的官儿怎么也要听一听的吧?你带着二丫头去江家借银子,顺道见江亲家夫人一面,怎么也要请动他出手拉我儿一把才是!”

文氏一脸为难地说:“老太太,江家……江家是曹家与程家的姻亲。那诬告老爷的王安贵便是程大太太的亲兄弟,曹家先前又说要让嫂子和离,与我们谢家断绝关系。他家如何肯帮我们的忙?”

谢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摆一摆手:“就算江家是曹家与程家的姻亲又如何?我们也是江家的姻亲呀。程家那头,这小姑子与嫂子,又嫡庶有别,未必关系多好。而曹氏只是说了要和离,这不是还没离么?就算真的和离了,她两个孩子还是我儿的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是她一句话就能断绝关系的?到头来,他们还是要救人的!我儿说过江亲家是明事理的君子,君子又怎会做违礼的事呢?再说,我们还是亲家。亲家出事,他们脸上也无光!无论如何,总是要帮一把的!”

谢映容在旁插嘴道:“老太太说得是呀。婶娘,就算你们登门求助,江家无意救人,多借点银子,或是帮忙打探消息,总是能答应的。我们本来想找人帮忙,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罢了。既然目标能达成,旁的还想那么多做什么?等到父亲平安回家,让父亲多多谢过江大人,再送上一份厚礼致意,也就是了。”

她看了谢慕林一眼,掩口笑道:“婶娘放心,只看江二少爷几次到咱们家里来的时候,对二姐姐那副情深切切的模样,就知道你们这次上门,绝对不会空手而归了。”

谢老太太也满意地点点头:“这话不错。那江家二少爷对二丫头还是挺看重的。未婚妻家出了事,他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他在江家那般得宠,比之嫡长子也不差什么了。只要他愿意开口,还怕江家老太太与那个白姨娘不帮着说话么?”

老太太拍了板:“一会儿打发人去江家送帖子,明儿一早,你们娘儿俩就过去!”

文氏无言以对,眉头紧蹙,快要能夹死苍蝇了。

而谢慕林则看向谢映容,沉下脸来。

第五十六章 拆穿(推荐加更)

谢老太太自私自负又固执,有些事她认定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偏她又是长辈,谢家如今在李家寄住的人里,自文氏以下,没一个敢反驳她的。李家人就更不会多管闲事了。

因此谢慕林就算觉得好气又好笑,也拿她没办法,只能随口答应下来,把人搪塞过去就完了。

偏在这时候,谢映容又要多嘴:“二姐姐,你答应了老太太要去做的事,可要真的做起来才好,别是哄人玩儿的,过后就不认了。”她掩口笑言,仿佛是在说笑一般。

谢老太太却立时黑着脸看过来。

谢慕林皮笑内不笑地说:“我既然答应了,自然就会去做。我有说不做吗?三妹妹,你无缘无故就猜度我会哄骗老太太,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了?这可不太好。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我虽然不是同一房出身,却也是姐妹,自然是该和睦相处,互敬互爱才是。你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难道是想要挑拨离间吗?”

谢映容脸色变了变。通常,她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时,对方往往也会含沙射影地驳回来,无论话里包含着多少深意,面上都得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谢映真从前有一多半的时候,是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剩下一小半则是听出了,却口笨舌拙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往日家中也只有曹氏与谢映慧母女俩,还能与她玩这种言辞游戏。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跟别家的千金小姐们斗心眼的。结果如今不过是想要算计谢映真一把,好促使自己的目的早日达成,谢映真却如此直白就拆穿了她话里的含义……

这这这……这真是太不含蓄了!哪里是她们这等人家的闺阁女孩儿该有的教养与礼数?!

谢慕林不在乎什么教养与礼数。真有教养和礼数的,就别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呀?不过是玩弄小聪明罢了,当谁不会说话似的。想她谢慕林,在大学时代也是听过话术讲座的……

谢映容察觉到谢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带上了几分疑虑,心中顿时一紧,忙勉强笑道:“二姐姐言重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担心二姐姐害羞,不好意思找江家求助罢了。”

谢慕林淡淡地说:“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害羞也要分情况的。眼下爹爹正在牢里受苦,曹氏一门却要弃我们于不顾,与诬告爹爹的人同流合污。情况如此危急,只要是能帮上爹爹的忙,就算是不认识的人,我都愿意去求一求,更何况江家与我有婚约呢?只要他家能帮得了爹爹,一点羞涩之意,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回头你可别又笑话我,在江家人面前不知害臊,太没有女孩儿的矜持就好。现在实在顾不上这个。”

谢映容的脸色越发僵硬了。她不敢说,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反正……只是“说笑”、“打趣”嘛,自家姐妹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谢映真这么一说,她就不好开口了,只能自个儿郁闷。

谢老太太倒是难得地对谢慕林有了好脸色:“二丫头这话说得对。只要能帮上你爹的忙,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有什么要紧?你这孩子,从前总是笨笨的,叫人生气,如今经了事,倒是懂事许多。”她瞥了文氏一眼,忍住了没有再骂人,还算和颜悦色地吩咐道,“你也辛苦了,这就去写帖子吧。明儿见了江亲家夫人,记得说话客气些,多奉承人家几句。”

文氏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答应下来,拉了女儿回房。谢徽之郁闷地跟在她们身后,回头看一眼谢映容,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

谢映容这才注意到谢徽之,她想起上辈子,这个兄弟在家里出事后,象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虽然是为了救父亲,却不但没能帮上忙,反而惹来了大祸,叫曹家旁支的几个纨绔子弟算计,落下了残疾。尽管他受伤之后就变得稳重起来,随文氏谢映真等人回老家后,还做起了生意,颇积累了不少身家,甚至一度拥有百万巨富。可惜她为了自己的前程,与这些返回老家的兄弟姐妹们反目,他后来明知道自己陷入困境,也不肯帮她一把……

谢映容心中对谢徽之是有怨恨的。他们姐弟俩虽不是同母所出,两人的生母却是嫡亲姐妹,而谢徽之生母小金姨娘早逝,他几乎就是由姨母大金姨娘带大的,与亲生母子也不差什么了。上辈子他虽给大金姨娘养老了,却对自己这个姐姐冷酷无情,明明有万贯家财,也不肯分她半点好处。如今重来一世,她真不想跟他再叙什么手足之情!

然而,谢徽之毕竟那么有钱,又极会赚钱。就这么舍弃一个助力,谢映容怎能甘心?她如今有了先知的优势,完全可以趁着全家人蒙难之际,拉拢谢徽之,收买人心,叫他对她这个三姐姐死心塌地,愿意为她赚取大笔金钱。

再者,上辈子谢徽之功成名就之后,还曾一度攀上了京中贵人,若不是身有残疾,买个官做也是有可能的。倘若这辈子,她能救他出险境,使他避开残废的命运……将来他对她的助力,想必就更大了!

谢映容心中盘算一番,已然拿定了主意。她哄了谢老太太几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转头寻谢徽之去了。

文氏带着女儿回到后者的房间,见谢映芬病情好转,已经被宛琴抱到谢涵之那边说话去了,屋内无人,便关上了门,回身发愁地对谢慕林说:“这可怎么好?难不成我们真要去求江家?江家这门婚事,本就是平南伯夫人与曹氏牵线做媒的,如今我们与曹家反目,江家难保不会退婚,哪里还愿意帮我们?我们找上门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这对你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她担心女儿去了江家,会受到江家人的为难。

谢慕林要比她淡定多了:“不过就是上门求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爹爹当初答应婚事,是觉得江侍郎为人正派,值得结交,而不是因为曹家如何。现在我们求上门去,如果江家愿意帮忙,那证明爹爹眼光不差,交的朋友确实是君子,要是还能把他救出来,那就更好了;如果江家拒绝,甚至要退婚,也不过是证明了这家人不值得交往。我们干脆地退婚,也好及时止损呀!”

文氏叹气:“傻孩子,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无缘无故的,你就被退了婚,名声怎么办?!”

谢慕林不以为然:“我往日能有什么名声?现在爹出事,我被退婚,也不是我的错。真要说起来,联姻是为了结两姓之好,还有亲家之间互相扶持之意。谢家才出事,爹还没被定罪呢,江家就迫不及待的毁约退婚了,哪里是个值得信任的厚道人家?看他家儿子以后还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子!到时候外人就会发现江侍郎的真面目了。佞臣就是佞臣,靠裙带上位就是靠裙带上位,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呢?”

文氏看着女儿,脸上只有苦笑了。

第五十七章 口角

文氏这两天都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谢映真一向乖巧腼腆,哪里有这两天那么大胆直率过?

不过女儿曾经解释过,眼下是非常时刻,儿子谢谨之又病倒了,家里一群老弱妇孺,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她本身又是个软弱性子,实在有些难以支撑。一向孝顺的女儿大着胆子来帮自己,也是孝心所致。若是谢家平安无事,她的女儿自然是斯文乖巧的闺秀,根本不需要抛头露面,四处奔波,更别说是站在她面前,抵挡谢老太太这位“婆婆”的刁难与责备了。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啊!

想到这里,文氏心中就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之意,哪里还会说出指责的话来?

她只道:“你这些话固然有理,只是别叫旁人听见才好。江家到底还不曾做什么,江大人又是你的长辈,你别这般随意揣度人家。你爹一向对江大人颇为欣赏的,哪怕江家真要与我们家退婚,也是因为曹家或程家所迫,未必就是江大人品性不堪,趋炎附势了。曹家反目,我们谢家便难以自保,江家又能比我们强到哪里去?其实不必太苛求了。再者,江家玉良待你一向不错,你也说过他很好的话。大人们之间的事,他一个孩子如何能做得了主?即使你们没有缘份,你也不必责怪他,只在心中祝愿他能有个好姻缘就好了。”

文氏身上的“圣母”光芒闪得谢慕林无法直视。她扭开头去,深吸了一口气:“行吧,就依娘的意思好了。反正我现在一心只想着救爹爹,没功夫跟旁人计较。”

文氏抿嘴笑了笑,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这回真是委屈你了。倘若不是你爹出事,你合该有个好姻缘才是。江家与我们谢家联姻,最初兴许只是听从平南伯夫人的指令,可江玉良那孩子的性情人品还是很好的。倘若你能与他成婚,日后必定也能一生平安喜乐。如今你们若是真没有缘份,你也别太伤心了,更不必怨恨他,或是诅咒他日后如何。你爹心里知道你的委屈,日后定会为你找个更好的青年才俊。”

谢慕林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她当然没觉得退婚有什么要紧,甚至还认为这是好事。不过,谢映真对江玉良的印象确实很不错,哪怕最初因为对方的身份背景而纠结过,等见了面相处过后,顾虑也减少了许多。

十二三岁的小少女,情窦初开,看到正式定下婚约的未婚夫生得一表人材,脾气又好,对自己温柔体贴,又颇有才学,前程似锦,难免会有几分心动的。这种心动还是礼法许可的,家人长辈们都乐见其成,更不会有人劝阻。身边人人都在帮江玉良说好话,她又确实觉得江玉良对自己一往情深,自然就放纵自己的感情发展下去了。倘若不是意外落水,谢映真换成了谢慕林,此时那孩子知道未婚夫可能会跟自己有缘无份,估计会很伤心吧?

谢慕林一点都不伤心,却还要装出几分伤心的样子来,免得叫人发现她的变化太大了。她再深吸了几口气,低头小声说:“娘放心,道理我都是明白的,您让我静静,我很快就会没事了。”

文氏微笑着再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那娘就放心了。”她让女儿好好休息休息,忙了大半天,孩子必然很累了。她先去看看生病的儿子,还有其他两个孩子如何,回头还得写帖子给江家送去呢。

只是到时候派什么人去送帖子,又是个麻烦事。谢家如今可没有能使唤的下人了,李货郎陪他们忙活了一天,她又不好意思再劳动人家。若是在外头随意雇个人,又怕在江家人面前失了礼数。倘若雇个打扮体面些又会说话的信使,那就得花不少钱了。

文氏为此烦恼不已,谢慕林却觉得这事儿很好办:“让三弟去就好了。他熟悉城中道路,又去过江家,定是知道怎么走的。娘给他几个钱,他就能把这事儿办好。如果不清楚江家人的想法,还可以让他出面,先联系江家两位少爷,试探一番。要是江家人已经不想跟我们谢家有什么瓜葛了,这帖子也不必送过去,省得我们明儿再去自取其辱了。”

文氏顿觉女儿的建议靠谱,只是还有些犹豫:“徽之还是个孩子呢……”

在北门桥附近受雇跑腿赚辛苦钱的,不一样是孩子?他们还没有谢徽之岁数大呢!再说,谢徽之平时就经常在外头乱跑,也不见他出什么事。如今不过是叫他去送个信罢了,能有什么问题?是江家人会公然打死他,还是江家少爷们会见了面就揍他?

文氏瞪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却不再反对女儿的提议,转身出门去看儿子,顺道跟谢徽之说送帖子的事。

不料才打开门,她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谢徽之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有事就直说!别这么拐弯抹角,含含糊糊的,你当我是傻子么?!”

文氏怔了怔,谢慕林也走了上来,探头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谢徽之站在院子西边墙根下,显然是刚刚从厕所出来,就被人堵住了说话。堵他的人正是谢映容,原本是与他挨得很近,低声密语的。也不知道谢映容都说了些什么,惹得谢徽之大为不快,高声抱怨。谢映容顿时窘迫得涨红了脸,回头见文氏与谢慕林都被惊动了,连大金姨娘都在屋里探头探脑的,便更觉得尴尬了。

她咬咬唇,只恨谢徽之两辈子都是混账东西,从不让她省半点心!她也是一番好意,才会提醒他,顺道拉拢一把,他竟然就这么大声嚷嚷开来。如今那么多人看着,叫她如何继续先前的话题?万一谢徽之把她方才说的话公之于众,那她……

该死!她不该如此鲁莽的,应该先把谢徽之哄顺了,再说其他人的坏话……

谢徽之斜睨着谢映容:“说呀,到底有什么事?怎么不说话?你整天闲在家里,既不帮主人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帮姨娘做针线活,只知道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你还有理儿了?你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把我当蠢货了么?!以为我会因为你几句甜言蜜语,就任你摆布?!你知不知道我今儿跟着婶娘和三姐姐,做了多少事?见了多少人?!我们全家都在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早日把父亲救出来,累得半死。你不帮把手就算了,还在家里兴风作浪,你吃错药了吧?!”

谢映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把面前这混账的嘴给撕了。

偏偏这时候,文氏还要走上前来插言:“你们姐弟俩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生口角呢?”她问谢徽之,“你三姐姐到底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生气?”

谢映容顿时僵住了。

第五十八章 撕破(推荐加更)

谢徽之如今与二房母女关系正佳,心里又对谢映容有怨气,见文氏发问,一点儿都没犹豫,就要张口回答。

谢映容慌忙抢先一步开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如今家里艰难,我怕三弟小孩子家不懂事,还跑去找他从前的朋友玩耍。那些人过去与他称兄道弟,不过是看在曹家面上,能有多少真心?如今曹家要与我们家反目了,三弟那些狐朋狗友,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又怎会继续与他交好?所以我提醒他,不要太过相信身边的人,当心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结果他就生气了,想必是嫌弃我说他朋友的坏话。可我也是为了他好,担心他会吃亏罢了。我与他不但是亲姐弟,生母还是亲姐妹,比别的兄弟姐妹们都要更亲近几分。难道我还能害他不成?谁知道他就这样发起脾气来……”

文氏恍然大悟,看向谢徽之:“你三姐姐是这么说的?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她也是好意提醒你,你无论听不听得进去,都不该对姐姐无礼的。”

谢徽之继续斜睨谢映容:“是么?原来三姐姐方才说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真真是把他当傻子了!

谢映容明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但眼下只能咬牙坚持:“当然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你会生气,才特地说得含糊一些,谁知道你还是生气了……”

谢徽之冷笑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抬眼看见大金姨娘走出了房门,正满面担忧地望过来。他顿了一顿,撇嘴道:“谁叫三姐姐说话也不好好说,非要用这种容易叫人误会的言辞?既然三姐姐觉得与我比旁人更亲近,那就有话直说好了,拐弯抹角的做什么?难不成三姐姐在心里没拿我当弟弟看待?”

谢映容干笑几声:“怎么会?三弟多心了。”

谢徽之扯着嘴角哼哼两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文氏仿佛没看出这姐弟俩之间的僵硬气氛,还微笑道:“把话说开就好了。一家子亲手足,和和睦睦地相处不好么?何必争吵?”她拉了谢徽之一把,“我有事要托徽之去办呢,你跟我来。”

“行呀,是什么事呀,婶娘?”谢徽之爽快地应了,跟着文氏出了院子。

大金姨娘松了口气,想起自己还有大把针线活要干,便又缩回房间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谢慕林与谢映容。谢慕林静静地看着后者:“你究竟跟三弟说了些什么?”

谢映容笑得一如往常甜美:“二姐姐,我方才不是都说了么?你怎么还问呢?”

谢慕林嗤笑一声:“你哄谁呢?也就是我娘性子天真,才会信你的话。不然,光是看三弟的表情,就知道你在胡扯了。”

她看向自己隔壁的房间:“三弟是顾忌到大金姨娘的脸面吧?你也就是仗着生母对三弟有养育之恩,才敢拿捏他了。”

谢映容沉下脸:“我听不懂二姐姐的话。二姐姐如今怎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从前你我姐妹多么要好,你可从来不会这样与我说话。”

谢慕林回头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不能阴阳怪气的?从前我们姐妹是挺要好的,至少我以为我们挺要好,结果我掉进水里,好姐妹越过我去救别人了,还是你头一回见面的高门千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等到我病了一场,回头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你还要拿话哄我。这叫我如何相信,你真的把我当成好姐妹了呢?”

谢映容心中咯噔一声,忙又露出天真无辜的笑容来:“二姐姐,我不是都解释过了么?你当时……”

“就许你哄我,不许我哄你吗?”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行了,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本来觉得,只要别让家里人担心,我陪你做一回戏也没什么。谁知道你不安份,我不惹你,你还非要来招惹我。我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真把我当病猫了是不是?”

谢映容的笑容有些僵硬:“二姐姐,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傻?!”谢慕林翻了个白眼,“你在老太太面前提江家做什么?你明知道江家是为什么与我订下婚约的。当初我担心害怕的时候,你还陪我聊了几个通宵,最清楚不过。如今我们家出事了,曹家翻脸,江家不来退婚,说不定还是因为没打听到我们住在哪儿。你竟然让老太太叫我们主动送上门去,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谢映容吞了吞口水,继续撑着僵硬的笑脸解释:“二姐姐,你真的误会了。我真是觉得江家有可能帮忙,江侍郎官位又比那位什么温大人高,更有希望救出父亲,方才向老太太提议的。虽说江家可能会听曹家号令,可是江二公子对你一往情深,你我都是知道的。只要他愿意帮你说话,以他在江家受宠的程度,江家怎么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就算不肯出手助父亲一臂之力,至少江家老太太和江二公子也能资助我们些银子,叫我们能安然度日。我们一家如今全靠李家养活,也不是长远之道。我这都是没办法了,方才……”

谢慕林不等她说完,就再度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真的是一片好心,那么除了江家之外,还有一个人家,你可以求助的,你怎么不提?”

谢映容怔了怔:“什么?”

“太师府,薛家。”谢慕林甩出了答案,“你不是才救了薛四姑娘一命吗?就算薛太师明哲保身,不愿意插手爹爹的案子,难道几句消息、一点银子也不肯给吗?你对薛四姑娘有救命之恩,要点报酬,他们也没理由拒绝吧?薛家与我们谢家没有恩怨,比江家更可靠几分,你只需要找上门去求助就行了。等求来了消息和银子,你在老太太面前就立了大功,谁还能小瞧了你?这么容易的事,你怎么不去干?”

谢映容咬牙。这种事她怎能去干?!薛四姑娘是她前世恩人,她很清楚薛四姑娘父母双亡,虽是太师府的千金,却与孤女无异,自己尚立身艰难,只凭薛太师夫妇的几分怜惜才能在薛家立足,根本不可能帮上她什么。她又怎能因为已经成定局的事,给薛四姑娘带去麻烦?更何况,她只是想要银子罢了,江玉良就能给,何必惊动恩人?!

谢映容继续狡辩:“薛四姑娘在我们家落水,薛家没有怪罪我们家失职,就已经极为宽容了,我又哪里敢挟恩图报……”

谢慕林冷笑一声:“她落水是我们家的责任吗?明明是宁国侯府程家的千金闹事,才弄翻了我们的船。就算大姐姐与程家千金争吵,也负有责任,但导致翻船的并不是她,薛家要怪也是怪程家去,凭什么怪罪到你这个不顾姐妹性命也要去救薛四姑娘的好人头上?!”

谢映容哑然。这回她是真的无言以对了,总不能说自己清楚薛四姑娘在薛家说不上话吧?那谢映真就该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了。

难道她还能说实话么?她与薛四姑娘,今生总共也不过相处了那半个时辰而已,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因为她把人救起送回自己院子安顿好之后,就跑书房找信去了。等她回房,薛家已来人把薛四姑娘接走,她根本没来得及与恩人好好结交一番,如今又上哪里说理去?

第五十九章 憋屈

谢慕林冷笑着说:“回答不出来了吧?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别以为老太太愿意听你几句奉承,你就真的能靠着老太太,支使家里其他人了。爹爹如今人在牢里,还等着我们去救他呢。你帮不上忙就算了,别给其他人添乱。要是耽误了正事,难道你自己不会跟着倒霉?!”

谢映容一下涨红了脸:“我怎么就帮不上忙了?我……”张张嘴,却又说不出口。吱唔了一会儿,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就算我先救了别人,叫你多喝了几口池水,你也没真出什么事。你我是亲姐妹,你再生气,也用不着弃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于不顾吧?大不了我向你赔罪就是了!”

谢慕林哂道:“三妹妹,你怎么还是听不明白?我生气的不仅仅是因为你先救了别人,没救我,而是因为你对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姐妹情谊。如果当时你只是先救了外人,心里对我还有几分关心的话,就不会立刻把薛四姑娘送回自己的院子,却不留意我是不是已经被救上来了,甚至在事后也没来看我一眼,哪怕是打发个丫头来问一声。你想让我相信,你还是我的好妹妹,以往对我的好并不是装出来的,好歹也要有点诚意吧?”

谢映容强自辨解:“那是因为薛四姑娘状况不佳,我怕她会出事……”

谢慕林再次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把她送回你自己的院子,而不是把人安置在园中的客院里?平南伯府的姑娘们到家里小住时,伯娘安排她们住在园中,那个院子一直有人收拾,那天也安排了人在那儿侍候,预备宴席上有女客吃醉了酒,可以就近歇息。你忘了吗?如果你把薛四姑娘送过去,不但地方更近,房屋还比你自个儿的屋子更华丽舒适几分。可你偏偏把人带到自己的院中去了,难道不是为了巴结太师府的千金?你还说了,为了能哄薛四姑娘高兴,谁也不告诉,就跑到书房去找书,打算送给她呢。那些书都是爹收集的,你凭什么送人啊?还不是为了巴结人么?!”

她是为了找信才去的!为此还丢下了重要的恩人,才不是为了巴结权贵呢!

谢映容憋屈得不行,却又没法说出口,因为借口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不能否认。至于为什么把人送去了自己的院子而不是园中的客院……那当然是因为她忘了。她那天刚重生过来,谢家桂园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清?她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院子,把人送去,也好在最快的时间内,为薛四姑娘取暖换衣,奉上热姜汤呀!

然而当初的一片苦心,如今却堵住了谢映容的一张嘴,让她百口莫辩。

谢慕林见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既然生了坏心,老实承认不就行了?都是自家姐妹,我再讨厌你,也不可能对你喊打喊杀。但你若想继续拿姐妹情谊来哄我,那就是做梦!你以后做人也坦率一点吧,别老是在自家人身上耍心眼,有本事算计外人去!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干那种事了,毕竟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万一被人发现了,反而落不着好,还要家里人费心去救你。你就老实在家里照顾病人,或是帮你姨娘做针线活去吧,哪怕是哄着老太太别生事也行。别的事,你就少插手了,没有金刚钻,却非要揽瓷器活,还以为自己比所有人都要聪明,能应付得来所有事,你怎么不上天呢?!”

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啪地把门甩上了。只留下谢映容站在原地,涨红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她怎么就帮不上忙了?她明明帮了大忙!若不是她去书房偷走了那封假信,父亲这会子已经被定了罪,再也难以翻身了!上辈子他就是这么坏了事的,虽然后来保住了性命,但那是他舍弃了全部家产换来的。而且因为他把所有财物都给了曹家,家中老弱妇孺才会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屈辱地叫曹家扫地出门,谢谨之和谢涵之还一病病死了!

哪怕她现在也弄不清楚,那封信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依然被藏在房子里,早晚会被官兵搜出来,然后谢璞就会重复上辈子的命运?但他至今平安无事,就足以证明她的功劳了!

她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没让父亲被曹家陷害成功,她把曹氏主仆和平南伯府的人都耍了,谢映真凭什么瞧不起人?!

就算她没救谢映真上岸,事后又对她不闻不问,那又怎么样?!她上辈子倒是把谢映真当亲姐妹了,可谢映真一再妨碍她的前程,连累得她失去好姻缘,所托非人,最后还丢了性命,难道还指望她能念姐妹之情么?!是谢映真先对她不住的!这辈子她先去救了恩人,没有把谢映真踩进水里,就已经很厚道了,谢映真凭什么还有脸指责她?!

谢映容愤怒地一脚踢向墙边的杂草,却差点儿闪了腰。这让她更加暴怒了,索性把那丛杂草给狠狠拔了出来,连根土一并扔到墙角,却扬起了一蓬沙土。

春日时节,倒春寒刚刚过去,风势却还挺大的。好巧不巧地,有一阵风吹来,恰好与那丛杂草的去向相反,结果把那蓬沙土吹到了谢映容脸上,立时就迷了她的眼。她又是咳,又是呛,还慌慌张张地抬手去揉眼睛、擦沙土,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蓬头垢脸、狼狈不堪了。她委屈得要大哭起来。

怎么连老天爷也要跟她做对?!

她背后传来吱呀一声,她循声回过头去,却是大金姨娘从屋里出来了,拿着块帕子,冲过来给女儿擦脸:“你这丫头,拿那些杂草泥块发什么火?你自个儿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二姑娘与三少爷说你,你听完赔个不是就完了,有什么可生气的?生气也不知道寻个聪明点的法子,活该你吃这个亏!”

谢映容被她擦得脸上生疼,听了她的话,更恼怒了,用力挣脱开去,冲着生母发火:“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居然不护着我,反而帮他们说话?!你没看见我被他们欺负了么?!”

大金姨娘一哂:“你从前也没少欺负二姑娘和三少爷。我那时候就劝你,二姑娘对你不错,又肯信你,你与她好好相处就是了,别老是糊弄人家,日后总有你的好处。三少爷本该与你最亲近,你也要真把他当亲弟弟才好,别为了争点风头就与他斗气,倒与他生份了。结果你不肯听,非要在两个真心待你的人身上使心眼,如今人家不乐意与你好了,你又不甘心。倘若咱们家没出事,你要使性子,我也由得你去。可眼下正是要紧时候,二太太、二姑娘与三少爷还要为了救老爷奔波,你就别给他们添乱了。我一个人要做那么多人的衣裳,正缺帮手呢,你快来给我帮忙!”

她说完,就不顾谢映容的挣扎,硬把人扯进房间里去了。

第六十章 照看

谢慕林进了房间便躺到了床上。她方才确实挺生气的,趁机冲谢映容发了一顿火,但也有几分提醒对方的意思。

她自然能猜到,谢映容重生回来,把谢璞定罪的重要证据——那封伪造的书信——从书房里偷走了,让曹家与曹氏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算是救了谢璞一命,这是立了功的。

然而,从谢映容藏信时的言行来看,谢慕林又觉得这姑娘不太聪明,却盲目自信——明知道信很要紧,又不舍得毁信,曹氏一伙人都怀疑她了,她还坚持认为自己有办法把信瞒过所有人保存下来。而事实上,她只是把东西藏在身上,或是在上房里找地方塞而已。若不是谢慕林有个空间,手脚又快,信早就叫钱妈妈搜走了。

这种盲目的自信,只会让谢映容一再碰壁。如果是平时,她碰壁是自己的事,谢慕林也懒得管。但现在谢璞的案子关系到全家所有人的未来,谢映容又是个重生者,应该知道许多旁人不清楚的内|幕消息,谢慕林实在不忍心看到她犯蠢,把自己给坑了,也顺带断绝了谢家所有人的希望。

所以,她能提醒一把就提醒一把,以后也会仔细留意谢映容的动向,免得对方再做出什么自以为是的蠢事来。当然,如果谢映容能自己省悟,那就最好了。谢家这一群老弱妇孺,有个不省心的谢老太太,就够让人烦心的了,如果再添一个居心叵测的谢映容,其他人还哪里有精力去忙正事?!

谢慕林听到外头大金姨娘与谢映容的交谈,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这女儿是个糊涂蛋,做娘的却算是个明白人。不管大金姨娘往日是什么作派,至少在大是大非上,她是分得清的。这样也好,文氏身边总要有个靠得住的帮手。宛琴虽然跟着谢家人回来,算是背叛了曹家,但她在曹氏面前找了个借口,装作是忠心为主母着想的模样,主仆间并未反目。谢慕林有些担心她还有反水的一天,不敢太过相信她。有个大金姨娘在,好歹能与宛琴形成制衡,顺便还能帮着压制一下谢映容。

谢慕林听着外头院子里安静下来,便开始闭目养神。这个身体刚刚大病初愈,又一向不太健壮,奔波大半日,实在是有些累了,两条腿沉得象铅灌的一般。

谢映真可能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这样下去不行呀。无论将来谢家能不能平安脱难,她都需要有个好身体。万一谢璞最后还是叫曹家陷害成功了,等待着谢家女眷的不会是什么好日子。她继续这么弱歪歪的,将来怎么生活?

谢慕林开始为自己制定一个健身计划,结果睡不着了。躺了半个小时,她还是爬了起来,决定去看哥哥谢谨之。

谢谨之住在最西边的房间里,屋内跟其他的房间是差不多的格局,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大床。由于谢谨之与谢涵之都生了病,便睡在一处。健康的谢徽之住在另一张床上,眼下并不在。

宛琴让谢映芬睡在空床上,自己坐在床边,一边照看几个孩子,一边寻空做两针女红。新衣任务大部分都交给大金姨娘去做了,她只负责亲生儿女的衣裳。有三个孩子需要她照看,因此她的进度并不快,不过做得很仔细。

见谢慕林进来,宛琴连忙起身,柔顺地小声说:“二姑娘来看二少爷么?中午李大夫来过一趟,给二少爷诊过脉,还换了一张方子。我喂二少爷吃过药了,虽然人还没醒,但比先前睡得安稳多了,气色也好了些。”

谢慕林仔细看了看谢谨之的脸色,确实如此,便暗暗松了口气。谢谨之病得最重,又自小体弱多病,她还挺担心的。现在看来,李六安的医术还可以,把谢谨之的病情稳住了,接下来只需要慢慢调养。

谢慕林又检查了谢涵之与谢映芬的情况。这两个孩子的状态比谢谨之更理想一些。谢涵之已经退了烧,小脸白白的,但睡得很安稳。据宛琴说,午饭时他吃了一大碗粥下去,胃口不错,可见病情好转了许多。谢映芬同样如此,她还能跟宛琴说话,帮着生母照看两个生病的哥哥。只不过是人小体弱,这会子才睡着了。

谢慕林对病人的痊愈情况还算满意,正色对宛琴道:“姨娘辛苦了。”

宛琴怔了怔,微笑道:“这也是我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谢慕林点点头:“姨娘守了这半日,想必也累了。他们三人都睡着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如姨娘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守着他们,若有事,再去叫你。”

宛琴忙道:“这怎么好?原是我跟老太太、二太太打了包票,要把三位少爷姑娘照顾好的,怎能中途偷懒呢?二姑娘跟着二太太出门,也累了大半日了,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谢慕林摇头:“你先去休息一下,养养精神,歇完再来换我。不然你一直这么守着,自己吃不好睡不好的,也跟着累倒了,谁来照顾病人?我接下来没什么事可做了,就当作是打发时间。”

宛琴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劳烦二姑娘了。我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就回来。”昨儿夜里她没睡好,今日又在屋里坐了这大半日,腰酸背痛的,确实很不舒服,出去吹吹风,也能解解困。反正她两个孩子病情都已好转了,她也有闲情操心一下自己了。

宛琴出了房子,谢慕林再查看一次三个小病人的状况,替他们掖掖被角,擦擦汗什么的,忽然发觉这屋里似乎有些闷热。

三个小病人都是因为感染了风寒才病倒的,这几日又正值倒春寒,气温比较低,宛琴为防孩子们病情反复,就在屋里烧了炭盆,摆在两张床之间。只是太阳升起来后,外头暖和了许多,宛琴就减少了盆中的炭,将屋里的温度稍稍下降了些。谢慕林初从外头进来时,只觉得屋中有点暖,旁的并未留意,等坐得久了,才有发闷的感觉。

她盯了炭盆两眼,再扭头去看门窗,发现北窗开着一条缝通风,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宛琴有常识,没闹出一氧化碳中毒的事件。

不过这屋里通风条件不好,哪怕不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也很容易缺氧吧?就算是为了避免病人受凉,也不用搞得这么夸张呀。

谢慕林起身把北窗小心再开大了一点儿,又去将房门开了一丝缝儿,好让屋中空气对流,又不至于太冷。等过上十分钟左右,她才把房门关上了。

房间里的空气已经清新了许多,原本弥漫的那种烟气味儿也散尽了。谢慕林再看床上躺着的三个孩子,依旧睡得香甜,并没有异样,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拎过一张椅子,在谢映芬床边坐下,拿起宛琴做了一半的衣裳看了两眼,便借着那块布料做遮掩,从书房空间里挑了本书拿出来。

《绳结编织艺术》。唔,是时候复习一下小学时代的技能了。

第六十一章 好转

等到宛琴回来的时候,谢慕林已经复习了几个熟悉的绳结打法,又回顾了谢映真记忆中的时下流行络子打法,甚至还利用宛琴的针线箩里的丝线工具,稍稍模拟了一下编络子的手法,心里觉得可以不在人前露怯了。

时下的络子编织水平比书房空间里那本书上教的高多了,不过书上也有几个时下少见的花样,估计是以后才“发明”出来的。谢慕林在小学时代,也算是个中高手,不但从周围的同学那里学,还翻看了妈妈买来的书,甚至跑到街边的精品店里去研究人家卖的编织饰品,学会了许多花样,又擅长颜色与小饰物的搭配,每次编出来的手链或手机链,都深受班上女同学的追捧。曾有同学以二十块钱一条的价格请她编绳结手链呢。可惜她还没赚够一百块,就被妈妈发现阻止了。

谢慕林觉得,凭自己当年的手艺,再结合谢映真的记忆,编出来的络子,让李货郎去卖,应该不会滞销才对。虽说两个时代用的绳子材料不一样,但编法是相同的,练习一下,很快就能上手。

谢慕林底气足了许多,听到宛琴回来,她早已把书藏好了,只将宛琴的针线拿在手里,帮着缝了几针,还小声笑问:“姨娘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宛琴摸了摸发鬓,低声答道:“走了一圈,精神了许多。张姐姐还请我吃了些点心。这吃饱喝足的,我便回来了。要歇息,这边也有床,我可以与四姑娘挤一挤。我那屋里……金姐姐正忙着与三姑娘一道做衣裳呢,我怎么好去打搅她们?”其实是不想旁观大金姨娘教女。

谢慕林不过是顺口问一声,闻言也不再多劝,只将宛琴离去后,三个小病人的状况报告了一声。

三人都还在熟睡,不过期间谢涵之与谢映芬都醒过,要水喝。桌上暖壶里还有温开水,谢慕林倒了一点出来,拿小汤勺分别喂两人喝了。他们喝完后,又再沉睡过去。

宛琴看了看一双儿女,见他们小脸都有了血色,谢涵之唇上也没那么干了,心中更为欢喜,又谢过谢慕林:“二姑娘辛苦了。”

谢慕林笑笑:“职责所在罢了,不敢说辛苦。”

宛琴怔了一怔,又笑了。

谢谨之低声呻吟了一声,谢慕林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见他睁开了双眼,便连声问:“二哥,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喝水?肚子饿不饿?”

谢谨之眼中一片茫然,过了几瞬,方才清醒过来:“二妹妹……”他看了看四周,想起来了,这是在张俏姐家里,很安全。

谢谨之心定了一定,开始感觉到身上的不适了,试图再次出声:“有水么?”声音十分沙哑。

谢慕林忙倒了半杯水过来,扶着他坐起喂了。谢谨之喝完后,还觉得不够,宛琴连忙拎着壶过来,帮忙倒了半杯,谢慕林又喂他喝了下去。

谢慕林知道,谢谨之睡了这么久,屋里又一直有炭盆在烧,他肯定会觉得非常口干的,这时候必须多补充一点水份才行。她用眼神示意宛琴再给自己倒水,同时低声告知谢谨之最新消息:“二哥放心,娘和我带着三弟,已经去大理寺牢中见过爹爹了,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他说他心里有数,让我们只管安心在家等待消息。他还让娘和我好生照顾你和四弟,尽快把你们的病治好了,也免得他为你们牵肠挂肚。”

谢谨之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真的?你们已经见过爹爹了?爹爹一切安好?”

谢慕林点头,又喂他喝了大半杯水下去:“二哥还要喝吗?中午李大夫来看过你,换了一个药方,似乎比先前的更好些,你觉得自己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谢谨之咳了两声,喘着气道:“确实好了许多,没先前那么晕了,只是喉咙干得仿佛火烧一般,腹中也十分饥饿。”

宛琴忙道:“我去厨房拿些热粥来。”张俏姐在厨房灶上一直用小火温着一瓦罐白米粥,预备几个小病人随时叫吃,是现成的。

宛琴离开后,谢慕林瞧瞧另外两个弟妹都没醒,便小声在谢谨之耳边道:“爹爹说了,他对自己的案子心里有数,大理寺的人也心里有数,不会冤枉了他的。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只是这事儿暂时不能叫曹家那边知道。二哥心里清楚就行了,别在其他人面前提。”

谢谨之瞬间就领会到了妹妹的暗示,她这是在防备宛琴姨娘?想到宛琴的身份,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并没有多说。

不过,谢璞明言自己很快就能出来,显然意味着谢家的困境也很快就能结束。这个好消息令谢谨之精神大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对自己的关心,更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养病,争取在父亲出狱之前恢复健康,才能精神翼翼地迎接父亲的归来。

谢慕林其实并不知道谢璞能不能很快出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谢谨之撒一个善意的谎言。给这个少年多一点希望,让他振作些,心情更好些,也能对他的病情更有帮助。等到他身体痊愈之后,再知道实情,就没有大碍了。

谢谨之喝了水,身上也出了汗,谢慕林取过干衣,确定他可以自己搞定,便出门回避。等到宛琴拿粥回来,她们才一同进房间。谢谨之这时候已经换好中衣了,不过劳累这一小会儿,他已经气喘吁吁,手软脚软了。谢慕林忙开始喂他吃粥。宛琴顺道把他换下的衣裳拿了出去。

粥吃到一半,文氏过来了。她欣喜地看到儿子气色有所好转,又开始拭泪:“太好了……娘担心得不得了。都是娘的错,你病得这样,娘却丢下你去做别的事……”

谢谨之虚弱地笑笑:“娘别这么说。您是去做正事,自然是正事更要紧。儿子这不过是风寒小恙罢了,吃过药,养两天就没事了,娘不必担心。”

谢慕林也来安慰文氏,文氏擦了泪,点头道:“好,我不哭了。好孩子,你好生养着。等你好了,我与你一块儿去探你爹,也叫他知道你没事了,才好安心。”

谢谨之应了,就着妹妹的手,把碗里的粥吃个精光,又问什么时候吃药。

宛琴进门笑道:“晚上再说吧,午后二少爷才吃过一回呢。”

文氏告诉女儿:“徽之已经去了江家。我这心里实在是没数,只盼着江家人是真君子吧。”

谢谨之怔了怔:“怎么回事?”谢慕林就把事情起因说了,谢谨之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宛琴顿了一顿,开口道:“江家恐怕是信不过的。二姑娘这门亲事,多半也保不住了。江太太其实已经看好了王家的小女儿,只等解决了江二少爷的婚约,便要向王家提亲了,毁约是早晚的事。”

文氏与谢慕林十分愕然,江家会背约是意料之中,但是王家的小女儿?哪个王家?总不能是王安贵的女儿吧?!

谢谨之厉声问宛琴:“这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二章 痒处

宛琴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让人误解,忙解释道:“二少爷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江太太早就看好了王家的小女儿,想要为江大少爷求娶。只是如今谢王两家势成水火,王家恐怕是不会愿意让女儿与谢家姑娘做妯娌的。因此,江太太总要为江二少爷退了婚,才好去向王家人开口提亲。”

原来如此。谢谨之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还是想不明白:“姨娘指的真是王安贵的女儿?可王安贵如今乃是待罪之身,江家竟然还要为嫡长子求娶其女?江太太难不成是糊涂了?!”

文氏也点头道:“是呀是呀,我们家老爷还未定罪呢,又是冤枉的,江家都想要退婚了。王安贵的罪行是明摆着的,如何逃得过去?江太太怎么还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宛琴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该知道的。只是我父亲在平南伯府当差,还算有几分体面,因此我才听说了些传言,也不知道当不当得真。据说……王大人这回入狱,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便有些措手不及,方让事情闹大了。若想就此抹过,是不可能的,但真要让他因罪被处极刑,更不可能。东昌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替罪羊,大理寺的人一到,就会有证据呈上。到时候王大人这里想些法子减轻自己的罪名,宫里再使使劲儿,估计最坏也就是个降职或是罢官的结果吧。王大人估计就是为了这个,方才咬死了我们老爷不放,想着只要老爷罪名定了,他的罪行就能轻一些。”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文氏的眼泪又要出来了:“这是为什么?即使老爷说过那位王大人几句坏话,那也是他先做了坏事,叫人看不过眼了。况且,说他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老爷好歹也是曹家的姻亲,他怎么就非得咬着我们老爷不放了呢?!”

宛琴低声道:“王大人的案子会被捅出来,好象跟我们老爷脱不开干系。平南伯夫人还说过,老爷要背叛曹家了,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因此才……”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文氏听得悲愤不已:“这又与老爷有何相干?!难道看不过眼说他姓王的几句坏话,就是背叛曹家了么?!每年十万八万两银子,还比不上一个贪官姻亲的份量?!”

宛琴摇了摇头:“并不是几句话那么简单的,好象是……老爷偷偷跟林家那边的什么人通信,要告密什么的……”

文氏常年与谢璞分居两地,并不了解他公事上的事,但她了解谢璞的性情为人:“不可能!林家同样是外戚,行事还不如曹家呢!老爷即使看曹家姻亲行事不顺眼,也不可能投靠林家!”曹家至少有太子正统,林家有什么?

宛琴说不出更多的了。她虽然一直在任上照顾谢璞生活起居,也担负着为曹氏做耳目的职责,但真正机密之事,无论是谢璞还是曹氏,都不可能让她知晓。她只是一个接收命令并执行命令的人而已。

文氏问不出更多的信息,心中对谢璞的处境更加担心了。本来已经松开的眉宇,又再次紧皱起来。

谢谨之也面露忧色,低低地咳着。他开始觉得,父亲的案子兴许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解决。父亲的话,多半只是在安慰家人罢了。

谢慕林连忙替他拍背顺气,抬头看了宛琴一眼。虽然她也想知道更多关于谢璞这桩案子的信息,但宛琴当着病人的面说这些,对谢谨之的病情没有半点好处。是时候歪一下楼了。

她问宛琴:“曹家对王安贵这个人好象特别优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他不过就是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罢了,本身既无才干,又无德行,他被人告上大理寺,完全就是自己惹的祸。曹家为什么要护着他,连宫里都愿意帮忙?”

宛琴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谢慕林不以为意:“姨娘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隐瞒还有什么意义?你如今跟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知道什么内情,就都说出来吧。若是能把爹爹救出来,全家人都会记得你的功劳,四弟四妹将来也会有更好的前程。你一直隐瞒,又是为了保护谁?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还有回平南伯府侍候伯娘的那一天?”

这话未免有些诛心。宛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没法否认,当她在曹氏面前继续装忠婢的时候,确实是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

然而,面对文氏与谢谨之投来的怀疑目光,宛琴没办法再有所保留了。她想要搏得谢家人的信任,就必须给出足够的诚意来。

她犹豫着道:“我也说不准,这都是太太、伯夫人与程夫人身边的心腹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好象……从差不多一年前开始,太子殿下就认识了王家的大小姐。那位小姐是位绝色美人,才艺性情皆是上上之选,深得太子殿下欢心。太子殿下早向皇后娘娘禀明,想要将她纳入东宫为妃。”

太子朱瑸今年十五岁了,差不多到了选太子妃的时候。其实他刚过十二岁,曹皇后就开始为他物色正妃与侧妃的人选。

最理想的,自然是从曹家再选一位太子妃出来,日后太子登基,曹家又出一位皇后,倘若再诞下皇储,便可保曹家百年的富贵尊荣。

然而,曹家这一代的女儿,年纪都偏小,只有庶出的曹二爷有个十四岁的嫡长女,其他的女孩儿都只有十一、二岁大。若是要在近期定下太子妃人选,她们多半就赶不上了。至于曹二爷的嫡长女,因是庶支出身,做侧妃倒罢了,做太子妃就有些不够格。可侧妃的身份地位如何能与正妃相比?

无奈皇帝是绝不可能让曹氏女同时占据太子正妃与侧妃之位的,曹家必须有所取舍。

因此,在承恩侯夫妇的劝说下,曹皇后便有意将太子选妃之事往后推,借口太子年纪太轻,不宜早婚,想等到曹家几位嫡出的小姐都及笄再说。

这两年,皇帝对皇后与太子的不满与日俱增,又偏宠林昭仪与二皇子,令曹皇后有了危机感。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她改变了想法,打算为太子择一位重臣之女为正妃,曹家再出一位侧妃。哪怕是曹家失去了太子妃的尊位,也不代表将来不会再出一个皇后。况且,只要曹家女生下皇孙,未来储位归属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呢。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一时得失不算什么。

曹皇后打的如意算盘,承恩侯勉强能接受,承恩侯夫人不甘不愿也只能接受,平南伯这一支,则是不同想法了。

承恩侯之女是不可能去给太子做侧妃的,会被选上的只有曹二爷的嫡长女,那平南伯府怎么办?两代皇后都与他们这一房有旧怨,他们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王家主动找上门来,表示他们家的大小姐得太子倾心,只要平南伯能帮她成为太子良娣,那么她得宠后必然会帮平南伯府说话。日后等太子登基了,她也会助平南伯之女入宫为妃……甚至是为后的。

平南伯府一下就被搔到了痒处。

第六十三章 野望(推荐加更)

别看平南伯府也是曹家人,他们从曹皇后与太子身上得到的好处,跟承恩侯府以及曹二爷这一脉完全没法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曹皇后嫁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楚王之前,谁会想到她有母仪天下的一日?承恩公老夫人做继母的日子长了,为了自己的利益,没少给原配留下来的一对儿女添堵。至于妾室所生的曹二爷,就更叫她看不顺眼了。只是她装贤慧的功力颇深,远比女儿曹淑卿高明,承恩公到死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也就不曾为长子长女做过什么主。

平南伯曹三爷当初还未袭爵时,管过几年军中账务,为了自己捞钱,给两位兄长添了不少麻烦,还曾因为亏空,采买了劣质兵器,差一点儿害得长兄死在战场上,是庶兄曹二爷拼死把人救出来的。

承恩公临终前,承恩侯与曹二爷收集到了曹三爷亏空公账的证据,本想将平南伯爵位抢到手中。谁知承恩公老夫人又使了手段,一边用计遮掩了女儿的丑事,一边利用谢家家财,帮儿子填补了亏空,再次成功哄骗住了承恩公,为曹三爷争到了平南伯的爵位,破坏了曹皇后与承恩侯想把爵位交给曹二爷的计划,双方的仇怨就越结越深了。

曹三爷尽管抢到了爵位,在外人面前,也能仗着曹家的名号唬唬人,糊弄几个官替他办事,或是在地方上打着皇后与太子的旗号作威作福。然而,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朝中大权,他是拿不到手的。他甚至没办法伸手入中枢。一旦有所动作,别说皇帝与朝臣们会如何,曹皇后与承恩侯就先挥刀剁过来了。

无论他再怎么伏低做小,长兄长姐也依然未忘却昔年的旧怨。就算在外人面前,他们总会维持曹家的一团和气,但私底下的实情如何,只有当事人方知冷暖。

平南伯不甘心。有个皇后与太子撑腰,曹家长房和二房这十几年里是如何呼风唤雨,连皇帝都心生忌惮的,他都看在眼里。有个先例在前,他自然盼着自己也会有同样风光的一天。

起初他是指望自己的嫡女可以嫁给太子做正妃,因此从小用心培养女儿。可惜女儿在堂姐妹当中,始终未能压过长房的几位嫡小姐,不过还勉强算是仍有希望吧。而当曹皇后与承恩侯决定让曹二爷的女儿去做太子侧妃,却放弃太子正妃之位时,平南伯就知道自己连仅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难不成将来他还要被庶子踩在头上?连曹二爷一个庶出的都能成为未来国丈,他明明是皇后的嫡出弟弟,却样样不如庶兄,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要能让他达成目标,就算送进东宫的不是自己女儿又如何?王大小姐可以给他做个先锋官,让她抢夺太子的宠爱,把太子正妃与曹二的女儿解决掉。等到那时,他的女儿年纪也到了,正好可以送入东宫做正妃。有王大小姐帮忙美言,太子很有可能会主动提出正妃人选的。与权柄太大,深受皇帝忌惮的承恩侯府相比,平南伯认为自己更有希望入皇帝的眼。

又或者等到……太子登基之后,再直接送女入宫?哪怕是为妃,只要生下皇嗣,未必就没有正位中宫的一天。王家处处仰仗平南伯府,是他可以轻易拿捏得住的。他根本不怕王大小姐会不为他所用。一旦她有了异心,直接铲除即可。

平南伯打着如意算盘,又觉得王大小姐入东宫之事,有太子在宫里活动,不必他费什么力气,就更乐见此事办成了。然而,王大小姐想要光明正大成为太子侧妃,身家清白就是最基本的条件。倘若她父亲王安贵因罪入狱,甚至是抄家流放,她还有什么资格入宫呢?平南伯的如意算盘,就更是打不响了。

正因为如此,谢璞公然指责王安贵,随即王安贵被告时,平南伯夫妻俩才会那般气急败坏。那意味着他们的大计划从一开始就被迫夭折。倘若再发现谢璞与敌对的林家门人在暗中有书信往来,平南伯府会恨上谢璞,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宛琴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给文氏、谢慕林与谢谨之说了一遍,后面三人方才明白个中曲折。文氏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痴迷于王氏女,定会护着那王安贵了?那我们老爷怎么办?大理寺能违逆东宫之命么?”

谢谨之咳了几声,喘气粗气说:“这也未必。河工案事关重大,皇上怎会容许贪官污吏横行?太子殿下再想护着王安贵,也要顾忌皇上的意思。那王安贵无才无德,他的女儿怎配为东宫妃?”

谢慕林则问宛琴:“太子殿下想让王大小姐入东宫为妃,皇后已经允了?她知道王大小姐是谁家的女儿吗?那可是平南伯府的姻亲!”

宛琴苦笑:“说是姻亲,其实王家与曹二太太娘家也有亲。这并不算什么。”拐着弯的姻亲罢了,若是程家,曹皇后兴许还会犹豫一下。然而王家同时还是曹二太太的表亲,太子又十分喜欢王氏女,曹皇后便松口了。说到底,那不过是个知府之女,做个良媛是够格了,做良娣也不是不可以。曹皇后再想保曹家的富贵荣华,也还是心疼儿子的。

谢慕林听完,挑了挑眉:“那……皇后与承恩侯府一定不知道王家与平南伯府的约定吧?”

宛琴顿了一顿:“那只是我们下人之间的传言,未必当得真……”

谢慕林笑了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冒那个险呢?再说,就算是不想让太子殿下失望,也不见得非要叫王大小姐做什么良娣。太子殿下想要的只是美人常伴身边而已吧?反正不可能是正妃,名份有什么要紧?”

宛琴有些糊涂:“二姑娘的意思是……”

二姑娘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转头对文氏与谢谨之道:“娘,二哥,这事儿未必有琴姨娘说的那么严重。太子殿下再喜欢王大小姐又如何?他的婚事还要皇上与皇后做主。而皇后娘娘一心想的是让曹二爷的千金做侧妃,又怎会叫平南伯府坏她的大事?爹爹的案子已经上达天听,有皇上看着呢。就算太子殿下为美色所迷,难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犯错不成?”

文氏与谢谨之听了,都觉得有理,脸色都好看了些。

谢慕林见谢谨之已经累了,便劝他:“二哥还饿吗?要不要再吃一碗粥?说了这半天的话,你也累了,吃完粥就睡下吧?有话等明儿你好了再说。”

谢谨之咳着道:“我不饿,就睡一会儿吧,晚些再起来吃药。”文氏与谢慕林忙扶着他睡下。

这时候,谢涵之与谢映芬都已经醒了,宛琴便开始操心他们姐弟俩换衣进食等事。

文氏背着人,小声问女儿:“那江家的事……”

谢慕林笑了笑:“江太太想要退亲,我们接着就是了。她想求娶罪臣之女做长媳,与我们有何干系?”

第六十四章 警告

江太太的想法,谢慕林很容易就猜到了。

王大小姐会成为太子的宠妃,那她的小妹妹如果嫁给了江绍良,江绍良岂不是相当于成为了太子的连襟?这比江程两家与曹家的姻亲关系更紧密几分,江绍良也能获得更大的好处。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江家还要拐着弯儿地通过巴结讨好平南伯夫人,才能换取些许利益。

平南伯府与曹皇后、承恩侯府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尚能享有如今的权势。王家姐妹却是同母所出,关系密切。只要王大小姐恩宠不断,何愁她的亲妹妹亲妹夫不能跟着沾光?

至于王安贵可能会麻烦缠身,丢官去职什么的……只要不是祸及家族,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至不济,王家可以将女儿过继给有官职的族人,一样能送她入宫。王大小姐都是大姑娘了,不可能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无论过继到哪家去,都会记得谁才是她的亲妹妹。江绍良一样可以从这门亲事中获益。就算会被人奚落几句,也能得实惠。

这算盘也是打得啪啪响的。

谢慕林对这门婚事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如此会算计又功利的夫家,早一日摆脱,早一日松口气。更何况,江家算计在先,不讲道义在后,谢慕林打算坑人时,即使会牵连到江家,也不需要有什么愧疚之心了。

天已经黑了,谢徽之送完了帖子回来,李家就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谢徽之说起他去江家的经历。他没有见到江侍郎,只是在门房那里说话时,遇到了刚刚从外头回来的江家大少爷江绍良。若不是江绍良帮口,他还没那么容易进得了江家的门呢。

江太太见他时,态度还是很和气的,还问候谢老太太安好,又说自己听到消息之后有多么担心,又怕谢家人没地方落脚,云云。当然,她也没说愿意收留谢家人的话,只是说,明日文氏母女不必去江家拜访了,她会派人来给谢老太太请安的。毕竟曹氏要和离的消息已经在亲友间传开了,江家担心平南伯夫人那边会有所阻挠,因此认为低调些的来往对谢江两家更有利。

听起来象是还念旧情的模样,只是不算太有诚意罢了。

文氏听完之后,依旧忧心忡忡,但比先前脸色好了些。

谢老太太也道:“江家看来还是念着亲家情份的。就怕曹家以势威逼,江家也不好违逆。唉,曹家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家每年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不救我儿就算了,怎的还要落井下石呢?!”老太太还是很舍不得做曹家姻亲时的风光。

谢慕林特地多留意了谢映容几眼,见她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还不怀好意地瞥向自己。等发现自己正在看她,她忙又换了个无辜天真的表情,装作没事人一般。

虽然表情做得不错,但这姑娘完全不考虑表情和表情之间转换的自然程度,以及表情使用的逻辑吗?这种场合里她一脸的“天真无辜”,就不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违和?

这姑娘大概自以为演技高明,实际上只是菜鸟啊!上辈子她到底是怎么混的?她的姻缘前程不顺,真的是谢映真害的吗?不是因为自己手段太差,所以没能成功钓到一个凯子?

谢慕林撇了撇嘴,低下头默默吃饭,心里非常肯定,谢映容把主意打到江家头上,定然还有后手。兴许上辈子还发生了某些事,是与江家有关,而又能令谢映容有利可图的。所以……江家肯定是退婚了吧?兴许做法还不太厚道。江太太不让文氏与谢映真母女去江家,是怕她们会在江家门前闹起来吗?那毕竟也是官宦人家聚居的街区,叫邻居瞧见就不太好看了。那她派人来给谢老太太请安时,应该就是要摊牌了吧?

想想也对,如果江家有意拉谢家一把,亲家之间就该维持该有的礼数。就算要瞒着外人低调行事,江太太也该亲自来见谢家人,而不仅仅是打发下人来就算了。当江太太明说会派人来时,江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便已经很明显了。

更别说谢徽之在江家门前求见时,还受到了江家门房的阻挠。若不是江绍良路过,又恰好对谢家还有几分善意,谢徽之甚至没办法把帖子成功送出去。若江家还有心要维持这门婚约,他家的门房又怎么会有这种胆子?

谢慕林心里盘算得清楚,淡定地制定好了接下来的应对计划。等吃完饭,她就示意谢徽之,回房后过来找她,她有事要与他商量。

她先去找李货郎,要了些打络子用的丝线丝绳,一大包不值钱的琉璃杂珠,以及一些小工具,见有拉好的细银丝、细铜丝,是预备卖给宅门里的大小丫头们自制小首饰用的,便也要了几根便宜的细铜丝,还有几卷丝线。

李货郎笑呵呵地问她:“二小姐还要别的么?我这里还有上好的面药、唇脂,都是俏姐从前在谢家学来的方子,比外头卖的要强。”

张俏姐已经在每间房里准备了这些东西,因此谢慕林婉拒了,再三谢过李货郎,方才回到西院去。

她帮文氏侍候小病人们吃了药,喝了粥,然后趁着文氏与宛琴要帮两个小子擦身换衣裳的当口,溜出房间,转身去找谢徽之。

谢徽之与谢映容站在院子一角,避了人说话。这回虽然不是在吵架,但看谢徽之在昏暗灯光中露出来的表情,显然心情也不太愉快。

谢映容主要是在警告谢徽之,不要再找以前的狐朋狗友,也别轻易相信他们还愿意与他结交。因为他们是看在曹家面上,才带他一块儿玩的。如今曹家要与谢家翻脸,那些人肯定会为了讨好曹家,对谢徽之翻脸无情,甚至是以伤害他来取乐。不想吃亏,就千万别挨他们的边,远远见到人,就得马上躲开。

若是躲不开了,大不了说几句好话,巴结一下对方,叫对方失去兴趣,就会放人了。如果对方叫他一块儿去吃喝玩乐,他吃喝可以,却千万别参与什么游戏赌斗,也别借任何人的银子,免得中了人家的圈套。当然了,拒绝的时候,他应该尽可能说话委婉一些,千万别跟对方犟着来。那些纨绔子弟即使不受家中重视,身份也非一般人可比。谢徽之如今小胳膊小腿的,扛不住!

谢慕林远远地听得有些无语,类似的话其实她也说过,只是没谢映容说得这么……怂。谢徽之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纪,又没吃过狐朋狗友们的亏,怎么可能轻易认怂?

果然,谢映容说得越多,谢徽之的脸色就越难看。任谁经过,都能看出他正在强忍怒气。可谢映容却好象完全没发现似的,一再重复地叮嘱谢徽之相同的话,听得谢徽之快要忍不住了。

谢慕林好心地上前为他解围,才叫了一声“三弟”,就看到张俏姐面色肃然地急走过来:“二姑娘,快去请太太。大太太派人来了!”

第六十五章 退婚(推荐加更)

来的是曹氏的心腹杜妈妈。

杜妈妈原也跟钱妈妈一般,是曹氏身边极得用的管事妈妈。当初谢家被抄,曹氏留了几个人在上房侍候,里头就有杜妈妈。不过后来谢家人被大理寺的官员挪到南屋去,空出上房来接受抄检时,杜妈妈因为不如钱妈妈受重用,和其他丫头婆子们一道,被送去和其他谢家仆人一道关押起来了。谢家人被放出来的时候,被扣的下人并未得到释放,杜妈妈自然也不会例外。

按理说,眼下距谢家人离开自家宅子,才将将过去十二个时辰,杜妈妈不该被放出来才是。可她不但恢复了自由,还公然开始为曹氏跑腿办事了,只能说平南伯府——或者说是曹家人,确实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吧。

杜妈妈在谢家人面前,虽然客客气气地行着礼,可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却又透出一种傲慢来,显然没把谢家这群老弱妇孺放在眼里。

她此番到李家来,是从江家得的信,知道了谢家人目前的住处,否则,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呢。

杜妈妈一提这件事,谢慕林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江太太见过谢徽之后,立刻就联系曹氏了。

杜妈妈继续道,她来是奉命告知谢老太太与文氏等人,曹氏已做主,接受了江家的退婚,从今往后,谢江两家便再无婚约了,江玉良与谢映真可以各自嫁娶。

谢慕林不由得一呆。江太太这是连当面退婚的功夫都省了吗?

谢老太太立刻生气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肯做我们谢家的主母么?都和离了还有什么脸管我们谢家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杜妈妈扯了扯嘴角:“老太太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太太到底还不曾与谢老爷和离呢。当初既然是我们太太牵的线,做的媒,如今江家不乐意要二姑娘这个媳妇了,直接找上我们太太退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文氏气白了一张脸:“江家凭什么退婚?我女儿哪一点不好了?江家这是趋炎附势,见无法靠着婚事,攀上权贵,便翻脸不认人了么?!枉我们老爷还一直以为江大人是个赤诚君子,原来不过是趋利小人罢了!”

杜妈妈是曹家的奴才,并不怎么在意江侍郎的名声,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二太太大可以到江家门前骂去,只是江大人的名声,恐怕不是一介妇人几句咒骂,便能败坏得了的。”

文氏气得手都在发抖。

相比之下,谢慕林就淡定多了:“既然江家退婚了,那婚书呢?表礼呢?我的庚帖呢?这样的事,总不能是你一个仆妇几句话就能说得准的吧?”

文氏闻言一愣,谢老太太也顿住了,双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

杜妈妈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二姑娘,老奴也知道你肯定是接受不了被退婚之事的,然而事实就摆在这里。你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哪里配得上侍郎府的公子?江家悄悄儿退婚,就是给谢家留下足够的脸面了,二姑娘还是别再纠缠不清的好。”

文氏气得又开始发抖。

谢慕林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话:“你说话再难听,也无法掩盖你只有一张嘴,却没有证据的事实。江家要退婚也行,凭证总得要拿回来,否则,天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反悔?到时候如何能说得清?”

杜妈妈掩袖笑道:“二姑娘真是说笑了……江家为什么要反悔?”

“谁知道呢?小人做出什么事来,都是不奇怪的。”谢慕林抬袖掩口,嘲讽地笑笑,“我也想要有点保障呀。毕竟我这样品行端正的好姑娘,可不能与那等没有德行的人家扯上关系,简直就是有污我谢家门楣!”

杜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象谢慕林这般,被人退婚也不觉伤心害怕,还敢大言不惭的厚脸皮姑娘,她还真是头一回见。

厚脸皮姑娘步步进逼:“难不成杜妈妈手里真的没有凭证?就算当初充作信物的玉佩太过珍贵,江家舍不得还,婚书和庚帖总要还的吧?堂堂侍郎府,竟然如此贪婪,真是叫人意外。改明儿我得找个散朝的时间,在大道上堵一堵江侍郎,问他为什么背弃了婚约,还舍不得把表记还给我。我也不怪他趋利避害,巴结权贵,背信弃义了,家里如今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等着他把玉佩还回来,当了换成银子,才能为老太太和兄弟们请医抓药呢。他再小气贪婪,也不能扣下我们家仅剩的财物不放吧?”

杜妈妈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倘若江侍郎真的被当众质问上这么一句,名声就真的没法要了,平南伯府还有许多要用他的地方呢。

她顿时换上了笑容,对谢慕林说:“二姑娘误会了。表记、婚书、庚帖什么的,其实江太太并未扣下,都已经还给我们太太了。只是我们太太想着,当初是她做的媒,如今却叫姑娘没了着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有心要为姑娘再择一门亲事,也好弥补姑娘,这才把东西留在了手边。”

曹氏这是打算把谢家人所有的剩余价值都压榨殆尽,方才甘心吗?婚书玉佩尚在其次,曹氏留下谢映真的庚帖,该不会是想要利用她来联姻吧?什么曹家女或是谢映慧不想要的婚事,却又有利可图的,就把谢映真换上?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不敢当。你们太太马上就跟谢家没关系了,还如何替我择婚事呢?我刚刚被退了婚,也没心情考虑这些。把东西都还给我就行,旁的就不必你们太太操心了!”

文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板起脸道:“不错,我女儿有父有母,又是二房之女,用不着大房的出妇操心她的婚事!”

“出妇”二字未免太过难听,杜妈妈的脸立刻拉长了:“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太太愿意操这个心,那是看得起你们……”

谢慕林不等她说完,便扭头对文氏道:“娘,我们明儿就去找江侍郎吧?就在大街上堵住他的去路,问他为什么一边要退婚,一边又不肯把表记婚书还给我们。难不成他是嫌弃我爹下了狱,不想要这门亲事,却又担心我爹最后平安无事,连累他脸上也不好看,所以才故意做出这副模棱两可的模样来,等我爹的官司有了结果,方才做最后的决断?首尾两端,这可不是正人君子该有的作派!”

文氏看了看杜妈妈,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江侍郎既然背信在先,就别怪她不顾情面了。

杜妈妈的脸色变了变:“二姑娘,江家已经把东西退回来了。”

“那又如何?”谢慕林瞥她一眼,“江侍郎要是不想被我骂,把信物和文书还给我就行了。”至于他要如何从曹氏手上拿回东西,还要她来操心吗?

杜妈妈的气势终于蔫了下来。平南伯府是不必在意江侍郎的脸面,可她并不是平南伯府的主子。万一江侍郎真的找上了曹氏,被丢出来替罪的就是她了……

第六十六章 变脸

虽然杜妈妈对曹氏很忠心,也知道自己只是奉曹氏之命,来谢家传话,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自己将来的处境多考虑一番。

她可不想为了主人付出性命,或是牺牲自己的前程与体面。她只想跟着曹氏,争取曹氏更多的信任与重用,享受更多的富贵荣华。

她与钱妈妈虽是同僚,但本质上是不一样的。这也许就是曹氏信任她不如信任钱妈妈的原因。

杜妈妈的诸般纠结犹豫,再听到文氏说的一句话之后,立刻就消散了。

文氏对女儿说:“明儿我就去大理寺见老爷,把今晚这桩荒唐事告诉他!有他发话,曹氏别想在我女儿的婚事上做任何文章!江家的婚事退了就退了,连退婚都不能当面提出的人家,半点礼数都不懂,没得委屈了我儿,退了还是好事呢!”

杜妈妈在旁听了,顿时半点都不再纠结了。她当然清楚,曹氏白天才派了桂珍去大理寺见谢璞,就盼着哄骗谢璞把谢家家财托付给平南伯府呢。谢璞当时说需要时间考虑,眼下还未成事,万一听了文氏告状之后,就对曹氏有所不满,不肯把谢家家财交给平南伯府“暂管”了呢?财产才是大事,谢映真的婚事不过是小节。曹氏只是对嫂嫂平南伯夫人程氏的一些言行起了疑心,留个谢家女在手,以防万一罢了。但那些麻烦都是可以用其他方法解决的,财产才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杜妈妈有了回去劝说曹氏改主意的足够理由,立刻又换了一张嘴脸,赔笑道:“二太太别生气嘛,我们太太也是好意,生怕几位少爷小姐前程不顺,才有心要帮一把。谢家如今情况不佳,太太会提出和离,也是不得已。实在是没办法了,宫里的贵人……”杜妈妈暗示了一下曹皇后,“生怕老爷的官司会连累太子殿下,方才勒令太太与谢家划清界限。我们太太心里是不情愿的,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又能怎样?只得在人前演这么一出戏,好让外人以为,她是真的要与老爷和离。事实上,在我们太太心里,她仍旧是谢家的主母,仍旧在为老爷的官司出力呢!”

众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谁信哪?曹氏大晚上地把一群老弱妇孺丢在街头,转身就走;杜妈妈一来就在谢家人面前摆架子耍威风,难听话都说过了,方才换上笑脸道她只是在演戏?这变脸也变得太快,太假了!

然而还是有人不愿意接受现实。

谢老太太满怀希望地问杜妈妈:“你说的都是真话?曹氏之前那般绝情,都是骗人的?”

杜妈妈赔笑着凑到谢老太太跟前:“那是当然!我们太太怎么说也生下了大少爷和大小姐,哪儿能对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无动于衷呢?可是太太也不容易,曹家如今是她仅剩的靠山了,老爷的案子还要靠曹家出力呢,她不听话,岂不是误了老爷的性命前程?”

谢老太太半信半疑,但免不了有几分心动。她靠着曹家,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坚信曹家什么都能办到,没了这么一个显赫的姻亲,她简直心疼死了。如今有人告诉她,这个姻亲没有失去,还能继续让她倚靠,先前的怨恨愤怒,她立刻就抛到了脑后。

她紧紧抓住杜妈妈的手:“若只是要演戏,那没关系,我们可以配合她演,只是她千万别真的弃我们不顾才好。显之与慧姐儿都是我儿的亲骨肉,有我儿才有他们。我儿好了,他们将来也不愁前程。你们太太哪怕是为了儿女着想,也不能丢下我儿不管呀!你放心,只要我儿能平安出来,洗清身上的罪名,继续象从前一样过太平日子,这两日的事,我是不会怪你们太太的,往后也会象从前一样疼她。不,比从前更疼她!家里的事,都交给她做主,她想要什么都成!”哪怕是儿子谢璞不答应,她也会拿孝道压着他答应的。

杜妈妈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嘴里却在说好话:“老太太放心,自家人,一切都好说。我们太太这不是没跟老爷和离么?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骗外人的而已!”

谢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眼看着她就要被杜妈妈成功糊弄过去了,谢慕林在旁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和娘明儿去见爹的时候,正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也免得他误会了伯娘。”

杜妈妈一顿,忙笑道:“明儿我们太太也要去见老爷呢。这些话,我们太太会跟老爷说的,不必劳驾二姑娘。”

谢慕林淡淡地道:“伯娘自个儿为自个儿辩解,如何比得上我们为她证明?就怕爹爹不信,反而误会伯娘更深了。还有江家的事,我们也该跟爹说一声,免得爹还以为江侍郎是值得信任的好朋友,知道了他一些不妥当的事,也为了朋友情谊而闭口不言,反倒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了。”

杜妈妈闻言色变,不等她说出什么话,谢慕林就转头去跟谢老太太道:“老太太,大理寺扣下爹爹,不就是想让他招供吗?可爹爹没干过贪墨河工银子的事,能招出什么来?但要是他招出一些自己知道的贪官污吏,甚至还愿意指证他们的话,兴许大理寺的人就会放过爹爹了呢?江家从前是我们的姻亲,爹爹看在亲家份上,给江侍郎留脸面,不会提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如今江家都翻脸无情了,爹爹自然就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谢老太太深以为然:“这话说得不错!只要能救你爹,什么江家河家的,倒霉就倒霉了。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杜妈妈眼睁睁看着已经被自己哄弄住的谢老太太,轻而易举地被谢慕林说服,便知道自己很难再把人哄回来了。江家是否会倒霉,她不太关心,倒是应该赶紧回去跟主母曹氏禀报一声,需要的话,还得提醒伯夫人提防。

反正文氏与谢映真想要的不过是定亲的凭证、庚帖、婚书之类的,不想被曹氏拿捏,那就把东西还给她们好了。曹家还有旁支偏房的姑娘,姻亲部属家中,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太曹氏担心的事,还有很多解决办法的,犯不着跟文氏母女死磕啊。

杜妈妈最终有些灰溜溜地走了。谢老太太怀惴着曹家并未完全抛弃谢家,还能继续做谢家靠山的希望,美滋滋地回了房,还把眼下看得最顺眼的孙女儿谢映容带上,叫她侍候自己睡下。

谢映容表情有些古怪,离开的时候还时不时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完全没放在心上,她拉住了自家便宜亲娘文氏与便宜堂弟谢徽之,与他们商量:“我们明儿一早就出发。娘去给爹探监,三弟想办法,往曹家族地跑一趟。”

文氏一愣:“什么?”

谢徽之也一头雾水:“这是做什么呀?二姐姐不是叫我远着曹家人些么?”

谢慕林微微一笑:“总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太憋屈了。咱们也可以搞一搞事的嘛。”

第六十七章 外室(推荐加更)

当谢慕林跟便宜娘和便宜弟弟商量完如何搞事之后,就回自个儿房间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但她没有马上睡下,而是装作睡觉的模样,开始在书房空间里翻起了书,主要是医药、养生方面的书籍。

书房空间里的书,她早晚是要全都翻一遍的,不然怎么知道哪些内容可以派得上用场?但翻什么书,总有个时间次序。她觉得眼下除了学点编织技术外,查些有用的药方子,学几个简单便宜的药膳,也挺重要的。

谢谨之虽然气色好了些,但咳得越发厉害了。谢涵之与谢映芬病了一场,事后也需要好好补一补。就连谢慕林自己,也时不时咳上两声的,可不得找几个食补的方子调养一番吗?

若是在这个过程中,能找到几个现成的药方,可以拿去卖给严济堂,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翻书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方才真正开始休息。她把手机给关了,免得它在空间里白白耗电。虽然充电宝是太阳能与电能双充的,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将充电宝拿到外头来,所以目前还是省点电的好。

一夜无事。

次日清早起来,她照样自己打理好自己,又去帮张俏姐做早饭,给兄弟妹妹们熬药,忙个不停。文氏只比她起得稍晚一点,看过儿子后,也到东院来用早饭了。

文氏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声问女儿:“你真打算让徽之去曹家族地……”

谢慕林笑笑:“娘,您就别操心这事儿了。三弟和我都商量好了,会小心行事的。你去大理寺,这一路上提防些。我怕平南伯府会有人拦着你见爹,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

文氏叹了口气:“他们能拦得了我一回,还能拦得了第二回么?无缘无故地,他们拦我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杜妈妈昨晚就拦过她,天知道曹氏与平南伯府的人是怎么想的呢?

为了避免被人阻拦,文氏匆匆用过早饭,便与李货郎一道出发了。今日她还是带上了谢徽之,只不过后者中途就会下船,到曹家族人聚居的地方去罢了。

谢慕林没有跟着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家中。她应该传的话都传了,现在当然是留在家里等消息就好。谢谨之毕竟还病着,需要人照顾。宛琴再尽心,也是样样先紧着自个儿的亲生骨肉来的,对谢谨之这个年长的“侄子”自然就有所疏忽了。谢慕林不太放心,觉得还是自己来照看哥哥的好,顺便还能继续翻看书房空间里的书籍。

李六安今日会再来复诊。谢慕林打算到时候仔细问问谢谨之的病情。她已经翻出几个润肺止咳的药膳方子了,只是不清楚哪一个更适合病人罢了。

宛琴继续照看一双还未痊愈的儿女,顺道给他们做新衣;大金姨娘继续忙活她那一整床的布料,给所有人都做一套换洗衣裳;谢老太太被杜妈妈哄得心情大好,也不摆架子了,竟然愿意屈尊,跑去与李婆子聊天,还与对方就带孙子的话题展开了讨论;谢映容本该陪在谢老太太身边,又或是去给生母打下手的,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前院里,假装替张俏姐带孩子,实际上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留意着前门的情形,好象在等什么人来。

谢慕林提着暖壶出来给几个病人加水时,就看到谢映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张俏姐早就看出她不是真心要为自己带孩子的,早把大儿子抱回后院,交给婆婆李婆子照看了,自己则收拾了一下,叫过小鱼,提起篮子,要出去买菜。她向谢慕林告别的时候,谢映容才醒过神来,站起了身:“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俏姐冲她笑了笑:“三姑娘,我要出去买菜,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说罢就带着小鱼转身走了,并未多言。

谢映容欲言又止,见张俏姐走了,前院只剩下自己与谢慕林,以及在厨房里烧火熬汤的王妈。她犹豫了一下,等谢慕林提着暖壶从厨房里出来,便上前问:“江家的婚事,你就一点都不难过么?再怎么说,江玉良对你也是一片深情……”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江家要退婚,我还能怎样?死缠烂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映容咬了咬唇,“其实江玉良在家中一向受宠。这退婚的事,多半是江太太的意思。她又不是江玉良的生母,自然不会真心为他打算。倘若江玉良执意反对退婚,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寰的余地……”

“不用了。”谢慕林淡淡地道,“现在这样挺好的。江家门风与我们不合,真保住了婚约,才叫我烦恼呢。”

“怎么会?”谢映容忙道,“若你还是侍郎府的未来儿媳,日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流落街头的。江侍郎那人最要脸面,心里再不情愿,也会照应我们一家!”

谢慕林有些诧异:“我们现在还没沦落街头呢,江家都要退婚了,你还指望江侍郎日后能照应我们?算了吧!只要爹平安无事,我们不会有那么凄惨的一天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上辈子明明就有过!

谢映容的话一再被谢慕林驳回,心里憋闷不已,又没办法说出实情,想起昨日谢慕林那番不客气的言论,她不由得一时气急,脱口而出:“我就不信你真对这门婚事无动于衷!当初你明明很喜欢江玉良的,还对他情深一片,说就算没法嫁给他,做外室都心甘情愿,如今却做出这副不在意的模样,骗谁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既然与江玉良有婚约,无缘无故怎会说要给他做外室?”难不成是上辈子的事?

谢映容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嘴,转身要走,却被谢慕林牢牢抓住了手臂:“跑什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谢映容目光闪烁:“我……我说什么了?你从前确实很喜欢江玉良的呀,也很乐意嫁给他。我不过就是稍稍夸大了些罢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这叫夸大吗?根本就是生编硬造吧?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从前我与江玉良有婚约,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他,而如今他家要退婚,我就更不可能自甘堕落了。你也是谢家的女儿,随口就说出这种不顾谢家名声的谎话来,中伤你的姐姐,还问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往日旁人都夸你才学出众,我看都是瞎说!你分明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她伸手推了谢映容一把,冷声道:“我不管你说这些话,是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若叫我知道你在背后搞鬼害人,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她冷哼两声,提着暖壶走了。

谢映容摸着被磕得生痛的手肘,扶着桌子站好,满面忿然,眼中闪过怨恨的光芒。

第六十八章 往事

谢映容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屋里没人,关上门,她就开始发泄了。

她随手把自己床上放着的新衣往地上一掼,拉过被子一角就要撕扯,可哪里又撕得动呢?只能抡起粉拳打上几下了。然而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盖的被子也不是顶厚实的,她打了两拳就觉得手疼,只能放弃。考虑到自己还要盖被子,没敢把它往地上扔。低头一瞧,新衣已经沾了灰,虽然不是贴身穿的,但也够膈应人的,只得又弯腰把衣裳拣了起来。

这是大金姨娘私下偷偷优先给她做的,嫩柳绿色的夹衣,尺寸正合身,针角极细密,为了赶工,没有绣花,却在领口与袖口处掐了细细的牙,也算得上精致了。但在谢映容看来,它不过是件布衣,便与“精致”二字扯不上关系。若不是谢家出事,这样简陋的衣裳只有她院子里的三等丫头才会穿在身上。上辈子她在江家后院里最落魄的时日,身边侍候的人日常穿戴也比这个强。

谢映容想起方才谢映真毫不客气的话,就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谢映真如今对她的态度真是跟上辈子大不相同了。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谢映真落水的时候,她没有去救么?

上辈子她倒是去救人了,薛四姑娘也由船娘救起,只是大病一场,听说吃了不小的苦。谢映真自那之后,便与她更亲近了几分,事事都愿意与她商量。直到她因为回乡之事,与谢映真、文氏等人产生分歧,宁可与家人决裂也要留在京城为止,姐妹俩一直十分亲密。

可那又怎么样呢?谢映容并没有从这份姐妹情谊中得到好处,反而是一再被谢映真连累,姻缘不顺,最后连命都没保住。倒是薛四姑娘帮了她好几回,哪怕是为了报答薛四姑娘的恩情,让对方少受一回罪,她就一点都不后悔,那日重生过来后,没有先把谢映真从水池里救起来!

再说了,她当时要忙着救人,又要忙着跑去书房找信,哪里还有空去看望谢映真?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屋里侍候的几个丫头,有些她都已经不记得名字了,为免露馅,她也不好多吩咐什么。谢映真怨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把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给抛到了一边,句句话戳得人心肝肺生疼,谢映真也真是小气得紧。

反正谢映真落水之后,很快就被救了,生了场病,也是因为抄家之事,才病得重了的,这能怪到她头上么?谢映容心里十分不服气,只觉得谢映真是受了别人的气,有气没处撒,才拿她泄愤的,太不公平了!她可是救了全家的大功臣!

谢映容在心中大骂了半晌,总算把气都撒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着昨晚以来的事情变化。

江家要退婚,这不奇怪,上辈子就发生过了,可江太太居然是找曹氏退的,曹氏又仅仅是打发人来跟谢家人说了一声。江太太也好,江玉良也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就有些出乎谢映容意料之外了。

上辈子,江家来退婚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平南伯府里,江太太亲自出的面,江绍良江玉良都一起来了。谢映真哭得肝肠寸断,叫江玉良看了也心酸,越发怜香惜玉,安慰了她许久。没两天,谢家人除了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外,全都被曹家人赶出了平南伯府的大门。他们无家可归,谢谨之与谢涵之又病得厉害,谢老太太更是吐了血。当时,就是江玉良派小厮帮忙租了院子,才使他们免去流落街头的噩运。

谢映容至今还记得,谢映真亲口对江玉良说,自打订婚那日起,就在心里把江玉良视为夫婿,终身不愿改志,还说什么不在意名份,哄得江玉良认定她对他情深一片,提出了外室的提议。

他给谢家人租了院子,请了大夫,买了丫头侍候,还给了谢映真三百两银子。但因为当时谢映真还未及笄,他其实一点便宜都没沾上,不过是让谢映真顶了个“外室”的虚名罢了。靠着他的银子,谢映真为两个兄弟办了后事,治好了谢徽之的伤,治好了谢老太太、文氏与谢映芬的病,然后江家就听到消息了。

有位贵女看中了江玉良,有意联姻,他生母白姨娘生怕谢映真会妨碍这门亲事,便请动江太太,趁着江玉良不在,前来小院见谢映真,逼她离开京城。谢映真流着泪答应了,为取信江太太,不得不收下了二百两银子盘缠。等到江玉良事后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无法挽回,饶是谢映真哭成泪人儿,江玉良也不敢说违逆父母的话,只能一再向谢映真说对不起,还帮她订好了回乡的船……

谢映容想不明白,明明谢映真上辈子对江玉良情深意切,连外室都肯做,离开时还哭得那么难过,这辈子怎么就能对江家退婚之事无动于衷?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的!

江家不来人与谢家直接接触,江玉良不出现在谢家人面前,谢映真也无意去找江玉良,那这两人又如何产生更多的纠葛?谢映容还盘算着要借机从江玉良身上多弄些银子,好为将来打算,结果如今却要落空了?!

还有江绍良那个人……

谢映容想起江玉良的兄长江绍良,神情就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上辈子……她曾经痴恋此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容貌出色,才干出众,又有大好前途,更多的,是他那种万事都成竹在胸的气度。哪怕京城内外都盛赞江玉良是美男子,她也觉得他不如江绍良吸引人。

可惜,谢家没出事之前,她是知府的庶女,没有资格嫁给侍郎府的嫡长子做正妻,又不可能自甘堕落为妾;谢家出事之后,正妻是不可能了,做个妾室还是可以的,偏偏江绍良又觉得,她姐姐曾为江玉良外室,她家世不够清白,不配给他做妾……

谢映容恨了许久,怨了许久,用尽一切方法,始终不能如愿以偿,反而坏了名声。等到她终于灰了心,放弃了,改而打起程家长房长孙的主意时,却又因为她痴恋江绍良的名声太过响亮,被程笃那狠心人送给江绍良,从此就被困在江家后院中,再也脱不得身了。

倘若不是谢映真,她也不会摊上那样的名声,前程一再受阻了。新皇登基时,清算政敌,程家就只有程笃这一支平安无事。若她成功做了程笃的妾室,后来又怎会与江家人一道被斩首?天可怜见!江绍良一直视她如无物,根本没碰过她一手指头,却要她以他妾室的身份被连累至死,她上辈子简直就是个笑话!

吃过的亏,她是绝不会再吃了。受过的苦,她也绝不愿再受。

谢映容告诉自己,今生她定然不会走上曾经的老路。那害死了她的江绍良,也休想她再多看他一眼。

第六十九章 兄弟(推荐加更)

江绍良走进自个儿的院子,就远远瞧见弟弟江玉良在书房那里探头探脑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把迎上来侍候的丫头打发走了,漫步走入书房:“这个时辰了,你不在自个儿屋里好生读书,也不出门去会友,跑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江玉良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大哥,你这是刚从承恩侯府回来么?”

江绍良顿了一顿,笑道:“是呀,我去与曹文泰商量一件事。”曹文泰便是承恩侯的嫡长子,今年十七岁,已经请封了世子。在曹家合族以及姻亲故交人家的小辈子弟中,他已经是领头人物。江绍良与他长年结交,过去见面,是常有的事。

但江玉良却有不同的想法:“大哥是去见曹家大姐姐了吧?曹文泰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大哥,若是从前,你与曹大姐姐门当户对,父亲也赞同两家联姻,你去见曹大姐姐,我也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可如今,承恩侯府有意让曹大姐姐入东宫为侧妃,你再去找她,就有些……不合适了。父亲虽然没有明言,但他肯定是不愿意你冒险的。”

江绍良苦笑了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从前去承恩侯府或是曹家二房,十次里总有七八次能见着曹文莺,甚至还能有两三回,可以说上话。如今他再去,十次里能见着曹文莺一面,就已经不错了。这一面,还是碰巧遇上,远远见上一眼罢了。曹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顾虑到他父亲毕竟是曹家倚重的高官,方才给他留脸面,不曾明言罢了。可感情已经投进去了,哪儿能这么容易收回来?更何况,他知道曹文莺也不甘心,他更不甘心。

太子身份尊贵不假,但他已有了心上人,对曹文莺一向平平,还不如对承恩侯的庶女亲近。倘若曹文莺进了东宫,除了占据一个侧妃名份以外,什么都得不到。无宠,无贵,上要受正妃辖制,下要受其余东宫嫔御的威胁,中还要面对另一位侧妃的忌惮。那位王家大小姐,轻而易举就把太子迷住了,手段非同寻常,曹文莺哪里是她的对手?若是一个不慎,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曹家二房一向与嫡长一脉关系亲近,但毕竟没法与人家亲骨肉相比。眼下是曹家嫡长房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能成为太子妃,承恩侯的嫡女也不甘心做太子妾室,叫旁人压在头上,方才需要曹文莺出头罢了。一旦承恩侯府的几位小姐长到了合适的年岁,曹皇后也不再需要太子妃的娘家支持了,太子妃之位随时有可能换人。到那时,谁又会在乎一个旁支之女呢?

江绍良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他能察觉到,王家大小姐也不甘心一入东宫,便有人与她平起平坐,甚至是威胁到她的恩宠与地位。王家眼下麻烦缠身,等空出手来,定会对曹文莺有所动作,好让王大小姐一入东宫便获独宠,曹家两个嫡脉都只能支持她一人。倘若他能在中间秘密操作一番,他与曹文莺未必不能达成所愿,到头来还无须承受曹家的怒火。

只是眼下,他得先想办法与曹文莺联系上才行。若没有共识,就怕曹文莺遭人算计时,会措手无策,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这番盘算,江绍良是不会与弟弟说的。他只是略带失落地笑了笑,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需要时间。今日过去,确实是有正事与曹文泰商议,不曾见到曹大小姐。曹文泰……也没说什么。”

江玉良叹了口气,打从心里为兄长难过:“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即便是曹大姐姐知道了,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江绍良低下了头:“我知道。可是……只要能让她多看我一眼,哪怕最终没有结果,我也甘之如饴。”

江玉良眼圈微微红了,他忽然间觉得十分烦躁,好象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般,快要连呼吸都不顺了:“为什么我们兄弟的婚事都会这般不顺?!大哥与曹大姐姐的婚事明明两家早有默契,忽然间所有人就好象没这回事了一般,母亲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什么王家幼女来。那王安贵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他的长女能不能入东宫,都还是未知之数呢!我们堂堂侍郎府,就要这般去巴结攀附他家么?!”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而我呢?王安贵莫名其妙地诬陷谢伯父,把谢家给拖下了水。更莫名其妙的是,曹家竟然就这么与亲家反目了,谢伯母还带着儿女大归!我与真妹的亲事,才定下不到三个月,就要退婚了。当日真妹忧心忡忡,怕我们家不是真心要求娶她时,我还说了许多好话,向她发誓会一辈子待她好。如今誓言犹在耳,我却成了首先背誓的那个人。我都不敢见真妹一面,怕她骂我是个无耻反复的小人……”

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都哽咽了:“我要如何向她解释,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母亲说要退婚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在说笑……”江玉良一时忍不住,默默落下泪来。

江绍良见状,也只能轻拍弟弟的背,温言安抚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谢家遭了横祸,曹家要与他家断绝关系,连曹姑姑都要与夫和离,带着儿女大归了,更何况是你?我看谢二姑娘性情文静温婉,又知书达礼,定会明白你的难处,不会怨你的。”他顿了一顿,“即使要怨,也只会怨父亲、母亲。亲是他们要结的,婚也是他们要退的。虽是曹家所迫,但总是有损父亲君子之道。父亲都忍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吧。”

江玉良抬袖擦去面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母亲拿的主意,又是平南伯夫人之命,哪里容我说半个‘不’字?就连姨娘,也说谢家不能救了,断了联系,也省得他们连累了我。可我自小读书明理,知道士人当重诚信,眼见着长辈们行背信违礼之举,自己却无法劝阻,心里实在不好受罢了。”

江绍良拍了拍弟弟的背,道:“别想太多了。我们年纪还轻,在家中说话还没有份量。眼下我们无法做得太多,只能用心读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才能让父母长辈不再把我们当成孩子。”

江玉良听得连连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大哥,你知道谢家人如今住在哪里么?我问过母亲,她不肯告诉我,怕我去找真妹。可我真的很想见真妹一面,向她赔礼。还有,他们家如今必定处境艰难,倘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尽一份心。即使我与真妹有缘无份,好歹也曾是未婚夫妻,不忍见她落难的。”

江绍良想了想:“这倒罢了,只要别让母亲知道,行事有分寸,你去谢家一趟,也无大碍的。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江玉良双眼一亮:“大哥知道谢家人如今在哪里?”

江绍良微微一笑:“早上去曹家时,偶然在曹家族地瞧见谢徽之,他好象是找朋友去了。我找人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人的。”

江玉良怔了怔:“朋友?这时候谢徽之在曹家还有朋友?”

第七十章 上套

“我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我在曹家族地里,还能找到朋友。”谢徽之一边感叹连连,一边急急灌下了一整杯茶水。忙活了一整日,可渴死他了!

谢慕林连忙帮他把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拿过新蒸好的点心:“快给我说说具体的经过。你那朋友真的上套了?!”

文氏担心地张望四周,生怕有人来听见:“小声些,别惊动了旁人。”谢慕林跟她提过,最好别让宛琴知道这些事,也别告诉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免得她们嘴不够紧,泄露了出去。文氏觉得甚是有理,心中对旁人正提防着呢。

谢慕林早就留意过了,谢老太太正在自个儿房间里睡大觉,谢映容被大金姨娘拉去做针线了,宛琴还在照顾几个病人,李家人自有事在忙,如今这前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就连王妈和小鱼都干活去了,离得远着呢,不会有人经过,偷听到动静的。

文氏转了一圈回来,确保万无一失了,方才回到桌边,让谢徽之开口叙述详情。

谢徽之也不在意,他抓紧时间吃饱喝足,歇过了气,才好讲故事呢:“我事先琢磨过了,要找人,最好是找个老实的,正派一点儿的,不会对我落井下石。但他又最好亲近承恩侯府那边一些,传话也方便。于是,我就看中了曹荣。”

曹荣并不是承恩公曹家一系的子弟,他祖上甚至不姓曹。

曹荣的祖父原是老承恩公年轻时候的亲兵,后来一路积累战功,最高做到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是老承恩公极为看重的心腹手下,不但被老承恩公赐姓曹,连他的儿子——也就是曹荣的父亲曹剑——也被老承恩公收为义子,从小放在亲生儿子们身边一块儿培养。

老承恩公两个嫡子相争,无论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还是继室所出的嫡三子,都曾经拉拢过曹老爷子这位承恩公心腹。然而曹老爷子是个耿直人儿,他认为老承恩公对两个儿子都一样疼爱,自己无论偏帮哪一方,都会损及另一方的利益,有违老承恩公的意愿,因此,他两不偏帮,保持中立,宁可带着儿子远远守在西南曹家祖传的地盘内,也不肯搅和进两位少主的争端。

曹老爷子的做法,固然是更得老承恩公信任了,但相对的,无论是承恩侯曹大爷,还是平南伯曹三爷,都不再把他们父子当成自己人。等到老承恩公去世,他的儿子们便疏远了曹老爷子。没多久,曹老爷子也去世了,他的儿子曹剑连西南都待不下去,被调回京城后,一直赋闲,年纪老大,却连媳妇都娶不着。还是老承恩公生前的几个旧部看不过去了,劝了承恩侯几句,承恩侯夫人方才把身边一个年纪大了准备放出去配人的二等丫头许给了曹剑,让他成了家。

对于曾经与承恩侯、曹二爷以及平南伯兄弟相称的曹剑而言,这样的婚事,已足可看出曹家对他的轻慢了。

然而曹剑没有抱怨,在妻子的劝说下,他也时常往承恩侯府请安去,慢慢的,两家重新走动起来。尽管他逢年过节时,还是会往平南伯府上送节礼,似乎并没有偏向曹家长房、二房的意思,但有个承恩侯府出身的妻子在,他还是与承恩侯府慢慢修复了关系。哪怕承恩侯与曹二爷仍旧不把他当自己人,至少表面上与他关系和睦了。曹二爷还帮他找了个差事。他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娇妻爱子,生活殷实,倒也一家和乐。

曹剑的独子曹荣,今年十三岁,生得高壮,从小习练骑射,身手很是不凡。他遗传了祖父的耿直脾气,又象他父亲一般沉默寡言,虽然曹家小一辈的子弟们也曾拉他一块儿出去玩耍,但因他有些爱说教,又不喜开玩笑,众人嫌他无趣,便不爱拉着他玩了,只有在打猎或是比试武技的时候,才会拉上他做个打手。

谢徽之是与曹家旁系子弟们一处玩乐的时候,认识曹荣的,也叫他说教过几回。从前谢徽之嫌他啰嗦,很少与他亲近,但也知道他是个直性子,正派人。如今一说起要找个不会落井下石,又能给承恩侯府传话的人,谢徽之一下就想到了他。

更妙的是,谢徽之今早去寻曹荣时,他母亲正好在家,听说是谢家的庶子来了,就有些不大情愿,生怕儿子吃了亏。虽然她没有拦着曹荣见朋友,自个儿却悄悄跟上去听壁角了。

曹荣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个听壁角的人才,多年过去,功力依然未减。

因此,她就清楚地听到谢徽之在向曹荣诉苦,并求借了二十两银子救急之后,有些气愤地抱怨:“若不是平南伯府太过无情,我也不至于连二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只能来找你借。平南伯府真是太荒唐了!就算他们跟王家早有协议,等王家的女儿在东宫站稳了脚跟,就会说服太子改立他们家的大小姐做太子妃,那也是好几年后的事儿了!为了这点子没影的勾当,就要陷亲妹夫于死地,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十几年,谢家给了他们一百多万两银子,真真是喂了白眼狼!”

曹荣的母亲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明显得连谢徽之都听见了。

曹荣却是个耿直性子,并没有多想:“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不可能吧?曹家听说不会有太子妃了,只有二房的大小姐会做太子良娣。”

谢徽之冷笑着说:“你们那边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平南伯府会甘心么?他们家打太子妃的主意很久了吧?我可不是胡说八道的,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除了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娘家程家,还有王家那边,都心知肚明。几位夫人、太太身边的心腹,全都是听说过的,就连几位爷屋里宠信的人,也不例外。”他给曹荣使了个眼色,“你是知道的,我姨娘出身平南伯府,有些事,她能找到人打听。”

曹荣听得皱眉。又是曹家三个房头之间的内斗,他祖父与父亲已经吃过亏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然而他不想掺和,他母亲却不是这么想的。曹太太二等丫头出身,已经实现了由仆变主的梦想,如今盼望着能更进一步,重得旧主承恩侯夫人的信重。她假装送茶点过来给儿子的朋友,顺道慰问几句家中刚刚遭了难的谢徽之少年,铺垫一番之后,就问起了平南伯府与王家的事。

谢徽之对文氏与谢慕林道:“我装作没发觉她在套我的话,照着二姐姐教我的法子,含含糊糊把事情说了。曹荣母亲看起来很是重视此事。我出了他家之后,躲在附近多逗留了一阵,亲眼看见她带着曹荣,往曹家二房去了,接着,又与曹二太太一起,坐着轿子去了承恩侯府。”

事情到了这一步,计划就已经完成了大半。等到曹家大房、二房发现了三房的小手脚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宫中的曹皇后,真的会欢迎一个尚未嫁入东宫,就已经满腹算计的王大小姐么?

第七十一章 姑嫂

曹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听桂珍禀报完大理寺牢狱之行的结果,不由得心烦意乱:“怎会如此?我们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谢璞为什么不答应将财产交出来?!”

桂珍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门外的杜妈妈,低声答道:“想必是昨儿晚上,杜妈妈往谢家去,说话不慎,惹恼了文氏。文氏在谢老爷面前告了一状,谢老爷心中起了猜忌,便有所犹豫了?奴婢出大牢的时候,也觉得事情不对,曾问过狱卒。据狱卒说,文氏今早确实去过,比奴婢早一个时辰进大牢,见过谢老爷。”

曹氏听了越发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过去?!若你赶在文氏之前见到谢璞,拿到手令与密语,如今早就成事了!一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用?!”她手一甩,就把小方桌上的茶杯给扫落在地,碎成八片。

桂珍柔声道:“太太熄怒!杜妈妈虽得罪了文氏,却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谁能想到文氏还会到谢老爷面前告状去呢?不过,他们又不知道太太的打算,就算告了这一状,也无甚大碍的。谢老爷哪怕是一时犹豫了,也迟早会想通,除了把谢家家财尽数交付平南伯府托管以外,再无他法。他如今不过是还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处境罢了,等到他看清了,便不会再违逆太太的意思了。到那时候,太太想要他做什么不成?”

曹氏气愤地道:“迟早,迟早,我要的不是迟早!这事儿多拖一日,我心里就多不安一天。若不能早日把这件事做成定局,我晚上都没法安睡入眠!我已经够心烦的了,你们还要给我添乱!”

桂珍缩了缩脖子,虽然她已经很小心地略过了自己迟到的责任,把事情都怪罪到杜妈妈头上,但依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曹氏要的是谢璞的屈服,偏偏杜妈妈说错话,引得谢璞对平南伯府生出了警惕之心。这对平南伯府接下来要做的事大为不利,怪不得曹氏生气。

不过,这件事归根到底,不还是主母曹氏闹出来的么?江家退婚,曹氏把事情转告给谢家人,该还的东西都还了,谢家人要怨恨也是怨恨江家。偏偏曹氏要扣下谢映真的庚帖等物,打算在需要的时候利用她去联姻,就把谢家人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这又是何必?

谢璞是迟早要完蛋的,他的儿女中,谢显之、谢映慧因为是曹氏亲生,还能靠着曹氏后族与平南伯府的名头,说个好亲事,其余子女通通都是罪臣之后,能拿去跟什么人联姻?就算是有心攀附曹家的寻常富商,恐怕也宁可求娶平南伯夫人身边的丫头吧?

桂珍不明白曹氏的打算,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直言劝谏,只能拿话哄着她了。还好没多久,平南伯夫人程氏就到了。

平南伯夫人进门的时候,曹氏还在数落桂珍,前者见状便道:“妹妹也用不着怪这丫头了,她原也没犯什么大错,谁能知道谢璞会因这点小事就闹起脾气来了呢?我们大不了多等两日,反正事情早晚是能做成的。”

曹氏见嫂子进了门,立刻冷静下来,站起身行了个礼:“嫂子怎么来了?”神情淡淡地,不象先前那么亲热。

平南伯夫人见状,仔细一想,就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她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状,只温言打发了桂珍下去:“你出去吧,今日辛苦了,回头去我的丫头那儿领个上等赏封。你们太太这里有我呢。”

桂珍露出喜意,忙谢过平南伯夫人的赏,小心翼翼偷看了曹氏一眼,便退了出去。

曹氏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着恼。她想起了宛琴,若是宛琴在这里,一定会先获得她的允许,方才接受嫂子的赏吧?更不可能不等她发话,就接受旁人指令。果然,她身边的所谓心腹,其实都是兄嫂的心腹,真正只向着她一个人的,寥寥无几。

可这还不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一直都倚重娘家陪嫁来的人,没在谢家另行培养出几个心腹来,只当娘家的心腹定会事事听从她号令,却忘了她自己也可能会有与兄嫂意见相左的时候。如今一切都太晚了,只能忍住这口气,待嫁入方家后,再徐徐图之。

屋里只剩下姑嫂二人在,平南伯夫人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柔声问:“妹妹,我都听说了,你扣下了谢璞与文氏之女的庚帖,却引发了文氏的不满。她跑去向谢璞告状,谢璞才没有答应托付家财之事,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别告诉我,真的是因为对谢家几个孩子生出了怜惜之心,想要给他们谋个前程,我不会信的。”

曹氏抿了抿唇,扭开头去,沉默着不说话。

平南伯夫人叹了口气,拉住了曹氏的手:“好妹妹,我知道,自打方闻山给你传了假消息,连累你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丢脸,我与你哥哥却不曾抱怨方闻山半句,反而还帮着他把事情做实了,拖累了你的名声,你就一直对你哥哥和我有所怨言,觉得我们只是在利用你与方闻山联姻,谋取利益,并非真心为你着想,是不是?”

曹氏眼圈一红,回首望她:“嫂子也不必替哥哥辩解,这种事,哥哥也不是头一回做了。我只是……觉得委屈,闻山哥害我落入这等尴尬境地,名声大损,你们不帮我出气就罢了,竟然还帮着他来压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了哥哥,几乎葬送了终身,哥哥对我,就不能多几分真心么?!他就那么担心闻山哥会不肯娶我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忙笑道:“妹妹误会了!方闻山胡闹,你哥哥与我何尝不恼怒?!只是你心里已经认定了要嫁给他,日后便与他是夫妻了。如今为了这一点小事,闹得天翻地覆的,万一伤了情份,将来还不是你受苦?你哥哥一心为你着想,就算心里再生气,见你已经忍不住气,要使性子了,也只能帮忙打圆场,想法子让你们早日和好了。否则,他与你一块儿冲方闻山发火,彼此闹得僵了,将来要如何收场?你都不知道,那日他听说了方闻山传假消息的事,当场就嚷嚷着要去揍方闻山一顿,我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呢。”

曹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却还有些半信半疑:“当真?”

“自然是真的!嫂子哄你做什么?”平南伯夫人笑着坐到曹氏身边,轻抚她的背,“好妹妹,你哥哥与我是你的亲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盼着你好的。就比如这一回,那方闻山虽可恶,可他若不是担心谢璞定不了罪,你就嫁不了他,又怎会一时着急,便出了昏招呢?他虽做了蠢事,也是因为想要与你相守。若不是看出了这一点,你哥哥也不可能饶了他。”

曹氏闻言,想起了那晚半夜私会时,方闻山因为她为谢璞求情,就大吃飞醋的模样,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她放缓了语气:“那……嫂子昨儿跟二嫂说,正在考虑把慧儿嫁给西南杨家那个病秧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二章 安抚

这个问题藏在曹氏心里已经有一天了,迟迟不敢问出口,就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

若是从前,她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哥哥嫂子开口,但自从她发现,兄嫂也有可能为了私心,不惜牺牲她这个妹妹,她就有了顾虑。

她如今已经与谢家决裂,就算暂时还能哄住谢璞,也终究是无法回头的。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可能不嫁方闻山了,往后的路,只能依照兄嫂的意思往前走。若是得罪了兄嫂,哥哥不会与她这个亲妹妹计较,嫂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连带地会影响哥哥与侄儿侄女们。她不能真的跟嫂子翻脸,以后失去娘家的助力。

然而,曹氏心中顾虑再多,也忍不住为女儿担心。她还能改嫁方闻山,一双儿女的前程却得靠兄嫂谋划。儿子且不提,女儿谢映慧钟情于大侄子曹文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程家的女儿也与曹文衡关系亲密,谢映慧几次三番醋海生波,前些天谢家设宴时,她就与程宝钏发生冲突,引发了翻船事件。倘若她不能得偿所愿,定会伤心欲绝的。

曹氏之所以会在兄嫂劝说下,下定决心与谢璞决裂,也是因为兄长亲口定下了曹文衡与谢映慧的婚事,令她知道亲生儿女前程无碍。可如今事情已经做下,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事却还只是口头之约,万一兄嫂反口,曹氏能怎么办?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许给杨家的儿子。

西南杨家是当地的豪门大户,手里掌握着几个大矿与盐井,富可敌国,老一辈还与曹家联过姻,不是能轻易打发的人家。

老承恩公的一个庶妹嫁给杨家前代家主为继室,生的儿子早夭,她本人也去世了,两家关系渐淡。如今的杨家家主杨淳,曾由那位老姑太太抚养过十年,因此与谢家有几分香火情。杨淳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杨梓元,从小体弱多病,许多大夫看过,都说难以长寿,只能在家休养。

因为嫡支后继乏人,杨家这些年有些动荡不安,杨淳庶弟杨剑、杨康都蠢蠢欲动,随时可能争夺家主权柄,所以杨淳才会千里迢迢上京城,拜会曹家,为儿子求娶一位曹家女,好稳固杨梓元的继承人之位。

杨家豪富,与之联姻,也有益于曹家对西南军权的掌控,承恩侯府早有意向,只是还未定下人选罢了。杨梓元才十五岁,身体又弱,再等几年成亲也来得及。曹家如今的精力都放在太子选妃一事上,腾不出手来。

事实上,承恩侯有意挑一个庶女嫁去杨家,延续老姑太太故事,然而承恩侯夫人却有私心,不想让不喜欢的庶女安享富贵,倒有意从族里选一个人。二房长女已有去处,次女只有十岁,年纪差得有些远了。他们并没有考虑过平南伯府,免得杨家的财富平白便宜了看不顺眼的三房。

曹氏从没想过这门婚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听到嫂嫂对二嫂说的话,她就明白,只怕兄嫂对杨家也有想法。没有了谢家这个钱袋子,平南伯府总要再寻一个财源才行。杨家豪富,岂不是最佳选择?想明白了这一点,曹氏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不想看到女儿伤心绝望的表情,却又没有底气与兄嫂谈判。扣下谢映真的庚帖,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杨梓元一个病秧子,能娶到官家淑女为妻,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凭什么挑肥拣瘦呢?谢映真也是谢家嫡女,身份只比谢映慧差一些,拿她顶替谢映慧,再吓唬杨家几句,未必不能成事……

出于担心女儿,曹氏一时生出了荒唐的念头。她其实也明白,谢家倒了之后,谢映真与谢映慧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顶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不过是不甘心,才白日做梦罢了……

如今平南伯夫人开解她,说得她心里感动。曹氏一时没忍住,就把心头最大的疑虑说出了口。

平南伯夫人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定是听到我与二嫂说话,多心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她抓住曹氏的手,凑近了小声道,“傻妹妹,你怎么不想想,我是对谁说的这句话?那是二嫂!她跟大房是一伙儿的,我能跟她说真心话么?”

曹氏愣了愣,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平南伯夫人摆摆手:“二嫂当时是来试探我的,为了杨家那门婚事。她怕我会把文凤嫁过去,他们庶房的女儿如何能与嫡支嫡女相比?所以才来探我的口风。”

曹氏皱起了眉头:“二嫂的长女文莺不是被皇后选中,要给太子做良娣的么?二嫂说的难道是次女文鹃?可文鹃才十岁!杨淳是想给儿子娶曹家女,却没打算让儿子及冠再娶妻,天知道杨梓元还能不能撑到二十岁?!”

“谁说不是呢?”平南伯夫人轻蔑地笑笑,“她这是痴心妄想,贪心不足了!”

话虽如此,但平南伯夫人也不敢大意。曹家二房与长房亲善,万一她说服了承恩侯夫妇,真把杨家这门婚事弄到了手,那三房岂不是没戏了?三房的嫡长女曹文凤是要留着日后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不可能与杨家联姻,但这话不能让长房、二房的人知道,若提起庶女曹文燕,又怕她份量比不上承恩侯的庶女,杨家会看不上。

平南伯夫人想的是,等到几年后,平南伯府有了禁卫统领妹婿,东宫中也有王大小姐为援,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地位不再象眼下这般弱势时,即使是承恩侯府,也阻碍不了平南伯与杨家联姻了,而杨家,则更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平南伯夫人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曹氏道:“好妹妹,你细想,这些话我能老实跟二嫂说么?又不可能越过文凤去提文燕,只能拿慧姐儿搪塞一二了。你也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在宫中与林昭仪相争,你哥哥又说你是为了曹家,才与谢璞决裂的,一门好亲事,就当作是给你的补偿了。如此,就算二房再不甘,长房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杨家这门婚事争到了手,几年后该嫁什么人过去,还不是你哥哥说了算?这种事又不可能传出去,碍不着慧姐儿的名声……”

曹氏听到这里,已然信服:“这倒罢了,只是慧姐儿与文衡的亲事,该早些定下才是。即使不大肆宣扬,也该让自家人知道。别的不说,婚书,表记,都是要有的吧?我拿这个给谢璞看,他也就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这个好说。包在嫂子身上!”平南伯夫人笑靥如花地拍心口打了包票,总算把曹氏安抚下来。

但曹氏没有发现,当她背过身时,平南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撇了撇嘴角。

第七十三章 察觉

夜里,承恩侯府正院上房西次间,灯火通明。

承恩侯夫人端坐在正位上,下手第一张椅子坐着曹二太太,再往下,曹剑之妻、曹荣之母曹苏氏侍立在侧,并没有就座。三人都在沉默着,等待底下人的回禀。

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满面肃然走了进来,向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各行了一礼,禀道:“老奴打发人去打听过了,王家太太与王大小姐确实曾几次出入平南伯府。起先是由宁国侯府程家二夫人带过去的,后来就直接单独上门了。在程二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几个大丫头中,有人透露,王家确实是为了王大小姐入东宫后的位份,向平南伯府求助了。为了请动平南伯夫妇进宫说项,一路护航,王大小姐亲口对平南伯夫人有所承诺。自那以后,平南伯夫人便再也没提过要给长女说亲的话了,原本有意向的人家,也都被她寻借口婉拒了。”

承恩侯夫人脸上还没什么表情,曹二太太的脸已先行阴沉下来:“没想到王家竟有这等大志!我与王家还是亲戚呢,他们竟然连我都瞒了。”

承恩侯夫人不紧不慢地道:“未必是王家合族公议,王安贵这一脉,素来都有些眼空心大,会生出妄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那个长女就不太安份,对着太子殿下都敢摆架子,否则怎会引得太子殿下对她念念不忘?”

曹二太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看向婆子:“还有什么?你都一并报上来吧?!”

婆子能报上来的话也有限,不过是从哪家的仆从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进一步证实了曹苏氏带来的消息罢了。曹家三个房头分家,仅是十几年前的事,下人奴仆盘根错节,彼此连络有亲,想要打探点消息,只要不是十分机密、少为人之的事,总是能探听到些许内情的。而曹二太太又与王家是表亲,两家主仆同样极为熟悉。程二夫人则是出嫁的王家女,陪嫁的仆从中还有曹二太太身边丫头婆子的亲戚熟人呢。这般打听一圈,就算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重点,蛛丝蚂迹也能发现一些了。

曹二太太再结合自己从平南伯府那里新近得来的信息,更确信平南伯夫妻俩有鬼了:“我说呢,我见三弟妹三番五次打听杨家的事,好象对杨家这门亲事有意,怕她给大嫂添乱,就试探了她一下。她说是想把杨梓元说给淑卿的女儿慧姐儿,提都不提三房的两个女孩儿。我只当她是真心为了淑卿的儿女着想,如今想来,八成是挡箭牌罢了!我们再怜惜淑卿的孩子,他们也是犯官之后,杨家何等门第?怎么可能愿意娶这样的儿媳?三房一心要让文凤侄女儿跟大嫂的女儿争位,当然不可能把她嫁到杨家去了。至于庶女,那孩子样样平庸,又哪里配做杨家宗妇?可若是三房的谋划当真成了事,再平庸的女儿,杨淳也不会拒绝的!三房打得好算盘,却瞒着我们,也未免太过分了!”

承恩侯夫人心中也颇为着恼。她再回想平南伯夫妇近来的种种言行,以及正在进行中的谢璞、王安贵案,心里就更不安了。

不知不觉间,三房似乎已经拢住了方闻山这个未来的禁卫统领。等谢璞一死,曹氏改嫁方闻山,后者就彻底在三房手心里了。若是三房与皇后娘娘是一条心,那没什么可怕的,方闻山只会成为皇后娘娘与太子的助力。但若是三房有自己的打算,那方闻山又怎会站在皇后娘娘这边?他从少年时起,就痴恋主家之女曹淑卿,绝不是个知分寸懂规矩的老实人!

这些年,皇帝越发圣心难测,林昭仪与林家又步步进逼。皇后娘娘早就私下与承恩侯商议过,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采取雷霆手段了。皇帝的皇位是曹家帮他争来的,曹家万没有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道理。所以,太子必须继承皇位!谁敢阻挡,曹家都不会客气!

到得那时,兵权就十分重要了。曹家虽然拥有西南大军,却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打禁卫的主意了。若是皇后娘娘对三房的打算一无所知,到了关键的时候,却要指望亲近三房的方闻山去镇压内宫外朝,太子身边又有个王氏女在帮三房说话……就怕长房与二房冒着杀头的风险忙活了半天,却叫三房占足了好处,反而要看起三房脸色来了,那岂不是叫人呕死?!

承恩侯夫人阴沉着脸,道:“三房所倚仗的,不过就是一个王氏女罢了!人还没进东宫呢,如今王安贵更是成了罪人,只要将他的罪名定死,王氏女还有什么资格为东宫妃?!三房的妄想就更是不可能成事了。”

曹二太太道:“就怕太子太过迷恋王氏女,定要保王安贵不可!”说起这事,她心里也挺着恼的。她的长女文莺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知书达礼,哪里比不上王氏女了?结果太子对文莺视若无睹,却一定要纳王氏女入东宫,为此缠了皇后娘娘许久。有此女在一日,只怕太子眼睛里都看不见别的女人。就算女儿文莺做了东宫良娣,也不见得有得宠生子的一天,那岂不是终身都被耽误了?!

曹苏氏在旁听着两位夫人太太的话,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了谢徽之被她套话时,无意中嘀咕的一句话,顿时有了主意,笑道:“夫人,二太太,其实这件事,未必没有解决的法子。想来太子殿下再喜爱那王氏女,也不可能立她为太子妃的。太子妃以下,良娣也好,良媛也罢,哪怕是个通房丫头呢,都一样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位份又有什么要紧呢?太子殿下想要的,不过是有美人相伴罢了。”

承恩侯夫人怔了怔,忙问:“你说清楚些,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苏氏忙道:“夫人细想,王氏女如今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摆谱,不过是仗着官家千金的身份自矜罢了。可若是是她成了犯官之女,被贬入宫中为婢,她还能在太子殿下摆得起架子来么?到得那时,太子殿下一样能得到王氏女,但区区一个宫娥,又能成什么气候?哪天做错了事,良娣一句话就能将她打杀了。太子殿下还能为了个奴婢,跟亲表妹翻脸不成?就算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也是良娣占理。”

承恩侯夫人如梦初醒:“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居然因为三房几句话,就真个出力去保王安贵了,平白便宜了白眼狼!

曹二太太笑道:“真没想到,玉蝉(曹苏氏闺名)还能有这样的见识,真不愧是大嫂身边出来的。”

曹苏氏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谦卑的表情:“都是夫人教导我的,不敢当二太太的夸奖。”

“她夸你,你受着就是了,原是你该得的。”承恩侯夫人心情大好,已迅速想好了明日进宫后,要如何与曹皇后商议三房的事。此番能及时发现三房的阴谋,不曾叫他们得逞,她满怀喜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三房夫妻发现计划落空时的表情了。

第七十四章 态度

谢慕林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要搞事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她这会儿正陪着张俏姐说话,顺道将自己做的几件小玩意儿拿给对方看,问能不能卖得出去。

谢慕林一共做了四个络子,其中两个是蝴蝶结,一个菊花万寿结,一个蜻蜓结。两个蝴蝶结大小颜色不同,上头还缀了琉璃珠子,蜻蜓结也是新鲜少见的花样,虽然不大值钱,但颜色配得好看,打得也精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廉价。

此外还有三四个用鎏银铜丝做的手镯手环,也都是串了琉璃珠子的,简单些的,只是手环上点缀珠子的款式;复杂些的,便用铜丝扭出花儿来,拿琉璃珠子做了花芯;最复杂的一个,几乎就是拿铜丝拧出了一个扭丝花镯,却在上头零星缀上了不值钱的小米珠,看起来象就是露珠儿似的。明明都是不大值钱的材料,做出来的效果却十分吸引眼球,看得张俏姐爱不释手。

她笑着对谢慕林说:“姑娘真真是好巧手!若是我还年轻,还在谢家做丫头,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也忍不住想买了!”不过她也指出了一点不足之处:“二姑娘做的手环和镯子,都是用的这种活扣。我从前不曾见过,但瞧着还是挺轻巧的,开合也方便。只是买东西的人,多是小丫头,她们的手腕偏细,怕是手环一戴上,就容易掉下来了。”

谢慕林恍然大悟。是了,她习惯性地用上了现代常见的活扣,却忘了这个时代里会买这种镯子的人,未必是她所见惯的年纪。通常会买这种便宜货的小丫头,年纪都大不到哪里去,但也不排除有年纪大了还处于底层的奴婢仆妇存在。所以,想要满足任何年龄顾客的需要,固定尺寸手镯的活扣就算了,还是采用传统可以调节大小的中式手镯样式吧。

谢慕林问张俏姐借了一个李货郎货担里放的银镯子,研究了一下具体的式样,心里就有数了,又把镯子还了回去。

张俏姐笑着又借了她一小匣子工具:“其实我也常在家里做些小首饰,交给四平哥去卖来着,因此手头上不缺做小首饰的家什伙儿。姑娘若有兴趣,就拿一套去使,比用手和剪子要强得多。”

谢慕林正缺这个,忙道了谢,将小匣子接了过来,打开细看,发现还挺齐全的,好几件工具跟她在现代做手工时常用的不太一样,不过都能大致猜到是什么用处。

张俏姐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姑娘有心要为太太分忧,是姑娘的孝心,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看到姑娘这般辛苦,实在是不好受。姑娘从前何曾做过这些粗重活计?这才一天的功夫,手都破皮了。姑娘还是别做了吧?其实你能照顾生病的二少爷,帮着做些吃食,就已经十分能干了,旁的实在不必你去操心。”

谢慕林闻言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纤纤十指。谢映真在家中再不受谢老太太和曹氏待见,也依然是娇养长大的闺阁千金,年纪也小,双手皮肤又娇又嫩,平时顶多也就是做做针线活,练练字罢了。可她今天又打络子又扭铜丝,手指被折腾得根根发红,还有几处划破了皮,隐隐可见血丝,看起来就有些凄惨了。谢慕林是个做惯手工活的人,没把这个当回事,但看在其他人眼里,难免会觉得心疼。

谢慕林对张俏姐说:“没事的,都没出血,明儿就好了。张姐姐别在我娘他们面前提起。家里病人这么多,我只是擦破点皮,没必要叫旁人担心。”

张俏姐被她感动得不行:“姑娘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太太是你母亲,你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她,还是别让她担心的好。姑娘想出来的几个新鲜花样都好,就索性教给我,以后我来做就成。待四平把东西卖了钱,我再叫他把银子给你。”

谢慕林摆手道:“要给什么银子?我就是给你们做的。如果能卖多点钱,也多少能贴补一下你们,免得你们一味给我们家出银子,李大哥又成天为了我爹的事,陪我们四处奔走,耽误了正经营生。我们还不知要在你们家里借宿多久,能帮一点忙是一点,总不能一直叫你们出钱出力,还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吃白饭。那不是做人的道理。”

张俏姐听完更感动了。早在决定把谢家人接回家来安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家要花不少钱,早与丈夫商量过,有所共识了。他们从没指望这些太太奶奶少爷小姐们能帮着挣什么银子,但对方有人能摆出愿意分担的态度来,她还是很高兴的。她觉得这次没有白帮旧主一回,即使真的花光了积蓄,也心甘情愿。

谢慕林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来:“这个……是我回忆从前看过的医书,写出来的方子,不知道能不能用在二哥、四弟和四妹身上。张姐姐能帮我拿给大夫瞧一瞧吗?”

其实方子是照着书房空间里的养生书和《家庭日用大全》上的小验方抄的。她还没有看完所有书,只是翻过目录,着重查了相关内容而已,找到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因此需要请严老大夫与李六安先过目一番。

看过书后,她对于这两位大夫是否会从她手上买药方一事,已经没之前那么有信心了。真正的好药药方,是没那么容易出现在轻易能买到的大众化书籍中的。方子虽有,但能做成成药的,至今都没找到。她行李箱里随身带的常用药中,倒是有中成药,外包装上也有成份表,可是没有具体药材的份量,那能叫药方吗?

卖药方一事是不能指望了,还是先帮几个小病人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张俏姐没有多问,只当谢慕林是女孩儿家不好意思与外男说话,爽快地接过了方子:“没问题,就交给我吧,我明儿就帮你问去!”

这时,小丫头小鱼儿从前院跑了进来,报说:“大嫂!有客人来找太太了!”

张俏姐讶然:“是什么客人?”谢慕林也连忙起身。

鱼儿摇头:“不认得,是对夫妻,象是读书人家出来的,穿得挺体面。”

张俏姐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谢慕林也跟上。

两人走到前院,便看见文氏已经站在那里了,与一名三十来岁的秀丽妇人抱头痛哭,嘴里还在向旁边的男子道谢:“温大人,贤伉俪如今还愿意对我们谢家伸出援手,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温大人?这是温绪友夫妇来了?

第七十五章 情报

温绪友夫妇算是目前京城中,难得对谢家还抱有善念,并且愿意伸出援手的人了。谢家人还未上门求助,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力所能及的救助行动,这对谢家人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昨日文氏带着谢慕林和谢徽之上门拜访时,温绪友夫妇都不在家,他们只见到了温家的管家,心里很是遗憾。文氏还打算择日再去一趟的,没想到温家夫妇会先主动找了过来。

温绪友是谢璞的同乡兼同窗,他的夫人也是湖阴县人,与文氏在闺中时亦有过交情。虽说多年不曾上过谢家门做客,双方的友谊似乎也不曾有所影响。温家夫妇要与文氏谈话,文氏没打算把孩子们算上,只叫了张俏姐做陪。谢慕林给温家夫妇见过礼后,只能无奈地回西院去了。

临走前,张俏姐还给她塞了个小篮子,里头装了二三十条打络子用的各色丝绳丝绦,以及装饰用的杂色玉珠,还有五六根细银丝,以及小半匣不值钱的小米珠。银丝比铜丝要软和些,没那么容易伤手,打络子就更安全了。谢慕林一看,就明白张俏姐的用意,心里也领她的情。

铜丝做的手环手镯价值太低,不值得为它费大力气。在证实了自己的手艺后,她当然更情愿做些价值更高的东西。

不过当谢慕林返回西院的时候,一进门就瞧见谢映容躲在院门边上,鬼鬼祟祟地探头往东院那边看,吓了她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篮子给摔了。幸好没摔,否则这零零碎碎的掉到地上,要捡回来可就麻烦了,丝绦丝绳沾上泥土也不好。

谢慕林不由得有些恼火:“你在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是要打什么坏主意呢?!”

谢映容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冷哼道:“谁鬼鬼祟祟了?你别胡说八道!是老太太听说有客人来了,让我过来瞧瞧是谁的。二姐姐自个儿走路不看路,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自打与谢慕林撕破了脸,她如今也不再装出好姐妹的样子来了。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谢老太太在想什么。她知道温绪友是什么背景,先前就不情愿与对方来往,如今人家上了门,她也不肯出来相见,只叫小辈去探消息。这种小家子气的作派,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谢慕林没好气地道:“来的是住在杨将军巷的户部郎中温绪友大人和他的夫人。你就这样回复老太太好了。如今只有我娘和张姐姐在前厅会客,若是老太太愿意来见一见爹的同窗,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映容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谢老太太的房间走去。一听说来的是温家夫妇,她就立刻失了兴趣。温绪友嘛,她上辈子就听说过,虽然帮着谢璞上下打听消息,托人情,说好话,算是相当仁义的好人了,但还是没能帮谢璞逃过抄家流放的命运。这人对谢家是不错了,可派不上用场,那就是白瞎!他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住的宅子也小。上辈子谢家老弱妇孺被赶出平南伯府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投奔他们。如今温绪友夫妇找上门来,估计又是帮文氏打听消息的吧?

那些消息,谢映容觉得不用听温家夫妇叙说,自己都能知道了,便彻底没有了去见人一面的打算。

谢慕林看她走进了谢老太太的房间后没了动静,就知道谢老太太也没打算去见湖阴故人。她无所谓,只要谢老太太别妨碍文氏做正事就好。至于消息情报什么的,等温家夫妇走了,她还担心会没法从文氏嘴里打听出来吗?

谢慕林回到自己的房间,谢映芬依然与生母宛琴一道照顾尚未病愈的哥哥去了,不在屋里,她乐得清净,忙将手里的篮子放好,趁着没人看了一会儿书,又去瞧了哥哥谢谨之一眼,回房的时候,就瞧见文氏回来了。

温家夫妇已经告辞离开。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谢慕林主动迎了上去:“娘回来了?我方才瞧过二哥,他没有再发烧了,精神也还行,就是总忍不住咳嗽。我把抄的几个方子拿给张姐姐了,明儿请她拿给严大夫和李大夫看,若是能用,就赶紧做给哥哥和四弟喝。”

文氏面上犹带倦意,闻言露出了几分笑容:“是么?那再好不过。我看你也时不时咳两声,到时候也问一问李大夫,看你能不能喝吧。”说实话,那些小验方,她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女儿说是从前看过的医书上抄来的,她也记不清楚。不过要是真能派上用场的话,药的成本就能降下来了,这对目前寄人篱下、囊中羞涩的谢家人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她去看了儿子一眼,见宛琴直接把女儿跟儿子安置在同一张床上,显然不打算让谢映芬回屋去睡了,也不多言。两个孩子都是大病初愈,做亲娘的不放心,想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也是人之常情。这两天若不是有宛琴援手,她也无法分心,同时顾及谢璞与谢谨之两头。宛琴帮了她的大忙,她投桃报李,自不会多说什么话的。

文氏见儿子睡得安稳,与宛琴打了个招呼,转身去了女儿房间。这时候,谢映容还未回来,她便趁机与女儿说起了温家夫妇带来的消息。

温绪友打听到不少关于谢璞案子的内情,有些是谢慕林早就知道了的,有些则是不曾听说过的,正好填补了她情报方面的空白。

比如谢璞此案,表面上看是被王安贵诬告所致,事实上是受了宫中曹皇后与林昭仪之争的牵连。林家认为谢璞暗中收买林总督手下的人,打探林家情报,所以要下狠手报复;曹家认为谢璞与林家的人有来往,是企图出卖曹家,投靠林家,所以也不愿意轻饶他。

曹氏和离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曹家可能还会采取更过分的手段,只是谢璞本人多半还不知情。他在牢中,与外人接触得少,也没什么人把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他,反倒是平南伯府时不时会派人去控监。温绪友担心谢璞会被曹家人哄骗,做出错误的决定,因此提醒文氏,一定要尽快把这些消息都带给谢璞。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些不解:“曹家为什么会怀疑爹背叛?他顶多就是不肯听曹家的号令,不愿意为曹家争权夺利而已。但爹爹每年都给曹家贡献几万两银子,又长年在外地做官,根本妨碍不了曹家什么,他们用得着下这样的狠手吗?”其实平南伯想把曹氏改嫁给方闻山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文氏叹道:“这事儿……说不定是误会了。据温大人说,林家对你爹起了猜疑之心,也是因为这个……你爹跟林家那位河东总督手下的李师爷通信,引得别人多心了。可是……那李昌升是你爹的旧识,两人关系一向不佳,你爹怎么可能与他勾结,做出反叛曹家的事来呢?!”

李昌升?

谢慕林迅速记起了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李昌升是谁?”

第七十六章 作死

李昌升是谁?

文氏是知道,不过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姓名了,若不是谢璞的案子牵涉到此人,她恐怕早就把他忘到了脑后,也根本没想到,谢璞竟然还会与此人有书信往来。

但据温绪友所言,李昌升畏罪自尽之前,曾留下遗书,上头写他与谢璞多有来往。若这封遗书是真的,那谢璞就很可能瞒着家人,暗中与他有联系。

可文氏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爹十分讨厌此人,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他,又怎么会给他写信呢?”

谢慕林忍不住再问一次:“这人到底是谁呀?”至于写信的事,她不必问,因为所谓李昌升写给谢璞的信是曹家人伪造的,那李昌升的所谓遗书,不见得就是真货。她在大理寺牢中见谢璞时,对方并未提及此人,她还以为只是路人甲,结果听温绪友的说法,似乎还挺重要的?

文氏对女儿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关系到你一位长辈的清名,因此,我可以告诉你,你却不能再往外说去,知道了么?”

谢慕林连忙点头。文氏便将当年谢璞与李昌升反目的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谢璞的二伯父谢泽川,其夫人宋氏生长女的时候,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了。谢泽川又伉俪情深,无意纳妾生子,便与三弟谢泽湖商议,定了侄儿谢璞为嗣子,兼祧两房。不过当时两位长辈的打算,是让谢璞只娶文氏这一房妻子,等生下两个儿子,再分别继承两房香火。后面会转变为一夫两妻的局面,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谢泽川膝下只有一个独女,自然爱若珍宝。这位堂妹妹与谢璞这个嗣兄,关系也十分亲近。她只比谢璞小两岁,兄妹俩从小就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彼此情份比亲兄妹也不差什么了。

谢璞下场参加科举考试那一年,谢泽川的独女谢梅珺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谢泽川与宋氏夫妇为了女婿的人选费尽心思。恰好谢璞结识了李昌升,后者才学出众,生得一表人材,虽说家境差些,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谢泽川指点了几回他的功课,觉得他未来前程应该会不错,便示意身边的人,在李昌升考取秀才功名后,试探了几句。倘若李昌升愿意主动上门来求娶谢梅珺,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道李昌升成为秀才后,被众人奉承得有些飘了,自以为才学出众,日后是注定会有大好前程的,便有些看不上谢泽川这位致仕回乡教书的翰林了。他断然拒绝了婚事,还认为谢泽川是想让他做上门女婿,看不起他,又觉得谢梅珺要找上门女婿,而不是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只怕本人也有很多问题,比如生得丑又或是性情不堪等等。他拒绝人家求婚的提议就算了,还在外人面前提起,喝醉之后,嘴里颇有些不干不净的,大大影响到谢梅珺的名声。谢璞一气之下,便把人打了,还与对方反目成仇。

谢泽川给了李昌升一封荐书,是想让他离开湖阴,免得再留下来到处乱说话,败坏女儿的名声。李昌升虽然不肯接受这份好意,但也离开了湖阴,从此之后与谢家再无接触。至于他后来说的什么谢家妨碍他前程的话,那都是胡编乱造,为自己科举失利找的借口了。

文氏感叹着对谢慕林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品性不正。你爹那般厌恶他,竟然还愿意给他写信,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谢慕林倒是隐隐能猜到几分。大概是谢璞发觉到王安贵在贪污河工银子,而山东河务又是河东河道衙门掌管的,所以写信给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手下的幕僚李昌升,提醒后者注意吧?关系到河工大局,就算谢璞厌恶李昌升为人,也不会因私忘公的。只是没想到,两人之间的通信会被曹林两家分别发现,造成了误会……

谢慕林叹了口气:“不管是为了什么,既然这事儿是个误会,那现在曹家对爹这么狠,林家应该明白他们弄错了吧?那他们会不会高抬贵手,放过爹呢?”

文氏怔了怔:“这……可能么?”

可不可能的,还要看林家怎么想。谢慕林打算要跟谢璞提一提此事。

她又继续问温绪友还提到些什么。文氏忙道:“还有那位王知府的案子,也有消息传出来。”

如果说谢璞是无辜受牵连,那王安贵就完全是自己作死了。

去年黄河下游十数个州府一同修堤,河道衙门早就拨了银子下去,严令各地都须赶在汛期之前,把堤坝修补好。但那王安贵却吞了大半银子,剩得些许,便胡乱买些材料做点表面功夫,甚至为了骗河道衙门的人,把原本还能支撑的旧堤坝挖开,做出开了工的模样,等河道的人走了,他便叫人随意将土填上,根本不做正经修补。

当时住在坝下的农户与地主都是久经世事之人,见状不妙,闹到府衙去,叫王安贵每人敲了几十大板赶回来了。却有一个当地豪强大户,早就看上黄河边那一大片肥沃的好地,有心要买,原主不肯卖,他便给王安贵送了一份礼,叫王安贵帮忙。王安贵打人的消息才传开,那大户就听说了,只当他是为了帮自己,立刻就派人去找那些地主农户买地,出的价还低。那些地主与农户商量过后,虽不舍祖辈传下来的基业,却更想活命,便顺水推舟将地连房子都卖给了大户,合家搬走了。

那大户自以为得计,没想到洪水一来,堤坝崩了,农田全都淹没。他一时气愤之下,便又找上王安贵,诬告那些地主农户骗卖田地。王安贵竟然又帮了他一回,不但夺走了那些地主农户的财产,还把人全都关进牢中。

当中一户地主的亲戚,便是那名告状的举子。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开州的濮阳书院求学,闻讯立刻赶回去,却还是没能救出亲戚,反而遭到了王安贵与那大户的联手打压,差点儿丢了性命。

他在书院师生的帮助下上京赶考,一出贡院便去告状了。而他会试表现颇佳,据说已经考取了贡士功名,名次还挺靠前的,接下来只需要参加殿试就行了。无论殿试结果如何,他都是板上钉钉的天子门生。这使得皇帝与朝臣们更加关注这起案子了。

王家人曾经试图私下接触那名举子,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反倒是王家那边,今日才有消息传出来,说他们在东昌府伪造了种种假证,还准备了几个替罪羊,企图替王安贵洗脱罪名,却通通被大理寺派去的人识破了。王家的爪牙还妄想对大理寺的人下毒手灭口,却被抓了个现行。消息报入京中,龙颜震怒,勒令大理寺严办王家。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曹家或太子稍稍使点力,就能护住王家人的了。

对此,谢慕林只有一个字:“该!”

但她马上又想到一件事:“王安贵罪名确凿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爹的冤情也能洗刷了?”

文氏红了眼圈:“不错,我们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第七十七章 败坏

温绪友夫妇自从与谢璞的家眷联系上了,便时不时打发人送信来,告知文氏母子,他们在朝中与官眷之间打听到的消息。狂沙文学网

这帮了文氏与谢慕林的大忙!

现在她们知道,谢璞脱罪的希望,似乎是越来越大了。王安贵的罪名已经相当确凿,只等大理寺的人从东昌回来,便要正式开堂审判,但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最重要的是,曹家似乎已经缩了手,不再死保王安贵。而林家又一心要将王安贵这位曹家的姻亲以及传言中未来太子宠妃的生父置于死地,不停地安排人马上书参他,催促大理寺尽早将他的死罪定下,严格来说,还要抄家呢。

据说王家如今已经乱成一团。谢慕林姐弟几个听闻,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他们并不知道,王家的乱局,比他们听说的更严重。

王安贵这一支固然是已经乱了手脚,其他几支的王氏族人也不由得心慌意乱。当中有人袖手旁观,一边设法自保,一边冷眼看着王安贵这一房自寻死路;有人不肯死心地开始讨论,是否要尽快将王安贵的长女过继到膝下,好护住一个未来的东宫宠妃,保住王家富贵的倚仗;还有人什么事也不干,整天就知道咒骂王安贵的妻女蠢笨如猪,接连出昏招,把好好的局面给败坏了,不但没能让王安贵脱,反而连累了整个家族……

至于王安贵的妻女本,则不停地出门去求宁国侯程家与平南伯曹家这两家姻亲,此前种种交易条件,再次被她们拿出来说道,还往上又添了两三成的筹码。

然而宁国侯程家与平南伯曹家,也觉得非常为难。王家妻女来得越勤,求得越恳切,他们就越觉得难堪。

难道他们不想救王安贵吗?难道他们不想保住王家长女这个大好筹码吗?因为与曹家嫡长房、庶二房关系不佳,这些年他们明里还能打出曹皇后与太子的旗号,在人前耀武扬威,实际上这份底气完全就是虚的!小事曹皇后与承恩侯可能不会与他们计较,一到正事,他们的面子就不好使了。为了不让外界发现这个真相,他们费了多大的功夫!

如今好不容易有希望能在太子边拥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帮手,眼看着他们两家都能抖起来了,王安贵却忽然出了事,还是他自个儿作死作出来的!这叫什么事?!

三家辛苦谋划,眼看着只差最后一步了,却功亏一篑……他们也很呕的好吗?!

好吧,就算再呕,他们也要救人,不可能轻易就放弃了王安贵之女这个大好筹码。毕竟至今为止,能让太子魂牵梦绕的女子,就只有她一个了。没了她,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棋子?程曹两家帮着王家在东昌做好了手脚,又把谢璞这个财源也舍弃了,只需要王家人与王安贵照他们的吩咐去做,多半就能把人救下来,结果却……

宁国侯世子程礼私下忍不住跟平南伯抱怨:“我家那口子,这些子缠我缠得紧,天天催着我救人。可这是皇上亲口下旨说要严办的,谁还敢违逆圣意呢?倘若王安贵不是罪证触凿,我们还能私底下活动一番,保他一条命,甚至是更进一步,保他一个冠带闲住,也不是不行。但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有罪,我们反倒不好插手了。局势败坏至此,我们想的应该是如何不牵扯进去,而不是白费力气救一个必死之人!我家那口子还糊涂着呢,只一心要救他弟弟,真叫人头痛!她怎么就不明白?王安贵如今已经救不得了,我们还是先cāo)心一下自己吧!这案子牵扯甚广,万一把我们两家卷进去了,那可不是玩儿的!”

平南伯也在暗暗生闷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王家弟妹与侄女为何如此不智?竟然还让人去灭大理寺使者的口,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如今大理寺的人都记恨王家,即便原本有可能轻轻放过的,如今也成死敌了!”

程礼有些心虚,小声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是我家那口子跟她弟妹一时昏了头,王家大侄女也觉得,万一东昌府那头行事不慎,叫大理寺的人发现了端倪,即使冒险一点,也要不择手段自救了!只是没想到,派去的人手太差,不但没得手,还叫人抓了个现行……还好那人颇为忠心,嘴也够紧,不曾供出是谁指使他去的,否则王家弟妹与侄女儿就要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万般体面皆休,也不必再提侄女儿入宫之事了。”

平南伯沉着脸道:“王氏入宫之事,恐怕已经生了变数,我们最好还是别指望了,先想办法跟王安贵撇清再说吧!”

程礼怔了怔:“不至于吧?即使王安贵救不得了,我们从王家挑个不受牵连的房头,将两个侄女儿过继过去,再活动一番,假装她们刚刚从外地归京,难道也不能蒙混过去么?王家两个女儿在京中少见外人,未必就瞒不了人,大不了找个替死鬼就好。进宫之事,有太子背书,皇后娘娘也默许了,只要别惊动了林家,谁还会不识趣地揭穿?”

平南伯冷笑:“王安贵一家把事闹得如此难看,连圣上都开了尊口,皇后娘娘还能继续容忍王氏么?礼弟,你不要再天真了!皇后娘娘一心想着要稳住太子下的储位,保住曹家的富贵尊荣。先前能默许太子纳王氏,不过是觉得王氏不成气候,只当顺了太子的心罢了。如今王安贵罪名已定,圣上大怒,万一叫圣上知道太子要纳王安贵之女,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为了太子,皇后娘娘恐怕是不会再容忍王氏入宫了!”

“什么?!”程礼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大惊失色。他还以为,就算王安贵保不住了,也能保住其女。只要王氏女能入东宫,得到太子宠,将来生下皇孙,那程家与平南伯府的富贵便指可待了!他万万没想到,事竟会败坏至此,连王氏女都入不了宫了么?

程礼不肯死心:“姐夫,你确定么?太子对王家侄女明明痴心一片,难道他就不曾为她说句好话?!”

平南伯叹了口气:“太子怎会没说?但皇后娘娘断然驳回了,之后还不许太子出东宫,命左右盯紧了太子留在宫中读书,不许出门见外人。有个太子极宠信的小太监,因为企图帮太子瞒过旁人,偷溜出宫,已经被皇后娘娘当众杖毙了!如今别说王氏女,就连我夫人,也难以见太子一面,更别提私下说话了!”

程礼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整颗心都凉了。

第七十八章 确认

慕林正文卷第七十八章确认无论是平南伯府,还是宁国侯府,在皇宫中都没有多少影响力可言。想要做什么事,只能通过曹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如今曹皇后已经明确拒绝了王氏女,太子被软禁在东宫无法外出,两家人便无计可施了。

程礼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难不成真的没法子了么?这叫人如何甘心?没了王家大侄女,以后我们想要再找到这么好的一个人选,这么好的机会,只怕是难了!都准备了这么久,明明……就只差一步而已!”他忍不住仰天长叹,“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既然给了王家如此机缘,为何就不能让王家人更聪明一点,别惹出无法收拾的乱子来?!”

平南伯冷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只怕事情比程礼以为的还要严重,曹皇后……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王安贵罪名确凿、无法挽救而决定拒绝太子请求的。

但为了维持平南伯府的体面与威严,平南伯什么都没说,只对程礼道:“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别再多想其他的了,先考虑如何让程家摆脱皇上与大理寺的猜忌再说吧。管好你媳妇,不能再让她犯糊涂了!若不是她多此一举地去做些画蛇添足的事,局势未必会败坏到今日的地步。为了保程家安稳,你需得狠下心肠,阻止她再做任何蠢事。如今只是王安贵一人犯下死罪,无法逃脱,他的妻女也可能会受牵连,但王家其他人还安然无恙。告诉你媳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总不能为了救兄弟,就把你全家拖进万丈深渊中去!你那个大哥还在虎视眈眈,等着你哪天失势便要取而代之,你万不可因小失大!”

程礼听得面有土色,但神情也严肃起来:“姐夫你说得有理。我……我这回一定不会再纵容她胡闹了。不是我冷酷无情,不肯救她兄弟,而是她兄弟自己不知死活,以为攀上了太子就能安枕无忧,以至于胡作非为,闯下弥天大祸来。我如今要自保,也是为了保她和她生的儿女,保我的世子之位。我这是为了她着想!”程礼越说就越觉得自己有理,即使回家后见到妻子,也有底气了,整个人也振作起来。

平南伯对小舅子的心路历程并不关心,他只是顺便提醒了程礼一句:“还有王安贵那边,你们最好想办法给他传个信,叫他不要胡乱说话。若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牵连到你我,那才是真的无人再救他了,更别说是他的妻女。”

程礼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姐夫放心,我会堵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说话的。”

平南伯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很好,我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你也别担心太多。我方才也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这一回,王氏女无法顺利入东宫为妃了,但你我也借由她的际遇,弄清楚了太子殿下的喜好,将来未必找不到相似的美人。而且这一回,即使失了一个王安贵,我们也依然有足够的筹码徐徐图之,还没到沮丧的时候呢!”

程礼听了,心下也放松了些:“姐夫说得对。我们还有希望,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就是了。”

平南伯送走了小舅子,脸色却立刻阴沉下来。虽然他在程礼面前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一些,但他的内心却掩不住沉重。

事情恐怕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没过多久,平南伯夫人程氏从外头回来了,风尘仆仆,来不及回房梳洗换衣,便先来书房见丈夫。

平南伯一看到她,都顾不得道一句辛苦,便开口问:“如何?长房那边可答应?”

平南伯夫人一脸晦气地摇摇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圈椅上,就忍不住开始按摩自己的肩膀,她今天可累得不轻:“不成,大嫂瞧着比往日还要冷淡,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即使我说是为了谢家财产之事,急着要见皇后,她也不答应,还说我们只需要把账本呈上去就行了,若皇后想问话,自会派人到府里来见我们。我见她油盐不进,只好再去打二房的主意。谁知道二嫂那人,往日里还能和和气气与我说话,今日竟将我晾在花厅里一个时辰,方才出现。若不是我眼下有求于她,真恨不得当面啐她一口!”

平南伯随口安慰夫人两句,便又追问:“二嫂是否也不肯答应替你在皇后面前说项?”

平南伯夫人冷哼一声:“她只拿话搪塞我,虽不曾明言拒绝,却也压根儿没打算帮忙。她以为我听不出来,会轻易受她哄骗呢!我见她实在不肯松口,也懒得继续白费功夫了,便寻了个理由告辞,改而去找侄女们了。皇后娘娘这两年时常召侄女们进宫,若她们愿意帮我说话,未必就不如大嫂二嫂管用。”

平南伯忙问:“那侄女们又怎么说?!”

平南伯夫人顿了一顿:“我见到了文鸾和文鹃,便想办法与文鸾说了一会儿话。”曹文鸾正是承恩侯的嫡女,今年十一岁。平南伯夫人早年预计承恩侯府会让这个嫡女去做太子妃,就刻意摆出慈爱模样来,时常与这个侄女儿亲近,好骗取对方信任,伺机为自家女儿排除异己。只是当二房的曹文莺成为太子良娣的人选之后,这个计划似乎就落空了。不过平南伯夫人还维持着与曹文鸾的友好关系,以谋后事。

只是今天过后,她觉得这个花了水磨功夫拉拢来的侄女,恐怕也要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她苦笑了下,对丈夫道:“我想从文鸾那儿套话,她与我说了几句,便把侍候的人摒退,单独问我,这些年对她那么好,是不是打算将来找机会陷害她?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装作被她误会了,伤了心的模样,问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却无动于衷,由得我在那里拭泪,还说风凉话,道我们就算真打算给太子送美人,也该找个听话乖巧些的,而不是找空有一张脸却没有德行的贱人。没有德行的女子即使迷惑了太子,一时得了宠爱,日后也不见得会遵守承诺。若是到时候她倒过来对曹家不利,我们三房便是曹家的罪人了。”

平南伯夫人神色略有些惊惧不安:“她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风声?!上回我与大嫂、二嫂一道进宫时,皇后中途就对我忽然冷淡下来,过后索性再也不见我了。大嫂、二嫂的态度也不对劲,再加上文鸾说的那些话……莫非大房、二房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对我们三房不满了?!”

推测似乎终于得到了确认。平南伯忍不住闭了闭眼:“果然……”

平南伯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惊得跳了起来:“不会吧?真的让他们知道了?!是谁泄的密?!”

第七十九章 计划

慕林正文卷第七十九章计划是谁泄的密?这个问题平南伯也回答不上来。

知道他们三房与王安贵一家有私下协议的,除了他们夫妻、母亲承恩公夫人、妹妹曹氏以及身边的心腹,便只有程礼夫妻与王安贵夫妇及其长女了。人数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平南伯认为自己家是能保证的,程礼夫妻也应该是明白分寸的人,最有可能的倒是王家。以王安贵的愚蠢,以及他妻女的鲁莽与自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别人。

平南伯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再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倘若大房二房当真知道了我们的秘密,那他们与皇后娘娘的冷淡态度,也就有了理由。怪不得皇后会宁可让太子伤心难过,也不肯答应救王安贵呢。她这是不想让一个外姓女子妨碍了曹家女的青云路!既如此,我们也别再插手王安贵的官司了,由得他自生自灭去吧。他接连犯蠢,坏了我们的计划,即使丢了性命,也是他自找的!”

平南伯夫人程氏咬了咬牙:“王安贵的性命不算什么,就怕他这一死,妻女皆要受牵连,王湄如进宫之事便成了泡影。我们想要再找到一个更好的棋子,就难上加难了。伯爷,我……真是不甘心!”

“我又何尝甘心?”平南伯叹道,“只是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法子。王氏也是自己行事鲁莽,才毁了大好前程,怪不得我们。”他把先前对小舅子程礼说过的话,又对妻子再说了一遍,“眼下我们还是先撇清自己要紧。这回我们得罪了长房与二房,恐怕很难借上他们的力,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未必会伸出援手。”

平南伯夫人冷笑道:“怕什么?偿若皇上真的要治我们的罪,事关曹家声名,皇后娘娘断不肯袖手旁观的。我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根本不用担心!”

但她随即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伯爷提醒礼弟,小心我们程家长房的人,也是行事考虑周全了。虽说我母亲与礼弟夫妻联手,已经抢到了世子之位,又成功让父亲厌弃了程信,但程信一家还在侯府里住着呢,父亲逢年过节都会叫上他们,还时不时亲自教程笃读书,骨肉之情尚在。万一礼弟因为弟妹娘家的案子,惹了皇上厌弃的话,谁也保证不了,父亲不会逼礼弟交出世子之位,重新提拔起程信父子来。”

平南伯点头:“是啊,我也是考虑到你娘家的情形,才让礼弟小心谨慎些。王安贵一家自寻死路,弟妹可能会因为血缘之亲犯糊涂,礼弟身为一家之主,却需得掌握分寸才行。”

他看向妻子:“礼弟有个想法不错,他想给王家的女儿寻个替身,日后无论王家妻女是什么下场,至少那王湄如是能保下来的。我们再设法在外地给她寻个不错的官宦人家安置,改名换姓,过得两年,等风声平息下来,再把她送进东宫去,只道她长得象王家女。太子殿下若是不改迷恋之心,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也挑不出错来。而我们既然救下了王湄如的性命,她为我们出力,便是应有之义了。”

平南伯夫人咬了咬唇,有些踌躇地问:“伯爷,你之前跟礼弟说的话……是不是也有暗示他将王安贵灭口的意思?我倒不是反对,就是怕王安贵真死了,王湄如不肯为我们效力。即使是一时为形势所迫,装作顺服的模样,等她进了东宫得了宠,也有可能阳奉阴违,暗中破坏我们的大事。”

平南伯笑了:“这有何难?那我们就连她妹妹一并救下来好了。王氏姐妹在京城少见外人,那个小的躲上几年,模样长开了,更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来。等王湄如进了宫,她妹妹还在我们手上,她敢不听候吩咐,尽心办事?”

平南伯夫人一听,觉得这个计划很可行,但时间却未必足够:“那我们要尽快找到合适的替身才行。王湄如虽少见外人,却因为太子的关系,一向有美名在外流传,若是随便寻个女子顶替她,只怕骗不了几个人。况且,王家那边也得打点好,万一有人当场拆穿替身是假的……到时候,别说把王湄如姐妹悄悄换出来了,只怕我们家也难脱身!”

平南伯只是笑了笑:“不叫人认出模样来就行了,这事儿不难。”

平南伯夫人一怔:“伯爷可是有了计划?”

平南伯没有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王安贵是救不得了,谢璞要怎么办?他那些所谓的罪证都是假的,只要王安贵罪证确凿,便没什么可指证谢璞的了。就连林家,也因为察觉到我们对谢璞冷漠无情,怀疑是上了我们的当。若他们不再死咬着谢璞不放,他很快就能脱罪了。可我们都做了那么多事,真让谢璞出来,他断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别说谢家财产到不了手,我们家的名声也会有所损伤,妹妹的名声就更不能要了。”

平南伯夫人也是郁闷不已:“真不知道那谢璞怎么就这般走运,竟一点儿把柄都抓不着。我们已经安排了人长年在他身边盯着了,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找不到。若非如此,也不必非得假造一封信不可了。而且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将它藏在谢璞的书房而已,谢璞根本就没察觉,轻而易举的事,竟然也会出差错!”她欲言又止,差点儿没抱怨起曹氏来,因担心会惹丈夫不喜,话临出口时,才改了词儿,“妹妹手下的人也太无能了些!”

平南伯沉吟片刻:“妹妹提过,她那个行三的庶女形迹可疑,八成是发现了信,把它从书房带走了。后来钱妈妈多次设法搜那庶女的身,始终未能找到信。大理寺的官差抄检谢家正院上房时,同样一无所获。我怀疑……信很可能已经被那庶女烧毁了,否则不可能一点蛛丝蚂迹都没留下!”

平南伯夫人皱起眉头:“就算那个庶女真的把信烧了,当时上房里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一个人察觉?我看妹妹手下的人,一个个都该敲打了!”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丈夫:“谢璞的事儿,确实不好办。但我们如今已经收不了手了,妹妹更不可能继续留在谢家,索性就借机与他反目也好。谢璞这些年做官能做得这么顺,都是靠着我们家的势。我们如今不再庇护他了,他便不过是个寻常小官,成不了气候。”

平南伯缓缓地道:“也不必做得如此张扬。趁着他如今还在牢中,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让妹妹赶紧哄得他把财产交出来,那些产业该过户就赶紧过户了。等到一切都成定局,他就算人出来了,难道还能逼着我们把吞下去的东西重新吐出来不成?”

平南伯夫人听得笑了:“伯爷想得比我周到,那就这么办好了。不过这事儿用不着妹妹去做,她与其费那事儿,还不如先把方闻山给哄好了呢。先前她发脾气,惹得方闻山几日不来,她自个儿先慌了。这门婚事绝不能生出什么变故来,我还指望着方妹婿能助我们三房直上青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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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灭口

平南伯夫妇俩商量好了计划,就分头施行去了。

平南伯夫人先在自家名下的庄子里,挑了两个庄户女孩,身量高矮与王家姐妹有七八分相似的,派了心腹对她们秘密进行“调|教”。但是不是真的用她们去顶替王家姐妹,她现在还不敢确定,毕竟以王家长女王湄如的美貌之名,庄户女孩给她做丫环都不配,根本糊弄不了人。但平南伯说有法子掩饰,她就先信着了,同时也让手下的亲信继续寻找更合适的人选,以备万一。

找替身的事还算顺利,但平南伯夫人也不是事事都顺心的,比如谢璞那边。她本来是想,王安贵既然已经注定要死了,索性死前再发挥最后一点余热,把谢璞诬告到底,就算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只要王安贵留下“遗书”,指证谢璞,那谢璞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即使大理寺不治他的罪,他也休想在官场上继续清白做人。到时候,平南伯府想要摆弄他,就更容易了。

可惜,平南伯夫人正打算拿保命为条件,骗王安贵写亲笔“遗书”的时候,她的同胞亲兄弟程礼已经先一步把王安贵给灭了口。连平南伯夫人自己听到消息时,都觉得吃惊,她兄弟一惯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又与妻子程王氏夫妻恩爱,对小舅子王安贵的生死十分在意,哪怕是这回不得不下手灭他的口,也该犹豫一下,拖拉几天才对。谁能想到,他行事竟能如此果断呢?

这只能说,平南伯夫人出嫁十几年,离家太久了,对自己的兄弟难免有些不够了解。程礼平生最担心的,就是他的世子之位被父亲宁国侯原配所生的嫡长兄程信给抢回去。姐夫平南伯拿这事儿敲打他,他立刻就怕了,回到家后,先是跟妻子说了一番道理,见妻子程王氏说不通,一门心思还想着要救兄弟,便借口生妻子的气,不肯回院,晚上在书房过夜,实际上带着一名心腹随从,去了应天府的大牢探监。

王安贵与谢璞不同,两人虽是同级的官员,又牵扯到同一个案子里,但谢璞人被关在大理寺,王安贵却在承恩侯府、宁国侯府与平南伯府三家权贵的操作下,留在了应天府衙门的牢狱中,用的自然是那名告状的贡士是在应天府递状纸的理由。

有了三家权贵庇护,王安贵在应天府大牢里,过得比谢璞舒服多了。他待的是专门给官员、权贵们准备的单人牢房,与其他牢房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要清静许多,还有专门的通道出入,让前来探监的人不必经过其他牢房,既隐秘,又免去了唐突女眷的风险。

牢房用得不多,平日打扫得干净,还备有床铺与桌椅等物,甚至还用木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小的净房,里头摆了马桶与水盆,供牢房住户使用。若不是这间屋子没有门窗,却拿一排高大坚固木栅栏做了一整面墙,跟寻常人家的卧室也没多大区别了。住在这里,狱卒每日都会送来干净新鲜的饭菜,甚至还有酒水,与其他牢房关押的犯人,待遇根本就没法比!

王安贵住进来的时候,虽然挑剔住宿条件不如家中舒适,却也知道这是特别待遇了,通常只有犯了事的皇亲国戚才能享用这间牢房的。他能有这样的待遇,自然是因为他闺女马上就要成为东宫宠妃了,待日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国丈老爷,应天府肯定要巴结他了。由此也可见,他这案子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走个过程,他就能出去了,不会有事的。

他安心待在牢中,每日吃吃喝喝,还在心里盘算着,等出狱之后,要如何报复那个胆大包天告他黑状的举子呢,根本就没想过,条件这么好的牢房,干净又清静,同时也意味着,如果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比外头脏乱的大牢房要方便多了。

负责看守王安贵这间牢房的狱卒早就被三家权贵的银子喂得熟了,见宁国侯世子深夜前来,都不曾啰嗦过半句,就打开门让他和他的随从进来。今夜巡视大牢的人已经离开了,在天亮之前,他都不用担心来人会被撞见,因此放了人进去后,他就优哉游哉地跑回自个儿值夜的地方打起了盹。

不过他这盹儿才打了一会儿,就被惊醒了。牢房的方向传来了王安贵的惊骂声,十分难听,但很快就消失了,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

这是小舅子和姐夫说话不投机,吵起来了?

狱卒咂巴咂巴嘴,决定当没听见。他从宁国侯府收了不少银子,那个王知府又不是好人,他一个小小狱卒,何苦为了个犯官,就妨碍了贵人的事呢?

他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盹来。

半睡半醒间,有人推他的肩膀。狱卒一时惊醒,睁眼一看,发现是宁国侯世子程礼与他的随从。程礼面上带着僵硬的微笑,双手缩在斗篷里,他那个随从满头大汗,也不知刚刚做了什么来。

狱卒连忙起身,赔笑着给程礼行礼:“世子爷这是跟王大人说完话了么?我这就给您开门。”

程礼叹息着摇了摇头,继续顶着那张僵硬的笑脸,对狱卒道:“我今晚特地来看妻弟,告诉他,皇上下了严令,我们家也救不了他。谁知道他就恼了,大发脾气,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走人。小兄弟,你别告诉人我今晚来了。我妻弟那儿,你也别去搭理他,省得他还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拿你出气。”说罢往狱卒手里塞了张银票。

狱卒瞥见上头的金额是一百两,立刻就收了上来,嘴上也爽快应下,心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没事找骂去?

只是他送程礼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血腥味,好象是从程礼身上来的。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发现对方手上受了伤,心道王安贵那狗官,真是咬人的狗,叫得也响呢。

不过送走程礼后,他发现王安贵很久没动静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瞧一眼。如果王安贵真骂他的话,大不了他转身走人就是。

谁知他一靠近王安贵的牢房,便瞧见对方挂在一条裤腰带上,在房梁下摇晃着。

狱卒大吃一惊,忙开锁进牢房去查看,发现王安贵早就死透了。程礼才走了一会儿,人怎么就死了呢?他想起程礼手上的伤,还有后者随从的异状,隐约有了个猜测。

但他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马上报给上官知道。把程礼放进来,是他私下所为,收了银子的。一旦叫人知道他半夜把程礼放进来弄死了王安贵,他就完了!

狱卒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当作没看见,重新锁了门回值夜的地方。等明早起来,他再把王安贵“上吊自尽”的事报上去,假称是白日里王安贵找他打听外头的消息,他把皇上的旨意说了,王安贵便畏罪自尽了。他固然有疏忽职守的嫌疑,但顶多也就是停职几个月而已。

反正那位宁国侯世子出手大方,给了他一百两。有了银子,他还怕什么停职受罚呀!

第八十一章 传闻

王安贵“畏罪自尽”的消息隔天便传进了谢家人的耳朵里。狂沙文学网

文氏再三向温绪友派来的婆子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便忍不住泪盈眶,合掌念佛。送走了温家婆子后,她又将这个好消息禀报了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第一个反应是问她:“那我儿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

文氏语塞:“这……侄媳还不知道呢。不过王安贵罪名确凿,人也死了,这案子应该很快就会查清楚的,到时候老爷也就能脱了。”

谢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打听消息去呀!”

文氏怯怯地应声行礼,退出了房间。想了想,她又去找儿子谢谨之商量去了。

谢谨之经过连治疗与休养,又有妹妹亲自捣鼓的各种补食疗佳品,如今已然病愈了,只是还有两声咳。妹妹劝他每在天气好的时候到院子里转几圈,锻练体,他觉得有理,便每早晚都去转上圈,体力也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听到母亲文氏带来的消息,他立刻便决定,与母亲一道去大理寺探监,见父亲谢璞一面。王安贵死了,谢璞的案子还未有结果呢,兴许父亲会有什么想法。

母子俩交代了其他人几句话,便拿着张俏姐与宛琴刚刚做好的一些吃食出了门。谢慕林送走母亲兄长,回头悄悄拉了谢徽之一把,姐弟俩避开其他人,跑到厨房里去了。

这时候张俏姐回了后院给小儿子喂,还要忙着做针线,李婆子带着大孙子去看小儿子一家了,李货郎一大早便出门做买卖,王妈出去买菜,小鱼儿在西院洗衣裳。东院前院空了,正方便谢慕林他们说话。

谢慕林一边忙着做给谢谨之、谢涵之和谢映芬准备的生姜萝卜饮,一边与谢徽之说话:“你可有打听清楚,王安贵怎么忽然就上吊自尽了?他有那么多好亲戚呢,不是说他女儿还是太子下的心上人吗?就算现在皇后与太子都袖手不管他那案子了,大理寺的人也还未到京呢,他的罪证都没呈送到皇上面前,他用得着这么急着去死吗?”

谢徽之帮她洗好了一个萝卜,又替她切成小块——最近他经常被二姐支使着干活,这种事已经做得熟练了:“我打听过了,王安贵的死可能有点问题。曹家那边有小道消息,说是宁国侯世子程礼偷偷把人给灭口了。当初救王安贵最积极的是他,没想到如今最能狠得下心的也是他!传闻说他老婆跟他闹翻了,抓得他满脸花,手上也咬了一大口,据说伤口深可见骨!不过他老子娘把他老婆镇压住了,如今将人关在屋里不许出去,也不许见人,这才保住了程礼那张脸。不休养上三两个月,他恐怕都没法出门见人吧。”

“真的假的?”谢慕林有点小兴奋,“程礼的老婆这么猛?不过她确实是个厉害人。你上回不是说,大理寺去东昌府查案的几个人遭遇刺杀,就跟程礼老婆脱不了干系吗?”

谢徽之道:“这位程夫人是出了名的厉害。据说当初宁国侯夫人会选中她做儿媳妇,就是嫌自己儿子不够果决,立不起来,需得要个厉害些的媳妇镇宅才行。程夫人嫁进宁国侯府后,不但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连个妾都不敢有,连她要夫家帮忙提携娘家,程礼也不敢有二话。谁能想到,她也会有今呢?虽然王安贵罪有应得,但那程礼也够心狠手辣的了。那可是嫡嫡亲的小舅子,是程夫人唯一的亲兄弟,至今还没有儿子呢,只有两个闺女。他这一死,程夫人娘家的香火就断了。”

谢慕林摆摆手:“这不是重点!你也说了,王安贵罪有应得,他早晚是要死的。程礼无缘无故去灭什么口?多半是因为王安贵知道了什么机密,程礼担心他会说出去,才迫不及待地赶在大理寺正式开堂审案之前,把人给灭了口吧?我倒想知道,这个机密是什么?会不会跟曹家也有关系?那跟爹的案子呢?”

谢徽之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若有所思:“没错!父亲会被卷进这件事中,是因为王安贵诬告!王安贵为什么要诬告父亲?不可能仅仅是那点子口舌之争,因为说他坏话的人多了去了!最重要的理由,自然是因为平南伯府想要除掉父亲,好让曹氏顺利大归,还能吞下谢家的财产。事是王安贵在做,风险也是他在冒,得益的却是曹家。若说曹家与王安贵的案子无关,我是不信的。十有八|九,那王安贵贪污的河工银子,就是叫曹家得了!”

他兴奋地转头看向二姐:“这么一来,曹家想要灭王安贵的口,就是明摆着的事了!程礼是平南伯夫人的亲弟弟,他只是帮曹家办事而已!”

他激动起来,手上的动作就大了。谢慕林连忙抓住他手上的菜刀:“你小心些!仔细别切到了手。”

谢徽之忙把菜刀放下,让开了位置。谢慕林见他把萝卜切得差不多了,就拿瓷砵装起来,又指挥谢徽之去给生姜去皮、切碎。这个时代没有搅拌机,也没有榨汁机,她也只能用原始的办法去达到目的了。

等谢徽之将切好的姜丢进瓷砵,谢慕林便拿个木杵细细碾起碎萝卜与姜末来,同时开口继续先前的对话:“这种事你就算想从曹荣那边话,估计也不出什么来,他哪里能知道这些大人的秘密?他母亲又不喜欢你常去找他,更不可能向你透露内了。王安贵是死是活,曹家人应该不会太在意。我就是有些烦恼,王安贵一死,没人能证明爹是被诬陷的,爹想要出来,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等就等!”谢徽之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安贵都遭报应了。父亲是清白无辜的好官,冤自然能得以昭雪的!”

谢慕林笑了笑:“王安贵这算什么遭报应?不过是狗咬狗,窝里斗罢了。真正的报应,应该是明正典刑。他犯了什么罪,就该判什么刑,而不是他人一死,案子就中止不再继续下去了,连他犯了事的家人都不再受牵连。”

“他的家眷倒也不是不受牵连的。”谢徽之说,“他一死,皇上听说十分恼怒,下旨剥夺了他夫人的诰命,又要流放他妻女。他妻女将他尸首领回去后,王家家主止她们大办丧事。与曹二太太有亲的那一支王家人,还说有罪之人不能进祖坟,命他家人另择地安葬呢。王安贵老婆哭闹了一,都没人搭理,只得去求大姑姐。宁国侯府不但没让她进门,还把她捆了塞进马车,重新送回王家。王家在那之后,就了王安贵老婆的足。至于王安贵的后事,只有他两个女儿在料理。亲友、族人都没人去吊唁,好不冷清!”

他是去过王家门外那条大街,亲眼目睹了王安贵死后凄凉惨景的,心中大快。

谢慕林听了笑笑,正要说话,便察觉有异,回过头看向厨房门口:“三妹妹怎么过来了?”

第八十二章 焦虑

谢映容不知是不是想偷听的,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脸上也有些讪讪地:“老太太让我过来取一壶水,她老人家觉得脚冷,要烫一烫脚。狂沙文学网”

谢慕林回头看了看灶上:“你等一会儿吧。先前张姐姐和琴姨娘蒸东西时用的水还在,反正是用来烫脚的,也够用了。”说着就拿了个干净的木盆过来,要将锅里的水倒进去。

谢徽之冷冷地看了谢映容几眼,转头上前抢过谢慕林手里的铁锅:“我来吧。二姐姐你拿这个太吃力了。”

他现在越发不喜欢谢映容了。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姐姐心里在想什么。

如今在谢家,知道父亲谢璞一案内最多的人,谢慕林之下就是他了。很多事他甚至比文氏都清楚,比如平南伯伪造来诬陷谢璞的那封假信,他就知道很有可能是被三姐谢映容偷走了。但如今假信下落不明,大理寺的人也没搜出来,谢映容却对此事闭口不谈,让他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这种事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

还有,如果当初被关押在谢家上房的时候,谢映容确实藏起了这封信,引来曹氏主仆怀疑,钱妈妈还亲自带人搜她的她为什么不向其他人求助?就算一向与她亲善的二姐谢映真当时还在病中,万事不知,那他这个兄弟呢?以他跟谢映容的关系,说是亲姐弟也不过如此了。虽然钱妈妈也带人来搜过他的,但因为他一直紧跟着大哥谢显之的关系,钱妈妈不敢做得太过分,搜得不算仔细。他若知道那封信的存在,贴藏着,能瞒过去的机会是很大的。

可谢映容一次又一次地经过他边,又有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却始终不肯透露只字片语。她对他就那么不信任么?谢徽之觉得心里膈应极了。

再加上住进李家的这段子以来,谢映容总是在他面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更让他心中生出了不满。他不明白,以前的谢映容虽然行事作派不够爽快,好歹还是个正经姑娘,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得如此不知所谓了呢?她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三姐姐么?

大金姨娘对他有养育之恩,谢徽之十分感激,将来也会给姨娘养老的。可是姨娘的女儿与他不是一路人,他以后也不会真心将她视作亲姐一般敬重亲近了。

谢徽之倒好水,将木盆递到谢映容手中:“拿去吧。”

谢映容差点儿没捧稳木盆,真想让谢徽之帮自己做一回苦力,可是谢徽之扭头就回到灶台前帮谢慕林干活了。她噎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转就走。

谢徽之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继续与谢慕林交谈:“现在只等王安贵的案子结案,他的妻女就要上路流放了。我听说皇上如今正着恼,大理寺的人自然是要赶紧查清真相的,这事儿估计拖不了多久。只等王安贵的案一清楚了,父亲自然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不担心这事儿,就怕平南伯府那边不甘心,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谢慕林想了想:“他们又能做什么?不是说承恩侯府和曹家二房都跟平南伯府疏远了吗?大理寺又不是他们能伸手搞事的地方,顶多就是再派人来哄骗爹爹吧?可爹爹早就知道了他家的真面目,不过是陪他们演戏罢了,还能出什么事?”

谢徽之歪了歪头:“父亲为什么要陪曹家人演戏呢?直言拒绝不就好了?反正如今我们又不在曹家人手中,有皇上在,曹家人也左右不了父亲的案子。曹氏若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离改嫁,就必定要与父亲反目。父亲心知肚明,又何必与曹家虚与委蛇?”

谢慕林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莫非谢璞还另有打算?

谢映容捧着一盆水回了西院,才进谢老太太的屋子不久,就被骂着赶了出来:“这是什么水?!一股子包子味!你要我拿这个水烫脚么?!我的脚又不是包子!”

谢映容委屈得快哭了。水是谢映真给的,谢徽之亲手倒的,谢老太太要骂也该骂他们俩,凭什么怪罪到她上?更何况,一样是水,谢老太太不过是想要烫烫脚罢了,那么挑剔做什么?还以为自己仍旧是从前金尊玉贵的老封君么?谢家早就倒了!

大金姨娘从自个儿屋子里探头看出来,招手示意她过去,小声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老太太阳怪气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人又挑剔得紧。你有空闲,还不如帮我多做几件衣裳呢,跑去奉承那老虔婆做什么?自讨苦吃!”说完就要女儿进屋陪自己做针线。

谢映容气得哭了,连亲娘都不肯帮她说话,只会数落她,说这些不中听的,她还能指望谁?!

她甩开生母的手,跑回了自个儿房间,关了门,往上一躺,便扯过被子蒙了头,放声大哭起来。

谢映容照旧与生母、亲兄弟待在一块儿,并不在屋里,谢映容哭了一会儿,人也冷静下来。

她开始思考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

王安贵居然死了?还是畏罪自尽的,这怎么可能呢?

上辈子王安贵虽然也不得好死,但在死之前,着实风光过好几年。他的长女进东宫做了太子良娣,几乎是专宠,还生下了太子唯一的儿子,连太子妃都被她挤得快没地儿站了。至于那本该成为太子良娣的曹家大小姐曹文莺,却压根儿就没能进宫,反而是嫁给了江家的江绍良。

江家一直有传言,说曹文莺之所以会与江绍良凑成一对,是王良娣暗中做了手脚算计的,目的就是要排除异己,不让曹家女进东宫,与她争宠。不过江绍良与曹文莺一直很恩,对她这个妾室理都不理,不象是被算计了才成婚的模样,谢映容也不敢下定论就是了。

但无论如何,王安贵本不该这么快就死了。他不象是会畏罪自尽的人。

这辈子与上辈子相比,似乎变化得越来越多了。那以后的事又会如何?

谢映容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了。熟悉的一切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这让她心中变得焦虑起来。

第八十三章 变化

慕林正文卷第八十三章变化谢映容的焦虑,谢慕林与谢徽之都不在太乎。谢徽之是不知道谢映容重生的事,而谢慕林虽然知道,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因为她发现这姑娘有点儿蠢,就算知道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也未必能知道多少可靠的消息,甚至有可能会错误解读一些道听途说来的信息,反而误导了自己。反正到了将来有需要时,她只需要观察谢映容的反应,就能猜出点端倪来,也就不用在对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了。

谢慕林如今更关注曹家那边的动静。王安贵之死,牵连甚广,竟然连谢徵之都能从曹荣那里打听到“王安贵并非自杀而是被灭口”的传言,那曹家内部有类似想法的人,肯定会更多,兴许他们还会知道更多的内情。

谢慕林并不关心曹家与他们的盟友如何狗咬狗,窝里斗。她只想知道,曹家是否有放过谢璞的可能?反正谢璞没打算继续与曹氏做夫妻,如果曹氏可以顺利改嫁给方闻山的话,平南伯府是否就会觉得谢璞不再是障碍,不再咬得他那么紧了呢?

很显然,现在曹家再针对谢璞,强说谢璞才是有罪之人,王安贵是无辜的……已经没有意义了。而有了谢慕林与谢徽之的搅局,曹家内部三个房头,也出现了短时间内难以调和的矛盾。只要宫里的曹皇后与承恩侯府不再插手谢璞的案子,谢家人只需要对付一个平南伯府,兴许还要再加上方闻山,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事情发展不出她所料。随着王安贵死去,朝中的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

本该在为自家人林东南辩护的同时,攻击谢璞才是河工案罪魁祸首的林家,似乎终于搞清楚曹家真正的图谋是什么了。他们将谢璞丢开了手,改而将王安贵当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不停地往他身上丢罪名,一些林东南说不清楚的事,也都算到了他头上。

反正王安贵人都死了,各种罪证也都被王家、曹家和程家破坏得差不多了,说他有罪,他也没办法为自己辩驳,曹家与程家也不再坚持他是清白无辜的。最重要的是,谢璞很轻易地就被曹家舍弃,显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王安贵却在曹家庇护下,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他在曹家权势圈子里的地位,肯定比谢璞更重要呀!他一人身系曹、程、王三家,把他彻底搞臭了,曹、程、王三家便都被拖下水了,多么划算!相比之下,谢璞不过是孤家寡人而已,眼下早已成了弃子,没有价值了。

再加上王安贵的长女正是太子迷恋的女子,又曾得曹皇后许可,差一点儿就做了东宫良娣,可见王家与中宫、东宫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王安贵犯下大罪,却嫁祸给林东南,肯定是为了帮皇后与太子铲除异己!因此王安贵被抓后,曹皇后与太子才会分别为他说过好话。而当皇帝下令要严办王安贵后,太子还跪在皇后面前苦苦哀求,为王安贵说情。若说王安贵不是为太子排除异己的死忠,那只能说明太子为美色所迷,已经失了作为储君的分寸了!这样的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又怎会是个明君呢?

种种对皇后与太子不利的传闻,在朝野间传开,不但官宦阶层一片哗然,就连市井民间,也有人悄悄儿议论着。曹家那边固然是怒不可遏,谢家这边也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谢慕林私下对谢徽之说:“我怎么觉得这象是林家人在暗中浑水摸鱼呢?这是林昭仪和二皇子在趁机攻击皇后与太子吧?”

谢徽之深以为然:“我见过那些在茶馆酒楼里大声议论类似小道消息的人。即使在座其他人都劝他们不要再提这种事了,小老百姓不敢冒犯达官贵人,怕惹来祸事,他们还是非要不停地嚼舌,直到引来官差把他们带走为止。可没过几日,他们便又出现在其他茶馆酒楼中,继续高谈阔论所谓的宫中秘闻。若没有官面上的关系,这些小人物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从衙门里快速脱身?我都打听过了,抓他们的是江宁县衙的人。而江宁县如今的县令,恰好是林家的外甥!”

谢慕林明白了,哂道:“这也算好事,反正林家不再紧咬着爹爹不放了,曹家要应付林家的攻击,也未必有功夫继续为难爹爹。大理寺要是趁此机会,赶紧把案子结了,我们也能早点安心。”

可惜,大理寺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似乎仍在继续调查案情。王安贵忽然身死,曾一度让他们感到惊讶,但并未影响他们的步调。谢璞也是安然若素地待在牢中,见到妻子文氏与次子谢谨之,他非常高兴,但除了让他们继续安心等消息外,便再无其他嘱咐了。

文氏十分焦急,她不明白谢璞为什么还不能被放出来?明明王安贵都畏罪自尽了,不是么?大理寺派去东昌的人也回到京城,呈上了王安贵的种种罪证,这还不能证明谢璞的清白么?她担心,是曹家收买了大理寺的官员,存心要与谢璞为难了。

倒是谢谨之察觉到几分异状,及时安抚住了母亲。他认为父亲不可能对自己的处境全然无知,会让他们安心等消息,必定是有了打算。倘若父亲是在与大理寺配合,想要对曹家做些什么,那他们这些家人还真不能鲁莽地破坏大理寺的计划。

回到李家,谢谨之召来二妹谢慕林与三弟谢徽之,当着文氏的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道:“父亲对自己的处境定是心里有数的。我们也别一惊一乍的,擅自做主,妨碍了父亲的事,眼下继续等消息就是了。”

谢慕林觉得他的想法有道理,只是不明白:“爹跟大理寺的人到底在计划着做什么呢?”

谢徽之则道:“我继续找人打听消息去!后天承恩侯府有宴席,曹荣也要去,我可以装作他的跟班偷摸进去,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谢谨之忙道:“三弟千万别冲动!虽说如今曹家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但他们早已抛开了亲戚情谊,不定会做出什么来。你还得多提防几分,免得曹家的小辈或爪牙算计你,拿你去讨好尊长们。你能避着曹家人些,还是避开了好。宴席什么的,就别去了吧?”

谢徽之笑嘻嘻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二哥放心,弟弟机灵着呢,不会叫他们算计上的!”

文氏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孩子,你再机灵,也挡不住人家人多势众,所以行事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即使什么消息都打听不来,也没甚要紧,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谢徽之一阵感动,心里暖暖的,笑着应下了。

然而,承恩侯府的宴席还未开始,谢谨之与文氏就先带回了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谢璞签下了契约,给出了密语,把谢家大部分的家财,交给了平南伯府“托管”。

第八十四章 舍财

谢慕林简直惊呆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想到父亲谢璞的案情明明都已经看到曙光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沉冤得雪,谢璞本人又清楚曹氏与平南伯府是什么货色,怎会在这个时候,将家财拱手相让?他到底是吃了曹家的迷|魂|药,还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一想到曹家坏事做尽还能得到这么大的好处,谢慕林简直坐不住了。哪怕是为了救谢璞,散尽家财,她都能接受。可便宜了曹家?开玩笑的吧?!

谢慕林忍不住跳了起来,对文氏与谢谨之说:“爹一定是昏了头了,我得找他问清楚才行!”

文氏也是一脸苍白,惊魂不定,但还是拉住了女儿:“别去!我和你哥哥都再三问过了,这确实是你爹的意思。”

谢慕林转头看向谢谨之,见他默默点头,便知道这是真的了。她稍稍冷静了些,试探性地问:“这是故意的吗?是不是为了配合大理寺的行动?”

谢谨之说:“爹没有明说,只是叫我们安心在家等消息。我看他十分镇定的模样,还与看守他的狱卒有说有笑的,牢中衣食起居,也都干净整洁,因此我猜想,他与大理寺的大人们,应该是有默契的。”

谢慕林彻底冷静下来了:“如果真的对他的案情有帮助,又能叫曹家人罪有应得,那些家财舍了也就舍了。反正爹还年轻,就已经积攒下这么大的身家。等他放出来了,过得几年,咱们家便又恢复元气了。”眼下的清贫生活,她都适应得了,没了家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叫曹家占尽了便宜后,风光得意,她就能忍。

文氏弱弱地说:“老爷叫我把这个消息瞒着老太太,绝不能叫她知道了闹起来。可这事儿如何能瞒得住?老太太如今把她从寿宴上带出来的首饰当了两件,换得百八十两银子,都自个儿收着,又叫俏姐给她雇了个婆子,专门侍候她日常起居,每日还要把外头听来的新鲜事儿告诉她解闷。老爷将家财托付给了平南伯,同时还与曹氏签下了和离书,这事儿在大理寺的人听来,都是个奇闻秩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的。现在把事情瞒着老太太,等她从外头听说了,定要大发雷霆,骂我们将如此大事瞒着她了,到时候可怎么收拾残局呢?”

谢谨之对此也有些烦恼:“爹大约也是怕老太太知道后,会一时气愤,跑去平南伯府吵闹。她老人家哪里是曹家的对手?如今不比从前,曹家人也不会再把她当一回事儿了,半点礼数都不会讲的。可老太太……心里对曹家多半还有几分期待吧?她一直都以身为曹家姻亲为荣。即使曹氏丢下她回了娘家,她骂归骂,曹氏派了人来说好话,她便又信了。”

谢慕林撇了撇嘴:“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这事儿没必要瞒着老太太。是时候让她老人家认清楚形势了,免得她以为,还能与曹家继续做亲家。再说了,我虽然不清楚爹爹到底想做什么,但老太太得信后跑到平南伯府大门口骂人,才显得献财这件事有真实感。要是老太太闹的声势够大,让路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曹家几句闲话,那就更好了!凭什么曹氏坏事做绝,还能装出清高贞烈的模样?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别奢望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爱情权势与道德名声,曹氏既然认为前者更重要,那就自行去承受一切后果吧。

文氏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十分不赞同:“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那岂不是更叫老爷担心?”

谢璞平日里也没少叫家里人担心,偶尔叫他担心一回又能怎样?

谢慕林只说了一句:“我看老太太身体硬朗着呢,哪有这么脆弱?”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达官贵人家的事,没有专门的人手到处传播的话,几时才能传到市井小民耳朵里,还是未知之数呢。谢老太太雇的婆子又不是没事干,整天专门在外头打听事儿来着,告诉谢老太太的,也不过是些东家长,西家短。她觉得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倒是谢璞与曹氏和离一事,谢慕林更关注些。曹氏嚷嚷着要和离,却拖到今天才办成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谢慕林想起一件事:“爹在和离书上有没有提大哥大姐如何安排?大姐那个人,我估计她应该挺乐意留在平南伯府的,但大哥未必会这么想吧?”谢显之小少年,是个三观正的孩子,道德观念比较强,多半是不会赞同母亲与舅舅的做法的。

谢谨之叹了口气:“他们自然是跟着曹氏大归的。大妹妹我不担心,至于大哥……”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中的谢徽之:“这事儿恐怕还得落在三弟头上。我们与大哥自那日在家门前分别,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半点音信皆无。虽说曹氏虎毒不食子,不可能伤害他,但我总担心大哥会想不开。我们上门去找他,平南伯府的人不可能放我们进去,但曹荣应该有办法见到大哥吧?哪怕是见不到本人,能得一句口信也好。我们只想知道大哥眼下是否安好?若还能给他捎句话,就告诉他,家里人都没事,让他安心。日后情势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呢。即使曹氏与爹和离了,我们手足也未必没有团圆的一日。”

谢徽之点了点头:“好,我会想办法把话送进去的。”他顿了一顿,咬牙问:“二哥,父亲真的把全部家财都给了曹家么?一点儿都没给我们自家人剩下?这不可能!再怎么说,他也该考虑老太太养老吧?你们二房日后又要如何度日?还有我们这些庶出的儿女要如何安排,他都没提一提?”

谢徽之心里十分委屈。他不是吃不了苦,而是不想继续吃没必要的苦!他做了十来年的富家子弟,何时愁过衣食住行?这些天却过得无比辛苦。因为想着等父亲一出来,谢家恢复原样,他便又能过上富裕舒适、优哉游哉的好生活了,所以咬牙撑了过来,还积极帮兄姐婶娘打探消息。可谢璞若将家财全都送给了曹家,他的苦又要吃到什么时候?难道就真的看不到一点希望么?他忽然就失去了做事的动力。

谢谨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你别太担心了,父亲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他提过,在京城周边,以及苏州、松江那边的产业,全都给平南伯府了,但在老家湖阴,我们家还有房子、田地在那儿,还有我娘的陪嫁与私产,无论是在京城还是湖阴的,也不曾给出去。这些财产虽然不多,但维持我们一家人的富足生活是足够的。”

给出去的都是谢家最值钱的产业,不过听说二房的基业未动,谢慕林与谢徽之都暗暗松了口气。

第八十五章 渗人

谢徽之这段子以来,与二房母子三人的关系越发亲密了,心中早就将他们视作一家人。狂沙文学网

他私心里还觉得,曹氏自请和离了也好,待将来父亲谢璞出狱,便与婶娘文氏正正经经做一对夫妻,不必再有什么平妻、兼祧之说了。文氏为人慈和善,人品也好,他有这么一个嫡母在,比起从前在曹氏手底下受气的子,可要强得多了!不但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就连姨娘她们,也都能松口气。

所以,如今听说二房家业未被曹家霸占,他心里就没那么沮丧了。二房是没有大房富贵,但房舍、田地、店铺与作坊什么的,还是有的。婶娘文氏母子三人,常花费虽然总是要看曹氏的脸色,才能从公账上支出,可从来就没真正缺过什么要紧东西,父亲谢璞每年也会私下贴补他们。这些钱积年算下来,也有很大一笔了。文氏平里生活节俭,可绝对不穷。

只是谢徽之还有一点不明白:“二房的产业既然还在,婶娘在京城也有私产,怎么这些子不见婶娘提起?”

文氏叹道:“如今自然都在官府手里扣着,哪里就能还给咱们家了?不过老爷说了,大理寺的大人们答应过他,再多等一阵子,这部分产业就会归还到我们手上,到时候我们也就不必再叨扰李家了。这些子,我们吃住都要靠着俏姐夫妻俩,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听老爷说,家里的产业能还回来,我心里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谢谨之微笑道:“父亲还说,官府什么时候归还产业,他说不准,但老家的族人此时应该得信了,不便会上京。到时候,有他们的接济,我们的子也能过得好些。花了李家的钱财,也能一一还回去了。”

谢慕林恍然大悟,算算子,他们之前托人给湖县老家的族人送信,对方确实早该收到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在上京路上了呢。虽然谢璞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但大理寺的人表达出了善意,族人又即将上京相助,他们母子几个的压力,总算减轻了些。

她不由得笑道:“这可真是好消息。我本来还以为要继续做小手工卖钱度呢。说来惭愧,我过去十二年都没学会的东西,这十几天里却都学了个齐全,手艺还一天比一天精湛了。可见从前我有多懒,不是被bi)急了,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这一步呢。”

一番话听得文氏与谢徽之都笑了起来。文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好孩子,艺多不压,况且你学得还不够呢。什么时候把绣花的功夫捡回来了,才是最要紧的。你如今做的首饰多了,伤了手指,女红功夫大不如前,连缝线都不如从前直了。”

谢慕林心虚地咳了两声,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

谢璞舍去家财一事,就这么过去了。文氏也好,谢慕林三兄妹也好,都没向家里其他人透露一字半句,免得横生枝节。反正家里如今都是老弱妇孺,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做不了什么,平白让自己难受,还不如不知道呢。

大家都听说了王安贵畏罪自尽的传闻,都在乐观地等待着谢璞无罪释放的消息,每天忙忙碌碌,也都甘之如饴。

除了谢映容。

她只会用一种“众人皆罪我独醒”的态度面对着所有人,但脸上又总是会透出几分不确定来。对于她这样的表现,谢老太太仍旧是不顺心就骂,欢喜了就给个好脸,银子攒得死紧,半个钱都不肯花在别人上;倒是大金姨娘私下没少数落女儿,无奈谢映容都不大听得进去。

谢慕林对这个三妹妹的事毫不关心,反正谢映容在家也出不了什么夭蛾子。

她与谢徽之现在开始关注承恩侯府即将举行的宴会。这一次是承恩侯为自己十七岁的嫡长子曹文泰办的宴会。曹文泰在刚刚结束不久的上元县县试中,得了案首的殊荣,这让承恩侯十分有面子。即使县试只是科举的第一步,还要通过府试才能算是童生,他也要为儿子大肆庆祝一番,亲友们都要请来,盟友部属都要参加,京中能让他看得上眼的有女儿的人家,也要送一份帖子去。

曹文泰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从前没定,只是因为他当时还未有功名在,不够体面。如今册封世子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又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县试,婚姻大事自然不该再拖延下去。

承恩侯兴许还有借着宴会之机,反驳此前种种不利于曹家的传闻的打算。林家步步紧bi),已经完全不要脸了,他也恼火的。他顺道还请了几位在朝中立场相对中立、颇得皇帝重用的官员及其妻子儿女,想请他们做个见证。倘若有哪家的闺秀与曹文泰有缘,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与谢徽之商量好了,由后者去寻曹荣,就说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紧挨着,中间就隔着个大花园,按照惯例,承恩侯府大摆宴席,总是要借用平南伯府的地方和人手的,他想借机混进去,见一见长兄谢显之,因为谢显之一直没有音信,此前又在生病,家里人都十分担心……

曹荣是个心思比较简单的人,品也比圈子里的小伙伴们良善。谢徽之以兄弟之求他,他肯定是会答应的。而他母亲曹苏氏又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娘家在曹家三个房头的下人圈子里人脉极广,跟曹家的公子哥儿们对曹荣的轻视态度不同,仆役子弟对曹荣多数比较尊崇。只要曹荣答应帮忙想办法,这事儿至少有七八分能成。

谢慕林不指望别的,谢徽之只要能跟谢显之联系上就好了,如果还能顺便打听些曹家内部的消息,那自然更妙,但也不必强求。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

谢徽之心里很想给曹家一点颜色看看,但被文氏、谢谨之、大金姨娘与谢慕林轮番劝下来,已经打消了鲁莽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能见长兄一面了。至于长姐嘛……他不打算去自讨没趣。

宴席当天,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十分郑重地送了谢徽之出门,从衣裳到随带的银子,还有撞见曹家人时的借口等等,全都帮他准备好了。谢徽之笑嘻嘻地出了门,才过晌午就神色诡异地回来了。

谢慕林问他:“这是怎么了?可见着大哥了?”

谢徽之表古怪地道:“隔着后墙漏窗偷偷见了一面。他如今被了足,不过没什么事,病了几,喝了药也好了很多。他对着我哭了一场,听说家里人安好也就能放心了,叫我们不必担心他。”

听起来正常的。谢慕林又问:“那你怎么是这个表?”

能不是这个表吗?谢徽之见过谢显之出来,就撞见承恩侯府大门外上演了一场好戏。

王安贵的两个女儿给亡父出殡,棺材车就从承恩侯府门前过,哭声震天,纸钱满天,衬着承恩侯府大门口的张灯结彩,别提有多渗人了!

第八十六章 喊冤

王安贵死后,他这一房便大势已去。狂沙文学网

他的妻女不但在外头备受轻视,就算是家族内部,也没几个人还愿意给她们好脸色看。毕竟在当初她们风光的时候,她们也没怎么给过族人好脸色看,一直骄矜傲慢得很。那时王氏族人为了利益权势,忍着气对她们笑脸相迎,如今见她们没有了价值,自然也就更乐于出一口气,报复回去了。

王安贵之妻仍旧被家族足,只有两个女儿还有自由之,能为亡父cāo)作丧事。但这丧事也是一切从简,无论族人还是亲友,都反对王湄如大肆铺张,不但灵堂省了,就连在家停灵的子,也没凑足七,三天就要出殡,还是仅以一口薄棺葬入野外荒地,不得入祖坟。王家姐妹心里的怨气,早就快要憋不住了。

然而王家族长族人都没太放在心上,由得王家姐妹说些难听的话。如今宫里曹皇后将太子管束得甚严,不许他来见王湄如,即使王湄如想要告状,也没处告了。虽说大理寺那边,不知为何迟迟未曾结束王安贵一案,但那想必也拖不了几。只要王安贵的案子一结,皇上又早有旨意下来,王安贵的妻女便要跟随官差,走上流放之路了。如今还能放她们筹办丧事,不过是帝后的几分仁慈罢了。

王氏一族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侵吞王安贵一房留下的财物产业上,只派了一个随从盯着王家姐妹送父出殡,确保她们不会私自逃走,也就完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王家姐妹坐着马车,低调地送棺材出城的时候,会使计将那族长派来的耳目支走,然后命令车夫调转马头,走到承恩侯府门前的大街上。她们甚至还在半路上重金雇了几个流氓地痞,穿上白布麻衣,手里挽着盛满纸线的篮子,一路哭着丧,一路从街头走向街尾。

承恩侯府的管家与体面下人忙着招呼客人,得到消息赶出门来看时,人都已经走过他们家大门前了。有那满天的纸钱一飞舞,再多的红绸红灯都不够遮挡这迎面而来的晦气的。周围围观的路人都纷纷议论,王湄如还放声大哭,诉说着自家父亲如何冤屈,小人如何翻脸无,对于尽心尽力为他办事的人毫不顾惜,她父亲给人做了替罪羊,死得又有多惨,冤魂不能瞑目,早晚要告上阎罗,叫害死他的人不得好下场……诸如此类的话。

承恩侯府的管家气得满发抖,想要骂回去,却又担心这会惹来众人非议,觉得是他们曹家心虚。就这么一迟疑,承恩侯已经赶到了,气得直跳脚,当场命人骂回去。王安贵自己罪有应得,有什么可冤的?他还死得早了,否则被他害死的黄河灾民,才该告上阎罗去呢!

承恩侯府的人一说明原委,围观的路人们也就不再觉得王湄如姐妹凄惨可怜了,还有一个过路的书生,似乎就是东昌府人士,闻言还冲着王安贵的棺木啐了一口,叫一声“狗官死得好”!转即走,气得王家姐妹双目圆瞪,却又拿他没办法。

谢徽之躲在人群里,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如今向家人提起,心里还觉得爽快:“这真是实打实的狗咬狗了!王家女想要喊冤装可怜,当场就被人拆穿;承恩侯府不管别人死活,只顾着自家得意,却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丢尽了脸面。这两方都不是什么好人,谁倒了霉,我都看得高兴!”

谢慕林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王大小姐名不虚传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现在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了,又即将被流放,竟然还敢上门触承恩侯府的霉头,有胆的嘛。她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倚仗?承恩侯府也任由她上门闹事吗?”

“当然不可能!”谢徽之道,“当时承恩侯府大门里就窜出十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把王家姐妹给捆了扔上马车,将原本的车夫踢开,另找人将王家姐妹送回王家去了。至于王安贵的棺材,也是由承恩侯府的人抬出城去安葬了。不过既然没有王家的人跟着,王安贵到底是被好好葬下了,还是被扔去了乱葬岗,估计也说不准吧?王家姐妹后想要拜祭亡父,恐怕都要先讨好了承恩侯府的人,才能打听到尸骨所在之地呢。”

这么狠?

谢慕林听得直摇头:“传闻不是说,杀王安贵又将其伪装成自杀的人,是他的姐夫宁国侯世子程礼吗?王家姐妹给父亲出殡,不去找凶手所在的宁国侯府,不去找跟宁国侯府有姻亲关系的平南伯府,来找承恩侯府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承恩侯府和宫里的曹皇后知道了她与平南伯府的秘密协议,断了她进宫的青云路,所以她就来报复了?”

这姑娘抓重点的能力是不是有点迷?

谢谨之在旁道:“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想法前去承恩侯府大门前闹事,都是不智之举,简直不知所谓!如今她连亲自送父出殡都做不到,还有可能连累亲父死无葬之地,这哪里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别说王安贵本无冤,早死一步还保住了全尸,就算她真觉得王安贵死得冤枉,只是做了他人的替罪羊,那她也该将实全都说出来,让有罪之人得以法办。至于她的父亲,犯了什么罪,就该受什么罚,她们这些家眷也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这方是正理。光靠着白事去寒碜仇人一把,除了让承恩侯府的人生一场气以外,还有什么意义?!”

谢慕林听得笑道:“二哥说得有理。不过你这是正人君子才会有的想法。王安贵一家如果是正人君子,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有这种觉悟的。你没听见,三弟说那王大小姐还为父喊冤呢!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徽之道:“她还不仅仅是为父喊冤呢,被捆上车的时候,承恩侯府的婆子没有堵上她的嘴,她当时就在那里破口大骂,诅咒曹家人,说承恩侯别以为害死了她爹,断了她的锦绣前程,就能成功让自己的女儿做太子妃了,就算曹家有一百个女儿,也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

谢慕林诧异:“她是疯了?在大街上就这样喊?莫非她真是因为无法进宫做太子的妾室,就破罐破摔了?我本来还以为曹家会把她换个份,塞进东宫里做奴婢去的。这样她再努力一把,也不是没有靠着太子的宠翻的一天。结果她连这条路也放弃了吗?”

谢徽之摇摇头,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曹家的人都认为,她这是还有后招。因为在她被堵了嘴送走之后不久,承恩侯府的宴席上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谢慕林轻推谢徽之一把:“别卖关子呀,到底是什么事?”

谢徽之笑着眨了眨眼:“这事儿还跟江家的少爷有关系呢,二姐你猜是哪一个?”

第八十七章 玉佩

慕林正文卷第八十七章玉佩谢慕林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谢徽之这个起初跟她还不是很熟的小兄弟,如今都会开她玩笑了。

江家的少爷?江家是宁国侯府程家的姻亲,也可以说是平南伯府的姻亲,江太太与平南伯夫人程氏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江家与承恩侯府说是亲戚,但又更亲近平南伯府一些。如今曹家长房、二房与三房关系恶化,只怕江家这门亲戚在承恩侯府那里也不大好使吧?不过考虑到江侍郎是朝中高官,又一向是曹氏党羽中的骨干,估计承恩侯多少还是会给他们一点面子的。江家的少爷会出现在承恩侯府的宴会上,也很正常。

至于承恩侯府发生了怪事,会与哪位江家少爷有关系……真要是江二少爷江玉良,谢徽之多半就要直接开骂了,不会笑嘻嘻地跟她开玩笑。所以牵涉进去的,应该是江家大少爷江绍良吧?

谢慕林把自己的分析推测一说,谢徽之便忍不住树起了大拇指:“二姐姐果真冰雪聪明,这都能猜到!”

谢谨之忙问:“江绍良在承恩侯府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谢徽之这回没有再卖关子了,笑着说:“这事儿说来有些离奇,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从曹荣相熟的几个曹家二房小厮那里打听到了个中详情,总觉得不象是巧合。曹家那边的人,大多觉得这是王安贵的长女搞的鬼,就是不知道她如今都落到这个田地了,怎么还有能耐对曹家人下手呢?”

原来在今日承恩侯府的宴席上,有许多曹家部属或是新拉拢的官员人家出现。当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官宦子弟,似乎是某个不大受曹家人重视的小官之子,靠着结识了曹家旁支的一个儿子,终有机会挤到曹文泰面前来露个脸了。他看起来有几分机灵,挺会说话,哄得曹文泰开心,因此得到了特殊待遇,能与那名曹家旁支子弟一起,与江、程等几家曹家姻亲子弟们坐在一处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春风得意,就碍了同席有些人的眼,趁着与他同行那曹家子弟暂时走开,便开始拿他身上穿的衣裳款式老土、料子不算上佳来嘲笑,嘲着嘲着,就嘲到他腰间的佩饰上去了。

据说,那佩饰的式样非常奇怪,是用丝绦将两块玉佩连结而成的。两块玉佩都有点小,加在一起才显得够档次,虽说玉色略有些差别,但同样是上等质地,做工也精细,丝绦打成的结子也很别致,被主人穿戴到这种宴席场合来,也不算失礼了。可这样的佩饰,很明显就是用两块不同的玉拼凑而成的,透着一股寒酸之气,绝不会是高官显宦之家的手笔。在场的富家公子哥儿们想要嘲笑那官宦子弟,自然就要盯着这一点不放了。

这本来只是一件极无聊的事,除了那几个闲极无聊的纨绔子弟,以及被嘲笑的当事人之外,周围的人都不甚在意。只不过这帮人引起了喧嚣,也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当中便有一个十岁出头的曹家旁系子弟曹文祥,挤过来看是谁这么没眼色,在曹家的宴席上吵闹。

他这一看,就看出麻烦来了。他指着那官宦子弟腰上系的玉佩,失声惊叫:“这不是我大姐姐的东西么?怎么会在你身上?!”他冲上前去抓住那玉佩细看:“真是我大姐姐的!这上头还刻有她的闺名呢。我记起来了,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宫里皇后娘娘给我们每房的子弟都赏了东西出来,几位姐妹得的都是玉佩,上头还刻有各人的闺名。这就是大姐姐那一块!”

曹文祥口里的大姐姐,不是别人,正是曹家二房的大小姐曹文莺。她今年年满十四岁,已经被曹皇后看中,不日就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了。

她贴身佩戴的饰物,无端端出现在外男身上,还是个年纪相仿的外男,这就有些说不清了。万一有人拿这事儿说闲话,定会影响曹文莺的闺誉,连带地破坏她进东宫的计划。曹家人对此极为忌讳,无奈曹文祥那草包当场喊破此事,席间大部分的宾客都听见了,曹家子弟有回过味来的,想要堵住他的嘴,也已经来不及。

只好先把那官宦子弟当成贼办了,要是能将此事归结为一桩盗案,那自然就与男女绯闻无关。

一圈儿曹家子弟一拥而上,围着那官宦子弟,对方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声大叫:“我不是贼!这不是我偷的!是我从外头店里买来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见它便宜,玉质又好,就买下来了!”

曹文泰闻讯赶来,皱着眉头盯着那官宦子弟看,早有堂兄弟把那玉佩夺过来,交到他手上。他细细查看过玉佩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佩饰上有两块玉佩,其中一块确实是曹文莺之物,而另一块,他也看出底细来了,知道那是谁的东西。他心中惊疑不定,怀疑这是一个局。只是设局的是谁呢?莫非是另一块玉佩的主人?

这时候,江家兄弟都听说消息,凑了过来。江玉良看了一眼玉佩,便小声问兄长:“大哥,我怎么觉得那东西好象有些眼熟……”曹文泰厉色横了他一眼。江玉良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心中十分不快。

江绍良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那两块玉,淡定地问曹文泰:“文泰兄,请你仔细瞧瞧,上头那玉佩是不是刻了一个‘绍’字?若是有,那我就没看错了。前些日子,我在外头请你吃茶,叫小偷摸走了身上的玉佩,回到家后才发现。因那玉佩跟我许多年了,我十分不舍,还打发人到茶馆周围找了好几天,始终不得消息,如今才知道原来它是叫贼人卖了。莫非这位小兄弟买玉佩的地方,就是销赃的黑店?只怕文泰兄家里的东西,也是叫同一伙贼人偷了去吧?”

江绍良三言两语地,就把这件疑似绯闻转变成了盗窃案,他的玉佩与曹文莺的玉佩被连结在一处,也有了一丝巧合的意味。

曹文泰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记得这件事,便看向那官宦子弟,用警告的眼神追问:“你是从哪里买到这两块玉佩的?!”

那官宦子弟哪里还敢隐瞒?他老实说出了店址,只是完全不起眼的街尾小店,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来历的地方,还恰好离茶楼不远,果然很可疑。

曹文泰立刻就派了亲信前去店址查问。宴席这边的风波也暂且平息下来了。只是江绍良此前差一点儿就跟曹文莺定亲,在场的亲友中知情的人不少,哪怕他说了这两块玉佩被系在一处只是巧合,也免不了会有人在暗中嚼舌,觉得他的话只是借口,这根本就是他与曹文莺的定情之物,只是不知为何,落到了外人手中罢了。

本是为了给曹文泰庆贺的宴席,接连发生了两桩变故,还有可能影响到曹家女入东宫的计划,曹文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第八十八章 盗案

谢慕林听到这里,忍不住问谢徽之:“居然会有这样的事?那个官宦子弟又不是平民百姓,居然还会到黑店里买玉佩?而且曹大小姐的玉佩既然是宫里赐下来的,上头应该有标记吧?他竟然也没认出来?”

谢徽之道:“我听曹家的小厮说,那个佩饰从宫里赐下来的时候,其实是一组三件的,内造的标记是打在第一件上,刻有曹大小姐闺名的却是第三件,第二件则是刻了两句吉祥的话。这好象是内务府今年新出的式样。那官宦子弟买到玉佩时,只瞧见上头刻了一个‘莺’字,再无其他标记,他自然也认不出是内造的了。再者,他虽是官宦子弟,但实际上是庶子,又不得父兄重视,这才一心想着巴结曹家人,好在家中显摆他能为。他并没有多少见识,就只一张嘴甜些。会买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是见那佩饰又好又便宜,可让他在承恩侯府的公子哥儿们面前不丢脸罢了。”

原来如此。一时虚荣心,却买来了贼赃,还叫失主当场认出来了,也真是够倒霉的。

谢谨之问谢徽之:“你说这件事跟江绍良扯上了关系,就因为佩饰上头有一块玉佩是他的?”

谢慕林也连连点头:“是呀,你还说这事儿跟王安贵的长女有关,这能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东西还是她偷的不成?”

谢徽之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她才诅咒完曹家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曹家即将要入东宫的女儿就被坏了名声。这真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谢谨之皱眉:“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我宁可相信这是江绍良暗中筹谋的。”

谢徽之合掌笑道:“二哥猜得真妙!说实话,曹家人不少都怀疑这事儿跟江大少爷脱不了干系呢。毕竟他差一点儿就跟曹大小姐定亲了,如今哪怕曹大小姐已经快要入宫了,他也依旧时不时往曹家去。说他不在意,谁信呢?”

曹文泰派出人手去查那家店时,宴席还是要继续进行的。因为曹文祥一时不慎,将事情嚷嚷开了,现场人多嘴杂的,不多时便有人把话传到内院女眷席上去了。曹大小姐曹文莺得知自己的玉佩出现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上,窘迫得快要坐不住了。那些纷乱的闲言碎语,更令她羞恼不已。即使江绍良尽力把整件事控制在盗窃案的性质上,也依然挡不住三姑六婆的窃窃私语。

而曹家人对江绍良也抱有疑心,时不时把视线投注到他身上。江绍良本人倒是很淡定,照旧如常说笑吃喝,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江玉良曾经问过他,难道就不担心么?

江绍良还一脸诧异地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抓个小贼的事儿。我丢的东西不是也找回来了么?”

听得在场的人都十分无语。

但曹家子弟们仔细想想,事情似乎就仅仅是这样而已。谣言什么的,最近曹家已经忍受得够多的了,不在乎多一两条。反正看见玉佩的人也就只有几个,今日来的宾客不是亲友,就是潜在盟友,请他们别把这点小事说出去,应该不难。等到偷东西的贼被抓住,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曹家的人找到了那家店,店主也承认自己确实经常收些来历不明的金珠宝玉,有为贼人销赃的嫌疑,但更多的,就不肯说了。曹家的人打算把店主压回承恩侯府去慢慢审问。谁知那一直老老实实的店主一走到大街上,便扑向不远处的官差,表示国舅府的下人要抓了他去打杀了,求官老爷救他的性命,他并不知道那是曹家大小姐贴身的东西,真不是有意的呀!

好巧不巧,那几个官差都是江宁县的。而江宁县令,又恰好是林家的人。一听说是曹大小姐“贴身”的物件,这几个官差立刻就产生了兴趣。即使曹家的人打出了承恩侯府的名号,他们也不肯将店主交还到曹家人手中,而是以朝廷禁止私刑的名义,将店主带回江宁县衙去,公开审理。若他真是罪有应得,也该由官府判他刑罚。

曹家的人当时大概真以为这仅仅是一桩盗窃案,又抵不过官差人多,只好跟着官差们回了江宁县衙,看着江宁县令升堂公审此案,有许多官差、吏员与路人来旁听。

于是,就有数十人同时听到那店主招供:那副佩饰确实是收的贼赃,来销赃的是他熟悉的一对小偷夫妻,女的扮作厨娘,趁着一些富贵人家办宴席的时候,受雇进宅做菜,叫丈夫打下手,再偷偷找机会偷盗人家的财物。

厨娘小有名声,有几个拿手菜,却无人知道他夫妻二人的底细,过去数年里曾得手过十来次,大多数是在店主这里销的赃。这副佩饰的来历,店主还记得很清楚,是在上个月曹家二房请吃春酒的时候,那对夫妻摸进人家后宅偷出来的,原本放在曹大小姐的闺房里,因为玉的成色很好,又是一对的,摆在颇为显眼的位置,那厨娘一眼就看中了。可惜当时有丫环进屋,她拿了东西便迅速离开了,没叫人发现。

店主交代了小偷夫妻的落脚处,然而官差赶到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这盗贼未能落网,曹家人都觉得扫兴。然而,他们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需要面对:曹文莺与江绍良的玉佩竟然不是各自被偷之后,碰巧连结在一起的,而是一开始就成双成对地从曹文莺的闺房里被偷走的。莫非这两人真有私情?

这样的大事,竟然真叫江宁县令当众审问出来了。曹家难敌悠悠众口,曹文莺入宫之事,真的不会受影响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受影响就……受影响呗。曹家没了个太子良娣,也不是件坏事。”

谢谨之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江绍良的玉佩是被人偷走的,当时知情的人不少。若这是真的,那就是有人从他那儿偷走了玉佩后,又与曹大小姐的玉佩结在一起,做成了一副佩饰,然后放在曹大小姐闺房的显眼处。这事儿太诡异了,绝不是什么巧合。”

谢徽之挑了挑眉:“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因为曹大小姐的丫头后来想起,失窃当天,曾见过王安贵的长女从她们大小姐的闺房中出来,鬼鬼祟祟,看到有人来,只说自己是来找曹大小姐说话的,扑空了。那丫头把人送出院子后,折回房中细查,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这才不曾声张。但若是那时,那对小贼正好潜入房中……”

谢徽之微微一笑,看向兄姐:“曹家的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那日王大小姐头一回来曹家二房做客,就毫不见外地拉着几位新认识的闺秀和少夫人,嚷嚷着要去参观曹大小姐的院子。倘若不是有贼恰好把那对玉佩偷走了,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话未说透,但谢慕林与谢谨之二人,都已经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第九十章 火光

王家族长还没有下决定,程王氏便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她的老母亲快要不行了。

闹了几天后,程王氏已经冷静了下来。听说王湄如姐妹二人在承恩侯府大门前的际遇,她更是懊悔不已。倘若她不是被禁了足,兄弟出殡,她肯定是要跟着去的,这样就可以及时阻止侄女儿做下蠢事了!

害了他们王家的是平南伯府和宁国侯府,承恩侯府以及宫中的曹皇后固然是有责任,但并不算罪魁祸首,王湄如想要恶心人,为什么不多走几步,到平南伯府大门前恶心他们去?如此冲动,却连累得王安贵的遗骸下落不明,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更是与王家结下大仇,消息传进宫中,连太子都有可能产生不满,这有什么意义?!

程王氏痛定思痛,非常迅速地让一双儿女去丈夫面前,为自己说情,表示她不会再闹了。程礼出人意料地狠心绝情,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如今王安贵人都死了,她再闹也救不回他,还不如多为活下来的人着想。

王安贵的遗体总是要入土为安的,老母亲的后事也要好生操办,还有弟媳与侄女儿们,若真的避不开流放的命运,那会被判流放去哪个边城?这一路上如何安排?去了边城后又要如何生活?找什么人去保护年轻美貌的侄女儿们?将来遇到大赦时又如何回京?这些事都是要安排的。

程王氏倘若一直被禁足,她就无法对娘家亲人提供任何助力,叫她们依靠谁去?即使她心中有再多的怨气,也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如果运气好,曹家人够果断够狠心的话,太子很有希望在几年内继位登基,大赦天下。到那时候,王湄如倘若还能保住美貌与清白,太子又还未忘情的话,说不定会召她入宫,那王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届时,那些欠了他们姐弟的,害了她弟弟王安贵的,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全都别想好过!

程王氏下了狠心,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丈夫。程礼与她毕竟做了多年的恩爱夫妻,见她已经认了命,不会再给自己添麻烦了,便松了口。岳母一向对他不错,他亲手杀了小舅子,绝了岳家香火,心里也有几分愧疚,答应妻子后,还在母亲面前为妻子说情。宁国侯夫人被他磨了一个时辰,终究还是答应了,只是另外派了几名心腹,紧跟在儿媳身边,不放儿媳与任何人独处,以防万一。

程王氏顺利见到了老母亲,又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弟媳与侄女儿们。无论是王安贵之妻洪氏,还是王湄如姐妹俩,如今都瘦得有些脱了形,可见这几天被折磨得不轻。程王氏心中大痛,但在众目睽睽下也不好骂人,只得记下了这个仇,嘴里说几句安抚宽慰的话,便留在王老太太身边了。

王老太太经历过丧子之痛,以及族人亲戚的背弃迫害之后,已经是弥留了,如今见过女儿最后一面,便带着深深的悔恨含泪而逝。程王氏与王安贵的妻女扑在床边大哭一场。等她们醒过神来时,王家族人已经开始了丧事的操办,一切都是早有准备,根本用不着她们操心,也不许她们插手。

不过,王老太太身为罪人之母,又绝了香火,儿媳孙女即将流放,王家族人早就打定主意要谋他家这一房剩下的余财了,又怎么可能为她风光办后事?

丧礼办得很简单,一应用品的规格,只能说勉强衬得起她诰命的身份而已,灵堂也很小,没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就连负责招呼宾客的下人都极少。王氏族长派了一个族中的后生来,临时客串了孝孙的身份,替王老太太披麻戴孝。但这个后生没有正式过继——没人愿意冒着成为罪人家眷的风险,万一被判与洪氏母女一同流放,那岂不是冤死了?但作为回报,王老太太的嫁妆私房,便要落在这个后生手上了。

原本王老太太的东西,是早就说好了要留给王湄如的。但王湄如即将流放,他们这一房的财产除了祖产与祭田,都会被官府抄没,谁还顾得上老人的意愿?趁着如今官府还没朝王老太太的体己下手,王氏族人自然是要把能占的好处都占了。

程王氏看着冷清寒酸的灵堂,气得浑身发抖。她想冲上去与王氏族长理论,却被弟媳洪氏一把拉住了手。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心中一凛,回头向洪氏望去。洪氏神色麻木,面无表情地说:“算了吧,大姐,便是跟他们理论了,又能如何?让老太太清静地走吧。”说罢转身走开了。

程王氏看了四周的人一眼,慢慢缩回了手,将那东西紧紧握在手心里。她没有再找人吵闹,而是让贴身丫头回宁国侯府取银子,自掏腰包,将亡母的棺木以及灵堂用品全都升了几个档次。虽然没有什么亲友前来吊唁,她还是想让老母亲别走得太凄凉寒酸了。

回家路上,程礼一路温柔体贴地安慰着程王氏,程王氏只默默低头垂泪,没有多说半句话。但洪氏塞进她手心的纸条,已经被她藏好了,还趁着更衣的时候偷偷看过了。想到上面的话,她心如刀绞,但她心里也明白,这兴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曹家竟然因为王湄如的算计,怀恨在心,盘算着要在流放路上置她于死地。为了救侄女儿,有些牺牲是免不了的。洪氏能狠得下心,她为什么不能呢?

程王氏一直没表现出异样来,十分沉得住气地办完了老母亲的丧事。王家扣下了洪氏母女三人,不许她们出门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免得横生变故,只让那临时客串孝孙的族中子弟主持了王老太太的入土仪式。程王氏竟然也沉默地接受了,从头到尾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这让王氏族长大大松了口气。

等头七出殡结束后,程王氏便哀求丈夫程礼帮忙,在从城外回来的路上,陪她去了一趟平南伯府,寻平南伯夫人程氏商量一件秘事,然后才返回宁国侯府,乖乖做起了温柔贤妻。

紧接着,就在当天晚上,王氏族人聚居之处,忽生变故。

王安贵这一房所住的宅院,半夜里忽然烧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第九十一章 闻讯

慕林正文卷第九十一章闻讯谢徽之一大早就从外面冲回李家,进了谢老太太的屋子便大声嚷嚷着王家起火的消息,还道:“听说王家母女全都烧死了!王安贵老婆昨儿遣散了家中的下人,因此半夜火烧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发现。等邻居察觉,火势已经无法阻挡了,王氏族里住得离他家近的几房都遭了殃,死了好几个人呢!”

谢家所有人都惊呆了。谢老太太差点儿摔了粥碗,尖叫着问:“怎么烧起来的?昨儿夜里打过雷,是不是天罚?!”

“……不知道。”谢徽之噎了一下,接过谢慕林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便照常回答,“不过有传言说,是王安贵老婆自个儿放的火。昨儿不是他家老太太出殡了么?王安贵的案子也该结案了。她们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吃得了流放的苦?索性一把火烧死自己干净。况且,连房子和里头的东西一并烧了,也省得便宜了王氏族人。这段日子,她们跟族人闹得很僵吧?”

谢慕林问他:“确定她们全都死了吗?”

谢徽之耸了耸肩:“这我哪儿知道?我方才一大早就带着家里新做的点心去寻曹荣说话,谁知他却要跟曹文祥他们一块儿出门,说是去王家那边看热闹。我不想跟其他人碰面,就先回来了。二姐姐要是想知道,回头我再往王家胡同去一趟好了。”

谢慕林还没说话,谢老太太就忙不迭开口了:“你赶紧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家烧得有多厉害?是不是成白地了?”说完还似乎有些犹豫,“我是不是也该亲眼去瞧瞧?咱们谢家的仇人有了报应,不亲眼看一看,总觉得有遗憾。”

文氏面色苍白地劝她:“老太太,如今在那里围观的人只怕不少,您年纪大了,何必去凑那个热闹?万一挤着碰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她本是好意,但谢老太太听了这话却不高兴了:“我年纪怎么就大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坐着船去,又不用走多远的路,难道我还能支撑不住?!”

谢慕林在旁插嘴说:“老太太不是昨儿才道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只能静养吗?我们都说您还年轻硬朗,您自个儿反倒不乐意了,非要坚持自己是老人家,不可轻易劳动。怎么一天时间都不到,您又改口了呢?”

谢老太太被噎住了。她难道能说昨日只是想逃避二孙女给自己安排家务活么?虽然只是帮忙拣点豆子,她完全干得来,但她凭什么要干活?叫雇来的婆子做就行了。反正她是花了钱雇人的,叫人多做点活又能怎样?

谢老太太僵着脸,好象没听见谢慕林的话。这时候谢映容开口了:“老太太,您想去看看仇人的下场,我们做小辈们的自然明白您的用意。只是王家如今才发生过大火,这会子也不知道火熄灭了没有。即使熄灭了,只怕也还有烟气,离得近了就会觉得不舒服的。您何苦去受这个罪?让三弟去打听就是了。”

谢映芬有些怕怕地说:“是呀,老太太,听说烧死的人都象是焦炭一般,很可怕的,您别去看了!”谢涵之也连连相劝。

谢老太太有了台阶,便顺势下来了:“那我就不去了。我身体不好,万一吸了烟气,生病了怎么办?如今家里也没几个钱,经不起我一场大病的。我老人家就不给你们这些小辈添乱了。”

谢慕林笑笑,没有继续怼她。只要谢老太太不故意找文氏的麻烦,她也没兴趣跟人打嘴皮子官司。

谢谨之拉着谢徽之在餐桌前坐下,给他塞了个包子,道:“一会儿辛苦三弟,陪我跑一趟王家胡同,我想去亲自去瞧瞧。这事儿透着古怪。前儿你不是才从曹荣那里听说,宁国侯世子夫人程王氏在找人打点,想给弟媳妇与侄女儿找个好点儿的流放地么?她昨儿出殡回来时,还去了平南伯府一趟。她还在为王安贵妻女四处打点,王家母女分明未到绝望之时,怎的就忽然放火烧死自己了呢?是不是有别的缘故?”

倘若火不是王安贵老婆自己放的,而是旁的什么人故意谋害,比如前不久才跟王家女闹过不愉快的曹家人……那就有文章可做了。

谢徽之三两口就把包子吃了,答道:“二哥要是觉得身体还行,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曹文祥那些人不可能在那边长待,等我们过去,他们只怕早就走了,我们不必担心什么。至于其他人,程家、江家什么的,见了面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还能想办法找个人打听一下,王家那边都有些什么消息。”

谢徽之如今说这种话,底气足了。这些日子,他刻意与曹荣结交,颇有成效。他把自己认识的纨绔子弟的喜好与忌讳告诉曹荣,又教了对方一些与人相处的技巧,曹荣觉得受益不浅。从前只会在需要打手时才会叫上他的曹家纨绔圈子,如今时常找他玩乐,这让他得了母亲曹苏氏好几回夸奖。再加上曹苏氏也因为谢徽之带来的消息,成功获得了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的赏识,天天过去做个陪客,很有体面,连儿子都没空啰嗦了,曹荣便越发觉得新任好朋友顺眼。

其实曹荣心里也知道谢徽之是想借自己打听曹家的消息,可那又怎样呢?谢家这么可怜,想打探消息不是很正常么?真正的朋友才不会介意这些呢!再者,谢家又没实力对承恩侯府不利,与他们结仇的还是跟承恩侯府以及曹家二房不和的平南伯府。曹荣对于自己做的事,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谢徽之不但通过曹荣打听曹家外围的消息,他还借着先前曹荣之力,认识了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的几个家生仆奴子弟。这些人当中有差使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位置,没差使的没收入,更没什么顾忌了。只要谢徽之肯付钱,他们什么消息都乐意帮忙打听。曹家对这些闲人的管束并不严,而那些知情的体面下人,又不会防备自家或亲戚家的小辈,随口闲话几句,就能透露出不少重要情报了。

谢徽之从谢慕林这里拿到了一些钱,还了曹荣的借债后,还有余钱在承恩侯府内发展秘密线人,并通过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两家下人本身的关系网,成功地将人脉发展到程家、王家那边去了,消息越发灵通。这些天里曹家三个房头、程家与王家之间发生的各种恩怨纠葛,即使细节内情他不清楚,大概发生过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也有信心能找到深入打听的门路。

谢慕林见谢徽之如此有信心,想了想,便说:“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她偶尔也会出门,这不算什么。文氏张了张口,便又闭上了,没有出言阻止。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只觉得这不成体统。谁知谢映容也期期艾艾地看向她:“老太太,您要想知道王家人有多惨,不如……我帮您去看一眼,怎么样?”



第九十二章 递话

最终一起前往王家胡同的人,就变成了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以及谢映容。狂沙文学网

前三人这些子时不时会出一趟门,远的如谢徽之,城中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不敢去的,近的如谢谨之、谢慕林,从大理寺牢狱到北门桥一带的街市,都有光顾。只有一个谢映容,进了李家门后就没再出去过,十分安份地做一个深闺少女。今她忽然说要跟着一块儿出去,其他三人都觉得很不方便。

倘若谢映容平与他们关系好,也就罢了,偏偏这姑娘说话行事都有些阳怪气地,厚道如谢谨之,都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不过谢老太太点了头,他做兄长的,也说不出不带妹妹出门的话来,只能叮嘱谢映容,一定要好生跟在他们三人边,千万别走丢了。

谢映容有些不以为然,但她确实很少出门,前后两辈子都是长年生活在宅门后院里的女人。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今天也不会忽然开这个口。她想要接触江玉良,可江玉良一直没有上门,她又不认得路,没办法去江家找人,还能怎么办?既然谢徽之说,江家的人可能会到王家胡同去,那她就算再不适应,也要去碰碰运气的。

反正有三人与她同行,料想问题不大……

谢映容得了许可后,便兴致勃勃地回房间换衣裳梳头去了,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完。谢慕林早从谢徽之那里知道王家胡同的大致位置,知道从北门桥坐船过去,怎么也得个把时辰,不吃饱是不行的,还特地劝了谢映容一句。但对方不以为意,她也就不多嘴了。

反正南京城里到处都是卖吃的摊子,大金姨娘私下卖了首饰,又做了针线拿去寄卖,私房钱还是有一点的,女儿要出门,她也不可能一文不给……谢映容饿不死,谢慕林就不打算多管这个姐妹的闲事了。

不过当她做好准备,打算与兄弟们一道出发的时候,看到谢映容一讲究的打扮,不又有些无语。

谢家人如今手头紧,给几个孩子准备的衣裳,只能在质地上有些要求,比如挑些质量中等以上的细棉布什么的,色彩花样就在其次了,反正大多数人都很少出门,只要穿戴整洁,不失礼数,就可以了。

可谢映容今特地穿了一新做的绿色衫子,领口、袖口都有她亲手绣的花儿,腰间系的是抄家那,她弄湿了衣裳后换上的干净衣裙,虽然比不得参加宴席时穿的,却也是做工精致、钉珠绣金的绸缎百褶裙。她还往头上插了新鲜花卉,顺道将家里带出来的珠花给别上了。这哪里是去看人家火灾现场?去喝喜酒都行了吧?

谢谨之皱眉道:“三妹妹,你这打扮,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谢徽之嗤笑:“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只肥羊,特地把自个儿仅剩的财物都摆出来,吸引小偷强盗了。你穿戴成这样出门,姨娘不知道吧?她若知道,还能由得你这般糟蹋东西?!”

谢映容今要去见江家的少爷们,觉得也有可能会遇上江绍良,哪怕这个男人上辈子负了她,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蓬头垢脸地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才特地用心打扮。再说了,她本就是千金小姐,出门怎么可能不穿戴好了?真要象谢映真那样,象个乡下土妞一般到处乱逛,没半点官宦巨富之家的体面,她才干不出来呢!

她坚持地说:“此去王家胡同,说不定要遇上故人。我们若穿戴得太寒酸了,只会惹人笑话。我们谢家怎能丢这个脸?”

谢慕林哂道:“回去摘了首饰,换一条旧裙子。要是不听话,就别跟我们出门了。老太太要责问,那也是我们回来后的事。”

谢映容噎了一下,瞪着谢慕林不说话。谢慕林也不理她,招呼了两个兄弟一声,便要出门。谢映容只得大叫:“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换!”气冲冲地跑回西院去了。

剩下兄妹三个,谢徽之见没有旁人在,便悄声儿出坏主意:“咱们趁她不在,先溜了吧?带上她太麻烦了。她这般花枝招展的,路上还不定会惹什么祸呢。就算没惹祸,有她在,我们说话也不方便。”

谢谨之叹气道:“都是自家手足,也别把她当外人防备了。再怎么着,她也不可能害我们。再说了,老太太已经发了话,我们丢下她跑了,回头老太太定然要骂人的。”

谢徽之撇撇嘴:“二姐姐也说了,那是我们回来后的事了。老太太要骂就让她骂吧,反正我们事事听从她的话,她也一样不顺心就要骂的。她心的大孙子大孙女儿如今都不在她跟前孝顺呢,我们这些杂草儿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再乖巧再听话,也是白费力气。”他是真不想跟谢映容一块儿出门,气小姐一个,就算没有主动害人的心,也拦不住草包会无意识坑人哪!

谢谨之还是坚持:“既答应了要带三妹妹去,就别食言。你虽然不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但能少找一回骂,又何必招惹她?老太太不高兴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何苦叫大家为难?”

谢徽之知道他是在为文氏着想,想想大金姨娘和时常在谢老太太面前晃的谢映容,他轻哼一声,没再多言了。

谢慕林见状微微一笑,看向谢谨之。她心里是明白兄长用意的。谢谨之也笑了笑,却是开口另起话题:“三弟,一会儿我们到了王家胡同,你见机行事。我们能避开曹家人,就尽量避开些。不过,要是能碰上江家的江绍良,你能不能帮我给他递一句话?”

谢徽之怔了怔:“江绍良?”

谢慕林好奇地问:“二哥,你找江绍良做什么?你和他很熟吗?”

谢谨之微笑道:“打过几回交道,曾经也算是个朋友吧。如今两家关系不比以往,这些话也不必提起。我想让三弟你帮我告诉江绍良一声,曹家二房如今正命人搜捕的那对小偷夫妻,我曾经在北门桥附近的估衣廊见过相似之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俩。曹家二房眼下正在悬赏二人,但我不打算跟姓曹的打交道。他当也是苦主,若是有心,可以去估衣廊打探一番。”

谢慕林有些意外:“二哥怎会知道那对小偷夫妻长什么样子的?”

谢徽之拍掌:“是前儿我回来跟二哥提到的吧?曹家二房找人,特征都说得很详细,女的又高又胖,十分显眼,男的倒是个矮小黑瘦的人,左边脸颊上有铜钱大小的一颗痣,十分好认!”

谢谨之点头:“正是。我昨儿去书铺把抄的书卖了,路过估衣廊时,就看见一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刚刚从最大的一家估衣店里,把一女装买走了。店里的人说,那女装的尺寸极大,猜测那男人的老婆必定又高又胖。不过那个男人的脸上,并没有铜钱大小的黑痣。”

谢徽之不由得一怔。

第九十三章 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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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比谢徽之早一步反应过来:“如果其他特征都能对上的话,有没有痣,并不重要。这么大的黑痣,非常显眼,很容易引人注目,但与此同时,也会让人把注意力放到痣上,而忽略了这个人其他的长相特征。这个男人兴许用什么东西把痣遮起来了,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没有痣,只是故意伪装上去的。需要逃避追捕的时候,他把痣拿下来,别人见他脸上没痣,也就忽略他了。”

谢徽之恍然大悟,忙问谢谨之:“二哥是这样想的么?你确定那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就是那个小偷?!”

谢谨之微笑道:“说不上确定,但我觉得很有可能。那人匆忙间在估衣店里买绸衣,只要差不多合身,即使做工、花色不好,也不在乎了,连价都不讲,可见是急需换衣。我听那店里的人闲话,说他身上穿得很平常,举手投足也不是富贵人家的作派,看不出是一口气就能掏出五两银子买几件估衣的人,那太不划算了。他老婆那样的身材,其实量体定做新衣是最好的,而不是买一套不算很合身的旧衣裙。店伙计也曾试探地问过那人,为什么不去定做新的?那人随口说,要赶着出远门,来不及等新衣做成了。可是……既要出远门,只买一套衣裳,就够了么?”

考虑到这人外形符合,老婆身材符合,又急匆匆准备要出远门,还有换上与日常衣着习惯不相符的绸衣,有化妆改扮的嫌疑,最后还有北门桥这个地点的特殊性——谢谨之觉得,他遇上正主儿的可能性非常大。若这样都还是巧合,那只能说是天意了,江绍良即使扑了空,也没什么损失。

谢慕林与谢徽之恍然大悟,觉得很有道理。谢慕林说:“这里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繁华、热闹、人多船多、购物方便、水陆交通发达,而且又没什么达官贵人过来,顶多就是时不时有去鸡鸣寺上香的船经过,对于被通缉的人来说,算是个挺好的大隐隐于市的地点。而过了北门桥之后,几乎就是荒郊野外了,那对小偷夫妻想要逃走,也方便得很。呀!这么说来,他们快要跑了?如果真要通知江绍良来抓人,恐怕得快一点才行。”

谢徽之咂了咂嘴:“说实话,我不是很希望这两人被曹家的人抓走。他们虽说让曹家人丢了个脸,但也救了曹大小姐一回吧?若不是曹家把王安贵的女儿逼得太紧了,她也不会再害一回人。如今曹家人却为了挽救曹大小姐的名声,恩将仇报地搜捕这两个小偷,也太不要脸了。”

谢慕林笑道:“虽说他们干的事让你觉得挺高兴的,但小偷就是小偷,他们又不是初出道,而是早已在这行当里混了许多年的熟手,不知多少人受过害。就冲这一点,他们也应该送交法办的。依我说,也别告诉曹家的人了,直接报给官府知道算了。咱们也认得几个熟悉的差役,不如叫他们挣个小功劳?”

谢谨之说:“我让你们去找江绍良,并不是要把人交给曹家。”他顿了一顿,“这事儿我也拿不准。反正,三弟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江绍良此人,原是个聪明又端正的人,无奈摊上一对不省心的父母,只能身陷利欲纠葛之中,汲汲营营,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只要不是涉及身家性命的要紧大事,他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我们示好于他,他自然也会有所回报。”

谢谨之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谢慕林总觉得他好象在暗示着什么。

不过她和谢徽之都没有追问,因为谢映容出来了。

谢映容摘掉了贵重的珠花,把华贵的裙子也换了,换成一条竹青色的粗绢褶裙,是从估衣店买的,又自行往裙摆上绣了几朵花,虽然比不得原本的裙子,却也很精细好看了。

谢映容小心地整理了一下鬓边的鲜花,不满地问:“这样行了吧?可以走了没有?!”她打扮得这般简陋,忍不住想借姨娘的脂粉用用,还被大金姨娘硬按着把脸给洗了,只好象个村姑一般走出来。想到一会儿可能要用这副模样去见江绍良,她就觉得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谢慕林打量她几眼,撇了撇嘴,没有再挑剔。天色不早,他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于是谢家兄妹四人,总算走出了门,踏上前往王家胡同的路。

他们穿过巷子,前往河边码头。沿路遇到许多街坊邻居,近日时常见面,也有些混熟了。谢徽之一路打招呼过去,有无数的人跟他搭话,还往他手里塞了几个果子。谢谨之也时不时冲人微笑致意,有一位老大娘请他帮忙写一封家书,他爽快地答应了,傍晚时再过去。

谢映容一路拿块细布帕子掩着脸,既是不想闻见外头难闻的气味,也是怕叫人看见了容貌,心里隐隐有些嫌弃,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然而她看到谢慕林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也没什么男人对其无礼,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便不由得有些讪讪地。

她如今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似乎……还没有那份引人注目的女性魅力呢。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人搭理她,顶多就是有人多看了她两眼罢了,但很快又转开了视线。这让谢映容不由得有些气闷。

一行人来到码头,谢徽之便高声唤来平日里熟识的船夫,招呼兄弟姐妹们上船。他们刚刚踩到船的甲板上,谢徽之就忽然小声说:“快!快进船舱里去!”

三人愣了一下,谢谨之与谢慕林迅速钻进了乌篷中,谢映容落后一步,没反应过来,被谢徽之直接推进去了,差点儿摔了一跤。

她大为不满,回头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谢徽之也很快钻了进来:“小声点儿!曹家的船过来了。”

三人齐齐一愣,谢慕林忙凑到船尾的船篷边缘去偷看,果然瞧见一艘打着“曹”字旗的华丽大船缓缓驶过,把河道两侧的小船都挤得快撞岸上去了。

谢徽之坐稳了身体,方小声道:“我认得甲板上站着的那个婆子,她是跟着承恩侯夫人出门的。曹荣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好象也在船上,正跟那婆子说话。”

丫头婆子都是跟着主人走的。这船既然是曹家所有,那么承恩侯夫人与曹荣的母亲曹苏氏,很可能都在船上。

谢谨之低声道:“她们坐船经过这里,是要往哪里去?”他目送那船越走越远,看着它穿过北门桥的桥洞,消失在远方的河道中。

谢慕林喃喃低语:“这是香客们常走的水路。她们这是要去鸡鸣寺上香吗?非年非节的……”顿了一顿,“总不能是为了王家的大火,去庙里上香祈福,顺便辟邪吧?”



第九十四章 议论

慕林正文卷第九十四章议论谢慕林一行四人坐着船往王家胡同去,路才走了一大半,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了。谢映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吃饱喝足,在家里也不用干什么体力活,还有张俏姐特地准备好的小点心,随时可以充饥,哪里挨过饿?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顿时窘迫得涨红了脸,低下头,却还偷偷看别人,生怕有人会笑话她。

谢慕林一脸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早上她还提醒谢映容要吃饱些的,人家不领情,现在受罪了,她心里乐一下就好,不必表现在脸上,叫人记恨。

谢徽之倒是大大方方地嗤笑出声,还瞥着谢映容道:“人家好心提醒你吃饱些,你还不当一回事,现在吃亏了吧?叫你不听好人言,真当家里人人都想要害你呢?!”

谢映容脸上已经快要涨紫了。

谢谨之不声不响地出了船舱,没过多久就拿着个用纸包着的热烧饼回来,递给了谢映容。他如今时不时会买些便宜的笔墨纸砚,根据记忆默写背过的书本,然后卖到书店去。虽然赚得不多,但三五百钱还是有的,除了自己吃药进补的花费,还能余些零花,买点吃食,一点压力都没有。

谢映容对外头卖的吃食不太放心,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过来。谢慕林可不会纵容她的娇脾气,翻了个白眼:“你每天都没少吃外头买回来的吃食,还嫌弃这个?你以为李婆婆和张姐姐真有闲心每天给你做三四样早饭么?!”

谢映容听了,终究还是没敌得过烧饼香味的引诱,接过来吃了。因为吃得有些急,又没有水,她还噎住了。

谢徽之又嗤笑了一下,把腰间系的竹筒递了过去。里头是谢慕林熬的药草茶,既解渴,又能预防感冒、保养嗓子,谢徽之每天都会带着一筒出门去。连竹筒都是谢慕林出主意设计的螺旋盖款,请李货郎帮忙做出来的,后者自个儿也做了一个,方便携带,又轻巧方便,十分好用。

谢映容红着脸接过竹筒,喝了一口茶,脸上火辣辣的。

谢徽之径自去与那相熟的船夫搭话。他知道那船夫时常往城里载客摆渡,消息十分灵通,便问对方可知道王家的大火。

那船夫还真知道:“王家嘛,我晓得,我跟他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不过我们是穷人,凭自个儿双手养活一家老小,挣来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们家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可再风光,赚的也是缺德银子,老天爷收他们是迟早的事!”

哟,听起来这位王大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谢慕林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问:“王哥,听起来你好象知道什么内情?”

王哥冷哼:“别看你王哥整天只在河上讨生活,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三教九流常见,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我们的眼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详细说了自己所知道的王家大火相关消息,比如火起时是深更半夜啦,比如王家当时没别人了,只留母女三个啦,又比如王安贵的案子啦……

不过到这里,王哥的信息准确度就打了折扣,他形容王安贵是:“贪了河工上的银子,狗胆包天!去年黄河决堤,死了好几万人呢,都是他害的!这样的祸害,你说老天爷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你瞧,这不就被官府抓了砍头了么?”

王安贵明明是横死牢中,还有被灭口的嫌疑,怎么就成了被官府砍头了?这位王哥是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王哥还在那里继续说着自己听来的话:“他老婆闺女还要替他喊冤呢,说是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害了他。这简直就是放庇!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是什么人?真要害他,一句话吩咐下去就完了,还用费那功夫?不过是以为自己做了曹家的亲戚,可以仗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无法无天了。他哪里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圣明着呢!才不会由得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乱来,早就请皇爷秉公处置了,这才杀了那姓王的头。他家女人胡乱往好人头上泼污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大半夜的降下天罚,把他们母女三人都给烧死了!”

谢慕林大概能猜到这些消息是什么人放出来的了。

这是为了避免旁人拿前些日子曹王两家的矛盾说事,攻击曹家吗?但说真的,曹家二房被王安贵长女算计了一回,生气是必然的,去他家放狠话也很正常,暗地里打压,给王家母女安排个不大好的流放地什么的,都是合理的猜测,但若说曹家二房恨王家恨到要放火灭门……不至于吧?曹家也不是个个是草包,曹大小姐还没入宫呢,也还没正式失去入宫的资格,曹家何必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所以,那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船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谢徽之熟练地付了船资,带着其他三人登岸,一路往王家胡同走去。

还未到地方,他们远远地就能瞧见王家胡同口一带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官差在那里维持秩序。王家族地里隐约能听见高高低低的妇人哭声,大概是大火受害者的家属吧?

谢慕林今日穿着浅蓝布衫,深蓝布裙,外头罩着酱红色的半袖,头发梳成两个高高的麻花辫,盘成双鬟,除了红头绳与一朵小绢花外,别无装饰,跟这一带常见的大宅门里跑腿使唤的小丫头没什么两样。她很轻松地融入了人群中。谢谨之一副少年书生的穿戴,谢徽之象个小厮,都不怎么显眼。

只有谢映容,穿戴得很体面,看着有几分象是宅门里的大丫头,但年纪又小,生得也标致,却是个生面孔。她往那里站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搭话,问她是哪家的。她想摆脱,可摆脱了一个,又有另一个上前,叫她烦不胜烦。

谢映容还什么都没看清楚,想找的人也没找着,谢慕林已经听了一圈四周人的议论了:“听说是半夜里天上打雷,降下天火,把罪人家眷给烧死了!”

“放庇!哪家神棍的胡言乱语,你也能信?若真是老天爷的意思,那火怎么还把隔臂别房的王家人给烧了?听说死了几个丫头,还有一个姨娘和一个守门的婆子。王家六房的园子,整个都烧光了!”

“听说还有逃奴呢!王家六房不是一向名声不错么?怎么他家还有丫头不愿意留下来当差,情愿逃跑的呢?”

“未必是逃奴,兴许是出门去了,官差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逃走了。”

“你怎知道她们是出门去了?家里的丫头出门,就算外人不知,家里的管事和门房总是知晓的。”

“不是烧死了一个守门的婆子么?定是她放出去的。我昨儿夜里亥初时分,亲眼看见王家六房旁边的小巷里出来一辆小马车,往东边去了。那车不就是王家丫头们出门常坐的么?”

“怎会有丫头夜里出府?你定是眼花了!”

“你才眼花呢!我是对门人家门房里当差的,昨儿我亥初过来轮班,看得真真儿的!我敢跟你打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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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猜测

当谢慕林饶有兴致地偷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之际,谢谨之与谢徽之两人也没闲着。

谢谨之一边留意身边人的议论,一边时不时往两个妹妹那边看,免得她俩受到什么不长眼之人的骚扰。谢慕林这边还好,谢映容那边老是有人找她搭话,不过幸好大多数是婆子媳妇,也有那么两三个小厮,缠人一点是有的,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小姑娘做什么,谢谨之就没有多管。只有当某个小厮离谢映容太近时,他才会走上去挡一挡,把那人打发走。

谢徽之则迅速去寻了他在王家族中新近发展出来的线人。

他人还没回来,谢慕林等三人已经看见程王氏从被烧得一片焦黑的王安贵宅里出来,由两名亲信婆子搀扶着,哭得肝肠寸断,嘴里还在喊:“弟妹啊!你死得好惨哪!老天爷不公啊!”

旁边另有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同样哭得双眼红肿,摇摇欲坠:“太太!太太啊~~~”

她们周围的人也有不停流泪的,但大多数人比较冷静。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尴尴尬尬地安抚着程王氏,叫她“节哀”。随即有人前来向这中年男人请示,说六房的人请他去议事,谢慕林等围观之人方知道,这位正是王氏一族的族长。

王氏族长一脸惨淡地去了。他留下来面对程王氏,听着对方话里话外暗示洪氏母女是被族人害死的,固然很尴尬;可六房亦是昨晚火灾的苦主,死的人里更有一个六房房主的爱妾,更不肯善罢甘休。王安贵这一房已是绝了户,六房能找的人就只有程王氏了。可程王氏身后还有宁国侯府,还有平南伯府,他能拿她怎么样?六房若真要求族长做主给他们一个公道,族长自个儿都想求个公道了。

王氏族长的难处,程王氏自然是不会理解的。她大哭了一场,宁国侯府跟来的管事嬷嬷就开始催她尽快回府,她只能哽咽着对那同哭的婆子道:“弟妹的后事就托付给妈妈了,一定要办好了,让弟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法事的银子也别省,到时候只管往我那里报账就是。”

婆子哭着点头:“姑太太放心。老奴侍候了太太一辈子,定不会让太太受委屈的!”她顿了一顿,“还有两位姑娘……”

“你看着办吧。”程王氏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到底是我们王家的女孩儿,不能失了体统。她们追随弟妹到九泉之下,也是……孝心!”

婆子点头应下了:“姑太太放心。太太临终前特地赏了老奴银子,放老奴回乡养老,是对老奴的大恩。老奴哪怕是为了报太太的恩,也不会怠慢了两位姑娘的!”

程王氏又哭了几声,方才在宁国侯府婆子们再三催促下,登车离去了。

谢慕林把这个过程从头看到尾,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程王氏好象更伤心于“弟妹”的死,两个同样死去的嫡亲侄女儿,好象只是顺带的?

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已经转移到程王氏这位王家姑太太身上了。程王氏是王安贵长姐,年少时如何厉害,嫁给了什么人家,生了几个儿子,那家的姑太太是平南伯府,背后有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撑腰……诸如此类的。

慢慢地,便有人开始说起程王氏近几日几乎每天都会回娘家,又或是派人回娘家送信送东西。不过考虑到人家的亲妈昨日才出殡,这也是人之常情。

随即就有人为王老太太感叹了,圆满了一辈子,几乎没受过什么罪,没想到老了,竟然先丧子,接着自己死了,然后儿媳妇与孙女也没了,后代血脉几乎断绝,只留下女儿外孙那一脉。王老太太幸而是先一步闭了眼,否则面对这样的惨景,情何以堪?!

接着,总算又有人重新将话题转移回到这场火灾的三位主角身上了。在此围观的人,来得早的,又或是就住在附近的,从头看到尾,清楚地瞧见王家人如何从废墟里抬出焦尸来,还有人想要从火场里救出值钱的物事呢。王安贵家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就够可惜的了,被殃及池鱼的王家六房,不但死了好几个人,家中房屋、家具、藏书、字画、古董、织品……损失亦不计其数。王家六房家主从半夜到现在都吐了两回血,六太太索性躺床上起不来了。

周围的人说起了所有受这场大火波及的人家有多么惨,谢慕林却只注意到一件事:王家母女的尸体全都烧焦了,根本认不出原样来,隔壁六房却有逃走的丫头,夜里悄声离开的马车,还有王家昨日傍晚前遣散下人,至今只有一个婆子回来了,其他人不知在哪里……

谢慕林想:王家母女是否会有借火灾金蝉脱壳的可能呢?如果有,那程王氏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不过,程王氏的伤心又不象是装出来的,她一味地哭“弟妹”,少提侄女,莫非王安贵老婆真的死了?那逃走的就是他家两个女儿?

谢慕林回忆中自己看过的所有里相似的情节,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这时候,谢徽之从人群中挤回来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线人,打听到些消息,便将兄姐们拉到路边少人的角落中,说了出来。

谢徽之打听到的事儿,与谢慕林听旁人议论的差不多,只是补充了许多细节。比如关于起火的原因,有过种种猜测,起初很多人坚信是曹家下杀手,因为曹家先前与王家闹得很僵,曹二太太还带着人上门大闹过一场,当时她就曾甩下狠话,说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眼下可不就来报复了么?

但这种猜测,没多久就被推翻了。王安贵之妻洪氏遣散下人,并非秘密,左邻右舍的族人皆有听闻。就算她们母女三人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流放,也不必急在这时候遣散下人。没人侍候,她们三人日常起居都有问题。除非她们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半夜就会死,自然就用不着下人侍候了。

于是洪氏放火的结论,就这么定下了。

洪氏放火烧死了自个儿与女儿,王氏族人都觉得她心够狠。而六房向来与她没什么仇怨,却无辜受牵连,更显出了她的狠心肠。这样一个人,会被逼到这份上,族人、曹家,还有程家,当真没有责任么?程王氏不提夫家有责任,王氏族人自然不会往自个儿身上背黑锅,那锅便只能往曹家头上丢了。于是,曹家逼死人命的闲话就传出来了。

据说,林家派了好几回人马来王家胡同打探消息呢,他们的人一走,曹家的承恩侯府与二房便也有了动作。附近的茶馆茶摊、酒楼酒馆,都有人宣扬起了“天火惩恶”的故事。谢慕林他们在船上听说的传闻,便是由此而来了。

看来王家一场大火,又重新燃起了京中新一波舆论战哪!

谢谨之与谢徽之感叹连连,后者忽然发现一件事:“咦?三姐去哪里了?”他张望四周,猛地看见了一个人,“跟三姐站在一处的,可是江玉良?”

第九十六章 心迹

慕林正文卷第九十六章心迹谢慕林等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谢徽之说的内容上,根本就没怎么留意谢映容的表现。连谢谨之,也只是确保她在附近,没有被陌生人骚扰就算了。

谁能想到,在他们兄妹三人讨论王家这场大火引起的权贵舆论战之际,谢映容竟然会毫不在意地悄悄走开,跑去见江玉良了呢?即使是淡定如谢谨之,都愣住了。

谢慕林则想起谢映容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为江玉良说好话的情形,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自己该不会倒霉地遇上姐妹争夫的狗血情节了吧?难道谢映容早就对江玉良有意,只不过是碍于身份没能争到这份婚约,就只能在正主儿谢映真身上打点歪主意,如今婚约既解,她觉得没有了妨碍,见到心上人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了吗?

谢映容这姑娘虽然有点蠢,但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吧?江家会选择退婚,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谢璞尚未成功脱罪,谢映容以为自己能有多少份量,能打起江玉良的主意来?就算谢璞日后平安起复,也早与江家撕破了脸,婚约之说,是不可能再提起的了。况且人家江家选儿媳妇,明摆着就是冲利益去的,谢映容又能给江家带来什么利益?

谢慕林瞧着谢映容一脸羞答答,举手投足却还带着闺阁千金优雅娇柔的作派,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能看到的,谢谨之也看见了,脸色微微阴沉下来,但没有多说什么。

谢徽之比他俩都要心直口快些,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姐这是在干嘛?她前不久还瞪着我破口大骂呢,如今又装出这副样子,难不成是想勾引江玉良那厮?!”他想起江玉良前不久还是二姐的未婚夫,不由得惊讶地向谢慕林望去,“不会吧?三姐难不成是疯了?!”

谢谨之轻咳了一声,提醒谢徽之留意一下江玉良身旁不远处站着的人:“三弟,江绍良在那里。”

谢徽之转头望去,也看见了,想起了出发前二哥的嘱咐,忙把谢映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到一边去:“那二哥,我过去了。”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谢谨之点头,目送谢徽之挤开人群走向江家兄弟的方向,不一会儿便回头看向妹妹:“二妹妹,江玉良虽然性情软弱,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他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做不出荒唐的事情来。”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了,不由得哑然失笑:“二哥放心,我不在意这些。谢江两家早已反目,婚约又没有了,我又不傻,怎会对不该惦记的人念念不忘?”她其实过去都只能在谢映真的记忆中看到江玉良,今天才头一次见到对方真人,确实是个美少年,但那又如何?她早就见惯各种美少年、花美男了。江玉良长得也就那样,顶多是气质还不错,但并不是她的菜。相比之下,在大理寺见过的那个萧少爷,在她看来可能还更有魅力一些。

唔……说起来她几次去探监,就只遇见过萧瑞一回,也不知是不是没遇上他当班的时候。不过她将曹氏与方闻山的秘密告诉谢璞的时候,萧瑞一直在旁从头听到尾,以萧贵妃与曹皇后之间的关系,萧家竟然没有将这个丑闻传得人尽皆知,到底是有着别的打算,还是萧瑞为人太过君子,根本就没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家人知道呢?

谢慕林略一沉吟,便听得谢谨之又开口了:“二妹妹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见你从前对他颇为倾心,生怕你会觉得难受罢了。你一向懂事,是不是怕娘难过,才不敢说出真正的想法?在二哥面前,就不必隐瞒什么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微笑着说:“二哥误会了,以前嘛……一来是三妹妹时常在我面前为江玉良说好话,二来,也是因为两家婚约既定,我以为他将来就是我的夫婿了,又是爹爹为我定下的婚事,我要是表现得不高兴,爹爹应该会不好受吧?对我未来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江玉良。但现在,两家关系搞成这样,婚约也不必提起了。我与此人今生无缘,再提起他,也只会让自己和家人添堵罢了,还不如当他是个陌生人,从来不相识,大家都好过。”

谢谨之认真打量了妹妹一眼,确认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非强颜欢笑,便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那就好。如此说来,二妹妹对江玉良本没什么情谊,只是父亲做主定下了婚约,你不好违抗,方才强迫自己接受罢了。如今婚约已毁,反倒更遂你的心意了。这事儿最好别让父亲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觉得郁闷吧?”

谢慕林笑了:“没关系,爹这个月里郁闷的次数挺多的,早就习惯了。”

谢谨之听得又是一番好笑。不过当他转移目光,重新看向谢映容与江玉良那边时,笑容又消失了:“可惜三妹妹没有二妹妹这般豁达。我甚至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谢慕林想了想,觉得谢映容是重生之人,兴许是江家未来能给她带来什么利益,所以她才会这般主动地贴上去?

才想到这里,谢慕林就看见,有几个人从外面赶来,挤开人群往江家兄弟那边走,隔着丈把远,就喊了江玉良一声。江玉良回头望去,满面惊讶:“大表哥?”

本来正跟谢徽之说话,面色变幻莫测的江绍良也闻声回过头去,露出意外的表情来:“大表弟?”

来人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少年,长身玉立,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他分别向江家兄弟点头示意,便道:“表兄,表弟,不知王家火势可灭了?伤亡如何?我得消息晚了些,这时候才赶过来。”

江玉良忙上前向他介绍起了火灾的情况。其实他们兄弟俩也是过来看热闹的,母亲小程氏再三要求他们过来瞧一眼,确定王安贵家已经死绝。他们心知母亲的用意,心中无奈,但也有几分好奇,并不敢看得太张扬了,是确认舅母程王氏离开了,方才露面的。他觉得大表哥会来,估计也是如此。

江绍良那边结束了与谢徽之的交谈,也向弟弟、表兄这边走来。谢徽之转头奔向兄姐处会合。但谢慕林却偶然发现,谢映容还停留在原处,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了。

不象原本那般优雅娇柔的模样,反而端起了闺阁千金的架子,颇有些端庄矜持。只是以她这个年纪,这副打扮,这般作派显得有些不大协调罢了。

然而江家兄弟与新来的那人都只顾着说话,没什么人留意她,所以,她也就仅仅是立在原地,孤芳自赏了。

谢慕林有些不忍直视。

第九十七章 失落

谢徽之快走到兄姐处了,却看见谢慕林不知为何盯着自己身后。他疑惑地回头望去,方才发现谢映容没有跟自己一块儿回来,还在江家兄弟身边呢,竟然还摆出那副假仙的样子来。

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用力拉了谢映容一把。谢映容原本没留意到他的接近,冷不防被拉了个踉跄,吓了一跳,却被谢徽之一路拉着走,她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气得顾不上在心上人面前装淑女了,当场便尖叫起来:“你做什么呀?快放手!”

谢徽之也不管,继续扯着人往前行。周围的人虽多,却没多少个愿意多管闲事的,顶多好奇地看两眼罢了。在这种街区,住户多是官宦人家,很少有闲杂人等、流氓地痞之类的人物,倒是会有富贵人家的管家打骂仆从的。天知道这对少年男女是什么关系?里头又有什么纠葛?没人会插手管别人家的内务。

只有江玉良听到谢映容的声音,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两眼,但发现拉她走的是谢徽之,便不再关注了,继续回过头去听自家兄长与表兄说话。倒是江绍良,瞥了谢徽之与谢映容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弟弟,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却不打算说出来。

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谢徽之与谢映容回到了兄姐等候的地方。前者甩开谢映容,冷哼道:“真是够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巴巴儿地求着老太太,非要我们带你出来,还以为你真是想帮老太太分忧呢,没想到是冲着男人去的!”

谢映容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只是想找人打探消息罢了!”

谢徽之讥讽地道:“哟,这么厉害?那你说说,都从江玉良那儿打探到些什么了?”

谢映容一时语塞,但随即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她说的基本都是先前谢徽之告诉兄姐们的内容,想必是她在找江玉良之前,还认真听了几句弟弟的话。

但谢徽之立刻就戳穿了她:“这些消息跟我打听回来的有什么不同?况且姓江的才来不久,他能知道这么多事了?只怕是你在糊弄人吧?有些事,你既然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好遮掩的?难不成你自个儿也知道礼仪廉耻,因此不好意思照实说?!”

谢映容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臭小子!你竟然敢污蔑我?!等我回去,定要告诉姨娘!”

谢徽之顿了一下,立时就冷了脸:“你要告就告,就算姨娘一向护着你,也不可能纵容你干那些没脸没皮的事!”

谢映容双眼圆瞪,就要骂回去,被谢谨之打断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这是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们就吵起来,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

谢映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王家胡同,不是在李家。她有些慌张地朝江家兄弟与那个人的方向望去,发现他们还在头碰头地说着话,一眼都没朝自己这边望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了。

怎会如此?她今日虽然未能精心打扮,但这副端庄矜持的作派,正是程笃喜欢的呀,他怎么就没多看她一眼?她又生得不丑!这辈子更是不曾痴缠江绍良,坏了名声,哪里就吸引不了他了?!

谢映容咬了咬唇,心想也许是程笃如今一心关注王家的大火,想知道那害他一家不浅的程王氏是如何凄惨,所以没有闲情逸志留意其他事物?等她与他多见几面,他慢慢地就会发现她的好处了?这么看来,她还是要与江玉良维持良好关系才行。江玉良与程笃表兄弟感情不错,上辈子也是他将自己介绍给程笃的。若不是她名声太过响亮,叫程笃嫌弃了,转手回赠给江绍良,她也不会落到那等凄惨的境地……

谢映容犹自在那里胡思乱想,谢谨之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下令大家一起回程。谢慕林先走两步,见谢映容还呆呆地站在原处,扯了她的袖角一把,她方才惊醒过来,跟了上去。

但谢映容还有些依依不舍:“我们这就要走了?二哥哥,难得出来一回,我们是不是再多打听些消息才回去?”

谢谨之淡淡地道:“该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到了,有什么遗漏之处,三弟过后也会补上的。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家里的午饭了。老太太不能及早从你这里听到消息,恐怕会没有胃口吧?我也是担心三妹妹会受老太太的责罚。”

谢映容哑然,只得无奈地回头看向程笃,一眼又一眼,可惜一直到她完全看不见人为止,程笃都不曾抬头看过来。

上船之后,谢慕林瞧见谢映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她小声问谢徽之:“刚才跟江家兄弟一块儿说话的是谁?”谢映容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般哪。

谢徽之悄悄看了谢映容一眼,小声答道:“那是宁国侯府大房的程笃,与江家兄弟是表亲。”

谢慕林脑中已经迅速调出了宁国侯府的家庭成员关系表,心中了然。

宁国侯府的情况跟曹家有些相似,同样是元配嫡妻早逝,留下了嫡长子,续娶的继室又生下了嫡子,与嫡长兄竞争继承人的宝座。

不同的是,曹家的老国公脑子还算清醒,坚持让嫡长子继承了家业,嫡长子更有一位同胞姐妹做了皇后,压下了继室一脉的气焰;而宁国侯则听了继室的调唆,冷落了嫡长子程信,继室所出的长女成为平南伯夫人后,更是仗着曹家的势力把弟弟程礼送上了世子之位,嫡长子程信在家族中彻底被边缘化,除了自家妻儿,再无援手。

程信娶妻卞氏,只是京中寻常六七品小官家的女儿,对比程礼所娶的程王氏,却是京中颇有名声的大族,家中多有子弟为官,最高还有做到二三品的,两者势力根本没法比。不过程信的儿子程笃,倒是自小有聪慧的名声,不但自身读书有成,才十六岁就已经考得了秀才功名,还颇得宁国侯的宠爱。程信本来都快被亲爹分家出去了,靠着儿子,又在侯府里苟延残喘下来。

江太太小程氏虽然也是宁国侯府的女儿,但因为是庶出,一向是嫡兄嫡姐的小跟班,跟嫡长兄程信一家,说不上亲近,但也没什么大矛盾。江家兄弟与程笃的关系也还好。当中,又以没有程家血缘的江玉良与程笃交情最佳,相处时最自在。谢慕林还记得谢映真的记忆中,就有江玉良告诉她,与程笃一块儿参加诗会、文会的情形。

谢慕林回想方才初见的那位英俊少年,原来就是传说中受尽打压,也依然不掩光芒的英才人物。谢映容会对他另眼相看,是因为他将来会有大好前途吗?

第九十八章 同行

谢家兄妹四人顺利地回到了李家。谢谨之带头去把打听到的消息报告给谢老太太与文氏知道——当然,是经过整理删节的。

谢老太太听说王家母女都烧成了焦尸,王安贵这一房的宅子也烧成了平地,连住在隔壁的王家六房都遭了殃,被波及的王家族人还有好几个,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好!真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王家老婆子也死了,这都是她没把儿子教好的报应!将来连个给她烧香的人都没有!”

不过听说程王氏已经嘱咐了事前被遣散的王家仆妇办好后事,谢老太太又冷哼了“宁国侯府怎么没把自家媳妇看好了?竟然还放她出来!王家人都是老天爷做主弄死的,宁国侯府还要让儿媳妇把钱花在他们身上,真是不知死活!我就等着看他们家什么时候也遭了天打雷劈,那才是现世报呢!”

由于谢谨之禀报的内容让谢老太太心情大好,她找谢映容问的,也都是相关的细节。谢映容把心思都花在与江玉良攀谈上了,肚子里装的也就只有谢徽之提到的那几句,翻来覆去没多久就被掏光了。谢老太太只觉得无趣,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谢映容想哄她几句,引她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都没机会开口。

等她回到自己生母那儿,谢徽之已经先在大金姨娘那儿告过一状了。大金姨娘听说谢映容小小年纪就想要勾引江家兄弟,连程家大房的儿子都不放过,吓了一大跳。且不说江家已经与谢家反目,不可能结亲,江玉良前不久还是谢映真的未婚夫婿呢!大金姨娘虽然出身不大光彩,却也是清清白白进的谢家门,还知道礼义廉耻,只觉得脸上臊得不行。

至于程家大房,那就是个表面光鲜的人家,身份放在那里,却前程不明。跟那种人家的儿子纠缠在一起,是生怕跟谢家敌对的权贵不够多么?

大金姨娘狠狠地教训了女儿一顿,从此把谢映容管教得更紧了,给出的银子全都收了回来,不许女儿手里有一文钱,更不许她出门,免得生出事来!

谢映容暗恨谢徽之,再次怀疑自己决心要培养这个兄弟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再精明能干又有什么用?跟她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再这样下去,即使他真的发了达,还是不会分银子给她使。谢徽之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她索性随他自生自灭去好了!就算日后叫曹家人砍成残废,也是他自找的!

她不知道,背着她,谢徽之与二房的兄姐却相处得极好。兄妹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文氏,听得文氏忧心忡忡“这都叫什么事呀?王家固然可恶,但落到这样的结果,也太惨了些。他家的邻居更是冤枉,无端天降横祸,这是招谁惹谁了呀?倘若真是曹家所为,那就太过分了!”

文氏为丈夫担心,倘若曹家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他们是否会轻易放过谢璞?眼看着谢璞的官司有了眉目,很有希望要放出来了,她可不想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一眼,安抚她道“娘别想太多了,这事儿未必就是曹家下的手。有种种证据表明,放火的就是王安贵的老婆。如果曹家想要致她们母女三人于死地,犯不着烧这么大的火。”

文氏叹道“就算是王家人自己放的火,也是因为被曹家逼上了绝路,否则何至于此?”

谢慕林道“不一定,我看王家人未必甘心受死,但一把火烧个精光,曹家人认定她们都死了的话,反而不会再追查些什么了,朝廷也不会再叫死人去流放。死的人都烧成了焦尸,可谁知道那些焦尸是不是王家母女?”

文氏一愣,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谢慕林告诉她“有对面人家门房里当差的下人说,昨儿晚上王家起火之前,看到有小马车悄悄儿从王家侧面的巷子里离开。大火扑灭之后,王家六房的人发现跑了几个丫头,守侧门的婆子则被烧死了。娘,你瞧,这事儿多巧啊,谁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还有,王安贵的老婆昨天遣散了家里的下人。这走了的,当真就只是下人而已吗?又有谁知道,他家的下人真的都离开了呢?”

文氏听得目瞪口呆。

谢谨之笑了笑,道“娘,这些事不与我们相干,您听着就是了,也不必跟别人提起。无论王家母女是不是真的死了,官府也只会当她们是死人。王安贵一家死绝,就不会再有人为他家辩白。爹的案子,也更容易查清了。”

文氏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说得不错。王家也好,曹家也罢,都是自作孽。会得到什么报应,都是天意。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眼下救老爷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必做什么多余的事。”

谢家人的生活又重新平静下来。除了谢徽之照旧每日出去打听消息以外,其他人都深居简出。女眷们做些针线或小首饰,托李货郎卖出去,赚些家用,谢谨之则继续默写课本,卖到书店去赚药钱。

隔了一日,谢慕林又卖了一份糕点配方给门前的糕点铺——这已经是她第三回卖出的配方了,跟前头两次一样,又得了十两银子。钱不多,但自个儿兜里有钱,行事总会方便许多。

糕点铺还挺高兴的。谢慕林卖给他们的,都是原料简单又廉价,但味道却是经过百年以上考验的经典糕点。他们稍稍费点心思,就能做出成品来,卖得还挺不错,据说名声已经传到北门桥南边去了,哪怕隔着几十丈,也依然每日客似云来,赚得老板夫妻俩整天乐呵呵的。

谢慕林偶尔会自己花钱买几包糕点,送给严济堂。李六安的妻子严氏喜欢吃甜点,严老大夫年纪大了,也爱吃软烂的点心。谢慕林隔一两天就要往严济堂去买些药材,给谢谨之等人做食补的方子。有了这些糕点,给严氏一家留下了好印象。她去得多了,严济堂的伙计都乐意给她打个折。严老大夫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指点她几个食疗方,帮她把兄弟妹妹们的身体调理得更好一些。

这一日,谢慕林又准备去严济堂了,才出房门,便遇到兄长谢谨之出来,对她道“二妹妹是要去抓药么?我正好也要去估衣廊,你我同行吧。”

谢慕林应了一声,又问“二哥不是昨儿才去过书铺吗?怎么今儿又去?难道又抄好了新书?二哥的病才好了没几天,还是别太劳累的好,家里的银子够用了,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谢谨之笑了笑“我知道,今日不是去书铺,而是约好了与江绍良见面。”

谢慕林怔了怔“哦,是那天在王家胡同跟他约好的吗?”

谢谨之点点头,没有多说,便与谢慕林一块儿往院门外走,却忽然听得谢映容从身后跑过来,两眼亮晶晶地问“二哥二姐要出门么?正好我也要去买针线,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

第九十九章 报备

谢映容表现得太明显了。狂沙文学网谢慕林与谢谨之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不仅仅是想出去买个针线而已。

李货郎每挑担去叫卖的货物里,就有无数的针和线,各种大小、长度、颜色、质地的都有。她想要针线,找张俏姐要就是了,还需要出去花钱买?

谢慕林皮笑不笑地说:“三妹妹想要什么针线?问张姐姐要好了。如果张姐姐也没有,我替你捎带回来呀,不必你亲自跑一趟的。”

谢映容忙道:“那怎么好意思?这点小事我自己还能做得来。”她一脸“我很真诚”的表,“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总是要你们为全家人cāo)心。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我如果能靠自己完成,又何必再麻烦你们呢?你们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谢谨之淡淡地说:“三妹妹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老太太一向不喜家里的女孩儿出门走动。你二姐姐就没少受她斥责。只是生活所迫,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一向疼你,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叫你受老太太的责罚?”

谢映容噎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怎……怎么会呢?我……我还想顺道去给药店买些补品回来,给老太太炖些补汤呢。老太太素来就有进补的习惯,搬出来后,却一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正想要尽一尽孝心呢。老太太定会答应的!”

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说话都流利起来:“对,我这就去寻老太太,请她老人家的示下。二哥二姐等我一等。”她正要转,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二姐姐也是要去药铺的吧?不如把要买的东西告诉我,我替你买了吧?横竖我也是要去药铺的,二姐姐就给我一个机会,为你出力如何?”

无事献殷勤……谢慕林顿时提防起来:“不必了,我们一起去就可以了。你买你的,我买我的,这样也好算账。”

谢映容干笑了两声:“二姐姐别跟我客气嘛。以前我们姐妹最要好了。虽说前些子,妹妹不懂事,惹二姐姐生气了,但我们之间的姐妹谊不是轻易能磨灭的!二姐姐恼我,我就向姐姐赔不是。你只当我年纪小,犯了糊涂,别跟我一般见识吧。”

啧啧……这姑娘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浮夸。

谢慕林差点儿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谢映容想干什么,不过她没打算为了这点小事跟对方纠缠下去,便道:“行吧,你非要帮我跑腿,我就答应你一回。要买什么东西,你跟严济堂的伙计说是我要的东西就可以了,他知道是什么。到时候你把钱一付,他自然就会把东西给你。你别跟他讨价还价,我们常跟严济堂打交道的,能要的折扣都已经打过了。”说罢回头对谢谨之道,“二哥到时候帮我盯一眼,省得三妹妹不懂得外头店里买东西的规矩,没把我要的药材带回来。”

谢谨之瞥了谢映容一眼,默默点头。

谢映容暗暗咬牙,谢映真这话简直就象是在笑话她是傻子一般。不过这口气她忍了!江玉良很有可能会跟着兄长前来北门桥,赴她当之约,她得设法与他见上一面。若是让谢映真同行,她还怎么打着“为姐姐传递口信”的旗号接近江玉良呢?江玉良还很有可能会发现,当之约并不是谢映真发出来的。

这些子,谢映真提都没提过江玉良,好象对退婚之事完全无动于衷。虽然谢映容觉得她是装出来的,不可能真的对江玉良毫无感,但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江家的背叛,心中生了怨怼,便故意做出这副无的模样来?一旦她在江玉良面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自己将来就很难再拿她做借口,与江玉良来往了。谢映容还未从江玉良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希望就此与对方断了联系。

为了把谢映真留在家里,谢映容甚至大打包票,表示买药材的钱她全包了。谢慕林也乐得省下一笔,便笑道:“行啊,那三妹妹赶紧去请老太太示下吧。只要老太太点头,我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谢映容兴奋地往谢老太太房间跑去。

谢谨之皱起了眉头,示意妹妹随自己往院门的方向走:“二妹妹,你难道看不出来,三妹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谢慕林哂道:“她表现得这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出来呢!但答应她一回又能如何?太过严防死守了,她全无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又怎么能弄清楚她的目的?方才二哥你才说要跟江绍良见面,她就奔过来了,想必是冲着江家兄弟去的。到时候你把她扔在严济堂,让李二嫂去应酬她,自行赴约就是了。”

谢谨之叹了口气:“也罢。”他转头看向妹妹,“江绍良很有可能是带着兄弟一起过来的。妹妹真不打算再见江玉良一面了么?即使你们今生无缘,从前江玉良对你也还有几分真心。你就真的不想再跟他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告别?”

谢慕林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纠缠不清,对我对他都没有好处。相见不如遗忘,就那样吧。”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三妹妹曾经说过些奇怪的话。江家刚来退亲的时候,她总在我面前提江玉良对我有多么深,叫我不能因为被退婚就放弃了江玉良,一再怂恿我去跟江玉良见面。她甚至还说什么……我对江玉良一往深,不惜给他做外室的话。”

谢慕林看着谢谨之面上惊怒愕然的表,苦笑了下:“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跟江玉良从前是正经未婚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我有嫡妻元配不做,跑去给他做外室,我傻吗?只能说三妹妹当时是昏了头,说出些糊涂话来了。我骂了她几句,她后来好象就恼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前儿她在王家胡同,曾与江玉良单独交谈过。万一她拿我做幌子,对江玉良说了些胡话,那岂不是在败坏我的名声吗?”

谢谨之已经明白了,他沉着脸道:“原来如此,二妹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慕林看了看他,微笑着安抚他道:“二哥不用生气,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跟你报备一声而已。我想江玉良也不至于愚蠢到真的相信三妹妹的话。毕竟江家背信毁约,名声就已经够难听的了,勉强还能用趋利避害来辩解。倘若再闹出仗势bi)迫曾经的未婚妻做外室、bi)良为jiàn)的丑闻来,江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江家兄弟还考什么科举,江侍郎还做什么官?江玉良蠢,江侍郎和江绍良也不会让他犯这个蠢的。”

第一百章 失败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章失败谢映容欢欢喜喜地跟着谢谨之出门去了。她不知道谢慕林跟谢谨之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谢谨之如今对她这个“堂妹”的态度,已经有了些微改变。

她只是一边高兴自己终于有了跟江玉良见面的机会,一边哀叹自己好不容易从生母大金姨娘那儿弄来的些许私房钱又要花光了。谢老太太确实允许了她出门,也认可了她出门的理由,然而并没有掏钱给她去买药材——要老太太自掏腰包买回来的东西,能算是孙女儿的孝心吗?

谢映容有些失望,但她觉得这事儿问题不大,只要计划能成功,几百个钱又算什么呢?

然而,等她跟着谢谨之来到严济堂时,她才发现原本的计划不大好使。

谢谨之郑重拜托了李六安照顾小妹,李六安直接把谢映容领到后头见妻子严氏去了。要买的药材列出清单,伙计自会拣好打包妥当。谢映容不想去,然而谢谨之有他的道理。谢家平日没少受严家的关照,谢映容若有心要为家人出一份力,那么来探望一下严氏母子,便是该有的礼数。

谢映容无奈地留在了严济堂,谢谨之正好抽身出来,去附近的茶馆见江绍良,告诉对方那日见到的疑似盗玉小偷住在哪里,又有哪些店的人见过他,好让江绍良有线索去寻人。

江玉良果然跟着江绍良一块儿来了,看到谢谨之时,还微微带有一丝不自然的模样。谢谨之心中一凛,二妹妹担心的事很有可能真的发生了,谢映容到底跟江玉良说了些什么?!

谢谨之垂下眼帘,心想亲疏有别,尽管谢映容血缘上也是他的亲妹妹,但跟谢映真的份量是没法比的。遇到要紧大事,他当有个取舍。

谢映容还不知道谢谨之发现了什么,她只是在严家后院坐立不安,一边心不在焉地陪着严氏说话,夸她孩子两句,一边思索着谢谨之是否在跟江家兄弟相见,见面的地点又在哪里?她得尽快脱身前去,最好还是避开谢谨之与江玉良碰面,否则很多谎话都没法说出口。

严氏性情略有些傲气。她见谢映容神思不属,分明不是真心来看望自己,只怕是千金小姐即使落魄了,也不把自己这等平民百姓放在心上,便也不耐烦应酬对方了:“前头伙计应该已经把药抓好了,谢三姑娘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瞧一瞧。”

谢映容觉得严氏的话正中自己下怀,忙言笑晏晏地与严氏辞别,跑回前头药铺来。李六安早已让伙计把药材都打包好了,见她出来便笑道:“谢三姑娘,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伙计将几个纸包送上,说了价钱。

谢映容不停地往店外看,心不在焉地把钱付了,提着药就要走,却被李六安拦住了:“谢三姑娘,你且别忙着回去。你哥哥说了一会儿回来接你的。”

谢映容哪里肯:“不用了,这里离家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伙计笑道:“那可不成。小姑娘家不好一个人在街上走的。我妹妹跟姑娘差不多年纪,我娘都不敢让她一个人出门。姑娘还是在店里略等一等吧,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要是真等谢谨之回来了,还有她什么事?!

谢映容坚持:“家里等着药材下锅呢,病人的病情如何能耽误了?”

李六安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谢家人现在还有谁在生病吗?最严重的也就是谢谨之的咳嗽还未断根,以及谢涵之身体稍弱,需要调养而已吧?那几包药,无论是谢慕林要的,还是谢映容要的,都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仅仅是有滋补作用的平价药材罢了,早一刻晚一刻带回家,有什么差别吗?小姑娘说这话是不是有些糊涂了?

谢映容的心神都放在街上,想要找出江家兄弟的踪影,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她立刻就想要走,但李六安还是坚持把人留下了:“谢三姑娘,你哥哥把你托付给我,我要是放你离开,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你家里人交代。你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谢映容心急如焚,伙计倒是看出了几分:“姑娘是跟什么人约好了要见面么?”怪不得想要瞒过兄长呢。

谢映容倏然一惊,忙道:“没有的事,你可不能胡说!”

伙计打量了她几眼,心里已经有了判断,笑笑说:“姑娘是宅门里娇养大的千金,不知道外头人心险恶。如今专有一种轻浮男子,惯会装作好人模样,哄骗那些少不更事的好人家姑娘,有银子就骗银子,没银子了,就借口私奔、私会什么的,将人骗出去拐卖了,毁了人家好好的姑娘一辈子!谢三姑娘,你可千万别轻信了陌生人,若是真叫人拐了去,就算是大官家的女儿,也回不来了!”

谢映容涨红了脸,羞恼不已,只觉得这伙计可恶之极。她才没有那么蠢呢!

这时候,谢谨之回来了。这也宣告了谢映容计划的失败。

谢映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无意中往街对面一看,却发现江家兄弟就站在那里,正朝自己看。

她双眼顿时一亮,满面希冀地向江玉良望去。

然而,江玉良却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注视,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打算。

谢映容有些束手无措。

这时,谢谨之已经辞别了李六安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药包:“走吧。”在他的再三催促下,谢映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离开了,不停地回头看向江玉良,一双大眼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隐含泪光。

江玉良心虚地收回视线,整个人都有些慌乱。江绍良见状便叹道:“慌什么?谁能想到谢家三姑娘会对你有意,甚至生出了给你做外室的想法?谢谨之已然察觉,日后自会好生管束她。你也不要再与谢家姑娘相见了。谢谨之说得对,婚约已毁,再见只会徒生怨怼而已。对你,对谢二姑娘,都没有丝毫好处。”

江玉良定了定心神:“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原本我只是担心真妹……担心谢二姑娘生活困顿,才想帮一帮她。如今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就不必再牵挂了。我打算收收心,认真在家读书。”

江绍良点点头:“也好,少出门,少做什么风流才子,你也少惹些桃花债回来。”

“什么桃花债?”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绍良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发现是程笃。他不由得心下凛然,心想那小偷夫妻之事,断不能让程笃察觉。

江玉良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大表哥怎会出现在这里?”

程笃笑笑:“我奉母命去鸡鸣寺上香,回来路上随便逛逛,远远地就瞧见你们在这儿了。到底是什么桃花债?说得我怪好奇的。快告诉我,否则,我就要到小姑姑面前告状去了。”他一脸说笑的表情。

江绍良却不信他只是在说笑,便决定牺牲一下弟弟:“什么桃花债?分明就是烂桃花。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只别往外头说去,免得玉良面子上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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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回报

谢谨之与谢映容顺利地回到了李家。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见到任何意外的人。

谢映容一踏进李家的门,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的,连谢慕林问她:“打算拿买回来的药材做什么汤?”也没有回答,甚至不曾去给谢老太太请安报告,就直接回房间躺去了。

谢慕林见状,就知道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声问谢谨之。谢谨之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我让严济堂的人看住她,没让她出去。她兴许是想去逛一逛的,没能去成,觉得扫兴了吧?”

谢慕林迅速瞥了坐在廊下做小首饰的张俏姐与厨房里忙活的王妈一眼,心领神会地笑道:“三妹妹真是孩子气,二哥这也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嘛。”便不再多说,跑去与王妈一道摆弄谢映容买回来的药材。补汤什么的,谢慕林也知道几个方子,做给老太太吃,一点压力都没有。

可她为什么要做?是谢映容要向谢老太太尽孝,做姐姐的怎能跟她抢功?

谢慕林一边挑出自己要用的药材,一边示意王妈将谢映容那份另外放好,预备谢映容来下厨。

等忙完了自己的事,她回房时还不忘提醒谢映容一句,别忘了要给老太太炖补品的事,听得谢映容面色发白,顾不得继续收拾心情了,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就朝厨房方向奔去。

谢慕林心想,自己真是个好姐姐呢!

等到身边没人时,她方才去问谢谨之,前往估衣廊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谢谨之就把详情跟她说了,还提到自己告诉江家兄弟,谢映容痴恋江玉良,甚至有过给他做外室的念头。

谢慕林吃惊地笑了:“这……这不是张冠李戴吗?三妹妹应该没有这个想法吧?”

谢谨之轻描淡写地表示:“反正她说的本来就是胡话,何必把你牵扯进去?让江玉良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就行了。江家兄弟知道分寸,不会往外散播流言,败坏她的名声,但也不会轻信她的话,对你生出任何误会。这样就挺好的,以后别再让她随意出门,省得再闹出什么张玉良、李玉良的笑话来。”

谢慕林听得忍不住笑了又笑,心想谢映容要是知道谢谨之对江家兄弟说了什么,恐怕要吐血了。不过,谢映容现在感兴趣的对象,应该还有那个程笃吧?就算江家兄弟死会了,只要他俩不把这种绯闻秩事传出去,让程笃知道,谢映容就还有希望。

算了,谢慕林觉得自己真不知道谢映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反正这姑娘不是聪明人,也没什么行动力,只是整天胡思乱想的话,就由得她去吧。

接着,谢谨之又从怀里取出一小叠纸来,递给谢慕林:“二妹妹替我收起来吧。回头等三弟回来了,交一张给他,拿到外头去换成碎银子或小额的银票,预备日常使用。三弟常在外头跑,也需要有钱傍身。总靠你做些小首饰,卖些糕点方子攒钱,也不是长久之道。”

谢慕林吃了一惊,她发现谢谨之递给她的,是一叠八张的银票,每张都是五十两银子的面额。银票有七八成新,上头印着京城最有名的一家大钱庄的名号。

她忙问谢谨之:“这是哪里来的?”

谢谨之的表情非常平静:“江绍良给的。曹家悬赏那两个贼,给出的赏格是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两人合共三百两。我不想跟曹家人打交道,但江绍良说不能叫我吃了亏,所以自掏腰包给了我三百两,又另行再补了一百两,作为谢银。这件事我们兄妹三人心里有数就行了,往后不必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回头三弟回来了,你也记得嘱咐他一句,省得他与曹荣等人来往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谢慕林还是非常吃惊,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古怪:“为什么江绍良要掏出这么多钱给你?你只是把消息告诉了他,又没有真的帮他抓到了人。”

谢谨之笑笑:“怎能帮他抓到人?他恐怕更希望曹家找不到那两个人吧?我将消息告诉他,算是相当及时了。那对小偷夫妻已经在改换装束,想必很快就会离开京城。就算他们曾在北门桥一带露过面,泄露了行踪,等曹家人闻讯赶来,也找不到人了。”他顿了一顿,“又或许他们找到了人,却发现不是他们想要找的人。”

这话有些象绕口令。谢慕林初时有些糊涂,但慢慢地醒过神来了。她小声问谢谨之:“那对小偷夫妻……跟江绍良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他们偷走江绍良与曹大小姐的玉佩,破坏了王安贵长女的阴谋这事儿……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江绍良给你四百两银子,是不是在收买你闭嘴?”

谢谨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想太多。他是真不知道那两人的下落,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晓得该如何安排了。我从前曾提过,江绍良这个人,性情为人跟他父母是不一样的。他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奈何家世背景不允许他随心所欲,他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去达成目的。我虽然厌恶江侍郎夫妇为人,但没打算破坏江绍良的打算。他做事留下了漏洞,我伸手替他补上了。他心里感我的恩,便会有所回报。这四百两银子,仅是他对江家背信弃义之举的赔偿,但他要回报我的,当然不会仅仅是浮财而已。三妹妹不必太过在意,只需要将银票收好了,预备日后花费就行了。”

虽然谢璞说过,过不了多久,官府就会把二房被抄没的产业还回来了,但长房的产业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谢家人手中?谢家这一大群老弱妇孺,若都要靠二房的产业养活,还要操心谢璞日后起复之事,那点银子怎么够使?如今能贴补一点是一点……

谢谨之非常有忧患意识地跟妹妹分析,谢宅原本是在曹氏主持下建起来的,将来也不知是否能回到谢家人手中,就算能回,他也倾向于二房另立门户,今后不要再跟长房住在一处了。那么一来,二房到时候就需要在京城置宅,那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是二房长子,要替母亲分忧的,这笔钱先瞒着文氏,日后宅子买回来了,再给母亲一个惊喜……

谢谨之说得很好听,但谢慕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先斩后奏”的精髓,愉快地与兄长达成了共识。

这天的晚饭,谢老太太吃到了谢映容的孝心补汤,但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平平无奇。她勉强接受了孙女儿的孝心,只是心里还有些嫌弃。无奈几个孙女儿,最小的谢映芬没学过厨艺,谢映真做得一手好汤羹好糕点,却没什么孝心,她也只能指望一个娇生惯养的谢映容了,不能要求太多。

这么一想,谢老太太的心情还算是不错。然而,晚饭还没结束,她的好心情就先结束了。

出了远门的谢谨昆终于回到了金陵城。他顾不得风尘仆仆,连夜就找上了李家的门。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特地从老家赶来的老父亲谢泽山,宗房族长。

同时,也是谢老太太的夫家大伯。

第一百零二章 针锋

谢老太太看着家中小辈一一拜见谢泽山,心里憋闷不已。狂沙文学网

一直以来,她都是家中辈份最高的长辈,儿子谢璞孝顺,很少会忤逆她,即使不想照她的吩咐去做,也不会当面驳回。儿媳曹氏表面功夫做足,文氏则柔顺好欺负,她除了没法执掌家中中馈大权,总有那么些不圆满以外,可以说全家上下,唯她独尊了。即使如今全家落魄,不得不寄人篱下,她也依然有足够的底气使唤一家小辈们。

可是这份底气,在面对大伯谢泽山时,便不管用了。

谢泽山既是宗房族长,又是她亡夫长兄,家族份在她之上,还有举人功名。谢老太太虽然有诰命,但眼下根本没法拿出来显摆。再加上她在亡夫入葬后,未告知宗族,便私自带着儿子与家财远走高飞,还不许儿子与族人联系,大大犯了忌讳。如今再见谢泽山,她心虚气短,根本就不直腰杆。

谢泽山见到她,不咸不淡地称呼一声“三弟妹”,并未有任何责备之言。这让谢老太太心中生出几分期待,兴许谢泽山不会拿她携子私自离家来说事?

其实,谢老太太心里也清楚,这些年谢璞与宗族必定有联系,否则当年又怎会不顾她反对,擅自带着文氏回族里完婚?若不是文氏已经得到了宗族承认,她当年直接把人打成二房良妾又有何妨?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担心曹家会生气翻脸?还好曹家需要谢家的银子,哪怕明知道有平妻,也依然将曹氏嫁过来,这才有谢家十几年的风光……

当然,现在曹家真的翻了脸,谢老太太也很生气就是了。

谢老太太一声不吭,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谢泽山的举动,想知道他这回上京来,到底会做些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救自家儿子来的么?宋氏……就没有嘱咐些别的?

谢泽山并没有理会谢老太太。他径自与侄媳、侄孙、侄孙女们见过礼,问过他们这些子的经历,便叹道:“辛苦你们了。族中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曹家会忽然发难。所幸天可怜见,玉和尚未到绝境,圣上又明察秋毫,眼下玉和的官司也有了希望。接下来官面上的事,就交给我们去打点吧。你们安心在家里等待消息,别再辛苦地四处奔波了。”

谢家众妇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安心。他们大多未见过谢泽山祖孙,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能耐把谢璞救出来。这些子他们虽然没能成功救人,但二房母子三人一直把牢中的谢璞照顾得不错,谢徽之也打听到很多有用的消息,可见他们并不是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的。如今忽然要他们全部收手……

谢谨昆看出文氏等人有顾虑,便笑道:“婶娘、弟弟妹妹们请放心。祖父会这样说,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离开湖县之前,祖父已经去见过二叔祖母了。二叔祖母是官宦人家出,娘家至亲虽然去世了,但还有几位亲友故旧可以依靠。二叔祖母已经写了亲笔信,托祖父带进京。祖父打算明就去拜访那几位大人,有他们出手,三叔定会平安获释的!”

文氏毕竟从小在谢家长大,对谢家族中的形知道不少,宋氏又是她礼法上的婆婆,家世出她自然也清楚得很。听到谢谨昆这么说,她就先松了口气:“若有二老太太相助,老爷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谢老太太在旁看得心里发酸,撇着嘴轻哼了一声,心想文氏果真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只认那宋氏做正经婆婆呢,哪里还记得她男人的亲娘是自己?这种不孝顺的媳妇还留着做什么?!

谢泽山听到了谢老太太的哼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大金姨娘对谢家宗族一无所知,如今听说他们还有官面上的人脉关系,还惊讶的。她小声问文氏:“二太太,真的能行么?若是二老太太认得的那些大人们真能救老爷,怎的从前不见他们伸手?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老爷也是二老太太的儿子?”

文氏不由得一阵尴尬。这叫她怎么说?宋氏的人脉,谢老太太一直有戒心,不乐意与他们接触。比如温绪友,其实就算是宋氏那边的人,有些消息他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宋氏的故交亲友知道了。那些人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谢璞能在大理寺安然无恙地待了这么久,背后就是多亏了他们的关照。温绪友夫妻早就暗示过,她心里也有数,但这些话,她是不会在家里提起的,免得谢老太太一听便要生气。

不过,由于宋氏的故交亲友们一直未能将谢璞拯救出狱,文氏也有过猜想,觉得会不会是谢璞这些年一直纵容生母,滞留在外,不曾侍奉过嗣母宋氏,所以宋氏及其亲友心中有怨气,才会特地叫谢璞多受些苦?但如今谢泽山带着宋氏的亲笔信上京,可见这怨气是不存在的,宋氏也有心要救人,大概只是因为她长居湖,消息滞后,这才拖了些时罢了。京中宋家的故交亲友,知道了宋氏的真实想法,想必也会更用心救人了。

文氏不好对大金姨娘实话实说,只道:“宋家离京已有许多年了,我们家在京城这些年,也不曾与那些亲友有过联系,想必人家并不知。如今有了二老太太的亲笔信,事自然就好办了。”

大金姨娘恍然大悟,也露出几分喜色。宛琴倒是有些疑虑,不相信谢家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是可以扛得过曹家的。

反倒是谢老太太,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道:“宋家人都死绝了,就算从前做过大官,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有几个人认宋家的招牌呢?大伯这会子大包大揽的,回头说话不管用,在小辈们面前失了脸面,可别后悔今说了大话,把宋氏捧上了天!”

谢泽山沉下脸,毫不客气地说:“三弟妹就不必cāo)心了。我既然敢说大话,心里自然就有底气!我和二弟妹跟某些人不一样,真心疼孩子得很,做不出坐享其成,毫无建树,还要在一旁给孩子添乱的糊涂事!”

这分明就是在指责谢老太太了。谢老太太立时黑了脸,嚷嚷着道:“说话真好听!要是你们真疼孩子,这些年怎么就没管过他呢?还好阿璞攀上了好亲家,这些年做官才顺顺利利的,家里也过得富足安康。如今亲家不管用了,你们倒出头露脸的,牛皮吹上了天,天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儿子是我亲生的,谁都别想抢了去!我们三房的财产,你们也休想沾光!”

谢泽山啐了她一口:“若不是你引狼入室,bi)着玉和娶了曹氏那毒妇,玉和还不会有今之祸呢。你到如今还不知道反省,只知道跟族里争些无意义的闲气,玉和怎会摊上你这样愚蠢的亲娘?!你还当我们贪图你们三房的财产?三房的财产都叫曹家吞了,产业也都易了主,你还做梦呢!”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大惊失色。

第一百零三章 相对

谢老太太还不知道谢家产业易主之事。狂沙文学网谢璞叮嘱过文氏母子,千万要瞒着她。文氏与谢谨之、谢慕林都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好的。谢老太太雇的婆子也还未能在市井间听说相关的消息。没想到谢泽山老爷子一来到京城,就把这事儿给戳穿了。

谢老太太根本不敢相信:“你胡说!怎会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她扭头看向文氏与谢谨之,“你们母子老是去大理寺探监,难道就没听到半点儿风声?!曹家竟然能瞒过阿璞,霸占谢家财产,这还有天理么?!”

谢泽山冷笑:“再没天理,也是你招惹来的好亲家,如今还要抱怨谁去?”

谢老太太涨红了脸,只装作没听见大伯子的话,两眼只盯着文氏看:“问你呢!回话呀?!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没听说,你是聋子么?!还是你故意的,为了看我的笑话,就瞒着阿璞和我?!”

这指责未免太过不合逻辑了。谢谨之忍不住道:“老太太,您别冤枉母亲,这件事我们确实早就知道了,是父亲做的主。他亲口答应将家中产业让渡给曹家,还嘱咐母亲与我瞒着您,免得您知道了生气。”

“胡说!”谢老太太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在撒谎!我儿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大事瞒着我?他又为什么要把财产都让给曹家?!曹氏如今都要跟他和离了,凭什么还能拿我们曹家的东西?!”

谢慕林插言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曹家要和离,也要谢家的财产。这个局根本就是曹家设下的,目的就是想要害爹,想要抢爹的产业,爹不答应都不行。爹能怎么办?不告诉您,就是怕您生气,跑到曹家去闹。万一曹家把您抓起来,还有谁能去救人?!”

谢老太太猛然转头看向谢慕林,双眼圆瞪,气喘吁吁。

谢慕林毫不畏惧地直视她:“老太太也当体谅爹,不能叫他的苦心白费了才是!曹家狼子野心,为了钱财什么都敢做,如今也不过是暴露了真面目而已。只要爹能平安无事,财产没有了就没有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爹平安出了狱,银子总是能赚回来的。”

“你说得容易!”谢老太太大力拍桌子,“你知道那些财产是我们家花费多少心血才攒起来的么?!没有了产业,就算人回来了,靠什么赚银子?!没有银子,我们一家大小难道要去喝西北风?!”说到后来,老太太眼圈儿都红了,只觉得前方一片黑暗,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些后悔,当初不该bi)着谢璞娶了曹氏。没有曹氏,谢家如今好歹还有财富。她可能过得没那么风光,不能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常来常往,但至少能长保荣华富贵。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谢老太太老泪纵横。不知内的大金姨娘与谢映芬、谢涵之两个孩子,也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

文氏婉言对谢老太太道:“老太太且别难过,这都是暂时的。只要老爷平安无事,后还有大好子等着您呢。至于财产,那些铺子、田庄之类的产业,确实都过户给曹家了,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

谢谨之抢过母亲的话头:“父亲将财产托付给曹家,是听了曹家所言,担心自己有个好歹,家里人会无所依靠,因此请曹家暂管谢家的产业,照应我们一家老小。但曹家拿到谢家的产业后,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见我们,可见那都是谎言而已。父亲已经知道了曹家的真面目,也不会再轻信他们了。财产没有了,但老家还有些房舍田地,那是祖产,不曾过户给曹家。即使我们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可以回老家度,不会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老太太请放心吧。”

谢老太太一点都不放心。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老家的族人,过了十几年的舒心子,结果又要回去看宋氏的脸色了么?

她恨恨地对谢泽山道:“大伯如今一定很高兴吧?我带着孩子离开湖十几年,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结果说没就没了,还可能要灰溜溜地回湖去。你一定很乐意看我的笑话吧?”

“什么笑话?你这是疯话!”谢泽山啐道,“我亲兄弟一辈子拼搏来的家业,我亲侄儿辛苦挣来的家底,都被你这婆娘糊涂葬送了。我心疼孩子还来不及,看谁的笑话去?!也就只有你这蠢妇,才会到今还念叨这些有的没的。二弟妹与我都只想着救孩子要紧,钱财不过是外之物。结果你呢?敢在你心里,亲生骨还不及财产重要?!你真是玉和的好亲娘呢!这样的亲娘有还不如没有!”

谢老太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里虽然发虚,却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指责。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错的是别人,是曹家!所以害了儿子谢璞的,也不是她。面对大伯子的责怪,她只能色厉内荏地顾左右而言它:“反正阿璞就是我儿子,是我亲生的,谁都抢不走!你和宋氏别以为我们三房如今落魄了,就能抢走阿璞了。他对我最是孝顺,才不会认你们呢!”

谢泽山气得笑了:“所以说你蠢,你还不认,到今你还说这种话。谁要抢你的儿子?当初我们兄弟三人议定,由玉和兼祧两房,是三弟一再恳求来的。否则,只是给二房挑个继后香灯的嗣子罢了,我膝下两儿,哪一个不成?三弟却觉得,一直以来多亏二弟庇护,他的生意才能做得这般安稳,他也创下了这偌大的家业,因此愿意分半个儿子给二弟,回报二弟多年来的照应。他们兄弟二人商议得妥当,只要玉和将来生下几个儿子,挑一个继承二房香火就够了。偏你这妇人多心,总觉得旁人要抢走你的儿子,闹出这许多事来!你公然违背三弟遗愿,私自携子远走,还jiàn)卖了三弟留下来的产业,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在我面前叫嚣?!你这也算是官宦人家知书达礼的千金?怪不得你父亲是个犯官,你也差一点儿被打入jiàn)籍了!若不是三弟被你迷惑了,非要娶你为妻,我们谢家清白门第,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谢老太太的面皮被当着小辈们的面撕了个干净,真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然而谢泽山还不打算放过她:“你以为你当初带着玉和离开,我和二弟妹不知道么?只不过是心疼玉和不容易,体谅他一片孝心,不舍得他为难罢了。我们在暗地里与玉和保持来往,只瞒着你一个。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们都一清二楚!其实玉和早就受不了你了,因此才会留你在京城,由得曹氏糊弄。他在外头做官,没有你胡乱指手划脚,才能真正放手施为呢!横竖有二弟妹娘家的亲友故交看顾,他也不愁仕途不顺。他能有今,都是实打实靠自己,可不是靠的曹家。反而因为曹家,拖累他空担着个外戚的名头,受了许多委屈。这都是拜你所赐!”

谢老太太脸色惨白,体晃了一晃,向后倒去。

第一百零五章 涟漪

谢泽山与谢谨昆祖孙俩连夜离开了。

他们似乎只是来跟谢家妇孺打声招呼,问一下他们的情况,再吓唬吓唬谢老太太而已,没有打算做别的。

但离开之前,谢谨昆对文氏提到,他会尽快帮他们另找一个住处,省得他们继续寄人篱下。

文氏其实觉得李家挺好的,张俏姐夫妻都是她熟悉的人,李婆子又好相处,北门桥一带生活方便,除了去城中心区域要远一点儿以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不过谢泽山祖孙俩一番好意,她又是个柔顺惯了的人,不会违逆长辈的命令,也就应下了。

只有谢老太太,被大骂了一顿,整个人都蔫了,心里对谢泽山这位大伯子畏惧无比,根本不想住得离他太近。李家就挺好的,她已经住惯了,在这里没人管着她,她想怎样都可以。如果文氏要搬去谢谨昆帮忙找的宅子里,不要算她那一份,她情愿留下来。

文氏对此哭笑不得,叔婆婆尚在,她怎么可能自个儿搬离,去住更好的地方?苦劝了几句,谢老太太都不答应,她只得暂时住了口,想着过后慢慢劝就是了。谢谨昆才回到京城,寻宅子也是要花时间的,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谢璞出来。

谢老太太惊魂未定,这一夜折腾了许久都没睡下。她以前总觉得,曹氏就算要和离,好歹也为她儿子生了两个孩子,谢显之与谢映慧又很是聪慧可爱,甚讨她欢心。哪怕是为了儿女,曹氏也不会对谢璞见死不救的。谢老太太从前恨曹氏,是恨她狠得下心,让谢璞一直待在牢中受苦,不肯相救,但真没觉得她会盼着谢璞送命。所以,谢老太太一直挺坐得住的,还有心情计较些零碎小事,也不乐意去接触与宋氏有关的人,哪怕那些人可以帮得上谢璞的忙。

可如今,谢泽山一番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谁说曹氏不会见死不救?她恐怕就盼着谢璞死呢!谢璞死了,她就能嫁给更大的官了,到时候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成了拖油瓶,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多少份量?

就算曹氏有过心软,平南伯府和曹家也不会让她心软的。跟谢璞这个四品知府相比,正三品的禁卫大将,可是更有权势更有前程的妹婿人选!谢老太太做了这十几年的老封君,享尽富贵荣华、结交达官贵人之余,也不是全无见识的。她知道对于曹家这样的皇亲国戚而言,什么样的妹婿更受看重。

若是从前,谢家还有巨富,能在曹家人面前有一点份量。如今,谢璞已交出了巨额资产与产业,剩下的那点祖产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还能有什么价值?曹家与曹氏恐怕就等着谢璞断气,好早日操办曹氏再嫁的婚礼了吧?真真是最毒妇人心,都答应和离了,还不满意,非要置前夫于死地不可,是觉得寡妇的名头比弃妇更好听?还是因为那奸夫有所要求?

这时候,再追究什么陷害谢璞的罪魁祸首,已经没有意义了。曹家本就势大,如今又添了个三品高官的奸夫想要谢璞死,还有谁能救他?谢老太太满脑子都是儿子要死了,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前程已是一片黑暗,她又要再经历一回年少时的噩梦,这回却没有一个叫谢泽湖的傻瓜来救她出绝境了……

这种时候,谢泽山说他有办法救谢璞,哪怕是要靠宋氏的人脉,谢老太太也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的绳索。反正宋氏没到京城来,她不用与对方相见,谢泽山叫她老实在家等消息,她就老实在家,不多嘴,不多事。只要谢泽山能把她儿子救回来,她当几日缩头乌龟又如何?横竖等儿子出狱后,重新做了官,她又会有富贵风光的好日子可过了。

谢老太太在文氏与大金姨娘的百般安慰、哄劝下,慢慢入睡了。文氏与大金姨娘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宛琴已经帮她们打好了温水,态度比平日更积极殷勤几分。

原本谢老太太最喜欢宛琴服侍,但从今晚开始,她已经成了谢老太太最讨厌的人,所以没办法再去服侍她老人家了——当然,宛琴本人可能并不觉得难过,她更喜欢把时间花费在自己一双年幼体弱的儿女身上。

只是,作为一个早就知道曹氏奸情的前心腹,宛琴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隐瞒了谢家人这么长的时间,谢老太太无法原谅,其他人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宛琴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她想要在谢家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自然就要想办法去弥补了。今晚的殷勤,只是她初步的尝试,她觉得文氏应该挺好说话的。

文氏看向宛琴的目光却有些复杂。这些天她一直待宛琴不错,并没有因为对方曾经是曹氏的心腹,还参与过对自己的算计,就暗地里为难对方。两人相处得很融洽,事事配合默契。她以为自己与宛琴已经有了共识,是自己人了。没想到,对方还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虽然文氏能够理解宛琴不敢说出实情的想法,但内心总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宛琴捧来水盆手巾,她简单接过来擦洗了,没有继续接受对方的服侍,只道:“你先歇下吧,我去看看几个孩子。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家都累了。”说罢就出了门。

宛琴默默地开始收拾水盆手巾等物。大金姨娘偷偷看她几眼,没有吭声,打理好自己,便爬上了床。

曹氏与方闻山的奸情,其实大金姨娘自己也有所耳闻,同样也隐瞒了大家。可谁叫宛琴曾经是曹氏的心腹呢?如今宛琴被嫌弃了,大金姨娘却聪明地装起了哑巴,只当自己一无所知。

文氏离开房间后,先去看了儿子。几个男孩儿住的房间里,在外奔走了一日,早已筋疲力尽的谢徽之已经打起了呼噜,谢涵之被呼噜声吵得辗转难眠,正在唉声叹气,谢谨之却不在屋里。

文氏轻手轻脚地转去女孩儿们的屋子,见谢映芬已经睡了,谢映容坐在床尾发呆,女儿谢映真同样不在。

她猜想一双儿女定是凑在一起说话去了,然而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春天天气转暖后,花木繁盛的地方也开始有蚊虫飞舞了,料定两个孩子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聚头,便走出西院,往李家东院的前厅去,果然在客厅门口看到了两个孩子。

谢慕林与谢谨之坐在门槛上,低头小声说着话,见文氏来了,连忙起身上前搀扶她。

文氏摆摆手,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客厅,在八仙桌旁坐下:“你俩在这里做什么呢?大晚上的,都已经敲过二更了,还不睡么?”

谢慕林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我正跟二哥说话呢。今日大伯祖父真是好大的威风!我头一回见祖母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被大伯祖父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谢谨之则问:“娘,大伯祖父他老人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第一百零六章 往事(上)

是不是真的?

文氏苦笑。狂沙文学网

为尊者讳,有些事她知道,却没法在儿女面前照实说出来。更何况,丈夫谢璞也不会希望孩子们知道母亲太多秘密的,特别是那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秘密。

文氏只能回答:“你们问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老太太不乐意听人提起,老爷也不喜欢家里人拿这些说事儿。”

谢慕林说:“我们不会在老太太面前提起,无缘无故地,也不会在爹面前拿这些说事儿。我和哥哥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大伯祖父来京城救爹了,我们以后都要指望他。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在大伯祖父面前说错话了怎么办?比如他老人家再指责老太太什么,我们做小辈的,是为老太太求,还是劝他俩别吵架?我们总得知道忌讳,才能掌握其中的分寸哪!”

文氏沉吟,女儿这话也有些道理。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贸然插手去管两位老人之间的争执,一定会得罪谢泽山的。而若是孩子们看到谢老太太被骂,却什么话都不说,回头谢老太太也不会放过他们。今晚谢老太太是被吓着了,暂时不敢作妖,等明儿她醒过神来,会不会责怪孩子们没帮她说话呢?谁也说不准。

谢谨之见文氏犹豫,心知有门,便笑着再劝:“母亲放心,这只是我们母子三人之间的悄悄话,您跟我们说了,我们心里有数就好,不会胡乱告诉别人的。再说了,儿子也想知道大伯祖父的喜好,后见到他老人家时,便知道该如何孝敬他了。他这么大的年纪,还辛苦上京来救父亲,即使是至亲,也是极难得的。我们应该感恩,更应该有所回报才是。旁的做不到,讨他老人家欢心还是能行的。”

文氏听得笑了:“大老太爷才不需要你们回报些什么呢,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他老人家就高兴了。别看他好象十分威严的模样,其实最是慈公正不过的。谢氏合族子弟都对他十分信服,老爷更是从小就极敬重他。你们也不需要特地想什么法子去讨他欢心,只要多孝顺长辈,做好自己的事,他老人家自会明白你们的心意。”

这话说得太宽泛了,谢慕林觉得不太满足,便试探地问:“大伯祖父如此慈公正,为什么好象对老太太很恼怒的样子?老太太又为什么不乐意家里人提起宗族呢?”

谢谨之也道:“若仅仅是因为父亲兼祧两房一事,老太太分明也知道,兼祧并非过继,没人跟她抢儿子。二老太太既是官宦人家出,又有人脉,对父亲的仕途有所助力,父亲与她老人家多亲近,分明是好事。可老太太似乎极为忌讳此事,是不是有别的缘故?娘跟我们说说吧,省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说话时不小心犯了忌讳,不但惹老太太生气,连大伯祖父都得罪了,那就不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文氏也就不好再隐瞒什么。她便将过往的一些旧事告知两个儿女,还特地嘱咐他们不要外传。

谢老太太娘家姓吕,确实如谢泽山所说,是位犯官之女。

她先父吕少卿原在鸿胪寺为官,名为少卿,但官职却不是少卿他仅仅是从六品的寺丞罢了。以其同进士的出来说,他在京城做这样的官职,不过是庞大低品级官员中的一员,并不起眼,手头能掌握的权柄也是极小的。然而吕寺丞不甘平凡,他觉得自己至少也要做到少卿之位,才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在官场上,象他这样的小人物有许多,想要平步青云,最简单最容易的法子,自然就是从龙之功了。

那是在三十五年前,正值承德末年,承德帝膝下两子,嫡出的有名份,庶出的有宠,夺嫡之争极为激烈。吕寺丞在两位皇子中选定了一位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便跟在上司鸿胪寺卿后,成为了对方的党羽,为那位皇子摇旗呐喊。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一场夺嫡之争,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两败俱伤。两位皇子互下毒手,双双暴毙,他们的党羽,自然也一同做了输家。

承德帝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只觉得两个儿子是被那些一心冲着从龙之功去的小人害死的,便怒而下旨,清查相关人士。吕寺丞既无背景,又无才干,很快就被抛出来做了牺牲品,以贪污渎职的罪名下了狱,抄家流放,死在路上。家眷也跟着遭了殃,被押送着走上了流放之路。

也是谢老太太走运,她才流放不久,还没走到半路呢,承德帝驾崩了,新君登基,改元天昌,大赦天下,她与母姐皆在遇赦名单内,方才得以平安归乡。

新君天昌帝也就是先帝,今上的父皇并非承德帝的亲子,而是他胞弟燕王的独子。这是与他血缘最近的小辈了。承德帝当年也是千辛万苦才赢得了夺嫡之争的,不想便宜了过去的竞争对手,因此,哪怕他同母胞弟燕王只有一个儿子,他也要立对方为储君。不过为了不让亲弟断嗣,他下旨让这位亲侄儿入继皇室后,兼祧两房,开皇家兼祧婚的先河。朝廷也从此修改律法,承认了兼祧婚中平妻的合法地位。

出于种种原因,天昌帝入继皇家后,另娶了承德帝正宫皇后的亲侄女为皇后,同时又承认他在燕王府的世子妃的元配地位,登基后更是一帝双后,前所未有。只不过燕王府那一位并未迁入宫中长住,所以两宫相安无事罢了。等到两宫都有了嫡出的儿子,围绕着储君之位又发生了什么故事,那就是后话了。

谢老太太当时还年轻的吕氏,随母亲长姐回到老家,生活很是困苦。族人因为受她父亲的案子牵连,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事过境迁,便觉得那些苦头都是吕氏一家带来的,明里暗里排挤她们,即使知道她们母女过得艰难,也无人伸手相助。

天昌二年,吕氏母亲病重,不放心两个女儿的未来,便苦求族长做主,为她们议亲。族长把吕氏的长姐许给了一个穷秀才,三后就完婚了。吕氏不愿意象长姐一样随便嫁人,更不想受穷,族长讥讽之余,给她指了一家富户,却不是让她去做正头娘子,而是叫她给那个无嗣的中年员外做二房。

吕氏不能接受,又怕族长相bi)。这时候她偶然认识了前往当地谈生意的谢泽湖,见他颇有家财,人也年轻,长相端正,还对自己有意,便索把心一横,刻意勾引一番,果然把人勾到了手。

谢泽湖没有经过两位兄长的许可,就与吕氏拜堂成了亲,还为其母亲付了医药费,待其病故后,又帮着办好了后事,并给了她姐姐一笔银子,然后便在吕氏的请求下,带着她离开当地,返回湖县老家。谢泽山、谢泽川兄弟二人虽觉得吕氏不是良配,但谢泽湖对妻子一往深,两个哥哥也不好多说什么。

次年,吕氏生下了谢璞。

同年,谢泽川入了国子监,得到宋司业的赏识,下嫁女。本来平静的谢家,顿时起了波澜。

第一百零七章 往事(中)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往事谢泽川的妻子宋氏,父亲是国子监司业,书香门第,世宦名门,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知书达礼,饱读诗书了。她嫁给谢泽川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然而,当谢泽川带着新婚妻子回乡祭祖的时候,宋氏与吕氏之间,却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

其实宋氏本人是个端庄雍容的淑女,即使知道吕氏的身世,也不会说些什么。妯娌二人又不在一个地方共同生活,只是年节时偶尔碰个面,即使有些许看不惯对方的地方,她也能忍了。

但吕氏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虽是犯官之女,却一直以官家千金自居,认为自己嫁进谢家是下嫁,理当地位超然。生了儿子后,她似乎觉得自己在谢家地位稳了,就抛开了以往的谨慎,不再时时刻刻维持温婉柔顺的形象,偶尔也会有盛气凌人之举,甚至不把长嫂涂氏放在眼里。

谢泽山之妻涂氏只是秀才之女,人又和气,看在小叔子小侄子的份上,不会跟吕氏计较,没想到反而助长了吕氏的气焰。谢泽湖时常外出行商,家里的事交给妻子打理,谢家其他人又不好与他明说,因此他一直都不清楚妻子的真面目。

而宋氏嫁进来之后,吕氏引以为傲的身份,似乎就失去了底气。吕少卿就算不是犯官,生前最高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罢了,国子监司业却是正六品的官职。况且宋业司当时还在位,正值壮年,又有名望,未来显见是要高升的。宋氏无论家世、容貌、才学、谈吐、礼仪……样样都在吕氏之上,性情也很好,一回到湖阴便与长嫂涂氏,以及族人亲友家的女眷相处得十分融洽,彻底将吕氏给比下去了。

人都夸宋氏样样出色,对吕氏多有非议,而宋氏与谢泽川又夫妻恩爱,谢泽湖更因为敬重兄长,连带地敬重长嫂,对吕氏的一些诉苦、抱怨充耳不闻,甚至还指责她不该小鸡肚肠,破坏家人之间的和睦……

吕氏从此生了怨怼,与宋氏越发无法和睦相处了。但因为谢泽川夫妻一直在京中居住,妯娌俩见面的机会也少,方才暂时相安无事罢了。

隔年,宋氏生下了谢泽川的长女梅珺,因为难产伤身,无法再生育。谢泽川也不在意,还拒绝了旁人劝他纳妾生子的建议,觉得就这样守着妻子,抚养独生女儿长大也挺好。

他的两位兄弟谢泽山与谢泽湖都对此表示体谅,因为他们不缺儿子,日后自然也不会忘了兄弟的香火。但吕氏却认为自己终于有一样能胜过宋氏的了,还是宋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那种,一时得意忘形,便在亲友间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引得谢泽湖大怒,头一回掌掴了妻子。吕氏使劲浑身解数,方才把丈夫哄回来,被吓了这一回,再不敢大放厥词,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隔阂,丈夫对她也不复从前千依百顺了。吕氏心中对宋氏的怨恨不由变得更深。

几年后,皇子朱晏——也就是当今圣上,被册封为楚王,正式出宫开府。宋司业被破格从国子监调入楚王府任正五品的右长史,负责教导楚王读书。次年,谢泽川考中进士,高中二甲传胪。

谢泽川很遗憾自己未能进入一甲前三,随后他入了翰林院,没多久便在京中传出才名,连当时的天昌帝都夸奖过他的文章,前程比一甲那三位更受看好。

等到谢泽川在翰林院待满三年,即将散馆选官之际,皇家新一轮的夺嫡之争,又再度开始了。承德末年的夺嫡惨剧在许多人心目中还记忆犹新,眼见着天昌帝身体欠佳,储位未定,宫中几位皇子本就勾心斗角,燕王府那位王妃所出的嫡长子又不甘寂寞地搅和进来,局势似乎比承德末年时更复杂更危险,许多有识之士都觉得,外臣还是别沾染皇家的斗争比较好。

谢泽川的岳父宋长史虽是楚王府属官,却十分果断的命女婿辞官回乡办学,等京中局势稳定了再谋后事。当时楚王非嫡非长,年纪又轻,在储位之争中丝毫不占优势,似乎也没什么野心,日后多半会成为一位闲王。做属官的下这样的决定,也是合情合理的。谁都没料到,后来登上皇位的,会是楚王。而楚王能压过一众兄弟上位,已经是他迎娶了西南平南伯嫡长女曹氏之后的事了。

天昌十四年,谢泽川夫妇携女回到湖阴县老家,办起了竹山书院。侄儿谢璞也进入书院读书,得到了二伯父谢泽川的悉心教导。少年谢璞聪慧机敏,很有读书的天赋。谢泽川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儿子了,又觉得办学教书的日子挺好,不想再回朝中任官,索性专心培养侄儿,让侄儿去弥补自己的遗憾——考入头甲。

下了决心后,谢泽川领着谢璞进京去拜见了岳父宋长史,回家后又与谢泽湖商议,给谢璞定下了同窗文举人的独女文素敏为妻。文举人病逝之后,文素敏就带着嫁妆搬入谢家,由谢家教养了。那一年,谢璞十二岁,文氏十岁。

也是在这一年,谢泽川、谢泽湖与长兄谢泽山议定,由谢璞兼祧两房,继承二房与三房的香火。但这件事,吕氏是直到新年祭祖要改族谱时,方才知道的。

吕氏半辈子视宋氏为平生最大的竞争对手,居然要分一半儿子给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她在祭祖仪式上闹起来,被谢泽湖喝斥回去,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丢了一个大脸。可无论她如何闹腾,谢家三兄弟都已经把事情定下了,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闹。谢泽湖还觉得自己日后会有更多的儿子,即使把长子过继给兄长都没问题,更别说只是兼祧了,自然更不会听吕氏的哭诉了。

吕氏为了此事,与丈夫谢泽湖闹起了别扭,大过年的冒着风雪出走。谢泽湖心里毕竟还是关心妻子的,只得冒雪出门去寻她。谢泽川也觉得是自己的提议导致了兄弟夫妻不和,心里过意不去,便与谢泽湖一道去了。没想到吕氏只是躲在附近的朋友家中,谢家兄弟反而因为冒雪外出,受了风寒,事后双双病倒了。

谢泽湖病情反复,数月后病逝。谢泽川也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好不起来。吕氏大约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又失了丈夫庇护,顿时老实了许多,不敢再闹,也时常送些补身的汤羹到二房宋氏那儿去,以示友好。

宋氏心里对吕氏自然是有怨恨的,可卧病的丈夫还需要她照顾,女儿的婚事还要她操心。谢泽湖临终前又再三向兄嫂赔罪,求他们关照妻儿。她对嗣子谢璞也是真心关爱,看在孩子面上,看在谢泽湖面上,也做不出伤害吕氏的事情来,只能冷淡以对。谢家从此再度恢复平静。

谁都没想到,等到谢泽川病重逝世之后,吕氏会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时,暗地里将谢泽湖留下来的织场、染坊、棉田、店铺……等大量产业抛售,然后携带巨资,骗了谢璞与文氏上车,逃离了湖阴,远走高飞。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下)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往事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早就知道谢老太太很极品,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竟然还能做出这么极品的事来。

谢谨之也是一副震惊之极的模样,忍不住问:“祖父……三叔祖留下来的那些产业,全都是三房的财产么?”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事实上,谢泽湖留下来的那些产业,虽然三房占了绝对大头,但里头还有大房的份额。

谢家宗房三兄弟,当初是有分工的。读书最好的谢泽川负责考功名,日后做了官也好庇护家族。长兄谢泽山虽然也能读书,但天赋远不如二弟,主要是留在家中负责处理家务、族务——他的举人功名,是在四十岁之后才考得的,之前一直是个秀才而已。至于幼弟谢泽湖,因为人比较精明能干,又有几分机灵,虽然读书的成绩还过得去,还是放弃了学业专注经商,以供养兄长及家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读书不可能超过二哥,与其费时费力,却顶多做个秀才,还不如挣下一份身家,让家族更加繁荣昌盛。

三兄弟拿父母辈遗留的财产做了本钱,由谢泽湖出面经营。由于两位兄长都有功名在身,那些产业就都记在谢泽湖名下了,但是每年的分红,却是三个房头都有的。

不过,二房谢泽川那一份,早在他夫妻二人返乡办学时,就提前抽了出去,买下一大片地皮兴建书院。所以,谢泽湖手头的产业当中,就只剩下大房与三房的份额了。这里头,还有许多谢家族人参与其中,或是小管事,或是打工,又有文氏从家中带来的嫁妆,一并由谢家人负责经营。反正,这并不是三房独有的,只是为了方便,记在三房名下罢了。谢泽湖去世后,手底下的掌柜伙计们并无变动,既忠心又能干,照样为谢家挣到大笔收入。吕氏并不管事,只是每季度看一看账,萧规曹随而已。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发卖产业,合族都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文氏心有余悸地道:“当时我与老爷都以为,我们只是陪老太太回一趟娘家罢了。她自打嫁到湖阴县,便再也没回去过了,想要去探望亲人,也是人之常情。没想到她竟然做下了那样的大事……等我们发觉不对的时候,马车已经驶离了湖阴三百里,那些产业的新买主,也早就上门交接了……”

谢璞与她都是几年后才从谢泽山处得知当时的乱局的。新业主上门,谢家人才知道了产业易主的消息,掌柜伙计们忽然失了业,匠人们尚可留下来继续做事,谢家族人却全都被扫地出门,别提有多狼狈了。谢泽山所在的宗房与宋氏所在的二房,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凑起一笔银子,将几处最要紧的产业重新买了回来,其余的那些,就有心无力了。宋氏为此不得不变卖了竹山书院门前半条街的铺面地皮,还用了许多学生家中的人脉,欠下了大笔人情。谢泽山则被逼厚着脸皮,亲自前往妻子涂氏的娘家去借银子。

后来还是谢璞想方设法,找借口从母亲手中拿到了一笔钱,命心腹秘密送回老家去,方才解了族中燃眉之急。但是那些日进斗金的好产业,贱卖出去容易,想赎买回来就难了。有些买主根本舍不得放手,哪怕谢家在湖阴有头有脸也没用。谢家出了这样的变故,不少人家都在看笑话。谢泽山当时真是想掐死小弟遗孀的心都有了。

文氏感叹着对儿女道:“本来老爷在家就是一心读书,并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我又年轻,还未进门,根本不好意思插手中馈。这些钱财上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自那以后,老爷就改变了想法,先是说服老太太在松江安下了家,接着又另行买宅置产,重新过起日子,并且慢慢接手了家中的生意。”

谢璞分心去经营家业,还是挺有效果的,没两年,他就重新积累了巨额资产,悄悄儿找回了过去的掌柜、伙计们,继续为他服务。这些事,他都瞒着母亲谢老太太。而谢老太太眼看着儿子科举顺利,又能为家中赚钱,供养她过富贵又舒心的日子,也就不理会具体的经营事务了。只是每个季度,她仍旧要拿账册去看。为了不让她发现端倪,谢璞与文氏还花了不少心思去做账呢。

当然,因为分了心,又没有一位尽心尽力的长辈在身边悉心教导了,谢璞的学业多少受了点影响。他参加会试也有些仓促,没有取得伯父兼嗣父所期待的成绩,甚至考的名次还远远不如谢泽川当年,宋氏得信后一直觉得十分遗憾,对妯娌的怨愤也更深了。

谢老太太离开湖阴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但谢璞和文氏成婚那年是回去过的,还祭了祖。谢璞郑重向伯父、伯母、婶娘赔罪,然而几位长辈都心疼他,不曾责怪。

他们对谢老太太的怨恨没那么容易打消,却不会迁怒到谢璞身上,毕竟他当年也不知情,而且过后也及时帮忙补救了。他们明白谢璞的难处,便对谢老太太不闻不问,假装谢家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每年祭祀先人,他们都顺便替谢璞把该办的事情办了。谢璞或是派人回乡祭祀,或是自行请假返乡致祭,全都是瞒着谢老太太的。谢老太太倒也心安理得,没人问,她就当没那回事了。

可是,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了,怎么可能真的当没发生过呢?如今谢泽山上京,见谢璞的灾难又是谢老太太惹来的祸根,就忍不住大发雷霆了。

他骂得是厉害些,毕竟是十几年积攒下来的怨气、怒气了。但发泄过后,他老人家仍旧会尽心尽力帮忙救人的。

倘若谢家人过后要回老家湖阴去,想必大老太太涂氏与二老太太宋氏,还要再骂谢老太太一回呢。族中别房的长辈,估计也要来凑一份热闹。谢老太太当年做的事,牵连太广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听得唏嘘不已。若是他们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吧?谢家众人是出于信任,才把财产交给谢泽湖经营。谢泽湖也对得起这份信任。可他死后,他的妻子却辜负了所有的族人,让大家都落入了狼狈不堪的境地。倘若谢泽湖泉下有知,估计也会气得再死一回。

谢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些年为什么能过得如此舒心?还不都是因为她有个好丈夫,有个好儿子么?可她一再把这些爱她的人拖入绝境,竟还不知道反省,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谢慕林小声道:“所以,在老太太面前,宗族、二老太太,还有犯官之女的身份,给先人扫墓,以及当初她变卖产业私逃等事,都是禁忌,不能提。可大伯祖父却一定会拿这些事指责老太太,中间根本没有我们说话的余地。我们这一房实际上继承的是二房的香火,二老太太才是我和哥哥的正经祖母,娘的正经婆婆呢,没有偏帮老太太的道理。所以我们是不是该重拾多年未尽的孝道,侍奉正主儿去,别再理会隔房的长辈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亲疏

文氏怔愣愣地看着女儿,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狂沙文学网

谢慕林讪笑着说:“我也没说错嘛,娘你仔细想想,老太太做了那么多错事,也太对不起大房和二房了,尤其是二老太太,连二老太爷,咱们礼法上的祖父,都是间接被老太太害死的。二老太太不跟老太太计较,完全是看在爹的份上。但咱们不能把人家的宽容大度当作理所当然呀?老太太自个儿不肯去面对苦主,还活得那么理直气壮,我们这些明白事理的人,难道就不为她心虚吗?爹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不好说什么指责老太太的话。可我们母子三个,怎么说也是二老太太的媳妇、孙子、孙女,难道还要一直侍奉在老太太边,对二老太太不管不顾吗?那简直就是在苦主心头上插刀呀!”

谢谨之叹了口气,对文氏道:“母亲,妹妹这话虽有些偏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父亲也是心怀有愧,才会一直瞒着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以及族里保持联络的吧?这回父亲有难,老太太什么都帮不上忙,又是大伯祖父和二老太太伸出了援手。长辈们接连施大恩于父亲,只怕父亲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老太太是父亲的生母,有些事,父亲是左右为难,难以决断,可我们却是可以为他分忧的。”

文氏露出了茫然的表:“我们能如何为他分忧?难不成丢下家里这一群老弱妇孺,回湖去侍奉二老太太么?可是……谨之,无论礼法上如何,老太太……毕竟才是你父亲的亲生母亲,是你的亲生祖母啊!倘若是从前曹氏还在,大家相安无事的时候,老太太边有人照顾,我们还可以分心到二老太太面前尽一尽孝心。如今老太太边只剩下我一个儿媳,我若丢下她,跑去奉承二老太太,你父亲又会怎么想呢?他若是能狠得下这个心,也就不是他了!”

谢璞与谢老太太的母子之,比其他人想象的还要再深一些。他们曾经也有过母慈子孝的美好时光。谢老太太年轻时,即使有时候做事极品了一点,却不会在丈夫儿子面前表现自己不好的一面。而等到她与宋氏矛盾彻底爆发,她接连做下错事的时候,谢璞已经十几岁了,对于母亲的美好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再加上谢老太太年轻守寡,母子俩相依为命,令谢璞对生母格外的怜惜与敬重。所以,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生母犯下了什么大错,又是如何的糊涂霸道,他都始终狠不下心来对母亲冷脸以对。

事拖到今,谢璞夹在两位母亲中间,已经走入了死巷,不知该如何破解。他本来还以为,等时间慢慢过去,他总有办法能说服母亲态度软化,率先走出第一步,去向嗣母宋氏请求原谅的。只要谢老太太解了宋氏这个心结,宗族那边的事,也就好办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步还没走出去,他自己就先遇到了劫难。这一回,他又要仰仗谢泽山与宋氏去帮助自己,欠下的债,似乎越来越多了……

文氏很清楚谢璞的想法。她还是靠着宋氏的支持,才顺利嫁给谢璞的,对方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她自然也有过要侍奉对方的想法。然而,这种念头她也只敢私下跟谢璞说说,一旦叫谢老太太听见,那就真是火上浇油了。谢老太太本就嫌她碍事,若是知道她要认宋氏做婆婆,恐怕立刻就会赶她母子出家门吧?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一点不解:“老太太赶我们出家门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她这一房的,族谱上还有娘和我们兄妹的名字吧?又不是老太太一句话,我们就不是谢家的媳妇和儿孙了。我倒是觉得,过去十几年爹都在外任上,娘一直没办法与他团聚,留在京城还有可能受曹氏管束,受老太太的气,为什么不直接回湖老家去算了?我们家明明在老家还有产业,不愁生计,还可以多孝顺一下二房的长辈,也算是为爹尽一份孝心。”

文氏嗔道:“若我们真要这么做,只怕就难见到你爹了!”她与谢璞怎么说也是夫妻呀!儿女也不可能一直不见父亲的。留在京城谢家,虽然要与谢璞分隔两地,可是谢璞时不时会打发人送信送东西回来,偶尔回京述职或是谋新缺的时候,也可以在家住上一段时间,那正是他们夫妻父子团聚的时候。倘若文氏带着儿女回了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谢璞呢?哪怕谢璞能找到机会,借着回乡祭祖的名义前去与他们相见,几年也未必能轮上一回呢!

且不说谢老太太可能要从中阻挡,就是两个孩子的前程,也是文氏需要考虑的。

其实,谢璞刚开始放外任的时候,文氏是跟到任上去的,还在任上怀了谢谨之。只是当她怀胎六月之后,谢老太太就去信催她回京,说要亲自看着她生下孩子才行,信中话里话外,好象在疑心她并非真的有子,是谢璞偏文氏,才要弄虚作假似的。谢璞虽觉得很无稽,但考虑到任上条件简陋,不利于文氏生产,还是把她送回了京城家中。曹氏请了有名的稳婆与太医,也让文氏顺利生下了儿子。

只是谢谨之满百之后,谢老太太声称舍不得小孙子,不肯让文氏带着儿子回任上,文氏又不可能真的丢下还未断的儿子不管,就这么拖呀拖的,拖到谢璞任满回京,夫妻方才团聚。偏那几个月里,文氏又怀上了女儿,没法出远门了。那期间,都是金氏姐妹在任上侍奉,还闹出了小金姨娘盛宠,惹曹氏不满的闹剧来。

之后文氏几次想要跟到任上去,都有事阻碍,不是儿子生病,就是女儿生病。后来她发现小金姨娘的死有点问题,曹氏并非她以为的那么贤惠善良,谢老太太紧扣着谢谨之与谢映真不放,文氏放心不下孩子,只得死了去任上的心,等谢璞回京再团圆了。结果这一等,她就等了将近十年。

文氏把这些话给女儿细细分析清楚了,才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对老太太有怨言,所以不喜欢待在她边。可是你要知道,疏不间亲。老太太是你们父亲的亲生母亲,哪怕二老太太对你们父亲有大恩,又是嗣母,在你们父亲心目中,也是无法与老太太等同的。你们父亲之所以瞒着老太太,与老家书信来往,就是不想让老太太生气难过。二老太太又何尝不是体谅你们父亲这一点,方才纵容了他呢?二老太太有女儿,有外孙,她边不缺小辈侍奉,不会在意我这个礼法上的儿媳是否能留在她跟前。在她看来,只要你们父亲过得好,旁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她对老太太便是有再多的怨恨,也都越不过她对你们父亲的关之。”

谢慕林无语了。反正,不要脸的人总会过得比要脸的人好就是了。谢老太太有恃无恐,靠的不就是儿子的孝心,和宋氏等人的宽仁厚道吗?可谁又欠她了?!

谢谨之在旁默默地听着母亲与妹妹的对话,目光微微一闪,垂下了眼帘。

第一百一十章 邀请

夜已深了。

文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对两个孩子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房歇息去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大伯父与昆哥儿一同上了京,这个好消息我得尽快告诉老爷知道才行。”

谢慕林没什么异议,扶着文氏,便与谢谨之一同离开客厅,返回西院。

路上,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大伯祖父能顺利救出爹吗?他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娘您先前也提过,二老太太的父亲曾经是当今圣上潜邸时的长史,应该在京城很有面子吧?”

不过那位宋长史那么有面子,怎么曹家好象没把他放在心上?谢璞怎么说也是人家名义上的外孙呢,可曹家逼婚、陷害、夺产……什么事都干完了,都没点忌讳的?

文氏脚下顿了一顿,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这……宋大人已经去世十年了,不过他生前故交不少,又曾经担任国子监祭酒,门生众多,即使人走茶凉,也总有念旧情、怀旧恩的君子。二老太太既然写了信来,想必是有把握的。”

谢谨之歪了歪头:“原来宋老大人还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是在担任了长史之后的事么?”

文氏道:“今上被册封为储君后,宋大人便调回国子监,升任祭酒了。中间除了我与老爷成婚那一年,他曾经离任过半年外,一直不曾挪动过位置,直到十年前去世为止。他老人家这一生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极有名望的。他当年的门生有许多都已出仕了,有几位就在朝中。除此之外,二老太爷夫妇所创建的竹山书院,也培养出许多出色的学子,经科举入仕。你们见过的温绪友大人,便是竹山书院出身。”

原来如此。怪不得温绪友平日很少与谢家来往,还愿意为搭救谢璞而出力,他们二人分明就是同乡加同窗的关系呢,多年的老交情了。谢老太太不喜温绪友,估计也跟他的出身有关吧?

谢慕林对谢泽山接下来的行动,有了一点信心。皇帝潜邸旧人呢,就算人已经去世,多少还有点香火情吧?再加上谢璞本身就是冤枉的,还是受曹家人陷害,皇帝要是生出同情心,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了吧?

谢谨之又一次发现了母亲话中的破绽:“母亲与父亲成婚那一年,宋老大人是何时离任的?因何离任?”

文氏脚下又是一顿:“那是个误会……总之,年初出事的时候,宋老大人被革去了祭酒之位,但他并未发愁。你们父亲前去请安时,他还劝你们父亲,专心准备会试,不要为他操心。果然,没几个月他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等到中秋节前,他已官复原职了。他并没有受过什么苦,你们就不必多问了。”

虽然文氏让儿女不要多问,谢谨之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谢慕林也猜到了几分。

谢璞会试之前,宋祭酒被革职了。等到谢璞高中进士之后,曹家觉得他没有了宋祭酒这位便宜外公撑腰,是个任他们拿捏、容易摆布的财主,便有意下嫁爱女。谢老太太就生出了踢开文氏,改娶曹氏的想法。谢璞带着文氏回老家完婚,获得了宋氏的支持,回到京城时,宋祭酒也差不多官复原职了。曹家碍于他的存在,不方便对谢璞或文氏下黑手,又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财主了,只能捏着鼻子把女儿嫁过来做了平妻……

十年前,宋祭酒去世,谢璞已经在官场上站稳脚跟了。不过曹家也少了顾忌,敢明目张胆地扣下文氏,不许她到任上去与谢璞团聚了。曹氏刻意淡化二房的存在,应该也是差不多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谢慕林啧了一声,才对谢泽山的计划产生的信心,又打了个折扣。人走茶凉,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事。曹家都没把死去的宋祭酒放在眼里,宋家的人脉真的能扛过那帮黑心肠的皇亲国戚,把谢璞救出生天吗?国子监出身的官员们,又是否会买多年前的师长之女的账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宋祭酒既然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还做过皇帝的老师,要找助力,也不仅仅局限于门生吧?他当年的那些同事呢?都是潜邸旧人,总有几个成了权臣的吧?这些人会不会给宋氏一个面子?

谢慕林小声问文氏,文氏却没有直接回答。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西院,站在房间门前了。文氏微笑着对女儿说:“早点睡吧,有话明儿再说。”便催着儿子回屋。谢谨之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听话地进门去了。

谢慕林站在原地,目送母亲回房,心中有些遗憾。文氏是不是故意不回答的?莫非她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宋祭酒过去的人缘不好吗?还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如今已经没几个在高位上了?

谢慕林带着疑惑进入了梦乡。

虽然她心中存有疑虑,但谢泽山与谢谨昆祖孙俩次日还是开始了自己的行动。他们先去大理寺牢狱见过谢璞,离开时正好与前往探监的文氏与谢谨之打了个照面,匆忙间也没有多说什么。两日后,谢谨昆再次上门来,给谢家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王安贵的案子结了,谢璞的罪证也被证实是王安贵捏造的,他有望在近日被无罪释放了。

谢家人喜出望外。只不过,谢璞这桩案子,问题并不仅仅在于那些伪造的罪名,还有曹家的因素在。倘若曹家不想放人,谢璞是否能顺利脱身,似乎还是未知之数。

谢徽之这几日没少在外头想办法打听消息,对此倒是挺有把握:“曹家大房、二房已经不想再插手此案了,剩下的三房平南伯府,要好对付得多。他们也就是仗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面子罢了。一旦宫里与承恩侯府都不支持,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去跟大理寺对着干。”

谢谨之似乎早上才收到了什么人送来的信,说话的语气更笃定一些:“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都不赞同平南伯对父亲穷追猛打,而且对平南伯府所为颇为恼火。曹家已经不是问题了。”

听起来,谢璞这回是真的有希望脱身了?

谢家上下顿时喜气洋洋地,都期盼着谢璞早日回家,全家人都能回到过去那种安稳而富足的生活中去。哪怕没有了曹家这门显贵姻亲,谢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富贵人家,日子好过着呢。

就在这时,谢谨昆忽然对谢老太太和文氏提出了一个邀请:“祖父命我去为你们家物色一处宅子,我已经找好了地方,就在我家附近,并命人清扫妥当,随时都可以入住。三叔祖母和婶娘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先过去看一看。若有哪里不喜欢的,还来得及修改。”

众人顿时都有些懵了,原来真要搬家么?可是……谢璞都要放出来了,谢家的宅子也该还回来的,他们还要搬什么家?

第一百一十一章 搬家

对于谢家人的这个问题,谢谨昆没有多作解释。狂沙文学网他只是表示,这件事他已经跟谢璞商量过了,谢璞也非常赞成。

虽然张俏姐一家很,但西院这边的条件还是太差了,几个人挤一间屋子,门外废园自打天气转暖后就蚊虫滋生。从前没办法的时候,谢家人将就一下无所谓,可如今谢家族人都上京了,手里也不缺银子,总不能真让这一群老弱妇孺继续住在简陋的环境中吧?

谢泽山老太爷认为,他作为谢氏一族的大家长,人都到京城了,族里的女眷、小辈们还要寄住在外人家中,靠别人养活,也未免太伤他这个大家长的脸面,因此坚持要为侄儿一家寻个象样的住处。

他这话说出了口,谢璞又很敬重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了。

谢璞点了头,谢家众人也只好遵从。

文氏从谢谨昆处得知,他找来的宅子不是买的,而是租的,暂时只租了两个月的时候,便以为找到了答案,对其他人道:“先前曹家吞了我们谢家的财产,想必是连宅子也一并吞了去。当初建宅子的时候,曹氏费了许多心思,如今都要改嫁了,多半也舍不得宅子吧?曹家人若是厚着脸皮,哪怕知道老爷平安脱罪了,也不肯轻易将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那归还宅子和产业等事,只怕还需要时间。我们就先在租的宅子里住些时,等老爷回家再说吧。”

众人觉得这个猜测靠谱的,便也不再多问了。

文氏去请谢老太太参观新居,谢老太太却拒绝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露面:“我今犯了旧疾,体不适,就不出门了,你们去吧。其实那宅子若是不好,也没必要白折腾一回。反正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住回自家宅子了。”

谢老太太的旧疾三天两头就要犯一次,文氏也不着慌,柔顺地应了声,便带着儿子谢谨之,再捎带上大金姨娘与谢徽之,随谢谨昆去参观了新宅。

半后,他们回到李家,提起新宅子,似乎都满意的。

大金姨娘最积极,为所有人介绍了新住处的况。

临时租的地方,自然比不得谢家豪华,只是个两进的宅子罢了,但有个好处,就是房间够多。因为宅子是两路两进,合共四个院子,除去一个院子是客厅、厨房、书房、客房等公共空间外,剩余三个院子,每个都是南北两排三间屋的格局,合共十八间房。谢家老弱妇孺十人,每人一间房,还能腾出净房来,甚至是雇几个丫头婆子,都能住得下。

即使谢璞出狱后,需要在这间宅子里落脚,也完全没有压力。

谢谨昆已经答应出借家中的丫头婆子,还帮忙找了贡院街一带有口碑的牙人,随时可以再雇人。

大金姨娘兴冲冲地给所有人安利新宅子,一副恨不得马上搬过去的模样。她养尊处优了十几年,这大半个月窝在李家西院,几个人挤一间屋,着实把她憋坏了。

其实被憋坏的,又何尝只有大金姨娘一人?听说新宅子条件还不错,各方面吊打李宅,还能重新使唤上丫头婆子,谢家上下都激动了。

文氏一声令下,大家便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争取早搬进新居所了。

不过收拾着,收拾着,他们就赫然发现,当初他们净出户,只穿着一衣裳进了李家的门,如今大半个月过去,每个人却都置办起了几换洗衣裳,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女眷们添了小饰物、手帕香袋,还有保养肌肤的面脂唇脂,几个男孩子还有笔墨纸砚与书本等物,打包起来都不止一个包袱。

众人不由得沉默下来。这可都是张俏姐一家对他们的帮助。

文氏觉得,他们既然要搬走,就不能再欠张俏姐的银子,便把谢慕林私底下塞给她的二十两银票拿出来,再加上她典当首饰的五十两,并几张谢慕林写下来的糕点、药膳配方,一起塞给了张俏姐。

张俏姐要推拒,她便道:“你不肯收下这些东西,叫我如何能安心?你我主仆多年,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倘若你因为帮了我们家,自个儿家里伤筋动骨,没法好好过子,难道我就能心安理得么?快收下!有来有往,方是长久的道理,否则,你后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张俏姐心中感动,眼圈都红了:“太太对我极好,出嫁时给的陪嫁丰厚,每回我去请安,太太又有赏赐。这些钱财我都不曾胡乱花用,因此手头积攒了不少东西。虽说这些子,家里支出有些大了,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太太如今手头也不宽松,搬去新宅子后,买东西置家具,每粮油采买,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太太手上有银子,就该用在刀刃上才是。我的银子既是太太给的,再给太太拿去用,也是应该的。我家里还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又怎能再要太太的钱?等到老爷平安出狱,官复原职,家里的产业也回到老爷、太太手里了,那点银子对老爷、太太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太太若是要赏赐我千儿八百的,我绝不会推拒半句!”

一般李婆子也帮着劝说文氏把银子收回去。她是察觉到家里支出大了,但常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大孙子反而跟着谢家小少爷谢涵之学会了几句《三字经》,天天在人前背,十分流利,许多人都夸他聪明,长大了定会有出息。李婆子越发觉得收留谢家人是正确的决定了。反正谢家人如今只是暂时落魄,用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发达起来了,到时候,她还怕赚不回本么?

文氏见李婆子都帮着说话,语气便没先前那么坚决了。谢家如今确实是缺银子的,哪怕有宗房的长辈援手,她也不能事事都问人家要钱。她原本担心张俏姐花了许多钱供养他们一家人,会受婆婆的责怪,万一害得张俏姐一家生隙,那就不好了,方才提出要还钱。如今既然李婆子如此深明大义,谢家也确实有困难,文氏便不再坚持,但同时,她也在心里下了决定,等到二房财产回到她手上,哪怕大房那边的产业还未拿回来,她也要回报张俏姐一家了。

文氏收回了银两,却还是留下了配方。她劝张俏姐:“这些东西都是真姐儿从前在家里藏书中看过的,默写下来,卖给外头的铺子,换些药钱,也不是什么独门秘方。你且收着,若是有需要,卖出去换成银子也使得,留着自个儿家里做来吃也使得,都由得你。”

张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收下了:“那我就沾一回姑娘的光了。”

文氏与张俏姐这对前主仆正依依惜别,谢家众人也在忙碌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要搬家,谁知道这时候,谢老太太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不搬了。

她不去新宅子住。她要留在李家。她老人家在李家住得开心的,所以不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搬

所有人都懵了。狂沙文学网

谢老太太之前不是还答应得好好的吗?还让文氏去看宅子,也没说过不搬的话。如今大家都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最迟明就可以新居入伙,她却忽然说不搬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徽之小声说出了一种可能:“她老人家该不会是听说新宅子离谨昆哥家近,而大伯祖父正好就住在谨昆哥家,所以她不乐意了吧?”

谢慕林觉得这个猜测靠谱的,便道:“这时候才说不搬,分明就是在为难大家。她不搬,我们还能搬吗?可让我们搬去新宅子住,明明是爹的意思,地方又是大伯祖父认可了的。老太太才被大伯祖父骂了没两天,又要折腾了,莫非是担心大伯祖父忙着救爹爹,没空来再骂她一顿?”

文氏瞪了女儿一眼,方才说道:“我去问问老太太。兴许她老人家只是舍不得西院。”

她舍不得西院什么?舍不得那只有几件简单家具的房间,还是院子里荒废的花木,随时冒出来的蚊子、蚂蚱和老鼠?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一个眼色,谢谨之面无表,谢徽之撇了撇嘴。显然,谢老太太那点招数,已经糊弄不了几个聪明的孙子孙女了。

文氏去了谢老太太的房间,柔声劝说她改变主意,与大家一起去新宅子居住。文氏说了许多新宅子的好处,也含糊地暗示了一番,指新宅子离谢谨昆家还隔着一段距离,谢泽山要忙着救谢璞,拜访曾与宋家有交的各方人士,谢谨昆要帮祖父跑腿,还要忙活自家生意,一般况下,是不会有空闲时间来看望谢老太太的。最后,文氏又着重点明,请谢老太太换个住处,是谢璞的意思,孝顺的儿子不忍心见母亲生活上受委屈,因此一旦有条件了,就希望她能住得舒服一点。

若换了是往,文氏说了这些话,谢老太太兴许已经答应搬家了。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固执,说不搬,就是不搬。她断然否认了自己是因为忌讳谢泽山祖孙,才不肯移居的说法,坚称自己是不愿意给宗房的人添麻烦,觉得谢家的宅子没多久就会还回来的,根本不需要宗房出钱给她租宅子,云云……

如果谢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表不是那么的咬牙切齿,文氏兴许就真的信了,以为谢老太太反省了自己多年的过错,真的愿意向宗房与二房低头了呢。

文氏暗暗叹息,又想再劝,谢老太太却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那么多次了,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我说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们要搬就只管搬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我觉得李家也好的,不缺人服侍,闲了还有李婆子来陪我说话。换了新住处,谁能陪我聊天?那岂不是闷死人了!”

文氏拿她没办法,只得退出来,寻其他人商议。

李婆子听完后有些惶恐:“我……我也没陪老太太聊过几回呀?每次我都只是听她说而已。她说的许多事,我都不太懂,偶尔问两句,她也不耐烦回答。若只是想找个人听她说话,找谁不行呀?怎的就为此不愿意搬家了呢?我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张俏姐也觉得,不能往自家揽这样的麻烦。她跟在文氏边多年,深知谢老太太有多坑。之前有谢家人在,张俏姐一家不需要负责服侍谢老太太,只是提供食宿就够了,所以没什么要紧。可谢家人要是都搬走了,只剩下谢老太太一个,谁去照顾她?一个雇来的婆子,也做不了所有事呀?张俏姐自家有正经活计要忙,才没空侍候那老太婆呢!

她轻声对文氏道:“恐怕老太太还是对大老太爷有所顾虑吧?那大老太爷骂得太狠了,老太太大约是害怕再挨骂,才会宁可留在我们家。”

文氏叹了口气:“老太太若真的拿定了主意,我们也只能留下来陪着她了,总不能真把她一个人留在你这儿。”她欠了张俏姐一家的人,还未回报呢,怎能给人家添乱?

文氏自去给谢泽山写信,谢家其他人都大觉扫兴。倒也不是李家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很感激李家,可明明说好了要搬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又忽然说不搬,实在很打击人。

大金姨娘十分不甘心:“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搬了?”她看向众人,没人能给她回答。即使大家真的很恼火,都想不管谢老太太,直接搬走算了,但想归想,有些事还是不能做的。他们都是有教养懂礼数的正派人,不象谢老太太那么……能拉得下脸来。

晚上,谢泽山亲自过来了。谢谨之把他迎进了西院,言谈间还在委婉地劝他,不要生气,也不要误会,谢老太太其实是不想再给他们祖孙添麻烦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谢泽山有没有误会,谢慕林不知道,可她觉得,自家哥哥这番话,好象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因为谢老太太已经给谢泽山祖孙添麻烦了,人家在外头奔波了一,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来面对谢老太太的任妄为……

谢泽山面无表地走到谢老太太的房间门口,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前道:“三弟妹不想搬,我做大伯子的也不好勉强。虽然玉和一片孝心,但也要三弟妹自个儿住得舒心,才是真正的孝顺。只是三弟妹你要留下来,小辈们也只能跟着留下,继续几个人挤一间屋,事事亲历亲为,未免太委屈了。三弟妹就不能多为儿孙们着想,随大家一同搬到新家去么?”

谢老太太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又没拦着不让他们搬。他们要搬就搬好了,反正我是不走的。如果他们非要bi)我离开,那就是不孝了!”

谢泽山点点头,回过来:“你们听见了?你们老太太发话了,让你们搬去新居,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倘若你们不肯听话,非要留下来陪她,那就是不孝了!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难道你们还要违背长辈的命令么?!”

谢家众人目瞪口呆。谢老太太不是那个意思吧?

谢慕林听到屋里传来谢老太太有些躁动的动静,想必她也觉得意外之极。可谢泽山已经下了命,最迟明,大家就要搬到新居去,大家又不好公然违抗。屋里的谢老太太躁动了半天,都没敢开口怼谢泽山一句,就这么让他发号施令完,留话说明会让谢谨昆带人来帮他们搬家,便由谢谨之恭送离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屋外众人面面相觑。

大金姨娘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问了一声:“老太太,那我们明儿……到底是搬,还是不搬哪?”

谢老太太勃然大怒:“你是聋子哪?!我都说了八百遍,叫你们搬,你是不是听不懂?!”话音未落,屋里又传来了茶杯被摔落在地碎裂的声音。

屋外彻底安静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病了

所有人都知道谢老太太并不是真的想让大家搬走,只留她一个人在李家,可她把话说出了口,谢泽山趁机将事定死了,她又改不了口,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狂沙文学网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不识趣地坚持要留下来。有新宅子住,总比留在荒园里强。况且,没听见谢老太太和谢泽山都说了么?不听话的人就是不孝!大家怎能做不孝的人呢?

就连一向表现得亲近谢老太太的谢映容,也是手脚利落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仅仅是假腥腥地表示:“虽然是老太太发的话,但把她老人家丢在这里受苦,我们却要搬到好宅子里过呼奴唤婢的子,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谢慕林给自己的包袱打了个结,听到谢映容的话,翻了个白眼,笑笑说:“兄弟姐妹们当中,就数三妹妹最有孝心了,老太太也最喜欢你。不如这样,我们去跟老太太说,三妹妹愿意留下来服侍她?反正大家都听老太太的话搬走了,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尽孝,老太太肯定不会拒绝的。”

谢映容脸上的表顿时一僵,瞥见谢映芬在暗地里偷笑,她却不能发火,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就跑去帮生母收拾东西了。

谢慕林瞟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切”了一声。

谢映芬从的另一头挪过来,小声对谢慕林道:“二姐姐,我们真的能丢下老太太不管,搬到新宅子去住么?父亲知道了,不会责怪吧?”

谢慕林非常认真地对她道:“我们也是遵从老太太和大老太爷的命令行事,并不是自作主张。长辈们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们做小辈的除了听从,还能如何呢?要是违抗长辈的命令,反而让长辈们生气了,难道就是孝顺了吗?”

谢映芬恍然大悟:“二姐姐说得对!孝顺孝顺,我们顺从长辈的意愿,也是孝道呢。”随即她犹豫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老太太不是真心想赶我们走的吧?她平里总是嫌弃这宅子不好,又怎会舍不得这里?三哥说,她只是不想离大老太爷太近罢了,其实心里也想住进好宅子的。”

谢慕林笑着说:“老太太要是有什么想法,定会跟亲生的儿孙们说的。她不说,那肯定是另有打算。我们年纪还小,思虑不周全,不必擅自揣测大人的想法,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就好了。”

谢映芬觉得十分有理,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家把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夜也深了,便纷纷睡下,只等明一早起来,前往新居。

谢映容在生母那里消磨了些时候,就被赶了回来。她进门瞧见谢慕林与谢映芬睡在一张上小声说着话,见她回来,也没理会,面上也有些悻悻然。她打理好自己,爬上了另一张,回头再看两个姐妹一眼,见她们自行睡下了,心里不由得更加恼火了。

搬去新宅子,自然是好事。这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但如果谢璞真的能脱困,谢家人真的能住到更舒适些的地方,对她来说,肯定也更有利。可谢老太太忽然说不肯搬走,谢映容就必须开始考虑一个问题。

搬到新居后,没有谢老太太在头上压着,全家上下的事务,是不是都由文氏做主了?

文氏那样的,她当家作主,跟谢谨之与谢慕林当家作主,又有什么区别?

谢映容心知二房这对兄妹对自己的印象都不太好,常常不给脸面,当着人前就落她的脸,还不止一次坏她的好事。倘若真叫他们掌握了管家大权,在这个家里,还有她谢映容说话的余地么?

谢徽之早已成了二房的走狗,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生母大金姨娘又糊涂胆小,总是阻止女儿的大计;宛琴自有打算,不大信得过;四弟四妹年纪又小,况且四弟谢涵之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就算拉拢过来,也可能是做无用功。这么算下来,谢映容在家中竟没有一个可靠的盟友。哪怕是父亲谢璞平安归家,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她要施展大计,避开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嫁得如意郎君,安享一世富贵荣华,只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她终究只是一个闺阁弱女罢了。

如此说来……她眼下唯一能指望的,恐怕就只有老太太了吧?

谢映容在黑暗中睁着双眼,默默盘算了许久。直到天边发白,她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才睡了个把时辰,她就被边的动静吵醒了。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已经起,梳洗完毕,穿好衣裳了。若是在平时,这时候谢慕林已经去了厨房帮忙,现在却还留在房间中,正跟谢映芬说着什么。

谢映容撑着昏沉的脑袋勉强起,谢映芬发现了,转对她道:“三姐姐,你可算醒了!是不是体不适?老太太忽然病了,你该不会也病了吧?”

谢映容顿时精神一振:“你说什么?老太太病了?”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是呀,老太太说她病了。”

谢映容顿了顿,慢慢爬下了,看向谢慕林:“老太太这么说的?婶娘就没请大夫去?”

谢慕林道:“怎会不请?一大早就说要去请李二哥过来。但老太太说,李二哥年轻,医术平平,严老大夫又不擅长治她的旧疾,请来也没用,所以叫她雇的那个婆子出去,另请一位大夫来。”

谢映容挑了挑眉:“那大夫来了?怎么说?”

这位被婆子请来的大夫,可就有得说道了。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象是个正经大夫,反倒更象是走街串巷卖膏药的。但谢老太太却把人当成神医一般,非要请他来诊治,文氏也没办法。

不过这位大夫诊断的结果虽然有些严重,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骗钱,只是说谢老太太的病需要长期调养,不能生气,边也离不得人,还需要时常进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可能影响寿元。他留下了一个方子就走了,诊金也要得不多。谢谨之看过方子,说是温补养气的,四平八稳,谢老太太可以放心吃。

她当然可以放心吃了。谢慕林前些子才在母亲文氏的劝说下,抓过这么一副药膳回来,炖了汤给谢老太太喝。谢老太太为人精细,向她问过具体的方子,又叫李六安看过,确定对自己有益无害,方才敢把汤喝下去。谢慕林还要多谢她这番做作,文氏再也没提过叫她为老太太炖汤的话,省了不少事呢。

谢慕林如今有八成的把握,敢断定那位所谓的神医,是谢老太太命婆子雇来的演员,为的不过是想要证明她确实生病了,而且“离不得人服侍”,“不能生气”,还“需要时常进补”。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让大家搬家,要大家继续围着她转的意思了,兴许还想从宗房那边要点钱过来。谢老太太虽说过让大家搬家的话,可她现在病了嘛,事自然又不一样了。

谢慕林只觉得好气又好笑,真不明白这老太太折腾那么多,是在图什么?

谢映容听了,眼珠子一轮,计上心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侍疾

谢家人的搬家计划似乎又要延迟了。

哪怕人人都知道,谢老太太的病多半是装的,可只要不揭破真相,大家就只能当作她是真的病了,没办法离开。

可谁又能去揭破真相呢?

也许谢泽山可以办到,但谢泽山如今正在为了救谢璞而忙碌着,谁会拿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文氏只得劝说众人:“先看看老太太病情如何再说吧。兴许过两日,她老人家就没事了。”

大金姨娘泄气地道:“她老人家何曾有事过?只不过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耍弄我们一回罢了。她不乐意让我们过好日子,我们难道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文氏皱了皱眉,欲止又止,但还是没有说出责怪的话来。她也知道谢老太太是过分了,可她又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宛琴在旁看了看一双失望的儿女,心下微动,上前一步,柔声对文氏道:“二太太,其实说来老太太只是不想与大老太爷碰面,又不想一个人被我们留在李家罢了,这件事不难解决。老太太是嫌那新宅子离昆三爷家太近了,才不肯搬过去,那给她老人家另寻一处宅子好了。挑个单门独户的院子,不用太大,要清净一些的。老太太住进去了,再雇两个人侍候,我们自家人每日过去照看一二,也就是了。其实,我们去了新宅子,住得比在这里强多了,若是真让老太太继续留在李家,即使是大老太爷有吩咐在先,我们也不见得能心安理得。只要老太太能住得舒服些,是不是搬进宗房的人租的宅子,又有什么要紧呢?左右不过是两个月的事罢了。”

“这……”文氏迟疑了。宛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他们所有人住在一处,却叫谢老太太另住一处,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大金姨娘在旁听得兴奋,连忙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是一片孝心,不忍见老太太住在简陋的屋子里,才特地给她租房子的。本来,也是老太太命我们搬走的,我们还会每日轮换着过去侍候,并非不理会老人,任谁都挑不出我们的错来!”

文氏更加犹豫了。

正当三个女人商议不定的时候,谢映容悄悄儿溜进了谢老太太的屋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小半个时辰后,她从屋里出来,便对文氏等人道:“老太太说了,她愿意搬离李家,只是不想住在贡院街,若是能在这附近租一处清幽干净的小院,那就再好不过了。租金她可以自己掏腰包的。”

文氏怔了一怔,忙道:“哪里用得着动用老太太的体己?我们自会办妥的。”她顿了顿,“三姑娘,是你劝老太太搬走的么?”

谢映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不是呀,是老太太自己的意思。她说,她如今生病了,比不得往日康健,继续住在李家,怕会给李家人添麻烦,更担心会过了病气。李家还有两个孩子呢,她实在不忍心,所以宁可搬走。咱们家里的小辈也多,若是离得她近了,怕也会沾染了病气,因此还是分开住的好。只是她老人家养病寂寞,想要个小辈在身边陪伴。我已经答应她老人家,留在她身边侍疾了。”

文氏与宛琴皆讶然。大金姨娘忍不住打了女儿的手臂一下:“你这是疯了?!”随即偷偷看了看谢老太太的房门方向,压低声音道,“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谢映容不满地瞥了生母一眼,避开两步:“姨娘言重了。孝顺长辈的事,又怎算是吃苦?我心里乐意得很!”

大金姨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定是吃了谢老太太的迷|魂|汤,否则不会昏头到这个地步。

平日里装成孝顺孙女的样子,讨一讨谢老太太的喜欢,这没什么。可当全家人都远离了谢老太太时,她反而主动凑了上去,是嫌自己过得太舒服了吗?!没有别人帮着分担,谢映容哪里扛得住谢老太太的脾气?!可她一旦开口说要留下,回头再想离开就难了!

大金姨娘也不再劝说女儿,直接扭头去求文氏:“二太太,三姑娘今儿早起就有些身体不适,想必是烧得糊涂了,说起了疯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文氏明白她这是心疼亲生女儿了,可谢老太太身边不可能不留人侍疾的,总不能事事都靠雇来的婆子吧?

对此大金姨娘抱着“不能我一个人倒霉”的想法:“老太太的孙儿孙女多着呢,几个孩子轮流着来,也费不了多少事。二太太索性把我和琴妹妹也一并算上,大家各轮一日,也好让大家都有向老太太尽孝的机会不是?”

宛琴瞥了她一眼:“金姐姐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看这事儿还是先问过老太太的意思吧。老太太喜欢哪个小辈陪在身边,就让哪个小辈来。也省得叫个蠢孩子过去,不但不能好好侍疾,反而还惹老太太生气了。”

这明摆着就是让谢映容去跳坑了,因为她本来就是谢老太太认可的侍疾人选。宛琴本人很淡定,她两个孩子都小,不可能会被谢老太太看上。而她自己呢?原本风险还比较大,可最近她已荣升谢老太太最讨厌的人榜首,不可能被选中了。

大金姨娘怒目瞪视宛琴。宛琴面带微笑,淡定地回望。两人谁都不肯示弱。

文氏头疼得不行,只得去请谢老太太示下。后者明确表示,谢映容说的就是她的意思,她要带着三孙女儿另外租房子住去。

文氏只得让步了。反正这样的安排跟谢老太太留在李家,差别也不大,反而是李家逃过一劫,不必再应付难缠的谢老太太了。

不过对于谢老太太即将要住的地方,文氏有个建议,那就是别留在北门桥一带了。这里固然是离李家近,能有个照应,却离贡院西街太远了,来回一趟都要两三个时辰。家里人想来探望谢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方便。她认为那另外租的宅子,还是离谢家人的新居近一点比较好,方便他们前去探望。

谢老太太只要见不着宗房的人,新宅子在哪里都行。不过,作为让步的代价,她要求文氏拿出银子来。房子租金她可以自掏腰包,但其他采买家具、用品、日常衣食住行等方面的花费,就是小辈们该操心的了,总不能让她老人家自己吃自己吧?

文氏愁眉苦脸地去清点手头上的财产了。谢慕林看得眉头直皱,压低声音对谢谨之道:“二哥,老太太这已经是明摆着要钱了,里头还有谢映容的谋划。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由得她们嚣张吗?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谢谨之示意妹妹冷静一点儿:“由得她们去,只是花几两银子罢了。但凡是我们能拿得出来,就不要拒绝她们。等把老太太与三妹妹安顿好了,我们就可以安心搬进新居,过上清净日子了。否则,继续与老太太争吵下去,何时是个了局?难道还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去请大伯祖父跑一趟么?!”

谢慕林一怔,随即醒悟过来,顿时淡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过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难过等到谢谨昆来到李家,准备接谢家妇孺去新居的时候,文氏已经与谢老太太及谢映容议定了日后分居两处之事,连安家银子都给了对方——被冠之以“药钱”的名义。

文氏手头上的银子,原本总共也不足百两,如今一下子被谢老太太分去了八十两,剩下不到二十两,勉强还够她们八口人两个月的日常花费,但想要过得舒服点,是不可能了。

不过谢谨昆已经支付了宅子的租金,连下人都愿意出借,最大的花销已经解决了。文氏经历过寄居李家的生活后,觉得这十几两银子也不算少了。反正生病的几个孩子都已经痊愈,众人的衣物也暂时不必再添,新宅子里还有简单的家俱,足够他们生活。再撇去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两人的花费,日子似乎也不算太难过。

大不了他们不再另行雇人了,尽量自己动手做事。只要谢家家财被归还,他们很快就会结束这种窘迫的生活了。

文氏与一双儿女商量过,他们都同意她的想法,这让文氏心中更有底气。

因此,当谢谨昆得知谢老太太分走了文氏手上大部分银子,想要接济她一笔时,文氏婉拒了他的好意:“我手上还有些钱,是几个孩子卖了些糕点、药膳的方子换回来的,足够我们衣食住行的花销了。昆哥儿你不必担心我们。倘若真有为难处,难道我还不会向你张口么?只是搬迁之事……怕是要推迟几天。虽然老太太已经不再阻拦,但她老人家的住处还没个着落呢,我们怎么好先行离开?”

谢谨昆皱眉道:“祖父吩咐我,一定要把你们安然送去新宅。他已经在酒楼订好了席面,预备今晚在新宅为你们庆贺。如今婶娘忽然说不搬了,这……我如何向祖父交代?”

文氏一脸的为难:“可是老太太……”

谢谨昆瞥了谢老太太的房门一眼,心知这件事要是让自家祖父知道了,后者定然又要大发雷霆,又跑过来大骂三叔祖母一顿。其实,若是三婶娘能有决断一些,别事事都依从三叔祖母,事情也不至于如此麻烦。无奈这些话,他不好明说。无论礼法上如何,三婶娘毕竟是三叔的妻子,而三叔祖母又是三叔的亲生母亲。当年二房与三房之间议定的是兼祧而非过继,他不能叫三叔三婶抛开三叔祖母,只奉二叔祖母为尊。

谢谨昆与文氏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沉默着不说话,事情似乎僵持住了。

大金姨娘立在文氏身后,看得焦急,她如今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既然老太太都不闹腾了,她们今天就搬走又能如何?她可以借口让女儿帮忙搬东西,等到了新宅就把人扣下,不许女儿回来了,也省得那傻丫头再犯蠢,主动凑到老太太身边去自找苦吃。倘若等老太太搬进了新居,他们再离开,天知道她还能不能施展这一招了?

但大金姨娘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这里没有说话的地儿。她偷偷给宛琴使眼色,示意对方开口。这些天因为西院蚊虫渐多,谢涵之与谢映芬被咬得不轻,夜里也睡不安稳,宛琴早就心疼死了,也恨不得早点儿住进新宅子呢。

宛琴知道大金姨娘的用意,但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贸然出头的。大金姨娘没有说话的资格,她又何尝有?她身上还多了个污点呢。然而,为了孩子,她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了:“二太太,这搬家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完的。我们不如先搬一些行李去新宅子,留人在那里打扫房舍,采买物品,其他人则留在老太太身边侍疾,等老太太大安了,再去新宅也不迟?如此,大老太爷问起,我们也能有所交代了。”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哄人了。谢家妇孺能有多少行李?不过是每人一两个包袱的事,随时都能提着走人。新宅子也早叫谢谨昆清扫过了。不过,文氏也明白宛琴是想用拖延之法,让谢老太太明白,小辈们并未搬离,让谢泽山知道,他们已经在搬了,只是还未搬完而已。如此,他们对两位长辈都有了交代。

这法子有些弄巧,但目前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文氏苦笑着看向谢谨昆:“昆哥儿,大老太爷面前,还得请你多美言几句。并不是我们不遵他老人家的命令,实在是老太太……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轻易动不得气。老爷不在家,我只能小心侍奉,实在不敢出什么差错。”

谢谨昆叹了口气,他得好好跟三叔谈谈了:“三婶娘,我也知道你不容易。放心,祖父那儿,我会劝他的。只是这并非长久之法,三婶娘终究是要当家作主的,总不能二房的事,还要事事听从三房长辈的指令吧?二叔祖母与姑母知道你如此委屈,也不会好受。”

文氏神色黯然。

最终议定的结果,就是宛琴先带着两个最小的孩子迁往新宅。反正谢老太太不待见宛琴,他们在不在都不要紧。

本来大金姨娘也想先争这个巧宗的,还特地叫了女儿过来,让她帮忙提行李。谢映容却很冷淡地说:“就这么两个小包袱,姨娘一个人就能提着走了,还要我去做什么?我正有要紧事要与老太太商议呢,没空跑这一趟。”手头有了八十两银子,接下来租房、购物等诸事繁杂,谢老太太多年不操心这些俗务了,最后做主的还不是谢映容?她已经在心里算起小九九来了。

大金姨娘的如意算盘被女儿一句话打破了,气得七窍生烟,又没法说实话,只能恼怒地打了谢映容几下。

谢映容却恼了,避开道:“姨娘是不是疯了?好好的打起人来!我不与你住在一处,果然是正确的!”说完就跑了。大金姨娘却被她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要谢徽之抚背劝解了半天,方才缓过来了。

谢徽之回头在谢谨之、谢慕林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姨娘还不是为了三姐姐?结果被她弃如敝履。方才看到姨娘那伤心难过的模样,我真恨不得扇三姐姐几个耳光!我想要亲娘疼我都办不到,她竟然如此不知珍惜。日后她若是吃了亏,休想我会帮她的忙。这种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管她去死呢!”

谢慕林忙好生安慰了他几句,劝得他消了气,才道:“我也不明白三妹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总是自以为聪明,想必是另有谋划吧。我们也别管那么多了,往后多留意一下,别叫她把自己祸害死了,连累全家,也就是了。她如今一意孤行,不真正吃一回亏,是不会反省的。”

谢谨之也道:“不错。所以,她和老太太日后要住在什么地方,就很重要了。她们没办法亲自去找房舍,这件事想必还是要落到三弟头上。”

谢徽之神色一凛,冷笑了声:“二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好宅

谢徽之动作很快。他每日在外面跑,对金陵城中事十分了解。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尚未开口,他就已经打探好几处不错的租房地点,等到谢老太太终于开口的时候,他只用一天功夫,便“寻到”了一处好宅子。

那宅子位于承恩寺后方,是个一进的院子,七八成新。院中房间不少,正屋三间,带两个耳房,另外还有三间倒座房,包括花厅、厨房、净房在内,足够谢老太太与谢映容祖孙住了,还有地方给雇来的仆妇与前来“侍疾”的谢家人过夜。

当然,如果要挤出一间屋来给将来出狱的谢璞住下,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条件不可能太好罢了。毕竟最好的房间,不是给“一家之主”谢老太太住了,就是由暂掌财政大权又不想亏待自己的谢映容占了。谢璞能睡她们哪一个的房间?

眼下谢老太太以为自己仅是暂住,等到官府归还了谢家房产,她自然就能搬回那座豪华的园林大宅。而谢映容脑子里只记得亲爹是要被流放出京的,也没考虑这一点。所以,当谢徽之有侧重地向她们说明宅子的好处时,她们就决定要租下来了。

谢徽之还说:“从前我们家也去过承恩寺上香,那里的和尚,老太太想必也认得,知道他们脾气和善,做的素斋也好吃。在承恩寺后街租屋住下,有寺中僧人照看,就不愁有什么不长眼的流氓地痞找上门来为难女眷了。那宅子的主人还在院中种了些花木,虽然比不得桂园,也是精心养了许久的。老太太休养之时,偶尔赏赏花,心情也能好些。”

谢老太太心里早就恨不得搬离西院,前往孙子口中说的好宅子了,只不过还要摆一摆架子:“这也罢了,我只图它地方清净就行了。承恩寺也不错,我闲来无事,还可以到寺中走走,为你们父亲上香祈福。”

谢映容有一点比较关心的:“只是不知道租金几何?倘若太贵的话……”

谢徽之笑笑:“每个月四两银子的租银,不算贵了。我亲眼去瞧过,宅子内外都打扫得很干净,家具齐全。院中还有水井,不必出门去取水。这样的好宅子可不多见,贵一点也是难免的。想让老太太住得舒服,又怎能只图省钱呢?”

谢老太太点头:“这话不错。便宜没好货。只是两个月罢了,八两银子,我们还花得起。”她还指点谢映容,做人不要太小气了,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为了点小钱斤斤计较,与寻常人家的庸俗妇人何异?

谢映容涨红了一张脸,心道老太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花的又不是自己的私房钱,才会不当一回事。她已经把这八十两安家费当成是自己的囊中物了,每往外花一分,她都忍不住要心疼。但想到心中的大计,她只能咬牙忍了。等到她计划成功,这点小钱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她便重新挤出笑脸,掏出八两银子给谢徽之拿去付订金。谢徽之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次日雇了一辆干净些的大车来,送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去新居。

谢老太太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雇来的婆子就住北门桥一带,不打算跟着走,她也不放在心上,打算到了新地方再雇人。看到谢徽之准备好了马车,她还有些惊讶:“不用坐船了么?”从前从家里去承恩寺,她都是坐船的,快到地方再换车。

谢徽之笑道:“不必坐船,从这里门前上车,一路走大道,我们就能直达承恩寺,方便得很。孙儿特地雇的车,听说是极稳当的,老太太一试便知。”

谢老太太哪里会把这种外头雇来的马车当一回事?难道它还能比谢家从前用的马车更好么?扶着谢映容的手,上了马车,她还在念叨呢:“什么时候把咱们家的丫头婆子们找回来就好了。外头雇的人,终究不如自家用惯了的旧人方便。”

谢徽之不置可否,只笑着恭送她进了车厢,然后与文氏、谢谨之、谢慕林等人一道,另外分坐两辆小车,一路将谢老太太送去了新住处。

文氏下了车后,仔细看过新宅子,发现这地方确实挺好。虽然地方小些,但论宅子整齐体面之处,比谢谨昆帮他们租的那处更好,怪不得租金还要贵上半两银子呢。更难得的是,这宅子的格局以及院中种植的花木品种,还有点象谢老太太从前在谢宅中住的院子,只是地方缩小了五倍罢了。谢老太太简单参观过后,还觉得挺有亲切感的,难得地夸了谢徽之一声“办事用心”。

谢徽之笑着谦虚了几句,又说要去附近的牙行雇人,文氏便随他一同去了。

谢映容拉着大金姨娘帮忙安置东西。谢慕林借口去看厨房,拉着哥哥谢谨之避开了。不一会儿,文氏带了两个婆子回来,谢徽之便趁机跑来与兄姐俩说话。

谢谨之夸谢徽之:“三弟真真是用心了。难为你怎么找的,竟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谢徽之一提起这事儿,还挺得意的:“也是我走运,在外头路过的时候遇上了房主。这里前头租的是个外地的举子,因此处离贡院不远,提前一年就在这里住下了,无奈还是落了榜,之后大病一场,月初方才回乡。房主才打算要再招租客,就叫我撞上了,我赶紧把他拦了下来。他要加租,我也答应了,否则还能再省几百钱。”

谢慕林道:“只要能叫老太太乖乖搬进来,多花几百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钱到了老太太和三妹妹手里,也回不来了。”

谢谨之微微笑道:“老太太与三妹妹都长年住在内宅,不清楚外头的事,兴许还不知道这里离贡院西街极近呢,坐车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如此,母亲要过来探视,也会方便许多。”

谢徽之笑道:“这里还紧挨着寺庙,那承恩寺新上任的方丈听说是个极方正的人,规矩极严,把手下的和尚管得服服帖帖的,连周边的住户,他也要管,不许任何人在这一带作恶。他又与好些官员、权贵结交,等闲人等不敢招惹他。老太太与三姐姐住在这里,既清净,又省事,还不怕三姐姐出什么夭蛾子,闹出事来,连累我们。”他有些得意地说,“我已经跟寺里的和尚商量过了,请他们帮忙看护一二,有什么消息,我立马就能得信儿。”就连刚从牙行里雇来的婆子,他也再三嘱咐过了。

谢慕林又夸了他几句,还说:“若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只管开口。”谢谨之先前从江绍良那儿弄来的几百两银子还剩许多呢,因为担心文氏无法保守秘密,兄妹三人都向她隐瞒了此事,只拿出几十两给她,假称是卖糕点方子得的。文氏眼下手头有点紧,但谢慕林却并不缺钱。

谢徽之一口应下。他也知道二姐不缺钱。

不过,他又提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告诉三姐姐,租的地方在承恩寺后头,她好象挺高兴的,好象……这个地方十分合她心意。本来她总爱挑剔我,这回却挑都不挑了,真叫人不习惯。”

谢慕林挑了挑眉:“哦?”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仆

谢慕林细问谢徽之,他与谢映容说话时的细节。谢徽之竟都一五一十复述出来了,连谢映容听到他说的某句话时,是什么样的神态和反应,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些天,谢徽之与谢映容之间总是针锋相对,见面总要拌个几句嘴才甘心。前者是深恨后者不知好歹,伤了大金姨娘的心,因此一有机会就要冷嘲热讽;后者则是嫌弃前者总碍自己的事,每每遇事都要挑剔一番,在谢老太太面前下他的脸。在心怀怒火的情况下,谢徽之竟然还能冷静地发现谢映容的一点异常,也算是难得了。

谢谨之便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三弟当真细心如发!”

谢徽之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谢慕林对南京城的地图不算熟悉,谢谨之就了解得比她多得多了,仔细想想,也觉得谢映容的反应有些古怪:“难不成这承恩寺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么?三妹妹应该是有攀龙附凤之念的,但这一带也没什么达官贵人呀?这里离旧内倒是挺近的,可王府中并无主人。往东去,至少也要到朱雀街,方有豪门世家的府第;往南则要过了大中街,才有高官显宦居住;往北,内桥、清平桥一带倒是有不少大户,可那还隔着旧内呢,那边的人,除非来上香礼佛,否则等闲是不会往承恩寺这边来的。”

旧内,指的是旧王府,是太|祖入京后所居住的府第,当时被称为吴王府。等皇宫落成后,太|祖便迁往新宫,这旧王府自然就空出来了,也没谁敢再入住,只由内务府派人负责洒扫与守卫,预备皇室中人随时降临,缅怀先祖。

由于旧内的特殊意义,京中的达官贵人,没谁敢在周边建宅长住的,生怕会犯了忌讳。因此,住在这附近的,多是平民小户,并无高门。

谢徽之知道的比谢谨之还多一些:“慧圆街那边,倒是有几户官宦人家,但最高也就是六品罢了,应该还入不了三姐姐的眼。我是真不知道她这回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了,左右不过是那些攀龙附风的勾当。也不知道她这点年纪,是怎么生出那等不要脸的心思来的。”

谢慕林倒是知道谢映容是重生之人,恐怕她知晓承恩寺一带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能给她带来某种机遇或利益吧?这种事,一般人是不可能猜测出来的,眼下又没什么线索,想也是白想。

谢慕林便道:“反正我们已经请承恩寺的和尚们帮着照看了,雇来的婆子那儿,三弟也有过嘱咐。我觉得三妹妹这人做事,有些瞻前顾后的,若真有什么谋划,也会有蛛丝码迹露出来。我们仔细留意就是了,如果她真的要乱来,应该也来得及阻止。”

谢谨之与谢徽之点头同意。

谢老太太对新宅子勉强同意,在一干小辈们的忙碌之后,也就在此安置下来了。她对新雇来的两个婆子不太满意,又在文氏面前重提旧奴之事,催文氏去打听:“既然我儿能放出来,这些奴才自然没有继续被扣下的道理。曹氏用惯的人,我也不稀罕,但往常在我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婆子,应该不难要回来吧?你若是有孝心,就好生帮我打听一番。否则我就是住在这里,也不能安心的。”

文氏为难地离开了,回北门桥的路上还在发愁。她上哪里打听那些奴才的消息去?谢家出事之后,她的心思都放在救丈夫与照顾儿女上,实在没留心官府都把谢家的仆从带去哪里了,应该也是被关押起来了吧?

谢慕林则对文氏说:“娘别去打听,老太太这大半个月都过得好好的,如今搬到了更好的地方,不缺吃不缺穿,还有人在身边服侍,爹也快要放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安心的?她想要回旧仆,八成是想让您去找大伯祖父他们打听。大伯祖父为了救爹,已经够忙的了,何苦再给他添麻烦?爹都没事,那些下人又能有什么事?等爹被无罪释放了,官府自然会把人放回来的。”

谢谨之则道:“我认为,就算官府把家里的下人都放回来,我们也最好把人都遣散了。除非能确定是绝对忠诚可靠之人,我们家一个都不要留。”

文氏讶然:“为什么?”

谢徽之有些了然:“这是担心曹氏会留下奸细么?”

谢慕林恍然,是了,曹氏从前执掌谢家中馈,估计家中的下人,多是她的耳目,就连二房当中,也难保没有曹氏安插进来的奸细。如今谢家都跟曹氏划清界限了,要是又主动招惹了奸细进门,那岂不是太蠢了?

谢慕林还想到,就算二房的下人是忠诚可信的,她也不想再把人放到身边了。比如她刚穿过来时遇到的那个叫梨儿的丫头,对谢映真挺好的,应该靠得住,可这个丫头对谢映真太熟悉了,要是在谢慕林身边待久了,发现她身上跟谢映真不同的地方,那就麻烦了。与不住在同一个院子当中的母亲和哥哥相比,兴许贴身侍候的丫头,对她的威胁更大,不是简单用一句“遭逢打击性情大变”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谢慕林暗暗拿定了主意,便听到谢谨之在向文氏详细解释自己的顾虑,还点出了几个他所知道的曹氏安插在二房的耳目,当中有好几人都是文氏屋里侍候的,连谢谨之身边都有,比如他的乳母,就与曹家那头沾亲带故。不过她早在几年前就被送去庄子上荣养了,只留下小儿子在二房做小厮,平日里跟着谢谨之出门,如今也一并被官府扣下了。

文氏听了之后大惊失色,随即好象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

谢谨之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相信,经过自己的提醒后,母亲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李家后,谢家众人也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搬迁行动了。文氏满怀心事,带着大金姨娘与孩子们再一次与李家人告别,便出门上了雇来的船,朝贡院西街的方向驶去。

来到新宅子后,谢家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分配房间。先来一步的宛琴母子已经先占了一个小院,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大金姨娘见状,非常有眼色地带着谢徽之,住进了一个小院子,空出最大的院子,留给文氏。

文氏进了院门,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住哪间房好。

谢慕林替她拿了主意:“娘是二房主母,当然要住正房。老太太是隔房的,又不会搬过来,曹氏早已和离,除了娘,还有谁有资格住正房?就算爹回来了,也是跟娘住在一起。”

文氏顿时飞红了脸:“女孩儿家胡说什么呢?”

谢慕林笑着直接拎起文氏的包袱进了正房,过后便与谢谨之分住了南面三间屋中采光最好的两间,剩下一间机动,有空了可以收拾出来作净房使。

文氏无奈地顺从了女儿,嘴角的微笑一直没下去。

当晚,谢泽山带着谢谨昆来看望他们,顺道带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谢璞被关了这么久,终于能获释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欢喜

文氏当场摔了新买的茶碗,一脸的惊喜与茫然。

“真的么?老爷真的能放出来了?!”她还有些不敢置信,虽然早知道宗房长辈上京,又带着二老太太宋氏的亲笔书信,进京后拜访过许多宋家的门生故旧,肯定能对谢璞有所帮助,但这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她怎么觉得有些不真实呢?

谢谨之忙上前扶住母亲,又问谢泽山:“大伯祖父,请问父亲可是无罪获释?”

谢泽山微笑着拈须点头:“若不是无罪获释,我又怎么有脸来见你们?况且你们父亲本就是无罪之人,乃是无辜受人陷害,皇上圣烛高照,朝中诸君亦是明察秋亳,虽费了些时间,但肯定能还你们父亲一个清白的!”

文氏合掌念佛:“老天保佑,皇上真真是明君!”

皇帝是不是明君,谢慕林不知道,反正只要谢璞能无事就好。但她还有一点顾虑:“曹家那边没说什么吗?他们竟然愿意放过爹爹?”关键的是,宋氏的故交们这么有能耐的吗?怎么看谢映容的反应,好象她上辈子没这回事似的?不可能是宋氏上辈子没出手救嗣子吧?

谢慕林并不知道,谢璞两辈子的罪名轻重是不同的。谢映容偷走的信,她在牢中向谢璞告的密,谢徽之向曹家大房、二房传递的消息,都及时阻止了谢璞落入更艰难的境地,也扭转了皇帝对谢璞的看法。而谢璞与大理寺——或者说是大理寺背后的皇帝——今生所达成的合作,亦令他处境大为改善,获释是迟早的事,只是为了迷惑曹家,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谢泽山携信进京,便是谢璞所等待的时机。

心里清楚真相,知道宋家故旧并没有那么大能耐的谢泽山微笑着,没有泄露实情:“听说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都无心理会此事,曹家二房有旁的事要忙,只有平南伯府上窜下跳,但不足为虑。皇上已经知道了你们父亲的清白,大理寺也查明了王安贵陷害忠臣的实证,即使平南伯府再不甘愿,也只能认了。况且,他们家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再害人?”

咦?平南伯府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慕林不由得看向谢徽之,谢徽之狂喜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这段时间他不是忙着为谢老太太找宅子、搬家,就是忙着安慰大金姨娘、与谢映容斗嘴,已经有好几天没去找曹荣了,对曹家的近况不太了解。看来他有必要再去曹家族地一趟了。

谢泽山也不多说了,他今天其实挺累的,一把年纪了在外头奔波整日,若不是想着要将这个大好消息告诉文氏母子,顺道看望一下新搬过来的二房、三房孙辈们,他也不会连夜跑这一趟。如今事情办完,他就该回去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儿去大理寺把人接回来后再说不迟。反正两家离得很近,抬抬脚就走到了。

文氏虽然还有满腹疑问,但绝不会拦着疲倦的长辈去休息。她连忙带着一众人等恭送了谢泽山与谢谨昆离开,待关上门,回到前院厅中时,所有人心中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金姨娘小声问:“这么说来,明儿我们就能把老爷接回来了?”

文氏忍不住热泪盈眶,点头道:“大老太爷是这么说的。明儿一早,我们就去大理寺牢狱接人!”

谢谨之也笑道:“幸好搬到了贡院西街,从这里去大理寺接人,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比在北门桥时可方便多了。”说完他忽然顿了一顿,家人刚搬入贡院西街,父亲就获释归来,到底是巧合,还是……

谢慕林不知道自家兄长想到了什么,只是笑着与大家商量:“今晚我们赶紧把房间收拾好,还得准备爹回来后要用的东西,明儿中午也要备一桌好菜才行!”

宛琴柔声道:“买菜的事就交给我吧,我知道老爷爱吃什么,还要买些好酒。”

大金姨娘瞥了她一眼:“这采买的事还是由我去办吧。曹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琴妹妹想必有门路可以打听一下?虽说老爷能被放出来了,但曹家势大,我们也要有所防备,免得曹家再生事。”

宛琴顿了一顿,有些惊讶大金姨娘竟然能猜到,自己揽下采买之事,就是有意要去打探一番消息。倒也不为别的,既然谢璞平安无事了,她就得为自己日后着想,总得立点儿功劳,才能稳住自己在谢家的地位。

她微笑着说:“若是二太太吩咐我去打探消息,我自然是责无旁贷的。平南伯府怪罪于我,我已经不敢去找娘家人了,可我还有表亲在承恩侯府当差,打听一下小道消息,还是无妨的,只是需得花些银子。”

文氏犹豫,谢慕林便说了:“琴姨娘若愿意出力,自然最好不过。我们手里银子不多,只能量力而为了。三弟也要去曹家族地打探,你们若能联手,兴许收获会更大一些。”

谢徽之对此无所谓:“行啊,明儿我们一同过去,到了地方再分头行事吧。”

宛琴默认了,采买的事便由大金姨娘揽下,文氏则带着儿女去大理寺接人。

各人都兴奋地回自个儿院里去了,各自盘算着如何收拾房间,如何打扮自己,明日见了谢璞如何说话……文氏则有些不同,她回到自个儿屋里,对两个孩子说的头一件事就是:“可惜如今时辰太晚了,否则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太才是。”

谢谨之顿了一顿:“明儿我们还要去接父亲,不如等把父亲接回来了,再把消息告知老太太?”

文氏犹豫:“这样好么?老太太若知道我们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把好消息告诉她,定然又要生气了。”

谢慕林不动声色:“是老太太自己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的,也是她自己不肯见大伯祖父的,得消息晚些,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也不必纠结那么多,等爹回来了,洗掉一身晦气,换上干净衣裳,将自己打理得妥妥当当、清清爽爽的,再去向老太太请安,她老人家不是会更开心吗?哪儿有生气的理由?就算嘴里说两句生气的话,也不过是在表达她的喜悦。难道她还能为了爹平安回家而生气不成?”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不过心里还是挺认同的。老太太嘛,肯定是心疼儿子的,嘴里说生气,也定然是口不对心……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了个眼色,立刻想法子转移文氏的注意力:“对了,娘,明儿爹回来,换什么衣裳呀?牢里穿的那些都不能用了,肯定脏得很!”

文氏忙道:“我已经给他做了一身新衣,只差下摆没缝好边了。今晚我赶一赶工,一定能做出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狱

次日清早,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穿戴得整整齐齐,出门雇了辆又大又平稳的好车,往大理寺去了。

到了大理寺牢狱的院子里,差役们果然很爽快地为他们办理了谢璞出狱的手续,那个丁三哥还热情地说:“倘若不是昨儿过堂后,时间太晚了,谢大人坚持要在牢中多待一夜才走,他昨夜就能回家了呢。谢大人说,是不想犯了宵禁,也是怕扰得家里人不得安睡,真真体贴啊!”

文氏等人都有些吃惊。昨夜谢泽山来报信时,他们就已经知道谢璞将要获释,却不知道他原来昨天晚上就可以走了。文氏顿时心疼起来,还对儿女念叨:“老爷也顾虑得太多了,牢里是好待的地方么?如何比得上自家舒服?”

谢谨之抿着唇没有说话,谢慕林心中暗道,只怕谢璞更多的是怕打扰了老太太安睡吧?啧,他恐怕还不知道谢老太太分居别处的事。孝子做到他这份上,也够倒霉的。

文氏带着女儿站在院子里,等待谢璞出来。由于谢璞行李不少,他本人还坚持要将东西全带走,虽然丁三哥很殷勤地表示可以帮忙提行李,谢谨之还是坚持进牢里搭把手去了。

谢慕林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回头一看,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萧瑞,想起那传闻中宫里的流言,眨了眨眼,转身走过去行了一礼:“萧二公子,多谢你了。”

她这句谢道得没头没脑的,换了别人,兴许就要抓瞎了,可萧瑞却是心领神会,微微笑了笑,还了一礼:“不敢当,谢二姑娘往后烦忧尽去,想必就能称心如意了。”

两个少男少女彼此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谢慕林道:“谢萧二公子吉言。只是权贵势大,家父无所凭依,只能战战兢兢行事,还不敢说烦忧尽去。”

萧瑞不答反问:“令尊在牢中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也该好生歇息几日,寻些消遣,放开胸怀,莫再为后宅琐事烦心了。”

咦?这句话是不是有些没头没脑的?难道话中有什么深意吗?

谢慕林认真打量着萧瑞的表情。

萧瑞一脸淡定:“听说四月初八佛诞日,城北狮子山静海寺有大法会,很是热闹。令尊若有兴趣,也可以去走一走,上香礼佛,赏赏风景。静海寺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最擅解人疑难的。令尊若心存疑虑,也可以与他谈一谈,兴许能有所得呢?”

这位小哥说话怎么越发玄乎了?

萧瑞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好象他特地在这时候进监狱大院,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一般。谢慕林糊里糊涂地目送他离开,只觉得一头雾水。

文氏小声唤她:“真姐儿,你什么时候跟萧家的人这么熟了?”

谢慕林也没多说,只道:“头一回来探监时,他陪着我和三弟进监,对我们挺照顾的。今天遇到了,就道一句谢,并不算熟。”

文氏也不多问:“原来如此。那毕竟是外男,你还是少与他搭话吧。”不过对于萧瑞的提议,她还是有点兴趣的:“老爷此番得脱大难,是多亏了佛祖保佑,该去寺里上个香了。只是静海寺太远了,往承恩寺已经够了。往日我们也是去承恩寺多些。”

说话间,谢谨之便一手提着两个大包袱,一手搀扶着父亲谢璞,从狱中走了出来。

文氏怔怔看着丈夫,眼泪默默落下。

谢璞淡定地微笑着说:“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了么?”

文氏却越哭越厉害了。她平日里也不是没机会见谢璞,可如今看到他不再身困囹圄,能自由自在地走在阳光下,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往外冒了。

谢谨之也默默地红了眼圈。

谢慕林则默默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一个包袱,劝道:“娘别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住处吧。”

文氏胡乱擦着眼泪点头:“好,好,家里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回去!”说着还换下了儿子,亲自搀着丈夫前行。谢璞微笑着接受了妻子的好意,还不停地出言安抚她。谢慕林只得与哥哥谢谨之一同落在后头,默默提着行李,默默吃着狗粮。

贡院西街距离大理寺,确实要比北门桥近了许多。他们一行坐了车,只用两刻钟的功夫,就回到了新宅子中。

大金姨娘已经买好了菜,正指挥着谢谨昆出借的两个婆子忙活午饭,听到文氏他们回来了,连忙系上围裙,挽了双袖,整理了一下头发,哭着出来相迎。

谢璞只好也安慰她一番:“你也辛苦了,别哭了吧。劫难都已过去,往后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大金姨娘立刻破涕为笑:“老爷说得是。老爷快进屋,先梳洗梳洗。我正在厨房忙活午饭呢,鸡汤已经炖上了,一会儿老爷先喝碗汤垫一垫。在牢里吃了这么多苦,可得好好补补才行!”说罢又一副风风火火、特别能干的样子,回了厨房。

谢璞不由得对文氏感叹:“我在牢中还担心过,你们被赶出家门,不知如何过日子。俏姐虽好,到底只是小门小户,只怕你们不习惯,会吃苦头。如今看到几个孩子都有长进,连金氏也改了脾气,我心里总算感到了安慰。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久了,偶尔有些小劫小难,考验众人品性,也不见得是坏事。”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还不是坏事呢,便宜老爹吃了这一回亏,眼力也没多少长进,白受一回苦了,难道还能是好事?

文氏扶着丈夫在正厅坐下,又与他详细说明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以往她为了不让丈夫担心,有许多事都瞒着不提,现在却没有太多顾虑了。她是个公正宽厚的妇人,对于大金姨娘与宛琴,也没什么妒恨之心。她俩为这个家做出了什么贡献和牺牲,她都记得呢,如今一五一十告知了谢璞,不曾有半分添油加醋,也没有打折。

谢璞知道文氏为人,听完后点头道:“她们也不容易,但你更辛苦。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呢。”

文氏听了,又想掉眼泪了。她辛苦坚持到今日,好几回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全靠一双儿女支持,才咬牙撑了过来。如今听到心爱的丈夫这一句话,只觉得所有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大金姨娘端着汤碗在门边默默听了一会儿,倒是对文氏心悦诚服。她心中无比遗憾,当年怎么就让曹氏嫁进来了呢?倘若没有曹氏碍事,文氏做了主母,她这些年也不至于受这许多气,妹妹小金姨娘兴许还能安然活到现在呢!

她转开头去,深吸一口气,随即换上笑脸,送汤进屋:“老爷快尝一尝,我一大早就炖下的汤,如今火候正足,味道刚刚好呢!”

谢璞笑笑,接过汤喝了,随口赞了一句,便要去梳洗换衣,文氏跟进去服侍了。大金姨娘自回厨房忙活,谢慕林过去搭把手。说实话,大金姨娘在李家没怎么下过厨房,她有些不太放心。

等谢璞一身清爽地回到厅中,环视齐聚而来的一众儿女时,发现少了几人,不由问了一声:“老太太呢?还有三姐儿与徽之,怎么也不在?

第一百二十章 决定

谢璞这话一说出口,谢慕林就看到文氏面上露出了惭愧自责的表情。

不妙了,便宜娘亲肯定又要把谢老太太作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天知道谢老太太过去是怎么教养文氏的?竟然把人教成了这等软弱、圣母又从不敢反抗婆婆的模样?其实她是故意的吧?

谢慕林当机立断地抢在文氏之前开了口:“爹,三弟因为听大伯祖父说,曹家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暂时腾不出手来折腾我们了,好奇是怎么回事,就跟着琴姨娘一块儿出去打听消息了,中午前应该会回来的。至于老太太,她老人家死活不肯搬到这边来住,说是不想见到大伯祖父,也不想见族里的人。娘和我们无论怎么劝,她都不肯松口,最后还装起病来。我们没办法,只好由得她去了。只是让她继续留在李家,也不成样子,所以三弟帮着在承恩寺附近寻了个宅子,让老太太住了进去。三妹妹跟过去侍疾了。娘还雇了两个婆子,安排得很周全。”

谢谨之迅速从旁补充:“那宅子是三弟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租到手的,虽然比这边小些,却更清净更舒适,还有些象老太太从前在家里住的院子。老太太一瞧就喜欢上了,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什么病容都没有了呢。有三妹妹承欢膝下,想来她老人家不会有事的。昨日我们得信晚了,没来得及给她送信,早上我们又忙着去接父亲,抽不出人手来。不过我觉得,等父亲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心里一定全是欢喜,不会想到要责怪我们报信迟了的。”

文氏这时候,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对不住,老爷,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照顾好老太太……”

然而,已经因为一双儿女的话而对此事有了结论的谢璞却抬起手来,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对妻子道:“这事儿不赖你。母亲每遇到族里的人与事,总是免不了任性胡为,你我都早该习惯了。可是,大伯父为了救我,还在奔波劳碌,母亲却还要为了点往日心结,便故意打大伯父的脸,也未免太过了些。回头我去向她老人家请安时,一定要与她说明白才是。过去,两房人分住两地,一年也见不上一回,母亲爱耍小性子,我也就由得她去了,横竖宗房与二房那头,我自会尽一份孝心,也不必非得让母亲知道。可如今,两边已然碰上了面,我又再一次受了大伯父与二伯娘的恩典,倘若再无动于衷,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文氏讶然,随即小心地道:“老爷若真要与老太太说这些话,可得斟酌语句才是。若是老太太听得恼了,只怕……不好收场。”

谢璞叹了口气:“母亲这辈子虽吃过些小苦头,但并未真正受过苦,也总有人能纵容她过得随心所欲。可眼下不比往日,我虽然平安脱罪,但日后仕途难测,即使皇恩浩荡,赐我官复原职,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再也没有了皇亲国戚的名头在。母亲若还是象往常那般,无所顾忌,将来定要吃亏的。我宁可让母亲恼火一回,骂我是个不孝子,也胜过她日后冲撞了贵人,吃了大亏也无人能救的好。”

文氏默默低头,虽然她心里还是很担心丈夫,但谢璞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就绝对不会反对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则十分赞成父亲的打算。谢老太太也该要受些教训了。既然她总是仗着儿子胡来,那就让她儿子去教导她吧。

现场气氛好象些沉闷,大金姨娘干笑了几声,尝试着打破僵局:“老爷、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太太了。她老人家虽然是住在别处,但总归是住得比咱们舒服的,况且也不过是两个月的事。两个月内,咱们就能搬回自家宅子去了,难道还用担心老太太会住得不称心么?”

谢璞抬眼看了看她,淡淡笑道:“兴许不止两个月。不过,只要母亲住得高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什么叫“兴许不止两个月”?

大金姨娘有些懵。谢璞都无罪释放了,难道官府扣下的房舍财产还不还回来么?

谢谨之隐约猜到几分:“可是曹家那边故意为之?”

谢璞平静地说:“先前曹氏说,我的罪名瞧着不妙,让我将家中的财物产业先行托给平南伯照看,省得官府查抄了谢家,我又保不住性命,连累得家里老弱妇孺一无所有。我便把京城与苏州、松江等地的产业都交给了平南伯府。后来曹氏又问起了桂园,我也一并交出去了。除了老家那边祖上传下来的房舍田产,以及二房的私产以外,什么都没剩下。”

大金姨娘结结巴巴地:“可是……老爷现在平安无事了呀?他们……他们凭什么继续扣下谢家的东西不还呢?”

谢慕林已经听明白了,对大金姨娘道:“姨娘,爹是写了转让协议,把东西给了平南伯府的。如果官府要查抄那些产业财物,平南伯府通过曹家的影响做点手脚,东西才能落到他们手上。现在爹没事了,官府查抄的财物与产业便又是爹的了,那爹写的转让协议就是真实有效的,平南伯府又怎么肯轻易把东西吐出来?”

大金姨娘顿时大惊失色。

文氏担心地看着谢璞,后者却很平静:“没事儿,咱们家也不是全无家底剩下,只当是寻常富户人家就好,日子照样能过。没有了曹家这门姻亲,那等巨富也不是我们能轻易保住的。如今外头的人皆知是曹家吞了谢家的家财,我们也就能耳根清净了。”

文氏柔声道:“等到二房的财产被发回来,老爷只管拿去使就是了。”

谢璞点了点头,还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好象他不是被人抢走了百万家产一般。

大金姨娘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了。虽然听起来谢家并没有精穷,但以后她们母女就真要看文氏的脸色行事了呀……算了,文氏也不难相处,总好过让曹氏或谢老太太当家。

谁知谢璞随即又吓了众人一跳:“我可能会再放外任,不能留在京中任官了。”

谢谨之道:“父亲先前已经奉旨在六部观政,人人皆知您是要留京的,如今又出变故,是上头的意思,还是父亲自己想要离开?”

谢慕林眨了眨眼:“是顾虑到曹家的存在吗?”

谢璞微笑着点头:“无论是皇上,还是我本身,都觉得外放更好。我的长处终究是在地方民生上头,即使勉强留京,有曹家制肘,也难有出头的一日。继续外放,不但能让我放心大展拳脚,积攒资历,还避开了曹家的锋芒,以待日后。皇上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外放何处,任什么官,尚未有结论罢了。我会在家休养一阵,等待吏部下令。”

他顿了一顿,环视家人一圈:“等我离开京城后,你等便收拾行囊,随大伯父回老家去,不要再滞留京城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那一瞬间,谢慕林就明白了。谢璞能下定决心去劝说谢老太太让步,估计就是因为,她即将要回老家,依附宗族度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凉了

谢家如今已经跟曹家翻了脸,不再是姻亲,甚至还结了点仇。就算曹皇后与承恩侯府、曹家二房无所谓,平南伯府也不是好打发的。

这不是谢家一定要纠缠不放,而是平南伯府自个儿做了害人的事,心虚,还可能怕外人说闲话,自然不甘心叫受害者逃出生天,为他们家的卑鄙行为留下一个明晃晃的证据。

别指望平南伯府会良心发现,惭愧地收手。他们若是有良心的,从一开始就不会对谢璞下黑手了。

所以,谢璞出于防范的心理,想要让家人离开京城,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要外放地方,把家里的老弱妇孺留在京城,给曹家做靶子?他没那么傻!

反正京城的宅子和产业都叫平南伯府吞了去,谢家人要离开也容易。二房在金陵城还有些私产,但只要有人帮着打理,文氏不留下来,也没关系。谢家人离京之后,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回老家湖阴县去。在那里,谢家宗族可以照应这一众老弱妇孺,谢家兄弟们也可以去二房开的竹山书院求学。文氏多年未在礼法上的婆婆宋氏跟前尽孝,也能顺便弥补一下了。

皆大欢喜。

只除了一点:曾经在谢家宗族中留下过黑历史的谢老太太,可能不大乐意回湖阴。就算回去了,也可能继续摆出那副惹人生厌的嘴脸来,再一次把全宗族的人都得罪个干净。

所以谢璞才要把实际情况摊开来告诉母亲,不再纵容她的任性,逼着她同意回乡,还要放下身段与族人和睦相处,不再闹小性子,免得再惹怒了谢泽山夫妇与宋氏等人,连累得其他人都没法在老家容身。

谢慕林很快就想清楚了谢璞的想法,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孝子也不是容易做的,一旦失了分寸,把人纵坏了,再想要把长歪了的老娘掰回来,就得费老大的功夫了。她还真是不大有信心,谢老太太会听谢璞的劝说,就算一时被逼得答应还乡,等谢璞出发去了外任,老太太不肯走,谁还能绑了她上路不成?

起码文氏就干不了这种事。

谢慕林撇了撇嘴,平静地看着父亲谢璞向大家解释要回乡的原因。大体上跟她想的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璞好象十分确定,平南伯府会对谢家不利,因此严令谢家人必须早点离开京城,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谢璞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慕林忍不住问:“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平南伯府会对我们不利?可我们一帮老弱妇孺,又没有招惹他们家,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相比之下,爹才更加危险吧?”

谢璞没法将自己与皇帝合作的事实摆出来,更不能说曹家可能心怀不轨,万一日后察觉到他参与了皇帝算计曹家的计划,随时可能翻脸报复。

他只是含糊地表示:“我会挑个离京城远些的地方做官,他们想要害我,也鞭长莫及。”

谢谨之皱眉道:“父亲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若平南伯府真有歹意,即使离得远,也未必没有死士可差遣。”

谢璞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慕林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萧瑞对自己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虽然她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告诉父亲一声比较好。

在厨房里忙活的两个婆子在院子中探头探脑的,大金姨娘眼尖发现了,连忙跳起来,尽力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人设:“哎呀,在这里说了半天的话,差点儿把午饭给忘了。我这就去厨房看看。老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我给您做去?”

谢璞摆摆手:“随便吧。”他难道还不知道大金姨娘不擅长做饭么?但大金姨娘要装,他也懒得去揭穿。

大金姨娘挽起袖子回厨房去了,没过多久,就嚷嚷着说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以摆饭。文氏连忙叫两个女孩子帮忙整理餐桌,只留谢谨之与谢涵之兄弟俩陪谢璞说话。

这时候,谢徽之与宛琴也回来了。

宛琴见了谢璞,顿了一顿,便照着过往的习惯那样,款款下拜,向谢璞行礼。

谢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辛苦了。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吧。”接着就转头看向三儿子谢徽之,“好孩子,这段日子多亏你协助你婶娘与兄姐们办事。以往真没想到你如此能干,真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谢徽之有些激动,耳朵都红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家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这还是头一回得到父亲如此高的评价,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很能干,谢徽之不等开饭,就直接对谢璞道:“儿子方才从曹家族地回来,打听到些最新消息。听说平南伯府最近境况不妙,宫里的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都跟他们过不去呢!还有曹氏,原本说要嫁给什么大将军的,兴许也嫁不成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但谢璞却只是皱了皱眉:“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谢徽之被泼了盆冷水,顿时冷静下来,有些讪讪地答应了一声。

当众人转移到餐桌旁就座,并纷纷帮着把厨房送出来的菜放到桌面上时,谢慕林瞅了个空,扯了扯谢徵之的袖角,悄声问:“怎么回事?曹氏怎么嫁不成那方闻山了?曹家不是盼着他们的婚事能成的吗?”

谢徽之的精神小小振作了一下,偷偷看了父亲那边一眼,方才小声对谢慕林说:“听说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传话出来,说方闻山当不成禁卫大统领了,皇帝任命了别人去坐那个位置,方闻山还是个副将,好象还惹了皇帝不喜,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调走。再加上,宫里都在议论曹氏的闲话,已经有损皇后娘娘的名声了,所以皇后娘娘反对曹氏继续嫁给方闻山呢。”

不仅如此,谢徽之今天还有些额外的收获:“父亲无罪获释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我今儿再去曹荣家,他老子娘对我的态度也大有改善,还叫丫头多抓些果子给我吃呢。我看哪,曹家长房、二房好象在有意对我示好似的。曹荣也说了,如今曹家长房、二房专门跟三房过不去呢,只要是平南伯府想办的事,承恩侯与曹二爷就不想他办成!平南伯府这一回,真的要凉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转变

谢家人围坐两桌,吃了一顿团圆饭。

大金姨娘——或者说是谢谨昆家的婆子们——精心准备了一桌大餐,只是大家好象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谢徽之先前带来的消息吸引过去了,心急着想要赶紧吃完饭,好听个详细。大金姨娘满心想要借这顿饭露一把脸,讨好一下夫主谢璞的盘算,也就此落了空。

只有文氏,还一心劝着谢璞多吃点好菜,多喝点好汤,想让他补补身子,总觉得他在牢中一定吃了许多苦。

谢璞如今深感这位元配方是真心待自己的人,无论自己身处何等境地,她都会不离不弃,也拿定了主意要好好善待她,以弥补这十来年的亏待。

夫妻二人你侬我侬的,不紧不慢地吃着饭,竟把周围人等都看得坐立不安了。

还好,这顿饭再怎么难熬,半个时辰也就吃完了。谢璞开口,将两个最小的孩子打发回房休息,让大金姨娘带着婆子们撤下饭桌,进行善后工作,然后就带着文氏、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以及宛琴去了书房,坐下说话。

大金姨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自己带领婆子们干起了家务活。

文氏带着宛琴给众人上了热茶,谢璞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方才示意谢徽之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谢徽之如今已经想明白了,父亲被嫡母戴了绿帽,怎么说也是极丢脸的事,自然不乐意在太多人面前提起。他饭前着实是太过鲁莽了,还好父亲没有责怪他。

如今谢璞再问他,他便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打听到的事说出来,再也没有先前那兴奋过头的模样了。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宛琴也偶尔会插话,补充一些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曹家大房、二房对谢璞的态度,可能在王安贵一家死后,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据说,曹家二房那位被王安贵长女算计了的大小姐曹文莺,就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她受王湄如算计,与江绍良传出了绯闻,闺名受损,但她并没有在家人面前哭哭啼啼地,反而倒过来安慰父母家人,认为自己就算因此失去了成为太子良娣的机会,也没必要太难过。只要曹家荣光不减,曹家有女入东宫,人选是不是她都不要紧。

她甚至觉得,出了这种事,曹家暂时不好送女入宫了,王湄如也丧失了成为太子侍妾的资格,曹家索性别提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先定下太子正妃的人选再说。只要太子地位稳固,曹家过几年再送女入东宫,也不过是曹皇后一句话的事罢了。

只要曹家不送女进东宫,外头那些非议曹家是因为妒恨王安贵,要绝其女入宫之路来为自家女儿排除异己的流言,自然就没了依据。太子因为王湄如之死而对曹皇后生出的一点儿怨忿之心,也可以消除了。事实证明是王家人自寻死路,王湄如不配为东宫嫔御,不是曹皇后有私心。

就连那些有意让女儿成为太子正妃,又担心曹家会过桥抽板的权贵重臣,也可以打消顾虑,全力支持太子了。

曹文莺的话既识大体,又有远见,别说承恩侯夫妻了,就连曹皇后都很是欣赏。原本只是拿她当作承恩侯嫡女不够年龄入宫时的临时备胎,如今却真心认为她是个好孩子了。

无奈太子先前因为王湄如之死而伤心时,已经向皇帝说出了不愿娶曹文莺,免得坏了她与江绍良大好姻缘的话来,变相绝了曹文莺前程的同时,也惹恼了皇帝,被训斥了一大顿。曹文莺已经不可能做曹皇后的儿媳了,但娘家有小辈聪慧明理,曹皇后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也因为这样,曹皇后索性就亲口允了曹文莺与江绍良的婚事。毕竟江绍良家世还不错,有个曹党中坚份子的父亲,本身也聪明能干,与曹文莺很是匹配。这回两个年轻人被王家人算计陷害,却都能机灵地设法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虽然还是敌不过林家人刻意宣扬的流言,但态度可嘉。等他们成了夫妻,还可以继续为曹家出力。

曹文莺婚事定下后,又再度向父母与伯父伯母建言,认为曹家如今最好不要再对谢璞穷追猛打了。从一开始,所谓谢璞背叛了曹家的说法,就是谎言。林家根本就没把谢璞当成同伙,反倒是平南伯府,有借着大房、二房之力,欺骗曹皇后,仗势谋夺谢家财富的嫌疑。

平南伯府就算谋取了谢家的巨富,又能有多少落到大房、二房手上呢?只看大理寺那边查到的谢璞历年贡上银钱的账目,以及曹皇后与承恩侯府实际上得到的财物之间的差距,便知道其中的猫腻了。平南伯府根本就不老实,只想着肥了自己,却不顾陷害谢璞的阴谋一旦暴露,会给皇后与承恩侯府带来多大的隐患。只听外头流传的各种谣言,还有皇帝越来越多的不满,就知道皇后与承恩侯为此担了多大的干系了。

可他们也太冤了!事情明明不是他们干的!好处也一点儿没见着!

想到平南伯府与王安贵一家私下的协议,曹大小姐也不淡定了。她在父母长辈面前哭诉,希望他们不要成为三房的帮凶,却只害了自家骨肉,好处都叫三房得了去,自家还平白承担了污名。说白了,三房搞出这么多事来,还不都是因为曹皇后选中了曹文莺做太子侧妃,而没有挑中三房的女儿么?

有了曹皇后的赞赏在先,曹文莺如今在家里说话也有些份量了。她这些话听起来还很有道理,不但曹二爷、曹二夫人大有同感,就连承恩侯夫妻,也是越听越生气,只觉得被继母和三房的人利用了。

于是,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就彻底对谢璞改了态度,还暗示手下的党羽,表示谢璞很无辜,怎么也做过曹家的女婿,还贡献了不少财物,是有功劳的,就算如今被逼着和离了,也不能叫他蒙冤。至于平南伯府那边的想法,并不重要。

平南伯府手中的权势有限,在承恩侯府有意识的阻拦下,没能继续对谢璞做任何不利的举动。

与此同时,宫里的曹皇后也派了心腹前来平南伯府传话,告诉他们,皇帝已经决定了新的禁卫统领人选,可惜那并不是方闻山。皇帝还在内侍们的面前,说过方闻山帷薄不修,不堪大任的话,显然是对他有所不满了。眼下方闻山还在副统领之位上留任,兴许是因为他才上任几个月的关系。时间一长,说不定他就要被遣回原本的辖地,继续做守边之将了。

这样的方闻山,还有多少联姻的价值?值得为他而牺牲曹家后族的好名声么?

曹皇后告诉平南伯夫妇,曹氏不可改嫁方闻山,就连谢家的财产,也要归还谢家。

如此一来,曹氏与人无私情,之所以与丈夫谢璞和离,只是为了保全儿女。谢璞将家财托付给平南伯,也是为了家人。他无事出狱后,平南伯将财产尽数归还,便是信义之举。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统统都是有心人故意传播,企图败坏曹家清名,是假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荒唐

书房里一片寂静。

谢徽之说完后,脸上就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倘若平南伯府真的能在曹皇后的压力下,将谢家财产归还,他们一家以后就好过多了!就算要回老家,有钱没钱,差别也是很大的。

谢谨之与谢慕林倒还平静,他们起初也有些高兴,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平南伯府还能把到嘴的好处吐出来吗?如果他们真是能老实听从曹皇后命令的人,了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了。

文氏倒是十分惊喜,扭头去看丈夫谢璞:“老爷?”

谢璞仍旧是一脸的淡定。归还财产?不可能的。皇帝还等着利用他的这笔财产,追踪曹家人的动向,查明曹家暗中养的私兵都隐藏在什么地方,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官员在秘密为他们办事呢。就算平南伯府真的要还归谢家财产,皇帝也会想法子,不让他们做成的。

因此谢璞非常平静地问宛琴:“你那边打听到的,也是这样的消息么?”

宛琴小心应了一声:“是,老爷。妾身去了承恩侯府寻一位表姐打听事儿,她在承恩侯夫人院里管着浆洗上的差使。她的婆婆是承恩侯夫人跟前得意的管事嬷嬷,据她透露出来的口风,承恩侯府早就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了。”她顿了一顿,“而且,皇后娘娘还说过,既然太太是为了保全儿女,方才忍痛与老爷和离的,如今事过境迁,太太……就该重回谢家了。如此,方是曹家女应有之举。”

谢慕林几乎没当场笑出声来。

曹氏搞出这么多事,当众休了老公,跟情人的绯闻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到这份上了,还能跟谢璞复婚?曹皇后到底是想要仗势逼谢璞吃下这个大亏,还是以为谢璞是个木偶,能任由曹家人随意摆布?

谢璞要是肯听曹家人的话,就不会十几年来都没借曹家权势高升,而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积攒政绩往上爬了。

还有,曹皇后示意平南伯府归还谢家财产,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如果谢璞想要拿回财产,就得重新做回曹家的女婿?

谢慕林只觉得可笑之极。她看了兄长谢谨之一眼,谢谨之面上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谢徽之则是听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没跳起来说反对了。他有些慌张地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就冷静下来了,想了想,很快就淡定了。

文氏没有孩子们想得那么多,她露出了担忧之色,看向谢璞,欲言又止。

谢璞终于保持不住淡定的神情了,他黑了脸,怒极反笑:“荒唐!皇后娘娘怎会有这等荒唐的想法?该不会是底下人以讹传讹吧?”

宛琴心下暗叹,她表姐的婆婆这是在暗示她,背后肯定有承恩侯夫人甚至是曹皇后的授意。她便也暗示了谢璞一下,可惜,他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她低下头,轻声道:“妾身不知。那位嬷嬷这么跟妾身说,示意妾身传话,妾身也只能照做。妾身也觉得,太太……多半是无法再继续做谢家主母了,可皇后娘娘有令,曹家人也只能遵从。”

她小心地看了谢璞一眼:“不是妾身为旧主说好话,传闻中与太太有私情的那位方将军,只是年少时与太太有过往来,两人绝对是清白的。当年老夫人知道这事儿后大怒,伯爷直接把人打了个半死,赶出门去,此后十几年都没有下落,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回京时,曹家人都吓了一跳。

“太太还记得他,这是有的,但私情不可能。两人都各自嫁娶,生儿育女了,过去的一切早成了过眼云烟,哪里还有什么旧情可言?方将军会与平南伯府亲善,也只是因为他的父母亲人在伯府当差罢了。那些谣言都是有心人在传播,老爷切莫误信。”

谢璞冷笑,早在谣言流传之前,他就从次女处知道了真相,才不会轻易相信宛琴的花言巧语。不过这种事,倒也不必明言,省得连累了女儿。

他道:“是不是谣言,我心里有数。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在大理寺里坐了这么久的牢,外头的大事我不知道,小道消息却从来没绝过。你们不知道我在牢中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冷嘲热讽,什么脸面都丢尽了!当年明明是曹氏逼嫁,我方才答应了婚事。她既有心上人,何苦把我牵扯进去?如今好处拿够了,又要来害我,我冤不冤?!

他冷冷地看向宛琴:“我也不管她与方闻山能不能心想事成了,反正这个老婆我是娶不起的。别说是皇后娘娘下令,便是皇上有旨,我也不会与她复婚!”

听到谢璞的话,宛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纸包不住火,谢璞看来已经知道了曹氏的事,曹皇后的愿望注定是不能成功了。刚刚露出一点善意的曹家大房与二房,终究还是无法成为谢家的新靠山。

同样也无法成为她在谢家的新靠山。

算了,当她选择为了儿女的前程而背叛曹家的那一刻开始,就该知道,曹家已经不可能再做她的靠山了,曹氏也不可能再回谢家来。谢璞若是连这点血性都没有,将来也不可能在官场上立足了,光是各种闲言碎语,就能断了他的未来。

宛琴心中有了决断,面对谢璞时的语气也有了改变:“老爷别生气,其实妾身也知道这事儿很荒唐,您一定不肯答应的。可是曹家那边非要妾身传话,妾身又能如何?妾身毕竟还有父母亲人在……不过您放心,妾身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传几句话倒罢了,不该做的事,妾身是绝不会去做的。您即便不信妾身,也该信妾身对四姑娘与四少爷的心吧?”

谢璞心中还真不太信,不过面上的表情却缓和下来:“我知道你的心,也不会胡乱猜疑。也罢,既然有人让你传话,你就只管替我把话传回去,让曹家休要再提什么复婚的话。我与曹氏已然和离,便再无干系。两家彼此有所默契,也别闹到外人面前,大家没脸!”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不过,无论我对曹氏与平南伯观感如何,我对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当然是没有半点怨恨的。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再者,我还有一双儿女拥有曹家一半的血脉呢,不至于真与曹家结仇了。如今我只盼着能一家团圆,再不敢奢望做什么皇亲国戚。想来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如此宽宏大量,应当不会介意满足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这是在讨价还价。谢璞不在乎曹氏,但他想把亲生的儿女要回来。如今他顺利脱罪,不再是戴罪之身,儿女前程无碍,自然不需要托付给别人家养活了。曹家大房、二房若真有心示好,不需要再做什么亲家,把孩子还回来就好。

宛琴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这是他对自己的考验。她低下头去,柔婉地道:“妾身定会将老爷的话转达给承恩侯府的人知晓的。老爷请放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共识

宛琴退出了书房。屋里便只剩下谢璞、文氏夫妻与谢谨之兄妹三人。

谢徽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对谢慕林道:“还好……我跟琴姨娘不熟,所以和她相处时,也没习惯说太多话,否则……”他咂巴咂巴嘴,“这些日子她陪我们一同吃苦,我都差点儿忘了,她与我们并不是一路人。”

谢慕林道:“当初抄家的时候,我们被困在正院上房和南屋里,我使了浑身解数说动她站在我们这一边,用的就是四弟四妹的前途。爹爹若有事,我们手足全都成了犯官子女,考不了科举,婚姻也受阻。琴姨娘在曹家是家生子,带着孩子回娘家过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曹氏连大哥大姐的前程都无法保证,能给她孩子多少庇护呢?难道叫四弟四妹做下人去吗?琴姨娘这才下定了决心,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为爹爹辩白。”

当日共患难时,宛琴能下得了决心,但如今患难已去,曹家又表现出了示好的意愿,她就难免会动摇了。几十年根深蒂固的思想没那么容易改变,她又还有亲人在曹家。当亲骨肉的前程不再受影响时,她自然又会下意识地倾向曹家了。

谢璞淡淡地说:“她既然有功于谢家,我便不会弃她不顾。只是她终究有外心,你们多提防着些,别叫她知道太多机密之事,也别让她插手中馈。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专心抚养一双儿女吧。”

文氏答应了,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也点头表示明白。

谢璞用手指敲着桌沿,缓缓地说:“如今看来,曹家大房、二房是不打算继续为难我了,只平南伯府不肯甘心,多半就是为了财产吧。皇后娘娘想让我与曹氏复婚,那是不可能的。曹氏与方闻山已等了十几年,怎会放弃这大好机会?即使方闻山被皇上厌弃,也还在禁卫副统领的位置上呢,不象寻常小官小吏那般好打发。曹家想要变卦,他也不会答应。我可没兴趣与他做对,为了曹氏结下死仇,不值得。”

他如今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想法,曹家已是一艘迟早要沉的船,他既然好不容易从船上下来了,靠了岸,未来一片坦途,又怎会蠢到重新回到船上去?

他看向文氏与儿女们:“钱财只是身外之物,若我不答应与曹氏复婚,曹家便不肯把财产交还,我也认了。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只不过你们可能要吃几年的苦头。”

文氏柔声道:“我不怕吃苦。老爷想怎么做,就尽管做去吧,我会把家里人都照顾好的。”

谢谨之也道:“别说如今还在二房的产业未落入曹家手中,家里尚且温饱不愁,亦有宗族可依靠,即使我们全家都一无所有了,儿子也不赞成与虎谋皮。曹氏在谢家十数年,只有索取,未有回报,如今更是害得父亲几乎身败名裂。再将她迎回,继续做主母,谢家未来还能有好么?曹家欲对谢家示好,也只是因为皇上一时厌弃了方将军。倘若过些日子,皇上又重用方将军了,曹家重提方将军与曹氏的婚事,再对父亲下毒手,那我们又该怎么办?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永绝后患的好。”

谢慕林大为赞同:“没错!曹家人担心自家名声,只是一时的罢了。等风头过去了,天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这回他们是明火执仗地陷害,王安贵又不给力,才让我们逃出了生天,万一下回他们来阴招呢?那就真的防不胜防了。”

谢徽之点头:“是呀,这回是把假信藏在父亲的书房,下回天知道是不是直接对父亲的饮食下毒了?还是别迎那毒妇回来了,没有她,我们大家日子都好过些。”

大家的意见达成了一致。谢璞心里也很高兴,他这几个孩子都这么聪明而有远见,不为一时的得失而迷失,怎能不令他满意呢?

文氏见没什么大事了,就劝谢璞回房歇个午觉:“下午还要往老太太那儿请安呢,老爷歇一歇,养养精神吧。”

谢璞点头,文氏就立刻去替他铺床了,同时也催着身体不太好的儿子谢谨之去午睡。

书房里只剩下谢璞与谢慕林、谢徽之的时候,前者拦下了正要告退的儿女,问起他们:“外头有关曹氏与方闻山奸情的流言,你们可曾插过手?”

谢徽之连忙摆手:“父亲,我也不知道那些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还以为没什么人知道呢。是大老太爷告诉我们,我才知道有这样的流言。”

谢慕林倒是知道一些线索:“爹,这事儿可能跟萧家有些关系。您还记得我和三弟头一回去探监的时候,就是萧家二少爷陪在身边的吗?今日去接您的时候,我试探性地向萧二少爷道了谢。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看他的反应,显然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我看八成就是萧贵妃在宫里撒播的流言,又传到宫外来了。”

谢璞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我们就当不知情吧。你们也别再向任何人透露,早在流言传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实情了,免得有麻烦。”

谢徽之顺口答应下来,又笑道:“其实父亲也不必太紧张,我看曹家人那边对此也是心里有数的。曹荣家里都没少拿这事儿议论,曹家族里看平南伯府一脉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当年曹氏与方闻山的丑事闹得合族皆知,宫里、宗室也有所耳闻,私底下说闲话的还少么?”

谢家被蒙在鼓里十几年,曹家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谢璞却道:“小心无大错。我们谢家可没什么依仗。”

谢徽之只得应了,缩着脖子告退出去。

谢慕林则把萧瑞今日跟她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谢璞。小姑娘记性很好,一个字都不差的,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谢璞听完后,便陷入了沉思。

谢慕林仔细打量了他的神情几眼,小心地说:“爹,我觉得吧……萧二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话,定是在暗示些什么。要不……您四月初八那日,就到静海寺走一走?就算一无所得,也可以当作是去散心嘛。”

谢璞笑了笑:“这倒也罢了,我是该去散散心,但不必指望能在静海寺有所收获。无论那位萧二少是想暗示些什么,我的前程终究是由皇上定夺的,萧家能起的作用有限。更何况,萧家除了宫里,就只在军中能说得上话。我却是个文官,长于地方民政,跟萧家不是一路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毒计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毒计当谢家人为一家团聚而欢喜之际,平南伯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平南伯夫人程氏面露难色,低声对丈夫平南伯道:“今日我又进了一次宫,皇后娘娘又重提那件事了。看来,她主意已定,非要逼我们让步不可。”

平南伯黑着脸,恨恨地道:“她从来都是如此,只叫人照她的意思去办事,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可恨的是大房、二房也跟她一个鼻孔出气,我想要见太子殿下一面,叫他帮我说句好话,却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

平南伯夫人程氏叹了口气:“这是皇后娘娘拦着不许我们见太子。其实不见也好,若真见了面,太子问起王湄如之死,伯爷要如何回答?”

平南伯的脸色又是一黑。王家母女忽然放火烧死了自己,这事儿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决断呢?明明只是几个愚蠢的女子,却不愿乖乖听从他的号令行事,临死还要算计他一把,真气煞人也!

平南伯夫人程氏还在说:“我弟媳妇那边,还以为那场大火是我们找人干的,为的就是把王湄如她们偷梁换柱救出来。她为此对我千恩万谢,还送了我许多财物做谢礼。我根本没法向她解释,只能先认下了。但日后她若找我要人,我上哪儿找人给她去?!”

平南伯不耐烦地道:“你弟媳妇一介妇人,如今又没了娘家撑腰,能成什么气候?她若敢闹,让你弟弟把人禁足了就是,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先帮我想想办法,要如何应对眼下的麻烦才是。当初我们跟方闻山是有协议的,他知道我们不少底细,倘若不把淑卿嫁给他,他翻了脸,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平南伯夫人低头捣鼓着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妹妹那边连嫁妆都备得差不多了,若说让她别嫁了,她说不定也要闹起来。这回她着实冒了大风险,连名声都舍了,儿子还为此与她离了心。都这样了,若还不能嫁给方闻山,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依我说,还是先哄着她和方闻山吧。皇后娘娘有旨在先,我们就先不给他俩办婚事,拖一阵子再说。等风声过去了,只要方闻山能重获皇上重用,皇后娘娘自然就会改主意的。妹妹十几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不能多等些日子?”

平南伯想想,叹道:“唯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在他看来,曹皇后的这个主意臭不可闻。曹家名声如今是受到了影响不假,但只要皇帝不追究,再给林家一点颜色看看,把人震慑住,停止散布谣言的举动,这事儿很快就能平息过去了,完全没有必要把曹氏重新送回谢家去。

曹氏再回谢家,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谢璞如今出了狱,应该已经听说了曹氏与方闻山的传闻。他当年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结亲的,如今怎么肯戴上这个绿帽?他不会欢迎曹氏,曹氏勉强回去了,也没法再从他手里谋得任何好处。平南伯府却会因此而大大得罪了方闻山,得不偿失。

倘若方闻山已经彻底被皇帝厌弃,也就罢了,可他如今还在禁卫军中为官,只是做不了正统领罢了。他随时都可以请求面圣。一旦惹恼了他,他跑到皇帝面前,将平南伯府这些年来暗中的谋划一一供出来,别说皇帝了,就连皇后与承恩侯府,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外,就算方闻山做不成禁卫大统领了,他上任这几个月,也没少在禁卫军中拉拢人心,那新上任的正统领还未必及得上他说话管用呢。即使他一直屈居副职又如何?真有大事了,只要皇帝开不了口,皇后一句话就能撤了正统领的职。到时候,方闻山升任正统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无论怎么看,方闻山都比谢璞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有价值得多。谢璞能有什么?原本还有些钱财,如今连钱财都没有了。他难道还稀罕一个小小的穷知府?!

他是不可能将谢家的财产还回去的。且不说他已经把一部分现银送往某个秘密的所在,花用出去了,不可能原样拿回来,只说这么一大份财产,不是轻易可谋得的,不知抵得上几份河工银,而且还安全无风险,就不是轻易能放弃的。

大房、二房之所以扯自己后腿,不过是因为没有沾光罢了。大不了他分润些好处出去,叫那两位哥哥帮自己在皇后面前说好话,这事儿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谢璞只是小人物,根本没本事与曹家作对,谅他也不敢上门来讨要财产。更何况,他的两个亲生儿女还在平南伯府。他不要老婆,还能不要亲生骨肉不成?

平南伯夫人却不想把到手的好处分给大房、二房:“这岂不是平白叫他们占了便宜去?若不是他们一再暗地里捣鬼,谢璞早就没救了,这笔财物便板上钉钉落到我们手里。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反而还要把好处分给他们,那还有天理么?!”

他们夫妻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曹家?!

平南伯却已胸有成竹:“先把皇后和大房稳住再说。只要他们不再捣乱,你还怕日后没有发财的机会?依我看,谢家在京城的几个铺子、庄子就分给他们好了。这些产业虽好,却太打眼了。如今外头人人都在非议我们夺了谢家的财产,倘若叫人看见是我们的人在经营这些产业,那岂不是坐实了谣言?我本来就要转手卖出去,再另行置办几处来钱的产业的。如今便宜了大房,只当省事了。”

平南伯夫人咬了咬牙:“这事儿倒不难办,只是……把人稳住了又能如何?分出去的好处,也回不到我们手上了。”

平南伯轻笑了声,压低声音道:“说你糊涂,你还不认?先把人稳住了,省得他们再生事。等风声过去,我们再寻个机会,把谢璞……”他做了个手刀砍人的动作。

平南伯夫人吃惊地抬袖掩口:“这……为什么呀?”之前都没下这个狠手,如今王安贵都死了,谢璞也脱罪了,还跟曹氏和离了,再杀他又有什么意义?

平南伯白了妻子一眼。

谢璞不再是犯官了,家财尽可以归还,儿女身份也能保全。这时候,他再死了,那谢显之身为他的嫡长子,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整个谢家都是谢显之的!平南伯是谢显之的亲舅舅,见外甥年纪小,出于关心,帮他打理产业,那不是名正言顺的么?

平南伯打得好如意算盘:“谢家的几个掌柜都十分能干,无奈人都太固执了,只肯帮谢家做事。等谢璞死了,显之当家,这些掌柜便要认他这个新主。到时候,我就让他们帮我打理家中的产业,还怕不能财源广进么?”

平南伯夫人合掌笑道:“果然好计!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小声问丈夫,“那……我们要如何对谢璞下手呢?”

平南伯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选。

第一百二十七章 犯病

谢璞午睡过后便去向谢老太太请安。谢老太太见儿子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惊喜万分。

当然,她老人家还是要发个小脾气,责怪文氏与孙儿孙女们没把这个好消息及时报到她这里来的。

不过她并没能多骂几句,注意力就被谢璞说的话吸引过去了。

谢璞把这回他能获救的功劳,全都算到了大伯父谢泽山与嗣母宋氏,以及宋家的门生故旧头上。

他告诉母亲,自己原本有多么凶险,曹氏如何想置他于死地,方闻山又如何容不得他存活在世上,还有平南伯府又是如何阴险狠毒,一心谋夺他们谢家的财产。若不是有嗣母宋氏出手,伯父谢泽山辛苦奔波,求得其先父宋祭酒生前故交与门生出手相助,他早就被冤死了,家人也会被贬流放,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因此,谢璞恳求母亲,看在他的份上,看在宗房与二房对他的天大恩情份上,趁着这大好机会,与宗房、二房达成和解。只要谢老太太道个歉,诚心认错,以宗房、二房长辈们的宽宏大量,是绝不会再计较她过往所为的。

况且这一回,谢璞得罪了曹家,日后就算能再继续做官,也难逃曹家的敌视与算计。为了避开风险,他最好是继续放外任,而非留在京城为官。那么一来,他的母亲家眷留在京城,就很容易被曹家人当成靶子攻击了。

为保母亲妻儿的平安,他想要把家人送回湖阴老家去。有族人护持,也有房屋田地可谋生计,哪怕产业都被曹家谋夺了去,也能温饱不愁,儿子们还能到竹山书院求学,待学有所得了,便直接在湖阴试参加县试。

完美!

然而谢老太太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个安排完美。儿子回来了,她当然高兴。可财产回不来,她还要向宗房、二房低头,甚至要仰宋氏鼻息过活?

开玩笑!

她绝不会答应的!

宋家那些故交门生既然如此厉害,能扛得过曹家,救回谢璞,怎么就不能把谢家的财产也要回来呢?那些东西明明都是谢璞的,是曹家逼着他、骗着他交出去的。谢璞既然平安脱罪,官府就该把抄走的财产还回来才是,凭什么还叫曹家霸占着东西不放?!

宋氏分了她半个儿子去,她儿子是要继承谢泽川香火的,宋氏救人,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谢泽山身为一宗之长,也合该为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后辈出力。他们把谢璞救回来了,是他们该做的,算什么功劳?还要她去赔礼道歉?她当年不过是卖了三房名下的产业罢了,她又没错!

谢璞平安无事地站在谢老太太面前,谢老太太知道自家将来没什么大风险了,便又作了起来。她拒绝听儿子的劝说,谢璞不肯住口,她就索性白眼一翻,再次祭出“晕”招,临“晕倒”之前,还要大叫一声:“气死我了!我老病犯了!”便往罗汉床上一倒,不动弹了。

往日她这么一叫,谢璞肯定会慌了手脚,急急把她挪回卧房去,又请大夫来诊脉抓药。待她醒过来,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谢璞多半都会答应了。她试过好几回,十次里总有七八次是能奏效的。也就是近来这十几年,谢璞在家的时候不多,她用这招的次数才少了。若是在谢璞少年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晕一个准,儿子对母亲绝不会有半分反抗与质疑的!

不过,今天谢老太太“晕”过去后,无论是跟前的谢璞,还是躲在门外偷听的谢映容,都没有半分慌乱。

两人都很清楚,老太太只是装的而已,她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

谢映容暗地里撇了撇嘴,却还要挤出两滴眼泪来,装作慌乱的模样,从门外奔进来,扑到罗汉床边哭喊:“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又去问谢璞,“父亲,老太太怎么会晕过去的呢?难道又犯了旧疾?我们快请位大夫来吧!”

谢璞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叹了口气:“好孩子,别慌张。你这院子里可有力气大些的仆妇?叫个人进来,把老太太抱进屋里吧。我去承恩寺请无因大师过来瞧瞧。”

无因大师是承恩寺里一位老僧医,医术挺高明的,擅长针灸。从前谢家风光时,谢老太太曾与几位老封君一道,听他说过养生之道,旁观过他给一位老夫人施针,效果不错,因此对他的医术还是挺信任的。这处宅子周边街区,距离最近的医馆都要隔着两条街,而且坐馆大夫的医术未必及得上无因大师。要请大夫,还不如直接去承恩寺算了。

谢璞自行去请医,谢映容只得叫了个婆子来抱人。这刚刚从牙行里雇来的婆子,做家务活是一把好手,却比不得宅门里近身侍候的仆妇们会服侍人,仗着力气将谢老太太抱起,往卧房里挪的时候,却粗心大意得很,一个不小心,就叫谢老太太撞上了桌椅柜几之类的杂物,痛得谢老太太一时没忍住,叫出声来,双眼一睁,便开始叫骂:“没长眼睛么?!你这是在救人,还是要杀人呢?!”

谢映容忍住笑意,继续装作一脸担心的模样:“老太太?您没事吧?”然后就发现谢老太太一边脚腕上浮现出一抹青紫来,后脑勺也磕了一下。

婆子唯唯喏喏地赔着不是,立刻就要跪地求饶,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人,差点儿没把谢老太太摔了,惹得后者又是一轮大骂。

谢映容好说歹说,才指挥着婆子把谢老太太送进卧房,安置在床上。谢老太太揉着头,撑着腰,捏着脚,又呼起了痛,骂起了人。

那婆子被她骂得头都不敢抬,缩着脖子跑了出去,在院子里遇到另一个同伴,便忍不住委屈地说:“那老太婆分明没生病,却装作生病的样子吓唬人。就算真磕着碰着了,也不能怪我吧?她明明可以自己走路,非要我去抱,又那样重,我差点儿没抱住人,这才不小心磕着了的。就算她要在儿子面前装相,她儿子这会子又不在,还有什么可装的?倒来骂我。我又不是她买来的奴才,平日里应付她祖孙俩的挑剔刻薄,就够累的了,还要无端挨骂!”

另一个婆子也发愁地叹道:“本来听说她俩是官宦人家的女眷,还以为是个好差事,结果这老的刁钻不讲理,小的刻薄又小气,才两天不到,就已经扣了我们两回工钱了。再这样下去,做满一个月,能赚到手的钱还不如在别家洗衣烧饭半个月挣得的多,何苦呢?再做两日,我就想辞了。”

第一个婆子听了便道:“你若要辞,我也辞了吧。租这样的院子住,穿戴也不是真富贵,什么都要我们两个人做,还动不动就骂,真不象是什么大官人家出来的,怕是在装相呢。我们辞便辞了,她还能拿我们怎么样不成?”

等谢璞带着无因大师与两个充作药僮的小沙弥,匆匆从承恩寺赶回来,为谢老太太诊脉时,谢老太太又重新恢复了“昏迷”的状态,半点瞧不出她刚刚才生龙活虎地耍过一回威风。

谢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和她心目中老实乖巧的孙女儿,已经闹腾得两个婆子心生去意。她这老封君的威风,很快就摆不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劝

谢璞请了无因大师来给谢老太太诊脉。

虽说无因大师时常与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打交道,人还是挺有眼色的,可一来谢老太太不曾暗示过他什么,双方没有任何的合谋;二来,谢家如今的境况,无因大师也是听说了的,不是有权势的人家,他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所以,出家人就不打诳语了,有事说事儿。

他直接告诉谢璞,谢老太太多年来进补充足,也不缺太医、名医调理,身体大体上还是挺健康的,有些风湿、气虚之类的小毛病,也都不算严重。不过人年纪大了,身材又有点小胖,还是应该多动一动,别老在屋里坐着、躺着,只一味进补。补得过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至于谢老太太晕倒的原因,无因大师没诊断出来。他就差没有明说谢老太太眼下并未晕倒,只是在“闭目养神”了。

听了他这话,谢璞怎么想还不得而知,谢老太太早已经心中咬了无数次牙。

她想不明白,从前一直很机灵很有眼色的无因大师,怎么今日忽然变得蠢钝起来?她明摆着就是在装晕,他难道就不能装一回瞎么?别说他一个僧医了,谢家从前请来的太医也好,寻常大夫也罢,看到她晕倒,都会配合地说些含糊其辞的话,绝不会当面揭穿她的!

其实无因大师已经很给面子了,他一直装作没看见谢老太太双眼紧闭的脸上那种种神态变化。谢老太太没发觉自己已经露了馅,旁人却不是瞎子。

无因大师最终含糊地下了个结论,表示谢老太太会晕倒,可能是一时“急怒攻心”。

谢璞也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叹气着表示,他遭人陷害入狱,妻子曹氏忽然提出和离,还带走了谢家绝大部分的财产,蒙族人亲友相救,他终于脱困了,可财产回不来,前妻也不肯归还儿女,老太太受不住打击,这才气得晕了过去。

权贵势大,他虽然气愤不已,奈何却无能为力。

无因大师含糊地说了几句佛谒,劝谢璞看开些,也让他劝谢老太太看开些,便去开方子了。

当然,开的是太平方,谢老太太吃也罢,不吃也罢,都对她身体没什么坏处。

无因大师没有多嘴,但跟着他来充作药僮的两个小沙弥,双眼都露出了好奇八卦的目光。

承恩寺这种时常会有官宦人家女眷往来的大寺庙,城中的各种小道消息,也是僧人们外快的一大来源呢。新方丈无虚大师管规矩管得严些,却不会禁止寺中僧人们用些小手段去挣香油钱,只要他们别明确地指名道姓,得罪相关当事人就可以了。城中寺庙那么多,承恩寺也需要一点特色,方能吸引众多信众前来呢。

至于无因大师离开后,谢老太太用了多久时间才“醒转”,又如何闹着不肯吃药,如何再装病装晕,逼儿子谢璞松口让步,这都是后话了。

前来承恩寺烧香拜佛的官家女眷们,倒是从寺中僧人处,打听到了些谢曹两家恩怨纠葛的内情。诸如谢家财产下落之谜,曹氏绯闻真相,曹家忽然对妹婿发难的原因……等等等等,都是时下城中热议的话题。太太奶奶们挺好奇的。

于是,这些中层官宦人家的女眷们,便知道了谢璞遭人陷害后,曹氏未能同甘共苦,反而落井下石地要求和离,还卷走了谢家的大部分财产;当谢璞无罪获释后,她还不肯回归,也不肯归还财产,甚至扣下两个孩子,不许他们见父亲。她与方闻山的绯闻尚不知真假,但她做过的事,又哪里象是个坚贞、贤良、慈爱的好妇人?

曹氏这些所作所为,都跟众女眷们一直以来所信奉的道德观念形成了冲突。曹氏以往的“贤名”,忽然间就变成了笑话,仿佛一个全无道德的妇人,靠着娘家的权势,硬往自己脸上贴金,欺骗世人,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中层官宦人家的女眷,自然不敢当面指责权贵人家的女眷如何如何,可这并不妨碍她们在私底下嚼舌。在曹家还未察觉之前,曹氏的名声,慢慢地就在京城官眷圈子中,变得臭不可闻。人们开始羞于与她为伍,见到她,也是敬而远之,背地里更是提都不屑提。曹家又不是只有一个曹氏在,人家要巴结,也犯不着巴结一个声名狼藉的外嫁女。万一跟她走得近了,连累了自己的好名声怎么办?

曹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越来越糟了,谢璞面对母亲谢老太太的闹腾,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不明白母亲到底有什么可闹的。难道她宁可留在京城,面对曹家随时可能会出手的刁难,也不愿意回到老家去么?

谢家的财产,也不是他想要回来,就能要回来的。谢老太太最清楚曹家的权势有多大,何苦逼迫无能为力的儿子?

谢璞为了母亲头痛不已,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改变想法的念头,依然坚定地向谢泽山表示,一定会送家眷回乡去。

谢泽山反倒劝他不要强求:“你母亲年纪也大了,她若实在不习惯湖阴县的生活,你逼她也没用。只是谨之他们几个孩子,将来想要安心读书,留在京里是不成的,还是要送回去的好。我已经跟你二伯娘商量好了,等他们回到老家,只要身体没有大碍,立刻就可以进书院读书。竹山书院如今有几位大儒,在江南很有些名气,别家子弟想去求学,书院还未必会收呢。”

谢璞点头:“待吏部的任命文书一到,侄儿就把家眷送回去。到时候还要请大伯父多多照应。”

谢泽山又问他:“素敏如今是你唯一的正妻,你上任时,不打算带她一块儿去么?不是我说你,你与她夫妻分离多年,好不容易没有旁人妨碍了,正该好好团聚才是。她这些年在你母亲与曹氏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你当多弥补一下的。”

谢璞叹道:“侄儿何尝不想夫妻长久相聚?可是侄儿这回外放,分得的不可能是什么肥缺。母亲不会跟着去受苦,素敏若跟着侄儿上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该如何是好?侄儿只能留她下来照看全家了。不过,这回侄儿本来也不打算带女眷去的,只需有几个得力又可靠的下人随侍便可。”

谢泽山听得直摇头:“你家里的孩子,有我与你大伯娘、二伯娘呢,你还怕没人照应他们?只是你母亲……罢了,她不肯与我们在一处过活,我们也不想再看她的嘴脸。你也不必多劝,依我看,素敏很该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孝敬孝敬你二伯娘。你母亲若真想留京,就由得她去吧,留一个妾室照顾她,再有几个可靠的下人,也就够了。等到她吃了亏,就知道回老家的好处了,到时候自然不会再闹腾。”

谢璞犹豫。难道他只能用这个法子了吗?可是母亲坚决拒绝还乡,他总不能把人绑了送回去吧?那就太不孝了。

他真的要……冒母亲被曹家人为难的风险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提议

“为什么会有这种风险?”

谢慕林得知谢璞的担忧后,就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场风波,虽然是以爹爹平安脱罪作为结局,但事实上,平南伯府除了名声受到一些影响,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反而得了不少好处。曹氏想跟您和离,她达到目的了;平南伯想要谢家的财产,他也达到目的了。如今只差在曹氏暂时未能嫁给方闻山,和平南伯没能成功置爹爹于死地这两点而已。可是这两件事都不是爹爹能决定的,而要看宫里皇帝皇后的心情。总的来说,平南伯和曹家都是胜利者,您完全没有力量与他们相抗,他们有什么理由,对您怀恨在心,甚至祸延家眷?”

对于谢慕林的疑问,谢璞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没有他配合皇帝的计划,算计曹家这一条,曹家人也好,平南伯与曹氏也好,如今对他顶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埋怨他碍事又不肯乖乖去送死罢了,确实没有理由非要跟他过不去,甚至不惜迁怒到他母亲家人身上的地步。

可这叫他如何跟儿女解释?皇帝的计划,自然是个大秘密。他却还要考虑,一旦曹家人发觉了皇帝的企图,发现他参与到其中,还起了不小的作用,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拿他的母亲儿女撒气?

谢璞只能含糊地说:“我没能叫他们称心如意,还连累得他们名声大损,还有王安贵一家的死带给他们的损失……如今更是不肯接受皇后的旨意,与曹氏复合,曹家人定会对我怀恨在心的。我……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毕竟曹家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这个解释依然有点牵强。谢慕林看着谢璞的表情,想起哥哥谢谨之曾私下与自己提过的父亲在牢中的异状,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莫非……谢璞之所以在牢里这么淡定,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没事,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危急情势,全都是哄谢家人……以及曹家人的?大理寺……或是皇帝,对曹家有着某种计划,谢璞参与了进去?谢璞如今担心谢老太太会被曹家为难,就是因为担心真相曝光?

那还真是有不小的风险呢。

不过嘛……谢老太太如今作得那样,不告诉她实情,她是绝不会乖乖听从命令的。可是告诉她真相……秘密还会是秘密吗?谢慕林不认为谢老太太有足够的智慧与理智,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一旦谢老太太泄了密,皇帝计划落空,还不得拿谢璞撒气吗?得罪了曹家,谢璞还能靠皇帝躲过一劫;得罪了皇帝……谢璞的小命真的就别想要了。

所以谢璞才会向所有人隐瞒真相,只一味劝谢老太太离开。

至于他坚称是谢泽山与宋氏救了他的性命……估计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故意骗谢老太太的吧?兴许也有些迷惑曹家人的作用?

谢慕林想了想,心下不由得一哂。谢老太太那个性子,既然死活不肯回老家,那就由得她去呗。她往日也没少仗着曹家的势耀武扬威的,总是觉得曹家一切都好,正该叫她吃一下曹家的苦头,她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好歹,别总仗着儿子媳妇孝顺,就闹腾得全家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谢慕林微笑着安抚谢璞:“爹爹别担心,就算曹家对您有所不满,也该是冲着您去才对,为难老太太,他们能得到什么?欺负老人家,曹家脸上就很有光吗?只要老太太没事别在曹家人面前晃,别出风头,少出门,就在城里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曹家连她住哪儿都未必会知晓,又怎会特地跟她过不去?”

谢璞觉得女儿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说得也是。那就让她老人家继续住在如今的宅子里吧,别搬来搬去的了。那地方不算热闹,但挨着承恩寺,遇事还能指望寺中的僧人照应。况且那附近就是旧内,乃是太|祖皇帝旧居,想来曹家还不至于嚣张到在那种地方胡来。”

谢慕林点头:“反正老太太也未必会在那里久住。时间长了,我们又不在她身边,兴许她住得无聊了,就会自行离开,或是来找我们,或是另外找个喜欢的地方住下了呢?只要不在京城,她处境安全,又住得开心,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何苦总是逼她老人家?”

谢璞苦笑:“我是不敢指望她会主动找到湖阴去了。不过……”他顿了一顿,“她老人家确实不是非得去湖阴县不可。湖阴有族人在,我才觉得大家应该回去,遇事也有照应。但若是母亲实在不乐意……当初离开湖阴县后,我们在松江也住过几年,倘若她老人家真决定要离开京城了,去松江也未为不可。我们家在那里还有些产业,只是可惜……”如今都落在曹家人手中了。

谢慕林不以为然:“不怕,死物丢了,还有活人。老太太既然在松江住了几年,在当地总认得几个熟人,可以照应一下的。我们回了湖阴老家,也会时常跟京里保持联系。一旦老太太去了松江府,我们就立刻给您送信,您可以给松江的熟人写信,请他们帮忙照看老太太。她老人家身边又不缺下人侍候,身体也硬朗,出不了什么事的。”

谢璞叹了又叹:“希望如此吧。”不过不能等到谢老太太去了松江,他才写信,还是得提前跟松江的熟人们打声招呼才是。对了,松江那边的掌柜、伙计们,在产业尽归平南伯府后,多半会失了生计,他得想办法给他们另找个安身之处才行。倘若谢老太太当真去了松江,还需要他们多多照顾呢。

谢慕林得了父亲的准话,心里暗暗高兴着。只要谢璞接受了“谢老太太可以与家人分居两处”这个观念,再让谢璞接受“分居两地也未为不可”的想法,就不难了。她可不想再跟谢老太太住在一起,每日忍受后者的“作”,看着文氏被后者折腾的模样。如今,他们母子三人终于可以摆脱谢老太太了!噢耶——

她内心欢呼雀悦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对了,爹,大哥大姐你打算怎么安排呢?不带他们回老家去吗?先前您让琴姨娘给曹家那边捎话,暗示他们放人的,但他们好象没什么动静,这是要扣下大哥大姐的意思了吧?”

说起这个,谢璞也觉得很是烦恼。曹氏既然要改嫁,就没有带着谢家的孩子嫁给别人的道理。从前谢家可能会出事,她带走孩子是对他们的庇护,如今谢家没事了,她扣下孩子做什么?舍不得亲生骨肉,也可以理解,但犯不着不许他们见生父吧?莫非这妇人真是蛇蝎心肠,一旦对人起了歹意,别人还没说什么呢,她就先把对方当成了死敌,老死不相往来?

谢璞阴沉着脸道:“我已经让你三弟想办法打听消息了。若是有法子,最好能跟你兄姐联系上。只要他们自愿回谢家来,曹家便没有任何理由将人扣下!”

就算告到金銮殿下,也是他占理!

第一百三十章 气愤

傍晚的时候,谢徽之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临时的家中。

他向父亲谢璞禀报今天打探消息的收获。

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原本有所改善的态度,好象又冷淡回去了。他今天去找曹荣时,遇上曹荣的母亲,又挨了一顿冷嘲热讽,大体上就是说他父亲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什么的。

不过,曹荣本身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还十分体谅谢璞拒绝复合的想法。都是男人,谁乐意戴绿帽呢?还是一顶人尽皆知的绿帽。谁戴上,谁就没脸见人了。虽然曹家上下都是以曹皇后的旨意为尊,但私底下说起,对曹皇后命谢璞与曹氏复合一事不以为然的,大有人在。

当然,其中也有觉得谢璞不如方闻山有联姻价值的人;有觉得方闻山是亲兵之子,出身太低,配不上主家嫡女的;还有人觉得,谢璞与方闻山都不是什么好对象,曹氏年纪不算大,相貌也挺好的,完全可以另找一个更有身份地位的联姻人选……这些就不必多提了。

由于曹家大房、二房态度冷淡,曹家三房的平南伯府不愿意归还曹氏与谢璞的一双儿女,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曹皇后没有别的旨意,这件事就全看三房的意思了。

不过,曹荣有私下听母亲念叨过一句,说平南伯出手很小气,得了谢家这么大一笔财富,竟然只分了几处店铺、庄子给大房、二房,后者所得尤其少,只有两间铺面,也怪不得曹二太太不乐意了。可承恩侯夫妻不想再为难三房了,二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那两处铺面都给了嫡长女曹文莺做陪嫁,好弥补她被三房与王家女联手算计所受到的伤害。

谢徽之对谢璞抱怨道:“没想到承恩侯府眼皮子也这样浅,得了点好处,就把平南伯府算计他们的事抛到一边了。最可恨的是,平南伯府拿出来的好处,都是从我们谢家谋得的,他们一文钱不用出,就收买了承恩侯府,反过来算计我们谢家,真真岂有此理!”

旁听的谢慕林挑了挑眉,觉得这也不出奇。承恩侯府被平南伯府算计,是挺恼火的,但真正吃亏的是曹家二房,不能进东宫做良娣的是二房的女儿。反倒是这件事之后,曹皇后推迟了让侄女入东宫的计划,承恩侯府的女儿有机会出头了。承恩侯府没有吃大亏,反而得了好处,有什么可不乐意的呢?真正不乐意的曹家二房,只得了一点点补偿,心里再不满,也只能跟着大房走……

谢璞看起来对三儿子带回来的消息也没感到意外:“早该想到了。曹家三个房头,都是一般的贪婪无耻,你以为谁是省油的灯不成?也罢,那笔财产暂时是拿不回来了,且由得它去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一家老小平安康泰,就足够了。”

谢璞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的担心过,曹家人要是听从曹皇后之命,把财产还给他怎么办?皇帝那边的戏,要怎么往下唱?还好,曹家人的贪婪胜过了对曹皇后之命的顺从。皇帝计划顺利,谢家人也就可以安然退场了。

若是他足够幸运,过得几年,皇帝解决了曹家,兴许还有将部分谢家产业还回来的一天。若是不够幸运,那也没什么。他可以在公务之余,腾出点时间来,指点家人经营几份产业。即使为了确保平安,不再攒个百万家私,让一家人过得富足,还是没问题的。谢璞有这个自信。

谢徽之不知道谢璞的想法,还有些垂头丧气的,心情十分不好。谢慕林见状便小声安慰他:“没事儿,咱们都快离开京城了,要是在京中有太多产业,反而束手束脚的呢。”

谢徽之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他把关于曹家的消息汇报完后,临退下去之前,又告诉了父亲一件偶然遇上的事:“今儿在曹家族地,我瞧见琴姨娘了,鬼鬼祟祟的。她又奉父亲之命去传话了么?我看跟她见面的,不是她家里人,而是从前曹氏身边侍候的桂珍,还有一个脸生的,倒有些象平南伯夫人身边的嬷嬷。我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父亲您多留意着些就是了。”

谢璞怔了怔,看向女儿谢慕林。家中女眷们在干什么,他一向是不太关注的,因为文氏会把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吩咐宛琴去曹家传话,就只能问文氏或次女了。

谢慕林想了想:“今日琴姨娘没说要回曹家探亲,只是上午的时候,跟大金姨娘抢了买菜的差使,却比大金姨娘平时要晚半个时辰回家。她说是顺道去打听了附近医馆消息的缘故。娘和我都不曾细问。”

谢璞沉吟片刻,道:“她若只是思念亲人,想回去看看,我也不会阻止,却需得提防她被曹家人利用来生事。徽之平日里多留意曹家族地的动静,映真则悄悄儿吩咐下人留心宛琴的动向吧。倘若她有所异动,便立刻报到我这里来。”

谢慕林与谢徽之连忙应下了。两人没什么事,便退出了书房。

谢徽之悄悄扯了扯谢慕林的袖子:“三姐姐,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到二哥屋里去。”

谢慕林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两人去了谢谨之的房间。

谢谨之正在看书。这些天,生活安定下来,官府也把谢家二房的产业归还了。外头的杂事有谢璞料理,家里又有文氏主持中馈,上头没有谢老太太折腾,下头弟妹们都没再生病,谢谨之没什么可操心的,便重新拾起了功课。

等回了湖阴县老家,他就要入书院读书,万一功课不够好,露了怯,岂不是给父母脸上抹黑?就连去世多年的嗣祖父谢泽川,也会跟着丢脸。

见到弟妹们前来,他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课本:“三弟回来了?今天一天辛苦了吧?今天有炖的黄芪鸡汤,补身益气的,一会儿三弟多喝一碗。”

谢徽之随口答应着,在谢谨之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谢慕林对谢谨之道:“三弟说有话要告诉我们,从回家时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好象受了什么打击,估计是被曹家人的贪婪无耻吓着了吧。”她把谢徽之先前带回来的消息汇总一下,告诉了兄长。

谢谨之叹了口气:“三弟想开些吧。这些权贵行事无法无天,我们能力有限,拿他们没办法。但只要我们将来有出息,也能执掌权势,把曹家夺走的东西再抢回来。”

“我不是为了这个。”谢徽之气鼓鼓地道,“我早就对那笔钱不抱希望了,曹家还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只是今日我去打听消息,想要联系上大哥大姐,劝他们回家里来,没想到听说了一个令人气愤的消息!

“平南伯夫人带着女儿和大姐一块儿去参加宴席,大姐竟然主动帮平南伯府说好话,道曹谢两家并没有恩怨纷争,一切都是有心人故意捏造的谣言呢。父亲在大牢住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了家,也没见她回来看一眼,找人问一声。替曹家辩白,她倒是积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旧仆

老实说,那么长时间没见谢映慧,谢慕林对这个便宜大姐的印象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记忆中,只有她高傲任性、目下无尘,以及盲目信任母亲与曹家人的种种言行。

谢显之还会因为曹家的异样举动,表现出反对与抗争的态度。谢映慧?这姑娘估计就差没姓曹了。

在谢映真的记忆里,这位大小姐也是三天两头往平南伯府去,与外祖母和舅家十分亲热。除了同母所出的谢显之以外,她对谢家的兄弟姐妹们是一个也看不上。

所以,她会在外人面前帮曹家人说好话,谢慕林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这姑娘若不是天生反骨,一味向着外家人,就是已经被平南伯府一家洗了脑。

这样的蠢货,京城里达官贵人、官宦世家等谁不是心明眼亮的?还真会听信她的话不成?估计不是确认了谢映慧是个好哄骗的傻子,就是不屑于平南伯府的厚颜无耻吧?

谢慕林笑笑,对谢徽之道:“虽然这种事挺让人生气,但三弟也犯不着如此气恼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姐从小就跟平南伯府特别亲近。”

谢徽之气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怎么一样呢?以前谢曹两家是姻亲,她爱怎么亲近曹家人都行。可如今,谢曹两家早成了仇敌,平南伯跟曹氏陷害父亲,差点儿把我们一家都给祸害了。就算谢映慧她能逃过大难,也不能如此厚颜无耻,认贼作父吧?!

“亏她还自诩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总瞧不起我们这些庶出的,骂我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可我一个纨绔子弟,再没出息也知道孝道二字怎么写,父亲出事,我也竭尽所能去救人。她干的又是什么?这叫知书达礼?别开玩笑了!”

看来,谢徽之与谢映慧的积怨挺深呀。

谢慕林若有所思。

谢谨之便劝谢徽之了:“虽然是手足至亲,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妹妹与我们并非同道中人,渐行渐远也是难免的事。你往日与她不算亲近,想必对她也没多少期待,何必为了这种事生那么大的气?她做了错事,自会得到该得的教训。你只是她的兄弟,还犯不上为她的教养操心。”

谢徽之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事儿我听见都这么生气了,若是父亲知道,还不知会如何痛心。父亲遭这么大的难,她谢映慧不但没出过半点力,还直接为仇家摇旗纳喊去了,她对得起父亲的疼爱么?如此不孝,简直就是在往父亲心口上捅刀!”

谢慕林叹了口气:“原来三弟是在心疼爹爹。不过这种事是瞒不住的,与其等到爹爹从外人嘴里听说这种事,大受打击,还不如你主动告诉他。这样一来,就算爹爹会为了一个不孝的女儿痛心,好歹也能知道,他还有其他孝顺的孩子。”

谢徽之听得有些脸红,但想了想,觉得三姐这个提议挺好的。过去他没少胡闹,让父亲生气失望。可如今父亲夸他能干了,还会劝他用心读书,教他如何待人接物。曾经模糊又有些陌生的父亲形象,忽然间落到了实处。他满心孺慕,瞧见轻易就能得到父亲宠爱的大姐对这份关爱如此不珍惜,心里怎会不气恼?

既然她不珍惜,那就让他得了吧!

看到谢徽之平静下来,谢慕林与谢谨之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谢谨之有些担心地问:“三弟在曹家族地,可联系上大哥了?”

说起这个,谢徽之也有些沮丧:“没有。上回有曹荣掩护,我好歹还偷偷潜进平南伯府,与大哥隔着墙见了一面。可这回,因曹荣他母亲胡乱说话,不少人都知道他与我交好的事儿了。在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还罢了,平南伯府那边对他却戒备了许多。

“别说我装扮成小厮的模样跟他进府了,就是他本人,平南伯府的门房也不肯轻易让他进去,非要他说清楚是去找谁,才愿意放他进门。他身边跟的人,门房更是一个个看清楚了,问明了叫什么名字,才肯放入。我从前去过好多回平南伯府,怕被人认出来,就没冒那个险。”

虽然谢徽之没冒险,只让曹荣入了平南伯府,但也没多大用处。曹荣是借口去寻平南伯嫡长子曹文衡说话进的府,两人不算熟,只是前不久,曹荣替曹文衡出面与人斗箭,赢了,得了曹文衡一句“有空来找我玩儿”的客套话罢了。曹文衡今日另有事要忙,随口一句就把曹荣打发了。下人一路送曹荣离开,他根本没机会象上回那样,在平南伯府里乱逛。

很明显,平南伯府如今出入戒备森严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曹荣不是傻瓜,他看出了平南伯府内部的气氛古怪,因此跟谢徽之坦言,不会再帮他的忙,入平南伯府找人了。曹荣一家本质上也只是曹家的附庸,帮着打听些消息倒也罢了,若是犯了曹家的忌讳,他母亲一定会追着他狠揍的。

谢徽之遗憾地对兄姐道:“虽然我对曹荣多是利用之心,但这段时日,他对我着实不错,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也把他当成朋友了,不想真个连累了他。他不敢再帮我,我也不会勉强他的。”

谢谨之点头:“是这个道理。曹荣小哥对我们助力很大,我们也该感念他的情谊,不能叫他去冒险。”

谢慕林则帮着出了个主意:“爹爹这几日都在忙着从官府接收二房的产业与当初被扣押的男女仆从等事。我记得他说过,平南伯府已经私下走了门路,将曹氏的亲信心腹,以及用惯的下人,全数要走了。我估计大哥以前用惯的人应该都被平南伯府要了过去。当中总有对大哥足够忠心的,明白大哥心意的人。三弟若能想办法找到其中一个,说不定能成功给大哥传话呢?”

谢徽之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大哥身边的丫头小厮,我都挺熟的。其他人多半是曹家那边的走狗,但青松这小子还算老实,一门心思只认大哥这个主子,大哥也对他相当看重。倘若平南伯府把青松也要了过去,那他多半愿意帮我这个忙。”

更妙的是,青松的父母是曹氏的陪房,他可以算是曹家的家生子后代。平南伯府的人是不会怀疑他忠心的。

谢徽之便与谢慕林、谢谨之两位兄姐商量了一番,议定如何通过青松给谢显之传信。

末了,他才忽然想起了前言:“对了,下人既然都放出来了,怎么不见他们到家里来?”

谢慕林眨了眨眼:“哦,我听娘说,是因为下人里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曹家的耳目,爹不放心,想要先甄别一番。再说,咱们家如今这境况,也用不了那么多下人,需要遣散一些。”她提醒两位兄弟,若有想留下的人,最好去跟父亲打声招呼。

说起这事,她还有些小沮丧。

她不想要从前侍候谢映真的梨儿回到身边。可是,梨儿父母是文氏的陪房,是不可能被遣散的。

所以,谢慕林只能硬着头皮,迎接这位对谢映真十分熟悉的梨儿姑娘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手

梨儿扑通一声跪倒在谢慕林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姑娘恕罪!都是我的错,竟然把姑娘撞晕过去了!

“当日姑娘本就病着,还晕了过去,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官兵还立刻就要押着我们走。我眼睁睁看着姑娘被人抬走,急得恨不能去死!府里兵荒马乱的,我们这样好好的,都吃了那么多苦头。姑娘病得那般厉害,还晕了过去,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哪?!梨儿真真罪该万死!”

谢慕林心情复杂地搀住这多日不见的少女,见她整张脸比先前瘦了不止两圈,神色憔悴,就知道梨儿是个忠心的侍女,这些天一定都在为了谢映真的安危焦虑不安。

可惜,谢映真已经不在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死?是落水后的高烧不退,还是官兵上门时的意外晕厥?又或是在小库房那两天两夜里的冷待?谢慕林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一个后来者,一个……占了便宜的穿越人。

谢慕林只能低声对梨儿道:“起来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那天也不是你害我晕倒的,而是别人撞了你,你自己也身不由己,我要怪,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我还要多谢你,那日帮我换了干衣裳,又让我穿得足够暖和。否则,我昏迷了那一天一夜,饥寒交迫,又没人照应,早就小命不保了。”

梨儿痛哭不已:“是我的错!我该把姑娘照顾得更好才对。二太太离开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姑娘照看好了,我却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文氏在旁柔声道:“好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真姐儿也没事,梨儿就别再哭了。谁能想到那日会发生那样的事?所幸大家都安然无恙。以后你好生侍候真姐儿就是了,真姐儿一向与你亲近,不会怪罪你的。”

谢慕林闻言,对梨儿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以证明自己确实跟对方很亲近。

梨儿仍旧在抽泣着,但整个人已经安下心来。她提心吊胆了二十来天,就怕姑娘会出什么事,如今总能算放心了。她是犯了大错,不过不要紧,姑娘安然无恙,她又回到姑娘身边服侍了,往后总有戴罪立功的时候。

文氏转头去跟梨儿的父母家人说话。那是她从文家带过来的陪房马路遥夫妻。马路遥媳妇还是她生母在世时的旧仆之女。在谢家被抄前,这两口子一直是二房的外院管事。不过因为曹氏主持中馈的缘故,他们手中的权柄十分有限,也就是帮文氏跑跑腿,收收租,采买点东西而已。可他们都是文氏的心腹之人,如今一旦被官府放回,就算其他人要被遣散,文氏也是不会放弃这对夫妻的。

马路遥夫妻除了长女梨儿,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石砚,是谢谨之的小厮,小儿子尚未有职司。

除了马路遥以外,文氏还有一房心腹家人,就是她从文家带过来,从小侍候她长大的丫头瑞雪,与谢璞从小带在身边的书僮赵丰年两口子。当日她新婚,谢璞便做主让两人的心腹也成婚了,还说他俩的名字就是天生一对,瑞雪“兆”丰年。

赵丰年与瑞雪也有两个孩子,长子青柏,在谢谨之身边做小厮,小女儿只有十岁,在谢映真院里做粗使小丫头——不是当日撞倒梨儿的那一个。如今这对兄妹也跟着父母,一起回到谢家来了。

谢璞接收了官府发还的谢家仆人后,并未将所有人带回谢家目前落脚的地方,而是另行租了个大杂院,先行安置。

平南伯府事先打点过官府,领走了曹氏的心腹与用惯的人手。但这并不代表,剩下的人就都是忠于谢家的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曹家看不上眼的小人物、两面派,只要有好处,随时都有可能被收买。

这部分人手,谢璞也同样看不上,随便给几两银子就把人打发了。至于他们从前的私人物品与财产——不是在官府那儿,就是被曹家吞了,谢璞不打算讨要,他们有胆就自个儿寻前主母去吧。离开后,他们可以找上平南伯府,求曹氏收留,也可以另寻差使,又或是找个牙行自卖自身。谢璞对他们的去向并不关心,肯给那几两遣散银子,他这个旧主就已经足够仁慈了。

剩下还有六七十人,大部分都是性情老实,埋头做事,不会轻易被曹家人收买去为非作歹的。但其中年纪老迈,又或是身体不佳,没有一技之长,又不是各房里受重用的人,谢璞也照样给几两遣散银子,把人打发了。只是他们能领到的钱,比头一批人要多一些。他们往后要往何处去,都由自己决定。

不过谢璞也提醒了众人,有几家故旧亲友,又或是生意场上的熟人,家风比较宽和守礼的,这些人若有兴趣,可以去投靠,总归是一条生路。这些人便千恩万谢地磕头辞去了。

金陵繁华,谢家既然打算回乡,老实人们也未必想跟着走的,他们还是更依恋金陵城的生活。

最后剩下三四十人,这些才是谢璞要留在身边的心腹及其家人。其中,有他多年带在身边用惯了的长随、管事,有文氏的陪房、近侍,还有孩子身边的管事大丫头或心腹小厮等等。谢璞带人去外任上,不再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家眷回乡,也用不着摆多大的排场。以谢家如今的境况,有这些人侍候,已经足够了。

于是,文氏身边留下了赵丰年、马路遥两对夫妻,还有一个在抄家前就近身侍候的大丫头善姐。

谢慕林迎回了梨儿,与赵丰年的小女儿翠蕉。

谢谨之有一个丫头玉簪——是谢璞身边长随的女儿,并非原本在他身边侍候的人——还有一个用惯的小厮石砚。

谢徽之原本的丫头小厮都被遣散了,文氏将马路遥的小儿子改名叫青柳,给了他使唤,又给他添了个叫小蛾的丫头。

大金姨娘与宛琴的丫头也是从谢璞手下人的家眷中挑选出来的,前者的丫头叫香桃,后者的丫头叫银杏,都是十二三岁大的小丫头,可以做些粗活而已。

谢映芬与谢涵之的丫头也没保留,因为他们年纪还小,目前暂时未分配人手,先使唤着宛琴的丫头,等到回了湖阴,再买人不迟。谢涵之另得了一个小厮叫青竹,认得几个字,可以充作书僮使。

另外还有谢老太太身边用惯的人,经谢璞再三甄选,只留下三个人品比较信得过的,分别是大丫头珍珠与何婆子、蒋婆子两人。谢璞再另外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改名叫蜜蜡,连同珍珠等三人一道,送去承恩寺后头的谢老太太处,给谢老太太与三女儿谢映容使唤。

下人分配的事,就这么安排完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梨儿

谢慕林带着梨儿和翠蕉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坐南朝北,是三间并排南屋里正中的一间。靠门那间给了兄长谢谨之做卧室,靠里那间最小的屋子,暂时充作净房使,顺便堆放些杂物。

谢慕林的房间采光通风都不错,门边有一个三扇的大窗,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这些天谢慕林陆陆续续给自己添了几件旧家具。屋子正中间有一张八仙桌,桌子四边各摆了一张条凳。床铺安排在屋子西北角落,只挂了最简单的本白纱帐,被褥也都是棉布面的。床边不远处就是书桌,正好在窗下。东面墙下立着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带有半边多宝格的旧书柜,南墙靠近西边的地面上摆着一个大衣箱,西南角伫立着四折的素面竹屏风,后头是更衣洗漱的地方,摆了脸盆架等物。马桶不在这里。

房间面积大约也就是十几平方,跟谢映真从前在谢宅的闺房没法比,但谢慕林一个人住足够宽敞了。

前提是不要添两个丫头。

谢慕林让梨儿与翠蕉在桌边坐下,替她们倒茶:“我这屋子就这么大,也不知道你俩要怎么住。西边那间屋虽是空的,但平日里放了马桶、浴桶什么的,恐怕不好住人。”

梨儿慌忙从她手里接过茶壶茶碗:“姑娘别动手,这些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了!”

翠蕉往日不是在屋里侍候的,所以比梨儿慢了一步,但也很机灵地扶着谢慕林坐下:“姑娘且安坐,有什么事儿,吩咐我和梨儿姐姐做就好。我们做丫头的,哪里当得起您亲自倒茶?”

谢慕林笑笑:“这有什么当不起的?我又不是什么多尊贵的人物,没到那份上。”不过她没有坚持,因为谢映真是习惯丫环服侍的。

梨儿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面带遗憾:“如今也没什么好茶可用了,姑娘且将就吧。”

谢慕林笑道:“如今哪里还能比以前比呢?我已经习惯,你们也要尽快习惯才好。”

她示意翠蕉给自己和梨儿也倒一杯茶,便让两个丫头坐下。梨儿拉着翠蕉坐了——她倒不忌讳什么主仆有别的礼数,从前谢映真待她也是很亲近的,没什么主人坐着丫头就必须站着的规矩。

谢慕林便对梨儿道:“你也看见了,我们家如今败落了不少,家里的大部分产业都叫平南伯府夺了去,家里的下人,也多数叫前头大太太带走了。家里如今租着这样的小宅子,排场跟从前肯定是没法比的。父亲的新官职还未定,但估计也就是四品。在京城,四品可说不上高官。家里变成这样,我们就不能再照以前的习惯行事了。该节省的就要节省。

“你们也别把我当成经不起风雨的娇花,什么都不会做,需要你们来服侍。不瞒你们说,流落在外的这大半个月,我什么都做过,洗衣、烧饭、打扫,我还敢一个人出门坐船去探监,去买东西,跟人砍价……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你们也要用新的眼光来看我才是。”

梨儿与翠蕉听得目瞪口呆。与谢慕林相比,她们这大半个月基本都被关在一处半破的道观屋子里,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不曾出过院子半步,自然也就没有谢慕林这么丰富的经历了。

翠蕉听得有些羡慕,心想自己要是跟姑娘在一起就好了。梨儿却是直接红了眼圈,痛哭起来:“姑娘太可怜了!你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她还抓过谢慕林的双手仔细瞧,果然瞧见了干活的痕迹,哭得越发伤心了。

谢慕林被她哭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安抚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其实那些活也不是很难干。当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个个都生了病,娘和姨娘们忙不过来,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俏姐一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了,她家里也是一大堆事要做,又有孩子要照顾,我不好麻烦她太多,这才想要帮着干些家务的。

“我觉得这样很好。不吃过苦头,我还是过去那个什么事都不会做的娇小姐呢。家里横遭大劫,娇小姐是帮不上忙的,我必须有所长进,才能为家里人出一份力,而不是束手无措,只知道着急哭泣。”

梨儿还是忍不住哭:“姑娘长大了,可姑娘也太苦了……”

“没事没事,我过得挺好的,比你们好得多了……”谢慕林干笑着,有些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这个忠心的丫头。没办法,为了解释自己性情大变的问题,她必须尽早给梨儿打个预防针,免得对方生疑。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需要事事小心,尽量回忆谢映真的种种喜好习惯与禁忌,免得不小心就露了馅。只要他们一家回到湖阴县老家,生活安顿下来,后头的事就好办了。

梨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古代差不多可以嫁人了。她父母在谢家出事前,就跟文氏打过招呼,只是不曾择定女婿人选罢了。等到谢家生活安稳了,马家随时会再提女儿婚配之事。到时候只要谢慕林不留人,梨儿的离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谢慕林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梨儿,暗暗擦了把汗。这小姑娘其实还是挺好的,等到她出嫁时,自己一定会设法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让她风光大嫁才行。

梨儿不知道现在的小主人已经在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她擦干脸上的泪水,起身道:“姑娘先前没人侍候,才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今我回来了,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姑娘自个儿干活的!姑娘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看看书,练练字,画个画儿什么的,或是去寻太太和少爷姑娘们说话也成。我先带着翠蕉把屋子打扫一遍,再替姑娘整理一下衣物铺盖,该洗的就得洗了。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用不了多久就要入夏,姑娘今年的夏衣还没做吧?一会儿我就去问问我娘,看上哪里买些轻薄透气的料子去。我的针线还能见人,得替姑娘做几身新衣,不然怎么出门?家里是比不得从前富贵了,可该置办的东西,还是得置办的!”

梨儿风风火火地忙活起来,把翠蕉也指使得团团转。谢慕林想要参与进去,却直接被她请出了屋子。没办法,她只好去寻母亲文氏说话了。

文氏与谢璞正在正房里议事。谢慕林进门的时候,就听见文氏劝慰谢璞:“大姑娘还是个孩子,身边人不告诉她实情,她又能知道什么?这回定是受了平南伯府的哄骗,才会在人前说那样的话。日后她回到家里,长辈们慢慢教导她,她自然就会知道错了。你跟孩子生什么气呢?她只是被人蒙骗了而已。”

谢慕林脚下顿了一顿。

看来谢映慧的事,还是让谢璞知道了,却不知是谁告诉的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伴读

谢慕林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去,给父母请了安。

谢璞心情不佳,随意点了点头,就让她坐下了。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经常和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这三个孩子交流,商议正事,所以也没有把孩子赶出门去,不让他们听长辈说话的想法。

文氏的想法则更简单些,她暂时抛开了谢映慧的事,拉着女儿问,是否把梨儿和翠蕉两个安顿下来了。

谢慕林随口答了几句,又悄悄打量谢璞的神色,嘴里却问文氏:“娘,我屋里只有一张床,又不算大,睡我一个还行,再添她们俩就太窄了。就算是打地铺,恐怕也挤不下。梨儿她们要怎么住呀?”

文氏笑道:“西屋还空着,隔出一个小间来,让她们住进去就是了。她们有两个人,平日里便轮流在你屋里值夜,剩下一个,那小间也够住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认真看了看文氏:“西屋是净房,气味不太好闻吧?里头还有水缸,潮气也太重了。”

文氏笑笑:“无妨,我们在这里也住不长久。等你父亲上任了,我们就该回湖阴老家去了。老家的宅子大,你还怕没地方给丫头们住么?”

那行吧,就这么安排好了。

谢慕林心中暗暗庆幸,早在前些天,她一人独占一屋的时候,就趁着夜里无人时,对书房空间进行过一番研究,做了好些小实验,弄清楚了书房空间的好些用法。虽然她还有不少实验计划打算做,但剩下的都不是急需的,以后再找机会研究也行。如今她房间里添了人过夜,她还是稍稍老实些,别叫人发现秘密吧。

谢慕林再次看向父亲:“爹爹的任命文书什么时候会下来呢?去哪里任职,是否定下了?”

谢璞漫不经心地说:“左不过是那几个才遭了灾的州府,兴许会回山东去吧,只不知是知府,还是道员了。”

开州已经被他治理得挺好的了,去年黄河水患,受灾情况也不严重。但情况糟糕的州府有好几个,这些州府的父母官或是入罪入狱,或是被撤职查办,还有超过一半尚未有人补缺呢。谁都知道这些官缺是麻烦差使,难度大,责任大,不是十分有自信的,都不愿意去淌这浑水,但凡是有门路的官员,都避开了。只有没门路没关系,又或是得罪了权贵的人,才会被安排过去。

谢璞觉得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只胜在皇帝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应该不会太亏待他。所以,知府,或是道员,都是有可能的。幸运的话,兴许还会升上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一职,彻底跃入本朝高官行列。但谢璞心里不抱什么希望,山东的布政使司,早已满员了,就算是从前谢曹两家关系还行的时候,他都没什么指望,更何况是现在?

谢璞的心情十分低落,前途不明,生母不肯听劝,如今连女儿也做出了让他失望的事,叫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呢?

谢慕林不知道这些内情,见谢璞并不是为了前途烦心,便认定他是在为谢映慧的事难过了。

于是她就劝道:“爹是听说了大姐姐的事吧?方才娘也说了,大姐姐是受了平南伯府的哄骗,爹不必太放在心上。大姐姐从小就跟曹家亲近,时常往平南伯府去。可爹几年才回一次家,回来了也多是关心哥哥们的功课,很少过问大姐姐的事。大姐姐与爹爹不亲近,也不奇怪。可她如今年纪还小,所以才会轻易被哄住,等过几年她大了,吃过亏了,还能分不清远近亲疏吗?到时候,她自然就会想明白的。”

谢璞苦笑了下:“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以往确实是我疏忽了,一心想着女孩儿该由各自的母亲教导,只有男孩儿读书,才是我该操心的地方,却没想到你大姐姐被曹氏教得如此糊涂……

“她倒未必真是被曹家哄骗了,多半还有私心,想要嫁进平南伯府。因此,哪怕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些话,为了讨她舅母欢心,她还是说了。我难过,是因为没有教好她,也是因为她被平南伯夫人利用了这一遭,未来前路恐怕就不好走了。我却对此无能为力,心情怎能好得起来?”

文氏在旁小小地吃了一惊:“啊?她要嫁给平南伯的儿子?可是曹文衡?”

谢璞苦笑道:“连你都知道了,只怕那傻丫头的心思,世人皆知!她帮平南伯府说了这一回好话,人人都知道她为了个外男,就能弃父亲于不顾,谁能瞧得上她?就算她真的成功嫁给了曹文衡,难道就有好日子过了?

“况且,平南伯未必会守诺!从前他就答应过这门亲事的,曹氏也拿这门亲事来劝我。可如今,我再找曹家人讨要孩子和产业时,又有谁再提这门婚约?只怕平南伯早就有心变卦了,映慧那孩子还傻傻地被蒙在鼓里呢!”

文氏担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孩子在寿宴那日就能为了曹文衡,与程家的女儿争风吃醋,闹得人尽皆知。倘若她发现自己被平南伯府的人骗了,怎么受得了?连名声也被连累了!”

谢璞闭了闭眼:“这是她娘害的。她既然一味偏着她娘,不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吃了亏,也只好寻她亲娘去了。我说什么她都不听,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又能帮她什么?难道还能逼着平南伯的儿子娶她为妻么?!”

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也绝不会这么做!曹家过几年就要坏事了,他怎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跳火坑?这时候平南伯反口不认亲事,才称他的意呢。他只是……为了女儿将来注定会婚事不顺,感到难过罢了。

谢慕林对谢映慧的将来不太关心,她比较在意另一个人:“爹,大姐年纪还不算大,她的婚事,总要过几年才需要担心。眼下,还是大哥的情况更让人发愁。他如今正是该用心读书,好为日后考科举做准备的时候。可他在平南伯府,能拜到什么好老师?又哪里能安心读书?平南伯府如今名声正臭,曹家更是后族,跟他们关系太紧密了,只会影响大哥的前程。我们得尽快把他救回来才是!”

说起长子,谢璞的脸色更阴沉了些:“我已经给曹家递过话了,可平南伯不答应!”他咬牙切齿,“他说……显之正在备选东宫伴读,不能跟着我们谢家离京!”

东宫伴读?

谢慕林眉头一皱:“这种美事,曹家应该有的是子弟可以应选吧?哪里轮得上大哥?”

“自然是轮不上的。”谢璞冷笑,“储君身边的伴读,并非曹家一言能决之,他们顶多就是占两个名额罢了。曹家本家的子弟都要争破头,就算要便宜姻亲,也还有承恩侯夫人、曹二太太与平南伯夫人的娘家子侄在。平南伯拿这个说事儿,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我这里领了任命文书,就要上任,哪里等得及伴读择选的结果出来?”

到时候,谢显之就算落选了,谢璞也早就到了外地,还怎么朝曹家要人?平南伯的如意算盘,打得响着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锦匣

听了谢璞的话,谢慕林忍不住道:“就算是大哥哥要去选东宫伴读,也犯不着住在平南伯府吧?回谢家来也没妨碍呀?”

谢璞说:“我也这么问过平南伯。他说,你大哥为了备选,需得习练宫中礼仪,住在平南伯府,会更方便一些。”

谢慕林一哂:“大哥每年跟着曹氏进几回宫,还要习练什么宫中礼仪?这分明就是借口!”

“谁不知道那是借口?”谢璞叹道,“可他曹老三不肯放人,我又能拿他怎么办?万一逼得急了,他不管不顾地伤害你大哥,我岂不是后悔莫及?曹老三那个人,如果他推说你大哥病了,不方便挪动,他是真敢叫你大哥病上一场的!”

平南伯敢对亲外甥下狠手,他这个亲爹却还舍不得亲骨肉受苦,行事自然束手束脚了。实在迫不得已的话,他也只能把这一双儿女放在平南伯府了。等他离开京城,家眷也回了老家,平南伯兴许会松口,放谢显之出门求学,儿子的前程就还有希望。

谢慕林听了,也挺无奈。对上不要脸又狠得下心的人,果然是老实人更吃亏一些。

不过,谢慕林也有些想不明白:“平南伯为什么非要扣下大哥哥不肯放?本来他算计爹爹,让大哥大姐跟着曹氏回娘家,估计也就是为了安曹氏的心,顺便保外甥们一个平安。可如今,爹爹平安脱罪,平南伯拿到了谢家的大部分财产,曹氏已经跟你和离,将来爱嫁谁就嫁谁去。他再算计你,已经没有了意义,他还有什么理由扣住大哥哥呢?

“大姐还可以跟着平南伯夫人出门参加宴会,大哥却是被软禁的状态,不能出门,也不能见人。我不明白,平南伯府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想利用大哥哥做什么吗?”

谢璞皱起了眉头。他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平南伯的种种刁难与拒绝,还真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谢显之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除了是他谢璞与曹氏长子的身份以外,还有什么可供平南伯利用的?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以平南伯的阴险狠毒,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的。

如果平南伯真打算这么做,那将来对谢显之这个亲外甥,估计也不会手软。否则,他又如何能彻底将谢家的财产吞并了?

谢璞黑着脸对女儿道:“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暂且回房去吧。”

谢慕林问他:“爹爹,您到底想到什么了?”

谢璞却只是摆摆手,不肯说个明白。但看他的脸色,想到的绝不会是好事。

谢慕林扁扁嘴,眼珠子一转,出了个主意:“爹爹,现在平南伯府把大哥扣下了,不让他见人,所以我们想救人也没办法。但如果大哥在人前出现了呢?比如说,他离开了平南伯府,出现在某种公众场合。没有了伯府大宅子的重重阻隔,他想要获得自由,就容易多了吧?我就不信,等他回了家,平南伯府还能公然把他绑回去不成?”

谢璞皱眉问:“你打算做什么?平南伯府要把你大哥扣下,又怎会轻易让他离府?”

谢慕林笑道:“平南伯不是说,要让大哥去参选东宫伴读吗?那总要让大哥进宫吧?我们想办法给大哥递话,让他设法在皇帝或者某位大臣面前,说出要去哪家有名的书院求学,又或是向哪位大儒求教的话来。那么,只要有人记得他的话,即使爹爹已经去上任了,平南伯府也没有理由拦着大哥出门。一旦大哥有机会离开平南伯府,无论是在外求学,还是去老家与我们会合,都容易多了!”

谢璞无奈地笑道:“你这孩子,想得太天真了。就算你大哥离了平南伯府又如何?平南伯说一句曹氏病了,又或是承恩公夫人病了,想念你大哥,你大哥难道还能不去瞧病人么?”

谢慕林摆摆手:“那就瞧去呀,我们又不象平南伯府那样,非得把人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不可,但谁家也没有把来探病的亲戚扣下不放的道理吧?大不了到时候让三弟陪着他一道去好了。如果平南伯府的人敢把大哥扣下,三弟就可以去官府告状,说曹家强抢良家民男!”

谢璞差点儿没呛住,没好气地说:“胡闹!你也不怕平南伯府把你三弟也一并扣下了?!”

谢慕林双手一摊:“那就让大金姨娘去官府告状,说曹家强抢俩良家民男好了。”

谢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终只能笑骂一句:“越发胡说了,还不快给我出去?!”

文氏忍笑着推女儿出门。谢慕林不肯死心地回头说:“爹,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的。有时候,跟那种不要脸的人做对,我们也不能太爱面子了!”

文氏拍了她一下:“别开玩笑了,这种事难道是玩儿的么?”一把将女儿推出门去,嗔了她一记,方才放下了竹帘。

谢慕林啧了一声,无奈地转身离开。

其实她的法子,虽然听起来有些无赖,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的嘛。平南伯可能不太要脸,但曹皇后与承恩侯府,明显比较重视名声。一旦事情闹大了,连累到曹家合族的声名时,他们就会插手了。

谢慕林往自个儿的房间走,却听得有人在“嘶嘶”地叫,她循声望去,竟然是谢徽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正屋窗台底下,想来方才已经偷听了许久。

谢慕林在谢徽之的示意下,来到院子门口处,避开人与他说话:“你叫我做什么?可联系上青松了?他怎么说?肯不肯帮忙?”

谢徽之说:“人是联系上了,但他只肯答应传几句口信,一张纸都不肯带。该跟大哥说些什么,咱们得好好斟酌一下才行。”

谢慕林不解:“那你就问爹爹去呀,或者跟二哥哥商量也行。”

谢徽之探头看了看正屋方向,压低了声音:“我觉得父亲顾虑太多,未必真敢做什么。还不如我们自个儿想想,该给大哥出什么主意。大哥在平南伯府里头想办法,兴许比我们在外头行事,要容易得多。”

谢慕林挑了挑眉,起了兴趣:“那你觉得……”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四妹谢映芬板着一张小脸,从她母子三人住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向他们靠近。

谢慕林立刻闭了嘴,笑着问:“四妹妹,有什么事吗?”谢徽之也好奇地看向谢映芬。

谢映芬前后左右望望,见没有人看见,方才小声对兄姐道:“二姐姐,三哥哥,我昨儿看见姨娘从外头带回来一个锦匣,我问她里头是什么,她不肯告诉我,还叫我别碰那匣子。我再三追问,她才说,那是因为近来天气热了,家里有老鼠,所以她买了些老鼠药回来。那东西有毒,叫我千万别碰呢。”

谢慕林与谢徽之对望了一眼。

从前在李家西院住的时候,院子里确实有过老鼠,可搬到现在的宅子里之后,环境好多了,他们还没见过那玩意儿出没呢。就算真要买老鼠药,宛琴姨娘也犯不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吧?

那包药有什么问题?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汤碗

谢慕林与谢徽之跟着谢映芬回到了她住的小院,进了宛琴的房间。

谢涵之正守在那里,青白的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下巴尖尖的,比家里出事前瘦了许多。他现在还在病后休养阶段,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因病而丧失的元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补回来的,因此气色一直不太好。

谢涵之与谢映芬姐弟俩,显然已经针对那只小锦匣里的东西进行过一番讨论,达成共识后,方才由前者去向兄姐告密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可经历了家中的剧变,心里都有了个底,知道谢曹两家已是仇敌,曹家是洪水猛兽。

不是他们不偏着自个儿的亲娘,而是他们认为,亲娘在关系到他们姐弟切身利益的问题上,弃旧主而选谢家,与血缘亲人决裂,牺牲太大了,亲娘心中也常怀愧疚。如今危机过去,亲娘在曹家的亲人,说不定会报复她,帮着曹家人迷惑或哄骗亲娘,做出对谢家不利的事。他们要救亲娘,不能叫她被曹家利用了。

宛琴虽是曹家家生子,但她长年随谢璞在外任上,一对儿女出生不久就送回了京城谢家,交由主母曹氏抚养。曹氏为人,除了在亲生儿女身上用心,对于庶子庶女,何曾放在心上过?只是为了贤名,会做些表面功夫罢了,多一点心力都不肯花的。谢映芬与谢涵之在各自的奶娘、丫环照顾下长大,开蒙后倒有先生、兄姐们教导,该学的规矩和知识都不缺,但对曹氏、曹家根本算不上亲近。

在平南伯府当差的宛琴娘家亲人,对两个孩子的关注也不多,一年见不着几回,谢映芬与谢徽之对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看到谢慕林与谢徽之来了,谢涵之立刻起身,领他们进里屋:“姨娘去了厨房帮忙,要吃过午饭才会回来。我把银杏打发出去买东西了,这时候院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人在。二姐姐和三哥哥来看看,这锦匣里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谢映芬快走两步,从弟弟手里接过一把钥匙,将宛琴屋里唯一一个上了锁的衣柜打开了,然后伸手进柜里摸了一会儿,方从一叠衣物里,摸出一个小锦匣来,大约是三指宽,两指厚,两寸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做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外头蒙的还是挺高档的锦缎。

这样的小锦匣,一看就不是现在的宛琴能拥有的。把这东西给她的人,估计也不是寻常身份。

锦匣上有锁扣,但没有上锁,谢映芬轻轻一挑,就把匣盖打开了,露出里头的一个小纸包来。她又寻了一根生母的银簪来,用簪尖轻轻挑开纸包一角,隐约可见到里头是黄豆大小的灰白色小丸子,零零散散,起码有十来颗,隐隐散发出一股子腥味。

谢涵之说:“我们也不敢碰这东西,只是瞧上去不象是老鼠药。姨娘骗不到我们。我在李家时,是亲眼见过李婆婆买的老鼠药的,她还教我该怎么放药,才能让老鼠吃下去呢。”

这种李婆子与二小的私下交流,旁人估计都不会多注意,宛琴显然就不清楚。否则,她不会用这么浅显的借口来骗儿女。

谢映芬板着小脸说:“这几日姨娘总有些心不在焉,好象满腹心事的模样,还接连三日都从大金姨娘手里,抢下了买菜的差使。我猜她多半是去见娘家的人了。如果只是她娘家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她顶多就是生气,不会这般心事重重。我怕她娘家人逼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想弄清楚,这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鬼!”

谢涵之有些犹豫地对谢慕林与谢徽之说:“姨娘在平南伯府,其实只剩下外祖父是最亲近的,我们的亲外祖母早就去世很多年了,如今的外祖母是后娶的,她生的几个舅舅、姨妈,都跟姨娘有旧怨。但姨娘有一个亲兄弟,一直在我们家的铺子里做二掌柜,官府查抄家里产业的时候,也一并被扣住了。他如今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性命应是无碍的。姨娘一直想要打听这位舅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南伯府那边说了些什么。”

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谢慕林想了想:“我听我娘提过,家里产业中的掌柜、账房们,先前被官府扣下的,如今已经全都放出来了。平南伯府从我爹手里骗了所有产业过去时,还是这些掌柜、账房们看着交割的。其中有一些人被曹家留用,有一些不肯为曹家出力的,就先回家等消息去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位亲舅舅是如何安排的,想必爹爹那里会更清楚一些。”

谢映芬道:“我很少见这位亲舅舅,但姨娘十分看重他,从前还三不五时要送些东西过去,生怕舅舅叫后外婆和几个小的舅舅姨妈们欺负,过不好日子。直到姨娘求了前头大太太,为舅舅谋了谢家的差使,她方才放心了。我姨娘不欠她兄弟什么,倘若她兄弟要怂恿姨娘做坏事,我和弟弟是绝不能答应的!”

谢慕林已经清楚了两个弟妹的立场,赞许地点了点头:“放心,琴姨娘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如果真有人逼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只要她向爹爹坦白,答应绝不会背叛谢家,谁也不会怪罪她的。”

谢映芬看了看谢涵之,后者回望她,握住了她的手:“姨娘只要有我们就够了。如果娘家的亲人对她没有一点怜惜,不顾她的死活,那我们也不会让姨娘继续被他们拖累。”

谢映芬郑重地向弟弟点头。姐弟俩达成了默契。

谢徽之拿过谢映芬手里的银簪,仔细观察了簪尖几眼:“簪尖有些发黑,看来这东西真的有毒,不过毒性应该不是很强。”

谢慕林看了看,道:“就算毒性不强,这么多颗用下来,别说老鼠了,老虎都受不住。”

谢徽之把匣子合好:“这个我先拿走了,回头带去严家医馆,找李二哥打听打听,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慕林拉住他,回头望向房门方向:“先别急着去问人,我想,琴姨娘应该很清楚答案才对。”

宛琴不知几时站在了门外,脸色惨白,手里端着两碗汤。显然,她是刚从厨房过来,可能是想给儿女送汤的。

谢涵之看着生母,低下头去。谢映芬却不肯避开生母的视线,反而倔强地与宛琴对视,大声问:“姨娘,如今家里没事了,你却不要我和弟弟了么?!”

宛琴浑身颤抖起来,双手一软,两只碗都掉落在地,溅了一地的汤水,把她的裙摆、鞋袜也打湿了一片。

谢慕林上前一步,柔声道:“姨娘怎会这样做呢?当日官兵抄家,父亲危在旦夕,姨娘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今日自然也不会犯了糊涂,是不是?”

宛琴身上的颤抖停住了,她深吸了几口气,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那是当然了,我是谢家人,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看向儿女,叹了口气:“你们真把姨娘吓了一跳,连汤碗都摔了。今儿的好汤,白叫你们糟蹋了,回头可别馋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尴尬

宛琴跪在谢璞面前,低着头,柔顺地向他诉说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前些天,她见儿子病后一直气色不好,想到曹家族地附近一家熟悉的老字号医馆打听,可有便宜实惠些的补身药丸,谁知在医馆外遇到了娘家继母。后者见到她大喜,声称她父亲病了,无论如何也要拉她回去探病。

宛琴原本就在担心,自己当日破坏了平南伯夫妇的计划,会不会连累娘家人?听说父亲病了,立刻就跟着继母回了家。没想到,她父亲根本没病,还把她扣在家里,将消息递到平南伯府内,将平南伯夫人请了过来。他对宛琴破口大骂一顿,责怪她背主犯了大错,罪该万死,还要连累家人,必须戴罪立功才行。

随平南伯夫人前来的桂珍还告诉她,她的同胞亲弟弟已经回到曹家来了,被平南伯迁怒,已经叫人关了起来。所以,如果宛琴想救下兄弟,让兄弟受到主家重用的话,就不能再做违背主人的事。

至于平南伯夫妻想让宛琴做什么?那就要提到那个小锦匣了。据说,那是平南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种前朝秘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人于死地,乍看只是毒性不大强的药丸,但只需要每日一颗,给人喂下去,十天半月之后,中了药的人就会身体虚弱,生起病来,一个月之内,必死无疑,而且呈现出的,是心力交瘁、耗尽心力而死的症状,谁都不会起疑的。

这样的药,自然世间罕有,平南伯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瓶。通常,想要毒死一个人,至少要有十粒,为了确保宛琴行事能成功,平南伯给了她足足十二粒,几乎是四分之一瓶的份量了。

不过,这种药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它本身带着腥味,若是落入白水中,很容易就能让人吃出不对来。所以,为了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种药服下去,最好是把它放进有腥味的食物中,比如鱼虾蟹之类的……

谢璞听到这里,冷笑连连:“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近日采买,时常买些鱼虾一类的东西回来。我记得你明明厌恶鱼腥,却还非要做这样的菜,真是难为你了。”

宛琴说话的语气更加柔顺了:“老爷恕罪,不是妾身有加害老爷之意,而是……妾身买菜的时候,伯夫人的心腹总是跟在妾身身边,盯着妾身买鱼虾。妾身无心害您,所以没往菜里放药,却怕那人发觉后,会恼羞成怒哪!”

平南伯夫妻指示宛琴给谢璞下药,是要置他于死地,而且想让他在出了大理寺牢狱后不久,就呈现出油尽灯枯而死的假象,也好顺便抹黑一把大理寺,为前些时候曹家被大理寺“为难”之事出一口恶气。

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们不但拿宛琴的亲弟弟威胁她,还派了人跟踪她,盯着她行事,免得她阳奉阴违。

当然,除了威逼以外,他们也对宛琴采取了利诱的手段:

如今宛琴两个孩子已经保住了官宦子弟的清白身份,可谢璞得罪了曹家,将来是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了。据说,吏部那边有消息,谢璞即将被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做知府,再也不会有回京的机会。谢家家眷要回湖阴,孩子去了那种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没有曹家庇护,甚至还会被曹家门下的官员故意刁难,谢涵之说不定连秀才都考不中,谢映芬也只能嫁进小户人家……

但如果,宛琴遵照平南伯夫人之命,把谢璞解决掉的话,还未回乡的谢家家眷,就可以由嫡长子谢显之主持分家了——当然,谢显之年纪还小,他的亲舅舅帮着主持这等大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届时,平南伯府会给宛琴母子三人安排一份丰厚的家业,让他们能在京城过上富足的生活。将来谢涵之入学、科举,还有谢宛琴婚嫁等事,平南伯府都会大力帮衬的……

平南伯夫妻威逼利诱,就是为了让宛琴顺从,帮他们在谢璞的饭菜里下药。

宛琴含泪哽咽着说:“妾身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哪怕是为了四少爷四姑娘的将来,妾身也不能动老爷一根寒毛!可是妾身只有一个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如今落在平南伯手里,就怕妾身前脚刚拒了伯夫人之命,兄弟后脚就要遭他们毒手了!妾身只能先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屈从的模样来,做了几日鱼虾菜色,却一颗药都没放,暗地里设法打听兄弟所在,想先将他救出来……”

谢璞听了,不置可否,只问她:“你兄弟叫什么名字?是在哪处产业做事?”

宛琴忙答道:“妾身的兄弟名叫叶金荣,原本是在江宁那边的丝坊做事的,年初调去了苏州的织坊。”

谢璞回过头,文氏已经把一叠名册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了。他随手翻了翻:“苏州织坊的叶金荣,二管事,是曹氏安插过来的——哼,她倒是好眼光,苏州织坊一年里的入息,几乎占了家中产业的六分之一。若不是她手下无人,估计这织坊的掌柜,也早就被她换上心腹了吧?”

宛琴不敢回答,只小声说:“前头太太原本只是把妾身的兄弟安排到江宁的丝坊里做伙计的,他去苏州织坊,听说是掌柜们的主意。”

谢璞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嘴里却道:“根据底下人事管事报上来的消息,苏州织坊已经交割给了平南伯府,你兄弟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留用,没想到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他,曹氏明说要撵他出府,不用他办事了。他得了放奴文书,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此就跟其他丢了差事的管事、伙计们住在一起,如今应该还在苏州呢。”

他瞥了宛琴一眼:“平南伯府的人告诉你,你兄弟在他们手中?这是哄你的!你都没亲眼见你兄弟一面,确认他的下落,就糊里糊涂被人利用了?!”

宛琴大吃一惊,忽然想起那日在谢家大宅门前,曹氏与她说的那些话……

她明白了!曹氏一直以为她还是往日那个忠心的丫头,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定会招致平南伯夫妇不满,就特地放了她兄弟自由,好让她少受平南伯府牵制……

宛琴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她……她是不是特别坏?主母明明对她很好,她却背叛了对方……

谢璞见宛琴默默流泪不语,以为她是在反省自己,便冷哼了一声:“这回看在你什么都没做,还愿意老实坦白的份上,我且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给我老老实实抄写百遍《女诫》,今后不得我点头,不许再出门,也不许擅自见外人了!你就好生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吧,家里的事务,一概不许你操心!今后,一旦叫我发现你有异动,休想我会再轻饶了你!”

宛琴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谢璞。她以为,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脱层皮的……

然而谢璞却轻饶了她:“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哼!”

宛琴的眼泪不由得越来越多了。

曹氏待她不薄,谢璞也极厚道,她却被夹在中间,注定了要做个尴尬人,双方都对不住,双方都要亏欠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把柄

谢慕林在正房里间,帮文氏熨好了一件新做的直裰,双耳却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谢璞命宛琴退下,她便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看着宛琴出了院子,遇上一双等候已久的儿女。也不知道谢映芬和谢涵之跟宛琴说了些什么,母子三人抱头大哭。

哭完了,宛琴便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离开了,只是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多么释然,面上反而透出了几分愁绪。

谢慕林关好窗,心里有些纳闷。她甩甩头,掀起帘子走到外间:“爹爹,您对琴姨娘的惩罚挺轻的。”

谢璞叹息道:“她到底没对我下手,而是想着先搪塞平南伯府的人再说,可见心里还是向着我们家更多一些。”

谢慕林点头表示明白:“这回四妹妹和四弟弟可算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他们及时发现上报,我们也不会发觉宛琴姨娘叫平南伯府的人威胁了。万一琴姨娘实在救不出兄弟,被逼得急了,一时昏了头,真个对爹爹下了药,那可就真的糟糕了。就当是看在四弟四妹的份上,原谅琴姨娘一回吧。她也有她的难处。”

谢璞冷哼一声:“她再有难处,也不是我害的,要怪就怪曹氏去!”他是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并不觉得给自己做了十几年妾,还为自己生了一对儿女的宛琴,至今仍念着曹家旧主,认不清自己已是谢家妇的身份,有什么值得体谅的苦衷。他待宛琴不薄,对方却要为了救娘家兄弟而轻视他的安危,简直岂有此理!

他拿起桌面上那只精致的小匣子:“不过,这回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样的药,平南伯没事收集来做什么?这里有十二颗药,居然仅仅是他手中药量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他打算用在何处呢?”

他似乎……真正捉到了平南伯的把柄。

能要对方性命的把柄。

谢慕林见谢璞沉思不语,也猜不到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便问:“平南伯居然指使人来对爹爹下毒?他要害您的性命,是在图什么?谢家财产他已经得到了,曹氏和离也成功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文氏满面忧虑地从里间走出来:“难不成他是想为先前阴谋失败之事出一口气?还是因为曹氏要嫁给那位方将军,而方将军容不下老爷了?”

谢慕林说:“方闻山能不能娶到曹氏,还要看皇帝皇后的脸色呢。他才惹了皇帝厌烦,不老实低调一段时间,还要在这种时候作死,真个嫌命太长吗?”

这时候,谢谨之与谢徽之结伴从外头进来了。听谢慕林说了先前发生的事,谢谨之点点头:“这就对上了。我与三弟设法打听了一下,曹皇后先前说过让平南伯府归还谢家财产一事,这事儿是真的。因为平南伯贿赂了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这两家袖手旁观,归还财产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可是,曹皇后说过的话还在,她只是暂时不过问罢了,什么时候平南伯府惹得她不高兴,她随时都会重提旧话。到时候,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是不会再帮平南伯府说情的。因此平南伯便打算一劳永逸,害死父亲,再利用大哥是父亲嫡长子的身份,将谢家家财彻底吞并,顺道束缚住谢家剩下的人,免得再妨碍他。”

谢徽之撇嘴道:“贪心不足,曹家人有这样贪婪狠毒的兄弟,不防着他就算了,居然还纵容他作恶,迟早要自取灭亡!”

谢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可不是么?贪婪、狠毒……还愚蠢!”

谢慕林看着谢璞:“爹爹,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把大哥给救回来?不过您就不必去找平南伯了,他那种人根本没法沟通,不如找承恩侯府吧?我觉得曹皇后和承恩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还是会考虑曹家名声的。”

谢谨之也出了个主意:“我们可以不必直接找上承恩侯府,只想办法让别人给承恩侯递话,告诉他,平南伯想对父亲下毒,却被父亲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都有了,父亲正准备告御状,看他如何反应?”

谢慕林问他:“这是让承恩侯对平南伯施压,让他把大哥放回来?”

谢谨之道:“现如今,也就只有曹皇后与承恩侯能约束平南伯的言行了。虽然平南伯没怎么把兄姐放在眼里,另有私心图谋,可眼下,他还不敢得罪他们。”

谢璞不置可否,将那只小锦匣小心收了起来:“这事儿为父心里有数了,你们都不必多言。往后谨之与徽之多照看一下你们四弟吧。我瞧他的气色不大好,病了这些天,只怕功课也耽误了。”

谢徽之笑道:“父亲放心吧。我看小四儿也就是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吃得少,动得少,养得太娇了,才会没精神的。若象我这样,整天跑跑跳跳,胡吃海塞的,还怕什么生病?我多带他活动活动,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谢谨之也表示,愿意为小弟补功课。

文氏提醒他们兄弟:“带着小四在家里玩就好了,别随便出门。外头人多杂乱,万一遇上歹人,不是玩儿的。”

谢谨之与谢徽之应下了。

谢璞便开始撵孩子出去了。谢慕林百无聊赖地与两位兄弟一道出了门,便小声抱怨:“爹爹最近总是这样,说话只说半截,就要赶人走了,害得我总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谢徽之也有同感:“现在要怎么做?青松那边还等着我去给大哥递话呢,该递什么话?”

谢谨之也有些烦恼。他本是打算托江绍良给曹家二房递话,让承恩侯府知道平南伯干的好事,可谢璞一句准话没有,他又不好擅作主张……

最终,他只能跟弟妹们商量:“先给大哥递话吧,让他在平南伯府里随机应变。最起码,他得先把身体养好了,否则就算给机会他出逃,他也支持不住。”

然后,他还要跟父亲商量商量,才能决定,是否跟江绍良见上一面,与对方聊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若能让承恩侯府对平南伯施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日后,苏州、松江几处产业的掌柜们带着几个账房、伙计赶到了京城。当掌柜们去拜见东家谢璞,商议日后计划的时候,宛琴的亲兄弟叶金荣,也赶来见了姐姐一面。

他听说了宛琴日前发生的事,十分赞同姐姐的选择:“当然是站在谢家这边了,大姐做得对!爹一把年纪了,老糊涂,还一心偏着后娘和几个小的,哪里管过我们的死活?你就别管他们了。我如今已经放良,正好跟着掌柜们多学些东西呢。若是将来也能做上大掌柜,那才风光!谁稀罕回伯府去做个奴才?”

宛琴诧异地看着弟弟:“金荣,你这是……”

叶金荣挑眉一笑:“姐,我又不傻!你在谢家是姨奶奶,生了少爷小姐,将来有你享福的时候。若谢家没了,你回曹家去,难道要倒回头做媳妇子么?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俨然已是生意人的语气。

宛琴半晌无语,最后只能轻轻一笑:“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进宫

谢家名下产业的掌柜、账房们,齐齐聚在谢璞屋中,与东主为今后的发展大计,好好商量了一日。

当初由于大理寺当初要查谢璞的账,这些掌柜、账房们,都叫大理寺或地方官府的人扣住审问了,扣了好些天,方才放出来。这些掌柜、账房们各有身家,便各回各家等消息,得到平南伯府转达的谢璞书信后,一个个都老实地交出了产业大权,也不出去瞎打听,只是借口惊吓、劳累、受伤什么的,婉拒了平南伯府的招揽与留任。

他们也不去多问谢璞与平南伯府之间是怎么回事。后者势大,估计是东家扛不住权贵威逼了吧?生意场上,这种事并不新鲜。谢璞与曹家翻脸的消息,他们上京路上也都听说了。虽然大家都很气愤,但曹家是什么人家?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自认倒霉了。

倒是原本留守店铺、作坊的伙计们,目前有很大一部分在帮新主人平南伯府做事,但当中有不少人,心里在犯嘀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到谢家麾下去。

平南伯府固然是权贵,威风八面,可他们家的管事都不是正经生意人,行事风格让人十分不习惯,做生意霸道,不爱守和气生财的商场规矩,对手下的盘剥极甚。跟着他们干活,伙计们兴许劳碌一年,赚得还不如过去在谢家手下半年赚到的多,而且动不动就要挨骂,又时常要孝敬上头的管事们,风气眼看着就要败坏了。这叫习惯了谢家行事的伙计们如何能适应?

伙计们不敢跟权贵相抗,却都生出了离意,要是有机会,他们当然情愿在做事更宽和恤下的掌柜手底下过活。这部分人,便托了掌柜、账房们送了书信到谢谨昆手中,向他请愿。

谢璞却只能苦笑了。

掌柜们和掌握了重要秘技的伙计、工匠,能带走的,他都得想办法带走。剩下的人,他就无能为力了。一来是目前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安置那么多人手,二来,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惹来平南伯府的不满。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他要帮着皇帝手下的人,往自家产业里安插耳目,否则,皇帝又要如何利用谢家的产业,探听曹家的秘密呢?

在落入平南伯府之手的产业中,留下一部分信得过的熟手,是十分必要的。谢璞计划要让这些人帮助皇帝派出的探子们尽快在产业中站稳脚跟,在不引起曹家人怀疑的前提下,打听曹家账面下的银子暗地里是流向何处的。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兴许用不了几年,这些不情不愿地为曹家办事的伙计们,就能重回谢家麾下了?

谢璞考虑再三,终于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他指示手下嘴最紧、最忠心的两位老掌柜和两位账房,秘密为皇帝手下的人进行培训,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教成合格的商铺基层管事人才,然后再通过被平南伯府留用的部分伙计之口,将这些人以伙计们的亲友身份,“推荐”给平南伯府。

等到平南伯府那些眼高手低的无能管事们在经营产业一事上吃了鳖,这些“人才”定会大受平南伯欢迎的,到时候就能顺利地潜伏进平南伯府的产业中去了,还怕会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么?

谢璞通过大理寺的卢复之,联系上了曾在牢中打过许多次交道的锦衣卫镇抚使蒋孝荃,两人一同秘密进了宫。

当然,谢璞没忘记把那只小锦匣给捎带上。

这一天,谢璞一直到夜里很晚都还没回家。文氏不放心,非要去前院客厅坐着,等到他回来不可。谢慕林力劝身体不是很好的兄长谢谨之回房休息,自己却留在了客厅陪文氏。

文氏本来想劝女儿也回房睡觉去,但谢慕林坚持留下:“我今儿午睡睡得长,现在还不困呢,陪娘说说话也好。这段日子事情忙,我们很久没聊天了。”

文氏听着,不由得心软了:“也好,我们娘儿俩就说说话吧。横竖家里没有外人,你明儿起晚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母女俩就这么聊起了天,主要是谢慕林在向文氏打听,湖阴县老家那边的人事。他们一家要回去过日子的话,不弄清楚那里的情况可不行。谢老太太当年作死,得罪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哪家族人、亲友记恨谢老太太,到时候迁怒到她的子孙后辈身上。

三更时分,谢璞回来了。他是在两位锦衣卫打扮的男子陪同下回来的。那两人见他进了家门,就转身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谢慕林借着门口屋檐下灯笼昏暗的光芒,看到他们的身影,心里猜想着谢璞这回进宫,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能劳动锦衣卫护送回家?

然而谢璞并不打算提这件事。他看起来心情还好,面上犹带几分倦意,微笑着对文氏说:“怎么等到这么晚?我早说了,让你不必等我的。快回房歇下吧,否则你明儿起来,定会没有精神。”又回头嘱咐女儿,“快回房去。”

谢慕林只得先回房休息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方才去书房问谢璞进宫的事。

谁知谢璞却道:“宫中规矩,官员不得泄露禁中之事。你瞎打听些什么?回房做针线去吧。这是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谢慕林有些扫兴,忍不住争辩道:“不是我喜欢瞎打听,平南伯居然敢对爹爹下毒手,爹进宫告状,我当然想知道皇上是什么反应。皇上会惩罚平南伯吗?平南伯不敢再对爹爹乱来了吧?大哥能不能回家来?”

谢璞含糊地回答:“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皇上圣明烛照,自会替为父做主。你就少问几句吧,为父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么?”

谢慕林有些怀疑地看了谢璞几眼,方才移开了视线。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这个便宜老爹,毕竟……他没少被人坑,不象是个精明人。

谢璞看到女儿的眼神,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难缠了?!明明原本是个再乖巧懂事不过的孩子,如今却专会气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猛然惊觉自己有些ooc了,咳了一声,露出委屈的表情,嘟囔道:“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也想单纯地做个乖巧懂事的娇小姐,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哪。”

这话说得谢璞心软起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爹爹知道,这些日子为难你了。你放心,我们家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只需要做个乖巧的女儿,再也不必操心外头的烦心事。爹爹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兄弟姐妹受苦了。”

谢慕林很想趁机追问两个要紧问题,但又怕再惹急了谢璞,只得忍了,乖顺地接受便宜老爹慈爱的安抚。

谢璞看着女儿一如往日那般乖巧的模样,心中大慰。想了想,他便下了个决定:“过几天佛诞日,为父本想去静海寺瞧瞧的。索性,你们也一块儿去散散心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烦闷

谢璞的决定遭到了家里女人们的反对。狂沙文学网

文氏与大金姨娘都认为,静海寺太远了,要上那儿看法事,还得提前一天到狮子山下的小镇里,寻个客栈落脚,来回怎么说都要三天时间。如果她们要想在佛诞去庙里看闹散心的话,金陵城内外就有好几处寺庙可以选择。

哪怕不去谢老太太住处旁——啊不,是过去光顾过无数次的承恩寺,她们还可以去城东的半山寺,城南的报恩寺、西天寺,城西的清凉寺,又或是城北的鸡鸣寺。

何必非得跑狮子山那么远呢?

谢璞被一妻一妾驳得哑口无言。谢慕林只得把萧瑞那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氏,劝她同意谢璞去静海寺看一看。

文氏答应了,但建议只让谢璞一个人带着下人前去:“我们女人家带着几个孩子,近近地去个承恩寺就行了。只要心诚,在哪家寺庙上香,祈求佛祖保佑,都是一样的。若跟老爷一块儿去静海寺,就怕我们体力不支,反而拖累了老爷,误了老爷的正事。”

谢璞温柔地看着文氏,叹道:“你呀,就总是为我着想。”

文氏笑着握上谢璞的手:“老爷,我是你的妻子,不为你着想,为谁着想呢?”

谢慕林低下头拒吃狗粮,心中有些失望。看来,她是没办法陪谢璞一块儿去静海寺了,只能等到便宜老爹从那里回来,再告诉她,那个地方有什么机缘。

但愿谢璞这回不会再卖关子,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了吧。

谢璞带着赵丰年、马路遥,又叫上两个年青力壮的伙计作陪,在四月初七那天,出发去了狮子山。文氏带着其他人在家里,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初八当,则去了承恩寺上香祈福。

除了谢谨之不露任何异色外,小辈里从谢慕林到谢涵之,都对承恩寺之行兴趣缺缺。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去承恩寺之前,得先去向谢老太太请安。而从承恩寺出来后,又要再去陪谢老太太用饭。

从前跟谢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大家都习惯了她的作,被她发发脾气,也能容忍下来。如今好不容易与她分开,过了几天清净子,大家才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幸福,值得所有人珍惜,只是对谢老太太脾气的容忍度,就降低了许多。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大家硬着头皮,听了谢老太太半个时辰的责骂与挑剔,陪她吃了午饭,侍奉她去睡午觉。等到她老人家睡着了,众人方才得以脱,纷纷出门上车,返回自家住处。

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年纪最小的,蔫蔫地躺在大金姨娘怀中,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金姨娘挥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两个孩子赶着蚊子,平时总是笑脸迎人的面上,一点表都没有,显然心不佳。

今宛琴因为谢璞的足令,未能跟着出门,照顾两个小的责任就落在了大金姨娘上。大金姨娘对两个孩子不算熟悉,半天里出了不少小差错,本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却被谢老太太抓住把柄,骂了一顿,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一想到这样的老太太,她亲闺女还上赶着天天去侍候讨好,大金姨娘就坐立不安。她真不明白,谢映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她方才背着人苦劝女儿离开谢老太太,谢映容却反而嫌她啰嗦碍事,这让她更伤心了。

车厢外,谢徽之坐在车辕上,没精打采地跟负责赶车的青柏聊着天,偶尔也会跟车厢里的大金姨娘与二小搭句话,逗个趣。可是两个小的没精神,大金姨娘又没心,谢徽之也只能无趣地闭上嘴了。

他想起方才偷看到的谢映容对大金姨娘的言行态度,心中更加恼恨。

在另一辆马车上,文氏正在安抚女儿谢慕林:“老太太只是不想让儿孙们离她太远了,知道老爷铁了心要把我们送回老家,她心中不舍,脾气才会大了些。她那些话,你们兄妹听过就算,别放在心上。”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这话应该跟您自个儿说才对。我和哥哥倒是不在乎老太太骂些什么,是您一直战战兢兢地,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对不住老太太,才会在她面前一再退让。娘不该这么想的。老太太本来可以不离开儿孙小辈们,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老家,难道还能怪我们没哭着喊着非要留在京城陪她不成?爹爹当已经把必须离京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了,她还是不肯答应,这能怪得了谁?

“如今爹爹松了口,答应让老太太留下来了,将来她想离开时,若还是不肯回老家,也可以上松江去。老太太想要的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仍旧是骂个没完!我们好心过来陪她,难道是找骂来的?!”

文氏言又止,但最终只能叹了又叹。

谢谨之眼看着母亲妹妹要为了谢老太太的事争吵起来,便迅速打起了圆场:“算了,老太太心不佳,也是难免的。方才我找何嬷嬷打听老太太近来体如何,何嬷嬷说老太太无事,只是近来连着去了三回承恩寺,都没求着好签,因此心不快。”

文氏稍稍打起了精神:“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求的是什么?若有不好的征兆,平得多警惕提防着些才好。”

谢慕林则有不同的想法:“这才几天的功夫?老太太居然就往承恩寺求了三回签,是不是太频繁了点?老是麻烦佛祖,只怕佛祖也会觉得不耐烦的。”

文氏连忙念了句佛,嗔了女儿一句:“别胡说!佛祖慈悲,怎会不耐烦呢?老太太也只是担心儿孙,才会往佛前求得殷勤些罢了。”

反正文氏是不会说谢老太太一句坏话的。谢慕林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开头去。

谢谨之忍了忍笑,继续道:“听何嬷嬷说,老太太其实也不想往承恩寺里去的,无论是遇上寺里相熟的僧人,还是从前认得的官眷,都很尴尬。似乎有不少人找老太太打听父亲与曹氏的事儿,让老太太烦心得很。

“可三妹妹总劝她到寺里散心,寻大师们说说话,若是能结识几个合得来的官眷做朋友,常来常往,平也不至于太寂寞了。老太太原是觉得三妹妹的话有理,才常往寺中去的,可惜事与愿违,因此心中烦闷。”

谢老太太从前仗着曹家姻亲的份,只要不是遇上什么份尊贵的王公贵族,通常遇到谁,她都是受奉承受吹捧的那一个。可今非昔比,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如今仅仅是四品官宦门第了,还跟曹家结了怨,有点份的人,谁又乐意再捧着谢老太太呢?连承恩寺中的僧人,待她都不如从前了。至今还愿意捧着她的,都是她看不上的小门小户而已。

也难怪谢老太太心不佳,脾气败坏了。

只是谢慕林有些想不明白,谢映容这是在搞什么鬼?让谢老太太去结交新朋友?这是什么沙雕的cāo)作?!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结交

谢老太太那格,就不是能好好与人相处的。狂沙文学网

除非对方是份尊贵,能令谢老太太高看一眼的,她老人家愿意收敛脾气,作出一副和气斯文模样,刻意与对方结交,那还有可能交上几个塑料朋友。谢家未出事的时候,谢老太太时常往来的几位老封君,都是这么跟她熟悉起来的。

可如今这些老封君们都没了联系,谢老太太心又不佳,在承恩寺里碰上的,多是寻常官宦人家,她又怎么可能放低段,与对方好好结交?若人家实在和气,愿意捧着她,她心一好,说不定还愿意多聊几句。可世上哪来这么多圣母呢?

谢映容的想法,乍一看好象没什么问题,一放到谢老太太上看,就破绽百出了。她还不如自个儿出面去与人结交呢。

文氏是说不出谢映容坏话来的,顶多只是感叹一下,老太太从前交好的那么多夫人太太,竟没一个是真心朋友啥啥的。只有谢慕林与谢谨之兄妹俩对视几眼,彼此都心里有数,谢映容又出夭蛾子了。

她这么积极地怂恿谢老太太去承恩寺,肯定有图谋!

等回到家中,文氏带着大金姨娘,自去处置家中事务,两个小的被宛琴接回院子去,谢慕林便与谢谨之、谢徽之一道,聚在书房开起了碰头会。

谢慕林表示:“三妹妹也不知道是在搞什么鬼。先前爹爹还担心,老太太留在京城,会被曹家找麻烦。当时我安慰他说,曹家连老太太住哪儿都不知道呢,能对她干什么?只要老太太少出门,少见过去的熟人,自然出不了什么事。这还没两天呢,我就被打了脸。老太太与三妹妹八成已经遇上不少过去的熟人了,但凡里头有一两个往平南伯府送个信,老太太将来的子能否过得好,就得看平南伯一家的人品了!”

谢谨之则皱眉道:“三妹妹这是想利用老太太达成自己的目的?眼下老太太可能还没察觉,只当她真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孙女,才会对她容忍一二。一旦发现了真相,三妹妹且有得是苦头吃呢。她以为老太太是她能轻易摆布的?”

他眼下倒有些庆幸了,还好是在谢璞尚未赴外任的时候,发现了谢映容的异样,否则,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谢老太太才发现这个孙女的不良用心,发作起来,谢映容就真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谢谨之问谢徽之:“想个法子,让三妹妹回家里来吧。她继续陪在老太太边,很快就会露馅的。”

“二哥理她做什么?!”谢徽之满腹怨气,“她自己要找死,是我们能劝得住的么?从前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她都不肯听,非得往死路上走,能怪得了谁?我看哪,我们从前待她都太好了,纵得她胆大妄为,如今还敢糊弄着老太太来达到自己目的了。我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呢!见江家兄弟没了希望,又见不着程笃了,便把主意打到别家子弟的头上了么?我敢打赌,她让老太太在承恩寺里结交的所谓朋友,家里一定都有出色的小辈呢!”

谢谨之无奈地抬手,在他脑门上叩了一记:“说什么胡话?她要是真出了事,我们还能不管么?她再怎么胡闹,也是你我的至亲手足。”

谢徽之鼓着包子脸,哼哼着在椅子上坐下,满面不服。

谢慕林便跟兄长商量:“我们得想办法问一问,老太太在承恩寺里,都见过什么人家了。要是正派人家,那还好。万一是曹家那边的爪牙,就得告诉爹爹一声,兴许还得给老太太换个住处。”

换住处,需得费不少时间精力,又得花银子,还要说服老太太搬家,麻烦的事多着呢。

谢谨之同意妹妹的想法。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徽之这时候心稍稍平静了些,开口道:“暂时不必cāo)这个心。老太太在承恩寺遇上的,统共也就是四家算是旧识。其中有两家只是绿豆芝麻官,在六部跑腿罢了。因为父亲在六部时广结善缘,请那两人到家里吃过老太太的寿宴。宴席还没完,就被官兵撵了。他们没有门路找上曹家,也没那个胆子去招惹四品官。再怎么说,父亲如今也比他们强出百倍去。”

此外还有两家,一家是谢璞的同年,如今在太常寺做个六品寺丞,不算显赫,家族却跟生了四皇子的乔美人娘家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也就是说,跟曹家不大和睦。

另外还有一家,则是竹山书院的学子出,虽不是谢璞同乡,却也算是校友了,还参与过温绪友为谢璞说的行动,人品是信得过的。

这两家,寺丞家的老太太从前就因为曹皇后与乔美人不和的缘故,在谢老太太这儿受过气,如今自然不想搭理她,冷嘲讽几句就走人了。谢璞校友的夫人倒是很和气地向谢老太太问好,得不到积极回复,也无意纠缠。

如此看来,这四家旧识,都不是问题。只要谢老太太接下来别再招惹从前的熟人就行了。

谢慕林听到谢徽之说这些况,就知道他只是嘴上骂得难听些,心里对谢映容的事还是关心的。

兄妹三人综合打听到的所有消息,分析了一下,都弄不清楚谢映容到底想干什么,估计还是信息不足的缘故。谢徽之便索回院去找大金姨娘问了。大金姨娘在谢老太太那儿,也跟女儿私下说过话,还找珍珠与两个婆子打听了女儿的近况,想必了解的况更多一些。

然而,大金姨娘虽然知道的事多一点,却没觉得女儿有什么谋。她认为这是因为谢映容不想总是一个人在谢老太太跟前挨骂,才会劝后者与其他人结交的。至于那些她乐意与之往来的人家,也没什么问题,大都是住在附近慧圆街的小官宦门第,虽说最高也就是六品,但好歹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家,家风清正,信得过。

比如当中一家姓卞的,家里老太爷做到过六品官,不过已经去世了,如今的当家人只是个举人,今科闱还落了第。他家老太太上有六品敕命,年纪与谢老太太相仿。谢映容就力劝谢老太太与对方结交。她与这家人的女儿关系最好,还请对方到小宅里吃过两次点心。但对方家里的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七岁,绝不是能让谢映容产生某种想法的年纪。

大金姨娘不关心女儿有什么小心思,她比较担心女儿在谢老太太那里的处境,倒想让谢徽之与谢谨之在谢璞与文氏面前帮她说说,将谢映容接回家里来住。

只要谢映容能回家里过上清静安稳的生活,不再动不动就挨骂受气,谢老太太那儿,她愿自个儿过去“侍疾”。

谢徽之沉着脸,回来见谢谨之与谢慕林,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视一眼,都很纳闷,他们难道都猜错了吗?

然而谢徽之却不肯相信:“谢映容费那么大的劲儿,搬出去与老太太同住,又哄着老太太跟别人结交往来。她会没有任何图谋?我才不信呢!我得把这件事查清楚了不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遇

天黑了之后,谢璞回来了。

全家人都以为他起码要到明天才回来,没想到他会在晚饭过后到家,都吃了一惊。文氏忙忙带着人为他张罗一顿迟来的晚饭。谢慕林明明听到他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谢慕林凑到谢璞身边轻声问:“爹爹,你去静海寺,到底遇到什么了?怎么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那里的和尚真的这么厉害吗?”

谢璞含笑道:“静海寺的大师们固然佛法精深,但这与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只是出去散了一回心,精神好了许多罢了。”

真的假的?谢慕林不太相信。

不过谢璞又要卖关子,谢慕林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把今日的承恩寺之行说了一下,着重突出了文氏和他们在谢老太太跟前的遭遇,顺道还告了谢映容一状。

她当然不会照实说,已经打听过,在承恩寺里跟谢老太太碰面的官宦人家,跟曹家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她只把那位与乔美人有亲的老夫人与谢璞校友之妻的身份告诉了谢璞,其他的一概不提,看他心里着不着急。

谢璞果然皱起了眉头,原本带笑的面上,又阴沉下来:“三丫头怎么回事?倘若耐不住清静日子,当初就不要夸口!”

他显然觉得谢映容积极劝说谢老太太与外人结交,是因为受不了寂寞的关系了。这跟大金姨娘的想法差不多,只是把女儿想得太天真了些。

谢璞生了一会儿闷气,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谢慕林道:“你素来与你三妹妹交好。下回你再见到她,就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在老太太身边实在不习惯,就索性回来算了。你们兄弟姐妹人多得是,谁都能去老太太那儿侍候,她不必勉强!”

谢慕林顿时就闭了嘴。谢映容回不回来不重要,可她绝对不想被便宜老爹指派去服侍谢老太太。便宜爹心里对他亲妈的性子就没点数吗?他以为人人都象他和文氏那样,能无限容忍谢老太太的作?

文氏带着丫头,将谢璞的晚饭送了进屋。谢慕林便结束了与父亲的对话,退到里间帮文氏打络子去了。文氏最近在帮谢璞准备赴任的行李,夏日将至,她让女儿帮着打几个络子做扇坠、玉佩什么的,谢慕林当然不会拒绝。她如今干这个已经很熟练了。

于是谢慕林便听到父母在外间低声说着话。文氏问起谢璞今日在静海寺看了什么法事,与哪位大师谈过话。谢璞简单说了说,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接下来,他话风一转,就说出一番令人意外的话来:“我在静海寺方丈的禅房中遇上了微服而来的燕王殿下。原来殿下与方丈是多年好友。因殿下在狮子山上有一处别院,他回京期间时常会过去小住,每每过去,都要到寺中拜访方丈。我也是赶巧了,便与燕王殿下攀谈了一番。”

燕王?

谢慕林想起了先前了解过的本朝历史,先帝好象原本就是燕王世子吧?是过继到皇室去兼祧两房的。不过如今这位燕王,似乎是从皇室过继回燕王府的,还是当今皇帝的同胞亲弟弟。

曹氏当初年轻的时候,跟方闻山闹绯闻,好象就黄了她与这位燕王的婚事。曹皇后为这个不大待见的妹子谋了一桩好姻缘,却被妹子打脸,越发不待见曹氏了。

外间,谢璞正与文氏科普这位燕王的身世。文氏是内宅妇人,又很少参与交际,对这些事还真不太清楚,顺嘴问了,谢璞便顺口回答了她,然后顺便便宜了在里间偷听的谢慕林。

现任燕王确实是当今皇上同母所出的亲弟弟。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由于年纪比较小,生母无论是份位还是宠爱,都只是平平,母家更不显,因此光芒完全被头上几位哥哥压了过去。在他与平南侯曹家的千金联姻之前,谁都不认为他有实力争位。但事实上,真正令他坐稳了储君之位的,除了手握西南军权的曹家支持以外,他的同胞亲弟被过继给燕王府,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燕王府原本不缺子嗣。燕王世子妃原本是先帝的元配嫡妻,先帝被过继给承德帝时,她连长子都生了。

然而,承德帝皇后有个外甥女,嫁给了另一位藩王的子嗣,时常进宫向皇后游说换一个嗣子人选。承德帝考虑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侄儿过继来后,还得靠老婆和岳家支撑,才能坐稳皇位。为了让皇后能心甘情愿地支持嗣子,不叫过去夺嫡的竞争对手们占便宜,他便安排先帝迎娶了皇后的娘家侄女,作为兼祧婚的另一房平妻。这位平妻成了储君正妃,后来也顺理成章做了先帝的正宫皇后。

虽然先帝登基后,依然承认自己元配嫡妻的地位,然而,他是要在国都金陵城的皇宫中生活的。他生父生母仍在,元配还得留在北平侍奉公婆,照看儿女。夫妻俩天各一方,时间长了,怎会不生怨怼?其间又有宫中太后、皇后暗中施手脚,先帝好不容易才能偶尔与元配、长子相聚一回。可无论他再怎么坚持,两房平妻同等地位,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燕王世子妃,一个生的儿子是储君,一个只是藩王世孙,那地位无论如何也是平等不起来的。

后来,那位燕王世孙长大后来了京城,估计也是心有怨忿,见皇子之间为争夺储位,火|药味渐浓,便掺和了一把,从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他可能是手段不够高明,又或是做事太过分了一点,最终暴露了。在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位皇子的性命。先帝皇后抓住了燕王世孙的把柄,倒过来逼先帝主持公道。先帝虽然万分不舍,最终还是赐死了这个嫡长子。

但与其同时,他为了保住嫡长子的妻儿后代,又再下旨,将后宫一个普通妃子所生的小皇子过继去了燕王府,成为新一任的燕王继承人。这在变相剥夺了嫡长子后代的王位继承权的同时,也保护了他们远离权利斗争。

燕王在那件事后不久就去世了,都是他的亲孙子,他也不会反对皇帝的旨意,只是后悔没有及时制止大孙子的作为,令其白白没了一条性命罢了。而新过继回去的小皇子,从小就擅长舞刀弄枪,在兵法上也挺有天份,很快就挑起了燕王府守边的重责,似乎比前任更象是个靠谱的藩王,燕王府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当时还是楚王的今上有了曹家的兵权支持,又有一位手握军权的实权藩王在背后撑腰,当嫡兄、长兄都失去了夺嫡资格之后,兄弟之中,便再也无人能与他相争了。他一路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皇位。

如今,皇帝对曹家日益忌惮,可对于同胞亲兄弟燕王,就完全不同了。皇帝是十分宠信这个弟弟的。燕王虽身负守边大任,但偶尔就会回京小住些时日,与兄长、母后团聚。不过他在京期间总是深居简出,不喜与人结交,行事十分低调。谢璞能在静海寺与他相遇,真真是缘份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平

缘份个鬼!

谢慕林心中差点儿没爆出这一句来。

谢璞是因为萧瑞的暗示,方才选择在四月初八佛诞日这一天,前往狮子山静海寺与方丈相见。考虑到这不是随便选的日子,寺中会办大型法事,而燕王在狮子山上又有别院,还时常去静海寺中找方丈……能让方丈在办法事的日子里,还能抽出空闲与人相见,这样的时间段不会很多。谢璞与燕王两边会遇上,机会还是相当大的。如果这都没能遇上,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所以,谢璞与燕王这一段缘份,根本就是萧瑞送给前者的。

谢慕林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萧瑞怎会知道燕王要在四月初八去静海寺找方丈的?他向自己暗示的时候,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呢?谢璞见到了燕王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对他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这几个问题在谢慕林的脑子里转了几转,她又集中精神,继续偷听外间父亲与母亲的对话了。

文氏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谢璞。她听完燕王的身世之后,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想知道,谢璞与燕王接触,是否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呢?比如本朝藩王忌不忌讳与外臣结交?他这个前景未明的外臣私下与藩王来往,会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什么的?

谢璞听得笑了:“你想多了。皇上对燕王一向极为信重,燕王又是武将,一年到头几乎都守在北平,即使偶然与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相识了,又能有什么可让人忌讳的?我还没那个份量,皇上也不会那样想燕王殿下。”

文氏这才安心了,倒有兴趣开始打听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比如燕王多大年纪了,王妃是哪家的,有没有儿女什么的。这些事谢璞虽然也知道,却不会多加关注。他告诉文氏自己与燕王偶遇,只是想让她知道,燕王对他的事也有所耳闻,还挺欣赏他治理地方的才干的,所以,向他提了个建议,让他到北平去做官。

反正他的新职司还未下来,只要他点个头,燕王随时都可以向皇帝开口。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外间的文氏与里间的谢慕林齐齐吃了一惊。谢慕林忙放下手中的络子,走近了门帘,想听得仔细些。

文氏有些懵然地问谢璞:“不是说,你多半要回山东去任官的么?不是知府,也该是个道员。去岁黄河水患,那么多州府都还未恢复元气。这正好是你最擅长之事,朝廷派你过去,正是再合情理不过了。怎么如今,燕王又想将你调去北平呢?他想让你去北平做什么?”

谢璞道:“北平布政使司,好象这几年都有些不大顺利。那位布政使是个背景深厚,才干却平平的人。燕王殿下与他不大处得来。可他没有犯错,殿下又不好请皇上将他换掉,便想给他添两个能干些的帮手。若我真的过去了,多半会直接升任布政使司参政一职,分管的应该是督粮道吧?自打去岁黄河水患,粮食减产,北平的军粮供应就一直有些紧。燕王殿下这趟上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文氏听了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呢?虽然老爷能升从三品,是件好事,可北平军粮不足既是因黄河水患而起的,又哪儿有这么容易解决?那位布政使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无能,却要旁人替他分担责任,这是什么道理?他背景到底有多深厚,竟能让燕王殿下,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谢璞笑了笑:“论家世,那位布政使大人也不算十分显赫。可他是燕王太妃的娘家子侄,娶的夫人又是前头已去世那一位的妻妹,燕王殿下自然不好动他的。”

燕王太妃徐氏,那是先帝的生母,现任燕王的亲祖母,同时也是当今皇帝血缘上的亲祖母。老太妃人很长寿,如今还非常精神呢。她的娘家子侄,当然不好惹。

但现任燕王实际上是她的亲孙子,关系应是极亲近的,没那么多的顾忌。只是考虑到布政使的夫人与先帝那位嫡长子的妻子是姐妹关系,无故撤掉对方的布政使之职,很容易牵扯到那家孤儿寡母身上。燕王怎么说也是变相抢走了人家亲生骨肉继承权的嗣子,不愿招惹嗣嫂家的姻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氏立刻就明白了谢璞的言下之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这种因为兼祧婚与过继引发的尴尬后果,她其实挺有体会的,只是不好在谢璞面前说出来罢了。

她低声问谢璞:“那老爷是怎么想的呢?您……想去北平么?”

谢璞有些犹豫:“我对山东更熟悉一些,可是……正因为熟悉,我才知道这里头的难处。若是留在山东为官,恐怕还是免不了要与林家打交道的。那河工案又牵扯到曹家与太子,天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翻出来说嘴?别看眼下,王安贵一死,河工案的罪名就可以推到他头上去了。可那么大一笔河工银子没了,不是王安贵一人就能做成的,钱又没全部追索回来,早晚还会牵扯出别人。哪怕曹家不露破绽,林家也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我实在是不想再被卷进去了……”

文氏心中明了,叹道:“老爷既然有所顾虑,那去北平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北平比山东更远,也更冷,可眼下九边战事不多,老爷若是在布政使司为官,做的又是分守道,应该还是很安稳的。只要燕王殿下能够护住老爷,老爷想去哪儿,我都会支持。”

谢璞露出了微笑:“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我也有同感。燕王脾气直率,是个正直勇毅的武人。我与他谈了半日,觉得在他手底下为官,也不是坏事。”

他觉得燕王似乎是位比皇帝更可靠的上司,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猜忌之心,做他的属下,远比在皇帝手底下轻松多了。

而且,曹家因为当年婚事不成的缘故,对上燕王时,一直有些心虚,轻易不敢招惹。谢璞若去了北平,曹家为了不得罪燕王,多半也不会再骚扰他的。就算平南伯仍不肯罢休,燕王也答应了,会替他做主。

如此丰厚的待遇,如此有诚意,谢璞差点儿就在静海寺中答应了燕王的招揽,是凭着理智方才忍住了,回应说要先与家人商议过,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可在谢璞的心目中,他已经倾向于前往北平了。

文氏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面上的微笑不变:“老爷若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吧。只是北平人生地不熟,老爷可千万要多保重才好。”

谢璞点头,握住了文氏的双手:“家里就都交给你了。等过两年,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家里孩子也大了,不需要事事照看,我就派人来接你过去。”

文氏眼圈顿时一红,笑得却十分甜蜜,轻轻“唔”了一声。

谢慕林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拿起做到一半的络子,心思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来。

谢璞居然要去北平了……萧瑞特地安排他与燕王的见面,是否预料到了这一点?

而萧瑞身为萧家的庶子,又是怎么知道燕王行踪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训子

萧瑞避过其他人,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却意外地发现,父亲萧明德就坐在院子正中间,板着脸,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萧瑞停下脚步,低头上前行礼问安。

萧明德看了他一眼:“跟我进屋。”说罢起身向屋里走去。

萧瑞看他的脸色,猜想着这回他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事,顺从地跟着走进了屋中。

萧明德在桌边坐下,示意他在对面交椅上落座,便问他:“你昨儿夜里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吧?我平日也不过问你在外头的行踪,只是这么晚才回家,也太不象话了。你昨日到底去了哪里?该不会是上哪里鬼混去了吧?!”

萧瑞顿了一顿,方才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回父亲的话,儿子昨日上狮子山去了。姨娘吩咐儿子,去静海寺为故人上香祈福,儿子就去走了一趟。”

一听到“故人”二字,萧明德鼻子顿时一酸。他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忙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家里也不是没有安排,你姨娘何必特地让你跑那么远?”

萧瑞抬头看了萧明德一眼,又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原因不是明摆着的么?自然是因为那位“故人”就埋葬在狮子山上,家里萧明德夫人卢氏安排的仪式,却只是在城郊某家不起眼的小庵堂中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法事,虚应故事罢了。

卢氏这么做,自然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这么做的理由。可在萧瑞与他姨娘的心目中,这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宁可缺席家中的仪式,远远跑到狮子山上去祭奠。静海寺中正好有法事,他们借着法事为故人祈福,岂不是比家里的安排更用心?

萧明德心知自家夫人做了什么事,可他除了叹气,也无可奈何。卢氏对他那去世的大妹做过的事十分看不惯,就差明说以她为耻了。他也不敢奢求夫人与自己能同心同德,只要她还能维持面上的礼数,别真让妹妹身后凄凉,连香火都断了,便已足够。

萧明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燕王又秘密回京城了?你昨日可曾在山上见到他?”

萧瑞面无表情地回答:“在大姑母坟前遇见了,说了两句话。他好象是为了军粮军资的事回京城来的,过些日子又要回北平去了,因不想让朝中官员知道了有话说,故而一直都不曾声张。”

萧明德又叹了口气:“皇上难道还能缺了他的军粮军资不成?缺谁都不会缺了他的。他这分明就是回京的借口……罢了,他们兄弟间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次子:“倒是你,在你大姑母坟前遇上燕王,打个招呼也就罢了,没事不要与他结交来往。你也别听你小姑母和表弟说的那些话。那些龙子凤孙的纠葛,争权夺利的盘算,都与你不相干,你不要掺和进去。”

萧瑞怔了一怔,看向父亲,慢了一拍才回答:“是,儿子明白。”

萧明德又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道:“今日我听闻燕王向皇上要了一个人,是要补到北平布政使司去的,叫谢璞。我记得……你先前在大理寺中当差时,也曾见过这个人吧?”

萧瑞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见过几回,还与他说过几句话。这人倒是不坏,也有才干,做地方官是极难得的,只可惜运气不佳,被曹家盯上了。”

萧明德冷笑:“你知道什么叫运气不佳?想要在官场上出人头地,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他当年既然选择了成为曹家的女婿,今日遭受任何苦难,都没什么可抱怨的。官场上,象他这样的人不少,但比他走运的还真不多。他若真的运气不佳,早就连性命都保不住,身败名裂了。可他不但安然无恙地脱了身,一家大小还不曾有所损伤,只是失了些外财而已。你可知道,有多少官员盼着有他这样的好运气?!”

萧瑞沉默以对。

萧明德也不是想从次子处得到什么回应,便继续说:“燕王此前根本不认识谢璞此人,反倒是当初还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儿就娶了曹氏。他二人既无交情,也无往来,燕王是怎么想起要向皇上要人的?你昨日在狮子山遇见燕王时,可曾听过他说什么?”

萧瑞摇头:“儿子不曾听燕王殿下提过谢大人。不过,谢大人的案子,这大半个月在京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小道消息满天飞。燕王殿下就是再深居简出,也不可能没有听闻的。兴许是他看中谢大人的才干了呢?北平那边,确实挺缺人的。谢大人若能上那儿去,也有个施展长才的好机会。”

萧明德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对谢璞似乎还颇为推崇?他不就是在大理寺里待了二十来天么?你在衙门里做个官差,能见他几回?怎的就知道他真有才干了?”

大理寺上下,只怕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吧?

萧瑞也不多言,低着头说:“大理寺里也有开州人,儿子是听他们说的,谢大人在开州任了三年知府,开州府上下都变了一个样子。若不是真有才干,怎能做到这个地步?”

萧明德冷笑连连:“听起来他确实有些才干,否则也不会既有好运气,又有好名声,连道听途说的陌生人,也会为他说好话了。”

萧明德倒不是对谢璞有什么偏见,对方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而已,他是习惯性地对曹家相关的一切开怼。在朝中,军中,柱国将军萧明德,都是出了名与承恩侯脾性不合的。

他对儿子道:“我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是从哪里听说了谢璞此人,既然他确实有些才干,那只要他能帮上燕王殿下的忙,我也懒得多管闲事。只盼着谢璞与曹家是真的断了干系才好,若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与曹家藕断丝连,还影响到了北平军务,我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萧瑞平静地应了一声。这事儿表面上与他并无干系,他也用不着表什么态。

反正他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萧明德说完后,又教训起了儿子:“你也别整天游手好闲的,还跑去大理寺做什么官差了。我萧明德的儿子,居然去做差役,真真丢尽了我的脸!若你想要谋个正经差使,我就荐你到金山卫去。那儿的指挥使是我的旧部,定能用心将你调|教成材。你若是嫌京中的生活气闷,去了金山卫,也可以松口气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与三皇子有些往来,但他们龙子凤孙能干的事,你却不能干!你跟三皇子不一样!知道么?不一样!

“我们萧家也不指望争什么权夺什么利。你别听你小姑母和三皇子的调唆,掺和进宫里那个烂摊子的事。就算真让他们争到了什么好处,还能轮得着你沾光么?可一旦出事,你有几条小命去赔?!

“尽快收拾行李吧,过几日我就让人带你去金山卫。京里的那些狐朋狗友,你全都给我断了!往后,不得我许可,不许你再与他们往来通信,否则我就打折你的腿,听到没有?!”

第一百四十五章 瑶枝

萧明德离开后,萧瑞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换了一身衣裳,转身去了姨娘李瑶枝所住的小院。

李瑶枝的小院坐落在柱国将军府花园边上,十分僻静,距离府中其他院子,都有很远的距离。李瑶枝除了有个儿子,在柱国将军府中几乎没有存在感,萧明德似乎十几年都没去她院子里歇过一夜,就算偶尔去看看她,也是大白天过去,说完话就离开了。这样一个无宠又年纪大了的老妾,自然不是热灶。因此她这院子相当冷清,外人几乎从不进来,里头侍候的人,也是一有机会就会离开。

萧瑞走进小院的时候,就只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在廊下扇着炉子的火,熬着李瑶枝平日里喝惯的补身汤。除此之外,院中侍候的丫头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直接进屋,向李瑶枝请安。

李瑶枝穿戴得整整齐齐,青青素素,看起来更象是个寡妇而非妾室,手腕上还套着沉香珠串,每颗珠子都染着浓浓的佛香。

她抬眼看见萧瑞来了,面上神色不动,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来了?坐。”

萧瑞便在她对面坐下了,不等她问,就主动回答:“我已经为燕王殿下引见了谢璞。殿下对谢璞很是欣赏,谢璞也愿意接受殿下的任命。今日进宫时,殿下已经向皇上提出了要人的请求。皇上允了。我回家之前,在燕王那里亲眼见到了调令。”

李瑶枝轻轻松了口气:“这就好。那个谢璞虽然看人的眼光不好,人也有些天真蠢钝,可在地方民生上,还真有些才能。若有他坐镇北平布政使司,就算徐肃公那蠢货再无能,也不至于让燕王殿下再为了军粮之事烦心,不得不丢下军务,千里迢迢跑回京城来低声下气求人了。”

萧瑞道:“我这些天一直想办法打听那些有真才实干又正好任满的地方官员,谢璞是最适合的一个。另外还有两三个人选,没那么快成事。恐怕殿下那里,需得再等几个月了。”

李瑶枝也不在乎:“等就等。不管是什么人,我们能给北平送去,就尽量送去,送不到就算了。你别让任何人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就连燕王那边,事情有把握之前也不必多提,省得他空欢喜一场。”

萧瑞应了,接着犹豫了一下:“方才父亲到我院里去了,他说……叫我别掺和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也别跟燕王以及三皇子多来往。龙子凤孙们能干的事,我不能干。”

李瑶枝一直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波动,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怎么不直接跟二小姐和三皇子说这些话呢?难道是你愿意跟人争权夺利么?还不是他的好妹子、好外甥逼的?!二小姐那个性子,是能容人对她的命令说不的么?他明明清楚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处境,自己扛不住二小姐,却要强求你去驳回二小姐的指令,就没想过二小姐气恼之下,会对你做什么?!无能、懦弱的男人,比负心的男人更加可恶!”

萧瑞任由她破口大骂父亲萧明德,自己却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听她骂完。等她终于住了口,方才继续道:“父亲还叫我收拾行李,说过几日就会派人将我送到金山卫去。那里的指挥使是他旧部,会照应我的。”

李瑶枝冷笑:“他这是怕你真被宫里的二小姐和三皇子利用了,所以将你远远地送走,不叫你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他一个武将,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连驳亲妹妹一句话都不敢,宁可手忙脚乱地找借口把儿子送走……他就不能坦率地跟萧明玉说一句,别再掺和夺嫡的事儿,别肖想那把椅子了,说他不会支持外甥争储位的,就这么难开口么?!”

萧瑞见她骂了这么多话,怕她口干,便起身替她倒了杯茶。

李瑶枝生了一会儿气,喝了口茶,倒冷静下来了:“将军既然要你去金山卫,那你就去吧。京里这一摊浑水,也是越搅越浑了。三皇子还想打渔翁得利的主意,让你去做他的马前卒——真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说到最近一句,她声音已低不可闻,轻轻啐了一口,方才继续道:“帮燕王找人的事,若是来不及了,就暂且放下。燕王殿下那里有了一个谢璞,暂时有人使了,实在不行,年底再另外想主意吧。”

萧瑞问她:“我若真的走了,姨娘您怎么办?”

李瑶枝淡淡一笑:“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照样过我的日子了。除了马姨娘偶尔会因为人太蠢,看不清形势,把我当成眼中钉,时不时闹些笑话以外,在这府里也没别人会欺负我。就连夫人,也从不多管我的事。我每日就这么吃吃喝喝,念念经,拜拜佛,听听底下人从外头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日子过得轻松着呢。你替我愁什么?”

她看向萧瑞:“倒是你小子,若真的到了金山卫,只怕有的是苦头可吃。那位指挥使,我还隐约记得些他年轻时的脾气,别以为他是将军的旧部,就真会对你优厚有加了。他那人性子直,恐怕为了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定要将你调|教成材,是真会把你往死里操练的。你可得小心着些,受不住了就老实说出来,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把身体练坏了。”

萧瑞听得笑了:“姨娘,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能,你别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在小看你。”李瑶枝正色道,“我是怕你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年轻的武将们,总是被人夸勇武,好象怎么都不会累。可他们年纪大了之后,身上的毛病就都出来了。你看燕王,年轻时比你口气大多了,如今一年到头可没少擦药酒。你跟他见面时,难道没闻见他身上的药味?那么一个前车之鉴在,你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么?好生保重自己吧,姨娘还盼着你能长命百岁,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呢。”

萧瑞笑得十分温和,轻轻揽住了李瑶枝的肩膀:“姨娘放心,我都记下了,不会轻易受伤,也不会让自己的身体落下毛病的。”

李瑶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也缓和下来:“既然要走,这几日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几个交好的朋友那儿,也都打声招呼吧,别断了联系。还有燕王殿下那里,你也该去说一声,向他赔个不是。原本说好要为他办事的,结果你却中途走人了,于情于理,都该交代一声。”

萧瑞答应了,又笑道:“董慧武好不容易出了大理寺牢狱,还说要与我好好聚聚呢,我却又要走了。他知道后,一定要抱怨的。这些日子,因着东宫择伴读一事,他在家里没少受气。我都不好意思再打击他了。”

“这有什么?”李瑶枝轻描淡写地说,“他不去做这个东宫伴读,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那个兄弟若真的争到了名额,那才是找死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任命

谢璞当然不知道,萧瑞为了他与燕王的见面,都做了些什么。他只是非常高兴,自己的下一个官职有了准信,而且发展前景相当不错。

四月初十,他就收到了吏部下达的调令,正式被任命为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一跃进入了本朝高官行列,距离封疆大吏,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有了这封正式的任命书,一些先前决定不了的事,也可以决定了。

谢璞再次将回来投奔他的掌柜、管事、账房、伙计们聚集起来,议定了今后的发展计划,同时,也向从前开州知府任上时用过的两位幕友发出了邀请。

成安山、莫燕客两位,都在他手下为幕好几年了。其中成安山是竹山书院出身,莫燕客则是宋祭酒生前门生推荐过来的。谢璞入狱后,他们也受了池鱼之灾,一并被关进了牢中,只是与谢璞不关在一处而已。

不过,王安贵罪行暴露后,谢璞得以洗刷清白,因各种原因迟迟未能获释,他二人倒是幸运地先一步被释放了。但由于他们在狱中,多少受了些罪,还挨过打,便各自在家休养。谢泽山上京为侄儿奔走时,谢璞就托他去看过他们。他们伤好之后,也参与到救援工作中去了,只是不曾在谢家家眷面前露脸罢了。

如今事过境迁,他们也能高高兴兴地来到谢家做客,与谢璞商议今后的计划了。谢璞前往北平赴任,他们也是要随行的。

谢璞与两位幕僚在外书房说话,文氏便带着大金姨娘与宛琴在后宅为谢璞收拾行装。据说,北平布政使司急需人手,谢璞又正好闲着,燕王希望他能尽快上任。从金陵城去北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说不定要花上一个月的功夫,他能早一日出发,还是早一日出发的好。

文氏有些犯愁地跟两个妾室商量:“这可怎么办?咱们家的东西,几乎都没拿回来,老爷的旧衣裳全都用不上。这些日子虽做了几件新的,但冬衣是在牢里穿的,如今都不能用了,剩下的都是春夏两季的单薄衣裳。总不能让老爷就带着这几件衣裳上任吧?就是去估衣店里买,也不象话。”

大金姨娘瞥了宛琴一眼,小声道:“咱们也不求曹家把家产还给我们,可是我们从前穿过的衣裳,用过的铺盖什么的,他们怎的也要扣下不还呀?怪恶心人的。曹家的贵人们,也不缺这一两件衣裳穿吧?就不能把老爷的东西还回来么?”

宛琴默默地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她如今什么话都没法说。她连去见曹家人都不敢,哪儿还能提什么要求?

虽然平南伯的做法是太不讲究了些。

大金姨娘见宛琴没有反应,撇了撇嘴,忍不住再开口道:“老爷这么快就升了从三品,真是叫人惊喜。想想从前老爷还是曹家女婿时,都没升得这么快的,燕王殿下一句话,就把事情给解决了。这些有权有势的贵人还真是了不得呢。想来曹家也不是一般的尊贵人家,连太子都是他们家的外孙,怎的从前就不肯帮老爷升官呢?莫非他们还做不了这个主?”

宛琴仍旧无动于衷。

反倒是文氏听不下去了,瞪了大金姨娘一眼:“老爷不愿意做曹家党羽,走外戚的捷径,要凭自己的本事往上升,这是老爷爱惜羽毛,洁身自好。你有什么好挑剔的?我是因为心中烦恼,才跟你们商量,你不替我想法子,都胡说些什么呢?”

大金姨娘忙赔笑道:“太太,不是我胡说,我这不是在帮您出主意么?找曹家要回咱们家从前用的旧东西就行了。可我又没门路,这才叫琴妹妹帮忙的。”

文氏看了看宛琴,淡淡笑道:“你就别为难她了,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大金姨娘撇嘴道:“知道了。”又再看了宛琴一眼,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挤兑她。

宛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文氏,还真替对方想了个主意:“太太不妨先把春夏两季的衣裳收拾出来,让老爷先带着上任,然后再慢慢预备其他几季的衣裳用品。老爷要带着掌柜们去北平,往后必定少不了人员车马往来,我们过后再把东西给老爷送去就是了。若是仓促备下了四季衣裳,万一有什么不足之处,既白费了银钱,又让老爷在人前失了颜面,反而不好。”

文氏想了想,叹道:“也唯有如此了。春秋两季的衣裳多带两件吧,夏装倒是该做几件好料子的。还有新官服,吉服、礼服,也需得预备了。”

三个女人立时忙碌起来。文氏又到院子里叫女儿。待谢慕林来了,她就嘱咐道:“如今家里事情多,人人都忙不过来,娘需要你帮着跑个腿。老爷出远门,各种成药、药材都需要带上一些,以防万一。我想让你带着你三弟,雇辆车去严济堂,把各色药品药丸都采买一批。他家药铺公道可靠,药钱也不贵,又曾帮了我们家大忙。这笔生意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他家。你前些日子常温习医书,想必能胜任这个差使?”

谢慕林当然能胜任,当场就打包票:“娘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文氏点头,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里是十两碎银外加一吊钱。你去严济堂,也不必跟他们讲价,该付多少就付多少,多付些也没关系。另外,我再叫人给你备上些礼物,你顺道捎去给李六安媳妇,算是我的心意。回程的时候,记得往李家也走一趟,告诉俏姐老爷高升的消息,我们也预备要回老家了。看俏姐夫妻俩什么时候得空,就过来一趟。我欠她的银子还没还呢。”

谢慕林接了钱袋,应声而走。她要先去叫谢徽之。

梨儿从屋里跑出来叫住了她:“姑娘,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谢慕林本来觉得不方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让梨儿看一看她在那段时间里住的环境也不错,更显得她的“改变”是自然而然的,便答应了。

梨儿随行,便揽下了通知谢徽之的任务。不一会儿,后者就跟着梨儿过来了,身上已经穿戴完毕,随时可以出门。

谢慕林笑着问他:“跟着我去做一趟苦力,不会妨碍你的正事吧?”她指的是谢徽之出门打探消息的工作。

谢徽之摇摇头:“妨碍不了。曹家正忙着给太子选伴读呢,连曹荣都不得空,我又能有什么事可做?还不如回北门桥去散散心。”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争

梨儿同行,谢慕林就不可能只带上谢徽之一块儿去北门桥了。虽然谢徽之如今的驾车技术也不错,可梨儿这姑娘脑子里无法接受,主人家的少爷在马车外驾驶,她一个丫头却坐在车厢里享福这种事。

所以她把自己的小弟,谢慕林的小厮青柳给叫上了。青柳也会赶车,只是技术普通点儿,但赶赶租来的小车是足够的。

谢徽之是又好气又好笑:“为了多装下你们姐弟俩,我还得特地雇辆大点儿的车?不够麻烦的。若是我跟二姐姐单独去,这会子只怕都到半路上了。”

梨儿羞愧地低下头,揪着腰间的汗巾子一角不说话。

谢慕林帮着打圆场:“没事没事,梨儿也是怕三弟你劳累嘛。反正这差事儿也不急,咱们就慢慢驾着车走呗。三弟不如也到车厢里来,我们姐弟俩聊聊天如何?”

谢徽之啧了一声,默许了。

梨儿如释重负。她也不敢跑车厢里来碍谢徽之的眼,索性与弟弟一同坐在外头。虽然她也是长年在深宅大院里生活的丫头,不惯在外面抛头露脸,但小姐都能适应得了这样的生活,她也没什么可扭捏的,大不了拿袖子遮一遮……

马车出发了。

谢徽之感受了一下青柳的车技,觉得差强人意,便对谢慕林小声抱怨说:“不如我赶得快和稳当,不过不必我费力气,且忍上一回吧。青柳这小子早晚也要学点本事的,总不能每次都指望我来赶车。”

谢慕林好笑地看着他:“你才学了几日?说话的口气就这么大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几十年的老车把式呢。”

谢徽之哂道:“不是我说话的口气太大,而是我天生就聪明伶俐,学啥都快,赶车也一样。”说罢他就凑近了谢慕林,压低声音道,“二姐姐,我看那几个回来当差的丫头,从前日子都过得太好了,简直就象副小姐一样,比你这位正经的千金小姐都要娇气。咱们家不比以往,你我姐弟都能吃苦,他们还这般挑剔,将来日子可怎么过?得好好调|教一番才行呀!”

谢慕林挑挑眉:“怎么?你的丫头太过娇气了,你不满意?”

谢徽之撇撇嘴:“娇气是难免的,若不是不得已,谁乐意吃苦受累?我就是有些受不了小蛾那个讲究劲儿……我口渴了,给自己倒杯茶,她都要大惊小怪一番。可她一个人,能干得了多少活?我那儿整间屋子都是她负责的,她还要给我做新衣裳,要帮着打理院子里的事,偶尔还要给姨娘搭把手……若连我喝茶,她都要亲自服侍,用不了多久就该累死了。我又不是断了手,没她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她却一副我没人服侍就该饿死了的模样,这分明就是死脑筋,怎么说她都不听。”

谢慕林笑笑,梨儿也有类似的毛病,但没有小蛾严重罢了:“慢慢教她就是了,她也是想把你照顾好。小蛾本来好象不是你院里侍候的吧?不习惯你的作派也是有的。磨合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知道你的习惯和喜好,把你不中意的做法都改了。你也不必有所顾虑,想要她做什么,都可以直接跟她说清楚。她是你的丫头,是要配合你做事的,万没有叫你照她的想法生活的道理。”

谢徽之十分赞同地点头:“这话说得对!晚上回去,我就这么跟她说!”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大路上走着。青柳车技平平,也不敢走快了。谢慕林与谢徽之坐在车中,并不催促,反而趁着姐弟俩独处的机会,讨论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谢徽之告诉谢慕林:“曹家那边为了太子伴读的事,都快争出火来了。承恩侯府的意思是,两个名额,曹文泰是一定有份的,另一个的人选却不好定。二房的儿子年纪还小,多半会从偏支庶房中选一人,姻亲就算了。可是平南伯府还有个曹文衡,承恩侯府不想选他,承恩公老夫人却希望亲孙子能入选,便在偏支庶房的男丁那边下功夫,想让其他人自行退让。

“平南伯发话说,曹文泰年纪大了,应该下场考科举,或是补官出仕了,没必要再去东宫做伴读,相比之下,曹文衡的年纪与太子相仿,做伴读更合适一些……平南伯这一支,素来是喜欢拉拢其他几房人,一同跟长房、二房对着干的。可几十年的手足之情,如今一朝尽丧。为了争一个伴读的名额,曹家三房、四房、五房……眼看着就要反目成仇了!”

谢慕林听得诧异:“不至于吧?做了东宫伴读又能怎样?曹家本来就是太子母族至亲,曹家的子弟本来就与他亲厚的,不做伴读,也不会变成陌生人呀?”

谢徽之笑了笑:“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兴许是觉得做了伴读,可以跟太子更接近?比如柱国将军萧明德,当年就是皇上的伴读出身,如今不但手握重兵,亲妹子还进宫做了娘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看到这么一个大好例子在前,旁人又怎会不艳羡?”

谢慕林摇头:“曹家子弟本来就是太子的表兄弟,用不着做伴读,也能借上太子的力。争了伴读之位,对他们个人来说,可能是搏到了一条青云路,可是对太子来说……他其实更需要多结识几个出色的权贵世家子弟,作为日后的左膀右臂,而不是把伴读名额浪费在曹家子弟身上。”

谢徽之笑道:“曹家那群纨绔子弟,有几个及得上二姐姐聪明?这些事,他们才不会想到呢!反正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消息。曹家自家子弟尚且争不着一个名额,大哥就更不可能有希望了。平南伯那话就是哄人的,等东宫选完了伴读,他就没理由再扣着大哥了。我已经让青松给大哥递了话进去,到时候大哥在平南伯府里活动活动,应该有希望逃出来!”

谢慕林笑着阖首。

谢徽之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三姐姐。前儿不是说,她与慧圆街那边一家姓卞的来往颇密切么?”

谢慕林问他:“怎么?你打听到那家人的情况了?”

“没打听着。我在慧圆街不认识什么人。”谢徽之吞吞吐吐地,“不过,我打听到有一家人姓卞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他看向谢慕林:“宁国侯府的程大奶奶,就是程笃的母亲,她娘家就姓卞。她父亲生前听说就是六品,弟弟如今有举人功名,生了一女二子……”他磨了磨牙,想笑一下,却又笑不出来,“这两边似乎能对得上。三姐姐她……莫非真的对程笃上心了?可这是为什么呀?”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改变

谢慕林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非常确定,程笃将来一定会发达。

谢映容是重生者,她以前在江家兄弟面前,还挺热情的,但一遇上程笃,好象就瞬间忘记其他人了。如今居然还这么费尽心机,住在承恩寺后街,也能先从程笃的外婆家下功夫,分明就是想一步步接近程笃本人吧?

当初她听说谢徽之给谢老太太找的住处就在那一带,还挺高兴的,莫非就是因为她知道卞家住在附近慧圆街的缘故?

看来程笃将来还不是一般的发达,兴许本人还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伴侣。又或者……他跟谢映容上辈子就是一对?但听谢映容的口风,她上辈子好象比较失败,又不象是跟什么发达的人生赢家有缘份的样子。莫非还是有缘无份,留有遗憾了?

谢慕林脑子里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露端倪,平静地回答谢徽之:“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兴许她就看上程笃了呢?”

谢徽之闻言吃了一惊。他觉得二姐姐这话有些……大胆了,便小心翼翼地说:“二姐姐是这么想的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惊觉自己可能又ooc了,便努力把话圆回来:“我也不想这么想,可三妹妹就是这么做的,你又不是头一回见了。”

谢徽之想想也对,撇嘴道:“也是。我都想不到她会如此大胆,好象这辈子头一回认识她似的。就算家里经历了大变,这人也没理由变得这么厉害吧?二姐姐你是变得比从前稳重可靠又能干了,她却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慕林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替他分析:“她也许是经历过家里的事,心里害怕了,觉得将来得找个靠得住又有权势的夫家,才能过得安稳?”

谢徽之哂道:“可程笃又算是什么靠得住有权势的对象?他虽是宁国侯府的嫡孙,但他们大房如今自身难保,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分家出去了,程大爷又连个差事都没有,真分了家,还不如我们家呢。三姐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她若看上江家兄弟,倒还解释得过去。”

谢慕林知道这种事是没法解释的,只能摆摆手:“三妹妹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如今弄清楚她跟卞家来往的原因了,你也不必操心太多。她在私底下搞这么多小动作有什么用?她有父有母,婚事是需要爹爹点头才行的。程家大房虽然在程家也是被排斥的对象,可到底还是姓程的。有平南伯夫人程氏这么一个人挡在那儿,你觉得爹爹有可能把三妹妹许配给程家的子孙吗?”

当然不可能!谢璞不公然跟程家翻脸就算不错了!

谢徽之心中一定,嘲笑道:“三姐姐也真是的,陪老太太住在外头,耍什么见不得人的小聪明?到头来只是白费劲儿。如今父亲也是从三品了,虽说要离京去北平上任,但北平也是繁华的大城,怎么也比父亲从前任职的那些地方强得多吧?若是三姐姐跟我们一样,老实待在家里,听父亲的话,将来父亲说不定还愿意接我们到北平去呢。三姐姐想要嫁个有权势又靠得住的男人,兴许在北平城里就能找着呢?那岂不是比程笃强多了?”

谢慕林笑着说:“可别,三妹妹愿意留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这挺好的。万一她真回了家,谁去顶她的缺呢?三弟你吗?”

谢徽之瞬间色变,连连摆手。那惊恐的表情逗得谢慕林忍不住笑出了声。

姐弟俩有说有笑地,抵达了北门桥,便直接去了估衣廊的严济堂。

李六安不在,出诊去了,严老大夫在后堂坐诊,眼下倒是没有病人,正闲着。谢慕林带着谢徽之去向他请安问好,又说明了来意。

严老大夫微笑着阖首:“谢大人高升,真是恭喜了。否极泰来,今后必定事事顺遂,平步青云。”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行礼,谢他吉言。

买药的事不成问题,严老大夫在北门桥开了一辈子医馆,在这里遇上过无数准备出远门的顾客,深知长途旅行中最需要带的都是些什么药。有现成的成药,他就命伙计打包好,没有的,也照着方儿抓上几付药,然后将对症的症状写下来,连常见的症状变化以及与之对应的药量增减,也都注明了。这样谢璞一行人若在旅途中病倒,对着医书就能自己判断出该吃什么药了。

严老大夫曾经从谢慕林这里买过几个药膳方子和小验方,对谢家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家庭成员十分喜爱研究医书,因此才会连一个小女孩儿,都能轻易默写出几十个药方来。他觉得谢璞上任,一定会带有医书,自诊自医什么的,也多半难不倒他。

谢慕林对此只能干笑以对。

打包药材药品需要时间,谢慕林便先带着梨儿去后院见李六安之妻严氏。

严氏听说了谢璞起复升官的消息,也为谢家人高兴。文氏让女儿给她捎了礼物来,她就更欢喜了。她拉着谢慕林说了许多话,又带谢慕林去看了儿子,等到前头店里传来消息,说谢家需要的药都打包好了,方才放人离开。

谢慕林郑重辞了她出去,付了钱,又往药铺伙计手里塞了个红包,方才带着谢徽之与梨儿,出门上车离开。

路过估衣铺子时,她还跟谢徽之商量了一下,要不要买些家常衣裳备用呢。家里眼下肯定都在赶制谢璞的新衣,他俩的夏衣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的。可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总不能继续穿春装吧?谢慕林待在家里还好,谢徽之总在外头跑,那是要热死人的。

谢徽之郑重考虑过,决定要跟大金姨娘商量一下:“若是姨娘答应,我就买两件回去。买两件好的就是了。这里我也算熟,知道谁家铺子的估衣又干净又实惠。”

谢慕林点头认可。梨儿却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

从前少爷姑娘们连外头针线上的人做的衣裳都不穿,只让屋里的丫头婆子做,如今居然要买外头估衣铺里的旧衣裳了?这这这……

莫非姑娘嘴里常说的,要她适应如今的改变,就是这个意思么?

等到谢慕林姐弟俩到了李家见张俏姐,梨儿看到西院,知道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少爷们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们一大帮下人当初被官府扣押起来时,住的地方可能未必及得上这样的屋子,可这样的环境,又哪里是老太太、太太、少爷姑娘们能住的呢?但姑娘不但住了,还觉得这地方挺好,如今跟张俏姐说起来时,也是面上带笑的。

梨儿咬了咬牙。既然是姑娘能忍受的事,她也没什么不能忍的。主家如今不是皇亲国戚了,她做下人的也该习惯才是。

可一想到姑娘也要穿别人穿过的衣裳……不,她还是不能忍!

她决定回家后,就跟父母商量这件事。别说姑娘了,就是三少爷的衣裳,也不能从外头买旧衣,至少……要买也该是买新的吧?

第一百五十章 可惜

然而焦闻英开口问了问题,平南伯就得回答。狂沙文学网面对皇帝投注而来的好奇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表示:“焦大人误会了,我外甥并未参选,只是送他表兄过来而已。”

焦闻英笑笑:“是么?可我怎么听说,平南伯不许外甥回家侍奉体不适的祖母,原因是要送外甥参选东宫伴读,还说外甥定能入选,倘若其父阻拦,便是妨碍亲骨的锦绣前程?”

他看向平南伯:“且不说平南伯为何口出狂言,结果未出便笃定外甥能入选。单是眼下令甥未如你所言般出现,就让人忍不住想多问一句,是谁妨碍了少年人的锦绣前程?”

在场的朝臣权贵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传说中平南伯昏了头,抢了谢家的财产还要抢谢家的孩子,谢璞几次找上门都没能将儿女带走,平南伯府之前又有曹氏再嫁方闻山的传闻……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南伯的脸色铁青。他难道能当众告诉所有人,那些话都是他哄谢璞的么?其实他原本真以为可以把谢显之带来凑个数的,只要走了过场,谢璞就不能说他撒谎。可谁知道这东宫伴读的竞争竟如此激烈,哪怕是他的嫡长子,也好不容易才能争得一席之地,更别说是谢显之了。他如今只能骗一骗妹妹而已,不料却被人当廷揭穿,虽然无甚大碍,但万一影响他儿子入选,那就麻烦了。

不等平南伯想出个合合理的借口,把这件事搪塞过去,皇帝就已兴致盎然地开口了:“我曾听闻,皇后的这个外甥,自幼熟读诗书,十分聪慧,与太子也相处得不错。既然他今也来了,便把他宣进来试一试吧。看他是否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出众,才让平南伯夸下海口,笃定他定能入选。”

皇帝开了金口,听上去还是看在曹家面上,才给了优待,平南伯再怎么不愿,也只能答应了。

承恩侯一直冷眼旁观,见状还不屑地瞥了平南伯一眼。后者扣下谢家家财之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把人家的儿子也扣下,这就太荒唐了。曹家三房不缺儿子,谢显之再怎么样也是姓谢的,天知道这个三弟在想什么?如今吃瘪了吧?

承恩侯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认为就算谢显之出现,也妨碍不了曹文泰什么,可曹文衡就难说了。没有真才实学,只会在一众青年才俊的衬托下,越发象是个草包,再被谢显之比下去,瞎子才会选他做东宫伴读。平南伯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太可笑了!

当中一众青年才俊都接受完第一轮考教的时候,谢显之终于在宫人引领下出现了。他今虽然穿戴一新,但因为面上犹带几分病容,整个人显得十分苍白瘦削。不过那种清风劲竹般的气质仪态,还是给中的大臣们留下了不错的观感。

他不慌不忙地跪拜行礼,一应礼节,都没有出任何差错,说话言辞,也始终显得十分斯文、优雅。虽然没到压倒中众人的地步,但在场最出色的俊杰们,都深觉他是我辈中人。

不少人都觉得,平南伯夸口这个外甥定能中选,倒也不是全无理由。可既然都夸下了海口,怎的又不把人叫来呢?

等到皇帝与大臣们开始考教谢显之学问之后,周围的人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瞧谢显之这对答如流的架势,仿佛比起曹文泰都不差什么,若平南伯真把他带来应选,那还有曹文衡什么事?也真是难为平南伯这慈父之心了,儿子没有足够的本事,他就硬把人捧起来,为此不惜连亲外甥都牺牲了。

也对,平南伯连旁支的亲侄儿也都说下手就下手,外甥又算什么呢?终究只是外姓人罢了。

曹文衡在众目睽睽下,有些坐立难安。转头看着堂兄曹文泰那泰然自若的神,他心中忍不住想骂人了,再回头去看父亲平南伯,后者倒是比儿子镇定些,但看脸色也是沉得吓人。

曹文衡忍不住又看向表弟谢显之,狠狠地瞪了对方后脑勺几眼,心想等回到府里,他定要给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弟一点颜色看看!吃他们曹家的,喝他们曹家的,还这般没眼色讨人厌,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曹文衡还不知道,自己的表变化已落在周围人的眼中,纷纷暗自摇头。就算有着出众的家世,学识、品、气度都不过关,又怎配得上东宫伴读的殊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他把太子带坏了怎么办?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谢显之镇定地接受完了考教,从头到尾都表现出色,没有出任何差错。皇帝含笑看着他,似乎也很满意。

就在这时候,通政使焦闻英又一次开口了。这一回,他不知为何,问起了谢显之的家世出。

这本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先前也有其他青年才俊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当时是为了突显当事人的家世出众、祖宗荣光,如今轮到谢显之嘛——自然免不了要提到他父母的份了。

谢璞的份没什么可挑剔的。冤被洗刷清楚之后,他的才干就为更多的人了解了。虽然他在权贵面前,手段显得太软了,可这也是人之常。

但说起谢显之的生母曹氏,除了她是曹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个份以外,十几年的贤名早已付诸流水,如今人们想起的,都是她陷害亲夫、弃家大归、吞没前夫家财产,以及与方闻山暧昧不清的传闻。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焦闻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头叹一声:“可惜。”就把什么都说尽了。

谢显之面露羞渐,低下了头。

在场的其他大臣看着这名出色的少年,也纷纷摇头叹息。谢显之什么都好,样样出色,只可惜有个声名狼藉的生母。这样的孩子,是不好放在太子边的。谢显之受生母连累,失去成为东宫伴读的大好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就连一直心不在焉的东宫太子,此时也满面遗憾地看着谢显之,似乎颇为沮丧。

承恩侯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又一次狠狠地瞪了弟弟平南伯一眼。平南伯的脸色早已黑成锅底了,他如今已经把焦闻英恨到了心底,不明白对方为何非要与他过不去。

后里的曹皇后,也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她怨恨的对象跟平南伯不太一样,她怨恨的是妹妹曹淑卿,又一次让她丢尽了脸面。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曹淑卿当年与方闻山闹出丑事的时候,直接把人打死算了!

皇帝脸上的微笑不变,看起来对谢显之的喜丝毫未减。他还鼓励谢显之说:“不要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要自暴自弃,回家后好生用功读书,多多向你父亲学习。你父亲是个能臣,希望你将来,也能象你父亲一样,为朝廷效力。”

谢显之一拜到地,口称“谨遵皇上旨意”。

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出宫之后,他终于可以如愿离开平南伯府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事后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事后东宫伴读的第一次择选,不久之后就结束了。

这一轮择选,是要把明显不合格的候选人剔除掉,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学问浅薄、仪态不雅、品行不端、礼数不周以及家世有缺陷者。谢显之因为生母问题,名列其中,但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他个人的优秀。

相比之下,同样被淘汰的曹文衡,得到的评价就是另一回事了。原本他没有在公众面前暴露出真实水平,还能勉强打肿脸充胖子,自夸是个少年俊才。如今被揭穿了真面目,只落得个草包的“美名”,他还没处抱怨去。

曹文衡满腔怒火,看到谢显之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就把火发泄到对方身上去了。他急赶两步,要上前揪住谢显之破口大骂,手还没碰到谢显之,就被曹文泰强行拽住了。

曹文泰冷脸瞪着曹文衡,低声喝斥:“你要干什么?!今天你已经把我们曹家的脸面丢尽了,没那本事就别来丢人现眼,你现在还要继续当众出丑么?!”

谢显之回头看他们一眼,淡淡地朝曹文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曹文衡气得挣扎不停,平南伯连忙上前拉过儿子。曹文泰顺势便放了手,淡淡地道:“三叔好生教导弟弟吧,他这般暴躁可不行。就算这一回落选东宫伴读,难道他以后就不打算进宫了?何苦在宫里惹事生非?”

平南伯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侄儿,你兄弟年纪小,性子直率,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吧。毕竟……你是他们这一辈儿的大哥,要对弟弟们多加照应才好,这原是你该担的责任。”

曹文泰笑了笑,冲叔父行了个礼,便转身去与父亲承恩侯汇合了。

平南伯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便回头低声喝斥儿子:“给我老实些!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能容得你胡闹?!”

曹文衡气急败坏:“父亲!谢表弟今儿坏了我的大事,我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

平南伯啐他一口:“他又不曾入选,将你比下去的大有人在,他能坏你什么大事?往日你总跟我说,御前考教必定会万无一失,你一定能通过择选,今日如何?老子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倘若你早对我说实话,我替你请个好先生来指点指点,兴许还不至于出丑。你和你母亲却总哄我,倒闹得我下不来台!”

曹文衡不服气地道:“大哥也比我强不了多少,不过是因为别人问我的那些问题,恰好我都不知道答案罢了。谁叫他们不问我知道的呢?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人!我已经够用功的了,父亲您没瞧见?有好些人还不如我呢!”

平南伯年轻时也是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说起学问,他不见得比儿子强多少。听了儿子的话,他想想儿子回答不上来的那些问题,似乎确实挺难的,便勉强接受了儿子是不走运,又或是有人故意刁难的说法。

他暗暗生着闷气,心想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故意给他添堵,便对曹文衡说:“行了。你谢表弟得了皇帝金口玉言,你若是当众给他难看,只会让自己更丢脸。在这个当口,你给我老实些。先回府去吧,有话回去再说。”

曹文衡不甘心地看一眼谢显之离开的背影:“可是……谢显之这就跟人走了呀!皇上许他回家去,我今儿不揍他,以后还有机会么?”

平南伯远远看见谢显之跟在焦闻英身后离开,面色阴沉地道:“怕什么?今日教训不得他,你还怕日后也没机会么?他身上流着我们曹家的血,跟曹家根本撕撸不开,想要与我们断得一干二净?那是白日做梦!”

承恩侯带着儿子施施然地走了过来,闻言轻笑道:“三弟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自己的儿子无能,也别记恨别人家的孩子太优秀呀。显之虽然是我们曹家的外甥,但毕竟是姓谢的。你都扣下谢家的财产不放了,差不多就收手吧,还要硬扣着人家的儿子做什么?莫非是打算拿显之做人质,逼着谢璞继续献银子么?我知道你一向做事都不太讲究,可吃相这么难看,影响了曹家声名,就不好了。回头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也不好替你说情。”

平南伯阴沉着脸,却没法向承恩侯直言,自己其实只是想把谢璞除掉,然后利用外甥控制整个谢家。但如今叶宛琴完全断了消息,谢璞成了燕王手下的官,谢显之也得了皇帝许可,马上就回谢家去了,情势大变,他原本的计划统统都要作废。

他只能忍气对承恩侯说:“大哥误会了,其实是母亲和妹妹舍不得孩子,并不是我扣着人不放。今日显之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我还不知回府后,如何跟母亲与妹妹交代呢。”

承恩侯嗤笑:“皇上都下旨了,还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可别告诉我,你打算公然违旨,一定要留下显之不可。我劝你别犯蠢,今非昔比,谢璞如今是燕王殿下的人,他已经退了一步,没问你要回谢家家财了,你还不知收敛,非要步步紧逼,一旦惹恼了燕王殿下,一状告到宫里来,就连皇后娘娘,都没脸替你说话。可别忘了,你那妹子当年做过什么,才害得皇后娘娘在燕王面前丢尽了脸面!”

平南伯又一次被噎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承恩侯父子趾高气昂地离开。

曹文衡不忿地问平南伯:“父亲,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大哥不就是通过了第一轮择选么?用得着这么嚣张?天知道他第二轮会不会被刷下来!”

平南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甩袖道:“回府!”

谢显之原本是打算要与曹家人一道离开的。有了皇帝的御旨,他觉得平南伯一家定不敢再阻他回家,便想先回去拜别母亲与妹妹。母亲一定会生气,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还想劝妹妹,也跟自己一道走呢。

然而谢显之这一步没有迈出去,就被焦闻英叫住了:“你随我来。”

谢显之其实并不认识焦闻英,但看他的穿戴打扮与气度,还有今日考官之一的身份,便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物,也就恭敬地应下了,乖乖跟着对方出了大殿,直出宫门,到达皇城外围的官署。

这时候,谢显之听得有人冲焦闻英行礼,称其一声“焦银台”。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位老者的身份。

宋朝的银台司,掌管天下奏状案牍。本朝的通政司与银台司职司相当,因此通政司又被称为“银台”。别人称呼这位焦大人为焦银台,显然对方正是通政使司主官通政使,正三品的帝王心腹重臣。

通政使焦闻英,执掌这个衙门已经超过十年,传闻中乃是一位孤臣,但无论文武百官,还是勋贵皇亲,都无人敢小看他。听说皇帝对他信任无比,只要他告了某位官员的状,哪怕对方靠山再硬,来头再大,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砍了对方。

谢显之从未见过焦闻英,但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身为曹家外孙,又怎会一无所知?

他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不明白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家

焦闻英带着谢显之去了通政司衙门,路上也不跟他说什么话。狂沙文学网

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焦闻英叫谢显之站着等候,自己坐下写了一封短信,封好递给了谢显之,说:“你拿着这封荐书,回去给你父亲看,你父亲自然知道该送你去哪家书院。你专心读几年书,不要管外家的琐事。往后如何,就端看你的造化了。”

谢显之揣着那封信,又一头雾水地被请出了通政司衙门。焦闻英让自己的随从驾车送他回谢家,除此之外,仍旧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他只能猜测,焦银台兴许与自己的父亲谢璞相识?可谢璞若真的认识这等重臣,为什么从不在家中提起?

谢显之坐着焦家的马车离开,平南伯府的人远远瞧见,没敢上前拦人,只能面面相觑。不管谢显之是什么份,什么格,他坐在通政使的马车上,任何人都得看焦闻英的面子。否则,万一惹得焦闻英不快,岂不是给自家找麻烦?金陵城中的权贵高官,又有几个敢说,自己和家族都足够清白,没有任何把柄可抓?一旦焦闻英决定要治他们,随时都能收罗到一堆证据,告到御前,那真是谁的面子都不会顾的。

谢显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马车载到贡院西街。他倒是认得地方,起初还有些迷惑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三弟谢徽之托青松私下给他带口信的时候,好象提到过,家里人如今就租住在贡院西街,与宗房的堂兄谢谨昆做了邻居。

谢谨昆。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谢显之的心就有些异样。他原以为二弟谢谨之的名字,是随自己的名字“显之”而来的。可如果宗房的堂兄弟都是“谨”字辈,那就意味着谢谨之的名字,才是根据宗族规矩起的,那他谢显之又算什么呢?

生母曹氏是强行嫁入谢家,又自命为元配嫡妻。但事实上,文氏才是先进门的那一个,而且还上了族谱,无论怎么看,都是名正言顺的元配。曹氏婚后一直没有回过湖老家,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谢显之不由得疑惑,他们母子在族谱上是否有记名?又是何等份?

父亲默认了他们兄弟所起名字的同时,又是否只承认了谢谨之的嫡子份?如今,曹氏自请和离,他谢显之又是什么份呢?仍是嫡长子,还是出妇子,又或者……从头到尾都只是庶长子而已?

谢显之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起,一会儿若见了婶娘文氏,他又该管她叫什么?母亲曹氏已经和离,不再是父亲的妻子了。而文氏陪着父亲共患难,如今在谢家的地位肯定与往不一般。父亲多半不会再娶平妻,只承认文氏为正室。那他再管父亲的正室叫婶娘,就不合适了。莫非……要改口叫母亲么?

谢显之脑子里乱糟糟的,等到三弟谢徽之拉开车帘,欢快地冲他叫“大哥”时,他方才醒过神来,笑着回应对方:“三弟。”

谢徽之惊喜地把他拉下了马车,又再三向焦家的随从道谢。焦家的随从倒也干脆,把人送到地方了,便驾车离开,半句话都不嗦。

谢徽之乐呵呵地拉着谢显之进家门,告诉他:“父亲一大早就跟我们说,你今儿可能会回来,我们都不敢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大伙儿都在等你呢。我姨娘还叫人做了一大桌子菜!”

谢显之脚下有些犹豫了。他忽然觉得没脸见这些亲人。然而谢徽之已经用力将他拉进了客厅中。他抬头望见父亲谢璞就坐在前方正座上,眼圈不由得一红,什么杂念都抛在了脑后,双腿一软,他已经跪了下去,泪流满面:“父亲!”

谢璞连忙将他扶住:“好孩子,你受苦了。”

谢显之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多了。

谢谨之与谢涵之都高兴地围过来,一个说:“回来了就好,我们一家总算团聚了。”另一个说:“大哥瘦了好多啊,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生病了?”

谢慕林凑过去仔细端详一番,对弟妹们道:“大哥确实是生病了,这会子还没养好呢,回头可得好好在家里休养一番,多补一补。”

谢映芬笑眯眯地说:“那我把我的炖梨让给大哥吃,那个甜滋滋的,最是润喉。”

谢慕林道:“还是先请大夫来瞧过再说吧。也不知道大哥是什么病症,万一不对症,炖梨吃了反而对他不好。”

兄弟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如何帮谢显之补体的事,谢显之听了,只觉得心头暖暖的,鼻头酸酸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

文氏递了块帕子过来,温柔地说:“好孩子,别哭了,你已经回到自己家里了,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谢显之接过帕子擦了擦泪,看着文氏,犹豫了一下:“太太。”

文氏微笑着柔声道:“不必如此,从前你都是管我叫婶娘的,继续这样叫就好了。”

谢璞在旁道:“叫什么婶娘、太太的?直接叫母亲就是了。”

文氏嗔了谢璞一眼,怨他不知道体谅孩子的心。

但谢显之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叫了一声:“母亲。”这让文氏惊喜不已,眼圈都红了。

谢显之低着头,在兄弟们的簇拥下就座。那一句“母亲”,比他想象的更容易说出口。他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都对谢家做了什么之后,便明白她已经没有资格做父亲的妻子了。他依然敬重自己的生母,可是……也不排斥管文氏叫母亲。最起码,文氏是那个始终对父亲不离不弃、一直照顾着祖母与弟妹们的贤良妇人,配得上他这句称呼。

谢璞问起了谢显之今择选太子伴读的经过。谢显之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门外等候,知道得也不多,只将自己经历过的部分说出来,很快就说完了。

不过,他特地提到了通政使焦闻英,问父亲是否认识对方。

谢璞不愿意多谈,只简单地说:“你二祖母娘家父亲宋祭酒,曾经与焦大人共事多年,有些交。这点小忙,皇上也不在意,他便顺手帮了。”

谢显之恍然大悟。

谢慕林在旁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了一眼,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这个求助对象,是谢璞自己找的。可法子却是他们兄妹三人想出来的,还事先知会过大哥谢显之做好准备。否则,谢显之在受考教时,表现不够突出,就达不到那种效果了。若他不是足够的优秀,又受母亲的声名狼藉所累,又怎能让焦闻英顺理成章地产生才之心,把他拉出平南伯府那个泥潭呢?皇帝会帮忙说话,那是意外之喜。谢家人本来只是指望焦闻英一人而已。

焦闻英是出了名的孤臣,他与宋家的交,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谢璞不能为了救自己儿子,就损害他的清名。谢显之足够优秀,才能让整件事显得更有说服力。

现在人顺利救出来了,谢家人都松了口气。谢璞还对儿子说:“行李不必担心。你本来就是两手空空离开家的,衣裳用品另外再置办就是了。”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羞愧地小声问:“那……大妹妹怎么办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请求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三章请求谢映慧怎么办?

谢璞忽然沉默了下来。在场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徽之才小声道:“她自个儿不想回来的……我去找她的丫头婆子捎话,还被赶出来了呢,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谢显之露出了羞愧的表情。其实他也跟妹妹谢映慧说过想回谢家的话,谢映慧当时的态度就不是很好。对待他这个同母所出的亲兄长尚且如此,对待本来就不太待见的庶弟,谢映慧的态度就更不可能好了。谢家人并未放弃谢映慧,可是谢映慧的所作所为,却太伤人心。

谢映芬也小声说:“大姐好象很喜欢平南伯府吧?她不是还想嫁给平南伯世子么?她真的舍得回来?”其实宛琴私下也是有跟两个孩子说一些曹家八卦的。

谢显之不由得更窘迫了。他虽然在平南伯府遭到软禁,但有些流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因此知道妹妹心仪曹文衡,也知道平南伯夫妻早前很积极地跟曹氏议定妹妹与曹文衡的亲事,如今却不再提起了。这态度的转变是否意味着什么,只有平南伯夫妻心里清楚。

就算平南伯夫妻没有变卦的意思,谢显之也不认为曹文衡是妹妹的良配。这位表兄性情粗放,说得好听是率直,说得难听是急躁任性。也许他从小与谢映慧相熟,有些青梅竹马的情份在,还会时不时哄她开心,陪她玩耍,但他已经不是天真的孩子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越来越象他的父亲平南伯,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他又怎会把一个童年玩伴放在眼里?

曹文衡但凡对谢映慧有一份真心,就不会对谢映慧的亲哥哥如此轻视怠慢。那绝对不是对待未来妻子兄长的态度。

谢显之还知道,曹文衡跟程家的表姐妹走得很近,屋里还有两个开了脸的丫头,在外头的青楼楚馆中,亦有红颜知己。而他今年,才仅仅十五岁而已。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妹妹的夫婿?

谢显之想到妹妹还在痴痴地等待着曹文衡履行那所谓的“婚约”,为了讨“未来公婆”欢喜,竟不肯回谢家来,心里就焦虑无比。

他恳求父亲谢璞:“妹妹不懂事……她年纪还小,又被曹家人哄得久了,心里只当他们是好人。再者,还有母亲……还有娘在。妹妹自幼跟着娘长大,她舍不得离开娘身边,这才不肯回来的。求父亲不要因此恼了妹妹,只要妹妹回到家里来,我们好好教导她,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这是希望谢家人强行将谢映慧带回?

谢慕林等人都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便知道平南伯府那边的情况多半不妙,所以谢显之才会为妹妹着急,宁可用强制的手段,也要把人带回来。

谢璞沉默不语。说实话,那个不孝女,他迟早是要接回家里来的,但眼下却未必是好时机。曹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曹氏已经没了儿子,定然舍不得再把女儿送回,再加上谢映慧那不孝女又是猪油蒙了心,一味认贼作父……总要等到曹氏改嫁方闻山,他才好以父亲的身份,将女儿接回。而眼下他赶着上任,没空与平南伯府纠缠不清,也怕会影响皇帝那边的行动……

长女眼下才十三岁,离嫁人还早呢。他还有时间。倘若谢映慧真的因为平南伯世子,坏了名声,大不了他在外地挑个人品可靠性情温厚的女婿就是了,不会耽误了她的终身。

这么想着,谢璞已经做了决定:“我把你要回来,尚且费了大劲儿,更何况慧姐儿根本不想回来呢?我若要逼她回家,家里就别想过清静日子了。我已经接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不日就要前往北平上任,并不打算带家眷前往,你们得先随宗房大伯回老家住些日子。我把你妹妹带回来容易,可若她在家里给你母亲、弟妹,还有宗房的长辈们添乱,那又该怎么办?”

谢显之一时语塞。

谢慕林在旁插嘴:“是呀,大哥。就算现在让你回去劝大姐回来,你有把握能说服她吗?”

谢显之沮丧地低下了头。他没有把握,所以才想先把妹妹强行带回来再说。

谢璞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别发愁。你妹妹在曹家吃不了大苦头。我谢家的家财至少有九成落到了平南伯手中,这些银子养活你妹妹一个,绰绰有余。她到底是你娘的亲骨肉,你娘还不至于饿着冷着她。人人皆知她是我谢璞的闺女,谁也拿捏不了她的终身大事。当日我在狱中并未对她的婚事做出任何承诺,日后要把女儿嫁给谁,我也会仔细斟酌。你娘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你妹妹做的白日梦,也终究只是梦而已。”他才不会让女儿嫁到曹家那个火坑里去!

谢显之惊讶地看着父亲,有些激动。

谢璞笑笑,拍拍他的肩:“好了,累了半天,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吃过饭歇一歇,我带你去见你祖母。她老人家一直念叨你,生怕你在曹家受苦了。若她见到你安然无恙地归来,一定会十分欢喜。”

谢显之红着眼圈点头:“是,父亲。”

文氏忙招呼大金姨娘准备开饭。谢家兄弟姐妹们纷纷帮忙摆桌椅餐具。谢显之有些不大适应,但还是参与了进去,笨手笨脚地搬起一张条凳,却被谢谨之接了过去,又被谢徽之笑嘻嘻地往父亲谢璞那边推。他们知道大哥离家这么久,肯定有许多话想跟父亲说,都乐于制造机会。

谢显之从前与兄弟们虽然还算和睦,但从来没有过这般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

谢慕林见他好象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跟当日在谢府上房所见的温文少年大不相同,还觉得挺有趣的。她笑着指了指他怀里露出的信封一角:“大哥,这个是什么?当心掉出来了。”

谢显之低头一看,忙将信封抽出,他差点儿忘了这件事呢:“父亲,这是焦大人给我的荐书,说是您一看就知道要送我去哪家书院了。”

“哦?我看看。”谢璞接过信封,果然不用看里头的信件内容,就知道焦闻英要推荐谢显之去哪家书院了。

他笑道:“这位收信人是竹山书院的牛大儒,他当年与焦大人,还有你曾外祖父宋祭酒,是同窗兼同年,颇为熟悉。看来焦大人是直接荐你进竹山书院求学了,倒省了我的功夫。你只管跟你母亲、弟妹们一道回湖阴老家去,与你弟弟们一同进书院求学,然后直接在老家下场考试,倒也方便。”

他将信重新塞回到长子手中,面带微笑:“只要你舅舅还在京城,你一日未考得举人功名,就一日不要再踏进金陵城。这是为父对你的要求,你一定能办到吧?”说罢转头看向次子,“谨之也一样哦。”

年未及冠就取得了进士功名的谢璞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可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已经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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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误导

谢家这边是一家子和和乐乐、欢欢喜喜,但平南伯府那边,气氛就是另一回事了。

曹氏万万没想到,哥哥带着侄儿与儿子出了一趟门,只半天的功夫,就少了一个人回家。儿子居然出了宫就直接回谢家去了,还是皇帝金口玉言,通政使随从亲自护送。他们平南伯府的下人,连拦车的胆子都没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儿子跑了!

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可怎么办?哥哥,你要帮我把显之要回来呀!显之是我的亲生儿子,他……他怎能回谢家去呢?!”

平南伯也很烦躁:“我倒是不想让他回去,可拦不住他自己想回呀!皇上发了话又如何?又没说不许他回我们平南伯府来。结果他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跟着焦闻英走了,根本没打算回来跟你告个别。他的想法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了,亏你还总说,他只是一时想不通,迟早会想明白的。如今怎样?!妹妹,不是哥哥不帮你,是显之这孩子行事太凉薄了,太伤我的心!”

曹氏不由得泪如雨下。

其实她也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就不能象女儿那样,乖乖听她的话,照她的安排行事?她是他的亲娘,把他养到这么大,处处都在为他着想,难道还会害他么?谢璞虽是他父亲,又为他做了什么?十几年了,谢璞连跟他一起生活的时间都少,整天不是考较功课,就是读书科举,哪里及得上她的嘘寒问暖?为什么……为什么谢显之非得偏向谢璞?!

谢映慧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对兄长的怨气不由得更深了:“哥哥太过分了!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对他那么好,母亲也是一心为他着想,他竟然还要弃你们于不顾,害你们伤心难过,真是太不孝了!

“父亲有什么好的?若不是有曹家,他能有这万贯家财,能有今日的高官厚禄么?!母亲当日要和离,也是为了保住谢家的基业,保住我和哥哥的性命,他分明都清楚的,可如今却不肯和母亲复婚,连皇后娘娘下了旨意,他也不理会,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他这些年拿那些平妻妾室庶子庶女来伤母亲的心,就够过分的了,如今还要抛弃母亲、哥哥和我。我若不是看在生恩份上,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为他说好话!可他如今竟然得寸进尺,还要把哥哥抢走,哥哥竟然也愿意受他的哄骗!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谢映慧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她紧紧抱住了曹氏,哭道:“母亲别难过,哥哥对你不孝,你别管他了,让他回去认别人做娘,让他去受那些妾室庶子的气吧!到时候,他就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他好的人了。你还有我,我会孝顺你一辈子的。等到将来哥哥吃尽了苦头,回来求你原谅的时候,你再狠狠给他一个教训,叫他磕头认错!”

曹氏抱着大声痛哭的女儿,心中的痛楚不知为何,忽然消减了许多。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兄长与嫂子,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好象想到了什么,又不停地流起泪来。

曹文衡看着沉默的父母,觉得有些无趣,眼珠子转了转,便笑着说:“姑姑,您要是实在舍不得表弟,明儿我把人绑回来如何?我们悄悄把人弄回来,寻个没人知道的院子关好了,绑紧些,不让表弟有机会逃走。如果谢家来人,我们就说不知道,还可以笑话他们,连儿子都看不好,还有脸上门来找事儿?”

曹氏呛了一下,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她缓了一缓,有些难过地说,“他就算人回来了,心没回来,又有什么用?既然他一心想回他父亲身边,那就让他去吃几天苦头吧。反正,我这个母亲就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想回来,家里的大门总是向他敞开的。”

曹文衡听得有些不高兴,心想这是他家,姑姑也不过是回来客居罢了,凭什么叫一个不识抬举的外姓表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平南伯夫人程氏一看儿子的脸色,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悄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自己上前笑着劝曹氏说:“妹妹别担心,孩子不懂事,哄一哄就好了。显之只是回谢家住几日,他是个孝顺孩子,知道你身体不适,难道还能不回来看你么?皇上也只是让他回家读书,没说不许他来看母亲呀。你就放心吧,他过几天就能回来了,没人能把他从你身边夺走!”

谢映慧哭着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舅母,就算哥哥回来,也不能轻易让他进门!凭什么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他以为曹家是什么地方呀?!”

曹文衡嘴一咧,差点儿没笑出声。在这种时候,他真是特别喜欢谢大表妹,喜欢极了!

平南伯夫人却只觉得谢映慧是个糟心孩子,竟然还来拆自己的台,但此时此刻,却只能笑着安抚道:“真是孩子话,那是你亲哥哥,有什么好计较的?”叫了贴身大丫头进屋,让她把谢映慧带下去,“瞧你哭成什么样了?你表哥该笑话你了,快下去收拾收拾。”

谢映慧原本还不打算离开的,想要再跟母亲多亲近亲近,好体现自己的孝心,以及对母亲不离不弃的决心,但一听说表哥看了会笑话,立时就红了脸,羞答答地偷看了曹文衡一眼,便乖乖跟着丫头出去了。

平南伯夫人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去,看看你妹妹怎么样了,不许惹她生气!”

曹文衡笑着说:“我对慧妹妹好着呢,怎会惹她生气?”转身跟上去了。

平南伯见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兄妹三人,方才开口道:“妹妹,这回显之真真是打了个一个措手不及。你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有哪里对他不好了,他竟然一点儿甥舅情份都不念,在御前下我和文衡的脸,还头也不回地找他老子去了。我为他费的心思,就都白费了么?!”

曹氏红着眼圈向兄长道歉:“哥哥别恼,都是显之的错,我代他向你赔不是。等他将来回来了,我一定叫他向你磕头赔罪!”

平南伯冷笑了一声:“等他回来再说吧。我只怕他一去不回头,连你这个亲娘,也不放在心上了。他在我这里住着,还满心满眼地念着他老子。如今他回去了,还能想起我们曹家么?就怕他在谢家待上一年半载的,连自己亲生母亲是谁都忘了!”

他严肃地看向妹妹:“我最担心的是,谢璞把显之弄回去后,接下来,就该打慧丫头的主意了。淑卿,倘若你两个孩子都被抢了回去,将来怎么办?等你跟方闻山成了亲,这两个孩子,就真真正正要跟你生分了呀!你想要见他们一面,都没了理由。”

曹氏的脸刷的白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惊怒

曹氏开始不停地要求见承恩侯与承恩侯夫人。

她想明白了,要把儿子接回身边,要让女儿不被谢家带走,她还是要依靠曹皇后与承恩侯府的权势才行!三哥虽然贵为平南伯,却不得兄姐信任,许多事做起来都束手束脚的,否则也不会想要谋取更大的权势了。她不可能事事都指望三哥,偶尔……也该向长姐长兄低下头,恳求他们垂怜,帮她这个妹妹一点小忙……

承恩侯府那边态度冷淡,迟迟没给她任何回音,她却先收到了谢徽之辗转托人捎来的一封谢显之的亲笔信。

谢显之在信中向母亲曹氏请安,并向她道歉赔罪,表示自己已经遵从皇帝旨意,回到谢家生活,匆忙间没来得及向外祖母、母亲、舅舅与舅母辞别,他觉得十分愧疚,请他们恕罪。

谢显之提到,通政使焦闻英大人赏识他的才学天赋,不忍见他荒废天资,因此给了他一封荐书,命他到外地书院求学。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前不久他才尝试去拜一位京中的名儒为师,可惜未能成功,如今有机会拜在另一位大儒门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才是。

另外,父亲谢璞不日将前往北平上任,这一去,不知要过多少年才会回金陵城。谢显之如今还能与父亲在一处生活,妹妹谢映慧却已多日不见父亲了,若不能赶在父亲赴任之前,赶来见上一面,只怕就要几年后方有机会再见。因此,谢显之恳求母亲,让妹妹来见一见父亲,以全父女之情。

曹氏看到这里,差点儿没把信给扔了。

儿子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他的笔迹,他却要叫妹妹去见谢璞,难不成……他这是想助谢家夺回谢映慧?!

曹氏心头大痛,只觉得儿子背叛了自己,一时间,又觉得儿子一向孝顺,不可能会这么做,莫非是他听信了谢璞的谗言,才会故意在信里写这样的话?

谢映慧本来听说哥哥来信了,以为谢显之是回谢家后又后悔了,写信来请求母亲原谅的,虽觉得快了些,但因为心里痛快,也没多想,便跑来陪母亲一同看信了。没想到哥哥没有在信中写她想看到的任何内容,反而还企图诓骗她回谢家去,她立刻就发作了:“哥哥太过分了!我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怎能这般欺骗我?!我才不会回去呢!死也不会回去!”

曹氏深吸一口气,按住了女儿:“慌什么?母亲在这里呢,谁都没法把你抢走。你哥哥也只是叫你去跟你父亲告别罢了。礼数如此,你也不能埋怨你哥哥出这样的主意。他定是怕你被外人说闲话,损及名声,才会昏了头的。”

谢映慧哭着抱住曹氏的手臂:“母亲!我才不要去见父亲!他长年离家在外,对我漠不关心,只会偏着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根本就没把我当成是他最重要的嫡长女。他都不稀罕我了,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他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我才不要去送他呢!就算别人说我闲话,我也无所谓!反正舅舅舅母和表哥都知道我的为人,不会误会我的!”

曹氏轻抚女儿的背,皱着眉头重新拿起仅仅读了一半的信,继续往下看。

谢显之又老调重弹了,他还是希望妹妹谢映慧不要跟本家关系闹得太僵,即使是与外家更亲近,也不能抛开礼数,不敬本亲。他还提到,父亲对于妹妹在外头的一些言论十分生气,只是看在谢映慧年纪尚幼,又不在家中生活的份上,没有多说什么,免得坏了女儿的名声。可父亲也明说了,倘若曹家不能妥善地教养妹妹,导致妹妹将来在婚配上有所不顺,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即使谢映慧如今是寄养在外祖母家,也仅仅是寄养罢了。她还是姓谢,是谢璞的女儿,没有改姓曹,也没有改姓方。她婚事的决定权,仍在父亲谢璞的手上。曹氏身为母亲,只有建议权,却不能做主。为了谢映慧的未来着想,她对亲生父亲至少要保持该有的礼数。

谢显之提醒母亲曹氏,不要擅自将妹妹谢映慧许配出去。倘若谢璞不认可她为女儿选择的夫婿,即使人远在北平,随时都有可能一状告进京来。届时,妹妹就成了没有父母之命,私自与人订下终身的女子,名声扫地,再也没有闺誉可言了。即使是母亲与舅舅,以及那未来的姻亲,也会跟着丢脸的。谢显之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落入那等尴尬的境地,所以才劝母亲,千万不要瞒着父亲,私下决定妹妹的婚配。

曹氏这一回是真的把信给扔了。

她气得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一甩袖,就把桌面上的茶具都扫落在地。

谢映慧被母亲的动作吓了一跳,呆呆地抬头望向她,脸上犹带残留的泪痕。

她没看到哥哥信上后半部分的内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见母亲发怒,方才伸手去捡起那封信细看。

曹氏转身去叫桂珍,命她将当日谢璞在大理寺牢狱中写的几封亲笔信拿来,一封一封细看过,方才闭上了双眼,落下了两行泪。

当日她大意了!只看到谢璞听桂珍说了平南伯为长子求娶谢映慧之事,亲笔写下了财产让渡文书,亲笔写下了和离书,却忽略了谢璞在信中从头到尾都没写明,要将女儿许配给曹文衡。

不但如此,就连他在和离书上注明一双儿女会随母大归,也是有前提的——那是因为谢璞入罪,两个孩子无亲可依,方才随母亲生活。如今谢璞不但成功脱罪,还升了官,两个孩子有父亲,有祖母,有宗族,根本就不是“无亲可依”的状态。倘若谢璞真要跟曹家撕破脸,告上金銮殿去,很难说皇帝会如何判决。

曹氏心中悔恨无比。当初她能逼得谢璞写下那么多信件文书,为何就没让他再多写一封许婚书呢?!倘若她如今有这份凭证在手,又怎会连女儿婚事的决定大权都未必能保住?!

谢璞那混账东西,为什么就不能乖乖死在牢里?!

“母亲……”谢映慧又惊又怒又惧,她哭着扑向曹氏,“怎么办?父亲这是要背约毁婚,不肯让我嫁给表哥了么?我该怎么办?!”

曹氏深吸一口气,抱住女儿:“好孩子,别担心,母亲会替你解决的。你放心!母亲绝不会让任何人妨碍你做你想做的事!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行!”

谢映慧六神无主:“可是……可是哥哥在信里说……”

“那是你哥哥在提醒我们呢!”曹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幸好有他的提醒,我们可以事先做些准备,不会真让谢璞阴谋得逞的!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消息,我先去寻你舅舅舅母商量一番,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你受了委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劝说

曹氏满心以为,哥哥嫂子能给她一点有用的建议,然而平南伯夫妻俩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积极。

平南伯得知谢显之信中的内容,似乎不怎么生气的样子,对曹氏说:“这叫什么事呀?我是觉得慧姐儿很好的,给我做儿媳妇正合适,亲上加亲,也不愁慧姐儿日后嫁了人,在婆家受委屈了。可这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谢璞不答应,这事儿就算是僵在这儿了,谁来说都没用。

“我倒是想不管不顾地认下这个儿媳妇,可就怕谢璞记恨在心,为了报复我们曹家,就不顾亲生女儿的名声了。到时候,慧姐儿定要受委屈,妹妹你也不好过,就连我们曹家上下,也要跟着丢脸。万一宫里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受罪的还不是你们母女俩么?”

曹氏有些懵:“可是……我们之前说得好好的,总不能因为谢璞一句话,就不算数了吧?”

平南伯夫人叹道:“妹妹,如今不是我们说话不算数,而是谢璞存心要背信毁约呀!他如今正风光呢,还去了燕王手底下做官,早已不是过去随我们拿捏的小人物了。虽然你哥哥和我并不想任由他摆布慧姐儿的婚事,可他毕竟是慧姐儿的父亲,他要把女儿许给谁,我们做舅舅舅母的,又能说什么?如今只能盼着谢璞还有几分良心,不会因为对我们曹家的怨恨,便随意决定慧姐儿的婚配。那样孩子的一辈子,就真的毁在他手里了!”

曹氏听得越发急躁了:“难道你们就不管了么?当初说要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的是你们,如今说不管的也是你们!谢璞从前就奈何不了我们曹家,难道如今他攀上了燕王,你们就拿他没办法了么?!”

她越想越气,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兄嫂:“你们……该不会想要借机变卦吧?我知道近日府里府外都有传闻,说你们早就不想履行慧儿与文衡的婚约了,想要变卦,给文衡另说一门高门显贵之家的千金。但我总想着,我与哥哥是一母同胞的手足至亲,哥哥还不至于对我如此无情,所以一个字都不信。难不成……这些都是真的?!”

平南伯皱了皱眉:“妹妹胡说什么呢?难道在你心里,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可你若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愿意帮我?!”曹氏愤怒地道,“对付谢璞有多难呢?从前你们陷害他时,那般干脆利落,如今怎么就一副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别骗人了!谢璞若真有本事能对付哥哥,哥哥又怎会继续扣住谢家的产业不放,他又怎会一个字都没提叫哥哥归还财产的事?!哥哥方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借口而已!”

平南伯与夫人对视一眼,后者长叹一声,道:“罢了,伯爷,你倒是一心为了妹妹和外甥女着想,不想让她们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误会了你?还是跟她说实话吧!”

曹氏一怔,原本愤怒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板着脸问兄长:“怎么回事?哥哥有什么事瞒着我?”

平南伯却反而埋怨起了夫人:“你跟妹妹说这些话做什么?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了就是,何苦将她拉下水?”

平南伯夫人拉住他苦劝:“伯爷,妹妹还不至于如此软弱。先前她对谢璞下手时,也不曾心软过,更何况如今谢璞要挑拨她与两个孩子的感情,又要拿捏慧姐儿的终身大事,为了报复我们曹家,就不把亲骨肉的前程放在心上?伯爷一心为了妹妹着想,总要让妹妹知道才是。否则,你花费了心力,却反而被妹妹误会了,兄妹情谊不再,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曹氏听得快要暴躁了:“到底是什么事?哥哥瞒着我做了什么?!”

平南伯只是叹气,平南伯夫人便趁机说出了“真相”。

原来,早在谢显之回归谢家,曹氏痛哭伤心的时候,平南伯就已经有所行动了。他认为,只要谢璞在世一天,谢显之与谢映慧这两个外甥,就始终要受生父辖制,曹氏想要让这两个孩子安心跟着她生活,即使日后改嫁,他们也不离开,是不可能的。所以,想要真正保住这两个孩子,谢璞就必须要死。

平南伯想办法联系上了宛琴,想让她为旧主曹氏出一份力,对谢璞下药。奈何宛琴嫁人生子之后,早已有了异心,彻底断开了与平南伯府的联系,连娘家亲人都不管了,眼下也不知有没有向谢璞告密。

平南伯正试图再往谢家安插人手,又或是收买谢家下人,甚至是派人在谢璞上任路上做手脚。只要他一死,谢家人就没了主心骨,谢显之除了回到生母身边来,还有什么去处?而谢映慧的亲事,自然也是由母亲做主了。

平南伯夫人说出这一切之后,平南伯又接着道:“这些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免得日后显之知道了实情,又误会是你这个母亲下手害死了他亲生父亲,母子之间生隙。可你既然非要问,你嫂子也只能老实告诉你了。你放心,哥哥不会真的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这种事不好让人知道,你只装作不知情,继续慌慌张张地求长房帮忙。等到谢璞真的死了,你也好置身事外。”

曹氏早已听得呆住了。

以前她可以接受明着陷害谢璞,可是暗地里下毒什么的……这也太过了些。怪不得宛琴不答应,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接受吧?

可是……曹氏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想到一去不回的儿子,便又犹豫了。

儿女就是她的命。只要是为了儿女,她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呢?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谢璞抢走,一生前程受阻,婚姻不顺吧?

平南伯夫人见曹氏意动,忙再加了一把火:“放心,这事儿我们会做得足够隐秘,不会叫任何人察觉的。你只管做你的事,也可以向亲友哭诉谢璞抢走了你儿子。剩下的事,你哥哥和我会解决的!”

曹氏咬了咬牙:“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么?要不……我出面跟宛琴再说一说?”

“不用不用。”平南伯夫人笑道,“宛琴如今音讯全无,再找她,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伯爷与我另有计划,你只管照顾好慧姐儿就是,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对了,我知道你对显之的来信十分生气,可他年纪还小,又受谢璞哄骗,并非真心要伤你的心,你可别对他发作,免得臊了他,他就真跟你离心了。”

平南伯夫人拉住了曹氏的手,语重心长:“显之就这么光身一个回了谢家,什么都没带,可怎么过日子呢?难道你还能指望谢璞那人会替他操心这些衣食住行上的琐事?孩子还不知会如何受罪呢。就算你这个做母亲的恼了他,我做舅母的也忍不住心疼了。回头你叫人收拾收拾他的东西,交给他贴身侍候的人,一并送到谢家门上。总要叫他知道,这世上谁才是最关心他的人哪!”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送人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七章送人谢显之回到谢家后,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去见谢老太太也挺顺利的,老太太依然疼爱他这个大孙子,只是比起从前,感情多少有了些变化。谢显之能察觉到那种膈阂,但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母亲与外家的错,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谢显之回家后住在哪里,也一度让文氏烦恼过。

谢徽之本来大力邀请他跟自己住在一个院中,毕竟他那院子只住了他与大金姨娘,谢映容不在,再添两个丫头,他们住着也是绰绰有余。可谢显之最终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反而接受了谢谨之的邀请,兄弟俩同住一间房。

谢谨之的院子里有谢璞与文氏在,谢显之跟着父亲住,那是顺理成章。可谢徽之的院子里住的不是姨娘就是庶子,他住过去算什么呢?那也太尴尬了。谢显之不是嫌弃谁,他只是自尊心有些受不住。

谢谨之察觉到了长兄的纠结,私下与谢徽之商量了一番,后者又去跟大金姨娘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房间的问题就解决了。

大金姨娘搬进了宛琴与两个孩子的院子,将原本的院子空了出来,给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三兄弟共住。宛琴一声都不敢吭,院子毕竟还很空,甚至还有地方给谢映容留着。

本来谢涵之也想搬去与哥哥们同住,宛琴担心他的身体,死活不愿意,他只好作罢,但也跟兄长们约定好了,等回了湖阴老家,兄弟四人就住一个院子里,不但能彼此作伴,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方便随时请教。

谢璞看到自己的几个儿子相处融洽,互相友爱,心中十分欣慰。他即将到远方赴任,老母亲又不能与孙辈同行返乡,儿子们能够相互扶持,日后成为妻子文氏的臂膀,照顾好家中上下,他感到颇为安心。

谢璞开始抓紧时间,再教导一下儿子们,学问功课,为人处事,什么都教。他希望他们都能尽快成长起来,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即使他长年不在家,也不用担心一家老小了。

平南伯府送来的人和东西,就是这个时候到达谢家的。

谢璞听闻曹氏把谢显之的衣裳用品与贴身侍候的丫头送过来了,皱了皱眉,但没有断然拒绝。

谢显之这两日无人侍候,基本都是使唤兄弟们的丫头小厮。他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家里人人都能看出他不适应却不敢开口,暗暗心疼。谢家留用的下人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大丫头人选了,文氏只能催人牙子那边尽快物色一个合适的来。至于其余衣裳鞋袜用品之类的,谢显之暂时也只能跟兄弟们共用,自然也十分不方便。

这时候,曹氏愿意送人送东西来给儿子,省了谢璞的事,他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谢显之看到来的丫头是文竹,忍不住先愣了一下。

自从知道了父亲入狱的真相,他心中就对母亲和舅家产生了怨怼之心。文竹虽是他一直信重的大丫头,可总在他面前说曹家好话,说谢家坏话,他也是会烦的。因此,他早就把人换了下去,另挑了别的大丫头在跟前使唤。就算曹氏真的要将侍候的人手送过来,也不该送文竹呀?

谢显之再问平南伯府送来的其他人,却发现除了文竹以外,只有一个小厮,还不是他用惯的青松,而是另一个从前在谢家就帮他跑腿的小厮,他并不是很喜欢。

谢显之皱着眉头问文竹:“怎么来的是你们?”

文竹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一味哭哭啼啼地说,是太太派他们来服侍大少爷的,怕大少爷在家里无人侍候,受苦了,又说什么他们带来了大少爷的衣裳书本,里头还有太太刚刚为大少爷亲手做的新衣,以及太医前不久刚给大少爷开的药方,太太在家里又是多么担心大少爷的身体,云云。

谢显之只得再问:“只有你们在么?其他人呢?”

文竹继续哭着表示,太太担心谢家不肯收下她送来服侍谢显之的人,因此精简了人手,丫头小厮各一人,其余的都还在平南伯府里呢。谢显之什么时候回去了,就能见到他们。

谢显之叹了口气,心想这到底是生母的一片慈爱之心,他不辞而别已经够伤生母心的了,又怎好再将她的好意拒之门外?他看向父亲谢璞,面露羞愧之色:“父亲,您看这……”

谢璞并不是很在意,摆摆手道:“罢了,你想留下谁,就留下谁吧。家里本来也要给你买丫头,外头买回来的人,怎比得自家用惯的好使?你娘能送人过来,也省了我的事。只是家里如今不比以往,许多规矩都改了,你得教好自己手下的人,不许他们胡闹。”

谢显之连忙应下了。

不过,等到谢璞离开,谢显之却转身对文竹说:“你们二人先回去吧,让我母亲将菖蒲与青松两个送过来。我如今更习惯他们的服侍。”

文竹顿时又哭了,还跪下道:“大少爷恕罪!奴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再不敢犯的!奴婢是太太派到大少爷身边服侍的,倘若头一天就被赶了回去,太太一定容不得奴婢了,那奴婢就只有一个死。求大少爷看在奴婢服侍了您好几年的份上,可怜可怜奴婢吧!”

她哭得好不可怜,谢显之本身还是个温柔善良的少年,见状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我留你下来容易,可你须得守这个家的规矩才行。倘若有什么行差踏错的,不用父亲、母亲开口,我就先把你撵出门去了!”

文竹被他话里的“母亲”二字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大少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守规矩的!”

人就这么在谢家留下了。

文竹虽然留在了谢家,但夜里还要跟其他丫头婆子一道睡大通铺,家里其他下人对她也多有防范之心,她除了老实干活,似乎什么出格的事都做不成。她只得埋头苦干,终于在三天之后,找到机会摸上宛琴的院子,见到了对方本人。

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在,文竹想起自己在平南伯夫人那儿听说的事,一时没沉住气,冲着宛琴嘲讽道:“姨娘多日不见了,这一向可好?姨娘看起来气色不错,可见在谢家过得称心如意了,却不知是否想过自己的亲人如何?你还记得自己的亲兄弟么?!”

宛琴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被这一眼慑住,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旋即怼了回去:“姨娘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真忘了自己是谁了?!”

宛琴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了院门。文竹吃了个闭门羹,忍不住啐了一口,但想到宛琴既然安然无恙,那件事肯定还没有泄密,估计她自己也害怕事情暴露呢。如此一来,自己要做的事又多了几分把握,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左右瞧瞧,她又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宛琴站在院中发呆。

“姨娘?”正屋门前传来四姑娘谢映芬的声音,“是谁来了?”

宛琴抬头望过去,淡淡笑了一笑,上前摸摸女儿的脸:“四姑娘,你去请二姑娘过来一趟吧,我有话要告诉她。”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扭送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八章扭送当文竹被捆住,扭送到承恩侯府去时,人还是懵的。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奉了平南伯夫人之命,以大少爷谢显之的贴身大丫头身份,被送回谢家,侍候谢显之,暗地里寻找着机会,再对谢璞下药。这一回,下的就不是从前宛琴拿到的那种稀罕的药了,因为谢璞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发去北平,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她偷偷带进谢家的,是效力更强劲一些的药物。当然,成事后的痕迹也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平南伯在这种事情上,有非常充足的准备。

文竹知道宛琴是自己的前任,只是拿到毒|药后没几日,就断了消息,既不出门,也无音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平南伯夫妻没有将详情告诉她,她只能自己查。等见到宛琴完好无缺地在谢家自由活动,她便笃定,对方一定是自己打消了主意,但没有把事情真相告知谢家人,否则,谢家其他人对宛琴,不会是这样宽容的态度。

文竹还在私下猜想,可能是宛琴胆子小,退缩了,又或是谢璞升了从三品,有了燕王做靠山,宛琴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必冒险听从曹家号令,因此就自行断了联络。这让文竹很放心,只要宛琴不揭穿真相,她就有把握能找到机会对谢璞下手。谢璞每天都会到儿子们的院子里来,只要她能找到一个送吃送喝的机会,事情就做成了!

至于她冲着宛琴说的那几句嘲讽的话,其实只是一时没沉住气。她听说宛琴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乱说话,以至于曹氏处境尴尬,名声大受影响,虽然保住了谢璞的性命与前程,谢显之却因此与母家决裂了。文竹本是谢显之的大丫头,因为帮曹家说好话,而受到少爷厌弃,别说未来的风光前程,就连婚配,都很可能要低就一些不堪的小人物。文竹无法接受,也不敢抱怨主人们,能怨恨的只能是宛琴这样的叛徒。一有机会,她就忍不住要说话刺对方几句。

文竹是真没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的。宛琴总不可能把事情真相捅到谢家老爷太太跟前去吧?肯定只会默默忍下这口气。日后两人同在谢家为仆,有了机会,宛琴兴许就要报复回来。可文竹自恃侍候的是嫡长子,并没有把一个失了靠山的姨娘和庶子庶女放在眼里。

结果她就被狠狠地打了脸。

谢璞端坐在正堂之上,文氏指挥着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将文竹与一同送来的小厮齐齐捆了,然后大金姨娘带着人去搜两人的行李。搜了半日,没搜出哪里不对,差点儿就要下不来台,最后还是谢慕林忍不住去瞧了一眼,才从一支簪身粗得略不合比例的铜鎏银如意簪里,发现了中空的机关,倒出了里头藏得严严实实的药丸。

谢徽之小心翼翼地带着药丸去了严济堂私下向严老大夫请教,确认了那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能在十天内致人于死地,死状还会很象是突发心疾的模样,一般银簪也没法试出来。

但严老大夫年轻时曾经游历天下,四处行医,恰好见过一桩妻子毒杀亲夫的案例。他一位好友因为曾替死者诊病开方,还差点儿被打成庸医,关进大牢,是他与另一位大夫合力替对方洗刷了清白,把人救回来的,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确定了簪中装的是毒药,其余的证据都不必多提了。谢璞让人把文竹与那小厮捆好,关进一间小屋,严加看守,他自己则带着那支簪子,出门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文竹被拖下去时,两眼泪汪汪地冲谢显之露出恳求之色。然而谢显之自己还在震惊之中呢,哪里顾得上她?

她匆忙间只来得及瞥见宛琴站在旁边院子半掩的门后,目光阴冷地看着自己。她忽然间打了个冷战,明白自己一切都弄错了!

不是宛琴没有向谢家人说出真相,而是她说了,却还是获得了原谅,因此才能安然留在谢家生活,彻底断了与平南伯府的联系。而文竹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留在这个宅子里的机会,却居然自投罗网地找上宛琴说话,还提对方的兄弟……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宛琴,她知道毒|药的事!

文竹想起平南伯夫人向自己许诺的那种种好处,想起自己是谢显之身边侍候的大丫头中唯一一个愿意揽下这个任务的人,一时间,满心悔恨,却说不清她悔恨的究竟是什么了。

半天之后,文竹就连同毒药一起,被送进了承恩侯府。

谢璞直接向承恩侯坦言,这已经是平南伯第二次对他下毒手了。两次都是用的十分稀罕的毒药,也不知道他收集这些药物,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反正谢璞已经告过了御状,皇上也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是看在曹皇后与太子的面上,才示意谢璞把人和证物送到承恩侯面前,要他这个曹家当家人自行处理此事。

承恩侯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前不久才从曹二爷那儿听说了平南伯打算对谢璞下药之事,只是因为他一惯对平南伯府与谢家之间的纷争漠不关心,曹二爷才会犹犹豫豫,得到消息几天后,才私下告知。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可谢璞一说,皇上已经知道实情了,他就有些着慌了。

最关键的是,平南伯收集了两种以上能置人于死地,却不引人怀疑的毒|药,这事儿皇上也知道了,他会不会多想呢?

承恩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谢璞道:“这事儿是三弟的错。谢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谢璞也不强求今日就能得到一个结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但愿侯爷不会因为平南伯送上一份厚礼,便又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事关后族的害群之马,皇上也是很关心的。侯爷就算不给我一个交代,也该让皇上安心才是。”

承恩侯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等谢璞一走,他就拉着夫人,揪着文竹来来回回审问了半日。等确定平南伯确实不止一次试图对谢璞下毒之后,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场换了衣裳,拉着夫人一同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处置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九章处置承恩侯夫妇见到曹皇后的时候,曹皇后似乎有些精神恍惚。

她前不久才见过皇帝。皇帝摒退左右,跟她说了平南伯的事。若只是平南伯对一个官员下毒手,那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皇帝问了她一句话:“你弟弟收集那么多置人于死地却不引人怀疑的稀罕毒药,是打算用在什么人身上么?”

曹皇后在那一刻,真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知道平南伯收集毒药的事,也不知道皇帝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倘若这一切都是实情,那么……皇帝对他们曹家的容忍度,还剩下多少?

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对一个有弑君嫌疑的皇后及其家族轻轻放过。只怕连太子,也要受他猜疑。

曹皇后虽然对皇帝多有不满,也曾想过皇帝要是真的太过分了,为了林昭仪母子,不顾多年夫妻情份,不顾曹家当初的从龙之功,非要将她母子逼入绝境的话,她也不会再客气容忍了。当年她助夫婿夺嫡时,也不是没有杀过龙子凤孙,如今再做一回又如何?她绝不会让曹家辛辛苦苦谋取到的家门荣光与权势地位,轻易被皇帝毁去!

但那一切的前提是,皇帝确实做了过分的事,曹家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曹皇后心里还是盼着儿子能顺顺利利继承皇位,不受任何质疑的。她的儿子已经是储君,就连皇帝也没法说废就废了他。这样的大好局面,只要她多提防着那几个贱人和她们生的小崽子使诡计,就能维持住。她为什么要冒风险,让曹家被冠上乱臣贼子的名头,让太子日后的皇位不稳?

现阶段,她是真的没有对皇帝下毒手的打算。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同意了平南伯的一些建议,比如拉拢禁卫统领,在皇帝宫中安插耳目,收买部分官员,为曹家稳固权势,打击其余妃子的娘家,还有……养一批秘密人手,做些见不得光的隐秘之事,等等等等。

这些事若真的让皇帝知道了,自然是犯忌讳的,可这都比不上一瓶毒|药。

一瓶随时有可能送进深宫,被皇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放入御前饮食中的毒|药。

这药不但能对皇帝造成威胁,还随时都有可能夺走整个曹家数千口人的性命!

曹皇后沙哑着声音问兄长:“已经查过了么?确实……是老三干出来的事?!”

承恩侯神色苍白地点头:“确实是他干的。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二弟先前不知打哪里听说了消息,曾经跟我提过,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想着谢璞不过是小人物,又不识抬举……”

曹皇后冷笑了一声:“谢璞自然是小人物,可他背后站着皇上!我早说了,不要再跟他过不去了,把家产还给他,孩子也给他送回去。至于曹淑卿,他爱要不要,不要也没法抱怨人家。反正我们曹家还养得起一个闲人,叫她陪她老娘敲经念佛去就是了。结果你们谁听了?为着一点好处,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如今竟然还盯死了人家不放,非要杀人不可。老三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

承恩侯狼狈地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有失察之处,是他大意了。

曹皇后闭了闭眼:“曹老三真要杀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他不但没杀成,反而让谢璞人赃并获了两次!我真真想不到,他竟会蠢得如此出类拔萃!”

承恩侯咽了咽口水:“他第二次动手,用的是显之的丫头,只怕淑卿也是知情人。”

曹皇后冷笑:“曹淑卿从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谋杀亲夫这种事,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出奇。我只是惊讶,她总说自己疼儿女,这回竟然会指使儿子的丫头去杀儿子的亲生父亲……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承恩侯想想曹氏这个妹妹,也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她这些天还不停地缠着他呢,嚷嚷着要把她儿子接回来——是皇上让谢显之回谢家去的,她冲着哥哥闹腾,有什么用?承恩侯不想听妹妹啰嗦,想了无数方法去搪塞。如今回过头去看,才惊觉那多半只是曹氏在混淆视听,掩盖她真正的图谋罢了。

他沉声对曹皇后说:“娘娘,这回老三是真的犯了忌讳!我看皇上与谢璞都一再拿那两种毒|药说事儿,若不能让皇上相信,我们对这些毒|药一无所知,手中没有存货,事后也会处理干净,只怕日后皇上猜疑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曹皇后没好气地说,“天知道老三收罗那么多毒|药做什么。这样的药,有一种都是极难得的,他竟然还收集了不止一种!光是对付谢璞,他就拿了两种出来,天知道是否还有更稀罕的……”

一直沉默在旁的承恩侯夫人小声插了一句话:“这些药都是极难得的,真的……要全部处理掉么?不私下留一些……以防万一?”

曹皇后与承恩侯齐齐扭着看向她,表情都有些诡异。

承恩侯夫人缩了缩脖子,干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但承恩侯有几分动心了,他转头看向皇后。或许他们将来真有需要用上这些药的时候呢?哪怕是只留一颗也好!

曹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摇头道:“不行。万一皇上在平南伯府中安插了耳目,若叫他知道,我们私自扣下了一两种毒|药,他疑心一起,便真的要对曹家下狠手了。”

承恩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就算了吧。我们曹家……世代忠良,本也没必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曹皇后深呼吸一口气,方才对兄长道:“这一回,老三是保不住了。若要保他,我们全家都要跟着遭殃。不是我们不顾手足之情,而是他自己做得太过了,威胁到了我们曹家的根基。”

承恩侯点头:“娘娘说得在理。为了家族前程,我们只能让老三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不必惊动皇上。”曹皇后看了兄长一眼,“省得老三惊吓之下,胡说八道些不该说的话。”

承恩侯明白了:“我就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还有那些毒|药都收藏在什么地方。等问明白了,就带上皇上的人,一起去搜寻。我们不做什么手脚,也好让皇上明白,曹家坦坦荡荡,没有任何过错。”

曹皇后垂下眼帘:“那老太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多提防着些。若她实在冥顽不灵,就别让她再出来见人了。她年纪原也不小了,很该静心休养才是。”

承恩侯夫人问:“那……淑卿呢?还有老三家的呢?”

曹皇后扯了扯嘴角:“只要她们老实些,我管她们做什么?”

承恩侯夫人一头雾水,正想再问,承恩侯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闭了嘴。

承恩侯转头望向曹皇后:“娘娘觉得……今日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如何?”

曹皇后缓缓阖首:“哥哥去吧,做得干净些,别惹得满城风雨的。曹家的名声,可不能沾上任何污点。”

承恩侯肃然拜下身去:“谨领娘娘懿旨。”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死讯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死讯谢慕林听说平南伯的死讯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消息是谢徽之带回来的。他刚刚去了曹家族地,跟曹荣说自己不久之后就要随家人一道返回老家的事。虽然最初是为了利用曹荣,他才与对方凑近乎的,但相处这么久之后,他也真把对方当成了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那当然不能不告而别。他还把欠对方的银子全都还了,添上利息,再送上一份贴心的礼物,这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礼数。

然后他就被忽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懵住了。

谢徽之对谢慕林与谢谨之道:“我走的时候,特地拐到平南伯府门前看了一眼,果然见他家大门上挂了白。曹荣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骗我的呢!虽然平南伯干的那些事,死十次都不够,可他到底是国舅爷,怎会因为给父亲下个毒,就真的死了呢?我本以为他也就是被皇帝皇后骂一顿,扣几年俸禄什么的,不痛不痒,甚至连爵位都不会动摇。真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谢慕林回过神来:“他是怎么死的?曹家那边对外公布的原因是什么?”

谢徽之道:“说是急病发作,没提我们家的事儿。”他顿了一顿,“不过那都是哄不知情的外人罢了。曹家的人私底下必定心知肚明。曹荣都不算是曹家子弟,也听说了风声,还悄悄儿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谢谨之抬头看向他:“你跟他说了?”

谢徽之连忙摆手:“哪儿能呀?父亲早有吩咐,不许我把详情告诉外人的。不过……”他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实情我没说,但我含糊地给了曹荣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告诉他平南伯确实连着两回对我父亲下毒,而且两回都被人赃并获了。头一次是他收买了我们家里雇的下人,第二次是让曹氏派丫头过来,说是服侍大哥来的……”把宛琴给遮掩过去了,算是为小弟小妹留脸面。

谢谨之叹了口气:“你何苦把大哥也卷进去?他这两日够难受的了。先前的病还未好全,如今又添心病。我都有些担心,他能不能受得住回乡路途的颠簸。”

谢显之这回真是大受打击。一想到母亲派了丫头来服侍他起居,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的生活,而是处心积虑地要置他父亲于死地,他就无法接受。

他不明白,一直贤良慈爱的母亲,为何会忽然变得如此恶毒残忍?父亲已经一退再退,家财不要了,和离书也签了,连妹妹都没有争取,为什么母亲还是不肯放过父亲?莫非真的象传闻所说的那样,她是因为打算要改嫁那位方将军,为了向方将军证明她与前夫已无旧情,才故意这么做的?

她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为他兄妹二人着想过?!

倘若父亲当真死于文竹之手,而文竹又是他的丫头,他今后要如何面对世人?!

谢显之再度病倒在床。文氏请了大夫来给他诊脉,谢璞也请了承恩寺的僧医来看他,都说是心思郁结,需得看开些才好。然而谢显之如何能看得开?家人除了再三宽慰,再细细替他调养身体,也没别的法子了。

谢谨之很为长兄的处境难过。听说平南伯死了,他虽然吃惊,却也觉得对方是罪有应得,只是担心外头的流言会把谢谨之卷进去,影响长兄的名声。

谢徽之安慰他道:“不碍事儿。曹家人私底下都听说了风声,知道这跟曹氏派过来的丫头有关系。父亲不是把文竹捆了,送去承恩侯府了么?见过她的人多了去了,瞒不住的。不过,但凡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人,都清楚大哥是无辜的,是平南伯与曹氏太恶毒,连骨肉至亲都要算计。”

谢徽之当时跟曹荣透露了一点“内情”,说谢璞本来不想生事的,无论是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还是顾虑到皇后与太子的脸面,他都不想跟曹家正式翻脸,所以头一回抓到平南伯收买的下人时,他就忍下了这口气。可平南伯不依不饶,再派人下第二回手,连谢显之都算计上了,谢璞就不能忍了。

若再忍下去,天知道平南伯还会派几拨杀手来?谢璞还不想那么早死,所以就直接告到了承恩侯面前,要他管好自家兄弟。这已经很给曹家留面子了,承恩侯要如何处置平南伯,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家务事,谢璞只求平南伯收手就行。

只不过嘛,谢家抓到文竹下毒时,家里正好来了客人,这事儿就这么泄露了风声。谢璞本来不想闹大的,可他没法堵住人家的嘴呀。至于这位客人是谁?谢徽之只含糊地说,是“贵人派来的”。

谢璞眼下是燕王封地上的官员,燕王殿下似乎还很欣赏他,若说来客是燕王派去的使者,那是十分合理的推测。曹家族地里年纪大些的人,又或是消息灵通些的,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当年燕王与曹氏差一点儿就成了婚,却因为后者与方闻山的绯闻而泡了汤的过往。曹荣的母亲听说过一些,便自以为猜到了真相——燕王这是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认为平南伯是故意下他的面子,一怒之下,就告到御前去了吧?

曹荣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平南伯据说是在承恩侯府死的,他死得不明不白,承恩侯一家与二房却表现得很淡漠,估计他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事儿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情。她既然默许了兄长杀弟,也就意味着平南伯确实犯了大错,才会变相被“赐死”了。

这样的事,又岂是好到处打探的?

不过,听了谢徽之的说法,曹荣与他的母亲都觉得平南伯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而且他这一死,也表明曹家三房在皇后面前失宠了。即使三房如今还有一个平南伯的爵位在,也未必能保住。

平南伯的爵位是曹家祖传下来的,倘若皇后与承恩侯府都不打算帮助平南伯之子袭爵,那是否意味着,其余几个庶出的房头,也有袭爵的希望?

谢徽之对兄姐感叹道:“如今曹家几个庶支的房头都在为这件事奔走,谁还顾得上平南伯的后事呀?据说平南伯夫人想要风光大办丧事,都被承恩侯驳回来了呢。承恩侯说,暴毙不祥,天气又热,赶紧给平南伯办个简单的丧礼,停灵三日就送出城去安葬吧,不要太过铺张了,也免得损伤了平南伯的阴德,不利于他下辈子投胎转世……”

谢慕林听得好笑:“这分明就是借口嘛。平南伯是自己犯了大忌,才被自家人处置了的,还想风光大葬?皇帝没下旨正式治他的罪,还容他以平南伯的身份下葬,就够优待的了。我还觉得皇帝有些不公平,对曹家太宽容了呢。平南伯能轻易对爹爹动手,可见过去没少干这种坏事,很该把他的罪行都调查清楚,明正典刑才是。”

谢谨之摇头:“怎么可能呢?皇上还没真正与曹家翻脸呢,总要顾及皇后与太子的体面。”

然而,这些虚假的体面也不能掩盖平南伯横死的事实。曹家从此以后,恐怕就要多事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怨恨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二章怨恨平南伯夫人程氏木然坐在丈夫的牌位前,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平南伯收到承恩侯召唤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还有闲心抱怨长兄的傲慢,就如同过去无数次的经历一般。大房与二房那边,也没有泄露出什么风声,显示他们兄弟之间又有了仇怨。

然后本该如常归家的平南伯,忽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由承恩侯带着心腹送了回来。承恩侯还只是冷漠地表示,三弟是忽发急症没的,让弟媳赶紧办后事,然后便带着随行人员,钻进了平南伯的书房,将里面的东西抄了个一干二净。

平南伯夫人程氏想要哭,闹,想要问清楚丈夫为什么而死,却只能得到承恩侯府一个冷漠的回应:“他犯了什么忌讳,你身为妻子的,心里就没点数么?闹腾什么?他死了,合族都能保平安。难不成你还想跟着他下地狱不成?!”

平南伯夫人看着大伯子手里刚抄出来的毒|药瓶子,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

承恩侯告诉程氏与闻讯赶来的曹氏:“宫里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口谕。为了整个曹家着想,我们只能清除三弟这个害群之马。你们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过胆大包天,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平南伯夫人浑身发抖,忍不住抓住大伯子的衣袖,为亡夫辩解:“伯爷这也是……为了曹家着想啊!”

“胡说!”承恩侯狠狠瞪了她一眼,“休要为他的妄行狡辩了。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利之心,想要争权夺势罢了。倘若他真是为了曹家着想,怎会不事先知会皇后娘娘与我?当初选东宫良娣的时候,他还在暗地里捣鬼!这还不都是为了他自己么?!我们曹家世代忠良,绝不会生出任何谋逆之心。只有老三利欲熏心,才会胡作非为!你是知情人,竟然不知规劝丈夫,反而还要助纣为虐,害得他走上这条不归路,我还没有治你的罪呢!”

他甩袖将弟媳摔开:“能有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万幸。若不是皇后娘娘苦求,皇上还不见得会轻轻放过呢。你们都给我老实些,休要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真传出去了,曹家所有人都要背上污名,老三就真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留下了低调简单办丧事的指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过后,承恩侯府来了人,帮助平南伯府筹办白事,但平南伯夫人想要让丈夫走得风光一些的任何决策,都会被对方驳回来,后来更是连丧礼筹办大权都失去了。显然,承恩侯府不想要平南伯的后事出现任何变故,又不放心平南伯夫人,因此索性越俎代疱,把后者架空,也省得三房一家有机会生事。

曹文衡不甘心,他并不知道父亲暴毙的真正原因,还吵着要去大房问个明白。可他才出家门,就被四、五、六几个庶出房头的堂兄弟们围住了。

先前为了选东宫伴读之事,本来还时不时倾向三房的几个庶支房头与三房彻底结了怨。因曹文衡第一轮就被刷下,又得了个草包的“美名”,好些堂兄弟们都在私下议论,若不是他强行把他们挤下来,兴许他们当中就有人能凭着真材实学,通过伴读择选,而不是象曹文衡一样丢脸地被淘汰。三房仗着是嫡系,不把庶出的兄弟们当一回事,可三房毕竟还有爵位在身,又有承恩公夫人撑腰,他们也不敢公然与三房做对。

如今却不同了。平南伯犯了大错,被暗中处死。皇后默许,承恩侯亲手动作,可见三房已经彻底失势。此时不报复,几时报复?若把曹文衡废了,平南伯的爵位,说不定会落到旁的庶支头上呢?

一众曹家子弟围着曹文衡,把人揍成了个猪头。幸好平南伯夫人听说儿子要去大房,怕他吃亏,派了人来追,才及时将儿子救下,没让曹文衡伤得太重。可他能挨一回揍,就很可能会挨第二回。面对族人们瞬间变得冷漠怨恨的嘴脸,平南伯府的主人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平南伯夫人请了大夫来给儿子诊治,安抚好女儿,又派了人去跟婆婆联系——承恩公夫人虽是平南伯的生母,但因为是承恩公正室的关系,如今是由承恩侯这个嫡长子奉养的,平日里也住在承恩侯府,偶然才会到亲生儿子府中小住。平南伯出了事,她不可能不知情,却至今没有消息。平南伯夫人实在是坐不住了。

然而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对她的打击更大。

承恩侯府的下人回话,承恩公夫人听说儿子急病而亡,激动之下晕了过去,看过太医后,虽然已经慢慢醒转,却中了风,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是下床走动了。因此,她暂时没办法出席亲生儿子的葬礼。承恩侯夫人以长媳的身份发了话,不许任何人打扰老夫人静养,谁不听从,便是不孝儿孙,直接撵出家门去。

平南伯夫人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又再失去了婆婆这个最大的靠山。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平南伯的丧礼,她却根本插不上手。除了呆坐在丈夫灵前,她什么都不能干,整个人都麻木了。

曹氏换上了一身孝服,双眼红肿地走了进来,向程氏哭诉道:“嫂嫂,这可怎么办?我听说母亲病了,要去看望她,大房却连房门都不许我进!我不相信母亲是真的中了风,这一定是大房的阴谋!我们可要想办法,把母亲救出来呀!”

平南伯夫人程氏木然无语,没有给曹氏任何回应。

曹氏哭了一阵,见嫂嫂不出声,愣了愣,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嫂嫂?你怎么了?”

“出去……”程氏沙哑着声音,挤出了一句话,“你给我出去!”她忽然发作了,“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伯爷才会死!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啊!”

曹氏被嫂嫂哭喊着大力推出了灵堂,整个人都是懵的:“嫂嫂……你说什么呀?嫂嫂!”

程氏哭着奔入灵堂后方,扑到丈夫的棺木上嚎啕大哭。

她好后悔。丈夫象是钻了牛角尖一般,非要置谢璞于死地,她为什么没有拦?若丈夫不是非要杀谢璞,就不会用到那些毒|药。若没有用到那些毒|药,又怎会让宫里的皇上听到风声,起了疑心?丈夫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丢了性命,还是亲兄长亲自下的手,实在是太冤了!太冤了呀!

倘若曹氏能管住宛琴这个妾,倘若曹氏能挑选一个比文竹更靠谱的丫头,倘若曹氏当初能顺利哄骗谢璞写下了许婚书与认罪书,倘若曹氏当初往谢璞书房里塞假信时,没有出差错……谢璞早就死透了,平南伯还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功夫么?一切都是曹氏的错!

甚至于,若不是曹氏与方闻山有一段旧情,而后者又做了禁卫副统领,令平南伯起了借着姻亲掌控禁卫军、谋取更大权势的念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平南伯有今日的下场,都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妹妹在!

程氏心里好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慰

宁国侯府的程礼带着妻子程王氏下了马车,抬头看向平南伯府大门前挂的白布,叹了口气。狂沙文学网

他如今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一向神通广大、智计无双的姐夫平南伯,居然真的死了?而且,传闻中死得还不太光彩,连丧事都不能大cāo)大办。宫中的皇后,东宫的太子,还有住在隔壁的承恩侯,全都对此冷漠以对。

他母亲从前对女婿何等看重?如今却要他再三劝说,方才放他夫妻二人过来吊唁帮衬,还不许他把一双儿女也带过来,这也太势利了些。可他没办法,只能听从母命了,再啰嗦下去,恐怕母亲会直接否决了女儿程宝钏与外甥曹文衡的婚事,那就真的要跟大姐撕破脸了。

程礼低声提醒妻子:“一会儿你见了大姐,记得多劝劝她,别太伤心了。还有,母亲那些话,你别透露给大姐知道,免得她误会。”

程王氏低着头,柔顺地回答:“夫君放心,我理会得。”

程礼满意地点点头,迈脚朝灵堂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转过后,程王氏便抬头望向平南伯府的牌匾,眼中露出一丝快意。

她很快就露出哀容,款款跟在丈夫后,走向了灵堂。

上香祭拜的仪式过后,程礼带着妻子去见长姐。

平南伯夫人程氏在灵堂上待了半晌,却发现没几个亲友上门,丈夫灵前冷冷清清地。儿子受了伤,不好见人,外甥女谢映慧留在他院子里照顾伤者,曹氏被她赶回了后宅,只有女儿文凤与庶女文燕陪她守在灵堂上。程氏忽然觉得一阵心灰,再也不想待在堂中忍受那种冷清了,索回了正院。

程礼夫妻过来的时候,她还木然坐在窗前,什么话都不想说,也没心跟弟弟弟媳见礼。

程礼一向尊敬这个长姐,又怎会在乎这点小事?他连忙上前安慰程氏:“大姐没事吧?我们在家里听说消息的时候,真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别人骗我们的。打发人出去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姐夫确实是出了事。怎会发生这样的事?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为何……要这样做?”

程氏默默流着泪,摇了摇头。这叫她怎么说?平南伯做的许多隐秘之事,都不可对外人言。即使程礼是她同胞亲弟,不是外人,到底还有弟媳程王氏在呢。更何况,弟弟程礼的子,也不适合知道这些隐秘,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礼见长姐不说话,连忙又道:“大姐到底有什么顾虑?难道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能告诉了?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程家都会站在你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程礼一时冲动大包大揽,程王氏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程氏可以听见的声量“小声”道:“夫君,别说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你对大姐说了这些话,定会生气的……”

程礼连忙回头给妻子使眼色:“快闭嘴!”

程王氏一脸委屈地收回了手,低下头去。

然而程氏已经看见、听见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弟弟,沙哑着声音问:“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母亲都说什么了?!”

程礼慌忙辩解说:“没……没说什么呀,母亲就是……担心大姐你如今的境况,让我过来看看……”

程王氏又十分明显地做出“言又止”的表,让程氏很轻易地得出结论:她弟弟是在说谎。

程氏再一次遭到了严重的打击:“为什么……连母亲都要抛弃我了么?她可是我的亲娘!”

程礼手忙脚乱地安抚她:“不不不,大姐你误会了。母亲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担心姐夫惹出了祸事,怕会连累到你和外甥们罢了……”

“还担心我会连累了宁国侯府吧?!”程氏冷笑道,“当初我们平南伯府风光时,她可没少劝我多为娘家谋好处,说程家好了,我在曹家的地位才会更稳固。如今我夫婿才被害死,她就翻脸不认人。她真是我的亲娘么?!”

程氏真的要炸了:“皇后、承恩侯不把我们伯爷当兄弟,四房、五房、六房纵容儿子把我儿子打成重伤,如今连我的娘家亲人,也要弃我于不顾!这个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夫妻费尽心血,都是为了谁呀?!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是不是?真把我惹急了,你们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一起死算了!”

她猛然甩袖,将前桌面上的所有茶具,都扫落在地,碎了一地。

程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所认识的长姐,一向是端庄稳重的,几时有过这等如同泼妇一般的言行?他很想说些保证的话,安抚长姐的怒气,然而母亲有言在先,他又没胆子自作主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程王氏这时长叹了一声,上前柔声道:“大姐别着急。婆婆是为了儿孙着想,才一时犯了糊涂。可夫君还是一心敬重你这位长姐的,否则,就不会不顾婆婆反对,坚持要过来吊唁姐夫了。你再生气,也别冲夫君发火呀。他可是真心向着你的好弟弟!”

程氏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母亲还过分到拦着不许弟弟弟媳过府吊唁,是弟弟坚持才得以成行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了。庆幸的是,弟弟还知道关心她;悲哀的是,只有弟弟关心她而已,其他人等,包括她的亲生母亲在内,都已经将她视作了弃子。

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墩上,潸然泪下。

程礼见长姐终于安静下来了,暗暗松了口气。可是想到妻子方才向长姐透露了实,他又有些不满了。他冲妻子使了个眼色,想让她把话圆一圆。

程王氏继续柔声劝说程氏:“大姐,我知道你如今定然很生气,可是你再生气,也不能冲动。真的与族人、娘家一拍两散,又能有什么好处?逝者已矣,你还要为活着的人着想呀!姐夫死得是惨,可是……难道你今后就不过子了?难道外甥就不袭爵了?还是外甥女不必嫁人?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你母子三人今后要怎么办呀?”

程氏全一震,转头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王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大姐,如今伯爷没了,老夫人中风了,平南伯府失了圣眷,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也都……你若再与娘家人反目,谁还能做你的依靠?没有依靠,你觉得外甥能顺利袭爵么?总不能叫他做一辈子的平南伯世子吧?没有爵位,家里的产业怎么办?万一这个爵位落在别人头上,你们孤儿寡母的,又要如何容?”

她轻抚程氏的背,缓声道:“这种时候,你就是心里再恨,也要忍下这口气,不能使子,说翻脸就翻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想你的儿女,为了他们,你便是忍辱负重又如何?便是受尽折辱又如何?只要他们能有出头的一,你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了!”

程氏顿时泪如泉涌,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谋

程氏平静下来了。狂沙文学网

她把弟弟弟媳赶到外间,叫了贴大丫头来帮自己整理。等到她重新梳了头,换了一衣裳,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等狼狈模样之后,方才出去与程礼夫妻相见。

程氏很郑重地对弟弟说:“阿礼,大姐明白你的心意。不管母亲怎么说,你这份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程礼有些局促地笑笑:“大姐别这么说,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其实母亲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她也是怕父亲会生气。父亲从前就不大喜欢曹家行事,也不赞成你嫁进来,可是母亲一力主张……如今姐夫出事了,母亲担心父亲会怪罪下来……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大房?”

程氏冷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亲生母亲的真面目,无论心软的弟弟说什么,都不过是在为母亲辩解罢了,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然而,正如弟媳程王氏方才劝她时说的那样,现在不是她与娘家人反目的时候,这口气她会忍下来的。忍到她儿子重新出了头,重新掌握了权势……她倒要看看,母亲到时候又会是什么嘴脸?

程氏转头看向程王氏,表略放缓了些:“弟妹,多谢你方才劝我的话了。若不是真心为我着想的人,断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里领你的。”

程王氏柔柔笑道:“大姐言重了,一家人还说这些客话做什么?当初我娘家出事时,你也冒着大风险,帮我救下了弟妹与侄女儿们。就冲你对我王家的这份恩,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程氏的表僵了一下,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怎么就忘了呢?王家的事……她还瞒着弟媳程王氏呢。如今程王氏误以为她是恩人,才会这般为她尽心尽力,若是知道了真相……

程氏抿了抿唇,不打算向弟媳坦白实。她再为程王氏的劝解感动,也没有蠢到暴露底牌的地步。

她低声对程王氏说:“家里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府里也乱糟糟的。王太太和两位姑娘份太过敏感,我怕被人发现了,她们会有危险,就让人把她们远远送走了。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恐怕没法安排你见她们一面,你别见怪。”

程王氏一脸体谅地点点头:“我懂。只要她们母女三人能平安,见不见面的,有什么要紧?将来等风声平息了,大姐让我弟妹给我写封信来报个平安就好。信中不需要提及我与她的姓名,省得落在别人手中,说不清楚。我只要看到她的字迹,就能安心了。”

程氏咳了一声:“等时机合适了,我会安排的。”她看了弟弟程礼一眼,程礼与她对视,双眼微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程王氏似乎很高兴的模样,还积极地帮大姑姐分析眼下平南伯府的形势:“大姐您方才说,曹家几个庶出的房头,纵容自家子弟打了外甥一顿,伤得不重吧?我看他们打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倘若只是因为往受了外甥的气,趁着伯府出事时报复,也犯不着急于一时呀?如今知道的人都觉得他们势利又薄寡意,难道是什么好名声?若是他们耐心一些,后慢慢再寻机会打人,就不会被人非议了,还一样能出得了气。我想,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时候下手,定是另有图谋!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们家的爵位去的!”

程氏认真思索着,缓缓点头:“确实……你这话有道理!如今伯爷是因为犯了皇上的忌讳死的,万一皇上连死人都不放过,顺势给他定一个罪名,夺爵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倘若这时候,文衡再出事,我们这一支便连袭爵的人选都没有了,那几个庶支的房头还能不蠢蠢动么?!”

程王氏目光微微一闪,暗下思索着平南伯到底是犯了皇上哪一条忌?这条罪名能否把整个曹家都拖下水?

程礼没有妻子想得那么深,他第一反应就是为长姐担心:“那怎么办?外甥就算能躲过那些人的暗算,也未必能保住爵位呀!”

程王氏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这个爵位……一时半会儿未必能保得住。大姐最好别去跟人争,就让其他几房的人抢去,由得他们抢个头破血流。”

程氏脸色一沉:“不行!这是伯爷留下来的爵位,除了文衡,谁也没资格继承!我便是死,也不能任由别人夺走文衡的东西!”

程王氏柔声解释道:“大姐误会了,我并不是劝你将爵位拱手相让,而是觉得,你大可坐山观虎斗。那几个庶支就算想要夺爵位,又能如何?这个爵位,终究还是要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来决定袭爵人选的。对他们而言,谁还能越过曹二爷去?当年若不是姐夫横插一手,平南伯的爵位早就落到曹二爷头上了。如今不过是晚了十几年,可皇后娘娘与承恩侯的心意,多半还未改变。”

程氏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平南伯的爵位,本就该是我们伯爷的东西。曹二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他一个庶孽之子,哪里有资格继承曹家祖上传下来的爵位?!”

程王氏微笑道:“他当然没有这个资格了,他与曹家四房、五房、六房的人又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庶出,不过是更会讨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欢心罢了。他若要抢爵位,其他几房的人定会与他相争。大姐只管躲在一旁看戏。等他们争得两败俱伤了,再把爵位夺回来,岂不是更加大快人心?”

程礼合掌笑道:“不错,夫人此计大善!”

程氏也若有所思:“二房仗着有皇后和大房撑腰,从不把四房五房六房的人放在眼里。若想要他们争个两败俱伤,只怕我还得想办法挑拨离间一番才行。”

程王氏露出忧色:“大姐若真要这么做,可千万小心谨慎,别露出马脚,否则,立刻就要得罪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了!”

程氏冷笑:“如今我什么都没做,也把他们得罪了。若是再不费点心机,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儿顺顺利利袭爵!”

不过,程氏如今对儿子袭爵的事,实在没什么底气。她如今没有了靠山,连娘家都指望不上,只要皇后不肯点头,就算曹家几个庶出的房头为了爵位打生打死,个个都遭了殃,那爵位也不会落到曹文衡头上来。她再挑拨离间,也只是出了口恶气罢了,能管什么用?

程王氏又给她出了个主意:“这时候,就要看你们家那位姑太太的了。她不是要嫁给卫军的方统领么?只要方统领能执掌卫军权,又向着你们,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总有一天会有求于你们的。到时候,大姐什么条件不能提?更何况只是袭爵这样合合理的要求?”

程氏顿住了:“你是说……淑卿?”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划策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五章划策程氏不是很想提小姑子曹淑卿。

虽然她经过程王氏的劝解,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再冲动地大骂皇后、承恩侯府以及娘家宁国侯府,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原谅了曹氏。

她依然觉得是曹氏害死了她的丈夫平南伯。

然而程王氏对此一无所知,还有些疑惑不解:“说起来,你们家的姑太太不是跟姐夫一向亲近么?怎的方才在灵堂上没看到她?难不成是去看老夫人了?”

程氏阴沉着脸道:“别提她了!”

程王氏吓了一跳,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程氏犹豫了一下,方才含糊地回答:“若不是她,伯爷又怎会死得不明不白?!我一看到她,心里就生气。若不是顾及到老夫人还在,我都恨不得直接将她赶出门去!”

程礼听得一头雾水:“曹淑卿是怎么害的姐夫?她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家装病么?”

然而程氏不愿意多说:“反正,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如今恨着她就是了。其他事不必多问!”

程礼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他张口就要说话,程王氏却把他拦下了:“好好好,大姐不想我们多问,我们不问就是了。只是大姐,你再恨曹淑卿,也不能真的跟她翻脸了呀。如今你与外甥们真真一个倚仗都没有了,倘若再失去曹淑卿这个盟友,将来外甥要如何袭爵?你有把握,将来去求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时,他们会答应让外甥继承平南伯的爵位么?”

程氏当然没有把握。如果有,她如今还用得着忍气吞声么?

“正是这个道理!”程王氏叹息道,“大姐心里对那些害死姐夫,以及见姐夫去了,便落井下石的人,定是恨意难消的。可你还是忍住了这口气,不就是为了将来能东山再起么?那么多仇人都忍了,何妨再多忍一个曹淑卿?她与姐夫是同胞亲兄妹,一向亲近,本就是大姐和外甥们的帮手。只要大姐好好笼络住她,她定会站在大姐这一边的。”

程王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蛊惑程氏:“这么好哄骗的帮手,大姐为什么要往外推?她既然害死了姐夫,就该为大姐和外甥们多尽一份力才是,否则,岂不是便宜了她?”

程氏听得心动:“你说得不错……她总是要嫁给方闻山的,白白放着这个筹码不用,我就太傻了。凭什么她能嫁给心上人,继续得享富贵荣华,我们孤儿寡母却要受苦受累?!”

不过,她也有一点顾虑:“先前我一时悲愤难忍,冲她发了火,还叫她滚出去,不许她到灵堂上来。如今她怕是正恼我呢,难道要我哄她不成?”就算决定了要继续装作好嫂嫂的模样,程氏也不想对着曹氏忍气吞声。她咽不下这口气。

程王氏笑道:“这个容易。一会儿我去劝和劝和,包管能让她不再生大姐的气了。大姐到时候就顺着台阶下来,只当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哄着曹淑卿为你们母子办事吧。只要她愿意为你们出力,方闻山又能争气地掌控住禁卫军,皇后娘娘、太子与承恩侯,早晚有求你们的一天!”

程氏深吸一口气:“只盼事情能如弟妹所言,一切顺利。”

经过一番安抚,程氏不但平静下来了,人也恢复了精神。

她不振作不行,就算没办法插手丈夫的丧礼,她也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把其他人都抛到了脑后。

程氏提出要跟弟弟程礼单独谈话,程王氏非常有眼色地起身道:“我去瞧瞧姑太太,正好为大姐说几句好话。”

程氏只觉得弟媳做事真是有效率,而且一心向着自己。若不是她瞒了对方一件大事,一旦泄露真相,就会反目成仇,她都想把对方当成亲妹妹一样疼了。

程王氏装作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模样,在丫头的引领下,款款来到了曹氏的院子。

曹氏很意外,她与程王氏从前还算有些交情,却不算亲密,待王安贵死后,对方就彻底与她反目了,如今怎会忽然来找她?

然而程王氏表现得一脸没事人儿的模样,客客气气地与她见礼,然后便代表大姑姐程氏,向曹氏赔罪道歉:“伯爷忽然出事,大姐也是一时伤心得昏了头,才会把气撒到姑太太头上的。如今经过我们夫妻的劝解,她已经醒过神来了,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没脸来见姑太太。我只好替大姐走这一趟了,望姑太太别与我们大姐一般见识,饶恕她这一回吧。”

曹氏听了,倒是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正纳闷呢,嫂嫂怎会忽然冲我发起火来?既然是因为伤心过度,一时糊涂了,我当然不会与她计较。我们是一家人,正因为嫂嫂与我亲近,才会冲我发火呢,这是不把我当外人的意思。我心里也在为哥哥的死伤心难过,自然能体谅嫂嫂的悲伤,断不会生她的气。”

程王氏笑道:“姑太太大度。我们大姐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激。”

曹氏笑笑:“我们家如今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哥哥去世了,母亲中了风,外甥们年纪还小,嫂嫂一个人支撑家门,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虽是出嫁女,如今已然大归,就该与嫂嫂同心协力,共同撑起这个家。亲人之间的磕磕碰碰,都是小事罢了。程二奶奶千万替我告诉嫂嫂,让她不必有所顾虑。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程王氏假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在冷笑。

曹淑卿这个女人,在人前永远都是这副温柔体贴,和善识大体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心如蛇蝎,自私自利。当初她的弟弟王安贵被人告了一状,本来只需要随便找个手脚不大干净的官员做替罪羊,很容易就能脱身。可因为曹氏与方闻山有奸情,想要陷害丈夫谢璞,王安贵就把谢璞当成替罪羊了,以至于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曹家人计划一失败,就把弟弟当成了弃子,翻脸不认人,害得他死得不明不白,弟妹也死得极惨,侄女们隐姓埋名,不敢见人,这一切都是因曹氏而起!结果,她除了名声差一些,什么好处都得了,财产有,儿女有,连新的男人都有了,还是高官显位。她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程王氏忍不下这口气。曹氏不就是仗着娘家之力么?要是没了娘家,她又算什么东西?!

程王氏故意面露愁容,叹息道:“姐夫忽然出事,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姐自然更觉难受了。怎会发生这种事呢?皇后娘娘和承恩侯……也太狠心了些。”

曹氏眼圈红了。

程王氏看了她一眼,继续叹道:“承恩公夫人也病了……说实话,我有些替她老人家担心。往日她身体一向硬朗的,怎会忽然说中风就中风了呢?承恩侯府的人还不许老夫人的亲人去探视,鬼鬼祟祟的,真叫人害怕……万一她老人家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呢?承恩侯府的人侍候病人,又哪里及得上亲骨肉用心?”

曹氏听懂了她的暗示,脸色不由得变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归还

且不提程王氏如何在平南伯府挑拨离间,谢家这一天也迎来了一个惊喜。狂沙文学网

惊喜是从承恩侯府送过来的。承恩侯带人抄了平南伯的书房,一些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东西,他自然是该销毁的销毁,可以不销毁的就密密收藏起来了。还有一些不大重要的东西,他就随手送出去做人了,其中就包括谢家原本住的大宅地契。

谢家大宅连着“桂园”,占地颇大。因是曹氏用心建造修饰,从无到有打造出来的,她本人也很喜欢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所以平南伯利用谢璞当初写下的文书,从官府处提前把宅子和园子的地契领了出来,打算做为妹妹的陪嫁,等她与方闻山完婚的时候,让她带到新的夫家去,什么时候想住,随时都可以过去住。甚至于,因为方闻山在京城并没有大宅府第,他与曹氏婚后带着家人直接入住谢家旧宅,也是无妨的。

宅子落入平南伯手中的时间不长,近事又多,他夫妻二人还没来得及对宅子里的东西进行清理,只有曹氏那边派了桂妈妈与桂珍,把她所知道的一些还没来得及赶在谢家被抄前带走的珍贵古董、字画、首饰等物,分别装箱,运回了平南伯府她所住的院子。除此以外,谢家当中,连当中途夭折的寿宴上的桌椅残席,都还未清扫呢。谢家众人的私人物品,自然也都还在原来的地方了。

承恩侯迫于皇帝的压力,杀了三弟平南伯,心里也有些后怕了。他担心曹家一旦有什么表现得不够好的地方,会让皇帝产生不满,再加上先前的猜疑,有可能会促使皇帝进一步打击曹家。

这些年,曹家小辫子不少,过去是觉得自己有从龙之功,又有皇后与太子在,在朝中、军中也有极大的影响力,皇帝偏心一下妃庶子也就算了,还不至于会对曹家下狠手,那样负面影响就太大了,波及也太广,所以曹家人心里都有底气,觉得曹家的权势依然还很稳当。将来等太子继了位,他们的前程还会更加光明。

然而如今,有了平南伯那几味毒|药在,承恩侯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君心难测,万一皇帝忌惮曹皇后与太子,认为老婆儿子迟早会毒死他,为了避免这种结果,选择先下手为强,哪怕引起朝局震dàng),也在所不惜,那曹家怎么办?

曹家如今已经失去了军队的直接控制权,又没法掌控卫军,京城驻军大权还握在萧家人手里。他们总不能真的去做乱臣贼子,那还能挡得住皇帝的辣手么?就算最终能保住皇后与太子,保住曹家的主脉嫡支,人员与权势方面的损失,也小不到哪里去。万一真的伤筋动骨了,那可不是三年五载就能缓过气来的。

实力大损的曹家还能不能护得住皇后与太子,那真的很难说。而一旦失去了皇后与太子,曹家就没有将来了。

出于种种考虑,承恩侯选择了向谢璞示好,因此就把从平南伯书房那儿抄到的谢家旧宅地契,送回到谢璞手中。

除此之外,他还附带了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谢显之过去使唤的丫头婆子小厮,除了下落不明的文竹与先前来过谢家的小厮以外,其他人都一并被送到了谢家目前的住处,连带着他们的契。

谢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下人,就算当中有可能还有曹家的细,大不了发卖了就是。如今他拿到了这些人的契,反而不怕曹家人再搞什么鬼了。

他更高兴的是,旧居被还了回来,旧居里原本的东西也都一并回来了。

他对文氏、大金姨娘与儿女们微笑道:“这些子,你们为了替我准备赴任的行囊,从早忙到晚,夜里也无法安睡。如今可不用再cāo)心了,旧物都回来了,我们把东西收拾收拾,随时都可以出发了。你们也能省许多事。”

文氏也高兴的:“这确实是意外之喜。我们如今手头银子不多,能给老爷准备的衣裳,没法与从前的比。如今旧衣裳都拿回来了,我就再不用担心老爷在任上穿戴不够体面,会被人笑话了!”谢璞出事前,什么时候穿过那么寻常的衣裳,用过那么寻常的物事?她是真觉得丈夫受了委屈。

大金姨娘也喜滋滋地。她攒了多年的私房终于能回来了!曹家做尽了坏事,偶尔也会发一回善心嘛。

她问谢璞与文氏:“老爷,太太,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府里去?这处小宅虽然住着也不错,可到底没法跟家里相比,东西样样都缺,实在是不方便。我们也还要替老爷整理行装呢。再说了,官兵上门的时候,府里正办宴席,后来也没人去料理,如今肯定乱糟糟的,不好生清扫一番,也没法住人哪!”

文氏便转头看向谢璞,等待着他的决定。

谢璞想了想:“先去收拾些眼下能用的衣裳用物吧,我们就不搬回去了。我过两就要出发赴任,搬来搬去的太麻烦。等我走了,你们再带着人去把府里府外整理打扫一番,该锁起来的院子就锁起来,该装箱的东西就统统装箱,该带走的物件就整理好带走。宅子还回来了不假,但你们还是要回老家去度的,留两房家人在京中看宅子就行了。”

大金姨娘露出了诧异的表,言又止。文氏却是从来不会质疑谢璞的决定的,当即就应了是。

谢璞又说:“承恩侯府送来的几个下人,都是显之从前使唤过的。我也不清楚哪些靠得住,哪些更向着曹家些。你们去问问显之,让他决定吧。若他一个人都不想留,也不必把人重新送回曹家去了,连着契送到附近的人伢子处,一概发卖了吧。卖得的银子,就给显之做常零用。”

说起谢显之,文氏又有些担心:“显之的病不见起色,虽然药也照吃,但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实在叫人忧心。我怕他这样的子,受不住回乡的颠簸,万一路上又病倒了,在外地又未必能请到好大夫,那可怎么办?”

谢璞叹息一声:“这孩子得的是心病,曹氏行事太过,伤了儿子的心了。这种事,显之自己想不开,旁人劝解也无用,只能让他慢慢养着了。我已经跟大伯父商量过了,你们回湖就雇船走水路,虽然需要绕道,花的时间会长些,但路上会比走陆路好受一点儿。孩子的体要紧,小四和四丫头的体也不算康健,赶路不必太急。大伯父会先回去,让人打扫我们三房的宅子。谨昆陪你们一道走,他熟悉道路,有他照应,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文氏连忙应下了。

这时候,大金姨娘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宅子还回来的事,老爷太太是不是要跟老太太说一声?兴许她老人家……会想要搬回去住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头痛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七章头痛谢老太太不是兴许会想要搬回谢家大宅去住。

她是当然很想要搬回谢家大宅去住。

得到消息的谢老太太,连大伯子谢泽山与夫家宗族小辈谢谨昆的存在都顾不上忌讳了,带着孙女儿谢映容,以及大丫头珍珠,直接雇了车,往贡院西街的小宅赶过来。

她见到儿子谢璞,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咱们家的宅子还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去?!”

谢璞只好向母亲解释,他马上就要出发去北平赴任了,实在没功夫搬家,文氏等人也预备着要回老家去,此时改变住处,太过麻烦,因此他们只打算回旧宅子收拾整理一番,留一两房家人在金陵城看宅子就算了。

谢老太太立刻反对:“这叫什么话?!从前咱们家丢了宅子,想在京中长住,就得花钱另行租房,也就罢了。如今自家宅子都还回来了,我们凭什么还在外头继续住着?那不是白花钱么?!有自家的好宅子不住,非要搬到外头去,花钱住那些小门小户的地方,你真是昏了头了!搬家有什么费事的?你们统共也没几件行李,雇一辆破车,什么都拉完了。你和你媳妇孩子要赶着出远门,不想搬回去,那没关系,我搬回去就得了!”

谢老太太表示家里不如从前富裕了,她也不想给儿孙们增加负担,所以不用儿子花钱帮她租外头的房子了,她回老宅子住就行。正好那里衣裳铺盖日常用品什么的样样齐备,她连买东西的钱都省下了,家具也有,搬回去住比留在承恩寺后街更省事。只是旧宅子地方太大了,她身边通共也就是两个丫头两个婆子侍候,怕是忙活不过来,需得儿子帮忙,把从前的旧仆召回来服侍她。

谢璞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把家中的下人打发了,只留下忠心可靠的人,怎么可能又把打发掉的人召回来?虽然当中兴许会有老实肯干的,可难保不会有曹家的奸细。况且他本来就不打算让家里人继续留住大宅了,当然也不会为了打理大宅,就专门去买一大批仆从。

他想要劝说母亲,打消回大宅住的念头。她如今住的小宅其实条件不错,清静又舒适,离着承恩寺近,她也有地方可以消遣,生了病,还有高明的僧医来诊治。

住回大宅,虽说居住条件可能不错,可一来那么大的宅子,只住了几口人,太过冷清了,没有足够的家丁护院,也难保不会有小偷地痞摸进去,太不安全;二来,大宅子要维护到能长期住人的地步,费的人力、财力都不是小数目,目前谢家只是拿回了宅子,并没有拿回产业,仅靠二房的那些小铺子小庄子的收入,养不起这么大的宅第园子,还是封起来比较好。

谢璞劝得苦口婆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有道理,可无奈谢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

她实在是太想念过去的富贵生活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认为自己吃尽了苦头。倘若谢家实在没有条件,她勉为其难地,也就忍受下目前的清苦生活了。可谢家明明拿回了大宅,手上又不是没有银子,更不是没有下人,为什么她还要苛待自己呢?!

儿子马上就要赴外任,媳妇孙子孙女们都要抛下她老人家,跑回老家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金陵城中度日,本就够可怜的了,儿子还不许她住进自家的宅子,还有没有天理?!

谢老太太放声哭骂:“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受了多少罪?你爹死得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供书教学,让你能一路科举考到进士,又做了官。我不过是想享几年清福罢了,你这都不肯答应!我活这么久做什么?还不如跟着你爹去了,也免得受这个气——”

谢璞头痛欲裂。

眼看着老娘的哭声快传出围墙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上门来打听老太太嘴里的“不孝子”是谁,谢璞实在不愿意蒙上这等坏名声,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了一步。

他答应让谢老太太搬回谢家宅子里,住进老太太本来的住所金萱堂。那是个三进的院子,位于谢宅西南面,离大门倒也不算远。院中有小厨房、小花园,后院还有一个水井。若是谢老太太带着孙女丫头婆子们搬进去住,哪怕把谢宅其他地方都封了,光靠这一个三进的院子,也足够生活了。

谢老太太目的达到,立刻就止了泪,重新换上和气的表情,认真与儿子商量,要如何给家中增添人手,是买人,还是雇人?亦或是把从前的旧仆和佃户子弟招回来算了。

谢璞不置可否。买人要花钱,钱从何来?旧仆大都不是发卖便是遣散了,去了曹家那边的,又如何靠得住?他可不打算把母亲的安危送到曹家人手中。至于佃户子弟,田庄都没拿回来,他凭什么使唤佃户家的人?

实在需要添人手,他更倾向于雇人。反正收拾宅子,粗活随便找个靠得住的中人,请几个人来干就行了,细活自然是家里人动手。谢宅里还有不少值钱物件呢,不可能随便就交给陌生人处置了。等忙过这一段,家里不再需要那么多人手时,就可以把雇来的人打发掉,等需要时再雇就是。

谢老太太咂巴咂巴嘴,有些嫌弃雇人不够气派,但想到家里确实缺银子,她也就勉强接受了:“行吧,这些琐事我也懒得操心。你赶紧叫人收拾房子,我好尽快搬回去住。家里如今算是雨过天青了,趁着拿回了宅子,我们也可以请一次客,告诉京城上下,我们谢家又起来了,省得那些不知道的人,狗眼看人低地给我们脸色瞧!”

谢璞一听便知道有内情,他也懒得纵容母亲的虚荣心,直言道:“好好的办什么宴席?办了又请谁来赴宴?从前与母亲交好的那些达官贵人,不过是看在曹家面上。如今您想继续与他们结交,只怕是不成了,只会自取其辱,这又何必?儿子马上就要赴外任,母亲还是别再多事了吧。有办宴的银子,还不如给您老人家多买几样补品呢!”

谢老太太撇撇嘴:“办个小宴,能花多少银子?就算咱们如今跟曹家不是姻亲了,你也是个三品高官,哪里就比人差了?不靠着曹家,也有的是人乐意与你交好。到时候你在京城也算有了盟友,即使在外任上,出事也有人帮你说好话。我这不是见你吃了一回大亏,才想要弥补弥补的么?”

谢璞表示心领了,但真的没必要。他在京城并不是没有人脉。

谢老太太知道他指的是宋家的故交,不忿地哼哼两声:“你不领情就算了,不过请客还是有必要的。我近来也新结识了不少朋友,家里宅子回来了,正好请她们到家里坐坐,也叫她们瞧瞧,什么是三品高官之家的气派!省得她们总以为,我住在一进的小院里,即使有个三品的儿子,也是个破落户……”

谢璞闭上双眼,再次感到头痛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打探

当谢老太太纠缠儿子的时候,谢映容在谢慕林的房间里,打探起了近来的新消息。狂沙文学网

平南伯的死讯,她是今天才听说的。何婆子一大早在外头买菜回来,在街市上听人说起,连菜都顾不上买了,就急匆匆赶回家中报信。谢映容真真是吓了一大跳,无奈传闻中只有平南伯的死讯,说是急病而亡,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映容心下有些着慌。

平南伯上辈子迟早是要死的。曹家的大人物,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江家这样的姻亲,也跟着倒了大霉。因此谢映容一直都很笃定,平南伯早晚要坏事。

然而,那至少是好几年后的事了。事是早发生,还是晚发生,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平南伯一死,他本该在接下来那几年里要做的事,就统统泡汤了,包括他准备要干的那些坏事,那些被皇帝当成曹家大逆不道的证明,将曹家拉下万丈深渊的罪行。

牵一发而动全,谢映容不知道局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她眼下甚至不敢断定,曹家是否还会象上辈子那样倒台?太子是否还会象上辈子那样下场凄凉?那最终登上皇位的三皇子……还会象上辈子那样,心想事成么?

谢映容坐立不安。她如今对于未来的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上辈子的所知所闻而来。万一上辈子的一切,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那她又如何能确信,自己真的做了正确的选择呢?

就象她如今认为程笃将来会功成名就,位极人臣,所以才想要嫁给他。但如果曹家不会出事,太子地位稳固,三皇子上不了位……那程笃这辈子,极有可能就只是三皇子的一个小跟班罢了,能有多大的成就?根本无法与新皇的心腹相比。

更何况,程笃为宁国侯府大房嫡孙,想要出头,还要先解决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的打压,他们可是曹家的姻亲呢!曹家不倒,程笃一个小辈,想要战胜背靠曹家的继祖母与叔叔,谈何容易?

因此,谢映容一听到下人来报说,谢家大宅还回来了,就立刻怂恿谢老太太来找谢璞说话。本来,谢老太太还有些忌讳大伯子谢泽山,打算召儿子过去谈的。被谢映容连哄带劝地,她老人家就亲自过来了。

谢映容考虑得很清楚。上辈子跟这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在谢老太太寿宴当天,暗中将曹家陷害父亲谢璞的假信给偷出来了。虽然事后信不见了,但她这一举动,确实救下了父亲,也保住了父亲的命前程。此后发生的种种与上辈子不同的事,全都是因谢璞平安脱而起的。如今连谢家大宅,都重新回到谢璞手中了。想要打听平南伯为何会忽然暴毙,问谢璞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

谢映容没胆子去问父亲,就转而盯上了与父亲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们。谢徵之难缠,谢映真大变,谢谨之又嘴紧。她看中了谢显之温和,又刚离开平南伯府不久,想必知道的内更多。不料她才冲着谢显之寒暄了两句,就被谢映真与谢徽之联手“夹”出了谢显之的房间,真真叫人生气!

然而打听消息更要紧,她只能无奈地问谢映真了。

谢映真却在她面前装起了傻:“平南伯是怎么死的?不是急病死的吗?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三妹妹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映容涨红了脸,竭力耐下子道:“我这也是担心家里嘛。平南伯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所有产业都被他吞了。他如今忽然死了,我当然会忍不住好奇呀。这事儿跟父亲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么?不是父亲报复他的?”

谢慕林皮笑不笑地道:“爹爹要是有这么大的能耐,也就不会被他害得这么惨了。这只能说是天意。兴许是平南伯坏事做得太多了,遭了报应吧?我们多多感谢上天就行了,没必要往爹爹头上泼脏水。三妹妹这是嫌我们家麻烦不够多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映容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就是顺口一说。毕竟平南伯这么坏,我做梦都想弄死他呢,才会以为,家里人人都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谢慕林笑笑:“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他的死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三妹妹在自个儿家里乱说话,也就罢了,可别往外头瞎嚷嚷。哪怕你心里再恨平南伯,也不好对人说什么你想弄死他的话。曹家势大,我们家是吃过大亏的,三妹妹学精些,别再给自己招祸了。”

谢映容再次涨红了脸。她不过是说几句试探的话,结果句句被谢映真堵了回来,倒象是她自己不懂事似的。她气得一时不想说话了。

旁边坐着的谢谨之打量了谢映容几眼,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

谢徽之撇撇嘴,站起道:“行啦,二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怕你嘴上没把门,给家里惹来祸事。若不是自家亲姐妹,谁会管你呀?平南伯的死,是有些不明不白的,但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从曹荣那边打听到些风声,好象是平南伯惹恼了皇后与承恩侯,被二位联手弄死了。这是曹家自个儿窝里斗,与外人不相干。你听完就算了,别四处嚷嚷。”

谢映容浑一震,连生气都顾不上了,追着谢徽之问:“平南伯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惹得皇后与承恩侯对他下毒手?”

“这我哪儿知道呀?”谢徽之翻了个白眼,“连曹荣都说不清楚。他娘也就是听到些风声,自个儿估摸出个大概罢了,具体的形,在曹家都是机密,我上哪儿打听去?你也别找大哥问了,大哥在平南伯府,一直被软,什么都不知道。平南伯出事前几天,他就回了家,更不可能知了。但这些天,他体有些不大好,又总念叨着他亲娘亲妹子,心郁郁。我们几个都不敢招惹他,你也少在他面前多嘴!”

谢映容不屑地撇撇嘴,并不把谢显之的心放在心上。在她心目中,这位长兄早晚要病亡的。谢显之也好,谢谨之、谢涵之也好,上辈子都是因病而死的。他们体一向不甚康健,动不动就要生病,如今也没什么起色。就算这辈子况发生再大的变化,他们也多半改不了早夭的命运。她才不会为他们cāo)心。

谢映容沉吟片刻,又问起了她急切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家里宅子还回来了,我们几时搬回去住?就算爹爹要赴任,你们也要回老家,可老太太和我……总是能搬回去的吧?”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里好象在冒光:“你很想搬回去住?”

“当然了,我……”谢映容激动地脱口而出,但很快反应过来,顿住了,“我当然会想念自个儿的家呀。你们就不想搬回家里住么?”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谢映容的表现有些可疑。

她真的仅仅是“想家”而已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驳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九章反驳不怪谢慕林、谢谨之与谢徽之三人多心,一点小事也要发散开来,浮想联翩,实在是他们吃过谢映容不止一回的亏了。有些事情经历得多了,难免就会变得比较敏感。只要谢映容有任何诉求,他们总要疑心她私底下在算计些什么。

谢慕林看了谢映容几眼,便拿谢璞的话来搪塞她,诸如时间太紧,搬家麻烦,大宅太大,人手不足,安全难保,费钱费力……等等原因。既然谢璞没说过让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搬回大宅去住,谢慕林当然不会主动提这个建议。

谢映容却对这些原因十分不以为然:“自家宅子还回来了,老太太却住不得,只能在外头花银子租别人家的宅子,还是又小又窄的……这也太荒唐了。家里的宅子再怎么样,也比外头的宅子强。老太太若搬回去了,也能住得更加舒心。

“至于人手不足……家里先前遣散的下人,难道就不能再召回来?若是怕当中有曹家的耳目,那就只找老太太从前最信任的人好了。我从前的丫头婆子,也应该是信得过的。姨娘与我试探过几回呢,但凡是靠不住的,早就踢走了。至于银子……二房的产业不是还回来了么?老家那边听说也有田产,每月总能有不少入息,难道还供不起老太太一个月的花销?”

谢谨之与谢徽之听了她这话,齐齐皱了眉头。

谢慕林忍不住笑道:“哟,听三妹妹的意思,家里其他人都不必吃饭了,所有收入都拿出来供老太太花销就行了?哦不,兴许还有三妹妹那一份?你这主意可问过老太太没有?你既然知道那些是二房的产业,想必也知道老太太跟二房一向是有些不对付的,你觉得老太太会乐意让你占二房的便宜,让二老太太有机会说她的闲话?只怕老太太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都要觉得难受得不行了吧?”

其实,以谢老太太那种自私自利的性子,还真未必会为了这种事而觉得难受,顶多就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只要别人不明言指责,她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占二房便宜的。可谢慕林就是要这么说,即使谢映容的主意已经得到了谢老太太的首肯,后者恐怕也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说出“她就是要占二房便宜”的话来。更何况,谢泽山还在金陵城呢,随时可以上门指责谢老太太的行为。谢慕林根本没在怕的!

谢映容被她几句话堵了回去,涨红着脸,实在没法真的承认,她就是要占二房便宜了,只能支支唔唔地为自己的话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如今也没有平妻不平妻的了,父亲只有一个妻子,自然也不分什么大房、二房的……”

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爹爹如今是只有一个妻子,不用分什么大房、二房了,可他还兼祧着两房,你这一支是三房,我这一支是二房。三房的产业跟二房的产业不是一回事,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也不是一个人。你不如去问问老太太,看她老人家乐不乐意跟二老太太算作一家,两家的产业共享,二房的产业算是三房的,三房的产业也能让二房共有?”

谢映容几乎要吐血了。她敢跟谢老太太说这话么?一旦表露出这个意思,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就算眼下谢家的产业几乎被人吞尽了,但谢璞还在呢,掌柜、匠人们也还在呢,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谢老太太当初能做出私下变卖家业,携子出走的事,今日就绝不会由得二房插足自家的产业。

谢映容气得心肝儿肺都在疼,再也耐不住性子了,索性拉下脸来,不客气地说:“难不成你们二房就一点儿银子都不愿意出了?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娘,你们难不成丢下她一个人在金陵城过活不算,还不肯出一两银子,任由她老人家喝西北风去?!只怕父亲做不出这种不孝的事情来,二太太也当不起这个不孝的罪名吧?!”

谢徽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骂谁不孝呢?要二房拿出所有入息供养你和老太太在大宅过富贵日子的是你,如今翻脸不认人骂人不孝的也是你。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个家轮得到你当么?还是你觉得世上只有你最聪明、最孝顺,连父亲、太太和我们兄弟姐妹那么多人,都想不到要如何安排老太太,还要等着你来指手划脚?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谢映容对他怒目而视。谢徽之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的眼睛也长得很大,谁怕谁呀?!

谢谨之轻咳了两声,看着谢映容说:“三妹妹放心,老太太的生活要如何安排,父亲自然心里有数。如今他正与老太太商量呢,倘若老太太真要搬回大宅去,将来如何度日,长辈们也自有计较。三妹妹只需要用心侍奉好老太太饮食起居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多操心。”

谢映容冷哼了一声,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扭头就走。她出门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吓了一跳,认真一看,发现是珍珠,便没好气地斥道:“你瞎了眼么?怎么不看路呢?!”

珍珠低眉顺眼地回话:“三姑娘,我正要找你呢,老太太问你去了哪儿,要你把她今儿吃的药送过去。”

谢映容心中一阵烦躁,不就是几颗养生补气的药丸子么?少吃一回也不会怎么着,八成又是老太太要在父亲面前装病弱了。这种丫头婆子就能办的事,老太太非要找她做什么?然而她还没胆子说不干,只能气冲冲地找药去了。

珍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转头看向了屋中三人。

谢徽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拉着她进了屋:“珍珠姐姐来了?姐姐一向辛苦了。三姐姐真是不懂事,怎能对珍珠姐姐如此不客气呢?明明是三姐姐自个儿不看路撞了人,反倒要骂珍珠姐姐的不是。姐姐方才有没有被撞疼了?快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吧?”

谢谨之微微一笑,谢慕林非常配合地亲手倒了碗茶,谢徽之立刻接过来,捧到珍珠手边。

珍珠不由得笑道:“三位少爷、姑娘有心了,我一个丫头可当不起。”又收了笑容,低声道,“今儿我是特地过来一趟的。有些话,我与两位妈妈有心要劝老太太和三姑娘。无奈我们人微言轻,怕两位主人听不进去,只能跟老爷、太太和少爷姑娘们提一提,也免得老太太糊里糊涂的,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一眼,都觉得珍珠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与谢映容脱不了干系。

第一百七十章 花销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章花销其实珍珠要说的事,也很简单,主要是她们钱不够花了。

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手里,本来是有将近二百两银子的。房子租金由谢璞出,按理说这笔钱足够她们祖孙俩连带下人们过得舒舒服服的了,更别说如今她们搬进承恩寺后街的小宅,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然而,谢映容怂恿谢老太太常往承恩寺去,与其他官宦人家结交往来,花销大了,银子就有些不够花了。据说,那将近二百两的银子,已经花出去将近一半了。

尤其是最近,谢老太太本来不太乐意与人交际的,这些天却渐渐感觉到些趣味来。谢映容刻意结交卞家,然后借着卞家在慧圆街一带的好人缘,又推着谢老太太认识了几家新朋友。其中有两家,一家的儿子在北方一个散州任州同,恰好在北平布政使司治下,知道谢璞即将上任布政司使参政,便有意上门巴结谢老太太;另一家,则是家境清贫,当家的老太太十分精明,发现谢老太太出手大方,便刻意奉承,好打秋风。

谢老太太对卞家兴趣缺缺,只是看在对方老太太的人缘好,交好人家多的份上,又有谢映容从旁相劝,因此有事总会算上卞家的份。但她最看重的,还是那两家老太太拍她马屁,拍得她心情愉悦,些许花销,她也就不在意了。

她如今很是享受这种与过去生活极为相似的状态,哪怕如今拍她马屁的人,是她从前根本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她也不在乎。为了维持自己高官人家老封君的气派,她请客也好,送礼也罢,都不屑用中下等的货色,一买就要买上好的东西,否则就觉得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别看只是请人吃个点心,捐个香油钱,赠个表礼,做个东道,送点小玩意儿什么的,零零碎碎的花销加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再加上谢老太太为了在人前撑面子,特地下本钱做了两身好料子的衣裳,又算上了谢映容的份,这钱就花得多了。而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手里,统共也就是不到二百两罢了。谢璞后来兴许还给过谢老太太一些钱,但再多也是有限的。

手头银子本就不多,还花钱大手大脚的,珍珠担心他们会坐吃山空,便与何婆子、蒋婆子商量了一下,委婉地向老太太进言。

谢老太太如今正过得高兴呢,又不爱管这些琐事,哪里听得进去?挥挥手就让珍珠她们与谢映容商量去。然而谢映容自个儿有私心,又觉得家里如今已经缓过气来了,银子用完了,谢璞会再给的,并不把丫头婆子的劝诫放在心上。珍珠她们没办法,只能趁着今日上门的机会,给主人家递话了。

谢慕林听到这里,就想翻白眼了:“真看不出来。前儿还听说,三妹妹因为克扣婆子的工钱,我娘替老太太雇来的两个能干婆子都自行辞了去。还好珍珠姐姐与两位嬷嬷及时补上,否则老太太和三妹妹就要自己洗衣做饭了。我本以为三妹妹因为手头银子少,做事吝啬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她在别的事上,倒是出手大方得很。”

珍珠尴尴一笑。其实她还有话没说。她与何、蒋两位妈妈,是净身被官兵押出了谢家,又被谢璞从官府带回,身上除了一身穿了多日的衣裳,什么都没有,连原本戴的首饰也都在关押期间被人抢走了。回到谢老太太身边后,文氏在估衣廊为她们买了干净衣裳与铺盖。但谢映容一个钱都没给过她们,她们三人想添些日用品都没办法。还好在谢老太太那儿,有吃有住,两位妈妈在买菜时也会省出几个钱来当私房,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但这种事,就不必跟少爷姑娘们多提了。

谢谨之仔细问珍珠:“三妹妹是不是主要跟卞家的人结交?”

珍珠连忙回答:“三姑娘确实与卞家最熟。卞老太太虽然与我们老太太不是很亲近,但时不时会来家喝茶打牌说话。她很喜欢三姑娘,昨儿还说要认三姑娘做干孙女儿呢。但老太太当时没接话头,卞老太太就没再提起了。不过三姑娘后来私底下跟卞家大姑娘说,虽然做不成卞老太太的干孙女儿,却愿意与卞家大姑娘做一对干姐妹,一样是亲亲热热的自家人。”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露出了一个牙酸的表情。谢谨之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好笑,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收敛些。

珍珠虽是个忠心的老实丫头,但人并不笨,还很擅长察颜观色,否则也不可能在挑剔的谢老太太手下混到大丫头的位置上。她看到谢慕林姐弟俩的表情,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二姑娘,三少爷,莫非……三姑娘是在刻意交好卞家?可这是为什么呢?卞家既无高官,也无巨富,他家的少爷年纪又还小……”

谢徽之嗤笑道:“珍珠姐姐不知道,卞家有个好外孙呢!三姐姐这是看上人家了。从人家外祖母家下手,三姐姐真真是好心计。我从前太过小看她了。”

珍珠吃了一惊,细心一想:“如此说来……我在老太太身边,确实听慧圆街别家的太太们提过一句,说卞老太太的女儿嫁进了大户人家。但那位太太没有说详情,卞家的人也从不宣扬此事。老太太还私下议论过一句,道卞老太太的女儿可能只是嫁进大户的旁支庶房,只一个名头好听,所以没脸多提呢。”

谢慕林想想就明白了。程家大房那种状况,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扫地出门了,有什么好宣扬的呢?卞家但凡是个明事理的姻亲,都不会在外头大吹大擂,免得被打脸。而卞老太太人缘好,知道她家内情的邻居亲友们,也不会把她的伤心事泄露给谢老太太知道。

谢徽之把卞家那位大户亲家的名号跟珍珠一说,她马上就对上号,想到是哪一家了。她很是为三姑娘谢映容的眼光吃惊,不过这是老爷太太们管的事,轮不到她一个丫头多嘴。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先前的话:“如今与老太太混得最熟的几位太太奶奶们,都有些哄老太太高兴,从她手里谋好处的意思。可老太太看不出来,还当她们是因为老爷的官职方才用心奉承自己。

“还有一位与宫里乔美人家有亲的老太太,她家里人虽只是六品的官,她本人却有亡夫在世时请封的四品诰命。因为这个,她与我们老太太每每在承恩寺遇见,总是不肯相让,说话也不大好听。老太太受了几回的气,一心想要在她面前争回面子。因她有亲戚在慧圆街,老太太就说,等搬回自家大宅,一定要做个东道,把慧圆街的官眷都请过来,开开她们的眼……”

谢慕林简直要无语了,这是小学生在斗气吗?

谢谨之却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要紧事:“父亲升了从三品后,给老太太请封过从三品的诰命没有?”

谢慕林与谢徽之齐齐看向他,三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会

谢老太太跟儿子谢璞聊了半天,勉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还算不错。狂沙文学网

由三孙女儿谢映容配合着演了一回“老娘病弱,儿子需得尽孝心”的戏码后,她又成功得到儿子的许诺,要到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这时候,她总算有空闲可以关心一下小辈们了。得知大孙子谢显之最近在生病,她问过谢璞,确定谢显之的病不会过人之后,便满面慈地表示,要去看望一下大孙子,安慰鼓励一番。

谢老太太扶着谢映容的手,慢慢走出书房,便瞧见珍珠立在台阶下等候。

她忍不住道:“你跑哪里去了?叫你去喊三丫头,三丫头带着药回来了,你却不见了踪影。三丫头说你跟几个孩子在一处,到底在捣鼓些什么?竟连我这儿的差使都顾不上了?”

珍珠含笑看了谢映容一眼,柔声答道:“二少爷、三少爷和二姑娘关心老太太的体,拉着奴婢问老太太的饮食起居,还有平里吃什么药呢。奴婢趁机向二姑娘请教了一种药膳的做法,明儿就给老太太做。老太太也尝尝奴婢炖汤的手艺。”

谢老太太笑了:“是么?我只知道你点得一手好茶,针线活也做得好,还真没尝过你做的汤水。这些天,都是阿何阿蒋她们在下厨。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兴趣了。可别做得太难吃,我是定要笑话的。”

珍珠嗔着扶住她的手臂:“老太太怎么取笑起奴婢来?奴婢若没有三板斧,怎敢揽瓷器活呀?”说笑间就把话岔过去了。

谢老太太带着谢映容与珍珠,后还跟着儿子谢璞,一路走到谢显之的屋子探病。谢显之提前得了信,整理好仪容,迎出房门来,又要给老太太下跪请安请安。不过谢老太太还不至于在礼数上挑剔心的孙子,连忙把人拦住了,拉着人进屋,便是十分路的长辈问小辈病,小辈宽慰长辈的戏码。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也赶了过来,三人都与珍珠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齐齐移开了视线,之后一直表现得十分安静乖巧。

还好谢映容在他们这儿吃了几次亏,当着父亲谢璞的面,也不敢再出什么夭蛾子了,没有再多嘴。

于是谢老太太在尽了自己好祖母的责任之后,便带着谢映容与珍珠,离开了谢家。临行前,她再次提醒儿子,要尽快把谢家大宅收拾干净,以方便她搬回去。

谢璞猜想母亲可能根本没把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忘了他过两就要出发赴任了。他无力再多说什么,随口答应下来,便亲自把老娘送回了住处。

等他回到家,就立刻派人去召唤手下所有的掌柜、管事们来家里开会。

在等人前来的过程中,谢慕林兄妹几个趁机向谢璞告了谢映容一状,诸如花钱大手大脚,还想吞了二房产业的收入等等事迹,都没有漏下。

谢璞听得眉头紧皱。他开始怀疑,母亲一些比较过分的要求,会不会是三女儿怂恿的?可她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是她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自己的终大事谋划,也不能无视父亲的存在吧?没有他这个父亲点头,她能嫁给谁?

谢璞并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完全缺席了几个儿女的婚配,还觉得谢映容的做法荒唐古怪呢。

谢慕林见谢璞脸色难看,与谢谨之、谢徽之交换了几个眼色,觉得不必把火烧得太旺,便试图把话题转开:“其实三妹妹觉得,她和老太太需要二房出银子供养,想法太狭隘了些。咱们家的大宅里头,总会有些不要紧的物事,可以典当出去的。家里的东西基本就没有便宜货,随随便便就能当到一千几百两。只要三妹妹以后花钱节制些,这钱足够她与老太太舒舒服服过几年了。”

谢璞冷哼:“你也太小看咱们家里的东西了。一千几百两?真要出手的话,几万两银子也只是小意思。曹氏挑剔,不是上好的货色,她都不稀罕用。家里还有不少内造的东西,如今我们用不着了,该清理就清理掉吧。就怕有人故意压价,卖不出好价钱来,平白吃了大亏。”

谢慕林眨眨眼:“有人压价的话,我们随便当几件小东西,够老太太与三妹妹生活费就行了,其他东西存着就是了。除此以外,桂园造得精致,在金陵城里也是颇有名气的。我想这么大的园子,要维护起来,要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是小数目。老太太一年就逛个几回,平时白放在那里可惜了,倒不如租出去,给人办宴席或文会之类的。园中的花卉,池子里的鱼虾,除去自用的外,都可以卖出去。一年下来,应该也能有不少收入。这些钱供老太太在金陵城中的生活,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谢徽之在旁插言道:“这个法子倒不错。我从前跟朋友们也曾去过别人家的园子开宴席,那园子还不如咱家桂园一半大呢,一天的租金就上百两了!咱们家的园子哪怕只算二百两一天,每个月里只要有一位租客,一年下来就很可观了!”

谢谨之也帮着出主意:“外宅有几个空院子,原是预备着做客房使的,只有父亲边的两位先生住过。今年是闱之年,时机已经错过了,但过两年,下科秋闱一过,就可以把这几个空院子收拾出来,租给上京赶考的举子。珍珠桥一带清净,水陆交通又方便,应当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哪怕是只收一个月二两租金,积攒起来也有不少钱呢。”

谢显之在旁跟着点头:“除去赶考的举子外,上京述职、候缺的官员,也是需要租房的。”

谢璞听着几个孩子帮他出主意,原本的气也渐渐消了。这时,掌柜们都陆续到达,他便宣布开始开会。参与会议的,除了掌柜们以外,还包括文氏、大金姨娘,四个年长的孩子。至于宛琴和年纪尚幼的谢映芬与谢涵之,以及不在家的谢映容,就只能缺席了。

然后谢璞开始吩咐大家办事。

他要求原本定好了要留守金陵,专门负责货物采办与转运等事务的毛掌柜,去找一家可靠的牙行,尽快在一天之内雇足人手,将谢家大宅里外院与花园中的残席等物收拾干净,但不要进入内宅与书房。

等这部分清理工作完成之后,文氏就可以带着几个心腹丫头媳妇子,去后宅把谢璞上任需要带的衣裳用品,整理一部分当季可用的出来,好让谢璞带着出门。

等到谢璞出发之后,文氏还要继续带着人手,连带几个儿女,一块儿把大宅里各人的私人物品收拾好,贵重的细软装箱,能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封箱上锁,各人的房间也都要清扫干净,封门关窗。

除此以外,还要打发人买一批便宜的粗布回来,将大宅里的贵重家俱蒙上,避免积灰。内宅可能好几年都不会有人回来住,所以,除了谢老太太的院子以外,其他地方都尽可能做好封存措施,免得后搬回来时,东西都不能用了。

紧接着,就是把谢老太太送回大宅去这件事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安排

谢璞本来无意让老母亲回到谢家大宅定居,因为他还是希望谢老太太在金陵城住得没意思了,可以离开。狂沙文学网

别看承恩侯如今好象有意向他示好了,只瞧对方只是还归了大宅,却没有交还产业的意思,便可知曹家并没有多少诚意,多半只是做给皇帝看的罢了。将来一旦曹家重新在朝中占了上风,摆脱了皇帝的猜疑,不见得不会对谢家人采取报复手段。说到底,平南伯的死,还是由谢璞告御状而起的。曹皇后与承恩侯不喜平南伯不假,却不代表他们乐意让外人打曹家人的脸。

谢老太太长期留京,风险太大了。谢璞更希望她能离开。既然她不愿意回老家去,去松江故地住下,也是可以的。谢璞已经给松江的故交写了信,托对方后照看谢老太太,甚至还计划好了,等谢家经济状况一有好转,有余财时,便要到松江置产,方便照应谢老太太。

然而,谢老太太要是搬回了谢家大宅,又有了充足的钱财支撑生活上的花销,多半会在金陵城里住得乐不思蜀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愿意前往别的城市?

谢璞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无奈他拗不过老母亲,只能不不愿地答应了对方。

既然答应了,谢璞就不会反悔,只得赶在离开金陵城之前,安排好谢老太太后的生活了。

他吩咐毛掌柜,在文氏带人收拾好内宅之后,便另雇一群工匠与劳力,对谢老太太的院子金萱堂进行改建,让金萱堂变成一个可以独立生活的三进院落,厨房、净房、水源之类的配都要跟上,还要另外整理出一条进出的通道,令住在院中的人不必经过谢家大宅门口,就能出门——总是开大门,太过显眼了,侧门、偏门更适合谢老太太出入。除此以外,还要把金萱堂的院墙建高一些,原本四通八达的小门能封就封起来,好增加院子的安全。

除去金萱堂以外,通往内宅的几个通道,也要封锁上大半,只留一个出入口就好了,平时就上好锁,除了看宅子的家人每旬一次清扫全宅以外,尽量少让人出入。

还有,桂园本来与谢家外院内宅都可相通,如今则需要对园墙进行改建,让它变成一个相对独立又在其他方向开门的花园。

外宅里原本给客人、亲戚、幕僚、掌柜等人准备的几个小院,相对独立,又有单独的通道和侧门与外界相通。谢璞希望毛掌柜顺便让人把这些小院重新砌墙、开门,分隔成可以出租的院子。

如此一来,后毛掌柜在处理谢家商队的货物采买与转运等事务之余,也需要顺便负责桂园与那几个小院的出租事宜。无论是包园子给外人办宴聚会,还是出租小院给进京办事的官员或赶考的举子,都是一条财路,对于目前经济状况不佳的谢家来说,是个不错的外快来源。

出租桂园和小院挣到的银子,每个月都拨出二十两,专门供谢老太太生活花销。若是当月的盈利不足二十两,那就有多少给多少,不必毛掌柜从别处挪用资金贴补。

而每月收入中,若有超出二十两的部分,那就优先留在毛掌柜账上,供桂园与小院维护、雇人、经营所用。若是收入超出了五十两,那再将超出的部分积攒起来,每季送一次回湖县老家,交到文氏手中,当作谢显之、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涵之四兄弟读书与买文房纸笔所用。

至于二房在金陵城内外的几处小产业,每个月能挣到多少钱……谢璞就不想插手多管了。他已经向妻子文氏借用了一笔钱,暂时不需要再从账本挪用资金,以后赚到钱了,会慢慢归还的。目前二房的产业,还是由文氏手下的掌柜管理着,每月利钱要如何送到主人手中,由文氏与她手下的人去商量就行。不过,谢璞没忘吩咐毛掌柜等人,若是二房的产业遇到什么难处,他们力所能及的,就多照应一下。

此外,还有谢老太太搬回大宅后,要留什么人侍候,起居饮食如何安排,京中有什么人家可以帮忙照应,文氏母子一行人几时回湖,坐船还是坐车,路上由何人陪同,如何安排沿路食宿,回到湖县后又当如何行事,如何拜见宗族长辈,如何进竹山书院求学,书院中哪些大儒需得另行送礼致意,哪位同学家境不凡或是天资出众可以用心结交,对于宋氏的女儿谢梅珺以及她的夫婿儿女,又该如何相处,还有宗族中哪些房头与谢老太太关系不好的,需要如何处理彼此关系……连文氏如何带着儿女拜祭亡父亡母等,谢璞都吩咐得清清楚楚,众人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

谢慕林听着父亲把接下来家中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十分详细明白,心里暗暗佩服。不过她与几个兄弟最高兴的,还是谢璞那么快就采用了他们的提议,出租桂园与外宅的院子赚取金钱,支撑谢老太太在金陵城中的花费。

虽然这么做,好象有些便宜了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但至少,二房的利益不会受到侵占。反正花园和宅子放在那里也是白放着,充分利用起来,也可以避免浪费嘛。

谢显之与谢谨之面上露出惊喜的表,还有些不大好意思。谢徵之直接笑了个见牙不见眼。他如今真切地感受到了,受父亲重视,能为家人出力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他跟那个只会乱花钱、对家中没有半点贡献还心机满满的三姐谢映容,可不是一路货色!

掌柜们对于谢璞临时增加的两个经营项目,也有些小惊喜。毛掌柜更是觉得自己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清闲,即使留京也无妨了,还十分积极地表示,立刻就可以去找牙行雇人呢。

掌柜们商量好接下来要做的事,纷纷告辞离去。堂中只剩下谢家人了,文氏有些不安地对谢璞说:“我们真的要留老太太在京中么?只叫三丫头一个陪着她,是不是……她年纪还小,能知道什么?遇事也未必知道该怎么办的。好歹多留两房能干的家人吧?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谢璞还未回答,大金姨娘就忽然站了出来:“老爷,太太,不如让我留下来吧?我留下来侍候老太太,还能照看三姑娘。我年轻力壮,人也不笨,怎么也比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互相在京中相依为命的强!”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振作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三章振作大金姨娘的请求对于谢璞来说,虽然有些突然,却并不意外。

大金姨娘只有谢映容一个亲生女儿。如今谢老太太发了话,要谢映容陪自己留京,大金姨娘舍不得女儿,想要跟着留下,也是人之常情。

自打谢家出事,大金姨娘对于夫主一家算是不离不弃,还帮了文氏许多忙。谢璞虽然早就对她没有了宠爱之心,却还是感她情义的。想了想,他觉得可以考虑遂了大金姨娘的心愿,也算是为老母亲留一个帮手吧。

不过他在宣布决定之前,先转头去问了文氏的意思:“你觉得如何?若是金锦不能跟你们回老家,你会觉得吃力么?”金锦是大金姨娘的姓名,妹妹小金姨娘名唤金绣。

文氏看了看大金姨娘,表示:“都是做娘的人,我如何不明白她的心事?我如今有了马路遥两口子与善姐做帮手,真姐儿也能帮上点忙,即使少了她也无碍的。倒是老太太那儿人手太少了,若有金姨娘相助,办事就更便利了。金姨娘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人也细心周到。有她在老太太身边,老爷与我远在外地,也能安心许多。”

她又以大金姨娘道:“金姨娘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若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有顾虑,只管写信给我。但凡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不会推托的。老爷离得远,若是连我那儿都赶不及,留京的毛掌柜与宗房的昆哥儿家里,都是可以求助的地方。金姨娘千万不要外道,侍候好老太太,照看好三姑娘和你自己要紧,旁的都不重要。”

大金姨娘用感激的目光看向文氏。文氏回了她一个微笑,两位母亲就此有了默契。

既然妻妾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谢璞也就不多啰嗦:“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明儿我会打发人去给母亲送信的。你暂且不必搬去承恩寺后街,先把金萱堂收拾好了再说。有空时,你多往母亲那儿请安,也问问她老人家对改建院子有什么想法。若是轻易能办到的,就顺便办了,有难处的就算了。”

大金姨娘连忙答应下来。

这时候,其他人仿佛才回过神来,谢徽之头一个用震惊的表情看向大金姨娘,忍不住道:“姨娘要留在金陵城陪三姐姐?那我呢?我怎么办?!”

大金姨娘回过头,有些愧疚地看向养子兼外甥:“三少爷别生气,我……我这也是担心你三姐姐跟着老太太在金陵城里,无依无靠的……你不一样,有太太和大少爷、二少爷与二姑娘照看你,老家又有宗族的长辈在,我没什么可担心你的。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谢徽之红了眼圈:“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们的!老太太身边都是女眷,总需要一个跑腿办事的男丁吧?”

谢璞坐在上位,闻言脸色一沉:“胡说!你是跑腿办事的人么?先前家里是没有人手,你哥哥们又病的病,关的关,只能让你出头露面了。但如今不比以往,家里不缺下人,还用得着你干这些活计?!你给我老老实实跟着你哥哥们一道进书院里读书,不读出个功名来,就别想回金陵城了!”

大金姨娘见谢璞生气,连忙拉住谢徽之道:“三少爷要听老爷的话,读书才是正经事儿呢。姨娘这里即便有需要跑腿办事的地方,家里有门房有车夫,外头还有毛掌柜和伙计们呢,实在不行,求到宗房昆哥儿跟前去,也不愁没帮手。三少爷就只管放心去读书吧!等将来三少爷有了出息,为官作宰的,姨娘也好跟着你享福呀!”

谢徽之扁了扁嘴,最终还是强忍着眼泪点头应了是。

不过,等到众人散了,他跟着谢谨之与谢慕林走进后者的房间中时,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姨娘这么做,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我终究不是她亲生的骨肉,跟三姐姐没法比。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事,姨娘就要先顾着三姐姐,顾不上我了。”

谢谨之见他难过,只能尽量劝解:“这也是人之常情,金姨娘并不是就不疼你了,只是更放不下三妹妹罢了。可她对你的关心并不是假的,你也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她原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才盼着你能读书有成,日后出人头地,总比你一天到晚在金陵城里瞎晃强呀!”

谢徽之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三姐姐对姨娘那样坏,我还一心为姨娘打抱不平,如今姨娘却丢下我,照顾三姐姐去了,事前问都没问过我一声,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我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从小由她养大,心里早把她当成是亲娘一般。没想到,不是亲的,就终究不是亲的。我在她心里,永远都比不上三姐姐。”

谢谨之见他这么说,倒不好再劝了。

不过谢慕林不太看得惯谢徽之这副模样:“你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意义呢?金姨娘更向着她的亲生骨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若觉得不甘心,索性就更用心读书,早日考得功名,便可以回金陵城来接金姨娘了。她本人也说了,就盼着你将来出人头地,可以让她享福呢。你觉得三妹妹是个能依靠的人吗?将来能照顾金姨娘的,是你还是她呢?眼光放长远一点,日子还长着呢,你怎知道金姨娘就不会有改变想法的那一天?”

谢徽之低头想了想,便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泪水给擦了:“二姐姐说得对。我有什么可哭的?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太没出息了!就算姨娘要陪着三姐姐,又能陪几年?三姐姐这么早就开始盘算自个儿的亲事了,说不定很快就要出嫁,到时候,姨娘还不是要由我来赡养么?

“我确实应该发奋一些,怎么也要有点成就,将来才好让姨娘过上好日子呀?到时候,她必定就会念我的好处,把那个不孝女抛到脑后去了!”

谢谨之见他振作起来了,不由笑了笑,亲手给他拧了块湿帕子过来:“洗洗脸吧,瞧你这副狼狈样儿。”

谢徽之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便有些期期艾艾地说:“二哥,我的功课一向不太行……这次回老家去书院读书,我实在没什么底气。到时候……恐怕还要请哥哥们多多帮忙。否则,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中秀才呢。”

至少要考中秀才,他才算是有了功名,达到父亲的要求,可以回金陵城找姨娘。这个目标对他来说,似乎有点遥远。

谢谨之叹了口气:“你若有心想学,大哥与我自然是乐意教你的。别把秀才功名看作是什么难事,大哥与我还要考中举人,才能踏进金陵城呢,岂不是比你更艰难百倍?”

谢徽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第一百七十四章 收拾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四章收拾毛掌柜不愧是谢家从谢泽湖时代起,就一直十分重用的资深人才,工作效率非常高。

他在天黑之前就联系好了牙行,雇到了足够的人手。随即又回到谢家,问谢璞手下的赵丰年与原本的茶房总管蔡老田,要到了谢宅的平面布局图,以及寿宴当天宴席的分布格局。然后他就带着手下一个伙计,连夜打着灯笼,把谢家大宅里里外外逛了一遍,记清楚了需要动手整理清扫的地方,过了四更天方才在外院随便找了间空房,两人在里头窝了一晚。

等到第二天清早,雇来的人手到了谢家大宅门口,毛掌柜就带着人进场开始了清扫工作。

过了晌午,谢璞这边收到了谢老太太的回复,她老人家对于大金姨娘的毛遂自荐,大体上是无可无不可的。谢老太太不喜欢大金姨娘,嫌她出身不好,又是个贱妾,还生不出儿子,不过如今她正疼谢映容,爱屋及乌之下,对大金姨娘也没那么无法容忍了。她允许大金姨娘留在金萱堂,只是要求对方平时没事多干活,少露面,尤其是她有客人来的时候,大金姨娘最好不要出现,更不要透露自己的出身,免得丢了她老人家的脸。

能顺利留在女儿身边,大金姨娘就已经很高兴了。谢老太太那点嫌弃,对她来说只是毛毛雨,在过去十几年里,她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对谢璞千恩万谢,又再一次表了决心,发誓一定会把老太太照顾好,也会勤奋给谢璞和文氏写信报告老太太近况的,云云。

这时候,毛掌柜派了手下的小伙计王小二来谢家报信,说是谢家大宅已经清扫妥当了。

谢璞颇为惊喜,便让大金姨娘去告诉文氏。不久之后,文氏便带着大金姨娘与善姐,连带赵丰年夫妻与马路遥之妻,一同坐车前往谢家大宅,给谢璞收拾行李去了。

傍晚时分,文氏一行人回到谢家,就把谢家一辆宽大能载重的大马车驾了回来,车上有八个大箱,四个大包袱,全都是给谢璞准备的东西。

这里头不但有过去几年里谢璞做的夏装,以及几个月后就派得上用场的秋装,还有配套的巾帽鞋袜、腰带手帕,各色佩饰、扇子、雨伞等物。另外,还有他平时要用的文房四宝,到任上后要给上锋同僚送的礼,他爱看的书籍,谢家藏书中有关北平布政使司以及北方地理民生的书本等等。林林总总,紧紧塞满了八个大衣箱。这还是文氏再三节制,才缩减下来的规模,没有把谢璞所有的衣裳用品都装上,否则,只怕十八箱都打不住。

谢璞细细看过文氏递给他的清单,发现这八箱东西全都是自己用得上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尤其是预备要送的礼,他完全忘了,若不是文氏有所准备,恐怕他就得在上任途中现买了吧?还不知要花多少冤枉钱呢,如今却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他一向不怎么上心,过去都是由宛琴帮他打理的,他听过一耳朵就算。只有特别重要的对象,他才会郑重与幕僚们商量,斟酌礼单,然后吩咐宛琴去办。如今没有宛琴帮忙,若不是文氏思虑周全,他就真要抓瞎了。

文氏却不是个爱邀功的人:“这是出门前,琴姨娘提醒我的。我本来也快把这事儿忘了。”她虽然曾经跟着谢璞到外任上待过,但毕竟已经是宅了十几年的闲人,一时间还真的没想到这些。

谢璞听了宛琴的名字,不置可否,只笑笑说:“娘子还是这么贤慧赤诚。”就不再多言了。

文氏知道他不想多提宛琴,暗暗叹了口气,便改了话题:“我今日把大宅里外看了一遍,发现外头的花厅、外书房、正院上房、老太太院子里的上房与库房等几处,但凡是贵重些的古董、字画、摆设与首饰,几乎都不见了踪影,多半是被曹氏或者平南伯府的人带走了,要么……就是官府抄家的时候叫人顺手牵羊了去。不过我觉得,大理寺卿人品正直,御下也严,大理寺的官兵,应当不会这么大胆。”

更何况,抄家的时候是方闻山带着部分禁卫军来办事的。这宅子早就被曹氏与平南伯当成了囊中之物,方闻山又怎会让手下的官兵摸走了心上人的财产?更大的可能,是在官府交还宅子,平南伯又使手段截胡了宅子之后,为防宅中的贵重物品发生意外,临时派了人来把东西运走了。但除去特别贵重的物品以外,其他东西都没怎么动过,多半是平南伯就没想过这宅子还能回到谢家人手中,所以没有费那事儿吧?

谢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道:“剩下多少就是多少吧,如今我们也只能忍了这口气。平南伯已经自取灭亡,接下来就看曹家气数如何了。回头你吩咐蔡老田一声,让他一家子留在京中看宅子。他对家里的情况熟悉,有那些贵重又派不上用场的大件家具,能找到合适的买主,就先当了吧,也省得占地方了。”

文氏低声应了。夫妻俩又商量了一下要如何整理家中物品,便通知家中几个儿女,等明日送了谢璞出发之后,大家就要回大宅里收拾东西去了,到时候要如何行事,各人得有个章程才好,免得事到临头乱糟糟的,手忙脚乱。

宛琴还不能出门,所以他们母子三人的东西,得靠谢涵之与谢映容带着丫头小厮去整理了。两个孩子都觉得压力山大,连忙跑回自个儿院子去,找生母商量去了。

谢谨之与谢慕林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都有独立的院子,到时候带着丫头去收拾就行了。谢慕林可能还有记忆不清的问题在,但有梨儿帮手,心里也挺轻松。

谢徽之听着大金姨娘念叨要帮谢映容收拾什么东西,心里就有些发酸。他才是要离开家的那一个,谢映容不久之后就能搬进金萱堂长住了,即使漏了什么东西,随时都可以回内宅去拿,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想要抱怨两句,可一想到他与大金姨娘也不剩多少团聚时光了,还是忍住了口,乖巧地配合着对方说话。

谢显之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向谢谨之屋中走来。这时候,谢慕林还在哥哥这里,陪他一同练字呢。见谢显之来了,兄妹俩都起身相迎:“大哥怎么特地过来了?有事叫丫头们传个话,我们立刻就过去了。”

谢显之笑道:“我虽然病了一场,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都在一个院子里,走几步路又算什么?”他低头咳了两声,接过谢慕林奉上的茶碗,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我有事想求二弟二妹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发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五章出发谢显之虽然不好意思开口,但他是来向弟妹们求助的,所以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

他想求的事其实很简单。谢璞明日就要出发离京,送走他以后,家里人就可以回谢家大宅去收拾各自的私人物品了,谢显之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如今大病初愈,正是体弱的时候,就算真的回了大宅,估计也就是动动嘴上功夫,不能指望他干什么力气活的。所以收拾东西的工作,他就得靠身边侍候的人去干了。

然而谢显之身边侍候的人,如今还真有些不太方便干活。

谢显之本来没有丫头小厮,独自从平南伯府那边回来的。经历了文竹的背叛之后,他对曹家送过来的下人就失去了信心。不过,他也没有照父亲谢璞的意思,直接把人送去牙行,而是仔细问过了其中最信任的青松,也就知道了他离开平南伯府后,身边侍候的人都有些什么样的经历。

平南伯打算让他身边侍候的丫头潜入谢家作刺客,大部分丫头都没有那个胆子,哭着求前者放过她们。除了文竹是为了婚配与前程,选择了背主之外,还有另一个丫头的做法,也颇为与众不同——菖蒲断然拒绝了平南伯,声称自己绝对不会背叛主人谢显之,为此挨了十几个耳光,又被打了二十板子,至今脸颊上还有十分明显的红肿掌印,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曹氏顾虑到儿子的感受,说了几句劝阻的话,菖蒲说不定就直接被打死了。

菖蒲本来也算是曹家仆从的家生后代,只不过她父母早亡,亲人里只剩下表舅、堂姑之类的几个远亲,而且关系也不是很好,被承恩侯送到谢家后,几乎可以说是与曹家再无瓜葛了。

另外,虽然也是家生子,却一心忠于谢显之的青松,也与家人哭着决别过了。

谢显之对两人的忠诚十分感动,就留下了他们,其他人全都放走了。不过他没把人送去牙行,而是把身契还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开。当中倘若有人不想继续在平南伯府里待,带着身契走就行了。但如果有人仍旧觉得曹家才是他们的归宿,又或是惦记着还在曹家的亲人,他也不会拦着别人一家团聚。

当时谢显之还特地去向谢璞解释了自己的想法:“我被曹家逼得与家人分离,何必让这些侍候过我的人受同样的罪呢?他们毕竟没有象文竹一样背叛过我,就当是全了我与他们多年的主仆情谊吧。”

谢璞心生怜惜,便同意了。

留下来的菖蒲与青松二人,后者有谢显之、谢徽之作保,又一向与其他人的小厮相熟,很快就与下人们打成一片。但菖蒲伤势未好,就被强行拖下病床,与其他人一道被押来谢家,谢显之很心疼她,立刻让她休养去了。反正一般的杂活,青松就可以解决。

如今谢显之向谢慕林、谢谨之两位弟妹请求帮助,就是因为他本人病弱,而大丫头菖蒲又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即使还有个青松,也未必能忙得过来。所以,到了谢家大宅后,他可能得向弟妹们借用人手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当然不会拒绝。

谢显之见状松了口气,接着又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不知道父亲……对于大妹妹……的东西,又是怎么想的呢?她人不在家里,又没旁人能替她收拾屋子。可她毕竟还是谢家的女儿,总有一天要回来的,总不能把她的东西都给了别人吧?”

谢慕林隐隐好象明白了什么,笑道:“这事儿好办,回头我跟娘说一声,把大姐姐的私人物品封存起来。到时候大哥想把东西直接送到她手上也行,自己先暂时保管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她也行。反正我和四妹妹都不会贪她的东西。”

谢谨之则道:“我看平南伯府先前给大哥送来的行李里头,有不少是从前家里给大哥做的衣裳,只怕大宅被官兵抄过之后,平南伯府的人已经去光顾过,把……把你们母子三人的东西都收拾过一回了。能剩下来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又或是不当季的家常旧衣。大哥让人暂时把这些封存起来就行,大妹妹应该不急着用。最近平南伯府正在办丧事,咱们家与他家有仇,大哥还是别在这时候找上门去的好。”

谢显之明白谢谨之这是在为自己着想,心下一暖,微笑道:“二弟放心,我不会犯傻的。”他顿了一顿,“我已遥祭过他一回,就算是全了甥舅的情份。他能利用我对父亲下毒手,便再也不是我敬重的长辈了。我不会去他灵前上香,也不会为他的死而难过。他有今日,原也是咎由自取,谁也怪不得。”

谢显之有这个觉悟就好,谢慕林与谢谨之都很满意。兄妹三人再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各自散了。谢慕林后来去寻文氏说起谢映慧院中物品的事,还有谢显之的请求,文氏也十分体谅,不出意外地答应了女儿的提议。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谢家众人便起床梳洗,齐齐围坐在外院正厅中,吃一顿团圆的早饭。就连一直被半禁足中的宛琴,也难得地出现在了餐桌旁——她弟弟叶金荣也会随掌柜们跟着谢璞前往北平,她自然也要出现,送弟弟一程。

谢璞环视一眼自己的妻妾与儿女,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分。经历过一次磨难,他有些想法改变了,对家人的看法也与过去有些不同。想到几个儿女都有所成长,越来越懂事贴心,他也不由得老怀大慰。

文氏红着眼圈,以茶代酒,带领着妾室与儿女们向谢璞敬献,祝他一路顺风,前程似锦,也不忘叮嘱他路上多多保重身体,多给家里人写信……

谢璞喝下了妻妾儿女们敬献的茶水,差点儿吃不下早饭了,不过心情并不悲伤。早饭过后,他还要前往近邻的谢谨昆家,向大伯父谢泽山辞行,然后再绕道承恩寺后街,再辞别一回母亲谢老太太。如此,才能正式离京起程,前往北平。

向两位长辈辞行的经过非常顺利。谢璞带着家人与几大车行李,齐齐前往利涉桥旁的码头,改换水路,坐船前往通济门,然后出城转往长江水道的方向,再在江边码头换雇好的大船。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今日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本该是赶路的好天气。只是,当谢家人一行人坐船来到东水关一带时,居然遇到了河道堵塞的情况。

放眼向前方不远处的通济门望去,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支从另一个方向前来的船队,挡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将河道挤得满满当当的。河岸两旁,也有许多与他们同行的人马,浩浩荡荡一大片,全都穿了白,戴了孝。

很显然,这是一支出殡的队伍。

谢家众人不由觉得十分晦气。而当他们发现,丧家竟然就是平南伯府时,就觉得更晦气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堵船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六章堵船谢璞一眼就看到了前方水道三岔口的地方,承恩侯骑着马站在岸边,冲着船上的人厉声喝斥着,而船上的甲板前方,也有个一身孝服的妇人,由丫环搀扶着,背对着谢家人的方向,与承恩侯激烈争吵中。

从这孝衣妇人身边的丫头婆子看,这妇人多半就是平南伯夫人程氏。也不知道她与承恩侯又生出什么矛盾来,竟然不顾曹家体面,当街就大吵起来。

谢璞招来心腹赵丰年,示意他到前头去打听看看,曹家这群人到底在闹什么呢?

平南伯死得这么不光彩,皇帝没有公布他的罪名,就是给曹家留脸面了。曹家明明先前低调为他办了丧事,如今却又高调张扬地出殡,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停灵三天就出殡……实在不大配得起平南伯府的名号,摆明了就是要丧事从简的意思了。如今出殡队伍如此嚣张,又有些自相矛盾了。该不会是承恩侯与平南伯夫人之间闹不和吧?

船队停止前行,文氏与几个孩子在后头也察觉到不对了。很快,他们就听说了平南伯府的送葬队伍在前头堵塞水道的消息。谢显之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悄悄掀起了舱内小窗竹帘的一角,但又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看清楚些。

谢慕林猜想他是想知道曹氏与谢映慧如何,便暗地里扯了扯谢徽之的袖角,示意他看谢显之。

谢徽之聪敏过人,一瞧就想明白长兄的心事了,微微一笑,便主动起身,钻出了船舱去。谢家的船离岸边不远,他叫来船家,往船舷上搭了块长板,很轻巧地就上了岸。

也不知道他在岸上是如何打探的,半刻钟后,他回到船中,已经打听到了前方正在发生什么事:“平南伯出殡,本来曹家人是打算一切从简的,承恩侯和曹二爷都压根儿没露面,曹家四房、五房、六房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可能是平南伯夫人觉得太冷清了,又觉得平南伯停灵三日就出殡,太过可怜,所以自己悄悄儿派了人,花钱雇了上百个人,做了孝服、仪仗什么的,棺木一离曹家族地,就把排场摆起来了。

“承恩侯那边听到消息,急忙赶来阻拦。听说平南伯夫人还打算让船载着平南伯的棺木,往秦淮河上走一圈,再送到西天寺去,人都快疯了,当街就跟平南伯夫人吵了起来,如今两边都不肯相让呢。”

谢慕林一时不由得无语了,她与谢谨之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评价曹家所为。

谢徽之若不是顾虑到谢显之的心情,都快笑出声来了。曹家今儿这场窝里斗的好戏还挺精彩的。

谢显之本来还有些伤感,闻言也呆住了。他不明白舅母程氏心里在想什么,但也觉得大舅承恩侯太过凉薄了些。

他们兄妹几个今日送父亲出城,根本就没想过会遇上平南伯府的出殡队伍。只停灵三日就下葬……这种事太少见了。正常情况下,停灵三个月都只是标准操作而已。即使夏天不利于保存尸体,也不过是多用些冰的事儿。谁能想到曹家会凉薄至此呢?但想到平南伯生前的性情为人,又觉得他们兄弟不愧是亲手足。平南伯会有今天,一点儿都不冤枉。

谢显之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无论曹家人私下有何不和,闹到外人面前……终究太不象话了。只怕宫里的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生气吧?”他不可怜平南伯夫人,只是有些担心,母亲曹氏如今还住在平南伯府,又发生过先前的事……但愿不会被曹皇后迁怒才好。没有了平南伯这位亲兄撑腰,母亲承恩公夫人又听闻中风了,曹氏在曹家没有了靠山,还不定会如何受气呢。

谢慕林知道谢显之还是比较关心生母妹妹的,便问谢徽之:“三弟可看到……大姐姐有没有跟着出殡队伍出城?”

谢徽之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见到曹荣了,悄悄儿问了他的小厮,说是大姐姐在平南伯夫人后头的一艘船里。”他看了谢显之一眼,“跟她亲娘在一起呢。不过两人都没出面,我也不知道真假,只远远瞧了瞧那艘船,确实看见了桂珍和杜妈妈,还有大姐姐屋里的红罗。”

谢显之叹了口气,探头看了看甲板前方,低声对弟妹们说:“我若去跟父亲说……想借机与母……与娘和大妹妹见一面,劝大妹妹回家,父亲会不会答应?”

谢慕林心里其实不太乐意,但也尊重谢显之的想法:“大哥你确定要去吗?我觉得这事儿你问不问爹爹都无妨。爹爹应该不会反对,但却不会希望你受委屈。你也瞧见了,平南伯夫人如今正在火头上呢,承恩侯是个难啃的骨头,但你却不是。万一她迁怒到你头上,当街大骂你一顿,你是能跟她吵架,还是能反驳她?”

谢显之哑口无言。他是个斯文人,性情也比较温和,断断做不出与人当街吵架的事。可如果他什么话都不说,任由平南伯夫人责骂,对他的名声也有所损害……

他倒不怕自己受什么委屈,可今日是父亲谢璞上任的大日子,全家人都在这里。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就耽误父亲的行程吧?

可是平南伯府如今境况不佳,生母曹氏更是处境尴尬,妹妹这时候不离开平南伯府,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受连累呢。再迟些时候,他就要离开金陵城,许多年都不会回来了。难道真的就这样走了,连母亲妹妹也不再见一面么?

正当谢显之纠结之际,谢璞那边也迎回了赵丰年。

赵丰年把情况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谢璞,最后又添了几句话:“小的回来的时候,叫杜婆子看见了。大约是她禀报了……禀报了前头的大太太,那位把小的叫过去吩咐了几句,说是……想见大少爷一面。”

谢璞皱起眉头:“她要见显之做什么?可别又是叫显之回平南伯府的话。如今平南伯府是什么境况,她心知肚明,何苦叫儿子去陪她受罪?!她若是聪明,就该连女儿一块儿送回谢家来,省得孩子们跟在她这个声名狼藉的生母身边,前程不明,受人轻视!”

谢璞不肯点头,但文氏那边,却已经派人来悄悄儿告诉他,谢显之在纠结些什么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口:“若是显之当真有意,就跟他说,到岸边的茶馆要个雅间,多带上几个人。我问问曹氏,是否愿意到茶馆里说话吧。”

说到这里,谢璞又露出了嘲讽之色:“反正平南伯府的船队堵在前方,大家谁也走不了,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噎人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七章噎人谢显之当然不会拒绝父亲的安排。他立刻登岸去了河边的茶馆。

谢谨之与谢徽之陪他一同过去了,谢慕林也紧紧跟上。原本谢显之还觉得二妹妹不该来,但谢慕林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要劝阻的念头:“我可以帮忙劝说一下大姐姐,女孩儿之间说话比较方便。”

他们兄妹四人在雅间里等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报信说,曹氏与谢映慧来了,不过没有往他们这边来,而是另外要了隔壁的上等雅间,请大少爷移步。

谢慕林心中有股想吐嘈的冲动。曹氏母女这是想要防备谁?难道她亲生儿子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雅间中给她设陷阱吗?又或者,她其实只是不想见其他人?

拜托,不想让其他人围观的话,她说一声就好了,谢家儿女个个都是知书识礼的,不会强行留下来听她母子三人说话。更何况,谢显之都没有拒绝弟妹们的陪同,曹氏有什么好忌讳的?莫非是打算对儿子说谢家人的坏话?

谢显之兴许也想到了这些,表情有些难堪。他用抱歉的眼神看了弟妹们几眼,方才起身跟着来人出去了。

谢慕林撇了撇嘴,抬手给两位兄弟各倒了杯茶,还小声跟他们商量:“我记得以前听李大哥说过,这家茶馆的点心不错。要不要买几包带回去,给爹爹带在路上吃?我们自己也可以留两包,预备回大宅收拾东西的时候充饥用。毕竟大家要干的都是力气活,很容易就会饿了。”

谢谨之听得好笑:“妹妹若想吃点心,那就买几包吧。只是不知,这家店什么点心做得好?”

谢徽之有些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往雅间门口的方向看,这时忽然插言:“我去找人问问好了。”起身就往外走。

谢慕林小声说:“为什么要出去找人?叫个小二来打听就行了呀?”

谢谨之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猜到了谢徽之要去干什么。

不过,谢慕林也很快就知道,谢徽之去干什么了。因为门外传来了他与一个女子争吵的声音。那女子的声音听着还挺熟悉的,谢慕林想了想,便认出是曹氏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桂珍。

她听不大清楚他们在吵什么,走到门边,正好听到谢徽之冷笑着说:“真是好了不起哦。我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的儿子,却不知道令主人是哪一家的诰命?”

谢慕林脚下顿了顿,暗暗偷笑了一下。谢徽之这话明摆着就是噎人去的。无论是哪家的女眷,诰命不是因丈夫而来,就是因儿子而来。曹氏如今与谢璞和离,自然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从三品的诰命,原本的四品诰命也因为婚姻关系终结而取消了。目前她本人尚未另嫁方闻山,儿子谢显之又还没当官,哪里有什么诰命?

若不论出身血统,曹氏如今什么高贵的身份都没有,她身边的丫头,就更没有资格对从三品高官之子无礼了。谢慕林能猜到谢显之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气人,她只是不明白桂珍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冲着谢显之耀武扬威?

这丫头以为谢显之如今还是要看她主母脸色过活的小庶子吗?

谢慕林走出雅间的门,果然看到谢徽之倚在门边,冲着守在隔壁雅间门口的桂珍冷嘲热讽。而桂珍则涨红着一张脸,忿恨地瞪着他,还冷笑着说:“不过是个从三品,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们太太可是皇后娘娘、承恩侯与平南伯的亲妹妹!皇亲国戚,岂是区区一个左参政的庶子可比的?”

谢徽之挑了挑眉:“皇亲国戚,听起来似乎比我这个左参政的庶子高贵,可你又不是皇亲国戚,在我面前傲什么?”

“你——”桂珍有些气急败坏了。她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壮有力气的妇人,齐齐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打算要对谢徽之不客气了。

这时候,谢慕林走到了谢徽之身边,盯着桂珍道:“你说你们太太是平南伯的亲妹妹,是外面河里那艘挂满白布的船上……躺着的那一位吗?”

桂珍脸色一僵。

谢慕林又再问:“还有皇后娘娘与承恩侯……想必你这个丫头在外头对别家官眷无礼,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也会为妹妹的侍女出头了?承恩侯就在外面,不如你去向他告个状?记得多跟他说说我兄弟的坏话,好把你自个儿撇清了哦。”

这回桂珍直接涨红了脸。她当然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她算哪根葱?就算曹氏跟曹皇后与承恩侯关系没那么糟糕,她也不过是个丫头……

谢徽之见她变色,也得意起来了,哼哼两声道:“现在认清自己的身份了吧?别以为离了谢家,你就可以忘记主仆有别的规矩了。想要狐假虎威,也得先看看人家老虎乐不乐意给你撑腰吧?”

桂珍气恼地瞪着他,恨恨地扭开头去。不过这一回,她身后的两个高壮妇人就没再有动作了。

谢慕林便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雅间去。这边门口有人守着,他是不可能观察到屋里情形的,矗在门口跟丫头争吵,也太难看了些,还不如回自个儿的雅间坐等呢。这里是公众地方,曹氏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生事,他们用不着太担心谢显之会吃亏。

谢徽之对她的意思心领神会。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回屋,而是跑到柜台那边去找掌柜的问点心的事了。

谢慕林笑笑,正打算返回雅间,却听得桂珍门后传来谢映慧尖利的声音:“我不要回去!死都不回!你们怎么说都没有用!”

谢慕林不由得挑了挑眉,雅间门嘭的一下就往外打开了,正正撞到站在门前的桂珍后背,差点儿把人撞飞了,谢映慧从门后跑了出来。

桂珍慌忙忍痛上前拦人:“小姐,小姐您要上哪儿去?!”

谢映慧气得满面通红,毫不客气地喝斥桂珍:“给我滚开!”

桂珍死死拦住她的去路:“我的好小姐,这里是外头,不是在府里,您不能乱跑!”两个高壮妇人也上前挡住了谢映慧的去路。

谢慕林瞥见大厅里的茶客已经朝他们这边看了,便咳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在闹什么?有话回屋里说去,有火朝自家人发,何必在外人面前闹笑话呢?”

谢映慧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抬头看过来,仿佛这才发现了谢慕林的存在。她冷笑着啐了堂妹一口:“你们别得意!既然父亲不想要母亲和我,如今还装模作样求我们回去做什么?!不过是哄外人的勾当罢了,休想骗我!”

谢慕林听得又好笑又诧异:“你在说什么梦话?明明是你们死活不肯回来,否则皇后娘娘下旨之后,你母亲就该有动作了。可她先是告病,又不肯派人回谢家看看,连封信儿都没有。虽然爹爹也没打算跟她复合,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母亲也别装无辜。你到底是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事,还是装不知道?如今倒把脏水泼到亲生父亲头上了。平南伯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颠倒黑白,认贼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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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嘲讽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八章嘲讽谢映慧愤怒地瞪着谢慕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血口喷人——”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至少我说的是实话,而不象你,满口胡言乱语。”

谢映慧呼吸加重,满脸涨红,眼看着就要冲着谢慕林破口大骂了。谢徽之在旁警惕地喝问:“你想干什么?!被人说中了实情,就恼羞成怒要撒野了么?!”

“你给我闭嘴!”谢映慧的怒火猛然冲谢徽之发了过去,“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谢徽之不怒反笑:“方才我同你家丫头说得那么明白,你没听见么?我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公讳璞三子,你又是哪位呀?父亲姓甚名谁?母亲又是哪位?是嫡是庶?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冲我发火?”

谢映慧气得浑身发抖,但她知道这个庶弟问这种话,是在打什么主意。但就算父亲母亲已然和离,她母亲也不是被休弃的那一个,她与兄长的嫡出身份并不受影响,几时轮到谢徽之这么一个贱妾之子奚落了?真是岂有此理!他是不是个傻子,不知道曹家是什么身份地位——

她身后雅间里走出了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谢显之用歉意的目光看向弟妹,以及刚从隔壁雅间中闻声赶到的二弟谢谨之,压低声音道:“别聚在门口说话了,进屋里说吧。”

谢映慧一把将他甩开:“我不去!你们休想把我骗回去!”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大小姐爱回不回,谁要骗你回去?!父亲可是明言说过了,你不肯回自个儿家里,贪慕曹家富贵,又或是仰慕人家儿子长得俊秀,非要留在舅家,他也不会勉强。反正咱们家的家财都叫曹家得了去,养活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是大哥一直惦记着你,怕你在曹家受委屈,被人骗了还不知道,才一再坚持要劝你回来。你不领情就算了,说什么骗不骗的话?也就只有大哥这么好的脾气,才会容忍你!”

谢显之眼圈微微一红,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对同胞亲妹说:“大妹妹若实在不愿意回去,就不回去了吧。你与母亲心意已决,我又能怎么办?”

他转身朝雅间里头走去。路过曹氏时,后者欲言又止地看着儿子,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在桌边坐下,沉默不语。曹氏知道方才她说的一些话伤了儿子的心,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让女儿回谢家去呢?没有母亲庇护,就连父亲都在今日赴了外任,难不成要她金尊玉贵的女儿从今往后看文氏的脸色,在乡下小地方清苦度日?

她绝不会答应的!她甚至还想劝儿子留在金陵城。就算是想读书,也不必非得去乡下,金陵城里有的是好先生,大不了多花些银子、多托些人脉就是了。焦闻英不过是一介臣子,哪里及得上皇亲国戚尊贵?儿子根本不必在意他的想法!

谢显之想要众人走进雅间里说话,就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的意思。谢映慧也在桂珍苦劝下,勉强回了屋。谢慕林与谢徽之对视一眼,又跟谢谨之迅速小声商量了两句,便也踏进了雅间。不过谢谨之留在了隔壁,一旦有什么不对,他会立刻叫人来接应的。

谢徽之跟在谢慕林身后进了门,随手把门给掩上了。姐弟俩站到谢显之身后,与对面的曹氏、谢映慧俨然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曹氏看着这几个熟悉又变化不小的孩子,勉强笑了笑:“多日不见,你们气色似乎还不错?”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托福,我们家如今虽然境况比以前清贫艰苦了许多,但还有我娘陪嫁的一些小产业支持生活花销,不至于饿死,最近又得承恩侯归还了当初被官府抄走的大宅,所以三餐糊口还不成问题。”

这几句话简直就是往曹氏心上戳刀子,她没预料到一向温顺柔弱的谢映真竟然也会有言辞如刀的一日,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谢映慧大概是看不到外人了,便没了顾虑,当即怒道:“你在乱说什么呢?!在我母亲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我只是在向大哥的生母说几句客套的话,却不知是哪一句话无礼了?是说我们家比以前穷了,还是我们家的大宅终于回来了?不知这些话哪里冒犯了令堂?请大小姐跟我好好说道说道吧?”

谢映慧噎住了。她虽然心里偏向曹家,却也不是傻子,知道谢家仍旧是她的父族,有些话真的不方便说出口。

不过她年少气盛,怎么甘心真的被驳得哑口无言?不由冲动地脱口而出:“什么叫你们家的大宅?那可是我母亲辛辛苦苦筹建的!还有你们家比从前穷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胆敢抛弃我们母子,置曹家脸面于不顾,就别奢望还能仗着曹家的权势捞银子了!”

谢徽之忍不住嘲讽道:“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说得出这种可笑的话来?!我们谢家本来就富裕,反倒是你们平南伯府这些年不知从我们谢家谋了多少好处去!如今还把谢家所有产业都给吞了,就还了一座空宅子,里头的值钱东西还都被你们搜刮过一轮。你就算是真蠢,也不至于耳聋眼瞎到这个地步吧?父亲根本就没沾过你们曹家多少光,倒是你躺在外头船上那位好舅舅平南伯,不是靠着我们谢家的几十万两银子,还谋不到平南伯的爵位呢!”

谢慕林觉得谢徽之说得挺爽的,不过她看谢显之的脸色不太好看,便知道这些话多少也有些伤他的心。她暗暗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然而谢徽之正说得兴起,哪里留意得到她的眼神:“死气白赖硬嫁了个妹妹过来,把人家的原配挤成了平妻,立得了几十万银子填补亏空,把爵位保住了,十几年里又从谢家贪了上百万的银钱,如今索性把整个谢家都吞了,又得了上百万两财产。平南伯卖妹子,还卖得真值!换了是别家的妹婿,哪里给他捞得这二三百万的好处去?!等把人家的银子谋光了,再把人陷害进大牢,弄个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再把妹妹另嫁个高官显宦,把生意再做一回,真是世间第一划算的好买卖了!平南伯虽然死了,但要论精明,这世间还少有人能及得上他!”

“你住口!住口住口住口!”谢映慧被激得跳起来了,无奈嘴笨不知该如何驳回去,只得回头拉扯曹氏的袖子,“母亲,你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快叫人撕了他的嘴?!”

然而曹氏的面色,如今已是一片惨白,整个人怔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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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真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九章天真少年言辞如刀,直接撕开了平南伯府内部温情脉脉的面纱,也令曹氏想起了一些原本试图忘掉的记忆。

她原本真的以为自己与母亲、哥哥、嫂子是一家人,同心同德,共存共荣,所以,即使曾经有过委屈和怨言,她也依然愿意为了哥哥做出某些牺牲。

少女时代,她愿意为了母亲和哥哥的利益,放弃青梅竹马的方闻山,忍受平妻的羞辱,下嫁谢璞。

青年时代,她愿意为了母亲和哥哥嫂子的利益,明里暗里谋取谢家的财产,反哺娘家。

而如今,她已介中年,也同样是为了哥哥嫂子的谋划,舍弃了丈夫谢璞,舍弃了儿女的未来前程,冒着损害自己贤良名声的风险,与哥哥合谋陷害丈夫,意图另嫁方闻山。

她原本从没想过会后悔的,然而,哥哥死后,嫂子忽如其来的反目与责骂,让她震惊不已。她从来没想过,嫂子会有那样的想法。

虽然后来有程礼之妻程王氏从中说和,为嫂子的失态做出了听起来合理的解释,嫂子本人也做出了示好的举动,她便与嫂子和好如初了,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心中也会禁不住冒出种种疑惑。再加上身边心腹下人这几日在平南伯府里的微妙感受……她还是隐约能察觉到,嫂子对自己的态度是真的变了,再也不象过去那般亲切。

哥哥的死,她心中同样悲痛难安,但只会痛恨曹皇后与承恩侯的辣手无情,怨恨谢璞告了御状,埋怨皇帝多疑多心……她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哥哥吩咐下进行的。嫂子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将哥哥的死归咎于她头上,到底是悲伤过度昏了头,还是心里根本就没把她真正当成是亲人?难道她们姑嫂十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哥哥是否知道嫂子的想法?又或是哥哥本人……对她的态度也与嫂子相似?

谢徽之的话说得很难听,但也令曹氏产生了另一种念头:哥哥是不是……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婚事谋利?

方闻山出身低微,不能令他获利,所以他毫不客气就把人打得半死,赶出了家门。他也没有给妹妹另寻门当户对的婚事,而是看中了没有背景又身家豪富的谢璞,然后在她订亲之后,就立刻讨要巨资填补亏空。

试想一下,当年方闻山在没有任何靠山与助力的情况下,都能凭自己爬到了如今的官位上。倘若哥哥愿意扶持他,那又会是什么结果?方闻山只会比如今做得更好,比谢璞更是强出百倍去,根本不会辱没了她,反而还能令她少受十几年的煎熬。可哥哥却赶走了方闻山,另择了出身不显的谢璞,不就是为了谢家的财富么?

曹氏想起过去十几年里,她为哥哥谋取了谢家的财产,却令她夫妻二人越发疏离。而方闻山回京后,她之所以没有选择与谢璞和离,再光明正大地改嫁心上人,而是与哥哥合谋陷害谢璞,也是因为哥哥觉得,可以顺势把谢家的财产吞并下来……

她这辈子,好象都在为哥哥谋利,而且成果不菲。二百三十万两……只怕曹家祖上,八辈子都没积攒过这么多的财富吧?

曹氏脑中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念头不停地冒出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了。然而,她还要告诉自己,不能任性,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万一让嫂子知道,她们姑嫂间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她现在不能与嫂子反目。她还要想办法打探母亲的真实病况,还要撑过孝期,嫁给东山再起的方闻山,她还要让女儿嫁给其倾慕的侄儿文衡,她还要帮着嫂子,把平南伯府重新撑起来……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根本离不开嫂子的配合。她必须要忍!

然而这么想着,想着,曹氏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真的好委屈……

谢显之与谢映慧看到母亲落泪,都吃了一惊。后者立时怪到了兄长弟妹们头上,认为是他们的话让母亲伤心了:“母亲,你别哭,他们这些人胡说八道,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以往你总是念着旧情,不肯真正给他们一个教训。既然他们一点儿都不领情,非要对你无礼,那你也没必要再跟他们客气了!”

“住口!”谢显之低声喝斥道,“大妹妹,你如今是越发颠倒黑白了。难不成真是舅舅舅母误导了你,哄骗了你,才会让你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你再是非不分下去,就没救了!”

他扭头看向母亲,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毅然开了口:“母亲为什么要坐视舅舅舅母欺骗妹妹?这些事的真相,她早晚要知道的。让她生活在谎言之中,对她有什么好处?!”

曹氏深吸一口气,别开脸去,拿素白丝帕擦去了泪水,方才看向儿子,面无表情地说:“跟她说了实话,又对她有什么好处?她终究是要嫁给文衡的。”

谢映慧听得一怔。母亲这话怎么有些怪怪的……

谢显之有些气愤了:“母亲至今还觉得,舅母会让文衡娶大妹妹为妻么?先前文衡在我面前说话行事无所顾忌,根本不把我这个表兄放在眼里,毫无尊重,也就罢了。如今平南伯府的境况,母亲心知肚明,您认为舅母会放弃让文衡求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却定下妹妹这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儿媳么?母亲,您心里清楚,舅母不是这样的人!”

谢映慧的注意力立刻被兄长的话吸引过去了,怒极反笑:“你真是我的好哥哥,竟然天天盼着妹妹婚事不顺?!我与表哥已经定了亲,舅母也一向待我极好,他们怎么可能会毁约?!你自个儿非要回谢家就算了,何必在我面前说曹家的坏话?就算你只认父族,也不能忘了曹家是你的母族吧?!”

谢显之已经放弃跟同胞亲妹对话了。谢映慧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满脑子都是平南伯一家告诉她的所谓“真相”。在她自行发现实情之前,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何必浪费时间?

他只是看着母亲曹氏:“您是否觉得,等您嫁给了方将军,大妹妹便有了强有力的娘家人?可是,母亲,大妹妹姓谢不姓方!方家不可能成为她真正的依靠!况且方将军如今的境况也不佳,未必还能对平南伯府有用处。一旦您嫁给了他,让大妹妹独自留在平南伯府,却无法嫁给文衡,您想象过她那时会如何么?!”

曹氏沉默着不说话。谢映慧又一次炸了:“你们为什么总说母亲要嫁人?谁要嫁人了?!父亲自个儿贪花好色,休想往母亲头上泼脏水!母亲和我在平南伯府过得好好的,她年纪也不小了,何必再嫁?!那些谣言都是外头的人乱说的!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当了真?大哥,亏你还是母亲的亲生儿子,竟然也宁愿相信外人,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么?!”

谢慕林与谢徽之不约而同地盯住了谢映慧,心中同时对这姑娘产生了怜悯。

人尽皆知的事,她居然真的一无所知,而且一点儿都没怀疑过……

多么天真!

第一百八十章 谏言

谢显之看了妹妹一眼,没有说什么,仍旧看向曹氏:“母亲连这种事都瞒着她,难道真的不打算跟方将军成亲了?那难道不是您一直以来的愿望么?为了方将军,您连儿子的前程都不顾了,名声也不要了,难道真的甘心放弃?还是说……您打算出嫁的前一天,才告诉妹妹这件事?您要她到时候如何自处?”

曹氏有些难堪地扭开头,不想回答儿子犀利的质问。狂沙文学网

谢映慧看看哥哥,再转头看看母亲。她就算真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勉强想要挤出一个笑,“母亲,大哥说的不是真的吧?您没想嫁给别人,是不是?”

谢徽之凉凉地插言道:“你到这会子才知道呀?若不是令堂想要嫁给那位方将军,父亲又怎会好端端被人诬蔑,曹家也对此袖手旁观,吞了谢家的财产就算了?不就是想要置父亲于死地,好空出位子来,让方将军做曹家的女婿么?”

谢映慧愤怒地扭头瞪了他一眼,有些急切地追问曹氏:“母亲,您说话呀?他们在撒谎,是不是?他们只是想要骗我而已,对不对?!”

谢慕林也忍不住开口了:“我们骗你做什么?你回谢家也好,不回来也罢,除了爹爹和大哥,没人在乎。大哥也是担心你在曹家会受委屈,才会劝你回来的。如果我们说的是谎言,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那我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敢开这个口,自然是因为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只管上外头打听打听,别总把自己关在平南伯府的小院子里,听的是别人想让你听见的话,看到的也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东西,对于外界的真相却一无所知。你就没有想过,你周围的人为什么要骗你吗?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谢映慧红着眼圈瞪她,执着地继续追问曹氏:“母亲,您为什么不说话?您快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曹氏不知是想逃避,还是什么原因,她忽然激动地反问谢显之:“你为什么非要在你妹妹面前说这些?你不知道她才多大年纪么?你不知道她一向养在深闺,天真单纯么?你应该做个好哥哥,护着妹妹,哄着妹妹,而不是让她……听见、看见外头那些不堪的传闻,让她伤心难过!就算你再偏着谢家,你也依旧是我的儿子,是慧儿的哥哥!谢璞几年才回一次家,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能让你背弃生你、养你、照顾你十四年的亲生母亲?!”

谢显之平静地看着她:“母亲,儿子不是背弃了你,儿子只是选择了公道罢了。曹家行了恶事,母亲犯了大错,儿子若不分是非对错,青红皂白,就选择站在您这边,成为您的帮凶,那不是真正的孝行,反而是最大的不孝!儿子是为了您,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曹氏心下一痛,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我就不该让你去读什么圣贤书……谢璞给你找了什么迂腐的先生,把你教成这副六亲不认的模样!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做一辈子纨绔,横竖有曹家在,怎么也能保你一个前程……”

谢显之长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现母亲与他之间的观念差异了。从前他觉得母亲只是深闺妇人,没必要计较那么多,如今才发现……其实只是出与门风的差别而已。曹家再富贵,也是武人、勋贵、外戚,不必懂什么诗书道理,与科举立家的谢家,根本不是同路人。

谢显之已经对母亲失望透顶了。他转头看向妹妹,说出自己为兄长最后的谏言:“大妹妹,睁开眼睛看清楚周围的人吧,辨别出谁在说真话,谁在说谎,不要再被蒙在鼓里了。你今不肯随我回家,不要紧。将来,倘若你发现母亲另嫁之后,你在平南伯府处境尴尬,难以容,也不必慌张。

“我会随弟妹们回老家湖县读书,但祖母还在家里住着,三妹妹和金姨娘陪着她。祖母一向疼你,若你回家求助,她是绝不会赶你走的。到时候,你就回到旧居去,安心度。守宅子的蔡老田一家,你是知道的,祖母边侍候的是珍珠姐姐和蒋、何两位妈妈,也都是温厚正直之人。他们会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将你的形上报父亲,由父亲安排好你的未来。多信任谢家人一些,因为你姓谢,只有谢家,才是你真正的根。”

说完这番话,谢显之就转向门口方向走去。谢慕林迅速跟上,谢徽之朝谢映慧歪嘴笑了笑:“听见没有?要是曹文衡真的不肯娶你,就老实回家吧。反正老太太一向稀罕你,不会叫你流落街头。你可千万别哭着喊着巴着曹文衡不放,把谢家的脸面都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了。你要是真敢这么做,父亲绝不会原谅你。到时候,你就真的要出家做姑子去了!世间再也没有你的容之地!”

谢徽之甩完狠话,扭头就跑了。谢映慧气得浑发抖,追到门外,看见大厅里一片黑鸦鸦的陌生人在,终究没胆量追到街上去骂人,只得回到雅间,哭着质问曹氏:“母亲就这么让他们离开了?他们说那些话,您也一个字都不反驳?莫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您一直以来……都是在骗我?!”

曹氏窘迫不已,不敢直视女儿的双眼:“好孩子,你就别问了。母亲早晚会把实告诉你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映慧吸了吸鼻子:“那我们回家后再说?把舅舅送走之后,回到家里,您就能跟我说真话了吧?”

曹氏咬咬牙:“好。等把你舅舅送走,我……我就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但她又马上补充,“别在意你哥哥他们的话。你哥哥生活在谢家,耳朵听到的,眼睛看见的,又何尝不是谢家人想让他知道的东西?那未必是真相。”

谢映慧顿时又有了勇气:“对对对,谢家人也只是在骗哥哥而已。母亲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呢!等母亲把实都告诉了我,我可得好好奚落他们一顿才行!”

曹氏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敢开口多说什么。

这时候,下人来报,平南伯夫人与承恩侯的争端终于结束了。宁国侯府的程礼与其妻程王氏闻讯赶到,后者私下劝了平南伯夫人程氏半晌,终于劝得她同意让步。平南伯府熄鼓乐,停止撒纸钱,安安静静地出城,不游秦淮河,直上西天寺,但承恩侯也不能再要求平南伯府删减人手,缩小平南伯出殡的排场。

兴许是因为两家的争端已经引来了无数人围观,承恩侯也不想再闹大了,所以他同意了这个方案。平南伯夫人程氏在弟媳的苦劝下,再次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宣布重新启航,送亡夫最后一程。

然而,程氏终究不是逆来顺受的子,她心头这把火没法冲着承恩侯发。看到匆匆从岸边茶馆里走出来,重新上船的小姑子曹淑卿,她沉下了脸。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表露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二章表露曹氏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离开京城?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然而,方闻山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京城,到北方去?”

曹氏怔怔地看着心上人,还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城?你又为什么要到北方去?你好不容易才从边城调进京,这还不到一年呢……”

方闻山自嘲地笑笑:“因为,若是我不走,兴许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更别说是前程。淑卿,你没想明白么?你哥哥是因为什么而死的?若皇上猜疑他可能有谋逆之心,又怎会不多思量,你哥哥到底有什么底气,才会生出那等胆大包天的想法?毒|药可以由皇后来下,可曹家事后若想控制住局面,又怎么少得了禁卫军?若不是我聪明,早一步向皇上请求外调,说不定比你哥哥死得还早呢!”

曹氏眨了眨眼,慢慢地回过神来了,双腿不由得一软。

方闻山连忙将她扶住,半搀半抱地挪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方才继续说:“吓着你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京中局势恶劣如斯,你我都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你哥哥本就有谋逆之心,死得不算冤枉。可我并没有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愿意配合你哥哥的行动,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你罢了。”

曹氏怔怔地抬头看向他,双唇颤抖着,默默落下两行泪来。

她真的从没想过,兄长的死,还会给方闻山带来如此大的隐患。幸好……

不对!

曹氏连忙抹去面上的泪水,面露不解地问方闻山:“你说在我哥哥……去世之前,你就已经向皇上请求外调了?难不成你之前察觉到了些什么?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方闻山表情淡漠:“我没有察觉到你哥哥的危机,只是感觉到了皇上对我的厌弃,不是因为我有杀妻的传闻,而是不喜我求娶你。简单地说,就是皇上不希望让曹家插手禁卫军权。无论他先前有多看重我,一旦知道我将要成为曹家的女婿,就会将我视作弃子。”

他认真地看着曹氏:“我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也不敢轻易向人透露你我之事。但我心里很明白,这个禁卫统领的职位,我多半是做不了的,即使真的做了,也做不长。只要我一娶你,皇上的宠信便不复存在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我成婚之后,前往别处赴任,远离京城,双宿双栖。”他紧紧握住了曹氏的双手,“然而,即使如此,我也无怨无悔。我此生最大的夙愿便是娶你为妻,只要心愿得偿,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曹氏震惊极了,但同时也十分感动:“闻山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若是我早知道,你我的亲事会妨碍你的前程……”

方闻山捂住了她的嘴:“我想要争前程,只是为了能配得上你。若不能娶你为妻,那我还要前程做什么?”

曹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闻山哥……”

方闻山安抚了曹氏几句,再次回到正题:“自从皇上知道你我联姻之事后,便猜疑上我了。别看他暂时还没有动我的意思,仍旧让我做禁卫副统领,但那只是因为我先前拉拢人心,已在禁卫中有了威望,无端撤了我的职,容易引发禁卫不安,也对皇上扶持的新统领不利。所以,皇上打算徐徐图之。等到皇上扶持的新人在禁卫中站稳了脚跟,我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到那时,只怕我想全身而退都难。所以,我先一步向皇上请求外调,只说是思念边城生活,想要继续与外敌作战,不想留在京城繁华之地蹉跎岁月。这是在向皇上表明,我并无不臣之心,只是想要娶你罢了。皇上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他答应了将我调回北方去。”

不过,皇帝也不是没有留一手的。这一回方闻山虽然成功外调了,却不是调回原本待过十来年的边镇,而是另一个隔了近千里地的地方,还不在边境,手里没有太大的兵权。然而方闻山并不在乎,既然他要带曹氏一起去北方生活,自然是太平地界比常年有战事的边城更合适。

方闻山郑重地对曹氏说:“乍一看,我这一离京,似乎就是前程断绝,再无希望。可是,我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北方的生活兴许不如京中繁华富庶,却也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为流言蜚语所累。我可以担保,你的日子绝对不会过得比在京城差。你愿意跟我走么?”

曹氏心下乱糟糟的,一时间根本没法做决定。她在京城还有很多人和事,是根本没法割舍的:“我若是走了,家里人怎么办?我母亲如今在承恩侯府生死不知,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病了!倘若她是真的中了风,你叫我如何能丢下她,跟你到外地去?再者,哥哥如今出了事,侄儿年纪还小,嫂子一人支撑门户,太艰难了。倘若我丢下她离开,你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哥哥?!还有慧儿,她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她与文衡的亲事还没办呢,难道真要带她一起去北方?她怎么可能答应?就是嫂子和文衡,也未必舍得。”

方闻山叹道:“你当初与我断情,就是为了这些亲人。如今,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还是为了亲人,宁可舍我于不顾么?我等了你十几年,才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你却给了我希望,又断绝了我的希望,你怎么忍心?!”

曹氏心下大痛,眼泪不停地往外冒,却再也不忍心说拒绝了话了。

方闻山趁机再劝:“你母亲也好,嫂嫂侄儿也罢,如今受皇后与承恩侯所制,不过是因为他们想证明给皇上看,他们未有不臣之心。只要皇上不发话,他们没理由置你母亲于死地。你母亲一旦有个好歹,承恩侯兄弟子侄都要丁忧,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至于你嫂嫂侄儿,孤儿寡母,不成气候,只要老实过活,没人会跟他们过不去的。你在不在京城,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差别。反倒是你我去了北方,只要能站稳脚跟,手握实权,你母亲和嫂嫂侄儿,便算是有了一条退路。”

曹氏听得摇摆不定:“可皇上不喜你与我成亲,你与我在一处,会不会受连累……”

“这有什么?”方闻山瞥向了左前方的林荫深处,目光微微一闪,“只要能与你双宿双栖,我什么都不在乎。”

林荫内青影一晃,迅速消失在远处,半盏茶后,她方才出现在程王氏身旁,在后者耳边低语了一番。

程王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但一听到屋后的动静,立刻换成了惊怒的神色。

平南伯夫人程氏从净房回来,立刻发现了弟妹的异样:“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大姐!出大事了!”程王氏满面惊愕与愤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姐夫他……死得好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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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怒火(加更)

曹氏离开西天寺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与方闻山谈完了话,可心里还是下不了决心。

方闻山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让她就这么舍弃京中的亲人、家业,她又如何狠得下心?别的不提,她母亲承恩公夫人还躺在承恩侯府里,不得见亲人呢。她已经失去了兄长,又怎么可能再主动离开母亲?至少,也得让她确认,母亲安然无恙,不久之后就能好起来。

还有,不管她是否要跟方闻山离开,后者都要在不久的将来外调北方军镇,无法继续在禁卫军任职了。这件事她要如何跟嫂子说?在兄长死后,母亲中风,嫂子就一心指望着方闻山东山再起,与她完婚后,能成为平南伯府新的依靠。这一切若都成为了泡影,嫂子会不会气得发疯?

她与方闻山的婚事……还能继续获得嫂子侄儿的支持么?

还有女儿映慧……她要如何跟女儿解释她与谢璞、方闻山之间的恩怨纠葛?若这回再次找借口混过去,就怕女儿疑心更甚。可若要她直接将实情告知女儿,她又怕女儿接受不了……

曹氏心中乱糟糟的,便没留意到,嫂嫂平南伯夫人程氏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看,程氏的弟媳程王氏,也是时不时看她一眼,便低声与程氏说话。

回到平南伯府后,程礼夫妻告辞而去,平南伯夫人程氏命令家中管家、下人们收拾灵堂,支付雇来的丧葬人员及僧道的报酬,但因为这些人今日不够卖力,赏钱就没有了。至于管家下人们与对方如何讨价还价,那不是程氏关注的事。她只是留意起了小姑子曹氏的动静。

曹氏随口打发了女儿谢映慧:“你先去瞧瞧文衡,今日他一路坐车坐轿上山进寺,只怕颠得不轻。你去问问他,身上可有不适?该请大夫就请大夫,千万不要硬撑着不肯说,倒把伤势给耽误了。”

谢映慧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表哥好象不大喜欢我总是过问他的事儿……昨儿我跟他说起新来的大夫不太得力,他就有些生气了。我本来劝他请位好太医来的,可他不答应,非说太医不可靠,宁可请外头不认识的大夫。他如今身上伤处又疼又痒,吃不香睡不好,脾气也暴躁了许多。一般的小事……我都不敢去招惹他,也省得他冲我发火了。”

曹氏皱了皱眉,道:“话虽如此,你少说两句就是了,该劝他的还是要劝,总不能任由他任性,耽误了伤情恢复吧?你好好与他说,多哄哄他就是了。男孩儿家,最是受不住这样的温柔小意。你们是十几年的情份了,他又怎会不明白你的真心?”

她当年,就是凭着青梅竹马的情份与温柔小意的柔情,得到了方闻山的倾心。她与谢璞新婚的那两三年里,也是靠着这份温柔与贤良,搏得了谢璞的信任和尊重。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她知道,但凡男子,就没有不受用女子这份温柔的。

谢映慧听得有理,连忙回房换了身衣裳,重新梳洗过,便清清爽爽地寻曹文衡去了。曹氏却叫来了桂珍与杜妈妈,让她们再去问底下的人,先前吩咐去承恩侯府打听消息的人,到底有收获没有?

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思念钱妈妈。钱妈妈办事要比桂珍和杜妈妈精明利索多了,可惜人陷进大理寺后,便再无消息。她担心会暴露自己,也不敢叫人去打探,只能确定,钱妈妈的家人在自己手上,是万万不敢出卖自己的。但曹氏还是十分惋惜,若钱妈妈当初行事小心些,没有把宛琴递过来的信儿截下,就不会害得她落入今日的境地了。真真是可怜人必定有可恨之处!

曹氏等待着下人的回报,程氏那边也迎来了先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

原来现任禁卫副统领方闻山是真的要外调了。兵部那边已经下达了任命文书,估计他是得了准信,才会去找曹氏摊牌的。如今只等禁卫军那边定下新任的副统领,与方闻山办好了交接,后者便要离京上任了。关于他的外调,知情的人大都只有一句话:“方将军勇武,更适合留在边城杀敌。”

先前可没什么人会说这种话,如今知道他前程已绝,倒替他脸上贴起金来。

程氏心里恨得不行。倘若她早知道方闻山不是高升,也不是重新获得了皇帝的重用,而仅仅是谋取外调,她这几日还用得着在曹淑卿面前忍气吞声么?!她早就把这个害死兄长的小姑子骂个狗血淋头了!

更可恶的是,平南伯之所以会有倚仗方闻山这位未来妹婿的禁卫军权,助曹皇后与太子登顶,并搏取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的想法,完全是因为他以为方闻山在禁卫军中前途无限,又对曹淑卿一往情深,方才会有恃无恐的。

他若早知道皇帝不会容许曹家染指禁卫军权,方闻山一旦娶了曹淑卿,就会立刻失去锦绣前程,绝不会赞同这门亲事!

没有了禁卫军权的方闻山,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武人,品级再高又如何?还不如谢璞有万贯家财,是个慷慨好糊弄的肥羊呢!

若不是为了让曹氏能够顺利地嫁给方闻山,平南伯就不需要对谢璞设圈套陷害,更不会平白惹来杀身之祸!方闻山明明早就知道圣意,却隐瞒不提,害得平南伯府所有人都哄着他、捧着他,这不是在耍弄人么?!平南伯根本就是被他与曹淑卿这对狗男女给害死的!

程氏气得浑身发抖,没有弟弟程礼与弟媳程王氏在旁开解,她越想就越是钻了牛角尖,厉声唤来丫环:“姑太太这会子在哪儿?”

丫环战战兢兢地回答:“在……姑太太自己的院子里……”

程氏立刻站起身,朝着曹氏的院子冲去。

而这时候的曹氏,则刚刚见到了母亲承恩公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翠鬟,听到对方说的话,十分惊喜:“真的么?母亲真的无事?!那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翠鬟低声答道:“老夫人今早已经醒过一回,只是后来体力不支,只喝了半碗参汤,便又昏睡过去。奴婢亲耳听到承恩侯夫人吩咐底下的人,一定要照看好老夫人,不能让老夫人有个好歹兴许是怕老夫人真的不治,承恩侯一家便要丁忧了。眼下,可不是几位老爷该丁忧的时候。”

曹家目前正遭皇帝猜忌,若是这时候,承恩公夫人有个好歹,曹家直系子弟通通都要丁忧守孝,三年后想要再回朝堂,重掌大权,就未必顺利了。且不说皇帝会不会容许曹家再执大权,光是林、萧两位娘娘背后的势力,就不会那么好说话。

因此承恩公夫人清醒的时候,也吩咐了翠鬟几句话,要她必须转告女儿媳妇:“老夫人说了,暂且不要生事。眼下把小世子教导成材,才是最要紧的。曹家已非三房助力,伯夫人与姑太太,该想着如何另辟蹊径了。”

曹氏为她带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这时候,门猛地被踢开了,嫂嫂程氏满面怒容地从外头闯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宅

谢家人当然不知道平南伯府那对姑嫂发生了什么事。狂沙文学网他们送走了谢璞之后,回到小宅里时,已经快过午了。幸好家中下人已经备好了午饭,众人匆匆饱腹一顿,便各自回房安歇。不多时,大家又再次梳洗好,坐车前往谢家大宅,整理东西去了。

谢慕林跟着家人一起回到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前,看到眼前跟当离开时,差别已经很大的家,感觉还复杂的。

他们离开那天晚上,天气寒冷,草木凋零,又下过雨,在夜色中,大宅显得格外凄清。

而今,他们站在大宅门前,烈高照,阳光明媚,草木繁茂,进了门,院子里已经清理过,干净整齐,哪里还有什么凄清感?

不过,这也不代表大家的心就一定很好了。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众人还是发现了家里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前厅里破损了的匾额、家俱、摆设,车马棚院方向的静默无声,还有路旁枯死的花草,以及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臭味。哪怕已经找人来打扫过,这座大宅还是留下了荒废近一个月的痕迹。

众人站在前院正中,看着这个熟悉中又带有几分陌生的家,不由得感触万分。

已经提前带着家人搬过来看宅子的蔡老田向文氏禀报:“内宅除了太太和太太带的人,就只有毛掌柜带着伙计进去转过一圈,没有动别的东西。外宅清扫过了,只是先前有残席,这两又没风,气味一时半会儿散不去。车马棚里两匹最好的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谁牵了去,剩下的没有人管,都活活饿死了,昨儿已经拉走了,车倒是好的,有马上直接就能用。

“园子里,还有各处院子的花圃、盆花,因为有雨水,好养活的大多没有大碍,就是需要修剪,贵些的花,一株不剩……园子里的暖棚,先前大太太最心的几盆花都被搬走了,剩下的全都死了,因着先前雇来的人没有懂行的,毛掌柜也不敢轻动,就没有管……”

文氏听得心疼。她闲居无聊时,也养几盆花儿来打发时间。暖棚里的花,除了一些名贵的品种,是曹氏弄过来的以外,其余花草,大多是她在打理。如今却都没有了。

不过现在不是惋惜这些的时候。文氏听完蔡老田的禀报,就吩咐他继续守好门户,又点了他老婆来帮忙打下手。她要带着几个孩子进内宅收拾东西、打包行李,时间有限,肯定是要各人负责各人的院子,人手一分,每个人手下就没几个人了,只能优先挑出细软来。她已经吩咐过毛掌柜,帮忙采买粗白布,这部分倒是不需要再分出人手了。

谢慕林带着梨儿回谢映真的院子,把小丫头翠蕉借给了谢显之。文氏也把蔡老田的老婆指给了谢显之使唤。毕竟后者不仅仅要收拾自己的院子,还要连妹妹谢映慧的院子也一块儿收拾了,兴许还要往上房转转,把生母曹氏留下来的物件也收罗起来。

所有人分头行事。谢慕林虽然有谢映真的记忆,但琐事回忆起来也是有些吃力的,她便指示梨儿去整理衣裳鞋袜什么的,自己去书房。收拾书本文具之类的东西,最不容易出差错了,反正梨儿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不懂太多的东西,可以由得谢慕林忽悠。

谢慕林仔细查看谢映真的收藏,发现这姑娘就是个乖巧老实的女孩子,书房里除了上学用的《三》、《百》、《千》以及《幼学琼林》、韵书什么的,就是几本十分大路货的《女训》、《女诫》了。虽有几本琴谱、棋谱,看起来都很新,显然不是谢慕林常翻看的类型。唐诗、宋词之类的也有,但很少,就是基本配制。除此之外,便都是字帖和花样册子了。这姑娘练字和画绣花样子,还是积极的。

这大概就是个一般官宦人家千金的书房标配了吧?非才女那种类型的。记忆中,谢映真的功课好象也是一般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谢家请来的女先生,心力都放在谢映慧上,其次便是比较有天赋的谢映容了。小透明谢映真和谢映芬,对她来说都只是布景板而已。

谢慕林叹了口气。她估计以后要发奋一下,让自己的形象在所有人面前变得好学一点了,否则都不好解释她会的那些东西。另外,谢映真藏书中没有医疗养生类的书籍,也算是个bug了。还好谢家其他人没有深究,估计是因为外书房里这类型的藏书不缺的缘故。她可以解释,说书是自己从别处借来看的。

以后有机会,再自己抄书,把书房空间里的部分书籍内容挪一些出来吧。手抄本嘛,来历不可追溯也是正常的。京城湖来回一搬,路上再找机会逛几家书店什么的,基本就能糊弄过去了。

谢慕林仔细挑拣着自己能用的书,尤其是一些实用质比较强的,琴谱棋谱只挑了入门级别的,以后没事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她让梨儿弄了两个空的大衣箱过来,把要带走的书和文房用具装了起来,尤其是纸笔墨,都多拿一些,免得几年不回来,东西都浪费了。这些玩意儿还费钱的。

这种时候,她从前在网上学的收纳技巧就可以用上了,包管能用最小的空间收纳最多的东西,没有一点儿浪费,最后还直接打包好了,贴了封条,箱面上糊了纸,上头写明里头装的是什么类型的物品,查找起来也方便。

至于书房里摆放的一些比较精致、值钱的摆件、花瓶什么的,还有赏玩质大于实用质的贵重文具,她就另外收拾起来了,也是分门别类收纳,在箱外贴封条,上头写明东西的名称,方便查找。最后,要留下来的箱子被她统统推到屋角远离窗户的地方,只等文氏那边发下防尘的粗布,严严实实地盖上去,就完事大吉了。

对了,她还得提醒文氏一声,得买些防蚊虫防蛇鼠的药材,免得有什么小东西来咬家具藏品。防蚁蛀的药水也得配一配才行。

谢慕林想了想,家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相关的配方,回头她得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书房空间里的书翻出来。她记得是看过上头有相关配方的,材料也不难得,配来全家用也好。

忙活了半天,太阳都西斜了。谢慕林一都是汗,双手也脏了,看一眼梨儿那头,正忙着收拾她的衣物呢,根本腾不出手来。她也不想麻烦人家了,索跟梨儿打了声招呼,便自个儿走到前院去,想找个人打盆水来洗手。

大宅太大了,谢家来的人却少。谢慕林一路走到前院,都没瞧见人影,想了想,她索往金萱堂去,那边有水井,打水应该很方便。

她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得有人大力敲响前院大门,还伴随着阵阵哭声。仔细一听,好象熟悉的。这不是谢映慧的声音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上门

来的果然是谢映慧。

她穿着一身青素家常衣裙,除了两个束发的银环和一对银耳坠以外,再无其他首饰,完全就是一身家常打扮,就这么哭哭啼啼地跑到谢家大宅门前敲门。

她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梳着双丫髻,戴着小白花,一身灰布衣裙,腰间还系着孝带,分明就是出殡时的装扮,没来得及换呢。

谢慕林只知道她不是谢映慧惯用的大丫头玛瑙,却不认得她是谁。

闻讯赶来的谢显之倒是很快就把人认出来了:“你是叫绿绮吧?怎么回事?你们小姐怎会跑到这里来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还有谁跟着?”

谢映慧只知道坐在前厅里放声大哭,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

不过绿绮看起来还有几分机灵,连忙上前交代了:“没有别人,只有我跟着小姐。玛瑙姐姐本来要追出来的,半路上摔了一跤,没法动了,就赶紧叫我跟上小姐。伯府里乱糟糟的,门房不肯派车,劝小姐回去。小姐不肯,就带着我走出来了。我也不认得路,只好在街边雇了一辆车。因小姐要来找大少爷,却不知道大少爷现如今住在哪儿,就往老宅这边过来了。”

虽然有些混乱,但大体上还是把情况交代清楚了的。

谢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急急咳了两声,才问妹妹:“出什么事了?这才半天的功夫……你就这么带着一个丫头跑了出来,难道不怕路上出事么?!眼下是我恰好在这里,若是我不在呢?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谢映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哭边哽咽着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家里宅子如今有蔡老田在守着么?他难道还能叫我吃闭门羹?就算你不在也没关系。莫非你们谢家还不许我住了?那你说话,你说,我立刻就走!”

谢显之不由得大感头痛。他能感觉到妹妹如今心情正激动,说话也不过脑子,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原本死活不肯回谢家,非要待在平南伯府的,如今居然肯主动回家来了?难不成是生母曹氏出了什么事?

谢显之不由得再追问一句:“别说这些气话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娘呢?你回来的事,有没有跟娘说过?”

谢映慧顿了一顿,随即又放声大哭起来:“不要跟我提她!”

谢显之只得慌慌张张地安抚妹妹,简直头都大了。

谢慕林在旁瞅了半天,撇了撇嘴,觉得再让他们兄妹对话下去,半点效率都没有。眼看天就要黑了,谢家人大部分还没收拾完呢,接下来大家是回住处去,还是直接在这座大宅里过夜,都得商量商量,饭也是要吃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谢映慧浪费?

她索性直接找上了绿绮:“你跟在你们大小姐身边,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赶紧说一说吧。是非好歹的,总要让大哥弄清楚吧?”

绿绮偷偷去看谢映慧,但后者只是在哭,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离得这么近,谢慕林说话又不曾压低声量,谢映慧不可能听不见的。既然没叫她住嘴,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绿绮便大着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

其实,她原本是谢映慧屋里侍候的二等丫头,就是干干屋里打扫、斟茶倒水之类的活计,偶尔也需要跟着小姐出门跑腿。今日她跟着谢映慧给平南伯送殡回来,又去了看曹文衡。表兄妹俩正说话呢,就听到下人说,伯夫人程氏与姑太太曹氏闹起来了。两人不知因何事起了口角,程氏把曹氏的屋子都给砸了,曹氏也忍不住冲嫂子发了火。下人眼见着情况没法收场,才去请小主人们来帮忙劝劝的。

无论是谢映慧还是曹文衡,都不可能不管自家老娘了,前者连忙搀了后者,两人结伴前往。等他们到了地方,才发现曹文衡的嫡亲妹妹曹文凤也来了,帮着程氏拉偏架,正指着曹氏的鼻子骂呢。

谢映慧再敬着程氏这位未来婆婆,也是更亲近亲生母亲曹氏一些的,自然看不得曹氏被晚辈欺负,连忙上前阻止了。曹文凤却因此连着谢映慧一起骂了,直接怼后者“不要脸”,“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儿”,就上赶着巴结讨好她哥哥,奢望着想给她做嫂子,没脸没皮地硬要赖在人家家里不走……诸如此类的话。

谢映慧跟曹文凤一向相处得不错的,被这么劈头大骂,人都懵了。后来曹氏看不得女儿受气,又与程氏吵闹起来,才慢慢地透露出她们姑嫂间是因何事翻了脸。

原来,曹氏真的早就定了要与一个叫方闻山的男人成亲。因平南伯夫妇都觉得方闻山位高权重,对平南伯府大有好处,所以支持他俩的亲事。可方闻山却暗藏祸心,明明知道自己在京城待不了多久,成了亲就要离开,还不肯告知平南伯夫妻实情,以至于平南伯府为他付出了许多资源,如今连平南伯本人都死了。曹氏从方闻山那里已经知道了真相,却还瞒着嫂嫂侄儿,实在是太令人寒心!

除此之外,曹氏明知道如今程氏孤儿寡母处境艰难,却还要跟方闻山商量着,要抛下京城的亲人,跟着方闻山到北方去,太过薄情寡义了。她这样怎么对得起已逝的平南伯生前对妹妹的深厚情谊?眼里又哪里还有曹家和她的亲生母亲?

曹氏则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平南伯府如今处境艰难,指望皇后与大房扶持,根本就是做梦,还不如另起炉灶。京中有皇帝,有皇后与大房,平南伯府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到了外地就不一样了,天高地阔,大有可为之处。

方闻山在北方军队中本就有深厚根基,人也不缺才干。只要他能在新的任所站稳脚跟,再帮平南伯府扩展人脉,曹文衡将来完全可以从地方军队起家,慢慢积攒自己的实力,何必非得留在京城苦熬呢?只要将来他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即使将来太子登基,曹皇后与承恩侯也不可能无视三房的存在,更不会有人胆敢抢走平南伯的爵位。

她认为自己的做法是符合母亲承恩公夫人意愿的。这一点,有承恩公夫人的贴身侍婢翠鬟可以做证。她觉得嫂嫂程氏应该冷静下来,不要再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中难以自拔,要听从婆婆的指示,做出正确的判断,并协助曹氏与方闻山在地方行事。

程氏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原本的希望一个个破灭了,小姑子害死了丈夫,如今还要弃家而去,分明就是觉得平南伯府败落了,不想留下来与他们母子同甘共苦。方闻山害死了她的丈夫,小姑子明明知情,却还要被这个男人勾着走,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程氏骂出了“狗男女”这三个字,摆明是要跟小姑子撕破脸了。曹氏也被骂出了火气,忍不住反骂回去。而曹文衡,则直接对谢映慧说出了绝不会娶她的话……

谢映慧哭着跑出了平南伯府,除了哥哥,她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哭求

绿绮说完后,便胆战心惊地退到了角落里。狂沙文学网

厅中只剩下谢映慧的哭声,谢显之与谢慕林都在沉默不语。

谢慕林其实不算意外,她早就想过,皇帝既然会猜忌曹家,那一旦他发现方闻山跟曹家有勾结,对方闻山的信任就肯定要大打折扣的。平南伯为皇后亲弟弟,都能死得不清不白,方闻山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能当机立断,选择离开京城,也算是个聪明人了。只要他以后别行差踏错,皇帝又不会太小气的话,他应该不会混得太差。曹氏跟着他离开,兴许过得不如在京城时富贵,但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是能保证的。

当然,前提是曹家别出什么事。若是皇帝决定要清洗曹家,为曹家嫡女的曹氏,以及娶了曹家女的方闻山,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尤其后者还是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更容易犯忌讳。

倒是平南伯夫人程氏,这般歇斯底理,再加上她白天与承恩侯当街对骂的事迹,谢慕林有些怀疑她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妙。曹氏的决定可能在程氏看来有些凉薄了,但从现实思考,还是有些道理的。

别说曹氏与方闻山了,哪怕是平南伯府众人,离开京城也未必不是个好选择。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指望着能靠皇后与太子谋取泼天的富贵呢?平南伯的死就不能让他们记住点教训吗?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地过子,又有什么难的?凭着曹家的名头,他们在京城以外任何一个不知内的地方,都有足够的底气作威作福,何苦死守在京城呢?

谢慕林搞不清程氏与曹氏的具体想法,不过,她视平南伯府为仇,如今眼看着仇人内讧,心里还是高兴的。若是谢映慧因此死了嫁给曹文衡的心,那就更完美了。

然而,谢映慧的想法跟谢慕林截然不同。她哭着问兄长:“大哥,你能帮我劝劝母亲么?她怎么能这样呢?!”

谢显之看着妹妹红肿的双眼,不由有些心疼,便掏出帕子给她:“我能劝她什么呢?若她是能听我劝的,在茶馆的时候,就不会与我闹得那般不愉快了。”

谢映慧又哭了。她今天还信誓旦旦地觉得兄长与谢映真、谢徽之在撒谎呢。即使后来有过几分疑心,母亲一拿谎话哄她,她就信以为真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了脸。

不但母亲要嫁给别人的事是真的,她还故意对自己撒谎!如今甚至要抛下娘家亲人,跟着那个男人跑到北方陌生的地方去!母亲是不是打算把自己也抛下?

谢映慧对着兄长哭道:“那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母亲真要嫁给那个男人,跟着那个男人去北方,我怎么办?我是跟着她一块儿走么?难道要我认那个男人做爹?!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那个武人还不知有多么粗俗无礼。舅母还说那人从前是曹家的奴仆,他的父母在半年前还在平南伯府当差呢。如今居然要我管奴仆之子叫继父?这太荒谬了!”

谢映慧子高傲,连出商家的祖母与亲生父亲都不大看得上,更何况是奴仆出的继父?她一想到这点,整个人就快要疯了。

谢显之说了句公道话:“方将军并非奴仆之子,他父祖原是外祖父在世时的亲兵,乃是军籍。只是当年……他被舅舅赶出承恩公府后,他的父母家人被迁怒,就被贬良为jiàn)。但方将军进京后,很快就从舅舅手中赎出了家人,方家如今已然是良民,是将门了。况且,他在边城杀敌卫国的功绩,也不是假的。你不必太过贬低他。”

谢映慧哪里听得进去:“我不管!这个人要把母亲抢走,我绝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去北方,倘若母亲非要嫁给他,跟着他离开,我就死给母亲看!”

“胡说!”谢显之沉下脸,喝斥妹妹道,“命何等珍贵?一旦死了,就万事皆休。你正是大好年华,怎能轻易说这等丧气的话?!母亲若铁了心要改嫁,你回谢家来度便是了。你还有父亲,还有兄弟姐妹,怎么就不能活了?!”

谢慕林也在旁忍不住插嘴道:“别犯傻,大姐姐。令堂为了嫁那个方闻山,谋害亲夫的事做都过了,如今连丢下娘家人北上,都能狠得下心,你最好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毕竟令堂已经舍弃了大哥这个亲生儿子,就算她连你都舍了,过几年再跟方闻山生几个孩子,照样有人管她叫娘。可你死了就真的是死了,顶多就是让令堂将来想起你时,伤心一下,掉几滴泪,但这又能碍着她什么事?”

谢映慧恶狠狠地瞪向谢慕林:“你给我闭嘴!”

谢慕林冲她翻了个白眼:“我是好心劝你,才跟你说这些话。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听不听吧。我只是为了大哥着想,不希望他病得三灾八难的,还要为你这个不懂事的妹妹轻率的决定而伤心难过,才多这个嘴的。”

谢显之听得眼圈都要发红了。他郑重地拉着谢映慧的手,沉声道:“大妹妹,算是哥哥求你了,千万不要做傻事。”

谢映慧张张嘴,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就哭了许久,到后来还抱着谢显之不停地掉泪,哭得谢显之也忍不住伤心起来。

谢慕林怕他这样哭,体会受不了,便给跟着谢显之过来的翠蕉使了眼色,示意她去寻文氏与谢谨之。谢徽之就算了,她怕他跟谢映慧一碰面,又吵个天翻地覆。

文氏与谢谨之很快就赶到了,不过前者只是站在门外看了看谢显之兄妹的形,并没有入内。她知道曹氏的儿女对自己母子三人都有些心结,如今谢显之心结已消,谢映慧却未必能转得过这个弯来,她还是不露面的好。她已经听说了事的始末,总觉得出现在谢映慧面前会很尴尬。

她低声嘱咐儿子和女儿:“显之的病刚好,体还很虚弱,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伤心。哪怕是慧姐儿,也是养大的,哭了这半,定然已经累了。你们去安慰一下,尽量把人安抚住。今儿我们就留在这宅子里过夜吧,让琴姨娘带着你们四弟四妹回去,我们留下来陪慧姐儿,多劝劝她。”

谢谨之道:“可她这样跑出来,只带了一个丫头,平南伯府那边只怕要派人出来找的。”

谢慕林说:“平南伯府未必有这个闲心,但她母亲是定要派人出来找的。她在京城能去的地方有限,曹氏的人很有可能会找到贡院西街那边去。”

文氏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叫人想法子给她母亲递个信,报个平安吧。”

母子三人说话间,谢显之与谢映慧在厅中已经听见了动静。谢显之低头不知与妹妹说了些什么,谢映慧立刻嚷嚷起来:“不!不要让母亲知道我在这里!”

她咬着唇,面上犹带几分恨意:“就让她急!让她担心!让她知道我的决心!她若还想要我这个女儿,就得跟姓方的一刀两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决心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七章决心平南伯府这一夜,上下都不得安宁。

曹氏气急败坏地派人出去打听女儿的下落,可宵禁时间一到,平南伯府的下人就不肯再为她效劳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这边给出的解释是,府里如今正在孝中,又不得帝后喜欢,不能再随意仗着曹家的名号触犯规矩了。因为宫里和曹家,还有朝中知道平南伯府失势的官员们,都会很乐意拿他们再做一回靶子,这对他们百弊而无一利。

曹氏从来都见惯曹家人在京城肆无忌惮的作派,怎么可能相信平南伯府的下人连闯个宵禁都不敢?她只知道自己才跟嫂嫂吵过一架,这分明就是嫂嫂有心要与她做对,可她女儿若有个万一,那又怎么办?嫂嫂对她的仇恨,已经深到不顾小辈安危的地步了么?!

曹氏不肯听从嫂嫂的安排,非要派人出府去寻女儿。可程氏不配合,严禁府中下人出府。曹氏根本无法号令兄嫂府中的下人为自己所用,除了生气流泪,还能做什么呢?

只有谢映慧的大丫头玛瑙说的话,还能让她稍稍安心一些:“小姐出府的时候,奴婢着绿绮跟上去了。那丫头虽有些胆小,人还是机灵的。她是从府外买进来的奴婢,是金陵城本地人,比家生子儿见过的世面多些。有她跟着,小姐绝不会乱跑乱走,往那些危险的地方去。

“况且一向守在府前街上待客的马车夫也说了,听见小姐吩咐雇的那个车夫,往珍珠桥去了,想必小姐是回了谢家大宅。那大宅如今已经回到谢家人手中,却暂时无人入住,只有一房家人看门。小姐若是回了那里,一应房舍物事都是齐全的,又有绿绮在旁服侍,不会受了委屈。”

曹氏听了玛瑙的话,想起白天里儿子谢显之才跟谢映慧说过,若谢映慧在平南伯府待不下去了,可以回大宅投奔祖母谢老太太……若谢映慧因为他这话,受了委屈后就往从前的家跑,也是很有可能的。虽然那大宅如今乱糟糟的,多日没有清扫了,气味也难闻,可让丫头收拾一间卧房出来,也不是不能忍。

倘若不是嫂嫂不让府中下人配合她,她这就派人去珍珠桥谢家大宅查问了,如今却只能待天明后再行事。

曹氏心中清楚地感觉到,在失去亲哥哥平南伯之后,如今的平南伯府,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行事的娘家了。这个家在嫂嫂的掌控之中,她不过就是个过客,寄人篱下,需得看嫂嫂的脸色过活。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有自己的实力和倚仗。

方闻山的提议是有道理的,她虽不想离开京城,离开家人,可她更不想被嫂嫂视作仇敌,任由后者摆布。就算她想要让嫂嫂恢复理智,冷静下来,与自己重归于好,那也得先让自己有足够的份量,说的话能让嫂嫂信服才行!

曹氏默默在平南伯府的后宅下了一个决心。而这时候的平南伯夫人程氏,也迎来了弟妹程王氏。

程王氏声称自己是听闻大姑姐和曹氏闹翻的消息后,才赶来的。因为家里婆婆宁国侯夫人百般阻挠,她到这会子才找到机会悄悄出门,还冒了被巡城官兵拦截的凶险呢。但她心里牵挂着大姑姐的事,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呢?

程氏再次被亲生母亲的绝情态度刺伤了,她虽然对弟妹程王氏的情谊感到十分感动,可眼下真的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下午那一场发作之后,她只感觉到极度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她觉得前路茫茫,再也看不清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程王氏见状,也不多问,只找来她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打听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氏与曹氏是怎么吵起来的?

程氏无心去阻止大丫头泄露实情,她觉得让弟妹知道了也没什么。那大丫头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在叙述的过程中,程王氏几次提问疑惑之处,都问到了程氏最痛最悔的地方,令她心头重新又受了一次折磨。

大丫头叙述完了,程王氏便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那方将军太过分了,曹姑太太行事,也太无情了些。即使方将军是她多年的心上人,到底大姐、姐夫和外甥们才是她的亲人啊!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跟大姐你商量,却还要帮方将军藏着掖着呢?也难怪大姐你发那么大的火了。你没把她母女赶出门去,就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了!”

程氏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程王氏便安慰她:“没事,原本你就知道她是个心性凉薄之人,姐夫一去,她便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半点不为你着想了。如今,方闻山大势已去,大姐和外甥们也用不着依靠他在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面前挣脸面了,闹翻了也没什么。

“只是想到姑太太拍拍屁股就能跟着方闻山离开京城,到那些不知道她根底的地方,继续过富贵荣华的好日子,借着曹家的名头耀武扬威。而大姐却要和外甥们一起,留在京城苦熬,受尽委屈……我实在替大姐不平!”

程氏咬牙切齿地说:“难道我就甘心么?可我又能拿她怎么办?!依照她和翠鬟那贱婢的说法,连老夫人都是站在她那边的。我难道还能拦着不许她改嫁他人?!就算拿伯爷的孝期说事儿,她一个做妹妹的,顶天也不过是守上一年的孝罢了。一年之后,她想嫁给谁,我半句话都说不得。不过,她也休想过得称心如意!她真敢丢下娘家,嫁给姓方的混蛋,我就敢把她的名声踩到脚底下去!饶她在外头如何风光体面,她在京里也是个人尽皆知的贱货!只要京中的消息传出去,她在哪儿都别想清清白白地做人了!一对狗男女,凭什么过得好?!”

程王氏拉住了她,压低声音道:“大姐,你这么做,固然心里是爽快了,可对你自己,对外甥,又有什么好处?皇后娘娘是最重曹家名声的,若叫她知道你在外头散布自家人的谣言,还不定如何罚你呢。如今平南伯府可再也受不得宫中的打压了,你为外甥想一想,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吧?要做,也只在方闻山将来的驻地做就得了,让你们家姑太太在那儿过得不顺心,却千万不能在京里做手脚。”

程氏不由惊诧又好笑:“难不成我都跟曹淑卿闹翻了,还要给她留脸面?!皇后都把伯爷杀了,我还顾着她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外甥袭爵顺利呀!”程王氏苦劝她道,“皇后娘娘最要脸面,哪怕暗地里已经害死了伯爷,可明面上,她也是绝对容不得旁人说伯爷有罪的,因为那会大损曹家的名声。所以,只要不给她留下把柄,外甥上书请求袭爵,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若连她这个曹家的皇后都不给曹家嫡系子孙脸面了,外头的人还不得往死里踩曹家呀?她能受得了么?”

程氏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若儿子仍有袭爵的希望,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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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蛊惑

程氏冷静下来,愿意听人劝了,程王氏自然蛊惑得更加用心。

她为程氏分析曹皇后的“心态”:“皇后娘娘与承恩侯确实不喜姐夫,可他们也任由姐夫袭了平南伯的爵位,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哪怕他们与曹二爷更亲近些,也没有为了曹二爷夺走姐夫爵位。这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姐夫是嫡出!曹家兄弟几人,只有承恩侯与姐夫是嫡子,要袭爵,必然也只有他们二人有资格!如今姐夫去了,还有外甥这个嫡长子在,只要外甥不出岔子,皇后娘娘就不能叫庶房的人夺了他的爵位去!

“为什么?自然而因为皇后娘娘必须要维护嫡出的尊严。倘若连她的娘家,都能容许庶子欺压嫡子了,那太子殿下……又凭什么稳稳当当地坐在东宫储君之位上呢?皇上如今偏宠林昭仪与二皇子,可朝臣们都只认太子,难道真是因为太子比其他皇子们都出色么?大姐扪心自问,不难得到答案。”

程氏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嫡长子……他做储君,是名正言顺的。只要他不犯任何差错,哪怕人糊涂些,不如其他兄弟精明能干,皇上也不能废了他!”程氏的双眼亮了,“不错,如今林昭仪与二皇子虎视眈眈,皇后想要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就必须紧抱嫡长继承的规矩礼法不变。倘若连她娘家亲人,也不守这个规矩了,皇后与太子的颜面何在?!林昭仪与二皇子便更有理由去抢东宫之位了!”

所以,程王氏才敢下定论,只要曹文衡不出岔子,不叫人抓到把柄,这个爵位还是稳稳当当的。兴许皇帝会因为平南伯的事,迟迟不下旨让他袭爵,但只要朝臣们提起袭爵的事,皇后与承恩侯就不能让这个爵位旁落他人头上。

程氏对程王氏的分析十分信服,还冷笑着说:“当初弟妹就提过,四房五房六房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对文衡下手的。因为他们知道,若文衡无事,爵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在他们头上!”

程王氏点头道:“所以,大姐日后必须要好生教导文衡,让他认认真真学几年真本事。不管是文也好,武也罢,都不能再被人笑话是草包了。那对他袭爵可是大大不利的!就算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不让旁人夺了他的爵位去,光是拖着不让他正式袭爵,他也要吃个不小的亏。”

程氏叹息道:“可眼下我们跟皇后与承恩侯闹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帮忙么?只怕袭爵之事,他们会一直拖下去了。哪怕不让庶房的人沾光,他们也不会让我和文衡称心如意的。”

程王氏笑道:“倘若文衡继续待在府里做个闲散公子哥儿,自然是事事都要受制于皇后与承恩侯。但若是文衡在外头立下了功劳,名气大到曹家压制不住的地步呢?到时候,只怕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不但不能拖着不让他袭爵,反倒还要对他拉拢示好了吧?”

程氏怔了怔,随即变色,猛然站起身来:“弟妹该不会是说,让文衡去边疆杀敌立功吧?不成不成!那地方那么危险,万一文衡有个好歹……”

程王氏抓住了她的手臂:“我的好大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怎会叫外甥去冒性命之险?有些事,京城里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但在边城,只要主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有个好帮手把事情做圆了,想要几个军功,又有什么难的?

“大姐也不必非得让外甥成为最耀眼的一个,只需要让他跟着几个厉害的武将,分分功劳,积少成多的,就足以让他在曹家一群纨绔子弟中脱颖而出了!边城将战报送进京,一排有功的将士姓名中,曹文衡这个名字,足以震惊世人。大姐难道还怕那些泥腿子出身的粗人,能盖过外甥的光芒去?!”

程氏眨了眨眼,慢慢重新坐下,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意动来。

这个主意不错,风险也不大。平南伯府还有几个老公爷生前用过的亲兵,身手极好的,让他们护着曹文衡北上,寻个曹家旧部主事的边镇待上一年半载的,捞够功劳就走,又能出什么事呢?

只不过,曹家的旧部,如今还在边城做主将的不多了。皇帝早有意将他们调离手握重兵的位置,能留任的,也不是平南伯府能随意支使的人物。倘若她贸然与对方接触,就怕大房、二房那边会得了信,妨碍曹文衡出头的计划……

对于程氏的顾虑,程王氏也有了主意:“何必非得找曹家旧部?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外甥的军功有问题么?惊动了承恩侯就更不好了。若他学了我们这一招,把族中其他子弟抬起来,那还有外甥什么事儿?大姐怎么就忘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承恩侯支使不了的武将人选,恰好也在边城有根基……”

程氏立时色变:“你是说方闻山?不成!我绝不会把文衡交到仇人手里!”

程王氏拉住她:“若是不让方闻山为外甥出尽力气,大姐难道甘心就这么便宜了他?!大姐,姐夫已经去了,你不找方闻山帮忙,他就真的不必再为平南伯府操心了,只管与你们姑太太双宿双栖去,那姐夫岂不是白死了?!”

程氏紧咬牙关,面上露出了忿忿的表情。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

程王氏在她耳边轻声蛊惑:“就该让他为外甥出力,让外甥踩着他往上爬。等外甥爬得足够高了,不管是拿住他的把柄,将他踩下来,让他为姐夫之死偿命,还是反过来辖制住他,让他为你们平南伯府卖命一辈子,都比就这么放过他强吧?你们家姑太太为了跟他成婚,连娘家都不顾了,难道大姐就不想看到她将来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低声下气来跪求你原谅的模样?”

程氏仿佛已经看到了曹氏将来卑躬屈膝的模样了,心中一阵快意:“不错,是不能就这么饶了这对狗男女!就该让他们为了我的文衡,竭尽全力!”

只不过,程氏才跟曹氏闹了一场,彼此都撕破了脸,就算她再次摆出愿意和好的架势,只怕曹氏也不能象先前那样,轻易相信了。就算口头上答应了要帮忙,过后也不会敦促方闻山出力吧?

程王氏轻笑:“这种时候,自然要用上大姐那位好外甥女了。姑太太一向心疼女儿,只要谢大姑娘落在大姐手中,一心向着大姐说话,她难道还能不管这个亲生女儿么?大姐只要用好了这个筹码,姑太太便是大姐手里的风筝,怎么飞也逃不开你的操纵!”

程氏忙道:“你是说,让我的文衡娶慧姐儿?那不成!”

程王氏掩口笑道:“大姐,文衡身上还有三年孝呢,孝满了又要去挣军功,提什么婚事?不过是拿话哄小姑娘罢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你摆布曹姑太太和方闻山?等到事情成了,谢大姑娘能不能嫁进平南伯府,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手足

谢家大宅中,谢映慧满脸不自在地被兄长谢显之拉着,与文氏见了礼,又与谢家其他人碰了面。狂沙文学网

文氏已经向所有人宣布过了,除了大金姨娘带着谢映芬与谢涵之主仆返回贡院西街的小宅以外,其他人都要留在大宅中过夜,也好抓紧时间,尽快把东西收拾出来。

谢老太太还等着搬回来呢。谢璞可是有过指示的,要尽量赶在谢老太太搬回来之前,把该整理的东西整理妥当,免得老太太住进金萱堂后,每还要忍受吵杂喧嚣,不得清静。

谢慕林私下与谢谨之、谢徽之猜测过,这可能是谢璞为了避免文氏与谢老太太夜相处,又一次被摆布得团团转,才想出来的主意。当然,这种话是不能明言的。

文氏忠实地执行着丈夫留下来的命令,不过她本来没打算夜连轴转的,只是看到谢映慧找上门来,摆明了是要在大宅里住下了,为了不让后者觉得孤单害怕,才让大家留下来陪她罢了。

但谢映慧对文氏的好意有些不大适应。她听惯了母亲边的人对文氏的诋毁,总是把对方视作破坏自己父母夫妻关系的第三者,名义上是平妻,其实跟二房良妾没什么两样,根本就不入她大小姐的眼。

可今颠覆她印象的事发生得太多了,她还真没脸对文氏做出无礼的举动。只是私底下,她还是会忍不住跟兄长抱怨:“你方才为什么要管她叫母亲?若她是你的母亲,那……我们的母亲又算什么?”

谢显之早就料到妹妹会有这一问的,心倒也平静:“婶娘如今是父亲唯一的妻子了,自然就是我们的母亲。至于我们的生母,自然也是母亲,只是她自请和离,又拒绝了复婚,对她的称呼与父亲并列,总觉得不大合适。所以我唤她一声娘,既不会与母亲混淆,也不会有违礼法。”

谢映慧忍不住跺脚:“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顿了顿,咬咬唇,“你怎知道她就一定是好人?认了她做母亲,万一她借着这个份,用孝道来压你……”

谢显之淡淡地说:“母亲不是那样的人。以往,你真是对家里人误会得太多了。这里头兴许有娘和下人,还有外祖母、舅舅与舅母的误导,但你自己不肯带眼识人,边人说什么,你就轻信了,也有自己的错。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将来就不要再人云亦云了。”

谢映慧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谢显之又说:“母亲是为了顾虑你,才让大家留在宅中过夜的。这座大宅虽然是我们住惯的地方,但空了一个多月,又被搜刮过几轮,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趁着眼下天还没黑,你带着绿绮回你院子去看一看。我原本是打算明儿让人把你屋子收拾一遍,将东西装箱保存好,预备后送回给你的。你人来了,倒叫我省了事。首饰细软之类的,你能带走就带走吧,手上有些私房银子,遇事心里也有底气。”

谢映慧吸了吸鼻子:“带走做什么?我以后就住这儿了!大哥不是说,我若是在平南伯府待不下去,就可以回来住么?反正祖母也要搬回来的,多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我也不用搬东西了,就住回我自己的院子里去。你放心,我会每去金萱堂给老太太请安的。”

“说什么傻话?”谢显之摇摇头,“且不说你能不能留下来,即使娘真的同意你搬回来了,我也不会让你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父亲临行前吩咐过,内宅要封起来,除了打扫的人,旁人轻易不得踏足。”

谢映慧皱眉:“为什么?好好的宅子,为什么不住?”

“这么大的宅子,只你们几个女眷,若是彼此住得太远,一旦有宵小潜入,想喊救命,都不知有没有人能听见。老太太今后会带着三妹妹与金姨娘住在金萱堂,那儿地方够大,该有的东西都有,出入大门也方便。你若真要回来,自然也要住进金萱堂去。”

“金萱堂?”谢映慧面上露出了嫌弃的表。她其实很不喜欢谢老太太的住处,总觉得有一股难以消除的气味。

虽然谢老太太一向疼她与哥哥,但那是因为他们兄妹乃曹家的外孙,出尊贵,血统不凡,与其他兄弟姐妹们不能比。既然谢老太太对他们不是真心,她又凭什么真心孝顺这个势利的祖母呢?

谢映慧拉着兄长的袖子,小声恳求:“我不想住金萱堂,就住我自己的院子不行么?大不了我把我院里的丫头婆子全都带回来就是了。若是你还觉得人不够,我也可以再买些有力气的仆妇来,叫她们夜巡视……”

谢显之摆摆手:“不要再说带下人回来的话,你如今已有了一个绿绮,我就不赶人了,但不能再添。哪怕是玛瑙,我都信不过。我从前屋里那么多丫头,最看重的就是文竹,可你知道她做了什么?舅舅和娘把她送过来侍候我,就是为了让她往父亲的茶饭里下毒!若不是发现得早,如今披重孝的就是你我了。菖蒲与青松,我都是再三确认过他们可靠,才留下来的。”

谢映慧已经听得惊呆了:“什么?什么下毒?哥哥你……”

她正要追问,谢慕林却在这时候走了过来:“蔡叔蔡婶把晚饭买回来了,我们先用餐吧,免得饭菜凉了。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谢显之笑着应了,拉了胞妹一把。谢映慧只得不甘不愿地跟着他,上了饭桌。

有谢映慧在,其实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文氏是有心待谢映慧些,后者却一直低头吃饭,不肯给积极反应。谢慕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拼命找话题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谢徽之几次想要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也都叫谢谨之一脚踩了回去,面上还忍不住露出不甘心的表来。

蔡老田夫妻从附近街市买回来的小菜与粉丝点心都很美味,但在座这么多人,个个都吃得心不在焉。一顿晚饭草草结束,下人收了餐具下去,预备送回店中,谢家众人便各自散开,做自己的事去了。

谢慕林去找文氏商量一会儿取水洗澡的事,谢谨之寻谢显之讨论家里的藏书要如何装箱,谢徽之见人不注意,便找上了谢映慧。

他“悄悄”问长姐:“大姐姐,照你之前的说法,曹文衡算是毁婚了么?你以后不用嫁给他啦?阿弥陀佛!你可真真逃过大难了!你在深闺里不知道,他在外头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谁嫁给他,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谢映慧气得瞪大了双眼,就想要反驳回去,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曹文衡今说不会娶她时的狠绝表来,心中不由得一痛,哪里还有闲心去跟庶弟争吵?嘴一扁,就哭着跑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谢徽之没想到她居然跑了,愣愣地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四周,见兄姐们都一脸没好气的表盯着他,只好露出了讪讪的笑来:“我也不是存心的……谁知道她会哭嘛……好了好了,我不招惹她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章 家常

谢徽之被谢谨之揪着,去向谢映慧道歉。狂沙文学网谢显之与谢慕林跟在后面,前者是担心妹妹,打算去安慰一下,后者……完全是打算看戏去的。

谢徽之别别扭扭地给谢映慧赔了不是,哭完一场的谢映慧一脸的无精打采,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他的歉意,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别再说那些戳人心的话就行了。就算白里我说话有些不中听,那也是因为旁人骗我在先。我好歹是你长姐,你怎能故意气我呢?”

谢徽之讪讪地说:“以前我也没少受你的气,刺你两句又如何?你不是长姐么?做姐姐的让一让弟弟,又有什么要紧?”

谢映慧下意识地就觉得区区一个出卑微的庶弟,凭什么要她这个嫡姐退让?但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她又没了怼人的心,扭过头去默默流泪,不再说话了。

谢显之在旁安慰她:“大妹妹别哭了。曹文衡本非良配,三弟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他欺骗你在先,伤你心在后,既然已经说出了毁婚的话,你又何必执着?有父亲在,绝不会让你终无靠。”

谢映慧哭道:“谁在乎这个了?!还不是母亲做错了,舅母和表哥才会生气的?!母亲非要嫁那个姓方的,根本就不在乎我会怎样,我心里难过得要死,你们还不许我哭一哭么?!”

谁不许她哭了?她不是都哭一晚上了么?谁拦过她?

谢徽之忍不住又说话了:“敢大姐你是为了你娘跟平南伯夫人闹翻了,坏了你和曹文衡的姻缘才哭的?弟弟跟你说句真心话,你真没必要为那小子伤心。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就罗列起他听来的曹文衡种种花心好色的传闻了,诸如收了几个通房呀,跟哪个花魁当众调|呀,和谁家千金来往密切呀……

谢映慧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住口住口住口!你少胡说八道了!表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你整天窝在深宅大院的,对他能有多少了解?若见过他的真面目,绝不会觉得他是好人。”

谢映慧啐他:“我从小与他一块儿长大,认识十几年了,你又见过他几回?我不信他,却信你从外头道听途说来的传闻,你当我傻么?!”

谢徽之不服气地想要再说些什么,被谢谨之一把拉住,不甘心地闭了嘴。

谢慕林便笑着插言道:“算了,大姐姐如今满心倾慕曹文衡,自然是听不得旁人说他坏话的。我们也没必要做坏人,只是想劝大姐姐,以后对别人多些警惕些,不要轻易相信他人的话。别的不说,令堂与方将军的婚事,平南伯夫妇都是心知肚明的,甚至还是谋划之人。大姐姐那位表哥为他们的嫡长子,真的会一无所知吗?若他早就知,又为何不告诉大姐姐?他还帮着其他人,误导大姐姐颠倒黑白,把亲生父亲当成仇人吧?他这么做,似乎有些辜负了大姐姐对他的一片真心哪。”

谢映慧脸色变了变,绪立时沮丧起来。没错,她都忘了这一点了。曹文衡到底事先知不知?若是知,又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不可能知道她对这种事有多么忌讳的。还有父亲的事……

谢映慧咬着手帕一角,若有所思。

谢显之见妹妹不再哭了,暗暗松了口气。他柔声劝道:“好了,别伤心了。倘若曹文衡真的因为娘的决定,背约毁婚,你心里再难过也无用。多惜自己一些,别因为伤心,就把体给弄坏了。未来的子还长着呢。”

谢映慧听了低头不语。

这一晚,她就带着绿绮,睡在了自己十分熟悉的院子里。谢显之担心她会害怕,还把菖蒲与翠蕉都打发过来陪她,自己只去了正院的小书房安歇。

文氏带着几个孩子歇在正院,丫头婆子们则在南屋挤一挤。正院是最早清理出来的院子,因为在抄家时,是谢家妇孺短暂待过的地方,又曾经用作审问场所,没被官兵祸害过,所以家具保存完好,东西也不算乱,屋里还算干净。谢慕林他们曾经在这里住过两,也没嫌弃条件不佳,分住了几间屋子,对付了一晚上。

谢慕林夜里睡的就是小库房,仍旧是当初那张长榻。不过,角落里的马桶已经被清理过了,屋中早就没有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谢显之的丫头菖蒲拖着带伤的体,不知打哪里翻出了一个香炉和几块香,熏了一熏,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清新沁人的香气,连蚊虫都不来了。

谢慕林清早起来,觉得睡眠质量真不错。香炉里的香灰已燃尽,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她对着屋里的镜台梳好头,穿好衣裳,从母亲与打地铺的善姐边轻轻走过,出了房门,只觉得一阵清新的凉风迎面吹来,院子里的石榴花已经开了,红艳艳地挂在枝头,十分显眼。

梨儿起得比她早些,见她也起来了,连忙送了水过来侍候她洗漱,然后小声告诉她:“三位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不敢惊动了太太,叫了几个小厮,去太平桥那边吃早饭去了,还打包了许多吃食回来。姑娘这会子到前院去,东西还都着呢!”

谢慕林听得食指大动,忙道:“那我去吃早饭了。你一会儿收拾完了也过来吧。昨儿娘带着善姐收拾东西,快三更了才睡下,你别惊动了她们,让她们多睡一会儿。”反正便宜老爹上任去了,谢老太太又不住这里,没事需要文氏去忙活,睡个懒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梨儿笑着应了,收了巾盆下去。谢慕林独自前往前院,中途想了想,又转道去了谢映慧的院子,发现菖蒲、翠蕉和绿绮都已经起来了,不过谢映慧屋里没什么动静,就跟几个丫头打了声招呼,直接走了。

前院正厅里一片闹,谢徽之最近手头阔绰,买了十好几种早饭点心回来,明明已经在店里吃饱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尝尝新鲜。虽然他买回来的都是家常东西,但他总觉得比从前吃过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人。

谢显之劝他别把自己撑着了,谢谨之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吃自己的,抬头瞧见妹妹来了,连忙叫了谢慕林过去,告诉她哪几样东西好吃,哪些就不必尝试了,帮她趟雷。

谢慕林笑着品尝起了哥哥的心水推介,兄妹几个正有说有笑的呢,忽然青松面色大变地奔了进来,手足无措地向他们回禀:“太太……前头大太太派人来接大小姐了。大少爷,怎……怎么办?”

兄妹四人静了一静,谢显之率先开口:“你说谁来了?我娘么?她就在门外?”

青松点头:“小的没瞧见太太,但跟车的是桂珍姐姐。桂珍姐姐说,太太吩咐了,两家关系尴尬,就不下车相见了,只想把大小姐接走。少爷,这……这怎么办呀?”

第一百九十一章 马车

谢慕林吃完最后一勺如意回卤干,远远看着长兄谢显之走到门外,在平南伯府的马车旁说了几句话。狂沙文学网

然而曹氏并没有从马车里下来,甚至没有掀开车帘。桂珍上前谢显之对话几句,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向着车厢行了一礼,便转往门里走,眉间微微皱起。

谢慕林有些意外,看向谢谨之和谢徽之:“曹氏这是连大哥都不肯见了?”

谢谨之也皱起了眉:“这不合理,她一向疼大哥,难道是因为大哥昨儿在茶馆里与她吵了一架的缘故?”

“当时也没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呀。”谢徽之哂道,“说不定是因为知道大小姐把她要改嫁的消息告诉我们了,她没脸见大哥吧?”

可昨天在茶馆里,谢显之就提过曹氏改嫁方闻山的事。当时曹氏没觉得不好意思,如今倒扭捏起来。

谢谨之低声道:“算了,不管曹氏是怎么想的,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劝劝大哥,让他别难过就好。”

谢慕林则小声说:“安慰大哥容易,可是大姐那边……真的要让她跟曹氏回去吗?”

谢徽之拿手捂了嘴:“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拦得住?大小姐只怕也不是真心想留在这儿的吧?别看她嘴上说得那么狠,其实她就是跟她老娘撒了个而已。”

谢显之走到了他们面前,笑得有些勉强:“娘来接大妹妹了,一会儿还不知道她们会吵成什么样呢。二弟、三弟和三妹妹看了别笑话。”

谢慕林说:“大哥,我们是自家人,只会担心你而已,哪里有闲心看什么笑话?”

谢显之有些感动:“我没事。她不愿意见我,不肯跟我说话,也没什么。我早就预料到,以后会与她渐行渐远了。”

谢徽之为他忿忿不平:“那也不至于连面都不肯见,说一句话都不乐意吧?昨儿你跟她虽然不欢而散,但也不至于反目成仇。这才一天不到,她就变了脸,作为母亲是不是太过了些?”

谢慕林还真没想到,曹氏连句话都不肯跟谢显之说了:“这太夸张了吧?要不是看到有桂珍在,又是来接大姐姐的,我都要怀疑来的人是不是大哥的娘了。要不大哥你去确认一下?免得来的是骗子,把大姐姐拐了去。”

谢显之原本心不好,被她这句逗得笑了:“二妹妹真会说笑,有桂珍在呢,车夫与跟车的婆子也是我娘用惯的人,就连车厢里散发出的香气,都是我娘用惯的熏香。来的不是我娘,又会是谁?”

好吧,既然做儿子的确认了,谢慕林就当自己只是在说笑。不过平南伯府不是正在重孝中吗?还熏什么香?这些高门显宦人家的女眷也太……讲究了。

他们正说话呢,谢映慧已经得了消息,从内宅赶过来了。她的穿戴虽然还算整齐,但头发只是简单挽了个倭堕髻罢了,散发犹自披在后,没来得及扎好,显然是草草梳就的。

她后还追着一个绿绮,穿戴比她整齐些,却也是满头大汗的,一只手拿着梳子,另一只手抓着束发的银环。

谢显之迎了上去:“娘在门口等你……她不肯见我,也不肯与我说话,我没能替你把想法告诉她,只能由你自己开口了。好好与她商量,不要动不动就闹起来。大吵大闹不能解决你与娘之间的分歧。”

谢映慧抿了抿唇,拉着谢显之的袖子道:“如果她还是想要嫁给姓方的,我就让她直接回去,别再来找我了。我搬回来和你们在一起住,其实也过得不错。”

谢徽之在旁忍不住说风凉话:“大姐真能做得再说吧,别光是嘴上放狠话,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

谢映慧拿双眼瞪他。谢慕林扯了谢徽之一把,示意他闭嘴,又随手把桌面上的一盘糕团小点端过来:“大姐姐,你要不要先吃些早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人吵架呢。”

谢映慧听得一呆,犹豫了一下,还真拣了两个糕团往嘴里塞。谢慕林又倒了杯茶送上。绿绮连忙抓紧时间,把自家小姐的散发用银环束好。

谢映慧吃了点心,喝了茶,果然觉得上有力气多了,便朝谢慕林与三位兄弟重重点了点头:“多谢了,我这就去见我母亲!”

然后谢慕林兄妹四人便看着她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走向门外的马车。

大清早的,谢家宅子大门前没什么行人,谢映慧就站在马车边上,冷哼道:“你来做什么?你都不稀罕我这个女儿,要丢下我嫁人了,何必还来找我呢?就让我在谢家自生自灭,不是正好?”

车厢里的人没有说话,倒是桂珍上前低声苦劝:“小姐何苦说这些话让太太难受?你昨儿忽然跑了,太太还以为你去了花园散心,后来听说你跑出了府,太太顿时急得不行。无奈当时都宵了,府里人没法出去,太太担心受怕了一晚上,天一亮就立刻出府寻找。辗转了几处,方才找到这里。听说小姐平安无事,太太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这会子哪儿还有力气说话?好小姐,你就上车去瞧瞧太太,与太太和好了吧?”

一番话说得谢映慧心发软,却又不想就这么原谅了曹氏:“母亲既然这么看重我,为什么非要丢下我嫁给别人呢?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不成么?嘴上说得再好听,回头还是要狠下心把我抛开,自与那姓方的双宿双栖去了,叫我如何相信,母亲是真的心疼我?”

桂珍苦劝:“好小姐,您上车亲自问太太吧。这种事,我做丫头的怎方便居中传话?”

谢映慧揪着帕子搅呀搅的,回头看一眼门里的兄弟姐妹们,方才磨磨蹭蹭地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桂珍迅速跟上。

当马车帘掀开的那一刹那,谢映慧似乎呆愣了一下。谢慕林与谢显之都看见了。

但随后桂珍就半扶半推地把人拱进了车厢中,还笑着把车帘子拉好了:“小姐与太太好好说话吧,别吵起来了。小姐,太太满金陵城寻你,都急得快病了,见了你才能好呢。哪怕是看在她这份心意份上,您也不该与她争吵呀。”

谢映慧进了车厢后,果然没有闹起来。

谢显之叹了口气。既然母亲对妹妹还有慈母之心,那妹妹往后若坚持要跟着母亲生活,也不是不行。

只是谢慕林隔远望着门外的马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此时的马车中,谢映慧瞪着对面的曹文衡,再扫一眼对方素白夏衣下,明显透出来的血色,简直都快要哭了:“你来做什么?你不要命了?!还冒了我母亲的名,居然连桂珍都受你支使……”

曹文衡打断了她的话:“好妹妹,昨儿我一时气昏了头,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吧!我担心得一夜没睡,天不亮就起来找你了。只要你能安然无恙,随我回家,就算叫我的伤势加重,我也不在乎!”

谢映慧听了,眼泪啪地就掉下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走

谢慕林与兄弟们吃过早饭,梨儿和翠蕉也扶着菖蒲出来了。狂沙文学网她们告诉谢慕林兄妹四人,文氏已经起来了,正在梳洗呢。

谢慕林便收拾了一食盒还没吃过的点心,给便宜娘亲送温暖去了。

文氏欣然接受了女儿的孝心,只是在听说曹氏来接谢映慧后,有些坐立不安:“我是不是该出门去打个招呼?让人家在马车里与你大姐姐说话,这也太失礼了……”

谢慕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什么招呼?她如今是什么份?您犯不着对她太客气了。她不进门,就是自知理亏。您如今就代表着爹爹呢,若是对她太亲切了,岂不是显得爹爹跟曹家还藕断丝连吗?那也太犯忌讳了。若不是还有大哥大姐在,她完全就是我们谢家的仇人,不拿扫帚把人赶出去就算好的了。娘只当不知道这个事儿,由得大姐和她说话去吧。”

文氏这才打消了念头,只是还有些担心:“慧姐儿真会跟她母亲离开么?说真的,她母亲若真要改嫁他人,带着慧姐儿就太尴尬了。我听说方将军也有几个儿子,慧姐儿如何能与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度?可若是留在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又才与她母亲闹翻,曹文衡也说出了毁婚的话……就怕慧姐儿会受委屈,还不如跟我们回湖老家去呢,也能少听几句流言蜚语。”

谢慕林知道文氏是一片好心,不过这事儿真的轮不到她们来做决定:“大姐自己会思量的。再说,就算曹氏改嫁,平南伯府容不下大姐,还有承恩公夫人在呢。大姐姐不是说,承恩侯夫人已经醒过来了,还支持曹氏改嫁离京吗?既然她头脑清醒,把外孙女接到边照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大姐跟我们一向不亲近,勉强她回来,相处起来也会有问题。倒不如让她自己体会一下寄人篱下的滋味,将来她心甘愿地回来,估计就会老实了,不会动不动就耍子。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文氏嗔了谢慕林一记:“你总有许多道理,只是这些话,别叫你大哥听见了。他心里会不好受的。”

谢慕林笑着应了,催文氏赶紧把早饭吃完,她好打发人去还餐具。

文氏无奈地把一碗鸭血粉丝汤喝完了,又吃了两个半冷的锅贴,就饱了。谢慕林快手快脚地收拾好食盒带走,文氏忙在后面叫唤:“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叫大家赶紧开始收拾吧,别拖得时间长了,后毛掌柜就要带人来整修金萱堂的!”

谢慕林大声应着,奔回了前院。

谢映慧已经从门外回来了,正与谢显之、谢谨之说话,只是脸上的表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心虚,目光闪烁,有些不敢直视兄弟们的意思。

谢谨之看出了几分,便问谢映慧:“令堂既然没有答应不改嫁的事,大妹妹就这么回去,真的不要紧么?若是回头再闹起来……”

谢映慧忙道:“我才不会闹呢!先前是因为太突然了,我被骗得那么惨,觉得母亲做得太过分了,才会生气的!”她咬了咬唇,“可我又不是只有母亲可以依靠,除了舅母、表哥,我还有外祖母呢。外祖母的病有了起色,我就想去看看她。若是母亲实在不肯改主意,大不了我侍候外祖母去!”

谢慕林有些不解地走上前,随手将食盒放在桌面上:“怎么了?大姐姐不是跟令堂和解了吗?怎么如今你好象心里对她还有怨言?而且听你的口气,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跟令堂和解了吗?你的亲事也不会变卦了?这一夜的功夫,还真发生了不少事哪。”

谢映慧脸微微一红,低头踌躇着道:“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的……总之,我现在要回去了。做儿女的,百善孝为先,怎么可能真的跟母亲对着干呢?”

谢慕林心想,你做儿女的,倒是没少跟父亲对着干,对着母亲却双标起来。

谢徽之在旁凉凉地插话:“说得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拦得住?”

谢谨之瞥他一眼,谢徽之耸耸肩,扭开头去不说话了。

谢映慧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总之……我就先跟……跟母亲回去,昨儿劳烦你们了。后我闲了,会来看你们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好吃的点心。”

谢显之叹息道:“自家手足,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妹妹既然拿定了主意,做哥哥的也不好拦你。只盼着你心里记得,这里还有你的家。无论你在平南伯府或是方家受了什么委屈,也还有家可以回。不过,等我们回了湖老家,金陵城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三妹妹以及金姨娘了。妹妹能求助的地方不多,以后遇事还是要冷静些,不要太任。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倘若父母兄弟都不在边,就要照顾好自己,别指望事事倚仗他人。”

谢映慧也不是头一回听兄长这么嘱咐,可如今再听一次,感受完全不一样了。她红着眼圈,有些惭愧地垂首点头道:“我会记住了。哥哥,你……你要多保重。如果在乡下住得不习惯,还是回金陵城来吧。”

谢显之不置可否,只伸手给妹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谢映慧忽然觉得有些想哭。

这时候,绿绮气喘吁吁地背着两个大包袱,手里提着个大大的官皮箱,从二门里跑了出来。她是奉了小主人之命,去将昨晚收拾的部分细软带出来的。这些东西,谢映慧要带回平南伯府去。

行李已经到了,马车还在外头等,谢映慧再看一眼几个兄弟姐妹们,不由得鼻头发酸:“你们……也要多保重。我会来看你们的,你们也记得早回金陵城来。宫里和承恩侯府我没法子,但是平南伯府……我会劝他们别与你们为难的。你们可以放心。”

说完这番话,谢映慧就带着绿绮和行李,出门上了马车,在桂珍等一众仆从的护送下,离开了珍珠桥谢家大宅。

谢显之带着弟妹们,站在门上目送马车远去,神复杂。

谢慕林说:“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哥哥,你娘到底跟大姐姐说了些什么?”

谢显之没有回答,转径自往二门去了。

谢徽之啧了一声:“果然啊……之前说得那么好听,被亲娘哄一哄,大小姐又回去了。还好我们先前压根儿就没信过她的话,不过大哥心里可能就有些不大好受了。”他拍了拍上的衣裳,叫过小厮,一同提着食盒回太平桥还餐具。

门前只剩下谢慕林与谢谨之。后者犹豫着开口:“我觉得……马车里的人,未必是曹氏。”

谢慕林小声说:“我也觉得不象。大姐姐不象是跟曹氏和解了,反倒象是和平南伯夫人母子那边和解了。但能说动桂珍来做掩户,还能轻易哄得大姐姐在这么短时间里改变想法的人……”

兄妹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接连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三章接连谢慕林与谢谨之都觉得,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母子若真想把谢映慧哄住,还是可以办到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的谢映慧,除了是曹氏的女儿,对后者有一定的牵制作用以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谢慕林兄妹俩不知道平南伯府那对母子是怎么想的,但既然他们愿意花费心力去干这种事,定然有所图谋。这事儿对谢映慧多半不会有什么好处。她从马车下来后,言谈间对母亲怨气仍在,只是觉得自己未来在平南伯府有了保证罢了。恐怕车中人并没有为曹氏说什么好话,仅仅是拿话哄住谢映慧,劝她回平南伯府而已。至于她回府之后,会与曹氏如何,那就很难说了。

而桂珍身为曹氏的心腹大丫头,居然能受平南伯夫人母子俩的差遣,来演这一出戏,也不知道曹氏是否知情。随马车前来的,还有曹氏的其他下人。这是否说明了,曹氏对手下人的掌控力,其实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呢?

如果她身边的人都听从平南伯府的调遣,那即使她嫁给了方闻山,也未必能摆脱娘家的影响吧?

谢慕林心想,曹氏费尽心机离开待她极厚的谢家,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报应了。

不过,这又与他们兄妹有什么关系呢?

谢谨之看了看天:“今儿天气不错,还有风,应该不会太热。我们回去干活吧?”

谢慕林应了一声,与他一同往门里走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车驶近的声音,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响起:“二少爷,二姑娘!”

谢慕林与谢谨之齐齐回头望去,发现原来是谢映容新买不久的丫头蜜蜡。兄妹俩对视一眼,顿时都猜到了蜜蜡所在的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谁。

她这时候到大宅来做什么?

谢映容在蜜蜡的搀扶下,款款走下了雇来的小马车。她看起来精神很好,穿戴得十分斯文体面,看起来就象是个中等官宦人家的千金,虽无金珠华服,整个人的气质就与小家碧玉大不相同。

她微笑着向谢慕林与谢谨之行礼:“二哥哥,二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谢慕林看了她几眼,心想这姑娘又有什么新的花招了?

谢谨之微笑着回礼:“三妹妹早,三妹妹怎么会过来?先前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谢映容一脸腼腆羞涩地道:“我之前也没想到的。老太太忽然吩咐我过来,说是要取些家常衣物首饰用品回去,预备过两日家里待客时用。原本老太太还打算到外头找人做的,可后来想想,外头人做的衣裳,如何能跟我们自家的东西比?如今东西既然都还回来了,再到外头做新的,不是白费钱了么?老太太教导我,说要勤俭持家。这不,特地打发我来取东西了。”

谢慕林:嘈多无口。

谢谨之仍旧微笑着:“原来如此,老太太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既然有现成的东西,确实没必要另外做新的。”能让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少花些银子,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她们拿回家里原有的东西后,会不会随意挥霍掉?

谢映容带着蜜蜡,随谢慕林与谢谨之进了谢家大宅的门。她既然奉命而来,自然是要往金萱堂去的。不过不等她转身换方向,谢谨之就先开了口:“我母亲这会子应该在正院呢。”他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谢映容想要直接去金萱堂的打算就落空了,她必须先得去向文氏请安。

谢映容脸上微笑不变,应了一声,便随谢慕林与谢谨之去了正院。

文氏对谢映容主仆的到来也感到很惊讶,昨日随谢璞去谢老太太处辞行时,后者可没提起这件事。不过谢老太太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文氏也没多想,便笑着说:“这是应该的。后日毛掌柜就要带人来整修金萱堂了,没有十天八月的功夫,老太太只怕没法住进去。这么长的时间,是该取些家常用品回去,也省得老太太在外头不方便。另行采买的话,一来是外头的东西未必有家里的好,二来,也太耗费钱财了,还是没必要的花费。”

谢映容连忙笑着点头:“太太说得是。老太太正是这个意思。”

文氏道:“既如此,容姐儿就带着人去金萱堂收拾吧。我再派两个人过去帮你。那些粗重活计,你就不要动手了。”

谢映容忙道:“不必劳烦太太了。我有蜜蜡帮手,就已经足够了。这回过来,原也没打算带太多东西回去,就是把老太太的一些衣物首饰,还有家常用惯的贴身物件收拾一些出来罢了。横竖这宅子已经回到咱们自家人手里了,日后若还需要什么东西,老太太再打发人来取也方便。倒是我来的时候,是在街上雇的小车。若要带着值钱的细软回去,外头的车就未必可靠了。宅子里应该还有我们家从前的马车吧?能不能派一辆送我?若是能再打发两个有力气的下人替我搬箱子,那就更好了。”

文氏觉得这都是小事,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吩咐人去叫蔡老田,让他不拘哪家,上别人那里借一匹马回来拉车。谢家如今不缺马车,只是没有马罢了。

正事吩咐完了,文氏又留谢映容说两句闲话,嘱咐她在谢老太太跟前侍疾,若是谢老太太有什么需要,不必她老人家亲自开口,谢映容就该私底下先递话过来了。但同样的,若是谢老太太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谢映容也该多多开解,不要由得老太太任性发脾气什么的,有损她老人家的身体健康。

谢映容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就答应了,还笑笑说:“老太太其实也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是想念儿孙们罢了。太太平日若是闲了,不如多带兄弟姐妹们过去看望老太太?有儿孙们相伴,老太太心里只有高兴的,哪里还会发什么脾气呢?”

谢慕林斜了她一眼,心想这话也未免太假了。文氏要是带着他们兄弟姐妹过去了,老太太怎会放过耍威风的好机会?越发要多发几回脾气了。倒是谢映容自个儿,可以趁机歇口气。

文氏面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她回想这段时间,去给谢老太太请安的次数确实少了,一来是忙着给谢璞准备行囊,二来也是因为谢璞和儿女们都劝过她,不必在老太太面前太过退让,答应对方太多无理的要求。

谢映容眼见着文氏不说话,还有些惊讶,若是往日,这会子文氏早就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一口答应要每日去给谢老太太晨昏定省了,绝不会沉默的。不过,谢映容如今的注意力都在别处,也没多想,就要起身告退。

这时候,谢徽之走了进来,看到谢映容,面露意外之色:“你怎么也回来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才送走了大姐,三姐又上门了。”

谢映容一怔,随即面色一变:“你说什么?大姐姐……回来过?她来干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撞破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五章撞破谢慕林的院子位于谢家大宅西路,正处于谢老太太所住的金萱堂后方。这一片区域被谢家下人称为“西院”,其实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外带两个跨院,两进的院子是文氏的住处,两个跨院分别住了谢谨之与谢映真兄妹俩。

所以,谢慕林想要从自己的院子前往金萱堂寻找谢映容,非常方便,出了门,穿过一条过道就可以了,甚至都不一定会在路上碰到其他人。

然而,当她走到金萱堂的时候,从后门走到前门,再从前门转回后门,都非常清楚地看到,院中并没有谢映容的身影,甚至连蜜蜡都不见人。

只有谢老太太住的上房正间地面上,摆着一个不大的衣箱。谢慕林掀起盖子看了看,里头有两个包袱,一个装的是谢老太太的几件头面衣裳,另一个装的是这间上房里的帷幔桌布之类的东西,以及茶具、香炉等等。两个包袱中间,还有个巴掌大的首饰匣子。

谢映容说了今日回大宅是为了给谢老太太取东西的,现在东西已经取了,象是那么一回事,可她人呢?莫非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慕林转身去了大宅东路,那一片除了花园,就是大房几位少爷、姑娘们的住处,以及姨娘们的院子了。离花园近的地方是谢显之与谢映慧的,谢映容的院子还要再往北面一些,虽有通道可前往花园,但这院子整体位于角落地段,有些潮,采光也不是很好,后头紧挨着就是下人住的院子,平时比较吵杂。不过没办法,她从前就是这个待遇,在大房的地位可能还比不上宛琴所出的谢映芬。

谢慕林跟据记忆中的路前往谢映容的院子,不过走到半道上就停下了。

她在谢映慧的院子门口,听到了蜜蜡说话的动静。

蜜蜡对谢映容说:“姑娘,我真的都找过了,只有这些。我绝对不敢私藏东西的,不信你搜我的身!”

谢映容的语气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没人说你私藏东西,我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但你真的都仔细搜查过了?就只有这些了么?怎么可能?谢映慧那般得宠,曹氏就差没给她金山银山了,每次大宴、家宴她头上、身上戴的,都是不重样儿的首饰,件件价值连城,如今却只剩下这等货色?!鬼才信呢!”

屋里传来谢映容来回走动的声音:“果然她专程回来走一趟,避难是假的,把自己的私房收藏带走,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吧?!”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谢映容在抄家被困的时候,都能想着偷拿小库房中的值钱佩饰,为以后的清贫生活做准备,如今又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宅子不管,只满足于取回自己的私人物品呢?

谢映慧就是她盯上的目标,有钱,首饰多,人还不在,又不讨喜。谢映容只要趁人不备摸进前者的院子,把对方的东西拿走了,事后还有谁会替对方出头呢?至不济,也可以把东西失窃的责任推到抄家的官兵头上。平南伯府与曹氏翻脸之后,平南伯府派来的下人也可以分担一下黑锅的。

然而,谢映慧昨晚上回过大宅了,还带了不少东西离开。这事儿就出乎谢映容意料之外了。如今她扑了个空,即使还能有收获,也必定会大大少于她的预期,难怪她这么生气呢。

谢慕林淡定地走进了院子,直接朝正房走去。

谢映容一回头,看到谢慕林来了,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儿,面上迅速闪过慌张的表情。她还想着要补救,拼命给蜜蜡使眼色,不知道要示意后者做什么,同时干笑着跟谢慕林打招呼:“二姐姐……二姐姐怎么过来了?我,我听说大姐姐昨儿回来过一趟,心里怪想她的,可惜没能见面,所以……所以过来她的院子坐一坐,怀念一下从前姐妹们相处的情形。”

谢慕林进了屋,眼角就瞥见蜜蜡抱着一个包裹,藏在通往卧室的多宝架后头,缩头缩脑的,想必是谢映容示意她带着东西藏起来,不让自己看见吧?可惜她忘了,多宝架不是墙壁,是遮不住什么的。

谢慕林啧了一声,对谢映容道:“三妹妹如今越发有出息了,先前抄家时,你就已经被曹氏主仆定了个偷窃的罪名,那时候你还能喊一声冤,如今是连冤都不打算喊了,想直接让所有人知道你就是个偷窃的料吗?要不要我把娘和大哥二哥三弟他们都叫过来看一看?”

谢映容顿时涨红了脸,她气愤地瞪了蜜蜡一眼,只觉得文氏给她买这么一个蠢丫头,就是来坑她的。

不过,被谢慕林当面拆穿后,她也索性不再掩饰了,转身一屁股就坐在了谢慕林对面的椅子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道:“二姐姐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大姐姐自个儿不要家,跟着曹家的人跑了。她留下来的这些东西,白放着太可惜。我横竖什么都缺,借用几件又有什么要紧?怎么说我也是正经谢家姑娘,比大姐姐一个不知是姓曹还是姓方的强吧?谢家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给我用了?!”

谢慕林只觉得好笑:“三妹妹如今真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就算是谢家的东西,也不能随便乱拿吧?要是照你这么说,那我也可以随意拿走三妹妹你的东西了?毕竟我也是正经谢家姑娘,谢家的东西给我用又有什么要紧?”

谢映容拉长了脸:“二姐姐这是要跟我抬杠了?”

谢慕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谁有空跟你抬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大姐姐屋里的东西并不是没主的。除了她本人以外,爹爹也早就发过话了,这院里的物件,都暂时交给大哥掌管。即使大姐姐人不在家,有很多东西都留在这屋里没带走,也不代表其他人可以随意取用。大哥眼下还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暂时没顾上这边,但最迟今儿下午,他就会带人过来了。”

谢映容脸色黑了一黑:“我可没听说过这件事。”

“这不是正常的吗?你又不在家里住。”谢慕林轻笑一声,“就算别人没顾得上告诉你,也怪不得大家。因为谁也没想到,三妹妹会擅自跑过来不问自取呀?”

她看向谢映容:“哦,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忽略了,这院子怎么说也是经过几轮官兵搜寻,又有平南伯府与曹氏的人来取过东西的,真正值钱的物件早就不在了,剩下的都是曹家人看不上眼,觉得暂时放着也没关系的普通货色。三妹妹想要的东西,这里应该是没有的。你还是把东西留下来吧,也省得大姐姐回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发现自个儿的院子遭了贼,会看轻三妹妹。要是她一时气不过,在亲友面前抱怨几句,那岂不是坏了三妹妹的名声?”

谢映容是一心想要嫁进高门大户里的人,她正竭尽全力给自己刷个贤良淑德的人设呢,岂会冒这种风险?更别说她看中的程笃也是曹家的亲戚了。

谢映容的脸色彻底黑了,她猛地站起身,冲着蜜蜡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走?!”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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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责任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六章责任谢慕林几句话把谢映容给气走了,心里还觉得这姑娘心理素质太差了,既然打算拉下脸皮干坏事,怎么就不能彻底不要脸呢?坏人做一半,既得不到好评,又坏不彻底,她这是图什么?

谢慕林起身在谢映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大体上还是很整齐干净的,毕竟谢映慧昨儿在这里住过一夜,要是环境太差,大小姐也忍受不了。

不过屋里许多本该摆放有古董摆件的地方都空了,墙上的书画也不见了,连记忆中的绣屏都少了好几座。想想也对,谢映慧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寻常货色?曹氏肯定早就让人把它们收走了,能剩下来的,都是不太要紧的东西。不过即使是她们母女认为不要紧的,也是相当珍贵的物件了。谢慕林就发现一个多宝架上的玉石盆景,和书房条桌上的炉瓶三事,比自己屋里最好的摆件还要明显好上两分。

谢映容和蜜蜡已经收拾好的那个包袱里头,是大大小小三四个首饰匣子,里面的东西,在谢慕林看来,已经很贵重了,大部分都跟她自己那堆首饰的价值差不多。而这只不过是谢映慧不大看得上眼,觉得没必要带走的物件。谢慕林不想评论谢映慧的眼光有多高,身家有多丰厚,只是觉得谢映容的脑子有点问题。

这么多好东西,她还嫌弃,她是要上天吗?

谢慕林撇撇嘴,把东西往卧室里一塞,便出门上锁,往不远处的谢显之院子走去。

她把方才经历的事告诉了谢显之,提醒他,要多提防谢映容。如果后者真的厚着脸皮来找他“借”什么值钱物件,也最好别答应。

谢显之一脸的震惊。他对谢映容这个庶妹的印象不深,如今她又不跟家人住在一起,他对她的了解就更少了。记忆中,这位三妹妹是个柔顺、贴心又聪慧,在诗词才艺上颇有天份的小姑娘。父亲谢璞在今年元宵家宴的时候,还曾经夸过她作的诗谜,说她是谢家的才女呢。谁能想到,这才几个月过去,才女就变成了“财女”,竟然连偷窃的事都做得出来了。

谢显之心情复杂地道:“兴许……她只是一时糊涂了?家中忽遭横祸,她吃过没银子的苦,多半只是……觉得大妹妹屋里的东西白放在那里太可惜,不如物尽其用吧?”

谢慕林哂道:“大哥哥要这么想也可以,只是我觉得,你是长兄,家里的小妹有这种不恰当的行为,你还是要多多教导她的。否则,她在家里拿别人的东西拿习惯了,到了别人家里,也觉得人家那东西白放在那里太可惜,不如给她自己使,那时候才是没救了呢。为了她好,咱们绝不对掉以轻心!”

谢显之顿时肃正了神色:“二妹妹说得是。”

他院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打算带走的差不多有七八个箱子,当中衣物鞋袜只装了两箱,剩下的全都是书。他与谢谨之商量过,两兄弟都有的书本,他就不带了,但其余的藏书,他能带的都要带上,连诗词歌赋类的也不例外。

书对读书人而言,是最宝贵的财富。衣裳用品又算什么?再买再做就有了。

眼下,他正慢慢整理着自己过去的功课、文稿,打算挑一部分好的带给书院的先生们看。剩余的,他就留在这宅子里了。菖蒲则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翠蕉早被梨儿叫了回去。

谢慕林便对谢显之说:“我那里剩了许多旧衣裳,自己穿不了,也不想带太多回去了,就给丫头们分了一些。大哥要不要让菖蒲也去挑两身?也省得浪费。”

谢显之笑着摇了摇头。他院子里本来有将近二十个丫头,如今只剩了菖蒲一个。这些丫头虽然多半有曹家背景,但在谢家出事前,是不可能人人都能事先得信儿的,所以大部分人的衣裳财物都还在。谢显之把这些东西全都赏给了菖蒲。菖蒲身家很丰厚,就不必再去沾谢慕林的光了。

谢慕林听了谢显之的话,也不再多言,便陪他一块儿去了谢映慧的院子,路上还问他,将来能不能借他的书看。谢显之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谢显之在妹妹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再看一眼那包裹里的东西,就大致清楚有什么东西被事先收走了。

他叹道:“我大概能猜到三妹妹想找的是什么了。大妹妹十岁以后,每次新年大朝时进宫,我娘都给她打了全套的新首饰,有攒珠累丝金凤、点翠花冠、赤金嵌百宝璎珞,等等。记得当时都是找内务府的匠人精心打造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六千两银子吧。我娘说过,这是预备给大妹妹以后做嫁妆的,每年都会打一套新的。

“这些事,娘从前在家里并未隐瞒,为了让大妹妹穿戴方便,她还把东西直接存在大妹妹的小库房里。三妹妹应该是亲眼见过,所以才起了心思吧?她既然有意留京谋算一门好亲事,就不能少了丰厚的陪嫁。家里条件有限,大妹妹的首饰若能落到她手中,自然能对她有所助益。只是这么做,风险未免太大了,若是叫人认出来,三妹妹脸上也无光。”

原来如此。但谢映容这算盘也打得太响了,好象别人不知道谢映慧的首饰有多贵重,可以任由它们随便乱扔一样。

对于谢显之不解的部分,谢慕林也有自己的猜测:“找个好匠人,把首饰融了重打一副,也不过是费些工钱罢了。就算匠人的手艺没法跟内务府的人相比,那些金珠宝石也是货真价实的,三妹妹不亏。”

谢显之摇头叹气:“可惜了,三妹妹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偏走歪了路呢?回头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请她老人家好生教导三妹妹,不能叫三妹妹再犯同样的错。”

谢慕林看了谢显之几眼,心想这几日,这位便宜大哥整个人好象丧了许多,刚回谢家来时,精神状态明明还挺好的,可自打出了文竹的事,接下来又是平南伯暴毙,曹氏与儿子决裂,谢映慧拒绝回家……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了,精气神都不比从前了,遇事总想躲避。这样下去可不行,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么佛系干什么?

于是她便道:“大哥这么做是对的,你是长兄,如今爹爹不在家,老太太又不管事,你做大哥的就该把弟妹们都管束起来,多多教导他们的为人行事。否则,任由弟妹们自由生长,天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象三妹妹这样行差踏错?”

谢显之怔了一怔:“我?”

“当然是你啦。”谢慕林笑着对他道,“爹爹上任去了,如今家里的男丁,就数大哥你年纪最大啦。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呀。要是你不管事,难道还要指望比你小几个月的二哥去管吗?虽然他也很聪明,可他身体不好,也跟你一样动不动就生病,如何扛得住这么大的家?至少,也要你们兄弟俩商量着来呀。娘和我们几个弟妹,都指望着哥哥们呢!”

谢显之顿时感觉到了肩头的责任沉重,他似乎不能再颓废下去了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猜疑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七章猜疑谢映容再也没有出现在谢映慧的院子里,不过谢慕林后来听蔡老田家的说,她往花园里转了一圈,从水阁和园中待客的院子里,带走了几件古董摆件与字画。

这几件古董字画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珍品,但也颇值些钱了,拿去当铺,差不多可以当到七八百两银子。谢映容把钱孝敬了谢老太太,搏得了谢老太太的赞许。

七八百两银子不但能立刻解决谢老太太的财政危机,只要没有大笔花销,连未来两年的生活费,似乎都不用愁了。花园里的摆设,都是曹氏带人操办的。谢老太太似乎觉得,三孙女能从曹氏手上占到便宜,便是好孩子了,活象曹氏买这些东西,用的不是谢家的银子一般。

随后她用家里带出来的这些茶具什么的办了茶会,很是成功,慧圆街的女眷们再也没人笑话她寒酸了,听说她不日便要搬回旧居,还多了不少人来巴结讨好她呢。就连那个卞家老太太,待她也和气了几分。

谢老太太心情愉快,看三孙女谢映容,越发觉得顺眼了。

谢慕林听闻谢映容在谢老太太面前十分得宠,连谢显之亲自去跟后者提及她涉嫌偷盗一事,都被老太太轻描淡写地混了过去。谢映容兴许是事先在老太太面前打过预防针,老太太把这事儿理解为孙女儿想占曹氏之女谢映慧的便宜,却被谢显之误会了,还反过来在谢显之面前,为谢映容辩解呢。

谢显之本想负起长兄的责任,好生管教妹妹,不让她走歪路的,没想到头一回出手,就被亲祖母给驳了回来。他心里有点小委屈,还好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慕林三位弟妹都十分支持他,文氏这位母亲也夸奖他是个负责任的好兄长,他方才重新振作起来。

而谢慕林则有些看不惯谢映容这副得意的嘴脸。不就是典当了家里几件值钱的东西,换成银子做了老太太的零花钱吗?这种事谢映容不干,也会有别人干的。谢璞早就吩咐过文氏与毛掌柜了,只是他说的是卖掉一些家里不紧用的东西,毛掌柜也整理出来了,还没来得及找到靠谱的买家而已。谢映容拾人牙慧,倒把自己当成大功臣了。

于是谢慕林便趁着随文氏去给谢老太太请安时,故意用后者能听见的音量,拉着珍珠说悄悄话:“金萱堂马上就要开始整修了,虽说毛掌柜会看着雇来的匠人,不让他们进屋,但谁也不能担保这些人的手脚一定干净,所以还是要把老太太的东西做个整理,列出清单来。再者,老太太的屋子先经过官兵查抄,平南伯府又再来过人,三姐姐还去找过东西,到底还剩什么,我们根本不清楚。万一记错了一件半件的,冤枉了好人,那就不好了。这事儿还得请珍珠姐姐走一趟。”

珍珠忙道:“这是应该的。待我回禀了老太太,便随二姑娘过去。”但同时,她也想要多带上一个帮手,“蜜蜡为人老实,又跟三姑娘去过金萱堂收拾东西,自然知道三姑娘都带了些什么东西走。我让她给我打下手,列清单的时候会省心许多。”

谢慕林笑笑,暗地里瞥了谢老太太一眼:“珍珠姐姐爱让谁做帮手,就让她做吧。我也觉得蜜蜡挺能干的,那日她跟在三妹妹身后,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的,她竟然还能走得那么快,可见是个有力气的。”

谢慕林与珍珠在窗外“闲聊”,窗内的谢老太太却若有所思。

她老人家忍不住多心,家里的大宅自从被抄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自己的院子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又叫人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去。前儿三孙女劝了好几回,她才答应让孩子去帮自己取衣物首饰,预备茶会请客时穿用。她茶会办得好,又见三孙女儿当了几件古董,得了大笔银子给她花销,只顾着高兴了,却没问孩子要什么清单、当票之类的。

她既不知道谢映容是否真的只把那几件古董字画当了七八百两银子,一文不差地交到了她手里,也不知道谢映容是否还拿走了别的东西,却藏起来没让她知道……

谢老太太从来只乐意占别人的便宜,但若有别人想占她的便宜,她便要难受之极。更别说,这便宜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占的。

谢老太太主动催促着珍珠回金萱堂去清点东西。但这种事,如何清点得清楚?金萱堂里的摆设,颇有不少精品,曹氏心中尽知。她手下的人回到大宅里带走珍贵的物件,怎么可能会放过金萱堂?谢映容是否私吞了自家祖母的东西,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反正,珍珠清点出来的结果,谢老太太的损失肯定不小。

她老人家便忍不住起了猜疑之心,一改先前对谢映容的宠爱,开始对她疑神疑鬼的。谢映容身上出现什么她觉得眼生的衣裳首饰,她定要打听清楚来历;谢映容房间床铺镜奁等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叫她指使着珍珠与两个婆子,搜了一回又一回,只想弄清楚三孙女儿是否有她不知道的私房财产存在。

就连谢映容身边的丫头蜜蜡,也被她盯上了,每次被派出门去跑腿买东西送信,事后必定要被谢老太太叫过去,细细问个清楚,免得三孙女儿利用丫头出门典当什么来历不明的珍贵物件……

谢映容才得意了几日,就被谢老太太的猜疑折磨得苦不堪言,谢慕林这边听说了消息,倒是心情畅快了许多。但愿谢三姑娘吃过这一回亏,以后再也不要玩自作聪明的戏码了。

贡院西街这边,谢家人在大宅里收拾东西,收拾得挺顺利的,虽然将东西运回住处时,花了不少功夫,但所有人取回了私人物品后,生活品质却大大提高了。

随后,谢显之便带着几个弟弟,连带家中的男女仆妇,开始把外宅的物件进行清扫保养,整理装箱,登记造册。文氏则带着女儿们,以及家中的女眷丫头婆子,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

毛掌柜带了人去整修金萱堂,完工之后,还要把谢家内宅的出入口封上几个,只留一处门。另外,外院客院一带,也需要改建一番,连花园的大门都得改个方向,与谢宅分隔开来。由于谢映容取走了几件园中建筑内部的装饰品,毛掌柜还得另行采买些档次不算太差的东西补上,免得将来招待租客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不好看。

谢家暂时进入了一个平静的时期,所有人各有事情要忙,各自相安无事。倒是平南伯府与曹家那头,由于谢映慧对母亲再婚之事的反对,平南伯夫人程氏与小姑子曹淑卿的反目,以及承恩公夫人“中风”后重新苏醒过来,引发了种种风波。

曹家,再一次成为了京中舆论的中心。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伤心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八章伤心谢映慧被接回平南伯府时,由于曹文衡提前下了车,又有桂珍在旁掩护,连知情的谢映慧本人,也被哄住了,所以,并未引起曹氏的怀疑。她以为女儿是桂珍等人接回来的,还觉得这个心腹十分得力能干呢。

曹氏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听说她是在谢家人那里过了一夜,还哭道:“你怎么就这样大胆?心里不痛快了,在这府里什么地方不能去?都天黑了还要出府。出府便出府,哪怕是上大房、二房去都行,为何偏要去谢家?你身边只带了一个丫头,势单力薄,就不怕谢家人欺负你?他们没给你气受吧?你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可冷着了?饿着了?有没有……”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映慧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什么事都没有!谢家人又如何?我看婶娘还挺和气的,弟妹们虽然说话不大中听,却也没对我怎么着。再说,还有大哥在呢!难道大哥还能眼看着我受欺负不成?母亲成天对我说谎,您身边的人又总跟我说谢家人的坏话,闹得我以为谢家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见了他们的面就厌烦。结果呢?他们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被你们糊弄了这么久,还一味对母亲的话信以为真。母亲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了?!”

曹氏这会子回过神来了,想起了她与女儿之间还有一场官司没打,便有些期期艾艾地:“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就是担心你会受委屈……这一晚上,我担惊受怕的,可你舅母又说外头有宵禁,不许放人出府寻你,我……”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如今母亲不说谢家人坏话了,改说起舅母和表哥的不是来。可惜,我已经不傻了。吃过一回亏,您以为我还会再次上当么?!”想到表哥一大早就带伤出府寻她,母亲却直到她回平南伯府,人还在后宅里安坐,她就不由得心酸。母亲如今真的不再把她看得最重了。母亲如今看重的,是那个姓方的男人!

曹氏张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转开了话题:“你外祖母的病情有些反复,本来人已醒了,听说你昨儿晚上跑出了府,一直不见踪影,便又担心得晕了过去。所幸大房如今不再禁人去探病了,我才去看望了她老人家一回。虽然如今没有大碍了,但你回头还是该过去请个安,赔个罪才是。”

谢映慧想起曹文衡的建议,稍稍冷静了一些:“我会的。若不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劝阻,我早就想去看望外祖母了。”

她瞥了母亲几眼,咬咬唇,道:“母亲还是不打算改变心意么?父亲有平妻有妾室有庶子,您都觉得伤心难过,巴不得与他和离。方闻山听说还娶过两房妻子,儿女一大堆,妾室也有,真计较起来还不如父亲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连舅舅尸骨未寒都顾不得了?热孝里嫁人是什么名声,母亲难道不知道么?您如今在京城里已是饱受非议,何苦还要往自己头上泼脏水?曹家是什么人家?曹家女儿何等尊贵体面?您竟都不管不顾了?!”

曹氏眼圈一红,哽咽道:“好孩子,你误会了。母亲并非打算热孝里嫁人。方闻山与我商量好了的,等过了一年齐衰不杖期,再办婚事,还是在外地办,不会太过张扬的。京中只有亲友才会听闻,其余闲杂人等,根本不会被惊动。”

这事儿谢映慧是从曹文衡那里听说的,先入为主,哪怕曹氏的说法不一样,她也不能尽信了:“这个姓方的不是马上就要到北方赴任了么?他还问你,愿不愿意一起走呢。若不完婚,母亲如何能跟着外男一起上路?这名声还不如热孝里嫁人呢!您何苦哄我?哄了这么久,都已经哄不住了,还不肯死心。莫非在你心目中,女儿就真的那么蠢?!”

曹氏哑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与闻山哥即使一同上路,也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到了他的任地,我便会与他分开,另择居处。待完婚之后,再……”

谢映慧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你都唤他什么呀?母亲,在女儿面前,您就不能放尊重一些?!”她都没敢管表哥叫文衡哥呢,母亲竟然……一把年纪了,就不能要点脸么?!

曹氏面色一白,心中隐痛,含泪道:“好孩子,你不明白……我与闻山哥从小一块儿长大,早就彼此钟情了。若不是你舅舅棒打鸳鸯,我们十六年前就该在一起了。可为了你舅舅,我忍痛放弃了闻山哥,嫁给你父亲,这十六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闻山哥。

“如今好不容易,我和他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我为你舅舅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想来也够了吧?我连名声都不顾了,只想要跟闻山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总遇到那么多阻碍?慧姐儿,你向来最孝顺母亲了,难道就不能让母亲心愿得偿一回么?你就这么想让母亲一生都求而不得?!”

谢映慧顿时哭了:“母亲说这样的话,叫女儿情何以堪?!既如此,我也不拦你,只是别指望我会跟你走。我也不会见那个姓方的男人,我跟外祖母过活去!你可以丢下病重的外祖母不管不顾,我却没你那么狠心!”她扭头就跑了。

曹氏无力地坐倒在罗汉床上,默默垂泪。

等到她哭完一场,叫了丫头来侍候自己重新梳洗,然后扶着桂珍去寻女儿,再平心静气谈一回话时,她才知道,女儿竟然找曹文衡去了。

昨日曹文衡明明都说出了不会娶谢映慧的话,谢映慧如今居然还要自个儿送上门去,也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气。

曹氏心中大急,连忙急步赶往曹文衡的院子,待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才发现两个孩子坐在一处,有说有笑的。本来还伤心难过的女儿,在曹文衡连番劝说与逗趣下,已经把伤心事抛开了,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起这个夏天要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的事呢。

曹氏默默地退了出去,心情十分复杂。

她清楚女儿的心事,也希望女儿能心想事成,嫁给侄儿曹文衡。这样她即使远嫁北方,也能安心了。可她与嫂嫂程氏吵了一场,姑嫂反目,已经不敢奢望女儿的婚事能顺利,甚至不敢把女儿再托付给嫂嫂侄儿了。她怕嫂嫂会因为记恨自己,迁怒女儿,让女儿受委屈。

然而,如今女儿与侄子这般有说有笑,两小无猜的样子,曹氏又犹豫了……她真要拆散这对有情人么?那她的作为,与当年哥哥平南伯对她与方闻山做的,又有什么两样?

程氏不知几时出现在了她身后,两个母亲彼此对望一眼,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程氏听着屋里两个孩子的说笑声,叹息道:“我们做娘的,几时能斗得过孩子?妹妹,你我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再谈一次吧?”

曹氏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欢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九章不欢平南伯夫人程氏领着小姑曹氏,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的弟妹程王氏,早已在内等候了。

姑嫂二人刚刚吵过一架,如今面对面的,还觉得尴尬。程王氏主动站了出来,充当中间人,替二位说和,程氏自然不会反对,曹氏想起程王氏一向对自己不错,也点头赞成了。

于是程王氏便先开口,替程氏问曹氏:“姑太太,我们大姐昨儿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听说你要在姐夫热孝之内改嫁给方闻山将军,方将军还涉嫌隐瞒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消息,以至姐夫枉死,这都是真的么?“

曹氏把先前对女儿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又道:“闻山哥此前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更不知道哥哥会因此遇害。他原本只是为了与我在一起罢了。因怕哥哥留恋谢家豪富,不肯松口许婚,他才会有所隐瞒……可他隐瞒的事,原也对哥哥并无害处,顶多就是原本以为的好处没了而已。可该哥哥得的东西,还是一点不少的。”比如谢家的财产。

程氏心中大恨,努力忍耐才没露出异样来。

程王氏面上笑容不变,转头去对程氏说:“这么说来,方将军虽然有错,却也不是存心想害大姐和姐夫的,一切都是宫里娘娘和承恩侯府太过薄情之故。其中,也有谢璞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暗中告了御状的错。至于热孝里嫁人,就是以讹传讹了。”

程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既如此,就是我误会了妹妹,回头真该把乱传话的下人乱棒打死才是!”

曹氏道:“嫂嫂不必如此。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如今哥哥刚刚去世,嫂嫂御下还当宽和些,就当是为哥哥积德祈福了。”

程氏的表情有些扭曲,好一会儿才笑道:“妹妹说得是。”

“误会解开了就好。”程王氏笑着拉住两人的手,“如今你们姑嫂和好了,有许多事就好说话了。”

头一件事,就是曹氏要改嫁方闻山。

由于平南伯生前发过话,向方闻山许诺婚事不会变卦,因此平南伯夫人程氏表示可以退让一步,默许曹氏嫁人,但要求她必须一年后再出嫁,而且尽可能不要大办婚礼,最好也别在京城里办,更不必给亲友送请柬,要低调一点。

此前曹氏与方闻山的传闻就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旦两人婚事落实,闲话只会更难听,对平南伯府的名声更是打击。既然方闻山要外调,那就没必要再在京中掀起话题了。

曹氏对此默默同意了。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只是连请柬都不给亲友送,倒显得她不是光明正大嫁人一般。她还得跟方闻山商量过才行。

第二件事,就是谢映慧与曹文衡的亲事。

程氏叹气说:“昨儿文衡在气头上说错了话,把慧姐儿气走了。过后文衡醒过神来,就后悔得不行,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非要出府找人。我怕他出事,死活把他拦下了。他跟我闹了一晚上,今日见慧姐儿回来,便忘了昨儿的事,又贴了上去,做小伏低地给慧姐儿赔不是。看到儿子这个模样,我心里真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也不能不管孩子们的心意。文衡既然对慧姐儿有心,我就不能说出反对的话,叫孩子记恨我。这门亲事,既是伯爷生前定下的,还是继续下去吧。虽说如今孝期内不好订亲,但你我姑嫂心里有数就行了。待出了孝,我们再挑个合适的吉日,给两个孩子把大事办了。”

曹氏听得默默含泪:“都是做娘的,嫂嫂的心里话,也正是我的心里话。我只盼着慧姐儿一生平安喜乐就好。只要嫂嫂与文衡能厚待慧姐儿,别让她受了委屈,我当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她心里默默想着,只要方闻山外调之后,仕途顺利,官位稳固,能给她母女二人撑腰,失势的平南伯府就没有理由亏待谢映慧。再说,还有母亲承恩公夫人在,有她老人家庇护,女儿谢映慧在平南伯府,应当能过几年安稳日子。等女儿与侄儿曹文衡完了婚,生下子嗣,就在平南伯府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哪怕母亲承恩公夫人有个好歹,自己与方闻山又远在外地,女儿在平南伯府也能安然无恙了。

程氏与曹氏各有盘算,在儿女婚事上达成了一致。

第三件事,是曹文衡的前程。这是程氏提出来的,曹氏原本没有预料到。

程氏说:“文衡袭爵未必顺利。原本我还指望方将军在禁军中,能提供一点助力,求皇后娘娘与大伯松松口,让文衡顺利袭封平南伯。可如今,方将军自请外调,我这个打算就落空了。但文衡怎么说也是妹妹的亲侄儿,如今又即将成为妹妹的女婿,难道妹妹就不能为女婿的前程出一分力?若是文衡将来有个正式的实缺官位在身,他与慧姐儿完婚时,慧姐儿脸上也好看些。”

曹氏没听明白:“我能出什么力?我又不认得吏部的人,皇后娘娘与大哥、二哥,待我也不见得比嫂嫂更亲厚几分。这样的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这时候,就轮到程王氏开口了:“这对姑太太来说,并非难事。大姐与我商量过了,京中权贵众多,平南伯府头上压着宫里的娘娘与承恩侯府,文衡想要出头,难上加难,倒不如从外地另起炉灶……

“比如在北方边城,若是遇到战事的时候,让文衡跟着沾点光,立点小功劳……积少成多的,慢慢升到六七品,也就差不多了。京城里与文衡一般年纪的少年人,有几个能做到六七品的?这样的青年才俊迎娶慧姐儿为妻,姑太太脸上也有光呀。将来文衡再往上升一升,让慧姐儿也得个诰命,姑太太难道不是更欢喜么?”

曹氏诧异不已:“什么?这这这……这太危险了!万一文衡有个三长两短的……”

“这就要指望他姑姑姑父出力了!”程氏板着脸说,“我们也不求文衡能成为什么军中后起之秀,只需要让他跟在人后沾点光就行。方将军久在边镇,如今外调,又是一地主将,难道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曹氏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味来:“嫂嫂这是在威胁我吧?你拿慧姐儿来威胁我,让闻山哥为文衡出力。”

程氏看着她说:“妹妹既是文衡的姑姑,方闻山娶了你为妻,便是他的姑父了。怎么?让姑父帮文衡出点力,难为他了?妹妹就不想让慧姐儿出嫁后,过得风风光光?你该不会只想着把她扔给我们母子,便安心地跟方闻山风流快活去了吧?!”

程王氏忙道:“大姐,姑太太必定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又劝曹氏,“姑太太,这明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曹氏板起脸不说话,过了好久才道:“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得问过闻山哥才行。”

程氏神色淡淡地:“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我也好给妹妹准备嫁妆与婚书。”

曹氏想到女儿的婚事,强忍住一口气,起身走了。

姑嫂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第二百章 谣言

平南伯夫人程氏与曹氏的关系僵在了那里,表面上看似乎已经和解了,事实上彼此的心结却越来越深。

程氏记恨曹氏无无义,先是害死了丈夫,如今又不肯为她儿子出力,为了自己能过得快活,不管娘家亲人的死活。

曹氏惊觉嫂嫂态度大变,对女儿根本不是真心,只是拿她来威胁自己办事,更担心自己即使答应为侄儿曹文衡的前程帮助,也无法保证女儿在平南伯府能过得顺心如意。一旦某天她对嫂嫂侄儿再无用处,他们就会将谢映慧抛弃。

曹氏给方闻山送了信,提起此事,方闻山在回信中也极力反对她为曹文衡的前程cāo)心。他是在边境真刀真枪杀敌立功,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最看不起凭借好家世与后台,抢走真正有功将士功劳的高门纨绔子弟。

倘若曹文衡有点真本事,他也不是不能好生调教一番,把人教导成材。可问题是曹文衡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个绣花枕头,哪里是从军的料把他弄去边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娘还不得发疯呀不让他去冒险,却还给他记功劳,方闻山就是主动把自己在军中的名声往地上踩了。

哪怕平南伯夫人程氏说的只是让曹文衡跟在人后沾点光,方闻山也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认定对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真到论功行赏的时候,绝对会使出见不得人的手段,一旦出事,还要把黑锅算到自己头上。其他的事方闻山可以让步,但这种事绝对不行

他还认为平南伯夫人程氏并非真心要与曹氏和解,不过是装模作样,想哄骗曹氏继续为平南伯府出力罢了,很有可能还私下哄骗了谢映慧,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站在了他们母子那一边,以此要挟曹氏屈服。

这完全就是讹诈。

曹文衡很有可能是他母亲的同伙,只是在欺骗谢映慧。为了谢映慧的终幸福着想,哪怕是曹氏面临与女儿反目的风险,也最好直接将她带离平南伯府,今后不要再让她与曹文衡见面接触了。这么做,兴许谢映慧短时间内会跟生母大吵大闹,也会伤心难过,但小姑娘家忘事也快,过几年给她寻个才貌出众,样样都比曹文衡优秀的未婚夫婿,她很快就会把前事都忘记了的。

曹氏放下方闻山的书信后,心犹豫不决。她很高兴对方与自己有相同的看法,却又觉得方闻山对女儿太过狠心了。曹文衡只是说了句不会娶谢映慧,谢映慧就能离家一夜,曹氏真把她带离平南伯府,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来曹氏想想都觉得心惊胆战,万万不敢冒此大险。

女儿先前提的,愿意跟着外祖母承恩公夫人过活,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不管嫂嫂程氏包藏什么样的祸心,侄儿曹文衡是否真心实意,有承恩公夫人在,他们都没法伤害到谢映慧。曹氏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很有信心。

她又尝试去探望母亲。无奈承恩公夫人醒过一次,见过女儿与媳妇孙子后,大房的承恩侯夫人又拒绝其他人探视她了。似乎是皇后娘娘从宫中派来了一个宫人,与承恩侯夫妇密谈片刻后,承恩侯便下达了命令,对外则宣称弟妹平南伯夫人与妹妹曹淑卿在继母面前发生争吵,引得老人怒气攻心,加重了病,因此不许平南伯府中人再来打扰承恩公夫人静养。

有皇后娘娘派来给老夫人诊治的太医作证,程氏与曹氏姑嫂二人迅速被冠上了冲撞长辈、不孝不悌等数个罪名,在京城贵族圈中名声扫地了。再结合平南伯莫名其妙的死因,以及曹氏与方闻山的丑闻,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

曹氏心里着急了。谣言她已经习惯了,只要不出门,她听不见,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但她见不到母亲,就没办法把女儿送到母亲边去。方闻山那头,却已经定下了出发上任的期,没几天的功夫了。她必须尽快决定,是否要跟随方闻山一同上路。若答案是肯定的,她就得提前收拾行李了。

曹氏几次想办法获得承恩侯夫人的许,去给母亲探病,无奈长嫂就是不肯答应,对她的态度也越发冷淡了。她对长嫂是既气愤又失望,实在没办法,只好再一次用上了平南伯夫妇在承恩侯府里安插的耳目,设法给翠鬟递信。

过得两,翠鬟终于从承恩侯府里传了口信出来,承恩公夫人已经知道了谢映慧的事,但并不同意。她反对外孙女儿跟随自己生活,还要求女儿曹淑卿尽快带着孩子离京。

曹氏有些懵,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愿意将外孙女儿接到边。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平南伯夫人程氏就来寻她晦气了“妹妹动用了伯爷生前安插在大房里的人手你怎么就没跟我打声招呼如今人被大嫂发现了,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死是活。与他有关系的人,也全都被打发了。伯爷与我在大房的所有布置,都被毁了个干净。我再想打听什么消息就难了,这真是多亏了妹妹呀”

曹氏吃了一惊“怎会如此我明明很小心的”又觉得长兄长嫂这么做,太过分了些。

程氏冷笑“若妹妹足够小心,根本就不该擅自动用那些人你以为大房对我们还念旧么若他们还记得伯爷与你是他们的亲手足,外头就不会有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了他们都把脏水往你我头上泼了,你凭什么还觉得,他们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曹氏懊恼不已,知道自己破坏了兄嫂的布置,就算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向嫂嫂赔罪了。

程氏一点儿都不打折地接受了她的大礼,转就走。

她也在气头上呢,耳目的损失固然令她生气,婆婆承恩公夫人拒绝接收谢映慧,也同样令她生气。她与弟妹程王氏策划得好好的,儿子曹文衡也尽力把谢映慧糊弄住了,只要承恩公夫人再把外孙女儿接过去,让曹氏放心,计划就成功了大半可偏偏,承恩公夫人不肯配合,这戏还不知该如何唱下去呢。

难不成承恩公夫人察觉到了她与程王氏的谋划先前曹氏要随方闻山出京,那老太婆也是赞成的,这心都不知偏到哪里去了,好象忘了曹文衡才是她唯一的嫡亲孙子一般

程氏在心中暗暗诅咒着婆婆,暗骂她还不如早早死了,让曹文衡能在三年孝期内顺便把祖母的孝也一并守完了事。况且她死了的话,承恩侯与曹二爷两家便都要跟着丁忧,人人都得关起门来老实过子,谁都别想压在平南伯府头上。那曹文衡三年孝满后想出头,兴许还能少些阻碍呢

程氏骂骂咧咧的,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冷笑两声,决定要给长房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关于承恩侯夫妇不孝不悌,暗中给继母下药,致其病重,还嫁祸弟媳幼妹的传言,便在金陵城内外迅速传扬开来。

第二百零一章 纷杂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一章纷杂最近曹家真的很热闹。金陵城中关于他们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就连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都有人念叨不知打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本朝最显赫的外戚权贵高门内部发生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曹家大房、二房指责三房的寡妇与和离大归的姑太太对承恩公夫人不孝,彼此还姑嫂不和。

三房的寡妇则向外暗示大房的哥哥嫂子需要为承恩公夫人忽然的中风与重病负责,并且控诉他们阻拦承恩公夫人的亲缘晚辈面见她老人家,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阴谋。

曹家大房、二房指责三房的寡妇造谣,为自己的不孝举动遮羞。

和离大归的姑太太又被人发现即将改嫁丑闻对象,而且还是在亲兄长刚刚死了没几天的时候。有知情人分析,这大概就是她与亲嫂子亲侄儿反目的缘由。

和离大归的姑太太没有否认自己的婚讯,倒是加入到嫂子对曹家大房、二房的指控中去。

承恩公夫人透过宫里派来给自己诊脉的太医,向外透露了自己对于亲闺女、亲儿子媳妇以及亲孙子的失望,声称长子长媳对自己很孝顺,并未对自己下毒,所谓谣言完全是胡编乱造的。不过她也没有承认女儿和媳妇争吵导致了她的病情加重,只是说,女儿和三媳妇只是寻常口角,但长媳太过担心自己的病情,才有些大惊小怪了。

其中,曹家和离大归的姑太太与前夫的恩怨情仇,以及姑太太的千金与表哥的婚约等等相关信息,也没少被人提起。

金陵城中吃瓜者众多,连一直安坐在家整理行李的谢家人也不例外。谢徽之为此还不得不多跑了一趟曹家族地,去寻早已道过别的好友曹荣打听消息。

不过,曹荣一家身为曹家族地中的小角色,对于这种曹家两大嫡脉之间的内斗,完全插不上手,顶多就是给谢徽之提供些边边角角的小道消息罢了。谢徽之只能打听到谢映慧安然无恙,更多的内情,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他确实打听到,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约,似乎已经得到了双方母亲的默认,只等曹文衡孝期结束,就可以正式定婚了。眼下因为曹氏即将离京,为避嫌计,打算把女儿送到承恩公夫人那里去。可承恩公夫人拒绝接收外孙女儿,令曹氏措手不及。这些日子,正因为曹氏与程氏分别去求见承恩公夫人而不得,外头关于承恩侯夫妇软禁继母、给继母下药的传闻,才会越传越烈。

谢徽之连忙把打听到的消息通知了家人,文氏听了便担心:“这都叫什么事儿呀?曹家人内斗,怎么就把慧姐儿搅和进去了呢?老爷在家时,再三说过,慧姐儿的婚事必须由他做主,不得他点头,曹家不得擅自决定慧姐儿的婚配。平南伯府那边应该对此心知肚明才是,怎的如今又胡说八道起来?”

平南伯之死虽是曹皇后与承恩侯下的决定,但背后也有谢璞告状的因素在。谢曹两家已是死仇,如今不过是受情势所制,表面上做出和平共处的假象来罢了。谢璞绝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平南伯之子,平南伯夫人也不该同意让儿子娶谢家的女儿才对。这些流言算什么?一旦金陵城上下都认定了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约是真的,她将来想要再说好亲事就难了!

文氏为丈夫的长女发愁不已。

而身为谢映慧胞兄的谢显之,则是真真切切的发怒了:“岂有此理!曹家欺人太甚!”他察觉到了平南伯府对自家亲妹不带善意的算计,恨不得立刻去把妹妹带回家来。

但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还是劝住了他。因为谢映慧不能回谢家,最大的障碍是她本身。她自己不想回来,想要继续留在平南伯府,谁还能勉强她呢?

谢显之心中苦痛,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一片茫然。

谢慕林则道:“我其实觉得曹家的情况有些古怪,承恩公夫人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答应让大姐姐跟她住在一起?若她点了这个头,大姐姐就不必跟着她母亲去北方了,也不必担心留在平南伯府被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欺负。虽说承恩公夫人心里未必不会偏向儿子和孙子,但对嫡亲的外孙女儿,总不至于太绝情才是。”

谢显之稍稍振作了一些:“这事儿确实古怪,外祖母待大妹妹一向很好。大妹妹比我更乖巧讨喜,在外祖母面前,素来是比我更得她老人家欢心的。无论外祖母是否赞同娘再嫁人,又或是反对大妹妹与曹文衡的亲事,她都没理由将大妹妹拒之门外。”

谢谨之说:“承恩公夫人不可能反对令堂再嫁,令堂与方闻山的亲事早就定了好几个月了。而大妹妹如今是住在平南伯府里的,与曹文衡朝夕相处。倘若承恩公夫人反对他们的亲事,就更应该接大妹妹接到身边去,杜绝二人再见面。而她若是不反对,也没有理由不肯接人。”

谢慕林想了想:“难不成……承恩公夫人身边不够安全,她不希望让外孙女儿落入险境?你们想想外头的传言,不是说承恩侯夫妻俩对继母下毒,让她病重难起,还把责任推到平南伯夫人与大哥哥的亲娘身上吗?”

谢显之脸色变了变:“若这传言不是空穴来风,那么……难不成是因为舅舅之死,大舅舅生怕外祖母追究,所以才用下药的法子,制止外祖母发难么?”

这个推测太过可怕了,谢显之再一次发现,从前所认识的舅家亲人,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心狠手辣,而他居然没有察觉到!

他有些坐不住了,这种事光靠自己猜测是没有用的,还得需要事实来证明。他示意伤势大为好转的菖蒲与青松,带着从谢家大宅里找到的丫头婆子们的部分私人物品,以“向从前的闺蜜/亲友归还旧物”的名义,私下重回曹家族地,找故人打听消息。

菖蒲与青松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情报,似乎从侧面证实了他们兄妹几人的猜想,并非没有可能。

青松甚至还打听到,由于承恩公夫人不肯接收外孙女儿,谢映慧又死活不肯跟随母亲前往北方,可留在平南伯府又容易招闲话,所以,曹氏与程氏最新商量出来的方案是,让谢映慧住到宁国侯府去,由程王氏照顾。

谢显之听了这些消息,脸色更加难看了。

谢慕林也忍不住吐嘈:“大哥,令堂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程王氏的娘家兄弟差点儿把父亲害死,结果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平南伯府袖手旁观,导致程王氏娘家亲人死绝。谢、曹、王三家根本就是仇人,程家谁都有可能与曹谢两家交好,唯独程王氏最不可信。

“我是不知道平南伯夫人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程王氏交好,半点戒心皆无,但人家好歹还是亲姑嫂。令堂也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她真要找个地方安置闺女,就不能送回谢家来吗?难道我们家不比程家更安全?跟大姐姐的关系不是更密切?!”

第二百零二章 搬回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二章搬回正当谢家兄妹们搅尽脑汁,想要设法给身在平南伯府内宅的谢映慧传个信,让她回谢家一趟时,谢映慧本人先一步坐车来到了谢家大宅门前。

门房处守候的蔡老田立刻把消息通知了正在书房打包书本的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后者则立刻派人回贡院西街,把谢慕林与谢徽之给叫了过来。

面对着四位兄弟姐妹,谢映慧坐在父亲的书房中,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什么……我说过要回来看你们的,这不就来了么?我还给你们带了点心,是大哥最爱吃的那家店,二妹妹也曾夸过他家的百果酥做得好……”

“别管点心了!”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最近外头的传闻是怎么回事?大姐姐,爹爹有过明言,你的亲事必须要得到他同意的!现在外头人人都说你跟曹文衡定了亲,要是这事儿将来不成,你想要再说人家就难了!曹文衡若是在乎你的名声,就不该任由这些小道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谢映慧抿了抿唇,撅嘴道:“我当然知道呀,表哥也知道,可大舅舅大舅母他们不讲道理,对我们这些小辈一点儿怜惜都没有,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急得都快哭死了!大舅舅大舅母就只会欺负孤儿寡母……我去求大舅母,想见一见外祖母,她都不肯答应!从前她对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就连大表姐、二表姐她们,也不是真心与我交好。如今出事了,她们就一个个全变了脸,我算是看透她们了!”

谢显之闭了闭眼,叹气道:“大妹妹,你不是孤儿寡母……算了,这件事若是大舅一家不留情面,你确实拿外头的流言没办法。但若不是你与曹文衡太过亲近,也不会让人对流言信以为真。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些吧。有舅舅的死横在中间,父亲是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他越是疼爱你,越是不会把你交到仇人手中,生怕你今后会受苦!”

谢映慧低头搅着帕子,小声说:“那事儿我已经弄清楚了,确实是舅舅不对……但表哥从前是不知情的,如今他知道了,也跟我说,是舅舅有错在先。他本来还想陪我一起来见你们,想向你们正式赔礼道歉。可他有伤在身,舅母不许他出门,这才罢了。不过表哥能有这份心,也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一步,就够难得的了。换了别人,谁能拉下这个脸呢?”

曹文衡也没真的拉下这个脸呀?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倒把谢映慧感动成这样了。

谢慕林撇嘴道:“我才不信他真的一无所知。大姐姐,令堂与方闻山的事传得满城皆知,只有你身在曹家内宅,身边的人都有意隐瞒你实情,才会不曾听闻。可曹文衡出入家门自如,接触的人也很多,哪怕是平南伯夫妻什么都不跟他说,他也不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但他从来没跟你提过一句,可见他跟其他隐瞒你的人一样,都不老实。你别因为他如今说几句好听的话,就盲目地信了他。从前你何尝不是对令堂完全信任呢?如今又怎样?连亲生母亲都能骗你,你又怎知曹文衡一定是真心实意?”

谢映慧的脸色变了,想要反驳谢慕林,却又说不出话来,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是呀,如果表哥也在骗我呢?

她心下忽然慌乱起来。万一表哥也骗了她,她该怎么办?

谢映慧脸色苍白地看向兄长:“不会的……二妹妹这话是说来吓唬我的,对不对?我如今有什么可图的?表哥为什么要骗我?”

谢显之正色对她说:“大妹妹,搬回家里来吧。你不再住在平南伯府中,也少跟他们家的人见面,安心留在家中度日,少出门,遇事多留心,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遇到难以抉择的大事,可以寻宗房的谨昆堂兄求教,也可以给我们写信,不要做任何不合礼法规矩之事,也不要在陌生的地方单独行走。如此,他人想要算计你,也找不到空隙。”

谢映慧稍稍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儿过来找你们,就是想跟你们商量这事儿呢。外祖母不答应让我陪她住,我留在平南伯府,母亲又说不合规矩,容易惹人闲话。可她要我跟她去北方,与那姓方的一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又觉得恶心!所以,母亲和舅母都跟我说,让我去宁国侯府住些日子。等到外祖母肯松口答应接我过去了,再搬回曹家……我才不要呢!谁要跟程宝钏住在一起?!”

谢映慧与程宝钏名义上是表姐妹,实际上是情敌。两人都对曹文衡有意,谢家出事前,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竞争着未来平南伯世子夫人的宝座。在谢家寿宴当日,还因为她二人争风吃醋,连累得谢映真与薛四姑娘一同落了水,也让谢慕林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如今谢映慧与曹文衡的亲事,似乎得到了双方家长的认同,而程宝钏则在亲祖母的反对下,连平南伯府办丧事,都没法过府吊唁,似乎已经失去了竞争资格。可世事最怕万一,谢映慧一日未嫁给曹文衡,就一日不能对这个情敌放心。想让她住进情敌家中,从此被情敌家人掌控?她才没那么蠢呢!

谢映慧气愤地说:“程宝钏的娘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母亲与舅母都愿意信她,可我不会真把她当成好人呢!从前程宝钏与我口角,她总是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实际上每次都是我吃亏!我才不信她们有那么好心,纯粹是想要帮我与表哥。等我真的住进她们家,就是羊入虎口了。把我弄死了,程宝钏就能嫁给表哥,真当我猜不出她们的打算么?!”

不,姑娘,曹文衡其实早就没那么吃香了,不是每个姑娘都象你一样眼瞎,也不是每个姑娘的母亲都象你娘一样糊涂的。

谢慕林腹诽几句,便对谢映慧道:“宁国侯府当然是住不得的,你还是搬回家里来住的好。到时候有祖母在,你跟着祖母过活,比跟着外祖母过活更加名正言顺。你也可以顺便避开曹家那个是非窝。如今外头的流言蜚语难听得很,你何苦把自己搅和进去?”

谢映慧嗔道:“我本来就是想搬回来的,但曹家那边,我也不可能丢下了。外祖母病重,她那般疼我,我又怎么可能不管她呢?母亲不在京城,我越发要连她那份孝心也一并尽了才是!”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也懒得跟她吵了,只看向谢显之。

谢显之整个人的脸上都在发光:“好,好,好!妹妹既然决定了要搬回来,我这就叫人整理你的房间。你也住在金萱堂吧?从前祖母曾命人在金萱堂后院给你留了一个屋子,清静又宽敞,如今只需要再添些东西就行,随时可以入住。我再把菖蒲留下来侍候你,你把玛瑙或绿绮带来,其他人就算了,也免得生事……”

他絮絮叨叨地,便开始为妹妹安排起来。

第二百零三章 枷锁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三章枷锁谢映慧对兄长的安排不置可否。反正她只要确定能搬回谢家大宅居住,其他事情便都是旁枝末节而已。

至于侍候的人手,她谢大小姐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只是她不忍拒绝谢显之的一番好意,才沉默着不去反驳长兄罢了。她自己的人,她怎么可能管不住?

等她回到平南伯府,便立刻告知了母亲曹氏自己的决定。这些天,她看着母亲开始收拾行囊,显然已经铁了心要随方闻山离京,连名声脸面都不顾了。她心中对母亲失望透顶,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对方之后,谢映慧就转身离开了。

曹氏忍不住追在后头问:“为什么要回谢家?万一谢家人给你气受怎么办?你再等一等,母亲会想办法求你外祖母答应的。至不济,宁国侯府也不错呀。从前你不是常常过去玩么?”

谢映慧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氏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沉默了半天,方才回到房中坐下。

桂珍小心地捧了一盏燕窝粥上来,劝她吃一些:“太太整天操心个没完,连饭都不好好吃,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这是才熬的燕窝粥,最是养人,又好克化,太太好歹多吃两口。”

曹氏摇摇头。她哪里有胃口?母亲迟迟不肯答应接女儿到身边住下,还反过来替长兄长嫂辩解,害得自己与嫂嫂落入千夫所指的境地,她怎会不寝食难安呢?

她真的不明白,母亲到底在想什么?翠鬟也说过,母亲是清醒的,不存在长嫂假借母亲名义传谎话的可能。那母亲又为什么拒绝收留她的女儿呢?曹氏想要问得更明白一些,无奈随着三房安插在大房的耳目相继被清理干净,她如今连翠鬟都很难联系上了。

桂珍又再劝她:“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大小姐。谢家虽不好,却也不敢让小姐受委屈,再说了,还有大少爷在呢。就让小姐先在谢家住些日子,避过曹家这阵子的流言。等事态平静了,再搬回来,也是一样的。再者,老夫人身体不好,兴许是眼下没有精力照看小姐,才会不让小姐搬过去。等过些日子,老夫人的病情好转了,自然就会想念外孙女儿。不必太太开口,老夫人就先打发人来接小姐了。”

曹氏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真的捆了慧姐儿上车。也不知道她对宁国侯府哪儿来这么大的怨气,连她舅母和文衡一齐相劝,她都不肯答应搬过去。程二奶奶为人和气,又愿意为平南伯府出力,能请她答应照看慧姐儿,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如今全都白搭了!”

桂珍掩口笑道:“太太忘了?我们大小姐跟程家大小姐有些口角,先前谢家宴席上,她们才闹过一场。虽然只是小孩子家耍脾气,但以大小姐的性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也怪不得她不肯住进程家了。”

曹氏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旧事,叹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竟然还记恨上了。”她没把这件“小事”差点儿淹死了两个小姑娘放在心上。

她长吁短叹地,始终为女儿不愿意听从自己安排而郁闷不已。直到听说平南伯夫人程氏与曹文衡也都劝说谢映慧不要搬回谢家,却还是双双失败,只能任由谢映慧自己拿主意,曹氏的心情方才好了起来。

次日,她低调地坐着马车出门,到一处约定好的地方,秘密见了方闻山一面。

她告诉方闻山,行李已经收拾了大半,再过两日应该就差不多了。虽然方闻山这边急着出发,但他们俩不需要同时离开,完全可以一前一后出城,先出发的人在约定的地点等后出发的人前来会合,两人再一起上路。

这也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曹氏与方闻山这对绯闻情人未婚同行,惹来更多的闲话。

方闻山说:“我可以在长江边的渡口等你一日,但你不要拖得太晚。行李不必带得太多,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行。首饰倒罢了,衣裳也只需带当季的,其余的到了地方再做。北方的秋冬季节与金陵的大不一样,你在京中做的衣裳,到了北方多半就派不上用场了。况且军镇的生活与金陵大不相同,许多家俱用品,你带去了也没用,倒不如省下这个力气。倒是脂粉、茶叶之类的,北方卖的远远不如南边的好,你可以多带一些,自己不用,送礼也行。”

曹氏连忙都记下了,又犹豫着把女儿要搬回谢家住的消息告诉了他。

方闻山说:“平南伯夫人不可靠,曹文衡更不是良配,承恩公夫人自己自身难保,让你女儿跟她住一块儿,也不过是个累赘罢了。她愿意搬回谢家住是好事,谢家人不会害她,也反对她与曹文衡的亲事。再加上你哥哥因对谢家下手而死,若你嫂子侄儿再想对谢家做什么,宫里和承恩侯府都会出手阻拦,倒比别处更安全些。

“等文氏带着小辈回老家后,京中就是谢璞的母亲当家。这个老太婆素来势利,顾忌你女儿有曹家血脉,断不会亏待了她。这比让你女儿住进宁国侯府强多了。你不要轻信程王氏,宁国侯府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宁国侯夫人势利比谢璞之母更甚,你哥哥刚出事,她就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你以为她会对你女儿多好?”

曹氏如梦初醒,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是我糊涂了,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还觉得程二奶奶说话行事和气又周到……“

方闻山冷笑一声:“你嫂子是个糊涂人,却自以为聪明,你不必理会她们姑嫂二人的把戏,只需要跟着我就行。只要我好,你就能好,谁也不能叫你的儿女受委屈。”

曹氏双眼看着他,柔情似水。

方闻山放缓了脸色,微笑着对她道:“你母亲也催着你跟我走呢,其实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的。相信我,一切都照我的安排行事就是了。”

曹氏有些犹豫:“我自然是信你的。牺牲了这么多,你我才有团聚的一日,若就这样放弃,太过可惜了。只是想到母亲,想到嫂嫂和侄儿侄女们,我又觉得我就这样丢下他们离开,太过残忍了。嫂嫂记恨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方闻山淡淡地道:“淑卿,你要想明白,程氏只是你嫂嫂,不是你哥哥,不是你的血亲。她从前对你好,是因你哥哥而来。如今你哥哥没了,她对你就变了脸色,岂不是正好证明了,她对你并非真心关怀,还骗了你母亲与哥哥?她还把你哥哥的死怪在你我头上,却也不想想,本来事情进行得一切顺利,是谁害得整个计划夭折的?是王安贵一家和程王氏!

“他们与你有什么干系?若不是看程氏的面子,你需要为了他们,冒险陷害谢璞么?他们把事情搞砸了,却想将责任推到你身上,哪儿有这么荒唐的事?!你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程氏面前,告诉她,你不欠她任何东西!反倒是她,将来需要仰仗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曹氏听着他的话,心头上的某种枷锁似乎松动了。

第二百零四章 入住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四章入住谢家大宅的改建工程没几天就完成了。文氏再带着几个男女仆妇,把宅子里的碎石、砖块与枯枝败叶等所有杂物清理一空,把金萱堂重新打扫干净,便禀报给谢老太太,通知她老人家可以移驾入住旧居了。

谢老太太等到花儿都谢了,闻讯大喜,立刻命身边的丫头婆子收拾东西。她也没忘让珍珠去盯着三孙女儿谢映容,趁着整理行李的机会,观察后者是否有偷藏财物,然后顺利地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几件价值不菲的珠宝佩饰。

谢老太太认得,其中一对玉环,是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虽然后来不知丢去了哪里,但想来也是叫丫头们收起来了。如今这对玉环落在了谢映容手中,也就坐实了谢映容偷藏财物的罪名。其他那几件首饰虽看着眼生,但也肯定是从谢家大宅里偷的。

有了这些实打实的物证,谢老太太对谢映容的猜忌顿时达到了顶点。明面上的责骂羞唇还是轻的,谢映容最无法忍受的,是谢老太太暗地里的监视与戒备,原本还愿意听她的劝做些什么事,如今简直就是事事反着来了。

本来,卞家老太太趁着家里小花园的荷花开了,还打算办个消暑小宴,请亲友来家玩耍的。谢映容从卞大姑娘处打听到程笃一家也要去,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给程笃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了。虽然她不能肯定程笃这辈子也能出人头地,但眼下她还没找到更好的对象,尝试一番也无妨,反正一日未定亲事,她就还有选择的权利。

谁知道,原本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会带孙女去参加卞家小宴的谢老太太忽然恼了,拿着谢映容偷藏的那几件首饰说事儿,禁了她的足,丢下她,只带着珍珠与何婆子去了卞家,还在宴上又与卞老太太拌了几句嘴,一肚子气地回来了。

谢映容千方百计从何妈妈处打听到两位老太太口角的始末,发现又是谢老太太寻衅生事在先,而且还招惹了众怒,若是善后不当,说不定就要与卞家反目了。

这简直就是在断谢映容的青云之路!

她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本来哄谢老太太留在京城,就是为了方便她在京中行事。没想到谢老太太的存在弊大于利,哪怕她因此避开了不好的名声,却也处处行动受限,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谢映容开始后悔自己的谋划,然而她如今想要改主意,也来不及了。

卞家小宴上不愉快的经历使得谢老太太对于慧圆街那帮新朋友的兴趣大降,连在新朋友面前显摆谢家的大宅与富贵,她都没那么积极了。跟那几个素来巴结她巴结得很殷勤的女眷打了声招呼后,她便带着孙女与下人,连带三大车行李,搬回了整修过的谢家大宅。

谢老太太入住金萱堂后,歇了一歇,吃过饭,便扶着丫头的手逛起了自己的院子,查看什么地方经过了修整,什么地方少了东西,什么地方还有不足。转了一圈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向文氏等人挑刺,门房就再一次上报消息,曹氏把谢映慧给送回来了。

曹氏并没有露面,她只是命心腹下人把谢映慧送到了谢家大宅门口,后头还跟着七八辆大车,装满了谢映慧个人的行李。同时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谢映慧的仆从,除了她在谢家时就用惯的大小丫头外,还有八个婆子,八名男仆,从车夫、马伕、采办到跑腿办事的长随,一应俱全。

谢映慧哭哭啼啼地进了家门,刚刚拜见过祖母谢老太太与继母文氏,便对着长兄谢显之哭开了:“母亲真的不要我了,她真的跟着姓方的跑了!她好狠的心,连外祖母那儿都不去告辞,舅母和表哥也不知道是否知情。她果然嫌我碍事了,什么都没跟我多说,就让下人把我的东西收拾好,装车套马,连我一块儿送过来了!”

谢老太太听得眼睛都直了。文氏也大为震惊,连忙追问:“你母亲这会子已经出城了么?真的走了?可她还未办婚礼吧?我们可没有听到消息呀?!”

谢映慧抱着长兄,哭得更大声了。

谢慕林兄妹几个见状,倒是猜到了几分:“她没办婚礼就直接跟着方闻山走了吗?”

谢显之闭了闭眼,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谢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我们谢家的脸面都要叫她丢尽了!”

文氏轻咳了一声,尴尬地劝她道:“老太太别生气,曹氏已经与老爷和离了,她嫁不嫁人,与我们谢家是不相干的。仔细想想,还好她是自个儿跟着方将军走的,没把两个孩子带上,叫我们谢家不至于骨肉分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谢老太太看了谢显之与谢映慧一眼,叹息着摇头道:“虽然她没把孩子带走,但她闹了这么一出,名声都坏了,怎会不连累孩子?显之将来与人来往,定要叫人笑话,慧姐儿的婚事也会有麻烦的。”想到这里,她又问谢映慧,“外头传闻说你跟平南伯世子定了婚约,可是真的?你娘闹出这种丑事来,他们不会变卦吧?!”

谢映慧哭得正伤心,冷不妨被谢老太太这么一问,整个人都呆住了。

谢慕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上前笑着劝谢老太太道:“老太太操心这个也太早了些。平南伯府如今正守孝呢,三年内都别想谈什么婚事,您拿这个问大姐姐,叫她如何回答呢?”

谢老太太啧了一声:“那行。虽说你娘不懂事,但她好歹也是姓曹的,你的婚事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用不着我们家里操心。”她被谢映慧的哭声闹得有些烦,刚才又逛了半天,已经感到累了,便扶住了谢映容的手,“我们回院去吧。”

谢映容近日被她折腾得老实了许多,听话地扶着她往金萱堂的方向走去,只是还时不时地回头偷看。

看着谢映慧哭得那么狼狈,谢映容心中暗自窃喜着。

上辈子她与谢家人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谢映慧却仗着曹家的势,过得富贵安逸。曹氏嫁给方闻山后,本来是要继续住在谢家宅子里的,但方闻山不肯搬进来,最多偶尔在此歇一两晚,曹氏只得另行置宅,与丈夫同住。这座大宅,就叫她接了老母亲承恩公夫人过来休养,谢映慧也一同随住,别提有多么称心如意了。直到曹文衡正式定亲,平南伯夫妇给谢映慧另定了夫婿为止,后者一直过得十分快活。

这辈子,谢映慧连这短暂的快活时光都失去了。虽然同样是搬回了谢家大宅,但两辈子的际遇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谢映容想到方才参观金萱堂时,后院那间为谢映慧精心布置过的房间,暗暗盘算起,在接下来几年与谢映慧同住一院、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要用什么法子给对方添堵了。

第二百零六章 分歧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六章分歧谢映慧就此在谢家大宅安顿下来。

她按照先前向哥哥谢显之保证过的那样,每天早晚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陪谢老太太吃饭、说话,闲暇时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看书,练练琴棋书画,跟丫头们玩笑聊天,似乎时间也不难打发。只可惜桂园那边的工程还在收尾,而她院子前往桂园的通道又被封住了,不然她还能跑桂园里逛去呢。

谢映慧对于家人决定将桂园出租的事有些难以理解。她认为把家里的园子租给别人使用,就意味着家道中落,体面扫地了。那在京城的高门世家中,是极为丢脸的事。

然而,当她前往贡院西街的小宅玩耍,在兄妹们闲谈间提起此事时,谢慕林很直白地告诉她,不出租不行,因为家里值钱的产业都叫平南伯扣下了,若不想法子开源,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而家里剩下的东西中,就数这座桂园最值钱,不舍得卖,租还是无妨的,就连园里的出产,也可以换钱呢。有了桂园的收入,家里人无论是留京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还是回老家的文氏、谢显之等人,就都有了生活费,还可以给任上的谢璞减轻一点负担。

谢映慧听得哑口无言。曹氏不指望谢家能供得起女儿的富贵生活,因此没少给女儿塞生活费。谢映慧手头银子一点儿都不缺,光是金陵城中几大银号出的银票,就有整整一大匣子呢。她本来不指望从谢家人手里得到月钱、零花什么的,如今才猛然发现,家里的经济条件大不如前。他们家,是真的穷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她曾经信任尊敬的舅舅平南伯。

搞不好平南伯府如今维持富贵生活的钱财,就有很大一部分是从谢家抢来的。

谢映慧顿时觉得窘迫不安。有些事,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身体会,她是不会明白平南伯给谢家带来了何等灾难的。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表哥对自己的种种承诺,便尝试着说:“这些都是我舅舅在世时犯的过错。要不……我去跟表哥说一声,让他把我们家的产业还回来?哪怕是只还一部分也好,总不能真叫家里人受穷吧?”她还是觉得,出租园子太掉价了。

桂园可是她母亲曹氏的得意之作,十几年来一直在金陵城中闻名遐迩,不是亲友与达官贵人,都休想能一睹园中风采。可如今,这个园子即将变成暴发户或平民给钱就能进来玩乐的所在,价钱还开得不高。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谢映慧的想法很天真,然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比她更现实。

谢徽之直接道:“曹文衡是不可能答应的。大姐,他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清白无辜。若说他从前真的对平南伯所为一无所知,那如今他既然已经知情,还向你表示知错,愿意向谢家陪罪,又为何从未提过要把产业归还谢家呢?可见他的忏悔不过是在哄你而已。”

谢映慧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

偏偏谢显之也开口道:“三弟言之有理。大妹妹,你不要轻易相信曹文衡的话。比如你这次搬回家中住,明明合情合理,他却还要生你的气,差点儿跟你吵了起来,这事儿就做得十分不通。他若是真心为你着想,就没有理由拦着你回家,更没有理由逼你住到宁国侯府去。”

谢映慧板着脸道:“这事儿我就是随口向你们抱怨一声,心里并未真的生气。舅母和表哥虽然恼我不听他们安排,但最终还是随了我的意思,可见还是宠着我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罢了。等我过几日回去看他们,送点东西哄他们高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表哥不过是与我拌句嘴而已,大哥拿这个挑他的刺儿,有什么意思?!”

谢慕林与谢谨之一听,便知道这姑娘开始起逆反心了,再跟她说下去,她兴许就要翻脸。于是后者拉住了想要吵架的谢徽之,前者给谢显之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谢映慧温声道:“大姐比我们更了解曹文衡,既然大姐有这个把握,想必是有底气的。那大姐就去试试吧,我们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谢映慧不去真的碰个壁,又如何能发现曹文衡的真面目呢?

谢映慧愣了愣,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二妹妹愿意信我?”

谢慕林笑道:“大姐姐说得这么有信心,我为什么不信你?”接着话风一转,“不过,我得先问问大姐姐,如今平南伯府的情况如何?听说之前承恩侯派了人去监视平南伯夫人,还把她架空了,不许她插手府中事务?那现在怎么样?那些人可都回承恩侯府去了?”

谢映慧不明白谢慕林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照实回答:“舅舅的丧事办完后,那些人就都走了。大舅舅派那些人来,原也是为了阻止舅母大办舅舅后事罢了。事情办完了,他们自然不会留下来。”

谢慕林点头:“这么说,平南伯府的产业如今是自家掌管着了,承恩侯府没有抢了去?阿弥陀佛,那太好了,我还怕曹文衡有心无力呢。”

她又继续问:“那你观察着,如今平南伯府是谁在当家?主持中馈的必定是平南伯夫人,那外头的事务呢?曹文衡是否有管过府里的事?平南伯夫人能听他的吗?大姐姐,我问这个也是为了你。曹文衡遭逢大变,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当家人,我们总要知道他撑不撑得起门面,有没有足够的魄力和才干才行哪。如果他只是扶不起的阿斗,那我们又如何能相信,他将来能让你过得好呢?”

谢映慧的脸微微红了,面上犹带几分羞涩,小声道:“他素来是不管那些琐事的……如今他身上又有伤,舅母也舍不得让他劳神,因此家中大小事情,都由舅母拿主意了,只偶尔会叫文凤打打下手。不过,舅母对表哥极为看重,只要表哥的伤势痊愈,自然就会把家交到他手上。”

她瞅了谢慕林一眼,抿了抿唇:“我知道二妹妹的意思。你想说平南伯府还不是表哥当家,就算他想要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也会被舅母阻止吧?我也想过这一点。不过,只要表哥有心,多求一求舅母,舅母也不会太驳了儿子的脸面。我不敢奢望舅母能答应把所有产业都归还我们家,但只要有一两间铺子,一两座田庄,能供得起家里人日常花销,不必非得将园子租出去挣钱,那就够了。”

谢慕林笑笑:“大姐姐说得是。我觉得你可以找身边的人问一问,从前大房名下的铺子,一年都能赚多少银子。到时候你就挑一间收入最少的,一年千儿八百两的就够了,去找曹文衡要。他那么重视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这点小小的要求对他来说,一定不成问题啦。只要咱们家有了一处收入丰厚又稳定的产业,老太太生活无忧,大姐姐就是谢家的大功臣了!”

她冲着谢映慧,笑得十分甜:“我就等着大姐姐带好消息回来啦!”

第二百零七章 动摇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七章动摇三天后,谢映慧灰溜溜地从平南伯府出来了,没有回谢家大宅,而是直接去了贡院西街。

谢慕林与谢谨之等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此行没能达成目标,说不定还受了点气。

谢徽之得意地哼哼两声,就要上前去奚落几句,被谢谨之一把扯住了。谢显之心疼地看着妹妹,连忙拉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可是舅母与曹文衡、曹文凤给你气受了?早就叫你别去见他们的,你偏不听。如今吃过亏了,就学乖些吧,别再跟他们见面了。”

谢映慧眼圈红了红,却还不肯认输,倔强地昂着头道:“我才没有吃亏呢!舅母和表哥也没有给我气受,不过是还在气我不肯听他们的安排,非要搬回家里住,所以待我冷淡了些,但也不是不肯跟我说话,还关心我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呢,可见他们对我还是很在意的。

“归根到底,是因为程宝钏从前在他们面前装乖装太久了,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丫头的真面目,还以为宁国侯府是什么好地方,才会一心劝我过去。至于文凤表妹,她自打我跑出府那天与我吵了一架,便一直没跟我和好,说话难听些,又有什么奇怪的?我才不会在意呢!”

行吧,这姑娘要硬撑,谢慕林等人也不打算拆穿她。谢显之叹了口气,又给妹妹端了碟新买的点心回来:“别提曹家的人了,这是家里新买的,二妹妹说味道很好,你也尝尝?”

谢映慧自小锦衣玉食,对外头卖的点心兴趣不大,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说:“你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有骗你们!”

谢显之、谢慕林与谢谨之都齐齐摇头,表示我们没有不相信你,不要多心。

只有谢徽之坐在屋角小声说:“你就嘴硬吧,分明就是在平南伯府碰了壁,如今装什么没事人儿?要是你成功要回来了我们家的产业,就不会在这里啰嗦半天,顾左右而言他了。”

谢慕林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撇了撇嘴,扭开头去。

谢映慧的眼圈顿时更红了,眼泪汪汪地大声说:“我才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产业的事我跟表哥提过了!他……他还需要时间去说服舅母!我本来是想事情做成之后,再跟你们说的,才没有撒谎呢!”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然后她的眼泪就越流越多。

她使劲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不敢抬头去看兄弟姐妹们的表情。她曾经对自己和曹文衡的感情满怀信心,可是,只是一间小小的店铺,就将她的信心完全打散了。

她不敢告诉谢显之他们,曹文衡推诿的时候,说出的理由就是“承恩侯府接手了平南伯府的产业,他无法做主”。而她知道这是假的,承恩侯府的人早就撤出了平南伯府。舅母程氏如今对家中产业掌控自如,曹文衡若是有意归还店铺,只需要跟舅母说一声就完了。

曹文凤今日还当着她的面对舅母撒娇,说想去庄子上避暑,可家里原本的避暑庄子已经住腻了,舅母随口就答应她要买个新的。这笔花销差不多要六七千两,但对平南伯府不算什么。

谢映慧真的很委屈,她事先找身边人打听过了,谢家名下的产业中,每年收入最低的一个,一年也有二三千两的利润,乃是谢家进京后开的第一家商号,意义不同,所以利润少些,谢璞也没将它卖掉。她只要这一个小铺子,还拿筹备嫁妆做借口,曹文衡却还是坚决拒绝了,说铺子已经叫承恩侯府抢了去,他做不了主。

这不过是借口。有银子买六七千两银子的避暑庄子,却没法给她一个二三千两盈利的店铺?谢映慧不知该如何面对曹文衡了。谢慕林等人事先给她打过底,她倒不是很震惊,当时也没露出太明显的异样之色来。可正因为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有过猜测,她当时反驳得有多坚定,如今就觉得脸上有多疼。

难不成,她与曹文衡之间的感情,还有他们的婚约,都不如一个小铺子重要么?

谢映慧碰壁,完全在谢家兄妹几人的预料之中。见她哭得这样,大家也只能好言劝慰。但没有人为曹文衡说好话,大家都只是不约而同地给谢映慧打预防针,表示曹文衡现在就这么对你,可见不是真心,以往的花言巧语都是哄你的,婚约也多半当不得真,你及时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也是件幸事,以后不要理他就行了,云云。

谢慕林还说:“之前平南伯府对你挺积极的,平南伯还热情地促成了你和曹文衡的婚约,其实那多半是看在你母亲马上就要嫁给方闻山,而方闻山又手握禁卫军大权的份上。现在方闻山远调北方,你母亲还跟你舅母翻了脸,就算平南伯府那对母子嘴上还承认有婚约在,你对他们而言,也没多少价值了。

“他们还愿意哄着你,估计是还有利用你的打算,只不知是针对你母亲还是什么人了。等到他们找到更有价值的联姻对象,绝对会毫不客气把你踢开的。大姐姐,你暂且忘掉曹文衡那些花言巧语,冷静下来,客观地回想一下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曹文凤对你的态度变化,扪心自问,他们象是把你当成是自家人的样子吗?”

谢映慧听得面色惨白,眼泪流个不停。她什么话都没有多说,连饭都不想吃,就回谢家大宅去了。

谢显之担心妹妹,亲自送她回去。谢谨之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开,有些担心地说:“不知道大妹妹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她与曹文衡青梅竹马,执念太深了,十几年的情份,恐怕没那么容易一刀斩断。”

谢徽之哂道:“其实也用不着她狠心去斩这一刀,曹文衡自个儿就先把他俩之间的情份给断了。他都不念这十几年的情份,大姐应该不至于犯傻吧?十几年的父女情份,手足情份,大姐都能说砍就砍,曹文衡又算哪根葱?”

谢慕林忍不住对他俩说:“你们在这里叹什么气?大姐姐要是真能认清曹文衡的真面目,从此跟他划清界限,那可是大好事呀!曹氏已经离开,大姐姐要留京也是看在曹文衡份上,我如今巴不得他俩早日撕破脸呢。要是大姐姐也能和我们一起回老家,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会被曹家人报复迁怒了。”至于谢老太太和谢映容,那不重要。

谢谨之也没提醒妹妹她漏数了几个人,只笑了笑,说:“来不及了。明儿大伯祖父就要回乡,老太太让我们陪她过完端午再走,也没几天了。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不够让大妹妹与曹文衡决裂的。今后她在京中会如何,还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

谢徽之想起自己也要与大金姨娘告别,心下一沉,忙转换了话题:“行啦,总是说大姐做什么?你们还不如担心一下,等大老太爷离了京,老太太会不会出夭蛾子呢!”

第二百零八章 夭蛾子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八章夭蛾子次日,宗房大老太爷谢泽山动身返回湖阴县。文氏带着小辈们前去谢谨昆家,为他老人家送行。

连谢映慧都来了。

谢泽山因为要帮二房的宋氏重新经营人脉圈,不可能救完谢璞就没了下文,后续的礼尚往来自然不能少的,又放心不下离家数年的孙子谢谨昆,以及谢璞家里的这群小辈,动身回乡的日程一拖再拖,拖到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方才定下了启程的日子。

他要赶回湖阴县去,主持今年族里的端午大祭,顺便让家人帮三房打扫好房屋,预备文氏一行人回去后入住,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呢。

他再三嘱咐文氏:“之前玉和跟你提过了吧?你带着孩子们回到湖阴后,不要往从前咱们谢家聚居的谢家湾走。景乐八年发大水,谢家湾几乎被淹没了,后来虽然大水退了,但族里的房屋破损得厉害,许多田地也难以复耕。官府安排我们合族迁到了县城附近,如今已经建起了庄子,也是在水边,起名叫谢家角。你们二房的竹山书院,就离得不远,来往方便得很,因此你婆婆如今也住在族里,只偶尔让梅珺接到杨家那边小住几天。你们回到湖阴,也不必进县城,就让谨昆带你们直接去谢家角。那里有水道直通,比进城更方便些。”

文氏连忙应了下来。她早就听谢璞提过无数次了,甚至还见过八年前宗族在谢家角重建住地时,谢璞为新家宅子画的图纸。这次宗族重建工程,其实谢璞是有出资的,只是瞒着谢老太太行事。当时谢老太太听说了谢家湾发大水的消息,还幸灾乐祸了几日呢,这事儿可不能让族里知道。

谢泽山又提起了文氏一家子从未见过的老家新宅,比从前在谢家湾的老宅要宽敞得多了,院子也多,还有花园,建时用的都是好材料,找的是特地从苏州请来的有名匠人,造得十分用心。虽然不一定比桂园更豪华舒适,却也不是寻常门户的家宅可比的。只可惜新宅子造好后,除了谢璞有一回返京述职路过时,曾回去住过一晚外,就再也没有迎来过主人的光临了,如今只有两房家人在那里看宅子,维护宅中的一切而已。

谢泽山叹道:“你们能回去,那新宅子便总算有了人气,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太们见了,也能安心了。还有,你们回去后,记得先去给三弟扫墓。这些年,虽然玉和每年都会派人前去祭拜,但你们未能到墓前磕头,三弟终究还是会觉得寂寞的。玉和明明有一大堆儿女,却没人到坟前拜过三弟。我想到这点,都替三弟委屈。这事儿你们不必听三弟妹的胡话,她自己不守妇道,不敬先夫,难道还能逼着别人也学她违礼?!”

谢泽山身为一族之长,自然是想骂弟媳就能骂,但文氏大气都不敢出,连忙低头喏喏应了。

站在她后面的谢显之兄弟与谢慕林姐妹几个,也只能暗暗揣摩着谢泽山这番话里的含义,不敢插言半句。

谢泽山嘱咐过文氏一行人,又吩咐了孙子孙媳许多话,便在孙子谢谨昆的陪同下,出城前往码头,上船回乡了。文氏等人辞过谢谨昆之妻计氏,出得门来,并未归家,而是带着所有人先雇船回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送谢映慧回家,顺道向谢老太太禀报谢泽山离京的消息。

谢老太太闻讯,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那喜意简直不想遮掩了:“是么?他走了就好!我儿子都上任这么多天了,他还赖在金陵城不肯走,我都以为他要在这里安家呢。如今可好了,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会听他说教,吃饭都能多吃一碗呢!”

文氏面露尴尬之色,不敢说些什么。

谢老太太也不去看她的表情,只合掌在那里暗乐,忽然转眼扫视几个孙儿孙女,笑着说:“好啦,谢泽山走了,你们过些天也要走的,趁着端午节快到了,你们索性也搬回来吧,只当是陪我过节了。”

谢慕林暗叫一声不好。谢徽之昨天真是乌鸦嘴,大老太爷这会子恐怕才刚出金陵城的大门呢,谢老太太就闹起了夭蛾子,果然是不得不防!

她偷偷看了谢谨之与谢徽之一眼,不出意料地在后者面上看见了懊恼之色。

还好文氏没有丧失理智到谢老太太说什么她都答应的地步,吞吞吐吐地推拒说:“家里的行李大多收拾好了,这会子搬来搬去的也麻烦。老太太若是想念孙儿孙女,我让他们每日多来探望您就是了。”

谢老太太一哂:“每天来来去去的多麻烦?这大热的天,日头哂得厉害,几个小的身体又不是很康健,每日跑几回,就怕人还没起程回湖阴呢,就先中暑病倒了,何苦来?你们总说我不知道体恤孙子孙女儿,我如今体恤一回了,你们还不领情!”

文氏一窒,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谢显之想起了自己身为长孙的职责,上前一步对谢老太太道:“孙儿代弟弟妹妹们谢过老太太体恤了。老太太怜惜孙儿孙女们,孙儿孙女们怎会不铭感于心?暑热的天气来回走动,确实容易中暑。不过我们每日清晨过来,傍晚再走,避过太阳最热的时段,倒也无碍的。若是在大宅里住下,就怕搬来搬去的,吵嚷纷杂,打扰了老太太的清静,那叫孙儿孙女们如何过意得去?”

谢谨之也道:“是呀,老太太。我们搬回来容易,但没过两日就要启程返乡,岂不是又扰了老太太一回?侄孙惶恐,实在是不敢的。”

谢老太太拉长了脸:“我知道你们不乐意来陪我,一个个都只想着回湖阴孝敬那姓宋的婆娘!你们知道她有好娘家,认得许多达官贵人,能耐大着呢,就巴巴儿地贴上去,嫌弃我老婆子不中用了!一个两个的都是不孝的东西!嘴里念着什么礼法不礼法的,却忘了我才是你们老子的亲娘呢!礼法再大,还能越过血缘去不成?!”

文氏顿时惶恐无比,恨不得当即就跪下求谢老太太恕罪。

谢慕林看不过眼了,搀了她一把,阻止了她的动作,上前细声细气地说:“老太太言重了,我们回乡去,真不是为了巴结什么权贵,而是爹爹再三吩咐过,说是多年没回老家给老太爷扫墓了,深觉不孝。老太爷明明儿孙满堂,却没见过一个孙子孙女,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寂寞。因此爹爹让我们千万要回去祭拜他老人家,也顺道替爹爹尽一份孝心。”

她抬眼看向谢老太太:“老太太想必也十分思念老太爷吧?不如老太太与我们一道回去给他老人家扫墓吧?老太爷在九泉之下定然也挂念着老太太呢,见了老太太,必定会十分开心的!”

谢老太太只觉得背后仿佛有阴风吹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顿时脸色大变,闭嘴了。

第二百零九章 教母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零九章教母谢老太太脸很臭地把文氏一行人轰出了金萱堂,再也不提让他们搬过来陪自己的话,也不说叫他们在金陵城多住几天。

她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的,心里发凉呢。

虽然她当年十分有魄力地变卖家产,携子出走,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是有违亡夫遗愿的。

这么多年来,她再也没有回过老家,没给亡夫扫过墓,上过香,哪怕是每年除夕祭祖,她也会尽量找借口,说什么身上不好、心里难过之类的,逃避去大宅角落里的祠堂见亡夫的牌位。她根本不想面对他,更别说是亲身到他坟前祭拜了。

她总觉得,等自己死后,倘若谢泽湖还未投胎转世,定会来找她算账的。因此,她能逃得一日是一日。

谢慕林拿谢泽湖说事儿,她是一个字都驳不回去。她能否认二房的宋氏,却没办法忽略自己的亡夫。既然要拿孝道来压文氏与一众孙辈,她就没法自个儿先把这面大旗给毁了,除了闭嘴,当作自己什么话都没说过,什么话都没听见,她别无选择。

她还在后悔,方才要求文氏一行人搬回大宅时,不该忽然发火的。本以为发作几句,就能逼得几个孙儿退让,却不料反而惹得侄孙女祭出谢泽湖来。她都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梦见这个死鬼。她恐怕得叫丫头来陪床了,兴许还可以将三孙女儿谢映容叫上。谢泽湖若真来扰她清梦,她就把孙女儿推过去应付。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文氏身后出了金萱堂,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色。谢显之仿佛松了口气,面上还残留着几分愧疚,谢谨之不动声色,神情平静,谢徽之则在偷偷发笑,还给谢慕林竖了个大拇指。

谢映慧双眼带着几分小兴奋,悄声跟谢慕林道:“二妹妹,你如今变了好多!我往日可从来没见你如此厉害过!”虽然谢老太太从前很疼她,但近日已经冷淡了不少,敏感的她立刻就给祖母盖上了势利的戳,言谈间提起来,也没多少好感:“老太太就是喜欢倚老卖老,旁人不过是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才让她三分,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她反倒得意起来,真真令人生厌!”

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最小的互相对视一眼,也十分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文氏无奈地扫视众人一圈,叹道:“都少说两句吧,老太太毕竟是我们的长辈。”

谢慕林冷笑道:“我们的长辈多了去了,难道为着她,就不顾别的长辈了?大伯祖父刚刚才走,他是怎么吩咐的?娘被老太太吓一吓,就全都忘精光了。我若不插嘴,只怕您就真要听她的话,带着所有人搬回大宅里住,然后日复一日地在她的命令下,陪在她身边奉承讨好,再也不提什么回乡读书的话了。”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哪儿就到这个地步了?我只是不想老太太生气,却绝不会忘了你们父亲的嘱咐的。”

那要是没有谢璞的嘱咐呢?

谢慕林欲言又止,看看四周,正处于金萱堂门外侧方通道,谢家大宅前院空地,日头当空照,不远处还有谢家的下人在打扫庭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就忍住了说话的欲|望,改口道:“我们先回家去吧。有话回去再说。”

于是他们就辞别了谢映慧,再次出门上船,返回了贡院西街。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文氏的房间,屋里只剩下文氏与她了,谢慕林方才正色对母亲道:“我知道娘是由老太太教养长大的,心里对老太太的敬畏早就牢不可破了,但我还是希望娘能有自己的坚持,哪怕是为了哥哥与我,为了大哥与一众兄弟姐妹们,为了爹爹临行前的嘱咐,也不要动不动就被老太太吓倒,屈从于她不合理的要求。您如今是我们的一家之主了,不再是从前的闲人。您一个人退让,一个人受委屈,您可能觉得不要紧,但我们后头所有人都要跟着退,跟着受委屈,您也觉得无所谓吗?”

文氏被她说得惶恐:“怎么可能呢?我自然是要护着你们的。不但是你和你哥哥,就连显之、徽之、涵之和慧姐儿、容姐儿、芬姐儿,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孩子。老爷把你们交到我手上,我就要护得你们万全,怎会叫你们受委屈?

“方才我确实是软弱了,但我即使再害怕,也不会答应老太太,让所有人都留在金陵城里陪伴她的。别说曹家还在那里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报复我们了,光是为了你几个兄弟们读书,我也必须要回湖阴去!这件事,老太太说什么都没有用,老爷早就有话留下来,我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谢慕林闻言,神情顿时缓和下来:“娘能这么想就好。其实我也明白,娘总是顾虑着老太太是爹爹的生母,哪怕有兼祧一事在,礼法也越不过血缘去。爹爹这些年之所以会一直纵容老太太的任性,还不是血缘亲情使然吗?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她走近文氏,压低声音道:“从前老太太对爹爹有生养之恩,哪怕二祖父教导爹爹有功,使得爹爹能顺利科举,走上仕途,您心里也更偏向老太太一些。但爹爹之前遇险,差一点儿就送了性命,是二祖母借用娘家的人脉,救了爹爹一命,又是大伯祖父特地上京,为爹爹奔走出力。两位长辈救出了爹爹,可以说,对爹爹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爹爹感恩戴德,才会在赴任前再三嘱咐娘,一定要带我们返乡,孝顺二祖母。倘若您这时候,因为老太太的话,推迟行程,又或是索性不走了,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大伯祖父与二祖母会不会因此误会了爹爹?又或是将责任归到老太太头上?不管他们是哪种想法,都不会是娘的本意吧?”

文氏一脸惊惧地摇头:“当然不是!我十分感激二老太太的大恩!也从没想过违背大老爷的意愿!”她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脸色仍旧是煞白煞白的,“我当然不会做白眼狼了。老爷要赴外任,无法回报长辈们的恩情,我本就该代替他去尽这份孝心的!”

谢慕林点头:“那就是了。所以,不管老太太说什么,您都不能松口!生恩养恩再大,也不能忽视了救命之恩。况且老太太是自个儿不愿意跟我们回去的,并非我们要丢下她。她一向对二祖母有心结,所以才会千方百计阻拦我们回乡去。无论她说什么,您都只当是她在故意挑刺生事就好了。她在谢家所有族人的心目中,早就是罪人了,我们实在不必让她的罪行变得更加严重,否则她百年之后,还怎么入葬祖坟?总不能让她做个孤魂野鬼吧?孔子有云,小受大走,正是这个道理。爹爹也会希望我们这么做的。”

文氏郑重地点头:“不错,哪怕是为了老太太好,我们也不该纵容她的小脾气,否则,族里怪罪下来,她老人家要如何承受呢?老爷脸上也会无光。”她握了握拳,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百一十章 示好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章示好谢慕林走出正房,吁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她这番忽悠能让文氏坚持几天,但好歹让文氏脑子里留下了“反抗谢老太太是为了她老人家着想”的印象,以后要再劝文氏的时候,应该会容易些。文氏对谢老太太那习惯性畏惧服从的心理障碍,也更容易跨过去了。

谢谨之不知几时来到院子里,冲着妹妹笑了一笑:“二妹妹辛苦了,要说服母亲,还真是不容易。”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他定是在屋外旁听了事情的经过,也不以为意:“但愿娘真的能有所改变吧,不然我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顺利返乡了。大伯祖父一走,老太太果然就闹起了夭蛾子。这一出接着一出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端午节还有几天来着?只盼着节日快过,我们好赶紧动身走人。”

谢谨之笑笑:“没几天了,耐心些吧,很快就会过去的。”

谢慕林有些悲观地想,本来几天是很快就能过去的,但一想到他们可能每天都要去珍珠桥向谢老太太请安,就不由得让人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了。几年的时间呀,怎么可能快得了?

幸好,次日大金姨娘就搬回了珍珠桥的大宅。她的理由是放心不下三姑娘谢映容,想早点过去照看孩子,孝顺老太太,但她搬回去之后,虽然谢老太太仍旧不大待见她的出身,可有她活跃一下气氛,陪着说笑逗趣,谢老太太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不但少盯着谢映容了,就连对文氏与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等一众前来请安的孙辈们,似乎也少挑剔了许多。谢慕林等人大大松了口气,觉得日子比想象中要轻松愉快不少。

就连谢映慧,也在私下对谢显之与谢慕林道:“我瞧这两天,三妹妹似乎松乏了些。前几日老太太总挑她的刺,动不动就骂,我看她都快哭了,怪可怜的。因我觉得老太太如今疼我不如从前了,就算我开口求情,老太太也未必会听,还有可能迁怒到我头上,我不想惹祸上身,就没伸手帮三妹妹的忙,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金姨娘回来了,总算叫她脱了难,我心里也好过一点儿。”

谢显之与谢慕林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没说出谢映容偷东西的事儿。因为谢慕林阻止及时,谢映慧屋里的首饰没有损失,谢显之事后又带着人整理过屋子,以至于谢映慧搬回来后,不曾发现屋里叫人动过手脚。所以,她对谢映容的观感跟从前差不多,还因为如今她与谢家的手足们接触多了,顺带对这个从前看不起的庶妹也添了几分亲近。若她知道谢映容曾经做过什么事,只怕当场就要翻脸了,骂人骂得比谢老太太还要厉害呢。

谢显之与谢慕林想到这姐妹俩未来几年都要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相互扶持,便不打算去破坏她俩这脆弱的姐妹情谊了。

谢显之还劝谢映慧:“下回还是帮着安抚一下老太太,替三妹妹求求情吧。老太太肯不肯听你的不提,只要你有这份心,三妹妹也能多亲近你几分。往日你与家中的兄弟姐妹们都关系不佳,正该趁此机会多多描补。否则,日后你二人一同留在京中侍奉老太太,关系太淡了怎么行?”

谢映慧想了想,撇嘴道:“行吧,反正老太太顶多就是骂我两句罢了,也不能拿我怎么着。我又不住在金萱堂里,坐不住了,抬脚就能走人。我看老太太也没那闲情逸致,特地追到我的院子去。”

她又想起端午将近,便问谢显之家里人可有什么安排:“往年我们都要去秦淮河边看赛龙舟,要不就进宫里吃粽子,又或是参加承恩侯府或平南伯府的宴席。今年父亲不在,平南伯府要守孝,承恩侯府一直没通知我们,宫里就更不必提了,估计什么宴席我们都轮不上了,但秦淮河的龙舟赛,我们还是能去瞧一瞧的吧?”

谢显之道:“年年都看的,少看一年又如何?今年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你便是去了秦淮河边,也未必能与交好的朋友说话玩耍,还不如留在家里算了。这些日子,你不是还说天儿太热了,冰又难买,不想出门么?怎么还要跑秦淮河边晒太阳去?”

谢映慧噘起了嘴,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等谢显之谢慕林他们走了,她在自己院子里待得无聊,趁着去陪谢老太太吃晚饭的机会,又试探着问起了过节的安排。往年谢老太太也是要看龙舟赛的,还有约别家的老太太、老封君们去熟悉的道观里打醮看戏的习惯呢。若是她今年也有类似的计划,哪怕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呢,只需要去外头逛逛,看看戏,也足以让谢映慧解闷了。

然而谢老太太却拉长了脸,表示什么都没有,没有打醮,没有看戏。

她原本跟慧圆街的女眷们约好了要在端午节办堂会,请一班小戏来家里乐一乐的。她搬回来几日,慧圆街那帮人就好象忘了她似的,连往日一直在她身边奉承的几位太太奶奶都没有动静。她心情不佳,更不想花钱做东道,拉下脸来发帖子请人。什么时候那些人主动来拜访她,给她赔不是了,她再提堂会的事吧。这个端午太热了,她宁可留在家里消闲!

谢映容送上一盏湃过的燕窝羹,听了谢老太太这话,不由得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借着几次小宴,与卞老太太拉近关系,顺道正式结识程笃的计划,如今通通夭折了。卞家那边,还不知能不能继续交好下去。谢老太太盯得太紧,两家如今又离得远了,她想私下给卞大姑娘送封信都难,心情不由得郁卒万分。

这一走神,她便差点儿将那盏燕窝羹给摔了,谢老太太勃然大怒:“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除了偷鸡摸狗,你还会什么?!”

这话骂得太难听了,谢映容眼圈一红,连忙放下燕窝羹,退到边上,低头听训。

谢映慧并没有多想,记起哥哥之前说的话,便主动笑着打圆场:“老太太别生气,三妹妹只是手脚笨些罢了,并不是有意的。这燕窝羹这会子吃下去,定然凉快得很,若是多放一会子,只怕就温了。您赶紧尝尝吧?”

这只是件小事,谢老太太给谢映慧面子,饶过了谢映容。大金姨娘那边闻声赶了过来,连忙笑着把话岔了过去,又亲自侍候谢老太太吃燕窝羹,别提多殷勤周到了,各种彩虹屁也是张口就来,哄得谢老太太眉开眼笑。

谢映慧一见这排场,连忙寻个借口,拉上谢映容,姐妹俩一同退出了屋子。

绕过抄手游廊,谢映慧尝试向庶妹示好:“三妹妹,你别在意。这天儿太热了,老太太难免会脾气暴躁些。她骂人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不要放在心上。”

她是真心想交好姐妹的。只是谢映容盯了她几眼,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大姐姐是不是觉得成天在家很无聊?要不……你去求一求老太太,我陪你出去逛逛,散散心如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端午(上)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一章端午转眼间,端午节到了。

贡院西街的谢家小宅中,文氏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妾和丫头婆子们一道忙活着包粽子、做绿豆糕、拿蒜头拌苋菜、炒五毒菜等等。

谢家自湖阴县而来,湖阴正在太湖边上,乃是水乡,因此家里的五毒菜食谱也带了水乡特色,用的是银鱼、虾米、茭菜、韭菜与黑豆干。不过若是按照谢老太太的喜好,她会把韭菜换成黄花菜。因为她总说,自己住的是金萱堂,自然要吃萱花的。

但眼下她跟小辈们不住一处,所以文氏就照家乡的传统做了。

谢慕林带着四妹妹谢映芬,在小宅里到处跑来跑去的,往门窗上挂艾草、菖蒲,还有自家用彩纸与五色丝线手制的“艾虎”等装饰品。梨儿也带着丫头们凑热闹,帮她们看东西是否挂好了,有没有歪。翠蕉还冲着菖蒲挤眉弄眼:“不是要挂菖蒲么?好姐姐,你赶紧把自个儿挂上去呀?”惹得菖蒲追着她满院子跑。

谢显之则亲自手执一支新笔,蘸了街上买来的雄黄酒,给弟妹们一个个在额头上写了“王”字,说是可以驱疫避邪,保佑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平安康泰。

文氏在厨房忙活了半晌,总算准备好满满一大食盒的各色粽子、绿豆糕、咸鸭蛋、烧鸭、刀鱼、鲥鱼等节令食品,催着小辈们赶紧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便换过衣裳,要往珍珠桥那边去,陪谢老太太过节了。

途中他们路过谢谨昆家,还得把他们夫妻俩捎上。

往年谢老太太不乐意见谢家族里的人,谢谨昆夫妻进京后,便十分有眼色地不上门打搅。但今年不一样,谢泽山进了一回京,才刚刚离开,谢璞与族里的联系由暗转明,又要送妻儿回乡,本来要隐瞒的事也没必要隐瞒下去了。谢谨昆那边就觉得该守礼数,逢年过节时上门给谢老太太这位叔祖母请安问好,因此主动向文氏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虽然文氏觉得,谢老太太见到谢谨昆夫妻,绝不会觉得高兴,但谢谨昆要按礼数行事,又不能说有错。所以她没有多言,答应了谢谨昆的请求,回头却在暗地里盘算着,要尽可能控制住他与谢老太太见面时的场面,不要让谢老太太有机会胡乱发作,再一次得罪了宗房的人。

因此,文氏事先跟谢谨昆之妻计氏通过气,让对方准备了些谢老太太喜爱的点心和礼物等等,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孝敬她老人家。只要她心情好了,应该就不会冲人发火了。

文氏事先雇好了船,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丫头婆子们先带着食盒与预备要送谢老太太的节礼,先去码头上船等候,自己带着谢慕林兄妹几个去了谢谨昆家。

不料他们才进门,就发现谢谨昆家中一片混乱,谢谨昆与计氏夫妻俩也不见踪影。

谢慕林一把拉住一个婆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计氏方才准备出门时,不慎在二门上跘了一下,摔着了,把脚扭伤了不说,人还晕了过去。谢谨昆慌忙将她抱回了房中,又让人去请大夫,因此夫妻俩如今都在内院呢。

文氏听说是计氏摔伤了,连忙带了谢慕林到后宅看望。

计氏看起来摔得不算重,虽然脚踝上肿了一大块,一看就知道没法走路了,但人已经醒了过来。据她说,摔跤的时候就是头有些晕,才不慎跘着了的。她自认为没什么大碍,应该是中暑而已,还催谢谨昆先随文氏等人去珍珠桥,自己在家等大夫就行了。

但谢谨昆哪里放心得下:“你方才都晕过去了,还说是小事儿?也怪我,近来不止一次听你说,觉得头晕了。我还以为你是中暑,只让你多喝些消暑解渴的汤水,也没正经请位大夫来给你诊诊脉,实在太过粗心大意!你别催我去见叔祖母了,不亲耳听到大夫说你无碍,我哪里能放心走开?!”

计氏听得脸微微发红,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文氏闻言笑道:“昆哥儿说的是正理,好孩子,你就别啰嗦了。有他陪着你看大夫,无论有没有事,都放心一些。老太太那儿即使知道他为什么不去请安,也不会见怪的。”说不定还会更开心呢。

谢谨昆便向文氏赔了不是,表示今天可能没法去见谢老太太了,请文氏替自己把节礼送过去,日后有机会再向谢老太太赔罪。

文氏一口答应下来,又嘱咐他:“大夫说了什么,记得告诉我一声。”这方领着儿女们离开,带着谢谨昆那一份礼物,前往码头,坐船去了珍珠桥。

谢老太太对文氏送来的节日礼物兴趣缺缺,只觉得都是些家常吃食,远远不如过去曹氏等人孝敬自己的贵重。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曹氏已经不是她的儿媳了,还跟别的男人私奔,再提起也只是脏了自己的嘴,何苦来?

谢老太太收下了节礼,听说谢谨昆也孝敬了一份,只是因为他妻子出门前摔了跤,不方便走动,这才双双缺席了,便忍不住笑道:“有节礼到就行了,人不必出面。大节下的,他们两口子临出门才出了事,可见是天意如此,不乐意叫我见着他们的面呢!”

谢慕林在旁只觉得无力吐嘈,文氏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专心给谢老太太介绍起自己准备了什么节庆食物,每样菜色是什么材料,糕点又是怎么做的,云云。谢老太太哪里耐烦听这些?挥挥手就要她退下:“行了,吃过饭就回吧。我下午还有事儿呢,没空搭理你们。”

文氏心中疑惑,只得带了谢慕林他们出门,方才寻到大金姨娘打听是怎么回事。

大金姨娘叹道:“是大小姐跟老太太说的,知道城里有一家道观今儿打醮,有出名的班子唱戏祈福,而且是打开门让外人随意进去听戏,说是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会去。给些香油钱,就有博古通今极有见识的积年老道士陪着说话,算命占卜都成的,而且算得很准,好几家皇亲国戚都知道,时常找上门去问卜。老太太就有些心动,想要过去瞧瞧。那道观离得倒不远,但从前我们家的人从未去过,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没敢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实情,谢映慧不象是知道这家道观情况的样子,倒是近两日女儿谢映容常往谢映慧跟前凑,两个女孩子总是避了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映容怂恿谢映慧说出这番话来。

文氏、谢谨之与谢慕林眉间齐齐一皱。谢显之忙道:“母亲,我去问问大妹妹是怎么回事吧。这样大热的天气,老太太又是有年纪的人了,她还窜唆着老太太往外跑,实在是不应该。”

文氏叹息道:“她小孩子家,兴许是在家里待闷了,想出去散散心罢了。既然是她熟悉的地方,又没什么闲杂人等乱串,你就由得她去吧,不必劝得狠了,倒是该提醒她,要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谨慎些。”

谢显之无奈地应了声。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端午(中)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二章端午虽然文氏并不反对谢老太太带着谢映慧与谢映容出去看戏玩耍,但谢显之、谢谨之和谢慕林还是觉得有些违和。

明明前些天谢显之已经劝过谢映慧,端午节尽量留在家里过了,当时谢映慧答应得好好的,过后言谈间也没有露出反悔的意思,怎么如今忽然又要出门了?而且,还是带着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一块儿出去。以谢映慧近来与谢老太太的关系变化,她们祖孙之间根本没有那么亲近吧?

谢慕林等人从大金姨娘这边打听不到什么内情,只得转而找上了珍珠。

珍珠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今日出门看戏的计划,确实是谢映慧主动提出来的。不过,她见过谢映慧与谢映容时常聚在一处避了人说话,姐妹情谊大涨,有一回还远远听见谢映容提到有一家名门大户要在道观里打醮什么的,也不知是不是指的这件事。

这也算是给谢显之兄妹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

按理说,谢映慧亲近外家,也时常接触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但端午节打醮什么的,她只会参加曹家举办的活动,对其他人家应该接触不多。而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但凡是会在这一天打醮唱戏的,谢显之也都有所耳闻,过去也没少到别人家的活动上露面,了解得可能比妹妹都要清楚。但大金姨娘提到的那家道观,并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家世家显宦会选择的祈福场所,因此他心里也摸不准对方的来历,才会对于妹妹张口就推荐了这家道观而感到惊讶。

但如果说,这是谢映容向谢映慧推荐的,那就可以理解了。谢显之觉得这是上回自己劝说大妹妹交好庶妹的话起了作用,谢谨之则想到谢映容可能是在与卞家等几户官宦人家来往的时候听说了消息,而谢慕林,则想到了谢映容的重生经历。

那家道观在上辈子的这一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出现了什么达官贵人,能令谢映容有利可图的?

兄妹三人各有猜测,谢徽之刚刚从大金姨娘那边回来,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想得没他们那么复杂,只说:“三姐姐似乎在千方百计怂恿大姐出头促成老太太出游,也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我们还是去提醒大姐一声,让她提防着些吧。大姐脾气臭,又任性又不讲理,可要比心计,她绝对不是谢映容的对手。”

谢显之才劝过谢映慧交好姐妹,又怎会在这时候劝她提防姐妹?那岂不是自打脸了?不过谢映慧那儿,他还是要去看望一下的。过节了,怎么也要陪妹妹说说话,聊聊天嘛。

他们一起去了谢映慧的院子。

经过丫头婆子们的连日整理,整个院子似乎恢复了过去的七、八成原貌,花木不如从前繁茂了,屋里的装饰摆设也没有从前那么华丽精致,但换上了新的纱帷帐幔,摆上了女主人心爱的琴瑟字画,依然是精心装点而成的名门千金闺房,瞧着比金萱堂都要讲究几分。幸好谢老太太从不主动到长孙女的屋里来坐,不然只怕心里是要发酸的。

院子里依然有许多穿戴华丽的侍女穿梭走动做事,还有满头钗环的大丫头打起精致绘了花卉的竹帘,用清脆圆润的声音恭请少爷姑娘们进屋。竹帘一掀起,谢慕林等人还未进门,就先闻到了屋里散发出来的沁人香气。

那是一种带着清凉气息的熏香,在谢映真的记忆中,乃是谢映慧夏天时的最爱。材料包含莲蕊、薄荷、冰片等等,价值不菲,制法繁琐,还是宫廷秘方。闻着这香,人们原本因为天气而忍不住有些烦躁的心绪,也能瞬间平静下来。

谢慕林心中暗叹一声,便看见谢映慧坐在桌边发着呆,看起来不象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一只三层的黑漆描银圆食盒,盒盖上有个六瓣花形的印记。谢慕林记得,但凡是谢家自家订做的器皿,好象都有这么一个印记。

谢显之跟妹妹打了招呼,也看见那食盒了:“这是金萱堂送过来的?今年家里人少了许多,厨子也换了人,不知道粽子与糕点都做什么花样了?我们那边,母亲倒是做了几样粽子,有你爱吃的馅儿,我特地多带了两碟过来,回头你多吃一点,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他边说话,边随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便不由得愣了一愣。

食盒的第一层摆着四只小孩拳头大小的粽子,外表没什么出奇的,但上头本该用彩色丝线缠绕的部分,却换成了黑白两色的棉线。

谢显之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意味着送出粽子的人家今年有丧事。不用说,这定是平南伯府送给谢映慧的了。

谢显之并没有得到平南伯府的节礼,不知道妹妹这边得了。他又掀开了底下两层食盒,发现第二层装的是四块绿豆糕,再下一层是一串枇杷果。

唔……虽然都是应节的食品,但是不是太寒酸了一点儿?他们谢家如今落魄了,文氏孝敬给谢老太太的食盒,也比这一份丰盛好几倍吧?

谢谨之也瞧见了食盒中的东西,犹豫着问了谢映慧一句:“这是平南伯府送过来的?”

谢映慧无精打采地回答说:“我刚刚让人备了一份节礼,给舅母和表哥送过去,这是他们回给我的,用的还是我自家的食盒。”她顿了一顿,忽然觉得很委屈,忍不住红了眼圈,“他们兴许根本就没想过还要给我送节礼吧?但平南伯府今年要守孝,礼数上有所欠缺,也没什么出奇的。”

就算平南伯府本来没打算给谢映慧送节礼,在谢映慧送了礼过去后,回过来这么一份敷衍意味深重的所谓节礼,那态度也够轻慢的了。看来,平南伯府那对母子,真的快要放弃谢映慧了。

谢慕林撇了撇嘴,觉得这还算是件好事。而更令人高兴的是,受了这样的委屈,以往必定要大哭一场的谢映慧,居然只是红了红眼圈而已,看来她的抗压能力已经大为提高了。即使日后得到了曹文衡明确的拒绝,应该也不会闹着要死要活的了吧?

谢显之只得再度安慰起妹妹来,但他说来说去,还是那老三样,只会说曹文衡不是良配,妹妹早日对他死心是好事,日后离平南伯府远一些就是了,等等等等。

就连谢慕林与谢徽之,都能明眼看出谢映慧其实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谢谨之便试图将谢映慧的注意力从食盒上转开:“听说大妹妹说服了老太太,下午要一同出门去游玩看戏?”

“是呀,虽然天儿很热,但成日待在家里也太无趣了。”谢映慧看向兄弟姐妹们,“不如你们也一块儿来吧?人多热闹些,只当是陪我了。否则等你们离开,天知道我们要几年后才能重聚?”

谢显之听得鼻子微酸,不等弟妹们表态,他已经先心软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端午(下)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三章端午当谢老太太吃过丰盛的午饭,打了个盹,换了一身华丽的夏装,戴上华贵的首饰,预备要体体面面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陪自己一同去看戏的人,数目翻了一倍不止。上到文氏,下到谢涵之,除了宛琴留守贡院西街,大金姨娘也要留下看宅子以外,全都打算跟她同行。

谢老太太不由得有些懵,但懵完之后,又觉得这事儿无伤大雅。本来她就很想要象谢家出事前那般,上哪儿都前呼后拥地,跟班的丫头婆子一大堆,儿孙小辈们鞍前马后地侍奉,这才是一个老封君该有的排场。可惜文氏没教好几个小辈,竟然无人愿意搬回大宅来陪她,只有一个心怀叵测的谢映容愿意留在她身边侍候,让她老人家大为扼腕。如今她都已经对小辈们死了心,没想到临到分别了,还能再享受一回排场,谢老太太表示她心情很是愉悦。

于是谢家老少妇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他们的目的地位于覆舟山脚下,从珍珠桥过去,坐船走水路便可抵达山脚附近,再换车也方便。这座道观规模挺大的,但建立的时间不长,所以在城中不算很有名气,但听闻背后有来历不凡的金主支持。谢老太太一听闻打醮的主家是城中世家名门赵家,便立刻积极地表示要去散散心了。

赵家可不是一般的书香门第,自打他家祖上在永乐年间出过一位内阁首辅以后,便代代有人入仕任高官,如今家族中有尚书、大学士、侍郎、布政使,绝对是朝中首屈一指的世宦名门。谢老太太虽然不再与过去的友人来往了,但也听说过赵家的姑娘最有可能成为太子正妃的消息。

这样显宦赫的人家,哪怕谢家从前没跟他们有往来,谢老太太也觉得自己应该多多结交。要是能与赵家哪位太太、奶奶交好,她在金陵城里还怕什么曹家报复针对呀?曹家不就仗着皇后与太子才会那么嚣张么?要是太子更亲近妻族,他的母族还能象现在这么风光?

谢老太太打起了如意算盘,对今天的道观之行满怀期待。

当谢家一行人来到道观门口的时候,就见到门外的缓坡山道上已经停了一溜儿的马车,再仔细瞧一瞧这些马车的规格与上头的名号印记,似乎都是颇有来历的人家。

谢老太太下了车,见状对赵家的期望更高了。

谢显之作为年纪最大的男丁,出面去跟道观里负责迎客的道士说话。他对各种交际场合还是挺习惯的,落落大方地向那道士说明了自家的名号,又说此行是奉祖母来听戏的。

象谢老太太这样被吸引来的诰命官眷其实不少,一个左参政的名头还不能让那位道士肃然起敬。他很是淡定地领了谢家一行人进门,带着他们去了听戏的院子,分别安排到了男宾席与女宾席上,再送上茶水小点。

谢家女眷登楼走向女宾席的时候,戏台上正演着一出十分热闹的大戏。谢慕林也不知道是讲什么的,只看到一个个打扮得仿佛神仙一般的演员在台上绕圈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听不懂的词。她还懵着呢,谢老太太就先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原来是红月班的人呀?我从前听过他家几出戏,唱得好着呢,那个老生的功底最佳。”

原来是懂行的?行吧,您老人家安心看戏也好。

谢慕林耐下心来,送谢老太太与文氏二人入座。她与三位姐妹另坐了一桌,也无心听什么戏,只留心把周围的情景扫视一圈,就发现还真有不少打扮富贵的女眷在此,而且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不在戏台上,而是在正中间的观戏席。

那是赵家老夫人与几位太太、奶奶、姑娘们的位置。

谢慕林自然也听说过赵家要出太子妃的消息,虽然因为王家女之事,她对太子的智商与人品不太有信心,但也不会因此就轻视了赵家的权势地位。她坐在侧面的观戏席上,隔着近百尺的距离,睁大双眼观察了一下赵家女眷们,没发现有哪位年纪合适又气度不凡可为太子正妃的姑娘,还以为对方今日不来呢。

谢映慧也在小声跟谢映容说话:“赵家姐姐好象不在,不过赵家席间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兴许她只是暂时走开了。”

谢映容也压低声音道:“大姐姐放心,一会儿我陪你出去找她,定会让你们见上面,说上话的。只要你能跟未来的太子妃成为闺中蜜友,平南伯夫人与世子就再也不能忽略你了!”

谢映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真能与赵姐姐交好,我只盼着能把我母亲叫回京城来,父亲也不必去外头做官,兄弟姐妹们更不必回乡下老家避难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强,婚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谢慕林忍不住转头看她:“大姐姐,你是专程找赵家小姐来的?”

谢映慧叹道:“来碰个运气罢了。有这种想法的人何其多?我如今又不好再打出曹家的名号了,赵小姐会不会搭理我,还是未知之数呢。”

其实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她对于趁着看戏的机会结交赵家千金一事,还是十分积极的。可惜,看到平南伯府回的那一食盒节礼之后,她就好象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了,灰心丧气,对自己与曹文衡的婚事不再抱有信心。

谢慕林知道她心结因何而来,但曹文衡根本不是良配,谢映慧早些对他死心才是好事,便不多言。

谢映容则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又怕说得太多会引谢慕林疑心,犹豫着不敢多说什么。

台上这一折戏热热闹闹地唱了半晌,终于告一段落了。演员们出来谢幕,各家官眷们争相打赏,但又很注意不会抢了赵家人的风头。

谢老太太叫何婆子送了赏钱下去,便探头看向正席的方向:“怎么这样多人?这叫我怎么挤过去……”她瞥了文氏一眼,“你去试试。倘若真能哄得赵家老夫人高兴,兴许谨之他爹能早些调回京城高升呢!”

文氏不由得面露难色。她真的有十几年没有跟人正式交际过了,谢老太太忽然这么说……

谢慕林插言道:“老太太,如今赵家那边有那么多人围着,我娘过去了也说不了两句话,赵家人只怕也没空搭理她。回头戏班子再次开锣了,大家就得散开,不打搅赵家人听戏。这么短的时间,够干什么的?您与其让我娘做不擅长的事,还不如安坐不动,叫所有人都看到您不是巴结权贵来的,比众人都要志存高洁、淡泊名利,兴许赵家人还会高看您几分。”

“唔……”谢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这时,谢映容凑过来,在谢老太太耳边低语,表示要陪大姐谢映慧去更衣。

谢老太太眉头一皱,张口就想训斥孙女多事,眼角却瞥见赵家女眷席中,也有位上了年纪、气度雍容的太太起身,带着丫头往先前道士指过的更衣轩方向走去。

她心下一动,嘴里已经换了说辞:“行,你们去吧,先替我去瞧瞧地方。今儿喝了不少茶水,一会儿我也要去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友人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四章友人戏班子重新开锣,唱的同样是一出热闹戏,不过这回不再是神仙们咿咿呀呀了,而是一出武戏。戏台上几十个演员挥舞着彩旗,用刀呀枪的互相交叉打斗,还有人连翻了五十多个跟斗,引得楼下男宾席上一片叫好声,楼上的孩子们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谢慕林和谢映芬就看得挺迷的。这比那些听不懂的斯文戏要有意思多了。

期间谢慕林留意到谢映慧出去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回来了,同行的谢映容回来后就坐到了谢老太太那一桌。

本来她还想过,谢映慧与谢映容去更衣,要是打算做些什么的话,估计就要趁此机会了,但她俩带足了丫头婆子,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估计没打算干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就没有动。

等台上的精彩表演告一段落之后,谢慕林总算有时间理会谢映慧了,便问对方:“大姐姐怎么好象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你不爱看戏吗?”

谢映慧懒懒地说:“吵吵闹闹的有什么意思?我素来不爱看这样的戏。”

谢慕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姐姐方才是去更衣了?地方离得远吗?干净吗?人不多吧?”

“地方还算干净,离得也不远,就在这个院子门外左拐,一直走到底就是了。那边还有个小园子,挺清幽的,景致不错。”谢映慧顿了一顿,“不过人嘛……就算不多,只要遇上一个你看不顺眼的,就够堵心的了。我还宁可那地方人多一些,毕竟人多了,某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多少会有所顾忌,不敢露出丑陋的嘴脸来。”

哟,看来是有故事了?

谢慕林忙问是怎么回事,就连谢映芬也把注意力转回到姐妹们身上,眼巴巴地等待着谢映慧的回答了。

谢映慧无奈,又觉得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什么,便告诉了她们。

她方才与谢映容一起去更衣,其实真的只是借口而已,目的是为了去“偶遇”迟迟未回到席间来的那位传闻中要做太子妃的赵小姐。她们打赏了一个倒茶送水的小道士,知道赵小姐是往那个方向走的。不过,赵小姐她们没遇见,却遇上了另外两位闺秀,一位是马玉蓉,另一位曾经是谢映慧的闺蜜,谢映慧不想提她的名字。

马玉蓉乃是当今皇帝的姐姐永宁长公主的幼女,在家十分得宠。而永宁长公主年幼丧母,被生母所在宫殿的主位——也就是当今太后收养,与太后亲如母女。皇帝的同母胞弟被过继去了燕王府,又长年驻守北平,少有回京的时候。太后的舔犊之情,皇帝的手足之情,多是体现在永宁长公主身上。即使曹家权倾朝野,也要忌惮她三分。

马玉蓉与谢映慧都是皇亲国戚家的小姑娘,还是同龄人,见面的机会很多,但从来就不是关系良好的密友。前者看不惯后者的行事作风,也对曹家很不感冒,当面就敢怼谢映慧,说曹家的不是。可曹家与谢映慧都拿她没办法,所以一直合不来。

然而方才谢映慧在更衣处外头遇见马玉蓉时,对方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出言讽刺,反而淡淡地点头示意,礼数周到,还就天气问候了她的身体,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当时她们遇见的另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的父兄政治立场虽然更偏向承恩侯府一些,但从前也没少巴结平南伯府。姑娘本人更是积极地与谢映慧结交,还和她做了好朋友。谢映慧自问待对方不薄,时常送些礼物什么的,还时常在长辈面前为她说好话。可方才她们遇见时,那位姑娘却口出恶言,对她多有奚落之语,仿佛她被承恩侯府冷落,便等于沦落尘埃了。

可事实上,谢映慧如今还是三品高官家的千金,曹家的外孙女。那位姑娘的父亲官位还不到三品呢,态度变化如此唐突,真不是一般的势利呀。谢映慧想起对方从前对自己的谄媚,再回头看与自己不和的马玉蓉是什么态度,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感叹着对在座的两位妹妹道:“我前不久才发现,深信不疑的亲人一直在对我撒谎。今日我又确定,本以为对我真心实意的未婚夫婿,很可能只是在哄骗我而已。而眼下,我又再看见,本来以为是好朋友的人对我冷嘲热讽,本来以为是对头的人却对我以礼相待。这世上的事,跟我想的真是完全不一样。我过去十三年是不是都瞎了眼?”

谢映芬连忙安慰她:“大姐姐别难过,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谁会无缘无故怀疑对方不是好人呢?这原也怪不得你。”

谢慕林则说:“现在你发现也不迟,那些欺骗暂时还没造成严重后果。乐观一点想,你早点儿知道真相,总好过等将来被骗得走投无路,才知道实情的好,是不是?”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我怎会被骗到那个地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谢慕林笑笑,抬头望向斜对面的观戏席:“那边好象有人在吵架。”

谢映慧循声望去:“哦,那就是马玉蓉了,跟她吵起来的是她嫂子,我记得娘家是姓白的,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侄女儿。”

谢慕林仔细一看,原来那姑娘就是马玉蓉呀。她见过的。

她当初刚刚穿过来的时候,才从水中被救起,浑身湿冷地坐在岸边。文氏一再恳求钱妈妈请大夫来给自己看病,钱妈妈却以影响宴席为由,坚持要等散了席再请人来。当时围观的宾客中,就有一个绿衣小姑娘和一个黄衣小姑娘看不过眼,说了些讽刺曹氏主仆的话。马玉蓉正是绿衣的那位小姑娘。谢慕林当时睁眼看到她,还以为是到了小戏骨红楼梦的片场呢。

这位马姑娘三观挺正的,又有背景,怪不得当日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怼人呢。

也不知今日马玉蓉与她嫂子因为什么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吵了起来,她姑嫂二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其他女眷们的注意力,连赵家的太太奶奶们也频频望过去。大概是不想被人看戏,马玉蓉的嫂子白氏先闭了嘴,面带忿恨地扭头下了楼梯。

马玉蓉板着脸坐下,留意到了斜对面的谢家姐妹,面色松了一松,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点了点头。

谢慕林姐妹三个齐齐点头回应了对方的问好,心里都觉得,这位姑娘估计是真的不在乎谢家在金陵城中的地位变化。哪怕她并不热情,这等态度也算是难得了。

谢映慧叹息道:“以后我真该带眼识人才对。只是从前得罪她多了,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与我为友。”

谢慕林笑道:“大姐真心实意与她结交,她为什么要拒绝呢?只不过这种事不必太过刻意,顺其自然就好。”

谢映慧点点头,又看向戏台方向:“呀,接下来要唱的这一折戏好,那个小旦很是逗趣,你们注意听呀。”

谢映芬连忙转头望去。谢慕林听了一会儿,却听不懂演员在唱什么,只能看动作。她有些无趣地扭头打量其他人,意外地发现,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不知几时消失了踪影。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寻人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五章寻人谢慕林连忙扫视了周围一眼,确定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是离了席,而且只带走了一个珍珠,没带其他人侍候。

虽然谢老太太先前说过要去更衣的话,但在这种陌生地方,谢映慧与谢映容都带足了丫头婆子,她为什么只带一个珍珠?

而且,谢慕林离她们这么近,方才就算专心听了一会儿戏,也不可能对隔壁桌稍大一点儿的动静一无所觉。她们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可能是无意的,否则不可能一点儿声响都不出。

谢慕林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连忙走到文氏身边小声问:“娘,老太太和三妹妹去了哪里?”

“说是更衣去了。”文氏把注意力从戏台上收回来,但还有些漫不经心,“你吃不吃素点心?这家道观的点心不错,茶也好。”

谢慕林现在哪里有心情吃点心?不过她也没理由对人家上厕所的事大惊小怪,只得回到自己位置上,小声叫过梨儿吩咐,让她悄悄儿去更衣处找一找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如果她俩确实没什么异动,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有古怪的话,就得立刻回来向自己禀报。

梨儿本来看戏看得挺高兴的,领了这个命令,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是个十分忠心的丫头,姑娘吩咐了,就会老实去干活,立刻就悄然下楼去了。

没过多久,她又重新跑了回来,面上犹带几分困惑。她向谢慕林报告,并没有找到谢老太太祖孙俩,还问过扫地的小道士,知道她们并不是往更衣处的方向去的,而是走的另一条路。

谢慕林心下有数了,便去向文氏请示,表示要去找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回来。

文氏虽然也很惊讶谢老太太二人言行不一,但对女儿的做法更为不解:“老太太兴许只是去别处逛了呢?你特特追上去做什么?今日是赵家在这座道观打醮,除了赵家的客人,观中并无闲杂人等。老太太上哪儿去都不会有事的,你太过大惊小怪,回头老太太反而要说你的不是。大事上头,我们寸步不让就罢了,一点小事,你还是哄着些她老人家的好,何苦没事惹她生气呢?”

谢慕林道:“我就是去找一找,弄清楚三妹妹有没有怂恿老太太干些什么蠢事。方才老太太念叨的那些话,您也听明白了,她老人家今儿是专门冲着赵家女眷来的,明摆着想要交好赵家。可老太太的性情,是干得了这种事的人吗?别交好不成,反而得罪了人。三妹妹若是聪明的,就不该劝老太太干这种事。连大姐姐都安静看戏呢,她操那个心做什么?”

文氏犹豫了。她觉得女儿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谢慕林又道:“我此去,就算遇上老太太,也有话搪塞她。比如我们家今天过来,名义上是要来看戏的,但不请自来,只顾着看戏,连三清跟前都不拜一拜,太说不过去了。我就当作是娘派去提醒老太太的,哪怕老太太只到正殿跟前转一圈,走个过场,让赵家人知道了也好说话。”

文氏忙道:“这是正理,让我去好了,我也该去拜一拜三清的。”

谢慕林劝住了她:“您一走,这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了,出什么事都没人照看,还是让我去吧。回头等老太太回来了,您再带着其他兄弟姐妹们走一趟,尽了礼数,也是一样的。”

文氏便不再多言,谢慕林迅速领着梨儿下了楼。

她们出了院门,弄清楚方向,就朝着先前扫地小道士所说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离开的方向奔去。这一路上,她们路过了好几处道宫建筑,也有些水池、楼阁、碑林、小花园之类的地方,但始终未能看见谢老太太她们的身影。

这会子梨儿也察觉到不对了,面上有些害怕:“姑娘,老太太和三姑娘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呀?怎么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呢?”

谢慕林想了想:“这只是道观西半边罢了,东半边我们还没找过呢,正路上的几重殿宇也没去瞧过,兴许她们是去拜神烧香了呢?”

梨儿说:“方才我虽然只是往更衣处瞧了几眼,但远远瞧着,东边的人只怕比西边要多些。这边多是些道士,那边就该有不少外人了。”

谢慕林很淡定:“人多有什么要紧?我们是拜神祈福去的,谁能挑出不是来?这座道观背后有靠山,今日又是赵家的主场,出不了什么闲杂人等,我们可以放心乱逛,有事问道士就好了。你大方一点,别叫人看了生疑。”

梨儿顿时抬起头挺起胸,努力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来。

谢慕林就这么带着她,一路理直气壮地往中路和东路走,沿途遇殿就进去烧个香,祈个福,有签求签,有符求符,顺道找道士打听,果然找到了谢老太太与谢映容的踪迹。她们应该是穿过了文昌殿侧面的过道,绕到后方的玉皇殿,然后在门前遇见了前去娘娘殿参拜的一位赵家太太,双方搭上了话,便一路走一路聊天,一殿一殿地拜过去了。

谢慕林主仆俩路过文昌殿,并没有发现侧面的过道,而是往西边直走,直到看见道观的围墙为止,怪不得会错过谢老太太祖孙俩呢。

有了指引,谢慕林接下来就有数了。她带着梨儿继续一殿一殿找下去,直到道观最后方的一重殿宇,发现了前方一群人的身影。看那为首的华服妇人,俨然便是她方才在赵家席间见过的其中一位赵家女眷。

然而这群人身边并不见谢老太太与谢映容,也不知道她们是跟这群人分开走了,还是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与她们同路的那几个。

这时候,梨儿鼓起勇气,挺身而出,寻了那一群人后方的一个粗使婆子,塞了个小红包过去,终于打听到,她们方才确实遇见了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的母亲与女儿,只是她们太太需要清清静静地在神灵前祈一会儿福,不方便有外人在,便与她们分开了。当时,那婆子瞧见她们转进了东边的过道,大约是回戏园子去了吧?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谢老太太想要交好赵家女眷的计划遇挫了。她老人家几时做过奉承讨好别人的事?估计连自己什么时候说错话都不知道吧?这位赵太太只带了几个丫头婆子,没有其他赵家女眷同行,可见是想私下参拜的。谢家祖孙不过是外人,路上偶遇就算了,粘得太紧是会惹人厌烦的。

谢慕林也不啰嗦,当那位赵太太转头看过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她很干脆利落地朝着对方远远屈膝一礼,便调头走人了。

她一路由道观东北方向,转入通往南边的通道,眼看着前方不远处,就该是谢映慧与梨儿见过的更衣处旁的小花园了,却有一个人从小花园的竹舍后方转了出来,差点儿没撞上她。

谢慕林立刻刹住脚步,抬头望去,不由得怔了怔。

那人居然是多日不见的萧二公子萧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掩人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六章掩人萧瑞看到谢慕林,似乎也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谢慕林眨了眨眼,又再退后两步,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礼:“原来是萧二公子,真是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你今儿也是来看戏的?”

她很淡定自如地跟对方搭着话,倒是梨儿睁大了双眼,面上露出了几分惊慌的神色:姑娘……姑娘跟外男说起话来了,这合适么?这是谁家的公子?我是不是该上前挡一挡姑娘?

萧瑞迅速扫视梨儿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谢慕林身上,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来:“我的好朋友有个亲戚与赵家关系不错,今日受邀前来看戏,我的好朋友跟着家人过来了,因怕无趣,就把我叫上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我听说谢大人已经赴任去了?姑娘家里一切安好吧?”

“一切安好,多谢萧二公子垂询。”谢慕林瞥了萧瑞身后的竹舍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方才好象看见竹舍的窗户后头有人影晃动。屋里有人?萧瑞是刚跟那人见完面,才会出来差点儿撞上了她?

萧瑞也发现谢慕林往自己身后看了,脸上笑容不变:“姑娘既然是看戏的,怎会走到这里来?是迷路了么?是否需要我给姑娘指一指路?”

谢慕林道谢,又说:“不必劳烦萧二公子了,我认得路。今儿的戏我不太感兴趣,就到观中四处参拜了一番,正打算回戏园子去呢。”又看向萧瑞,“说起来,我刚刚与叔祖母、堂妹失散了,请问萧二公子,不知你可曾见过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路过?她们应该还带着一个丫头。”

萧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方才那位老太太和小姑娘是姑娘的叔祖母与堂妹呀,那就是谢大人的……”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是谢大人的萱堂与千金。”

谢慕林有些惊喜:“你见过她们?!”

“见过。”萧瑞冲她笑了笑,“我与友人在竹舍里说话,谢老太太与谢姑娘在外头走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往竹舍里来。我友人不想见外人,再加上又是外男,与女眷相见,未免不合礼数,我便出面阻止谢老太太和谢姑娘。谢老太太倒没说什么,我告诉她这里没有赵家的女眷,她就有了离开的意思。可是谢姑娘不知为何,认为我是在撒谎,无论如何也要冲进来瞧一眼。我友人心情正不佳,我怕他与谢姑娘吵闹起来,惊动了观中的道士,给今日的主家添麻烦,因此说了两句不大好听的话,把谢老太太与谢姑娘吓唬走了。如今听了姑娘的话,我才知道那两位是故人亲眷,心里着实不好意思。还请姑娘替我在尊亲面前赔个礼,请她们恕罪。”

谢慕林听得有些发呆,谢映容这是在搞什么鬼?

她干笑着回应:“萧二公子言重了,这事儿是舍妹失礼了,应该是我代替她向你和你的朋友道歉才是。”

萧瑞摆摆手,微笑着说:“令妹只是年纪小,好奇心重了些而已,倒是我恶言相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理当是我向尊亲令妹赔不是。”

他又十分有耐性地向谢慕林解释:“我的朋友是歧山伯的嫡长子,姑娘在大理寺应该见过他的管家,想必也听说过他在家里的处境。今日赵家请了永宁长公主府的几位客人来听戏。永宁长公主的次媳正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侄女,便顺带将歧山伯府的人也带过来了。只是我那朋友,在家里受继母弟弟排挤,日子不太好过,前些日子又才吃过一回亏,心里便有些不大喜欢别人硬闯他的屋子。他今日在竹舍里与我正说着近日的苦闷,忽然来了生人就要闯,他就恼了。我生怕他会闯祸,惹得歧山伯再次训斥他,才对尊亲做了失礼之事。”

谢慕林回忆了一下,好象是曾见到过萧瑞跟某个老管家说话,提及那管家的少爷进了大理寺牢狱,他亲爹还不肯来救儿子什么的……萧瑞好象就是为了照看这个朋友才进大理寺当差的,关系应该很好。但歧山伯府是什么状况,谢映真没什么印象,谢慕林就更不可能清楚了。不过萧瑞既然提了什么继母、弟弟的,不外乎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戏码吧?

谢慕林可以理解萧瑞的态度,但她不太明白,萧瑞为什么要如此详细地向她分说明白?今日这件事,萧瑞固然是失礼,但那也是因为谢映容莽撞在先,他犯不着如此赔小心吧?

谢慕林心中闪过疑惑,面上却不露,仍旧是和和气气地:“是舍妹失礼了,您不必如此客气。”

“不不不,是我太过分了,理当赔不是。”萧瑞又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

两人你一揖,我一揖地,忽然间彼此客气得不行。竹舍里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谢慕林定神一听,正纳闷呢,萧瑞就开口道:“我送姑娘回戏台那边吧?顺道也给尊亲与令妹赔个不是。”

谢慕林忙说:“真的不必了,您真是太客气了。我自己认得路,自己回去就行。您请留步,留步。”便客客气气地带着梨儿走了。

走得远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看了萧瑞身后的竹舍一眼。

既然方才萧瑞那个身份是歧山伯嫡长子的朋友心情不好,才不肯见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方才她与萧瑞在屋外礼尚往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他露个面?他今日是光明正大跟着亲戚来的吧?何必藏头露脸?难道竹舍里的人有什么秘密,不适合见人不成?

眼见着谢慕林走得远了,萧瑞才暗暗松了口气。他走回到竹舍中,没好气地说:“我已经跟这位谢二姑娘把话说明白了,等她回去,自会向谢老太太和另一位谢姑娘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无论另一个谢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来闯门,都没有理由再怀疑下去了。殿下以后行事小心些就好,否则,再叫人撞破,可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了。”

坐在他对面的三皇子朱玏可怜兮兮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二表哥,若是没有你在京中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定要去金山卫么?能不能不去?”

萧瑞叹道:“我寻遍了借口,才把出发的日子拖到端午节后,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殿下也该有自己的人手了,不可能事事都指望我帮忙的。”他转头看向另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人,“赵小姐,你也该离开了,今后你与殿下不适合再私下见面了。事情轻重,你是知道的。”

赵滢眼圈一红,不舍地看向三皇子朱玏,两行清泪泫然而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失言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七章失言把赵滢送走了,萧瑞拉着三皇子朱重新回到竹舍中,忍不住开口再劝:“今儿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但是殿下万万不可再与她相见了。这事儿太犯忌讳,就是闹到皇上面前,你也讨不了好。”

朱面带悲伤地说:“我又有什么办法?与她哥哥交好是意外,去赵家遇上她,更是意外。我对她一见倾心,即使心里知道不合适,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呀。我只恨天公不作美,若是我能早一个月遇见她,今日就不会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大皇兄的下场了。我身份虽不如大皇兄尊贵,却也是金枝玉叶,配得上名门世宦赵家的千金。哪里能想到,皇后娘娘会看中她呢?”

萧瑞知道是怎么回事。东宫太子伴读的遴选,由于平南伯横死,承恩侯府的曹文泰身上有服,不合适再参加。曹皇后不甘心让娘家侄儿放弃,索性就把第二轮伴读遴选的日期往后推,直推到曹文泰出服为止。其他应选的世家子弟心有不满,却奈何不了曹皇后,只能另想办法,打算要赶在曹文泰出孝之前定下伴读人选,也好将他排除出名单,众人便能多占一个名额了。

而候选的人当中,赵家子弟也就是赵滢的哥哥意外在东宫与三皇子朱碰了几次面,在太子的默许下,两人交上了朋友。朱对赵家收藏的一幅古人名画十分感兴趣,想要看一看,赵滢的哥哥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带他回家去了,没想到会让他与妹妹赵滢碰上了面。

朱与赵滢前后只见过三面,就彼此钟情。奈何赵家已经定下由赵滢去争那太子妃之位,而曹皇后在对比众多候选闺秀之后,终究还是为了尽快结束曹家目前的尴尬处境,选择了在文官阶层与士林群体中享有盛名的赵家为姻亲兼盟友,也看中赵滢美貌远在姐妹之上,有把握收太子的心。虽然还未请动圣旨,但赵滢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几乎已经是皇家公认的了,就连皇帝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朱与赵滢相爱,是在赵家有意送后者应选太子妃,皇后也对她表露出欣赏之意后。倘若两人生情在先,朱还可以到皇帝面前争一争,可现在他是后来者,就算去求皇帝,也会有与长兄争妻的嫌疑。这可是绝对的丑闻!事情一旦曝光,不但赵滢不会有好下场,就连朱,也绝对要吃挂落的。他与东宫太子良好的兄弟情谊,也会就此葬送。就算太子不在乎从未谋面的赵滢,也不代表他能接受兄弟抢走自己的未婚妻人选,冒犯储君的尊严。

萧瑞一再劝说朱,朱还是安排了今日的私会。哪怕他借着重重伪装,微服潜入了这座道观,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真正的身份,也太过冒险了。谢映容差点儿闯进来的时候,朱与赵滢便心惊胆战不已,幸好有萧瑞出面,把人赶走了,还没歇过气来呢,谢慕林主仆又出现了。

如今萧瑞虽然再次把谢慕林主仆忽悠走了,但他深觉此地不保险,还是忍不住苦劝朱尽快离开:“即使那位小姐不在此,殿下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叫人看到了也不好。今日打醮的主家是赵家,而赵家又即将要出太子妃,显然便是东宫的人了。殿下虽与太子兄弟情深,却并非东宫党羽,贸然出现在此地,即使太子殿下不说什么,皇后娘娘也会多心的。”

朱叹息道:“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权势纷争?我们长在皇家,莫非就真的不能有清静日子可过了?”

他感叹了一番,最终还是接受了表兄的劝说,戴上斗笠,披上披风,在对方的掩护下,从道观侧门离开了。他的心腹太监与护卫就驾着小车,等候在门外呢。

萧瑞把这位小祖宗送走,重新回到竹舍来,还是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虽然那位殿下把自己说得如此苦闷可怜,但赵家有意与东宫联姻并非秘密,皇后看中赵家更是早有风声传出。萧瑞在柱国将军府都能听说到的消息,三皇子在皇宫中又怎会一无所知?他明知道赵滢兄长是东宫伴读热门候选人,还与对方结交,又主动登了赵家门,与赵滢有了私情……他真的是无意的么?

萧瑞回想起父亲萧明德的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那些龙子凤孙们,即使年纪再轻,也不可小觑呀。他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搅和进去了?反正以三皇子朱的本事,没有他的助力,也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吧……

谢慕林不知道自己离开竹舍后,萧瑞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她带着梨儿回到观戏席二楼,果然看到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回到了位置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悄悄出去,确实有所图谋,但她们显然啥都没干成,白跑一趟了,还受了些惊吓。但愿这次失败的行动能让她们冷静一点儿,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了。

谢慕林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正好听到谢老太太在低声训斥谢映容:“……说了要走了,你还非要往里闯,你闯个什么劲儿?!那位公子明说了里头都是男子,没有女眷,你不要脸了,我还要脸呢!”

谢映容细声细气地说:“老太太,我是觉得那人很奇怪。就算里面都是男子,也没必要藏头露脸的不肯见人吧?那人拦着我们不许进去,摆明了里头是有秘密。若是我们能探知里头的秘密,兴许还能顺势跟赵家人搭上话呢?我这也是为了老太太着想,虽然有些太过急躁了,行事失礼了些,但也不是有意犯错的呀。”

谢老太太有些迟疑了,谢慕林便插言道:“三妹妹误会了。我方才去拜三清,回程正好也路过那处竹舍,遇见了一位萧公子,他托我给老太太和你说明白是怎么回事,顺道向你们赔罪呢。”说罢便把萧瑞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谢映容听得皱眉:“那人姓萧?难道不是姓白的么?”

谢慕林看向她:“你怎么会说他是姓白的?”柱国将军府的二少爷,身份还得到了大理寺的认证,这还能有假?姓白……指的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子侄?萧瑞分明就是歧山伯嫡长子的好友,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谢映容惊觉失言,连忙闭了嘴。

谢老太太则若有所思:“原来是他家。这样我就明白了,歧山伯如今那位夫人,名声可不怎么好听,也就只有歧山伯会觉得她贤慧了。其实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呀!如此说来,歧山伯府的大公子就是竹舍里那个人了?他今儿是跟着后娘的亲戚过来的,定是正与好友说后娘坏话呢,怪不得不想见外人,这是担心我们是他后娘派来的吧?”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真是有眼无珠。瞧瞧我这身气派,那是他那后娘支使得动的么?!”

谢慕林干笑两声:“你说得对!”

第二百一十八章 怒容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八章怒容谢老太太想出去找机会结识赵家女眷,无奈话虽然搭上了,却没能聊太久,也就是闲话几句,就被人暗示着撇开了。她受此挫折,也有些灰心丧气,不打算再劳动一回了。

谢慕林提起了歧山伯府的八卦,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过来,低声评价起了歧山伯夫人白氏的八卦。由于斜对面就有永宁长公主府的女眷在,而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正好就是歧山伯夫人的娘家亲侄女儿,她也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悄悄儿跟文氏与孙女们嚼嚼舌头罢了。

谢慕林只当是在听故事,这比戏台上的表演要有意思些。道观里搭台唱戏,终究不可能场场都热闹的,大部分还是神仙们咿咿呀呀,没意思极了。

谢老太太与好几家高官显宦人家的老封君们结交多年,她能听到的小道消息,比谢映慧一个小少女能探听到的多多了。她老人家如今兴致正浓,连有些事情不好在未婚少女面前提的忌讳都忘了,自然更能吸引几个孙女儿的注意力。文氏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胆子打断,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块儿听。等到谢老太太谈兴尽了,方才匆匆寻个理由,转移了话题。

谢家众女眷就这么一直混到了日头偏西,必须要回去了,这才由谢老太太领头,齐齐向主家告了别。

赵家前来接待她们的,只是一位少奶奶罢了,并不是先前参拜时遇见的那一位。谢老太太想要借机攀个交情都不成,只得怏怏地离开。

上了马车之后,她还十分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和其他人:“咱们不象别家女眷那样,谄媚地上前奉承讨好,只是去参拜祈福时遇上赵家一位太太,攀谈几句罢了。如此方是书香人家的行事礼数。赵家见惯了阿腴小人,自然要高看我们谢家几分。”

文氏与谢慕林姐妹等都只能干笑着应是。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几个身在男宾席,只是与几个旧相识交谈过几句罢了,其中虽也有赵家子弟,但交谈并不多。他们不知道楼上都发生过什么事,闻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谨之见谢老太太已经在车厢里坐好了,便催促众人:“我们也赶紧上车吧,天色不早了,只怕回到贡院西街,天都该黑了。”覆舟山离贡院西街可不算近。

众人连忙各自上车。

谢慕林跟在谢映容后面,走到车边,正好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出了道观侧门,从他们一行人面前驶过,带过一阵香风。

谢映慧皱着眉道:“是赵家小姐的车子。今日她离席半日,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差点儿以为她没来呢。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我叫丫头递个帖子给她,她竟没回复我,也不肯见我。还没做上太子妃呢,就摆起架子来。她原也是个俗人。”她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说完就扶着丫头的手登车而去。

谢映容盯着远去的马车,冷冷一笑,讥讽地低语:“做了太子妃又如何?不过是送死罢了!”

谢慕林在她身后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飞快看了她脑后一眼,低声斥道:“三妹妹慎言!”

谢映容脸色一白,惊觉自己今日又犯了一回错,又失了一回语,忙忙登上马车,坐在谢映慧旁边,提心吊胆地偷偷打量谢慕林的神色,生怕一会儿对方会问自己,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回答?

她以后真是要看清楚周围,才能说话了,不可再象今日这般迷糊下去。

谢慕林装作没有察觉到谢映容的目光,淡定地在她对面坐下。随着谢映芬登车,谢家一行人也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只是他们没走出多远,便瞧见有几骑快马从远处飞奔而至,在观前匆匆跃下,直奔入道观之中。为首的男子约摸有四十来岁了,脸色十分难看。而他带来的随从,更是个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这些人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今日道观中办打醮会的可是赵家人呀!还有什么长公主府,歧山伯府之类的达官贵人在,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闹事?虽然赵家那位传闻中即将会成为太子妃的小姐已经先行离开了,可赵家还有这么多女眷在呢,谁打上门来,打的都是赵家的脸。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徽之掀起车帘,探头张望了半晌,回头对两位兄长道:“那人瞧着象是歧山伯府。今日赵家打醮,歧山伯的妻儿也是座上客,他这么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是要做什么?”

谢显之也皱起了眉头。他听说过些歧山伯府的事,对他家的行事作风很是不喜,因此不爱与他家接触。歧山伯的那位嫡长子,虽说处境可怜,但本人也太过纨绔了,不值得结交。而且,传闻中这位嫡长子还与柱国将军府的子弟交情莫逆,更与曹家的外孙不是一路人了。

谢谨之则说:“歧山伯没有理由,断不敢冒犯赵家。他匆忙前来,兴许是有要事。我们都是外人,不必过问太多。”

谢徽之耸耸肩:“那好,反正我们也快要离开京城了,没功夫打听别人家的琐事。”

谢家一行人顺利来到了码头,又改走水路,回到了珍珠桥的大宅。这时候天都黑了。

文氏与小辈们侍奉谢老太太回到金萱堂,大金姨娘已经备好了晚饭。一家人索性就留下来用了餐,然后文氏方才带着谢慕林兄妹等人返回贡院西街。

等到他们进了家门,外头更夫都打过一更天了。

所有人疲惫不堪,又热又渴,连忙各自回房梳洗。待忙完了,文氏一身干爽地回到前厅,叫来丫头婆子,打算过问今日家务,却听得留守在家的婆子报上了一个喜讯。

今日因妻子计氏不慎摔伤,而取消了前往珍珠桥向谢老太太请安计划的谢谨昆,亲自过来报喜。计氏晕倒,并非中暑,而是怀孕了,胎相还有些不稳。但是这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谢谨昆与计氏成婚三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思索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九章思索文氏大晚上出门,当然不会带上孩子。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为堂兄堂嫂高兴完之后,就回了自己屋里歇息。

她还得面对贴身大丫头的说教。

梨儿把翠蕉打发走了,关好房门,便开始语重心长地劝诫谢慕林:“姑娘今日见到那位萧二公子时,贸然与他搭话,还聊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不大妥当。姑娘如今也大了,在外头也该注意男女大防才是。在别人家的地方,莽莽撞撞地与外男说话,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坏了名声?”

谢慕林知道梨儿这样的大丫头,除了服侍姑娘,也有劝诫、教导姑娘的责任。虽然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十分严肃地对待她的劝说:“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刚开始是吓一跳,后来就是想打听老太太和三妹妹的下落。以前住在外头的时候,我也时常跟外头的人说话,不管男女老少。那位萧二公子在大理寺当差,我去大理寺牢狱探望爹爹的时候,遇到过他两回,当时与他说话,娘就在旁边,也没觉得不应该。今儿我在道观里找人,一路问了好几个道士,就把他也成道士一样的路人了,心里只想着找人,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梨儿听了,犹豫了一下:“从前是从前,那时候老爷出了事,姑娘与太太、少爷们流落在外,不得不象普通老百姓一样度日,规矩松泛些,也是有的。可如今咱们家已是三品的官宦人家了,该有的规矩就得重新树起来。否则,叫外人见了,也会觉得姑娘行事不尊重,那就不好了。再说,那位萧公子与道士如何能一样呢?道士是出家人,姑娘若是跟出家人说话,我也就不会多嘴了。”

谢慕林叹了口气:“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我今日也只是跟他客套两句,后来他与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也挺意外的。但听他的口气,应该仅仅是为了让我跟老太太和三妹妹解释清楚原委而已。我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梨儿的注意力被转开了一些:“姑娘虽然有些不谨慎,但说来也是三姑娘惹祸在先,连累姑娘了。三姑娘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也没见她如此鲁莽过呀?且不说道观并不是我们家的地方,我们也只是去沾光看个戏罢了,还不是正式受邀请去的。那竹舍里有什么人,与三姑娘有何干系?就算里头真的有赵家女眷,人家都不乐意见她了,她又何必非要往里闯?老太太是要与赵家交好,可不是为了得罪人去的。”

谢慕林道:“她如今脾气越发古怪,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怕三妹妹会窜唆着老太太,在外头闯祸,因此今日才特地追上去的。也不知道赵家那位太太,还有竹舍里那位,会怎么看待三妹妹呢。若是事情传到赵家人耳朵里,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就更是打不响了。”

梨儿又忍不住叹气了。想想三姑娘那行事作派,自家姑娘似乎还好,平日里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偶尔跟认识的外男说句话,又带着丫头,不是私会,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反正当时也没旁人路过……

这么想着,梨儿就不再盯着谢慕林说教了,只叹道:“少爷姑娘们如今都变化好大。老爷出了事,虽然平安高升,家里所有人却都大变样了。世事莫测,真叫人唏嘘。”

谢慕林微笑着点头称是。等梨儿转过身去忙活自己的事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借口纳凉,拿了把扇子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散了几圈步,静静思考着今日谢映容的怪异举止。

这位三妹妹是个重生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做些无聊的事。联想到她千方百计通过谢映慧,怂恿谢老太太今日去道观看戏,莫非上辈子的今天,在道观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谢慕林又想起了竹舍里由始至终没有露过面的所谓歧山伯嫡长子,没有与其他赵家女眷一同离开、而是单独坐马车先行离去的赵小姐,还有谢家人临走时,与他们雇的马车擦身而过的中年骑马男子……听谢徽之回家后提起,谢慕林才知道那位就是歧山伯。歧山伯府的女眷与少爷们,今日也是赵家座上客。莫非道观里真的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此刻身在金萱堂中的谢映容,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也在默默思考着。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几次疏忽,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套解释的说辞,预备谢慕林问起时搪塞过去。

就说她因为父亲的遭遇,以及谢家损失的巨额家财,仇视曹家,所以对曹家、皇后、太子以及即将嫁给太子的赵小姐都怀恨在心,才会口不择言好了。二姐姐最多就是教训她一顿,不会随便把那些话乱传出去的。

谢映容开始盘点今日的得失。虽然没能闯进竹舍,看清楚白氏的那张脸,但她本来也没打算真的闯进去,只是要在那件丑事传开后,吓唬谢老太太罢了。

上辈子的今日,赵家在覆舟山的家观打醮设戏台,招呼几家交好的达官贵人。其中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白氏与嫡亲表弟歧山伯次子有私情,在观中一处静室相会,被赵家一位在观中游览的女眷撞破。慌乱中,白氏奔逃而出,不慎把那位赵太太撞倒在地,令她小产。事情闹大了,歧山伯次子被赵家人当场捉住,白氏却顺利逃脱。

事后,赵家为报复,追查与歧山伯次子私会的女子身份,为了避免在场的赵小姐因卷入此事而名声受损,提前让赵小姐的母亲陪她坐车离开了。歧山伯赶到后,为救儿子,便与赵家人争吵起来。前来看戏的达官贵人因此听说了事情始末,流言很快传开。

当时有志让家中女儿争夺太子妃宝座的其他几户人家,拿赵小姐提前离开为由,企图把脏水泼到她身上,诬蔑她与歧山伯次子有染。赵小姐的家人为了证明自家女儿的清白,费尽力气,终于查到了白氏头上,并将真相公之于众,却也因此让永宁长公主母子丢尽了脸面。

赵氏成为太子妃后,先是不得太子欢心,被良娣王湄如夺宠,又得罪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在宫中处境艰难。太子后来被陷害,被皇帝赐死,赵家竭力相救不得,反而连累得自家倒台。从头到尾,永宁长公主都没有帮忙说过情,太后也不愿倾力相助。太子死后,太子妃赵氏便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在了东宫。

这一切祸患,都是从今日的覆舟山之行而起。

但这些都跟谢映容没有关系。她上辈子也只是在平南伯府后宅里听下人们聊起这件八卦,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利用这件事,吓唬谢老太太,好把人支出金陵城去。

是的,她后悔了。留下谢老太太,是为了让她的计划更顺利。可谢老太太已经成了她青云路上的障碍。只要能担保日后她说亲时,有谢老太太做主就可以了。眼下,她根本不需要这个障碍,还是早些把对方支走的好。

第二百二十章 变动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章变动次日清早,谢慕林与家人一道用早饭。母亲文氏对众人宣布,要做好出发回乡的准备了。

早在宗房大老爷谢泽山还未离京之时,他的孙子谢谨昆就已经替二房、三房的妇孺们包下了相熟船行里的一艘大船。他们会跟随船行的船队一起出发,但并不在一处起居,这样可以确保一定的独立性,沿途又能得到船队的关照,不必为这一路上的各种关卡、手续、人情往来而操心。雇船的费用,谢璞已经留足了银两。

那支船队的东主,说来也不是陌生人,其母族便是湖阴县的坐地户,小时候曾在外家住过好几年的功夫,与谢谨昆也是相识的,不是不清楚来历的人家。有这样的渊缘,谢家妇孺在回乡路上,就更加安全稳妥了。

船队出发的日子早已定好,就在两天后,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但文氏今日却要向家里人宣布一件事,他们原本的返乡计划,需要做出点小小的变动了。

她对小辈们道:“你们谨昆嫂子月份还浅,先前他夫妻二人根本没察觉,饮食上头便有些不太经心,再加上昨儿又摔了一跤,因此胎相不太好。大夫说,她需得好生静养些日子,等满了四个月,才好下床走动,否则动了胎气,不是玩儿的。而她脚上的伤,更是得养上三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小心养好了,只怕会有后患。我见他们夫妻年轻,家里也没个长辈照看,你们嫂子的娘家人更是离得远,虽然有几个丫头婆子,却又不大擅长照看孕妇,便劝你们谨昆哥,留在家里照看妻子,不必随我们一道上路了。”

谢显之身为长子,首先表态:“这是应该的。我与二弟、三弟都可以照看家人,谨昆堂兄为我们雇的船,又是相熟船行的,船老大皆是稳重干练之辈,这一路更是走熟了的,想必这一趟船也是万无一失。如此又何必再劳烦堂兄同行,却让堂兄牵挂家眷,日夜不安呢?”

谢谨之也道:“大哥说得是。湖阴县离金陵其实也不远,这一路水路过去,走慢些也不过是几日功夫罢了。谨昆堂嫂才摔伤了,这几日正需要有人在身边照看,堂兄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谢徽之与谢涵之没有意见,谢慕林则表示:“若是堂兄担心我们人生地不熟,路上遇到麻烦也不知该如何解决,那他平日出远门时带的随从里,若有哪位是熟悉道路、又精明能干的,借我们用一用,就更好了。”

文氏合掌:“这一点我却是疏忽了。你堂兄原也在担心这个来着,我问他借了人,他便更没理由反对了。”

谢慕林甜甜一笑,心想有这么一个人在,会更安全一些。虽说三位年纪较长的兄弟如今越发稳重了,遇事也很可靠,但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少出远门,经验不足。有个老资历跟着,就更加万无一失啦。

文氏早饭后再次去见谢谨昆夫妻,顺道提借人的事。这回她把几个孩子都带上了。谢谨昆没再反对,就把铺子里最得用的一位陈伙计借给了文氏。

如此,文氏对于自家返乡之行,就更加安心了。

这件事需得向谢老太太禀报,但谢慕林担心她老人家又要挑剔生事,文氏软弱,未必能扛得住,便想了个借口,让文氏留在贡院西街的小宅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顺道见一见事先说好要来请安的张俏姐夫妻,自己则与兄弟们一道,坐船前往珍珠桥谢家大宅,应付谢老太太了。

奇怪的是,谢老太太竟然一直没挑刺儿。她好象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从前一听说谢显之兄弟姐妹们要回湖阴,她总爱阴阳怪气几句,今日却完全不提。随便聊了几句天,就把他们一行人打发出来了。

就连年纪最小的谢涵之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老太太今儿是不是精神不太好?是昨儿累着了么?”

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都有同感。不过嘛,难得谢老太太安静一回,他们这些被折腾多了的小辈怎能不珍惜?除了谢显之与谢谨之跑去找珍珠,确认谢老太太并无身体不适以外,其余人等都装作不知情,自去寻谢映慧说话了。

谢映慧在家觉得很无聊,听闻他们两天后就要走,就更舍不得了。虽然搬回谢家大宅,她就不必受平南伯府某些人的气,但谢老太太对她冷淡了许多,谢映容又难得出一趟金萱堂,她没地方打发时间,想去逛逛园子,还得顾虑在那边进行修整工程的工匠们,因此很是郁闷。

谢慕林给她出主意:“家里几个书房的藏书,我们之前也就是匆匆整理一回,哥哥们带走了一些近年能用得上的,还剩下好多呢。原是打算,将来如果有需要了,再打发人回来取。但哥哥们要读书,肯定没空回来,书僮们能识字就不错了,哪里分得清哪些书好,哪些书没意思?现在大姐姐要是太过无聊了,不妨把那些书拿出来,重新归门别类。那将来哥哥们要派人回来取书,就方便多了。大姐姐的学问,哪里是书僮们能比得上的?”

谢映慧哂道:“这活计也无趣得很,偏还累人。什么时候我真的闲得慌了再说吧。”

谢慕林笑道:“我原也是见你太过无聊了,才提这个建议的。你若有法子打发时间,也不必劳累了。”

谢映慧叹了口气:“昨儿倒有些意思,偏偏不能天天出去。本来前些日子还有三妹妹来陪我玩笑,今儿她却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连屋子都不出了。我见她们时常打发人出门办事,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我问老太太,老太太反而嫌我多事,把我打发回来了。三妹妹也帮着老太太说话,真是叫人生气!”

谢慕林听了,不由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了一眼。

谢显之问妹妹:“老太太到底怎么了?我们方才给她请安,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谁知道呢?”谢映慧撇了撇嘴,“她身边侍候的人都不跟我的丫头来往,我想让人去打听打听都不行。你们若是好奇,就自个儿打听去,打听到什么,回头告诉我一声就好。”

谢慕林兄妹几个就这么带着疑问回到了家中,正逢文氏送温绪友之妻出门。兄妹几个连忙靠边站了,恭恭敬敬地向温绪友夫人问好。后者和煦地问候了他们,夸了几句,又嘱咐他们回乡路上多保重身体,方才出门上车离开了。

谢慕林等人陪文氏回了内院,谢慕林问文氏:“先前不是已经跟温叔叔一家告过别了?怎的温婶婶今儿又特地过来?”

“也没什么。她听说京中有许多人说曹氏的闲话,怕会影响你大哥大姐,便特地过来告知。”文氏面上露出忧色,“再者,便是昨儿去道观的事了。道观昨日好象出了点不大光彩的事,温家听说我们也去了,怕我们会被卷进去,就过来提醒一声。”

第二百二十一章 流言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一章流言道观里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氏也说不清楚。

温绪友夫妻也只是听到点儿风声,具体的详情知道得并不多。但赵家是士林名门,与温绪友是一个阶层一个圈子的。赵家那边发生了风波,在整个金陵城士林圈内,肯定都会形成话题。

温绪友察觉到,传言散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昨天才发生的事,还是不大光彩的事,今天居然就传到了朝堂上、部寺间,有些反常。以赵家在朝野间的名望,竟然还不能制止流言散播,也未能延缓流言传开的速度,背后定然有猫腻。再联系到近日有传闻说,赵家千金很有可能成为东宫太子妃,外头的流言背后,兴许会有不少高门大户的暗中搅和。这意味着,金陵城中又要不平静了。

这种事,本来跟温绪友夫妻关系也不大,他们当个吃瓜观众就行了。只是温绪友夫人听别人说起,知道谢家的妇孺昨日也到那家道观去了,他们家的顶梁柱谢璞眼下不在京城,前些日子还得罪了曹家,生怕他们会被殃及池鱼,因此才会特地过来提醒一句。

反正谢家人马上就要离京了,只要别插手管不该管的事,说不该说的话,留在京中的谢老太太与两个小姑娘也低调度日,不要掺和什么,他们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文氏说起这些,就忍不住发愁:“怎么就这样不巧呢?我们不过是去看个戏罢了。老太太有兴趣,我们才会陪她走一趟的。赵家也是名声很好的人家,与我们谢家并无旧怨,昨儿去道观的也有我们家从前的熟人。你哥哥们还说,遇到朋友了,聊得很尽兴呢。这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出了事,真不知道该叫人说什么好。”

谢谨之问文氏:“赵家在那道观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文氏只能给个含糊的回答:“你们温婶婶说,好象是去看戏的人家里,有女眷与男子私会,被赵家人撞破了,嚷嚷开来,叫人看了笑话。后来又因赵家小姐离开得早,并未与长辈们同行,便有人嚼她的舌头,说她就是与人私会的那个,因此赵家才会如此大惊小怪。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话都是诬蔑。赵家昨儿是把私会的男女一并抓住的,不与赵小姐相干,让她早些离开,不过是因为赵小姐身体不适罢了。”

谢显之不由得诧异:“赵家人怎会如此不小心?即使真的撞破了这种丑事,也没必要当场嚷嚷开来呀?!”昨日是赵家主场,出这种丑事,岂不是说明赵家监察不力,让外人有隙可乘?赵家世代书香名宦,一向以家风清正严谨闻名,跟这种风月丑事扯上关系,太坏名声了,更别说赵小姐还快要成为太子妃了,正是最忌讳这种事的时候。

按理,赵家当时就不该公开此事,就算拿住了私会的男女,也只需私下里通知他们家里来接人就行了。对方还会欠赵家一个人情,心里还满怀感激赵家替他们保密,维护了他们两家的名声。至于要如何处置那对男女,那就是他们各自家里的家务事了。

昨日去道观的,都不是一般人家,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都有。谢家算是自个儿送上门去的,也有从三品,背后还有燕王这位靠山。再来便是谢映慧的前闺蜜那种中上层官宦人家,背后依附曹氏一脉。而曹家因平南伯之死,以及避免君王猜疑等原因,最近都不方便出门与有权势的人家进行交际,这便需要由附庸家族出面了。可以说,赵家在赵小姐还未真正成为太子妃之前,都不会轻易得罪昨日道观里的任何一家客人。他们把人请来,本身就是为了交好这些家族,为自家女儿扫平进宫的道路。

可是,赵家的人就这么把丑事捅开来了,不管那对男女是哪一家的,赵家都会因此得罪了他们的家族,或许还有他们背后的人脉,这太不理智了。

别说谢显之想不明白,谢谨之和谢徽之也觉得赵家的做法很奇怪。谢谨之有个想法:“被抓的男女跟赵家人有恩怨么?还是昨儿把赵家人得罪得太狠了?”

谢慕林则因不清楚这些世家大户之前弯弯绕绕的关系,没考虑那么多,她只是有些好奇地问:“抓到的那对私会男女是谁?在什么地方抓到的?”她想起了竹舍里始终不肯露面的神秘人,被赵家抓到的该不会是萧瑞吧?

文氏只是听温绪友夫人提过一个名字:“听说男方是歧山伯府的公子。因此昨儿歧山伯得了信便骑马赶过去,跟赵家人闹起来了。因他嚷嚷着要带走儿子,这件事才会传到宾客们的耳朵里。”

谢显之恍然大悟:“这就是了。我们昨儿直至离开,都没发现观中出了什么事,想必赵家本来压制住了事态,并未声张,所以我们全都不知情。可我们离开的时候,歧山伯赶到了,跟赵家人争吵,这方才让消息传播开来。”这个解释令他释然了许多,否则他一直崇敬万分的赵家人行事太蠢,也太败坏他的好感了。歧山伯就无所谓,那位在京城权贵圈里一向就有蠢货的名声。

谢徽之有些跃跃欲试:“不知道被抓的是歧山伯府哪位公子?那个嫡长子听说一直不成器,老二倒是向来有些聪慧贤名。但我从前认得的公子哥儿们都说,董老二就是装的,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真本事,只是会装模作样而已,把他哥坑得不轻。这回要是被抓的是他哥,他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昨儿他也跟着他娘和表姐过去了吧?他表姐还是永宁长公主府的二奶奶来着。该不会这会子外头散播的流言都是他搞的鬼吧?为了坑他哥,居然连赵家的脸面都不顾了,他这样的蠢货也叫聪慧?”

谢慕林听说被抓的男子不是萧瑞,也暗暗松了口气,旋即才反应过来,她与那人不过是素昧平生,见过三面罢了。对方有没有倒霉,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谢慕林甩了甩头,道:“我记得在竹舍遇到萧二公子时,他提过歧山伯府的嫡长子就在舍内,因为受了继母兄弟的气,正在发脾气呢,还吓了老太太和三妹妹一跳。既然歧山伯的长子跟萧二公子在一起,那个私会的多半是别人吧?”

谢徽之听了笑道:“如果被抓的是董二,那就更有好戏看了!”

谢谨之敲了他的脑门一记:“那么兴奋做什么?你若想打听,也可以去找人,只是我们家两天后就要离开了,你还有事没做完呢,何苦去费那功夫?”

他又转头看向文氏:“母亲,这事儿与我们家关系不大。我们可以托人打听一下内情,知道些忌讳就是了,不必知道得太多。只是需得提醒老太太与大妹妹、三妹妹一声,让她们暂时少出门,也别掺和别人家的私下议论,免得给家里惹事。”

文氏连忙点头:“这话说得很是。我明儿就去珍珠桥跟老太太说。”

谢慕林若有所思:“老太太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吧?她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细节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细节等到晚上,外界有了更多的消息进来。但随着细节越来越多,情况却似乎变得越发诡异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联系上了昨天才见过的几位泛泛之交们。深层次的东西,这些人不会轻易透露,但谢家人只是害怕被卷进麻烦里而已,一些无伤大雅的情报,告诉谢家兄弟也无妨。

于是谢慕林便知道了,被赵家抓住的乃是歧山伯府的二公子董慧杰,而非一向名声狼藉的大公子董慧武。

据说,赵家一位太太当时带着丫头婆子在观内参拜祈福,途经董慧杰与人私会之处时,发现外头守着的丫头行迹鬼祟。

这位太太年纪不轻了,正身怀有孕,极有可能是她盼望多年的嫡子,因此对于所有言行怪异的人都分外警惕,在自家资助的道观内行走,还要三四个婆子走在她前头做开路先锋,以免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人打搅她的清静。那守门的丫头举止可疑,她就命开路婆子上前查问。不料那丫头转身就跑,赵家婆子越发觉得她有鬼,追进屋里,正正撞上了屋中的董慧杰与一位女眷纠缠在一处,意乱情迷中,刚把对方的鞋袜脱了,把对方的纤足捧在手中闻味儿呢。

赵家主仆进屋后,那对男女方才惊醒,还想要掩面逃走,无奈两人都有些衣衫不整,哪儿有这么容易逃脱?董慧杰为了脱身,曾丢下姘头撞出门外,差点儿撞着赵家太太了,把一个开路婆子撞得几乎吐血,终究还是叫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捆住了。

那位赵家太太受了惊,下人慌忙急报赵家主母,后者带人赶到,发现了与董慧杰私通的女子身份,就先把人送走了,只扣下董慧杰,又派人给后者的母亲歧山伯夫人白氏送口信,请对方过来处置后续事宜。而白氏得知消息后,没有立刻赶去见赵家主母,反而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飞报给丈夫歧山伯,让他赶紧来救儿子。

歧山伯一向偏宠继室所出的嫡次子,接到继室的急信后,快马赶到,因见赵家把人扣下,儿子还受了点伤,立刻就炸了,当场跟赵家的家丁与婆子打了起来,打伤了好几个人,还要直接把儿子抢走。

赵家书香门第,哪里跟这种莽人打过交道?当时都懵了,一时没提防,叫歧山伯把儿子抢了出去。偏在这时,永宁长公主府的二公子听到消息,可能是赶来看热闹的,与歧山伯父子迎面撞了个正着,被歧山伯撞倒在地,摔了一跤,扭了脚。这回轮到永宁长公主府的人拦着人不肯放了。后头赵家的人又追了上来,揪住董慧杰,三家闹了起来,动静大了,这才惊动了其他在观中的客人。

永宁长公主的次子马二公子虽然只是小伤,但他出身高贵,几时被人这般冲撞过?据说那歧山伯父子俩言行间对他也不太恭敬,就这么把人得罪了。马二公子脸色难看,坚决不肯放过他们父子,当场就找了人来,把董慧杰押走了。歧山伯被人拦得死死的,暴怒不已,场面闹得非常难看。

这时候,与兄弟同到观中一行的歧山伯元嫡长子董慧武又带着朋友回来了,见状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继母白氏便向他父亲歧山伯控诉,说董慧杰一向乖巧懂事,又怎会跟这种丑事扯上关系?如今女方又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哪家的女眷,赵家说话不尽不实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天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又说儿子以往在外赴宴做客,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怎的才带哥哥同行一回,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白氏这话里有话,明摆着就是在向歧山伯告状,说整件事都是董慧武搞出来的阴谋了。

这种说法,别说赵家人不信了,连永宁长公主府都不能答应。马二公子明明是白氏的侄女婿,却没有半点给老婆的姑姑面子的意思,坚持董慧杰是神智清醒地与人私通,还被人抓了个现行,有任何下场都是活该,跟他哥哥没关系。无奈歧山伯如今就是个耙耳朵,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长子。

期间又有董慧武的同行友人,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公子出面证明,他们二人在戏开场不久之后,就觉得无聊,溜出去拜了神,便爬覆舟山游玩去了,刚刚才回来,根本不知道观中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陷害什么人。而且董慧武本来今日另有行程,是被继母兄弟强拉过来的,事先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没办法提前进行布置。说他陷害兄弟,完全不合情理。

这时候前来围观的人已经很多了。没有离开的宾客们几乎都闻讯赶来,说什么话的都有。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萧二公子的证词。白氏佛口蛇心的形象早有不少人家心知肚明了,见了歧山伯蛮狠不讲理的模样,更是为董慧武抱屈。不过当中,也不是没有与董慧杰交好的人说,董慧武与兄弟不和已久,萧瑞又与他相交莫逆,臭味相投,很难说他二人没有合伙作假证的嫌疑。

在场风波直闹到半夜才告一段落,期间不停有人离开,消息也相应地散发开去。不过宾客人数不多,也有女眷不愿理会丑闻,象谢家这般早早离去。还有人是闻讯后赶到观中,帮忙说情的。其中,因永宁长公主府与白家是姻亲,与歧山伯府亦算是姻亲,白家去的人最多,可惜全都碰了壁。永宁长公主连夜坐车过去,把受伤的儿子与受了惊吓的小女儿接回,喷了白家与歧山伯府的人一个狗血淋头。

随即,今日在朝堂上,皇帝就含沙射影地讽刺了某些行事不端、品德败坏的贵族子弟,慈宁宫的太后也把歧山伯夫人与白家的几位诰命召进宫中,训斥了一顿。董家、白家齐齐丢了大脸,朝廷上下无人不知他们两家惹恼了永宁长公主府,还得罪了赵家人,不但董慧杰前途尽毁,名声扫地,就连两家其他未曾涉事的成员,也可能大受影响。董白两家内部对当事人怨气冲天,还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呢。反正曾经与董慧杰交好的几位公子哥儿,本来还帮他说话的,如今都安静如鸡了。

按理说,这种八卦消息不可能这么快散开,一夜便传得金陵城上下皆知。但流言中夹带着那与董慧武私会的神秘女子便是赵家小姐的说法,很快就让明眼人都知道,这八成是那些想为女儿或孙女谋取太子妃之位的高门大户下场了。他们可未必会在意曹皇后会怎么想,只是看中了太子这个身份能给他们带去的利益罢了。他们觉得自家不输给赵家,又怎么甘愿无声无息地被赵家女抢走了这么好的机会?

金陵城中的世家高门对这件事各有盘算,但大部分人都不想搅和进去。又不是与自身利益攸关的事,何必操那闲心呢?

还有看谢家兄弟顺眼的人,私下里劝他们,别好奇了,也不必瞎打听,这是神仙打架呢,与凡人不相干,他们赶紧离开是正经。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析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三章分析听完哥哥们打听回来的消息后,谢慕林头一个反应就是:“所以在观中与董慧杰私通的女子,到底是谁呀?”

告诉谢家兄弟情报的人,哪怕把董慧杰是怎么被抓住的,赵家太太受了惊吓,永宁长公主府、赵家与歧山伯如何撕逼之类的细节都说了出来,也始终未透露,故事的女主角是谁。又或者是……连他们也不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

谢徽之在旁哂道:“一听就知道这位女眷身份不一般,多半是家世很显耀,就连赵家也不敢轻易招惹,因此赵家主母才会一发现对方是谁,就立刻先把人送走了。董慧杰就不同了,只是一个伯府次子,家里又没什么太大的实权,所以赵家想扣就扣,把人弄伤了也不在乎。”

谢谨之想了想,道:“歧山伯府也不能说没有权势地位,他们家在军中有些威望,歧山伯夫人又有个娘家侄女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本来他家确实是有势可倚的,可惜歧山伯犯了糊涂。马二公子当时会过去,显然不可能真是看热闹去的,多半是听到消息,想过去给妻子的表弟解围。可歧山伯把人撞伤了,双方交恶,这本来可以倚仗的势便没有了,还反过来压在他们头上。董家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这一点就更让谢慕林想不明白了,永宁长公主府明明是歧山伯府的重要靠山,昨天歧山伯府的人能出现在赵家宾客的名单里,明摆着就是靠的永宁长公主府的面子,否则赵家明明是士林名门,文官世家,请一个权势不大的将门勋贵人家做什么?谢慕林打听过昨日观中客人的身份,只有歧山伯府这一家武将而已——萧瑞是跟着董慧武去的,亦有外戚背景——其余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董家明显格格不入。

在这样的前提下,那道观中道路宽敞,院子也开阔,歧山伯该有多蠢,才会硬要撞上马二公子呀?他就没别的路可走了?而且就算真撞上了,事后赔礼道歉,做足姿态让受害者消气,不行吗?赵家明显奈何不了歧山伯,他要护着儿子并不难。可他对着马二公子也莽撞无礼,才会导致后者叫人把董慧杰强行押走了,歧山伯再生气也无可奈何,只能把气撒在嫡长子头上。他夫人也同样分不清轻重,这种时候揪着元配留下的儿子干什么?难道不是先向马二公子与赵家人赔礼,让他们消气放人更要紧?

董家这一家三口简直就是蠢死的。

因为歧山伯一家这蠢得让人无法直视的操作让谢慕林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猜测:“马二公子夫妻不和吗?还是他跟歧山伯府这门姻亲关系不好?那他去现场围观,搞不好真是看热闹去的,并非为了救人。而歧山伯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没指望过求对方帮忙?”

然而谢显之马上就提出了质疑:“马二公子不肯饶了歧山伯父子也就罢了,这时候怎么马二奶奶也不出面求情?她跟歧山伯府的关系肯定是很好的,否则不会特地带歧山伯夫人与董慧杰过去看戏,连董慧武都捎带上了。”

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面面相觑,手足四人同时有了个猜想,更觉愕然。

难不成与董慧杰有私情的竟是他的表姐,马二奶奶白氏不成?!

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马二公子会特特跑去捉奸现场找董慧杰晦气,还跟歧山伯夫妻闹起来了。永宁长公主以及宫里的太后、皇后,也因此丝毫不给董、白两家留脸面,因为白氏所为重重地打了皇家的脸。赵家虽是捉奸、揭秘的“功臣”,却因为没有当场公布白氏的身份,保住了永宁长公主母子的脸面,因此在促成赵小姐成为太子妃这一件事上,更能得到皇家的欣赏。

这种时候,就算外头流传起赵小姐是私通事件当事人的流言,皇家也不会在乎的,因为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某种意义上,赵小姐算是为了保护皇家名声而牺牲自己的人吧?只要赵家人不泄露白氏的名字,曹皇后与太子有可能会嫌弃赵小姐名声不佳,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却绝对会对赵小姐生出怜惜之心,对她更生好感。

把整件事都理清之后,谢显之便不由得感叹:“那些趁机乱传流言,误以为可以浑水摸鱼的人家,只怕根本不知道实情如何……否则他们绝不会将此事传得满城风雨的。”

这时候攻击赵小姐,绝对不会为他们的女儿或孙女争取太子妃之位增添筹码,反而很有可能引致皇家的反感。因为宫里和永宁长公主这时候都会更希望低调处置此事,而不是叫外界议论纷纷。万一有人察觉到真相,泄露出去,马二公子要如何做人?

永宁长公主的丈夫马驸马是本朝有名的书画大家,虽然也有进士功名,但并无心仕途,安心做个富贵闲人。他的长子继承了父亲书法上的天赋,本人也交游广阔,还喜欢资助清贫才子。这对父子俩,都在本朝士林圈里颇有名声。

但马二公子就不一样了,他几乎就是个纨绔子弟,只胜在家教比较严格,读的书多一点,不敢作奸犯科而已,却是完全顶不了事。他在交际上的手段远不如兄长高明,有些说话直率的名声,得罪的人不少。可他这样的出身,便是言语间得罪了人,又有几个敢跟他计较的?

马玉蓉的性子也是差不多,想说什么话,就直接说了,连曹家人都敢怼。

但马二公子一旦有了戴绿帽的名声,那些他曾经得罪过的人,还不得把他嘲笑死呀?就算不当面说,背后嚼舌头,也足以逼得他没脸出门见人了。

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太后的外孙,皇帝的亲外甥,得罪了他们的人,太后与皇帝又怎会有好感?就这样,还想争太子妃之位?不被寻借口针对一番,就算好的了。

理清整件事后,谢慕林就算是安下心来了:“果然是神仙打架,这事儿跟我们关系不大。且不说我们家早就离开了,根本不知道观里发生了什么,宫里也不会乐意叫流言继续乱传下去的。我们就低调地办好自己该办的事,不必理会外头的传言。”

三位兄弟都点头同意,只是谢显之又提起:“老太太只怕也在担心这件事,我们既然打听到了内情,就过去跟她老人家说一声,让她安心吧?细节不必多提,只告诉她,不干咱们家的事就是了。”

众人点头赞成,兄妹四个又去禀报了文氏,文氏惊叹一番,便答应了次日带他们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顺道向谢老太太道别。后日一早,他们就要出发去码头,船行定了清早出发,他们未必有时间再去向谢老太太辞行。

次日,文氏带着一众小辈,连带禁足多时的宛琴,都一同到了珍珠桥,求见谢老太太。不料谢映容却出了房门,歉意地告诉他们:“老太太身上不好,说不必见了。太太与兄弟姐妹们到了老家,千万要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慌

慕林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惊慌文氏惊讶极了,不由得回头看了儿女们一眼。昨天她没来,但听儿女们的说法,谢老太太应该没生病的征兆才是呀?

谢显之也十分讶异:“怎会如此?昨儿并不见老太太身上有不适之处,莫非是夜里贪凉,得了风寒?”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谢谨之则说;“可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谢映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文氏急得立刻就要进屋去瞧谢老太太了,还说:“我轻手轻脚进去,不会惊扰她老人家的!”

谢映容见他们没一个被自己拦下,只得挡住文氏的去路,将人扯回到院中,小声说:“太太,如今是老太太说自己身上不好,不用请大夫,也不让家里人去见她,您和哥哥姐姐们只管照她的意思行事就是,何苦逆她的意?她老人家要是不满意了,绝不会说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孝顺的!”

文氏更加愕然:“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为了我们要回老家的事生气?”

谢映容一脸的欲言又止,但就是不肯给明确回答。

谢慕林在旁瞟了她几眼,从她这浮夸的演技断定这姑娘在装模作样呢,微微一哂,便问守在房门外的珍珠:“老太太果然说不想见我们?”

珍珠瞥了谢映容一眼,点点头:“老太太是这么吩咐的,还要我们往外放她病重的消息。我们苦劝老太太,还没做呢。”

谢慕林差点儿想翻白眼了,谢老太太要是真的病重,文氏和他们还能顺利离京?还要特地往外放消息,这分明就是要给他们挖坑,给他们丢个不孝、遗弃的罪名了!有这么狠心的亲祖母吗?这不是在闹脾气逼儿孙们留在她身边服侍,而是要直接断亲孙子们读书科举的前程!

谢慕林毫不客气地说:“倘若老太太真个病重,我们兄弟姐妹断不可能离开的。就算娘、二哥和我能走,大哥、三弟、四弟四妹也必须留下来侍疾,否则便是不孝了。老太太还要往外头放消息,我们却已经定好了明日的船。一旦传出去,兄弟们要如何读书科举?这辈子的名声前程都要断送了!

“老太太若真舍不得我们,拼着在宗房与爹爹面前失信,让大哥受那位推举他入学的焦银台厌弃,我们也认了,只管留下便是。即使日后曹家报复,把我们一家子连根拔了,绝了老太爷、老太太的香火,好歹也是一家人死在一处,九泉之下也不寂寞。但老太太一声不吭,就要毁孙儿们的前程,未免太狠心了些。难道兄弟们日后科举顺利,有了功名,不是给老太太脸上增光的?为何老太太非要拦着不许他们出人头地不可?!”

珍珠当然不会回答谢慕林的话,但屋里却传来了谢老太太再也无法忍耐的声音:“你这死丫头休要胡说八道!我几时要坏孙儿们的前程了?我只是要让外头的人知道我病了,外头的事一概不与我相干罢了!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坏心?!若我真要拦着不许你们走,早就发话了,你们还真敢抗命不成?!”

这回谢慕林是真的忍不住翻白眼了。老太太死要面子,她都懒得跟她吵。

文氏等人这会子已经看明白了,敢情谢老太太是在装病?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还做得这般不高明,差点儿就误伤了孙儿们。

谢映容微微皱了皱眉,含怨看了谢慕林一眼,转身掀帘子进了屋中。也不知道她与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她便走了出来,低声对文氏一行人道:“太太,老太太也有自己的难处,只是一时糊涂才用错了法子。您若不见怪,我陪您和兄弟姐妹们到前头屋里坐坐,替您分说明白如何?”

既然谢老太太没有病,文氏当然不会非得进屋探视不可。她从十岁就被谢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早已习惯了听从婆婆的号令了。她不反对谢映容的建议,只带着儿女们在窗外恭敬地给屋里的谢老太太请安问候,尽完了礼数,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谢老太太没有别的吩咐了,方才带着一众小辈们离开。

等他们在金萱堂前院寻了间小花厅坐下,谢映容便诉说了谢老太太的“苦衷”。

比如前日道观一行,事后才听说的流言。

又比如她们祖孙俩当时曾一度遇见赵家女眷,两边分开后却极有可能撞上了私会的两个当事人。

再比如她们听说这件事已经闹到前朝后宫去了,还有太后、长公主、赵家、伯府什么的卷入其中。据说那私会的当事人来头不小,身份绝不能曝光,一旦叫外人知道了,宫里绝对会考虑杀人灭口的!那身为半个知情人的谢老太太与谢映容,岂不是很危险?!

谢老太太想要装病,就是为了让贵人们饶过她,忘了她的存在,不要与她计较。她又不是有心撞破人家的,也不会在外头胡言乱语,怎么甘心就此送命?!

谢映容一脸发愁地说:“我与珍珠姐姐一直在劝她呢,我们家前儿本就走得早,又什么消息都没听说,只当没这回事儿就完了,谁来问都说不知情。若是老太太非要叫外头的人知道她病重,反而容易引人注目。难免会有人猜疑,老太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秘密,才会吓得病了?那岂不是惹祸上身?可老太太实在是害怕,我与珍珠姐姐便先哄着她,其实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老太太如今是受惊了,估计也会在家里静养些时日,等风声过去就好了。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只管回乡,老太太这里有大姐姐和我呢,不会有事的。”

文氏叹道:“原来老太太真是为了外头的流言发愁。早知如此,方才我们就该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老太太,她老人家也就能安心了。”

谢映容目光微闪:“太太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能不能告诉我?我好去禀报老太太。如今她老人家不愿见别人,倒是我的话,她还能听几句。”

谢慕林斜了她一眼,心道好大的脸。

文氏却没有多想,只把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四个孩子先前告诉她的消息说了出来,倒是没有透露白氏的名号,只说了事情经过,有几方势力搅和。谢家不过是小透明,根本没人关注他们。就算真有人想杀人灭口,那些把情报告之谢家兄弟的公子哥儿也会是优先的目标,谁会闲着没事盯上根本不相干的谢家人?

不过竹舍的事,她就不清楚了,轮到谢慕林开口:“那两人私会不可能在竹舍,你们遇到的是柱国将军府的萧少爷,我后来也遇见了,屋里的不是歧山伯嫡长子吗?跟私会那两人有何相干?”

“可是……”谢映容吞吞吐吐地道,“不是说歧山伯的嫡长子上山去了么?又怎会出现在那里?这是自相矛盾的说法。那个人只是自称萧少爷,谁知道是真是假?兴许是歧山伯府二公子冒充的呢?不是说萧少爷与歧山伯府大公子是好友,跟二公子不和么?二公子随口冒了他的名,也不是不可能的。若非如此,竹舍里的人为何不肯露面?自称是萧少爷那个,又为何拦着不许我们进门?这分明就是有鬼!”

第二百二十五章 强辞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五章强辞谢映容的说法似乎有理有据。如果谢慕林不是确定萧瑞的身份无误,说不准就信了。

但既然萧瑞确实是柱国将军府的萧二公子,那谢映容的猜想就是错误的。

至于为什么在萧瑞与董慧武口中上山去游玩的两人,会出现在竹舍里,那不难解释。最简单的一种猜测就是:他们在撒谎,目的在于彻底洗清董慧武身上的嫌疑,免得其他人误信歧山伯夫人的说辞,怀疑他陷害他兄弟董慧杰与他人私会,让原本无辜的当事人蒙受冤屈。

那样引起的麻烦就太大了,因为董慧武会得罪的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家人,还有永宁长公主府与赵家,连带前者背后的宫中贵人在内,那董慧武的小命就真的难保了。

至于董慧武是不是真的无辜……那是他自己的事。赵家那位撞破私会现场的太太,并不是看到董慧杰与另一名女子见面说说话而已,两人有明显的亲热举动,这才作实了两人的私情。

如果那女子真的如谢家兄妹推测的那般,正是白氏的话,那表姐弟私下见面说话,虽有些不合礼数,但也不是太忌讳的事,他们只需要声称是在商量家里的隐秘之事便可。但董慧杰与女方的举动,以及事后企图逃走的行为,跟“光明正大”四个字完全不沾边。这难道还能是别人陷害得了的吗?他自己不作死,谁能陷害得了他?

即使董慧武私下真的做了些什么,促使了整件事的曝光,由于赵家处理得迅速妥当,至今还未公开女方的真实身份,无论是永宁长公主府还是宫里的贵人,都只会觉得是好事,免得他们继续被欺骗,也避免了皇室血脉被混淆。因此,董慧武算是变相立了功,会被重罚的可能性不大。

但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考虑到歧山伯府董家的复杂情况,让董慧武跟私会事件撇清关系,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谢慕林想明白这一点,便对谢映容道:“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人确实是萧二公子。当初我和三弟随娘去大理寺牢狱探望爹爹的时候,曾见过萧二公子。他为了照应入狱的董慧武,做了大理寺的差役,还跟董慧武身边侍候的人说过话。就是他领着我和三弟进牢房探监的,爹爹也向他打过招呼了,绝不可能有错。

“所以,你的猜测是不成立的。无论董慧武当时人是否在竹舍之中,竹舍外的人都绝对是萧瑞。而萧瑞不可能替董慧杰的奸情遮掩。所以,老太太和三妹妹你当时根本就没有撞破董慧杰私会的现场,谁都不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谢映容闻言吃了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谢慕林居然认识萧瑞,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萧瑞呢,只是听说过这个倒霉家伙的传闻……现在可麻烦了,倘若谢老太太听到了谢慕林的这番说辞,说不定就真的放下心来了。那她想要把谢老太太支出金陵城的如意算盘,还能打得响么?

好不容易有了足够的理由,计划却要失败,这叫她如何甘心?

谢映容把心一横,对谢慕林道:“二姐姐此话当真么?外头传闻沸沸扬扬的,连宫里都出手了,而且歧山伯府那两兄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兴许还有兄弟相争的事儿呢。那董大公子当时若真在竹舍里,却撒谎说自己上了山,那这事儿就复杂了,兴许是他在背地里捣鬼……这么心狠手辣又胆大包天的家伙,明知道我和老太太有可能拆穿他的谎话,当真不会对我们不利么?!”

谢徽之心里早知道那场私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谢映容句句都是废话,不耐烦地插嘴道:“你有完没完?二姐姐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和老太太根本没见过竹舍里的人,也不认识萧二公子。当时没有旁人在,只要萧二公子不提,谁会找你们问话?我们家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消息都是后来才从外头打听回来的。董慧武有什么可担心的?真对你们干了啥,才是不打自招呢!你以为他与萧二公子有那么蠢么?!”

谢映容昂起脖子说:“谁知道呢?我们从那儿经过的事,也不是无人知晓,赵家人就清楚得很。谁能担保我们家绝对不会被殃及池鱼?”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们从那儿过,只要外人不知道你粗俗无礼地要往竹舍里头闯,便不会多事地来找你们。老太太和你不说,二姐姐和萧二公子不提,珍珠再把嘴巴闭紧些,谁会知道你出过一回丑?况且当时观中还有那么多人在呢,真要灭口出气,那些贵人也该先找他们,而不是来寻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的晦气!你们啥都不知道就先疑神疑鬼了,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谢映容恼怒地横了他一眼:“你这话敢不敢到老太太面前说去?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太太就是这么想的呀!她害怕,她觉得自己很重要,还觉得曹家说不定会趁机报复,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劝。我除了听话行事,还能做什么?!”

这话众人听了,也有些无奈。谢老太太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谢映容又道:“其实我本来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也害怕得紧。如今听了你们的说法,才算是安下心来了。这事儿我回头会斟酌着跟老太太说的,但也不必太急躁。老太太如今正是固持己见的时候,我们驳了她的话,她绝不会相信的。横竖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外头不会有人来找我们,老太太也没有真的生病,就是整天发愁罢了。等过些天,外头风平浪静了,我再慢慢劝她,她自然就会放下了。现在跟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反而会白白挨骂!”

文氏皱起眉头:“这样妥当么?万一老太太害怕得生起病来,那岂不是糟糕了?况且,若她事后知道我们瞒着她实情,她也一样会恼怒的。还是这就跟她老人家说明原委吧,哪怕她这会子不信,多少也能安一安心。”说着她就站起了身。

谢映容叹息道:“我也是为了太太和兄弟姐妹们着想。你们不是明儿就出发了么?倘若老太太知道外头的情形与她想象的不同,兴许会吩咐你们到处去打听,那你们明儿还怎么走人?”

这倒是个问题。文氏有些犹豫了。

谢映容又说:“老太太身边有我,有姨娘,还有珍珠姐姐和两位妈妈,我们会照看好她,不让她生病的。其实老太太心里有畏惧,也不是坏事,省得她成天想要出去交际了。太太也知道老太太的性子……她出去与人来往,当真是交恶多过交好,这对父亲根本没有好处。可她自己不明白,我们又无法劝住她。倘若老太太的误会能令她老人家安静些日子,我们也能少许多担忧。”

文氏听了,慢慢坐了下来。她觉得谢映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说服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六章说服其实,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三人,虽然不喜欢谢映容的行事作派,但要是谢老太太的误会能压制住她本人的“作”,给所有人都能省点事儿,让大家伙儿顺利离开京城返乡,他们心里还是十分赞成的。

文氏与谢显之两人,相对而言,则比较有孝心一些,心里会顾虑到谢老太太的身体状况,若是她因为担心害怕而生了病,就不好了。而且故意把这样的大事瞒着谢老太太,他们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如果说到谢老太太的言行影响到了谢璞的前程,则所有人都认为,暂且瞒着她些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谢老太太的性格脾气,谢家人都一清二楚。

谢璞出狱之后,老太太搬到承恩寺后街去住,喜欢结交附近慧圆街的官眷,喜欢听小官小吏家的女眷奉承,甚至是跟别家老太太争闲斗气,那都无伤大雅,着急的就只有谢映容一人罢了。

可如今,谢老太太打起了那些皇亲国戚、高门大户的主意,那就很不妥当了。从前有曹家姻亲的名头在,曹氏愿意捧她,她沉迷于此,也就罢了。如今谢曹两家已经断了亲,结了仇,谢家就是个纯粹的从三品外官人家,她还跑去跟那些皇亲国戚结交,别人岂会对她有好脸色?

就比如前日的覆舟山道观之行,赵家在那里打醮,请人去听戏,光看在座的客人身份,就知道他家是在为赵小姐成为东宫太子妃铺路,因此皇亲国戚去得,勋贵世家去得,高官显宦去得,曹家附庸也去得,谢家出面却会显得很奇怪。

赵家若是赶人,一来很失礼,容易引发闲话非议,二来也显得他们这等书香世家太在意权贵外戚的脸面,有失风骨了。

但赵家若是好生招待谢家妇孺,又容易让曹家人误会他们与谢家交好,那让曹皇后与太子怎么想?

但凡是个有眼色的人,谢老太太当时都不应该出现在道观之中。而有些眼色的文氏,偏又是去了之后,才知道主家是谁,而且她宅了十几年,对金陵城权贵圈的情况不了解,反应得慢了,又对谢老太太一向柔顺,怎会去阻拦?

还好,赵家人还是挺聪明的。他们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不请自来的谢家人,送吃送喝,让他们看戏,也不拦着他们与人交际。但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想跟赵家女眷搭话,就很快被打发了,她们还挑不出错。

谢老太太白跑一趟,还沾上了麻烦,又没能力把实际情况打听清楚,只自顾自地在那里担心害怕,甚至差一点儿祭出公开装病的昏招来。这叫人如何能对她老人家的交际能力与处事能力放心信任?

有孙子孙女们盯着,她还出这种纰漏,一旦文氏一行人离京,天知道她还能惹出什么事来?文氏心疼丈夫谢璞在外辛苦,实在是不希望谢老太太再给他添乱了。谢显之也觉得,祖母还是留在家里享清福的好,外头的人事烦杂,何必让她老人家操心呢?

所有人达成了一致,被谢映容说服了。大家都同意,今日不在谢老太太面前提及太多外界的传闻,只告诉谢映容,让后者在大家离京之后,再慢慢说给谢老太太听。到时候谢老太太看不到有人上门找麻烦,再听说外头的传闻渐渐平息,想必也会很快安下心来的。

至于大家隐瞒她的责任嘛……谢映容非常机灵地表示:“我不会说实话的,只道太太和哥哥姐姐们这两日忙着准备行囊,并未留意外头的流言蜚语,后头的消息都是我打发人去探听到的。老太太便是要发脾气,也只会怪到我头上。你们只管放心。”

文氏叹了口气:“那就委屈你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老太太真的……”她顿了一顿,终究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完,改口道,“容姐儿也多留意老太太的身体,倘若她老人家因为担心害怕,真个病了,你就直接把事情说了吧,不必顾虑我们。终究还是老太太的身体最要紧。”

谢映容笑盈盈地答应下来。

谢慕林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有阴谋,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这事儿暂时瞒着谢老太太几天,更有利于他们一行人顺利离京,所以她就暂时装起了傻。

谢老太太这边事情办完了,文氏又遣了谢徽之去见大金姨娘,自己则去见几个留守大宅的管事、下人,再作最后一回嘱咐。谢映容赶回后堂安抚谢老太太,谢显之便带着弟妹们去见谢映慧。

谢映慧的心情不是很好。她吩咐了心腹丫头玛瑙等人带着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个最小的去院子里玩耍,自己则拉了三个年纪最长的兄弟姐妹坐下,向他们抱怨:“老太太昨儿晚上骂我,不该向她提议去覆舟山看戏,害得她沾染了天大的麻烦。你们不知道,她当时说话有多难听!我气得连晚饭都不想吃,直接就跑回来了。还是绿绮带两个婆子去茶房搬了两个炉子回来,熬了一锅粥,才没让我饿着。

“这些天,我眼见着她待我一日比一日冷淡,丝毫不见从前的疼爱,便知道她是个势利人儿。我心里对她也没多少敬意,心想着尽了面上的礼数就是了。她对我不慈,我也不必太过真心。可她昨儿真是太过分了!”

抱怨完了谢老太太,谢映慧又抱怨起了谢映容:“我先前住在平南伯府,不得出门,那府里又在守孝,搬回来后,我只顾着收拾屋子了,哪儿知道什么赵家打醮的事儿呀?这明明是三妹妹告诉我的,说是下人在外头听说了。我想着我自己在家待得无趣,三妹妹也想出去玩儿,方才好心帮她求老太太,祖孙三人一同出去散心一把。若是玩得开心,接下来几年我们三人同住一处,相处起来也融洽些,结果出了事,老太太怪到我头上,三妹妹却装起了没事人儿,也不说替我解释一番,真是太无耻了!我知道她害怕老太太骂她,可我难道就活该替她背黑锅么?!”

谢慕林暗道一声果然,去道观的事,还真是谢映容怂恿老太太去的。但她既是重生的,一定知道观中上辈子出了事,董慧杰与白氏被捉奸了,那她还把谢老太太忽悠过去做什么?

莫非……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谢显之与谢谨之也有些生气,不过前者性情温厚,只对谢映慧说:“回头你得寻个机会,找三妹妹问清楚。我虽希望你二人能交好,日后在京中守望相助,但若是三妹妹不领情,大妹妹也不必勉强。她若是知错能改,那还罢了,若是不能,大妹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便是去了金萱堂,也只需敬着老太太一人。”

谢谨之则道:“日后多提防她些,她再哄你做什么,或是要使唤你手下的人,你都不必理会,遇事跟珍珠与两位妈妈,还有毛掌柜、蔡老叔他们商量便是。想知道什么消息,也只管派自己的人出去打听。”

轮到谢慕林,她直接把这些天家里打听到的消息全都告诉了谢映慧。

第二百二十七章 倚仗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七章倚仗谢映慧目瞪口呆地听完谢慕林的叙述,又向谢显之与谢谨之两位兄长确认过,知道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各种推测也得到了兄妹几个的共同认可,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曹家的各种见闻,以及随母亲曹氏出入宫廷、王府、王公贵族府第等各种场合时,听说过的种种八卦传闻,忍不住道:“白家和歧山伯夫人也太可笑了,既然那白氏与董慧杰表姐弟俩有私情,凑成一对不就完了?何苦还要算计嫁给马二哥?”

马二公子的婚事,一直都有传闻说,是被白家人算计了的。其实永宁长公主本来已经看好了一位姑娘,打算要给他俩订亲。那位姑娘谢映慧也认得,跟马二公子青梅竹马,家世不在白家之下。可是因马二公子醉后冲撞了白氏,还叫白家把事情闹到曹皇后跟前去了,永宁长公主又听说本来看好的那位姑娘家在给她说一门贵亲,一时误会,阴差阳错地,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

紧接着,歧山伯夫人给承恩侯夫人送了重礼,请后者在太后与皇后面前帮口,为刚刚订亲的马二公子与白氏赐下了新婚贺礼,把婚事作实,再难更改。

等到永宁长公主发现自己被误导了,原本看好的那位姑娘并没有在说亲,是一位与歧山伯夫人交好的诰命“听错”了,事情已经来不及了。她又觉得白氏温婉柔顺,说到底也是自家儿子无礼在先,即使恼怒白家与歧山伯夫人算计自己,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儿媳。

可马二公子婚后不喜妻子,比从前更不爱着家了。白氏时常作可怜哀怨的模样,永宁长公主又觉得是儿子对不住儿媳。可马大奶奶却与白氏不大合得来,马玉蓉跟二嫂也时不时吵架拌嘴,时间长了,永宁长公主也开始后悔定了这么一个二儿媳了。

尤其是长公主听说了消息,得知原本她给儿子看中的那位姑娘,因与马二公子婚事不成,病了一场,白家那边又传出些难听的闲话,她父母匆匆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身体不好,年初未完婚就病逝了,倒连累得那姑娘守了望门寡。她也是永宁长公主看着长大的晚辈,长公主深悔自己行事草率,毁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对白氏也多有怨言。而对于当初因为贪图歧山伯夫人重礼,促成了婚事的曹皇后与承恩侯夫人,她就更恼恨了。

承恩侯夫人自知理亏,只得装作没事人儿的模样,照旧讨好她。这也是马玉蓉对曹氏母女开口就怼,曹氏依然要请她到家中赴宴的原因。可是,马家深受其害,哪儿有这么容易想开?

谢映慧对谢慕林与谢显之、谢谨之道:“我从前在曹家听说这些消息,只觉得白家太会算计了些,但白氏却是个可怜人。但如今想来,既然白氏早与董慧杰有私情,何苦还要算计马二哥一把?说是马二哥醉后冲撞了她,其实只不过是搂了她一下,就醉死过去,并没有做别的。当时在场的除了神智不清的马二哥,就只有白氏和她的丫头。若她心里是想嫁给表弟的,只当没那件事,谁又会嚷嚷出来?就是白太太与歧山伯夫人把事儿捅到皇后娘娘面前去了,这门婚事才说成的。白氏既想要攀龙附凤,又不想断了私情,也太不要脸了吧?!”

谢慕林说:“她要是个要脸的,就不会在道观里与董慧杰私会了。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不与咱们相干。我把这事儿告诉你,就是怕你什么都不知道,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来。曹家若要借机算计咱们家,家里留在京城的老太太、三妹妹都不是明白人,你再不知情,身边的人又跟曹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到坑里去了。到时候,平南伯府趁机摆脱了你,我们家还不知会吃多大的亏呢!”

谢映慧若有所思:“你放心,我又不是蠢人,哪儿会到今天还不知道提防人呢?况且,我如今也不是一点儿倚仗都没有的。我跟马玉蓉又重新来往起来了,她倒是个仗义的人。倘若舅舅舅母们行事太过分,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谢慕林听得惊奇:“你什么时候跟马玉蓉联系上的?不就是在道观里见过一面吗?”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你离席这么久,还能知道什么?你以为我真是个蠢的,好不容易出去一回,就只会看戏么?!”

原来,当谢慕林带着梨儿去找谢老太太与谢映容期间,谢映慧在戏楼上看戏,看得无趣,又迟迟等不到赵家小姐回来,想着马玉蓉先前对她态度还行,便打算再试探一下对方。倘若马家态度不错,她今后跟马玉蓉交好,面对平南伯府与其他曹家人时,也多少有些底气。毕竟马玉蓉背后的永宁长公主,是连承恩侯夫人也要顾忌三分的贵人。谢映慧搭不上未来太子妃,搭上太后与长公主,也是可以的。

她打发了玛瑙去马玉蓉那边问,能不能找对方说话。马玉蓉果然应了。当时白氏早已离席,留坐的还有马大奶奶,却是个出了名的和气人。谢映慧过去了,马大奶奶热情招待,直到后来被婆子叫走,都没有过半点怠慢的意思。马玉蓉虽然有些冷淡,却也很好心地提醒她,要提防着舅家一些,别事事都信任他们。

曹文衡跟好几家闺秀闹绯闻,人品不可靠,甚至还想过要勾搭马玉蓉。这都算了。近日关于曹氏与家仆之子私奔的谣言传得满城皆知,其实就是平南伯夫人暗中命人放出去的。马玉蓉不知道她们姑嫂间因何结下这么大的仇怨,连家族脸面都不顾了,但由此可见平南伯府那对母子根本不打算对谢映慧母女俩手下留情,因此提醒谢映慧,别被人卖了还替他们数钱。

这些话,若是前些日子的谢映慧听了,定要当场翻脸,立刻与马玉蓉绝交。但如今,谢映慧已经看明白了许多事,也分得清好歹了,知道她是好意提醒。想想父亲出事、舅舅去世以来,她曾经交好的闺蜜是什么态度,再看马玉蓉是什么态度,她便明白,为何对方说话如此不留情面,还有那么好的人缘了。这姑娘仗义,倒比那些势利小人强百倍。

谢映慧对兄妹们道:“我这两日也有跟马玉蓉书信往来,因我不知道她二嫂的事儿,压根儿就没提,她对我倒是亲近了些。我在观里什么都没发现,以后也可以装作不知道。有了这么一个好朋友,舅母那边想要欺负我,也要掂量三分呢。”

谢显之道:“这样也好。你在京中不至于无依无靠,哥哥们也能放心离开了。等我们在湖阴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你什么时候方便,也回去住上一年半载的,只当散心了,好不好?”

谢映慧见长兄还是不肯死心劝自己回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在京里过得好好的,跑乡下去做什么?你放心,我如今对舅母和表哥已经不再奢望了,只想过几年清静日子。等你早日考中功名,回京与我团聚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拜别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八章拜别由于谢老太太拒绝与小辈们一同用餐,文氏只得拉着大金姨娘与蔡老田家的、毛掌柜之妻等人一块儿吃午饭,顺道作最后的嘱咐,谢慕林等兄弟姐妹们便留在谢映慧屋里吃了。

不过谢映容声称要侍候谢老太太进食,并没有加入他们。

午饭过后,谢慕林等人要回金萱堂与文氏会合,最后向谢老太太辞行了,谢映慧一路陪他们出去,谢显之便抓住最后一段时间,叮嘱妹妹各种各样的话。

生活上,起居饮食、健康养生、看书习字、琴棋书画之类的,他都啰嗦了一大堆,接着又转到人际关系上,与谢老太太如何相处,与三妹妹谢映容如何相处,与曹家亲戚如何相处,与蔡老田、毛掌柜等人如何,与下人如何……最后又转到与朋友如何相处这个话题上。

谢显之特地对谢映慧道:“既然要交朋友,便要真心相交,不要有太多功利的考量。马姑娘以诚待你,你便也要以诚待她,不要想着能靠她谋得什么权势、好处,也别想着能借她这块虎皮去吓唬曹家的什么人,更不要想着借助马姑娘,参加什么宴席,去哪个王公府第做客。马姑娘是仁义之人,好心助你,你就该心怀感激才是。她母亲永宁长公主也不是好惹的,一旦发现你不是真心待马姑娘,绝不会让你好过。如今,你我兄妹受娘的名声所累,在京城处境艰难,你千万不要为了小利,便让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境地。”

谢映慧抱怨说:“大哥你也太小看人了。这个道理难道我不懂么?我自然是真心与马玉蓉相交的,能算计她什么?除了她,顶多再多一个与她交好的卢飞云,旁人我才不会理会呢。宴席什么的,我就更不可能去了。那种场合,我去了能有什么好处?听别人说母亲的闲话么?还是给别人机会来奚落我?我才没那么闲呢!还不如安安静静在家里,偶尔邀一两个真正的朋友说说话,又清静又悠闲,岂不舒心?”

其实,她本来也想过要出去玩耍的,可好不容易去看个戏,都能闹出这么多事来,她也有些不耐烦了。再者,她的婚事算是已经有了着落,也就没必要再抛头露面了。她又没有长辈领着,祖母谢老太太在她心目中也上不了台面,何苦到人前出丑?

哪怕谢映慧心目中因为母亲曹氏的流言一事,对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更加失望了,但心里多少还有一丝期待,想着后者兴许还会念在多年情份上,信守承诺。曹文衡一日不明确拒绝她,她还是下不了狠心的。所以,她目前根本没打算另寻婚事,自然就没有交际的需求了。

谢显之不知道妹妹心里的想法,还对她说的话感到很满意:“马家名声很好,马姑娘仁义,长公主也能给你提供庇护。卢家亦是书香名门,卢姑娘的父亲卢大人办案公正,不畏强权,为父亲洗刷了身上的冤屈,乃是我们谢家的恩人。大妹妹与这两位姑娘多多交好,那是好事,她们比你从前交好的那些姑娘强得多了!”

兄妹俩走在前头说话,谢谨之与谢慕林则跟在后头五六米远的地方,也在小声交谈。

谢谨之对谢慕林说:“我冷眼瞧着,大妹妹如今变化很大,与从前简直就是两个人,人也懂事许多,明白道理,分得清是非曲直,只是心里对曹家多少还有几分留念。大哥想要现在劝她离开金陵城,那是不成的。还是让她留在京中多住上些时日,慢慢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察觉到曹家人的刻薄寡恩,她才会真正把心思转回到谢家来。到得那时,她才真正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了。”

谢慕林看了看前头不远处的谢映慧,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但是,到时候她要是真的去了湖阴,又能跟族里的人相处得来吗?不知道爹爹打算怎么安排她?”

谢谨之道:“我已经给父亲写了信,说明大妹妹的情况,父亲心里有数的。我猜想,大妹妹将来与曹文衡断了联系后,多半会嫁到外地去,否则光凭曹氏在京城里的狼狈名声,就能让大妹妹婚事不顺,婚后在婆家也会立足艰难。总不能给她说个配不上她的亲事,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外地挑青年才俊。这件事,最好在大妹妹及笄前就定下来,省得那曹文衡三年孝满,又生什么奸计,拖累了大妹妹的终身。”

谢慕林哂道:“可曹文衡那边一日没有明确拒绝,只怕大姐姐心里会不甘心哪。且看着吧,我就不信曹文衡真能老实守上三年孝,一点儿夭蛾子都不出!我们跟京里保持联络吧,就算人在湖阴县,也要清楚金陵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才好。”

谢映芬与谢涵之跟在他们兄妹后头小声说话,谢徽之落在最后,心情不是很好。到了明天,他就要远离大金姨娘了,可是大金姨娘一心惦记的还是谢映容。他冷眼看着谢映容的言行举动,总觉得对方心里藏奸。可即使如此,她依然是大金姨娘心目中最重要的孩子,这叫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兄妹一行人回到金萱堂,文氏正在前院向珍珠与何、蒋两位妈妈请求:“还是让我们再见老太太一面,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吧。明儿我们一走,还不知要几年后才能再见到她,总要全了礼数才好。”

珍珠与两位妈妈都面露难色。其实她们很愿意放文氏母子一行人进屋的,无奈谢老太太不肯见人,她们也不敢违令呀?

珍珠只能硬着头皮对文氏说:“老太太身体不适,实在是起不来。太太与少爷、姑娘们就在院子里全礼吧?老太太在屋里能听见,不会见怪的。”

文氏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觉得很不安。他们快走了,又瞒着谢老太太这么大的事,若不能再见老人家一面,确认对方无恙,她如何能安心?

谢谨之皱皱眉,见谢映容就站在边上,便问她:“老太太还是那样么?索性,三妹妹就稍稍透露几句实情给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安心就是了。外头什么事都没有,要担惊受怕,也太早了些。“

谢映容迅速扫了谢映慧一眼,见她一脸平静,只当她不知道谢谨之的言下之意,忙笑道:“那我再去劝一劝老太太。”说罢便转身进了屋。过得一盏茶的功夫,她又再出来了:“老太太说,让太太和众位手足们进屋磕头,全了礼数就罢了。她老人家精神不济,再多却是撑不住了。”

文氏这方露出了笑容,忙带着孩子们进屋,瞧见谢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倚靠在罗汉床上扇着扇子,虽然眉头皱得死紧,但气色很好,绝对没有病容。她顿时放了心,领着孩子们最后向谢老太太磕头告别,说了许多请她老人家保重的话。

谢老太太受完礼,便道:“行啦,平日里不见你们孝顺,如今装什么模作什么样?磕完头就滚吧,抱你们二房好婆婆的大腿去!别来烦我!”说罢背过身,不理人了。

文氏一脸无奈,回头看看孩子们,小心起身退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夺理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九章夺理眼看着文氏带着一群孙辈们离开了,谢老太太反而睡不着了,气呼呼地坐起身,把扇子扇得呼呼响。

谢映容拦下珍珠,让她守在院子里,别让人接近屋子,自己却捧着一碗消暑化湿的香薷饮,走到谢老太太身边,柔声劝说道:“老太太,这是珍珠姐姐才熬好的香薷饮,已经吹凉了,您尽快喝了吧?”

谢老太太眼角都没扫她一下:“我又没中暑,喝这苦不拉几的劳什子做什么?”

谢映容随手把香薷饮放到桌上,继续道:“老太太别生气了,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原就定好了要在明日离京的,船都订好了,如何能擅自改期?这边一改,老家那头大老太爷就该知道了,定要怪到您头上。况且,眼下金陵城中事多,太太和哥哥姐姐们不想惹事,想要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人之常情。您就别怪他们了。”

谢老太太冷哼道:“你就别为他们说好话了!就算他们早就定好了离京的日子,可如今他们明知道家里有麻烦,我都害怕得生病了,还不肯留下来帮忙,只顾着自己逃命,一点儿孝心都没有,还不许我多骂几句么?!若不是你劝我,还需得借显之兄弟几个的人手到外头打听消息,我才不会允许他们进屋磕头呢!”

谢映容连忙又安抚了她几句,眼角却在留意门外的动静。她故意利用谢老太太与文氏、谢显之等人没有直接对话的空隙,在两头制造误会,挑拨离间,至今为止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只要谢老太太身边的人没发现真相,根本就不会有人揭穿她。等她将人支出金陵城的计划成功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在谢映容的花言巧语劝说下,谢老太太总算消了气,开始关注重点了:“你先前说,显之他们告诉你,在覆舟山道观里与歧山伯家二儿子通奸的,确实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白氏?你先前并没有认错人?!”

谢映容不提文氏根本没说白氏的名号,郑重点头道:“当然是她!我在观中偷听到小道士们说的。她和董慧杰还是表姐弟呢,听说只相差两三岁而已,从小青梅竹马的,时常在一处撕混。若不是白氏嫁给了永宁长公主之子,他俩怕是早就成夫妻了。”

谢老太太啐了一口:“傻子才会放着长公主的儿子不嫁,嫁个伯府次子!白家又不是什么高官显宦,不就是仗着有歧山伯这个好女婿,才抖起来的么?他们以为女儿哄住了男人,抱上了曹家大腿,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连长公主府的公子,他们也敢给人家戴绿帽,我就等着看他家明儿怎么死!”

谢映容叹道:“哪儿有这么容易死哟。歧山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爱如珍宝,歧山伯又是偏宠继室与次子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我听大哥二哥他们说,歧山伯府正在想办法证明,这场捉奸的闹剧是他家嫡长子董慧武故意捣的鬼,董慧杰与白氏都是被陷害的,其实并没有通|奸!”

谢老太太听得双眼都瞪圆了:“这种话说出去也有人信?!捉奸拿双,赵家本是外人,若不是捉了现行,还能把事儿闹得这么大?况且,两个都是亲儿子,就算把小的救回来了,大的也是死罪,歧山伯府难道就能得了好?好蠢货!这对夫妻真真蠢到一块儿去了!”

谢映容看着谢老太太轻易相信了自己说辞的模样,笑了一笑:“是呀,他们真是太蠢了。”说罢凑到谢老太太耳边,“偏偏,老太太您在竹舍里遇到过董慧武和那个萧将军家的公子,是可以证明他们撒了谎,在事发时并未上山游玩,而是就在观里的!”

谢老太太怔了怔:“什么?”

谢映容耐心地告诉她:“二姐姐说,她认得竹舍前那位公子,是萧将军的儿子。您知道柱国将军萧明德吧?他亲妹子正是宫中的萧贵妃,生了三皇子呢,也极得皇上宠爱的。老太太,您说这件事,会不会是萧贵妃与三皇子在背后授意萧将军的儿子,让他故意设个圈套算计董慧杰与白氏,好挑拨曹家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呢?

“您也知道,歧山伯府一直是曹家党羽,这件事又是发生在赵家的地盘上,若是行事顺利,还能让赵家那位太子妃吃个亏,那岂不是打了皇后娘娘与太子的脸?萧贵妃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呀!”

谢老太太听得晕头转脑的,一时间没理清这其中的各种复杂关系。她只记得一件事:“竹舍里待着的,不是那对有私情的狗男女么?”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撞破了人家的秘密,会招来祸患呀!

谢映容仗着谢老太太根本不知内情,又一次开启了忽悠大法:“竹舍里的当然是那对狗男女,可守在外头不许人进屋的却是董慧武的好朋友,这明摆着就是有鬼!当时我们在屋外说话那么大声,屋里都没半点动静,董慧杰与白氏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中了药?那位萧公子阻止我们进屋,只怕就是想等到赵家人过来抓现行,而不是让我们这等不相干的人提前撞破屋里的事呢,所以才急着赶我们走。

“倘若这场捉奸的闹剧,真是董慧武给兄弟设的套,一旦叫歧山伯夫人知道,定会找上老太太,到贵人面前去做证,好证明她儿子的清白!”

谢老太太听得越发糊涂了,也听不出这番话里有多少破绽,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唬着脸道:“我才不去呢!谁耐烦给狗男女证明清白?就算他们原本没私情,如今也早就洗不清了。我何苦搅和进这种丑事里去?”

“老太太当然不能去!”谢映容压低了声量,“若是证明了董慧武的清白,那永宁长公主母子俩的脸面要往哪儿搁?他们难道还能认白氏这个媳妇不成?再把萧贵妃与三皇子扯进来,便是连皇上也要恼的。赵家岂不是也有了监察不力,叫别人在他家眼皮子底下陷害忠良的嫌疑?若是您不出面,那就只是董慧杰与白氏自寻死路,与旁人不相干。可您要是出面了,这里头好几家人被卷了进来呢,斗起来没完没了。咱们家无依无靠,又得罪了曹家,再把太后、长公主和贵妃娘娘都给得罪了,那岂不是越发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老太太听了,害怕得上下牙打颤:“你别吓唬我,怎么事情越发严重起来了呢?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映容叹了口气:“孙女儿也是靠着哥哥们打听回来的消息,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能说,孙女儿原本想得太简单了,事情比我们原本以为的要严重!这可不是老太太在家里装个病,躲着不见人,就可以混过去的事。如今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找上门,无论来的是谁,都能把老太太您往死里逼呀!”

她凑到了谢老太太的耳边:“老太太,不如……您老人家还是出城避一避吧?”

谢老太太浆糊一般的脑子抖了一抖,还真开始考虑起这个建议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妥协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章妥协谢老太太沉默了许久,认真地在思考着什么。谢映容也不催她,反而很有耐心地站在她身边,替她慢慢打着扇子。

过了半晌,谢老太太才开口问:“你觉得……我该上哪儿避去?城外什么地方是我能去住的?家里的庄子都叫曹家抢了去,谨之他娘倒是有个陪嫁的小庄子,其实就是你爹买给她做私房的,如今叫她自个儿的人管着,我不好插手。况且那地方也就是出产些粮食瓜菜什么的,正经能住人的宅子是没有的。我总不能住村屋吧?那还不如避到承恩寺后街去,我记得那里的小宅租期未到,这会子还空在那儿呢。”

谢映容忙道:“老太太曾经在那里住过,也不是什么机密,知道的人不少的。从前旁人顾虑到那地方离旧内近,不敢轻易招惹,可咱们这回惹到的是真正的达官贵人,还有宫里的太后和贵妃呢。她们若真打算对我们下手,根本就没什么可忌讳的,就算叫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谢老太太扁扁嘴:“那我们大不了另寻个宅子搬过去就是了,悄悄儿的,不叫人知道,这也不行?反正我是不愿意住到乡下去的!”

谢映容本来想要建议她跟文氏一行人回老家,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想想她对谢老太太撒的那些谎话,文氏与几个兄姐都是知道实情的,万一两边见了面,话赶话的,两边说辞对不上,把她拆穿了怎么办?若是离金陵城远还罢了,谢老太太未必能回得来。但要是在码头附近,对方就发火要折回城中,她又能逃到何处去?那她花的所有心思,就都要白费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把谢老太太支出金陵城去罢了,倒也不是不能妥协。

这么想着,谢映容便改口道:“盛夏时节,金陵城中多有达官贵人出城避暑的,城外有山林河流的地方,不但比城里凉快,还有许多好宅子可以出租。咱们也不必挑那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省得泄露了行踪,只需要选个清静偏僻些的山谷,租一处别业,让老太太悄悄儿坐车过去,隐姓埋名地住上几个月,等天气凉快了再说。只要京中无人再提起覆舟山那件事,老太太就能放心回来了!”

谢老太太皱着眉不说话。

谢映容又再劝道:“老太太放心,珍珠姐姐和两位妈妈都是侍奉您多年的老人了,定会把您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在山林里隐居,固然是无聊些,但只要能保得性命平安,忍耐上几个月,也是值得的!至于银子,咱们家如今还有许多东西,随便拿两件古董出去当了,换成银子,足够老太太您花销的,这点您不必担心。等到孙女儿打听得城里风平浪静了……”

她话未说完,谢老太太就诧异地打断了她:“你说什么?你难道不跟着我出城去?!”说着还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三孙女。

谢映容倒也不慌,微笑道:“孙女儿固然想一直留在老太太身边侍奉,可老太太在外躲避,也需得留个人在城中打探消息吧?否则,您如何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什么时候不可靠近京城呢?”

谢老太太哂道:“阿何阿蒋都是精明能干的人,随便哪一个不能留下来打听消息?况且那蔡老田也有些本事,外头还有个毛掌柜在呢,你怕我没人可使唤么?”

谢映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这种问题了:“可是老太太……您要把实情告诉蔡老田、毛掌柜,让他们去探听那几家贵人的消息么?且不说他们那样的下人,有没有门路接近权贵人家,就算他们能帮得上忙,这种关系到皇亲国戚的丑事……又如何能随便告诉人去?真说了,就怕那些人嘴不紧,泄露出去。到时候,即使贵人们本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也要上门追究了!”

谢老太太吃了一惊,顿时不说话了。

谢映容重重叹了一声:“其实我还想过,要不要托大姐姐帮忙打听消息的,她认识的达官贵人多,在这种事上,只怕比我更有办法。可大姐姐本来并不知情,倘若真叫她知道了,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些丫头婆子,说不定哪一个就跟曹家私底下有勾结,万一假传消息,又或是趁机告密,奉了曹家人之命来对老太太不利,新仇旧恨都一齐报了……”

“不能告诉她!”谢老太太迅速拿定了主意,“慧姐儿亲近曹家,人又任性,这种事告诉她也没用。本来她还能帮着打听消息,但如今平南伯府坏了事,只能关门守孝,慧姐儿她娘又跟娘家人翻了脸,与野汉子私奔去了,但凡是个要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欢迎慧姐儿上门的。她根本帮不上我们的忙,还是别叫她手下的人插手比较好。”

谢老太太想了想,叹气道:“罢了,你吩咐底下可靠的人,去城外打听个偏僻些又干净清幽的避暑庄子,最好是离河道近些,有码头可以通船的,我搬过去住几日,先看看情况。你留在城里,悄悄儿替我留意外头的风声,一有重要消息,就立刻打发人给我送信!倘若真有危险,我坐了船逃走,也还来得及。”

谢映容连忙应下,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忍不住想往前再试探一步:“父亲曾经给松江那边的故人写信,预备老太太搬回去住时,有人可以照应。老太太要不到松江散散心?”

谢老太太不悦地道:“好好的跑松江那么远做什么?大夏天的,那边也一样热得紧,离金陵城也太远了。我若要回来,还得在船上苦熬十天半月的,何苦来?”她又用怀疑的目光瞥了三孙女一眼,“再说了,你跟慧姐儿两个小姑娘留在家里,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太不象话了。这事儿瞒着外人还好,若叫人知道了,天知道要说什么闲话?这不是咱们这等高官显宦之家该有的规矩。”

谢映容心中暗暗扼腕,但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她还是柔顺地笑道:“老太太说得是。孙女儿也舍不得您离得太远,万一遇到什么事,也不好及时向您请教呢。”

谢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况且你也不方便到处出门打探,除了偶尔回城探探风声外,你平时还是要跟我住过去的,省得外头的人乱嚼舌头。你不用管你大姐,她娘的名声早就坏了,她除了平南伯府,谁家都嫁不了,不用在意这些,你却还有大好前程呢!”

谢映容差点儿五官扭曲,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老太太说得是。”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方才补上一个漏洞:“老太太,这件事孙女儿会替您办妥的,但您也要记住,不能告诉别人实情。覆舟山的事,您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连身边的丫头婆子也不例外。外头的传闻,您也要装作全然不知,谁说起您都要装傻。咱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不然随时会大祸临头的!”

谢老太太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这还用你提醒么?我自有分寸!”

第二百三十二章 路途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二章路途船慢慢驶离了码头,很快就进入了浩瀚的长江水道。

谢慕林坐在船舱里,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的景致,忍不住凑到窗边看得更仔细些。

梨儿其实也有些蠢蠢欲动,她虽然自小生长在金陵城中,却还是头一回看到长江呢,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拉着谢慕林不停地小声劝说:“姑娘,姑娘,别看了,当心外头的人会看到你的脸,姑娘……”

谢慕林回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既不忍心叫这个丫头失望,又不想听她的话,老老实实坐在舱中什么都不看,便索性掀了衣箱,找出刚刚安置行李时看见过的一条白纱裙子,拿最外头那层半透明的白纱往窗框上一蒙,假冒是窗纱窗帘一样的东西,就不怕会被外头的人看见屋里景象了。

隔着这层纱,外头的人就算能看见窗户里人影晃动,也是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船舱里的人却还能看见外头的景致,只不过是加了一层烟雾效果罢了,但并不妨碍谢慕林她们看码头上的热闹。

这下梨儿不再开口了。她虽然觉得这样也不大合礼数,但似乎也不算违礼的样子?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罢了,也有自己的好奇心,没多久就跟翠蕉一起,高高兴兴地和谢慕林头碰着头,凑到窗户前往外看了。她还主动接过了固定“窗纱”的工作。

外头的甲板上,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兄弟三个,则是大大方方站在船头,观看着开阔的江景。望着巍峨的金陵城墙渐渐远去,前方水天一色,天高云阔,谢显之心头只觉得一阵激动,胸中不禁迸发无尽豪气。

他忽然有了诗兴。

谢谨之也颇有兴致地陪他对诗,谈论古往今来有名的赋颂长江的诗词,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谢徽之却在旁听得头皮发麻,只怕两位哥哥会忽然间叫他也凑上一份,胡乱诌一首诗呀词的什么,这岂不是在为难他这个纨绔?他寻了个空,匆匆说句:“哥哥们学问真好!我去找老四,他跟你们一定很有话说。”就迅速溜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个三弟为什么跑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然后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地联起了诗。

谢徽之逃回了船舱,想想借口也不一定只是借口,便真的去寻了谢涵之。

船上房间不少,谢涵之与谢映芬姐弟俩各占一间舱房,宛琴就配小儿子住一间,让丫头们陪女儿。谢徽之要把小弟带走,自然要过宛琴这一关。

宛琴一听说谢涵之要去甲板上,心里就不情愿了,委婉地表示:“外头风大,甲板上又没遮没挡的,倘若一个不小心,四少爷掉进水里了怎么办?他人小体弱,又不会水,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还是算了吧?大少爷与二少爷对诗对得高兴,回头四少爷问哥哥们要个诗稿过来学习学习就好了,实在不必这会子去凑热闹。他又不懂作诗,去了又能做什么?”

谢涵之看了看生母,有些难过地耷拉下脸来。他自小也爱读书,对诗词歌赋都是很有兴趣的,就算不如两位长兄天赋出众,跟在旁边学学也不行么?

谢徽之看出小弟很想去的,便劝宛琴:“琴姨娘也太小心了些。这船那么大,甲板上又宽敞又平稳,船老大与船工们都是在这条水路上走熟了的,你出去瞧瞧大哥二哥站得有多稳当就知道了,四弟又不会乱跑,好端端的又怎会掉下水去?琴姨娘太过杞人忧天了。况且,你总是把四弟四妹拘在屋里,不让他们出去见人玩耍,对他们也没啥好处。

“你瞧瞧我们兄弟几个,大哥二哥从前在家娇生惯养,成天窝在屋里读书,也跟四弟一般动不动就生病。反倒是我这个成天不沾家的,在外头胡吃海塞,乱跑乱跳,却一年到头连个喷嚏都不打。而这些时日,二哥往外跑得多了,又被二姐姐劝着,每日在院子里转悠,身体便大有改善。姨娘不妨也学学二哥,让四弟多出门走走,多晒晒阳光,活动活动身体,自然就吃得香,身体更健壮了。”

宛琴敷衍地朝他笑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多谢三少爷提醒了。四少爷才病愈,万一吹了风,就怕他的病情又复发起来。我实在不敢大意,三少爷的提议,还是等四少爷身体好些再说吧。”

谢徽之朝小弟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做哥哥的不帮忙,而是宛琴听不进去,他也没办法呀。

谢涵之看了看宛琴,虽然很失望,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知道生母是为了自己好。

船渐渐离岸远了,进入了平稳的水路。谢谨之拉着谢显之,请了陈伙计带领,去寻船老大攀谈,问些沿路的见闻、风光,还有各地关卡的人情典故,应对之法等等。

谢显之从来不习惯做这些事,站在船工们面前还有些不自在呢,但听那船老大说起各地关卡吃卡拿要的故事,还有各地主官小吏的喜好习惯、商队彼此出招斗法等等,不由听得入了迷,还把谢徽之也叫过来听上一份。

他们听到午饭时间还舍不得走,最后是谢慕林去说:“哥哥弟弟们想要听故事,也该让讲故事的人有时间歇口气,喝口水,吃饱饭才是。船老大可不是专给你们讲故事来的,你们怎么揪住人家就不放了?”

谢显之等人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向船老大赔不是。这时候,谢显之早把原本的不自在抛到脑后去了。

船老大倒是好脾气,性情也爽朗。他乐呵呵地抚须笑道:“少爷们爱听我讲古,是我老汉的福份。待我吃饱喝足,再看一圈孩儿们,闲了再来陪少爷们说话。”

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连忙恭敬地送走了他。

待谢家人在船舱里开始用今日有些迟了的午饭时,谢显之才对家人感叹:“我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若不是那位船老大说起,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事,是我从未听闻过的。”

谢谨之笑着点头附和:“大哥与我都是井底之蛙,今儿才算是见了些小世面。倘若接下来每日都能象今儿这般增长见闻,待回到湖阴老家,我们兄弟说不定就能脱胎换骨了。”

文氏微笑道:“你们兄弟这几个月早就脱胎换骨了,何必妄自菲薄?至于船老大说的故事,从前我跟老爷来往老家与金陵,还有到外任上去的时候,也见识过些,确实有趣。咱们家从前有许多掌柜、伙计们都是常年在外头跑商的,见识广博,比船老大还强些。你们若是喜欢,日后我写信给老爷,让他请掌柜们回湖阴时,多给你们讲讲外头的故事吧?”

谢谨之合掌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母亲可千万要记得!”

谢慕林这时忽然道:“娘既然也曾跟着爹爹在外头见识过世面,想必也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不如娘来给我们说说吧?”

“我?”文氏一愣,脑海中不禁忆起了自己年轻时,陪着谢璞在外行走的情形,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回忆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三章回忆文氏文素敏,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岁月。

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父亲文举人家资丰厚,只有她一个独女,爱若掌珠。文举人喜欢四处游乐,寻亲访友,见识名山大川,偶尔会带上女儿,因此文氏小时候对于水上的短途旅行,一点儿都不陌生。只是后来文举人去世了,她搬入了未婚夫谢璞家中生活,由未来婆婆吕氏教养,后者认为大家闺秀是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从此就被困在了内宅中。直到几年后,吕氏携子出走,顺带捎上她,她才又重新见到了外头的世界。

他们一行三人从湖阴坐船去了苏州,又再转道去了松江。这一路上,在未发现母亲真正目的之前,谢璞都以为只是出门玩耍,因此陪着未婚妻文氏到处闲逛,他们当时过得很开心。可惜好景不长,等到他们发现吕氏真正做了些什么时,便再也没有了游玩的兴致。谢璞开始不停出门办事,既要奉母命在松江找宅子安顿下来,又要寻地方重立家业,免得坐吃山空,同时还得秘密联系老家族人,设法为母亲的所作所为善后……

等到文氏与谢璞再度有闲情出门游玩,已经是他俩违抗母命,秘密返回老家湖阴,在宗族长辈与嗣母宋氏见证下完婚之后了。他们一路坐船返回金陵城,一路玩遍沿路的名胜古迹……可惜,谢璞为成婚误了庶吉士考试,必须回京轮缺,他们在路上耽误不了太久。等回到金陵城,吕氏施压,曹家威逼,接下来便是平妻的闹剧。文氏每每想到那段时日,都不愿追忆下去

当然,当文氏第一次随谢璞到外任上去的时候,他们也是一同坐船旅行的。但当时他们要赶路,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去游山玩水。她想起那段经历,就只记得那一路上他们为了谢璞到任后的工作,如何收集消息;她初掌中馈,如何手忙脚乱;还有为了赚回旅费,如何沿途买卖货物,赚取差价了……

四段关于旅行的回忆,小时候的太过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了,后头两次既有婆母不喜带来的压力,又有时间上的紧迫……文氏仔细回想,发现自己最快乐的旅行经历,就是随谢老太太与谢璞一同离开湖阴县的那段日子。只可惜,那份快乐也是不长久的。

文氏想起这些过往,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那好象都是前世的事情一般,如此遥远……起码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儿女们——不管是不是她亲生的,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我确实也曾象今儿这般,坐船沿水路四处旅行过。虽然隔了十几年,但我对当年的经历还记得很清楚。若你们真想知道……我就跟你们说一说。”

文氏的旅行经历跟船老大说的可完全不一样,那是更加温情浪漫的故事。说到最后,谢慕林都觉得有些被齁住了。因为文氏的叙述中,几乎每件事都要捎带上谢璞。他带着文氏去爬了什么山,参观了什么寺庙,跟她说了什么典故,坐船游玩了什么河,去了什么庙会,买了什么小玩意儿,送了什么店的绫罗绸缎给她,评价什么铺子的胭脂水粉质量最佳也最衬她,然后他们逛了哪家有名的文房书铺,吃了哪家的特色美食,哪条街上夜里的灯火美景最迷人,又有哪个镇上在年节时有盛大的社戏烟火……反正文氏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必定都有谢璞的陪伴。

谢显之兄弟几个有些坐立不安,虽然他们挺好奇父母长辈们年轻时的经历,但真的没预计会听到这些。

谢映芬和几个丫头听得两眼放光,只觉得文氏与谢璞经历过的那些真是太有意思了,她们也想去亲身体验一下。

谢慕林便笑道:“这也容易。娘当时和爹爹都去了什么地方?我们回湖阴路上会经过吗?都在运河沿岸,应该会经过吧?到时候娘领着我们故地重游一番,如何?然后我们可以写信告诉爹爹,写得详细些,让爹爹看了眼馋!”

文氏脸微微红了,嗔道:“你就别逗你爹爹了。老爷在任上忙于公事,哪里有闲情逸致理会这些?”

谢慕林哼哼两声:“反正我会把信送过去的,兄弟姐妹们也要写上一份,娘也可以写嘛。至于爹爹收到信后有什么反应,那是他的事儿。等着看他回信里的内容,也很有趣呀。”

文氏的脸更红了些,但想了想,她有些小心动。

谢映芬趁机抓着文氏的袖子,问起更多的细节,比如哪个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是她可以去逛一逛的,又有什么有趣的特产之类的。她还恳求三位哥哥,如果有机会上岸玩,带她一块儿去。她一定会听话,绝不会乱走,也愿意多带两个随行的婆子。只要能让她去那些有趣的地方见识见识,她绝不会给家人添乱!

谢慕林听得也有了兴致:“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们就借三弟四弟的衣裳,打扮成个男孩子的模样。反正我们年纪也不大,梳了丫角髻,跟四弟这个真男孩站在一起,完全可以蒙混过去的!”

谢映芬双眼一亮,这可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游戏。但她听说过,谢映慧小时候曾经扮了男装,与曹家兄妹一起出城打猎来着——其实就是跟着去打猎的皇亲国戚出城玩了两天,并没有真的下过场。但大姐能干的事,她干了也不算出格,不是么?

文氏被女儿的话吓了一跳,忙阻拦道:“别胡闹了!这可不是咱们熟悉的金陵城,也不是谢家族人说得上话的湖阴县。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你们姐妹俩走失了怎么办?外头的坏人见你俩生得整齐,才不会管你们是男孩女孩儿呢,想拐人照拐不误!”

谢谨之安抚她道:“没事儿,母亲。我们兄弟会跟紧了她们的,再多带上几个人,同进同退,同行同止,别走散了,别去那些人多杂乱的地方,只逛干净体面的街区就是。两位妹妹从小儿在深宅大院里长大,从没见识过外头的广阔天地,心里觉得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她们难得有机会,到运河沿岸那些城镇涨涨见识,您就让她们出去见见世面吧?否则,下回她们再经过那些地方,还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呢。”

谢显之与谢徽之连忙也帮着劝说,请求文氏答应。谢慕林拉着谢映芬分抱住文氏的两只手臂撒娇。谢涵之也鼓起勇气道:“我们就去父亲和太太去过的店,给姐姐们买些针线衣料,给哥哥们买些笔墨纸砚……行么?”

文氏被所有孩子这么一求,倒是犹豫了,想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由谢璞陪伴出入那些地方,似乎……孩子们想去逛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氏心里已经肯了,再看向众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就依你们,但你们必须要听从我的安排,否则就不许上岸!”

谢慕林等人大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声应道:“是!”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上岸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四章上岸船队很快就抵达了镇江。这时候正值中午,他们决定要在此逗留大半日,明日清晨时分再离开。在此期间,他们会在镇江卸一部分货物,再采买一部分商品,然后再前往下一个停靠点。

早就商量好了要下船逛逛的谢家人,自然不会错过镇江这样的繁华之地。谢慕林早早就从谢徽之那里借到了一套半旧男童装,稍作修改,使它更合身,然后又让梨儿帮她梳丫角,再练习一下,如何模仿弟弟们走路时的姿势动作。做完这些准备动作之后,谢慕林除了耳洞没办法遮掩外,看起来就完全是个秀气富家小男孩的模样了。

耳洞问题没办法解决,谢慕林也不是很在意。一来这个年代有给年幼的男孩穿耳洞,当作女孩子养,以求好养活的习俗,并非只有女孩子会穿耳洞;二来……她也就是在家人陪伴下逛逛街而已,就算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又怎样?有几个外人能凑到她身边看到她的耳洞,都很难说,她又何必纠结太多?

她才不会为了点小问题,就放弃自己期待已久的计划。

梨儿年纪大些,不敢跟着谢慕林下船,但翠蕉却还是可以扮小男孩的年纪,便也找相熟的小厮借了衣裳,装成小厮模样,给谢慕林做个随从。梨儿眼巴巴地替翠蕉打扮好,再三嘱咐了要她帮自己买的东西清单,方才送这主仆俩出了舱房。

等谢慕林来到文氏的房间,发现其他人都准备好了,只有谢映芬和谢涵之姐弟俩没来,一问,却是宛琴那边报上来,说他俩晕船和中暑,身体都有不适,不能上岸玩耍了。

谢慕林心里奇怪,谢映芬与谢涵之确实有晕船症状,可她出发前就事先在严济堂那边配好了治晕车晕船的药,家里一旦有人显露出症状,就让人去熬一剂来喝,早上小弟小妹喝过后,分明已经大为缓解,除了吃饭胃口不是很好以外,行动一切如常。这才半天的功夫,怎么两人的情况就严重到不能出门了?

谢映芬原本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尝一尝镇江的特产美食呢。至于中暑……这几天在船上确实挺热,可今日却是个多云天气,比昨天凉快不少。谢涵之怎会之前没事,却到今天才中暑呢?

谢慕林去谢映芬的舱房,发现宛琴和谢涵之也在。小姐弟俩又象在张家西园时那样,分睡在一张床的两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谢涵之的脸色稍稍有些发白,但看精神似乎还好,见谢慕林进来便坐起了身,低头叫了声“二姐姐”,目光闪烁,似乎不敢直视她。谢映芬也坐了起来,眼圈一红,就要哭鼻子了。

谢慕林忙伸手去试她的额头:“四妹妹和四弟是怎么啦?早上还没事的,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呢?”谢映芬体温正常,谢慕林又摸了摸她的手心。

谢映芬一把抱住谢慕林不说话,似乎很委屈的样子。谢涵之低了头,小小声说:“我们不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玩儿了……二姐姐,对不住。你们玩得开心些,别叫我们扫了兴。”

谢慕林道:“这有什么?你们身体不舒服就算了,没什么扫兴不扫兴之说,也不需要太过沮丧。就算错过了一个镇江,以后还有好几个大城大镇可以去呢,你们还怕没有涨见识的机会吗?好好养身体,等到了苏州城,若是再错过,那才叫可惜!”

宛琴一直站在床边,低眉顺眼地不言语,直到听见谢慕林这番话,方才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谢慕林不等她开口,就抢先对她说:“姨娘多费心,好生照看着四弟四妹,让他们尽快好起来吧。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难得有这样出门看世界的机会,错过了一个镇江也就罢了,若是每个大城都错过,就太可惜了。四妹妹久在深闺,难得有这样增涨见闻的机会就不说了。四弟将来是要读书科举的,整天窝在房间里读死书,能有什么出息?总要多见见世面,才能写得出好文章,懂得如何跟其他读书人交往。虽然爹爹和哥哥们也会教导他,但还是要他自己亲身经历体会过,才能真正学到东西。”

宛琴神色微变。谢慕林也不理会她,只安慰了弟妹们几句,答应要给他们带礼物回来,便转身离开了。

上岸的时候,谢徽之凑到谢慕林身边,小声抱怨:“二姐姐该不会真信了四弟四妹是生病了才不能出来的吧?分明就是琴姨娘不肯放人!她还私下跟丫头抱怨,说太太不该答应让大家上岸玩呢,说万一有拐子把四弟四妹拐了去怎么办?活象太太就真的这么粗心似的。瞧我们前前后后跟的这些人,若是镇江的拐子有这么大本事,能穿过重重包围把我们拐走,他还做什么拐子呀?干啥不能发财?!”

谢慕林道:“琴姨娘现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四弟四妹身上,难免会比较紧张。头一次我就体谅一下,但她要是不肯改了这毛病,我可不能任由她把四弟四妹养坏了。她自己也不是没出门见过世面的人,怎么思想还这么陈腐固化呢?”

谢徽之撇嘴:“二姐以为她真不知道出门见世面的好处么?才不是呢!正因为她见过世面,所以才会觉得四弟四妹有她教导就够了,用不着真出门冒险。哈!多有本事,她竟然觉得自个儿比父亲还会教孩子,比那些名师大儒还强!名师大儒还会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直接觉得自己教教就能让四弟成材了!”

谢慕林拍了他一记:“少说两句吧。要是传到四弟四妹耳朵里,他俩就更难受了。方才我去看他们,四妹都快要哭了。”

“摊上这样的生母,谁不哭呀?前儿还是四妹特特求我们带她上岸玩,才有今儿这一出呢。没想到她自个儿反而出不来。”谢徽之啧啧两句,见前头谢显之回首望过来,连忙闭嘴了。

谢家兄妹一行人便由马路遥亲自陪同,再带上数个婆子小厮随行,一同上了岸,坐车到镇江城中的街道逛了起来。文氏虽然未能同行,但马路遥身为她的陪房,是曾经跟在她与谢璞身后,游遍各地的人,自然可以充当向导之职。

他带着几个孩子去了文氏年轻时去过的店,有一家倒闭了,一家迁往他处,但大部分的店都还在,东西也依然质量出众。谢家兄妹只觉得开了眼界,虽然店里卖的东西未必及得上他们从前家里用过的,但胜在款式新奇。大家如今手头都挺宽松的,便多少买了点儿。谢慕林还把谢涵之与谢映芬的份也买了。

然后,她趁着哥哥们逛书店文房铺子的机会,也给自己买了许多便宜的纸笔,顺道买了几本讲药材和养生之道的旧书,都是手抄本。她站在数米之外,对哥哥们说,现在对这个最感兴趣。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没说什么,专心看那些本地名家所著的文集诗集去了。

谢慕林亲自付了款,不等翠蕉留意,就把自己买的东西用包袱皮打包起来,然后悄悄儿地把其中一小部分放进了书房空间里。

第二百三十五章 苏州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五章苏州从镇江开始,接下来船队的每一个停靠点,但凡是大点儿的城镇,谢家兄妹们会上岸去逛的,谢慕林都用这种法子,小心地转移一部分纸笔之类的物品进书房空间,还顺带塞了些碎银子和几百钱进去,以防万一。

同时她还在当地的书铺里买下一些旧书,有关于医药的、养生的,但也不局限于此,什么风土人情、名人秩事、农耕种植、奇闻怪谈等等,但凡是她觉得可以利用上,价钱又便宜的,哪怕书本状况糟糕一些,随时有可能破掉,她也照买不误。甚至于,她还会刻意去买一些状况糟糕的书籍。

等回到船上,她就会把这些旧书整理出来,把其中有用处的另外装进箱中,押后处理,剩下那些没多大用处的,就把里头比较有价值的内容挑出来,拿新买的纸笔摘抄了,再把旧书烧掉。

而在这个摘抄与烧书的过程中,谢慕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房空间中的藏书内容混了进去,整理出一本本摘抄而成的“笔记”,里头有各种养生、治病的药方、药膳,还有食谱、点心做法……等等等等。这还只是开始,过后她准备“抄”的,还有外伤急救法、农作物种植、花卉培养、牲畜养殖、建筑等众多知识呢。

谢慕林声称摘抄的内容都是经过她本人翻译、整理过的,与那些旧书上的文字肯定有所不同,但更有利于阅读的人理解。这么一来,旁人就不会太过纠结她抄写的为何不是完整的文章了。

当然,除了那些摘抄的“笔记”以外,也有谢慕林照着原书誊写出来的手抄本,但暂时只有一本,抄来给谢家其他人看一看,证明她确实是在“抄书”而已——没法子,以谢慕林的古文水平,能把一本书用稍带点儿古味的白话文“翻译”出来,就很不容易了。她从住在贡院西街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件事,还特地挑了比较简单易懂的美食杂记,只是到今天才敢把“抄”好的稿子誊写成书,拿出来给人看而已。

谢显之与谢谨之得知妹妹从书店里买的破旧书籍,竟然还能提供这么多有用的信息,都夸奖不已。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新买的书给吸引过去了,所以夸完就算,并没有多说什么,顶多就是之后再去逛书铺时,无论谢慕林是否随行,都会帮她留意类似的书,甚至是帮她买下来。

文氏倒是十分喜欢女儿摘抄的“笔记”,她发现里面有很多有用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清点出自家能做的菜品与点心种类,又盘算着家里哪个人适合用哪一种药膳,甚至还打算抄两个适合谢璞的,下回送家书去北平时捎带过去,叫赵丰年两口子做给谢璞吃。

为了鼓励女儿以后多买些这类有用的书,她还额外贴补了谢慕林一笔数额不菲的零花钱,并且允许谢慕林在买了贵价书后回来找她报销。

她只是有一点不太满意:“买来的旧书虽然残破些,但也不是不能看,何必非得烧了?”

谢慕林心道,若不把原书烧了,你们迟早会发现它们只是幌子,我有那么傻吗?

不过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告诉文氏:“若是还能保存,我都装进箱子里了。可有些旧书不但发霉,还有蚁蛀,留着它们,不但无法挽救,反而有可能会连其他完好的书也一并祸害了。我实在不敢冒险,才把书烧了的。反正里面的内容我都翻过了,有用的都已经抄下来,剩下的没什么价值,不需要留了。”

文氏听了,也就不再纠结了:“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保住所有的书更重要。你以后也要多留意,往书箱里多放些樟脑丸子。等回到老家,得寻个天气好的日子,把这些书都拿出来晒晒。”

谢慕林笑着应了声。有了文氏与兄长们的默许和资助,接下来她干这活干得更顺手了。

家里根本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也同样没有起疑。

若是梨儿陪她上岸逛街购物,兴许早就发现她花的钱和买回来的东西数量不对了。可梨儿没有跟她出门,跟她出门的是听话好使唤的翠蕉,她随时吩咐一句,就能把翠蕉支使开。后者又从不怀疑她报的购物数量有误,回到船上跟梨儿一清点,东西数目和钱数都是对得上的。至于单价与印象中有出入……那是翠蕉记错了。

谢慕林还鼓励两个丫头常跟其他丫头婆子们一处交流,或是到别人舱房里串门。梨儿与翠蕉还以为她是在暗示她们帮忙照看弟妹们呢,哪里知道谢慕林只是打算把她们支开后,好在舱房里忙活她的抄写大业呢?

计划进行得一切顺利,谢慕林心里很满意,又开始谋划着,接下来可以找机会往书房空间里塞其他物资了。那空间没有保鲜功能,一些干粮食水是可以放,却需得隔一两日就换一回,因此得准备恰当的食物种类才行。目前,她只敢往里放几块好保存的面饼,以及每日换一保温杯的淡茶水而已。不过,干净的白布和几种比较常见的成药,她倒是在沿途的几个港口城镇里分别置办齐全了。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了苏州。他们原本计划在这里停留一天,但原本说好要做交易的商号似乎出了点问题,暂时没办法提供原本说定的货物。船队领头的管事心急火燎,却还是不是不宣布,要在苏州多停留两日了。

谢家人自然也要跟着留下。虽说他们自家包了一条船,丢下船队自行上路也行,船上的船老大与船工们技术足够娴熟,不必跟在大部队后头,也能将谢家人安然送回老家。然而文氏与儿女们商量过,都觉得不要太着急了,他们一帮老弱妇孺,又带了不少行李细软,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水匪河盗,不是玩儿的,还是跟船队的人一起行动更安全些,好歹船队还特地雇了强壮有力的保镖嘛。

不过,既然要在苏州多留几天,他们就没必要天天住在船上了,完全可以搬到城中的客栈中去。文氏打发马路遥进城找客栈,租了个院子,留下一半仆人在船上看守,便带着儿女与剩下的仆人,齐齐上岸进城去了。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是十分典型的苏州建筑,青瓦白墙,雕栏漏窗,院子里种着几丛竹,既能添荫凉,风吹过时,也能让住客们听个响。

这家客栈还有个最大的好处,门前的小路往前走,拐个弯便是鼎鼎大名的十泉里——也就是平江路了。在这里住着,逛街最方便,又胜在闹中取静,不会被街上的喧嚣扰了睡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处的缘故,宛琴终于松了口,允许一双儿女出门逛逛了,只是需得带足随行人员,并且最好是跟随兄姐们一处行动,不许私自出门。谢映芬与谢涵之只要能出门玩,其他的都是小事,又怎会抱怨呢?

谢映芬早就准备好零花钱,过来找谢慕林商量,要买些什么东西,给族里未曾谋面的姐妹们做礼物,还要给留守在金陵城中的两位姐姐捎带一份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书信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六章书信苏州离金陵城不算远。谢家人是因为跟着船队行动,必须走水路,绕了一个大圈,才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方抵达苏州。

如今船行的交易出了问题,船队负责人需要送急信回金陵城去请示船行主人,就不能走水路了,改走陆路,快马赶回,顺利的话,也就不到两天的功夫。

谢家人动作如果够快,还来得及托信使捎带一份家书回金陵,只需要多付一点跑腿费就行了。这是信使私下揽的生意,只要不耽误正事儿,船行的人是不会管的。

文氏把事情跟小辈们说了,谢显之立刻就决定了要给妹妹谢映慧写信,报平安,顺道把自己这些天买的一些小礼物捎给她。东西不多,多了会拖慢信使的行程,后者是不会答应的。

谢谨之与谢慕林则商量了,决定就给谢映慧写封短信,问问她的近况,以及家里谢老太太是否还在为了那莫须有的事担惊受怕。另外还得再给毛掌柜写一封,把他们近日在几个大城大镇听说的商场新闻告知他一声,也方便他寻找新货源与销售渠道。

谢徽之要给大金姨娘写封短信问候,但不捎东西。他的钱几乎都用来收购各种货物了,在出清货物之前,他没有多余的钱财干别的事。

谢映芬想要给两位姐姐送点小礼物,但时间上来不及,只得问谢慕林借了些常州梳篦、绣花帕子之类的特产,拿一个小匣子装好送过去。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船行的信使便带着负责人的书信与谢家人的家书礼物,骑快马出了苏州城门,直往金陵的方向而去。

而留在苏州城里的谢家人们,则抓紧这难得的几日悠闲假期,领略起苏州城的风光美食了。

两日后,留在金陵城珍珠桥谢家大宅的谢映慧收到了兄弟姐妹们的来信。

她很是吃惊,按理说,谢家人才走了几天,至少要等抵达湖阴县,安顿下来后,才会写信回京报平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音讯了。她先拆开谢显之的信看了,才知道他们是暂时滞留苏州,方才有空写信给她,顺便捎带些小礼物。

她让玛瑙把那包礼物打开来给自己看,发现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她平时就能用,虽然不值钱,却难得件件合她喜好,想来也是兄弟姐妹们为她精心挑选的。

谢映慧心情很好地吩咐玛瑙:“把这些东西给我收好了,改日我得了闲,再仔细赏玩。”又叫了绿绮进来,“给送信的人一个上等红封,谢他辛苦了。家里没有男丁支撑门户,不方便留他歇脚喝茶,给他两串钱,让他到附近的脚店去吧。”

绿绮应了声,拿了两串钱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说:“那人谢大小姐的赏,说是身上有船行的差使,有落脚的地方,多谢我们想着了。”

谢映慧笑笑,又叫了玛瑙一声:“把那匣子梳篦拿出来,后日我去永宁长公主府做客,顺带捎过去,好让马玉蓉与卢飞云两个也挑一把。她们从小儿就没离过金陵地界,也不知道见没见过这些小东西。”

玛瑙应了,又道:“那两位姑娘都是名门闺秀,马小姐还是长公主之女,什么东西没见过?常州离得又不远,金陵城中亦有卖常州特产的店铺,大小姐还特特把这东西带过去,也不怕两位姑娘笑话?”

谢映慧不以为然地道:“随她们怎么想,外头店里卖什么东西与我何干?我带过去要送她们的,才是我的心意。她们要是真嫌弃我了,我还要嫌弃她们俗了呢!”

玛瑙微笑着,正要说话,冷不妨被绿绮抢了先:“小姐后日要去长公主府,又要随长公主和马姑娘出城往庄子上避暑去,还不知道要在外头住几日呢。老太太那儿,小姐就不打算亲自去禀一声么?”

谢映慧冷哼:“她都出城了,又没叫上我,更是提都没提她到底住在哪里,我就算是有心禀报一声,又能往哪里找人?!三妹妹整天阴阳怪气的,我一瞧她那模样就不舒服,才不去自找没趣呢!反正我已经跟蒋妈妈和蔡老田说过这件事了,他们自会把事情禀报给老太太知道。老太太若真的不讲理,非要怪我,我还要跟她辩驳辩驳!身为长辈,独自出城避暑,连个招呼都不打,丢下孙女儿就走了,这还有理儿了?!”

谢映慧想起这件事,就觉得一肚子气。就算她不耐烦见谢老太太,也不想受谢老太太的管束,可她会搬回谢家大宅,而不是另行找宅子居住,就是因为跟随着长辈身边,可以避免很多流言蜚语。然而谢老太太居然不声不响地丢下两个年少的孙女儿在家,自个儿跑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说是避暑,却连地址都不给家里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谢映慧想问谢映容,后者却还要装神秘,好象在提防她什么似的,更让人生气!

她不就是有个姓曹的外家么?可如今她都快跟曹家人翻脸了,连平南伯府那边都几乎断了往来,谢映容还有什么可提防她的?谢老太太更是为老不尊!

既然连祖母都不在家中坐镇了,谢映容的态度也不佳,谢映慧索性答应马玉蓉的邀请,出城避暑算了。

这些天的天气实在是炎热湿闷,谢家今年又没有备冰块,临时从外头买,根本买不到多少。谢映慧早就有些受不了了。往年她都要去山里避暑的,今年去不了曹家的避暑庄子,去长公主的地方也不错,还能跟两位新交好的闺蜜多亲近呢。

谢映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避暑的计划。她不知道,当这个消息通过谢映容的书信,传到城外隐居中的谢老太太那里时,可着实吓了她老人家一大跳。

谢老太太有些哆嗦地看着三孙女的来信,上头写着永宁长公主府已经疑心到谢家了,近日频频派人接触谢映慧,从她那里打探消息,甚至还找借口说要邀她去跟女儿做伴,派人接谢家姐妹去长公主府的避暑庄子小住。据说,只有谢家姐妹受到了邀请,连跟马玉蓉最要好的卢家姑娘,都不见有出门的动静。

谢映容向谢老太太示警,永宁长公主多半是要对谢家人下手了,让谢老太太千万不要回谢家大宅去,也不要回城。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快收拾行李出逃吧!她实在说不准,永宁长公主什么时候就要向谢老太太下帖子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疑惑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八章疑惑谢老太太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只好把蒋婆子打发回城。

蒋婆子一头雾水地出门,便与珍珠、何婆子碰头,私下交换了一下情报。她们早就讨论过谢老太太的事,得出的结论与蒋婆子差不离,都知道谢老太太定是惹了大祸,才会紧急出城避险。然而她们想不明白的是,谢老太太到底惹了什么祸?

每次出门,珍珠都紧跟在谢老太太身边,后者做过什么,就没有瞒过她这个贴身大丫头的时候。她只能猜到这祸事跟覆舟山道观有关系,也能从谢老太太打发人出去打听永宁长公主府、歧山伯府等人家的动向中推测,那日道观里被捉奸的男女,应该就是谢老太太害怕的根源。

然而珍珠心里也清楚,她们主仆根本就没遇上过当事人,一切都是事后才听说的,消息都从街上打听得来,所以谢老太太在那里害怕个什么劲儿?

她对蒋婆子道:“这事儿只怕只有三姑娘心里清楚。老太太好几次把我支出屋子,都是跟三姑娘暗中议事。虽说那回去看戏,我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但保不定有我没放在心上,老太太和三姑娘却察觉到的隐秘发生过。妈妈回城后,还是要想办法从三姑娘那里打探消息才好。老太太的性情,你我都清楚,她老人家既然没告诉我们实话,就必定是心有顾虑。可三姑娘年纪还小,比老太太好说话许多,妈妈想法子试探试探吧。”

何婆子也点头:“确实。我们往日也算是老太太倚重之人,可这回出了事,老太太就只跟三姑娘商量了,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长久下去,你我在老太太身边还能派什么用场?若仅仅是侍候起居饮食,谁干不来呢?为了能在老太太身边多侍候几年,我们还是要多多为主人分忧才是。”

蒋婆子会意地冲她俩点点头,三人又商量了一下如何私下传递消息与信件,前者便下山雇车回城去了。

等她回到珍珠桥谢家大宅,却正好遇上谢映慧的下人在前院装车,把谢映慧明日要带去永宁长公主避暑庄子的行李提前装到马车上去。蒋婆子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回到金萱堂,去寻谢映容说话。

谢映容听完她的汇报,也不回答她关于谢老太太心事的提问,只说:“妈妈只需要听从老太太吩咐行事就好。老太太叫我不能告诉人,我又怎能违令?妈妈是老太太身边侍候的,一旦有异动,绝对瞒不过老太太,到时候挨骂的还不是我?妈妈就别为难我了。”说完就要请蒋婆子出去。

蒋婆子急了,忙道:“三姑娘何必拿这些话来堵我?若事情果真要紧,我难道还会胡乱外泄不成?不过是看见老太太心事重重的模样,想为她分忧罢了。三姑娘若实在不想违了老太太之命,我老婆子也不敢相逼。只是别人家捉奸,与我们谢家有何相干?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就算要替老太太与三姑娘去办事,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可若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找人探消息,就怕反而泄露了咱们谢家的名号,惹得贵人家猜忌,那又岂是老太太与三姑娘所愿?三姑娘只需要给我一个线索,我自个儿托人打听去,也省得犯错了,如何?”

谢映容不答反问:“老太太让你去打听什么消息?”可别真想岔了才好。

蒋婆子犹豫了一下,想着谢映容反正是真正知情的人,瞒着也没必要,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映容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还好她事先有准备,骗谢老太太的同时,还要瞒着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免得谢老太太事后从别人口中知道她撒了谎,所以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她瞒着旁人又如何?谢老太太想召见蒋婆子,根本不必得到她的允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馅了。她还是得赶紧想办法,真正摆脱谢老太太的束缚,让后者即使回了城,也没办法再阻碍她的计划才是。

这么想着,谢映容便对蒋婆子说:“我会打发人去问一问老太太的意思,倘若她老人家不反对,我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妈妈。”

蒋婆子只当她胆小怕事,想到她前些日子被谢老太太骂得不轻,便也不再纠缠,只心头略有不悦,行了礼退下,暗地里盘算着再找别人打听去。既然家里两位知情的主子都不肯开口,那就上外头打听好了。谢老太太也是因为听说了外头的传闻,才会越来越害怕的。她找当日负责帮谢老太太打听消息的人问,总能问出让谢老太太害怕的原因来。

然而,蒋婆子花了半日功夫,把家里曾经被谢老太太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问了个遍,也没真正弄清楚,是什么让谢老太太害怕到这个地步。她发现这些人打听到的消息,似乎并非谢老太太所知情报的全部,另外还有一些,也不知后者是打哪里听来的。

比如当日与歧山伯府二少爷董慧杰私通的那一位女眷,至今在外界还无人知晓是什么身份。虽然有不少人暗地里议论,那是赵家即将要成为太子妃的那位小姐,可若真是如此,这两天京中人议论太子选妃时,就不会把那位小姐视作热门人选了,她早该被踢出候选名单才是。当日道观里的宾客,可是还有永宁长公主府的少爷少奶奶和小姐呢,宫里不可能不知道实情的。

听谢老太太指示下人去打探消息时的语气,似乎与董慧杰私通的,是永宁长公主府的少奶奶。谢老太太到底是打哪里得来的秘密消息?倒比外头人知道得更多些。珍珠跟着谢老太太在观中走动时,可没说有这么一回事儿呀?

蒋婆子心头疑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心想莫非是三姑娘谢映容提供的消息?可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然而谢映容闭口不提,也没见她往城外派什么人。蒋婆子疑心她先前所言只是在搪塞自己,并不打算真的向谢老太太请示。犹豫了一下,蒋婆子索性直接找上了谢映慧。

谢映慧听了她的问题,却是一脸愕然:“难不成三妹妹还什么话都没跟老太太说?她当日可是答应了大哥他们,要跟老太太说实话的呀?若不是她拦着,说老太太正是固执的时候,贸然反驳她只会让大家挨骂,还是得徐徐告知才好,大哥离京前就要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老太太了!”

蒋婆子一脸震惊,忙问是怎么回事。谢映慧也不啰嗦,直接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

蒋婆子大惊失色,立刻察觉到谢映容有鬼。她忙向谢映慧道了谢,便退出院子,匆匆赶往金萱堂。

不料,她还没出二门,脚上就不知道拌着了什么,摔了一跤,才想爬起身,却感觉到脑后剧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甩锅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三十九章甩锅谢映慧听说蒋婆子受伤昏迷的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吓了一跳,忙问玛瑙等几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水晶抢先说:“天知道那蒋婆子是怎么受的伤?当时她刚从我们这儿回前头金萱堂去,半路上就摔着了。大概是周围没人,直到我们出去办事才发现的。见她伤得重,血流了一地,我们急急通知门房的人去请大夫,还去金萱堂叫人来抬她。结果金萱堂的人可恶得紧,不说感谢我们救了他们的人,反而还诬赖是我们把人害成这样的,真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若是有心要害人,还救她做什么?任由她躺在那儿流血流到死,岂不省事?!”

“少说两句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气小姐。”玛瑙斥责了水晶几句,方才转过头来跟谢映慧说,“我已经去问过了,当时蒋妈妈确实是一个人走路,没旁人看见她是怎么摔的,更不可能是我们的人对她动了手。但二门前后那条路,平日里除了我们的人会进出走动,很少有人经过。金萱堂的人估计就是拿这一点说事儿,才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但只要蒋妈妈醒过来,必定能真相大白,金萱堂的人便也没理由再污蔑我们了。”

谢映慧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进她的话了没有,随即还站起了身,表示:“我要去看看蒋妈妈。”说着就带人出了院子。

经过出事地点的时候,谢映慧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儿路边的一个石灯上,似乎还沾着一抹血痕,看起来象是蒋婆子受伤的地方。难不成她真是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石灯上才昏迷过去的?

谢映慧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也不多言,就直接去了金萱堂蒋婆子的房间。

蒋婆子还在昏迷不醒,旁边有个小丫头在照顾她。谢映慧隐约认得,这好象是蔡老田的小女儿小桃,便问对方:“请过大夫来看蒋妈妈了么?她伤得如何?”

小桃忙回答说:“我爹请过大夫来了,大夫说蒋妈妈伤着了后脑,眼下还昏迷不醒,得等到她醒过来,才知道伤得重不重呢。眼下看着,应该是不会伤及性命的。大夫明儿会再来一趟。”

“后脑?”谢映慧怔了怔,想起那盏石灯上,血迹的位置。蒋婆子不是出二门时受的伤么?那她应该是磕伤额头才是,伤在后脑……那就是相反方向了,这是怎么磕的?

谢映慧凑近了床铺,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了蒋婆子几眼,心里越发疑惑了。

这时候蜜蜡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玛瑙察觉到了,皱着眉转头瞪了她一眼,她便立刻进门说:“我们姑娘请大小姐过去说话。”

谢映慧瞥了她一眼,嘱咐小桃:“好生照看蒋妈妈,需要什么药材,请什么大夫,都只管去,若是银子不够,过来找我。”又回头对玛瑙说,“吩咐下去,小桃若过去找我们要蒋妈妈的药钱,只管给她,不得有误。”玛瑙连忙应了。

谢映慧便转身去见了谢映容。后者端坐在正房里,听蜜蜡在耳边低语几句,便挥手让人退下。

蒋婆子是遭了意外,眼下又昏迷不醒,才没能及时质问谢映容的,但谢映慧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见了妹妹,自然就要代替蒋婆子问出那个问题来。

然而谢映容却抢先开了口:“大姐姐是不是该把手下的人管好了?你院子里的人与金萱堂的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使两边的人有什么宿怨,也不该用如此狠厉的法子,把人伤到这个程度吧?老太太不在家,她的人就伤成这样。回头我固然会挨骂,但大姐姐难道就能讨得了好?!”

谢映慧见她开口就先倒打一耙,不由气得笑了:“这跟我的人有什么关系?虽然那条路通常是我手下的人在走,但也没拦着旁人走呀?况且我与蒋妈妈无仇无怨的,我手下的人也不曾与她有过口角,无缘无故地,伤她做什么?!”

说着说着,谢映慧忽然觉得不对劲:“蒋妈妈不是自个儿摔倒的么?三妹妹为什么要说是有人伤了她?”

谢映容脸色变了变,心下懊恼傻大姐竟然回过神来了,但根据蜜蜡的回报,谢映慧显然已经发现蒋妈妈的伤处有异,她若坚持那是意外,只会更容易引人怀疑,唯有抢先甩锅,没想到谢映慧还是起了疑心……她只能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若不是有人故意害的,蒋妈妈好端端的怎会摔倒?从来就没人在那里摔倒过,蒋妈妈又一向是稳重的人,这不合情理!”

这话未免太牵强了,谢映慧立刻就盯住了谢映容,上下打量几眼:“先前蒋妈妈可是听说了三妹妹你做的一件大错事,正打算去回老太太呢,冷不丁地就受伤昏迷过去了。真叫人好奇,这背后是谁下的手?”

谢映容冷笑道:“大姐姐这是想反过来污蔑我?只是你也想得太好了。你以为老太太是会信你这个曹家外孙女多些,还是相信我这个一直陪她共患难的孝顺孙女儿多些?大姐姐是聪明人,想必不会犯蠢?”

谢映慧的脸色阴沉下来。谢老太太确实不相信她,比如这一回,谢老太太执意不肯见她,出了门都不告诉她知道。若不是蒋婆子提起,她恐怕连亲祖母还在害怕那莫名其妙的“祸事”都不知晓。这都是拜曹家和她母亲曹氏所赐,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她自问一向待这个妹妹不错,对方却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刺伤她的话……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瞎了眼,没看出这个庶妹的真面目,竟然还妄想跟对方交好呢?!

谢映慧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谢映容,道:“别以为你说这种话,我就拿你没法子了!蒋妈妈眼下是昏迷了不假,可她总有醒过来的时候,到时谁害了人,都别想逃过去!谁犯了错,也休想能再隐瞒!有本事你就把人灭了口,不叫蒋妈妈有机会将实情告诉老太太。可这家里若真的出了人命,我就敢去应天府报官!反正我早已没有了好名声,不在乎多叫外人议论几句,就怕三妹妹你……不敢!”

谢映容脸色微变。她确实不敢……这种人命官司,摊上了只会更妨碍她的前程。她当然不敢真的把蒋婆子杀了,只需要拦着不让后者去见谢老太太即可。

谢映容退了一步:“大姐姐误会了,蒋妈妈受伤这事儿,当真与我无关,想来只是意外而已。方才我是一时着急,才会迁怒大姐姐手下的人,并不是有心的,请大姐姐恕罪。我也没有隐瞒老太太什么,定是有什么误会。等蒋妈妈醒过来,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

谢映慧冷笑:“你只管编吧,反正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才不理会你跟老太太之间是怎么回事呢,你们爱怎么勾心斗角,就斗你们的去,与我无关。但若你胆敢算计到我头上,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谢映慧可不是吃素的!”

她啐了谢映容一口,甩袖就走。

第二百四十章 告密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章告密谢映慧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还憋着一肚子气,又郁闷又恼怒。

她觉得蒋婆子受伤肯定有问题,八成就是庶妹谢映容下的手,然而她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谢老太太眼下的行踪,想要告状也没处告。

更何况,就象谢映容说的那样,谢老太太是否会相信她,还是未知之数呢。

可谢映慧就是生气,她气自己从前错看了谢映容,也气自己这些天太过粗心大意,竟然没发现谢映容在捣鬼,让对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事。但凡她能早一步发现谢映容的真面目,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谢映慧气呼呼地,想来想去,这口气还是吞不下,便对玛瑙发出了命令:“去把今儿发生的事告诉蔡老田两口子,叫他们想办法给老太太传信儿。我就不信了,她谢映容区区一介庶女,还想在谢家只手遮天了不成?谁给她这个胆儿?!”

玛瑙却迟疑了一下,上前劝她:“小姐,倘若真的要把事情都告诉蔡老田,就得把那天在道观里发生的事也一并说出来了。虽说蔡老田不是信不过的人,可这种隐秘之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明儿小姐就要带人去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上小住了,万一走漏风声,叫马家人知道小姐早就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马小姐……会不会误会?”

谢映慧闻言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玛瑙再次婉言相劝。她其实之前也不知道什么长公主府马二奶奶与歧山伯府二公子董慧杰私通的事儿,但今日蒋婆子过来寻谢映慧说话时,谢映慧没有摒退左右,就直接把事情说出来了。还好当时在屋里的只有玛瑙与绿绮两人,都不是爱多嘴的丫头,只要嘱咐一声,自然会把嘴闭紧的。可若是再把事情告诉蔡老田两口子,过后就未必能保得住消息不外泄了。

玛瑙苦劝谢映慧:“三姑娘的话虽然气人,但如今小姐已经警告过她了,她不敢轻易再招惹小姐的,您就继续装作不知情。日后蒋妈妈醒过来了,您也只说她是自己摔伤的。反正这是三姑娘告诉您的,是真是假,都是三姑娘的责任,与您不相干。到时候,蒋妈妈要如何告状,老太太要如何惩罚三姑娘,就更与小姐无关了。小姐只需要端坐看戏就好,何必搅和进去呢?”

她是真觉得谢映慧没必要为了出一口气,就冒着得罪马家人的风险的。这些天玛瑙从没见过谢映慧在马家人面前提那位二奶奶白氏的事儿,如今想来,多半是故意为之。永宁长公主府正为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媳妇烦恼呢,往来的人家说不定都在明里暗里打探消息,忽然有个不知情的小姑娘与她家小姐结交,他们定是乐意的。谢映慧与马玉蓉从来就不是好友,这几天的功夫,交情却是突飞猛进。可一旦叫马玉蓉知道,谢映慧其实是知情人,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天知道她会怎么想?

玛瑙对谢映慧道:“小姐眼下的处境,不必我们做丫头的多说,您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平南伯府已经几乎断了往来,本来您若是主动上门去,送些东西,说说好话,舅夫人与表少爷怎么也会给您个好脸,偏您又不乐意受气。至于承恩侯府,原本对太太就嫌弃之极,但因着小姐与马家小姐交好,承恩侯夫人又打发人来给您送东西了。

“您兴许会觉得承恩侯夫人太过势利,可只要承恩侯府愿意跟您亲近些,您将来在这金陵城里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哪怕是为了这一点,您都不能跟马小姐闹翻了,否则承恩侯夫人立刻就会将您抛到脑后去的!眼下太太不在京里,老夫人病重不见人,老太太与三姑娘都靠不住,平南伯府不理人,再连承恩侯府都断了联系,小姐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谢映慧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惨笑道:“我如今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么?连真心交个朋友,都办不到了,非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考虑进去,才能见人?”

玛瑙低下了头:“小姐兴许会觉得我这话不中听,可我是真的为了小姐好的。”

谢映慧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扭开头去:“行了,我知道了,不说就不说。我难道是个爱嚼舌头的人?不过是看不得谢映容嚣张罢了。”

玛瑙忙道:“小姐放心,虽然要紧事说不得,但我们也不能真叫三姑娘污蔑了去。回头我就去找蔡老田,让他们把蒋妈妈照顾好了。只要蒋妈妈醒过来,真相大白,即使三姑娘想在老太太面前诬告小姐,也办不到!”

谢映慧冷笑:“就算她真的诬告,又能奈我何?难不成老太太还能把我撵出去么?!”

玛瑙见她恼怒,也不敢多话,给绿绮使了个眼色,小心地退出了屋子,干自己的事去了。

谢映慧就这么坐在屋子里生闷气,总觉得灰心丧气。兄弟姐妹们还在京城的时候,哪怕跟她不是住在一个宅子里,她也依然觉得有意思。可他们才走了几日,她就开始觉得日子难过了。可谢显之他们这一走,至少几年不会回京。难不成接下来这几年,她都要这般苦熬么?即使有了新的好友,也不可能天天待在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

谢映慧还在发呆,绿绮悄无声息地又摸回屋里,往门口看了几眼,便凑到她身边来。

谢映慧醒过神,见绿绮鬼鬼祟祟的模样,皱了眉头:“你这是干什么?”

绿绮压低声音道:“小姐别声张,我是瞒了旁人来告诉小姐的。玛瑙姐姐方才打发个婆子出去了,其实是给承恩侯府递消息。我看得真真儿的,先前还悄悄儿跟踪过那传话婆子,亲眼看见她进了承恩侯府的侧门。”

谢映慧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什么?!”她脑海中立刻忆起了谢显之、谢谨之与谢慕林三人提醒过的,她手下可能有人是曹家耳目的说法。

绿绮凑得更近了些,声量压得更小了:“我亲耳听见,玛瑙姐姐对那婆子说,让她提醒承恩侯夫人,不要掺和外头的流言,造谣中伤赵家小姐。跟董二少爷私通的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不是赵小姐。这事儿宫里一清二楚,赵家闭口不言,是要维护长公主的脸面,连太后与长公主都承了他家的情。若是曹家叫人发现参与此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谢映慧猛地转头看向她,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玛瑙会是曹家的耳目,这一点都不奇怪。她是曹家家生子,就算父母都跟着谢映慧回了曹家,还有许多亲友在曹家各房名下当差呢。

可曹家居然参与了造谣中伤赵滢的事,开玩笑的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看清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一章看清谢映慧知道曹家一直盯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希望能把曹家后族的荣耀与权势再延续下去。

然而曹皇后与太子如今面对林昭仪与二皇子的步步紧逼,正需要强有力的外援,便看中了赵家。为此,曹皇后不惜委屈曹家女成为太子侧妃,位居于正妃之下,还推迟几年再进宫。当然,谢映慧也清楚,曹皇后与曹家人打的主意,都是利用这位太子正妃的娘家之力,稳固太子的地位。等太子顺利登基,坐稳了皇位,太子妃就可以功成身退,把正宫皇后的位置给曹家女让出来了。

曹家人看着未来的太子妃,印象当然不会太好,心里大概还会觉得是她抢走了曹家女儿的太子妃之位。然而,若是太子没有足够强有力的支持者,一旦被二皇子抢走了储君之位,无论是他还是曹皇后,都绝不会有好下场,依附于他们母子的曹家,就更是前途渺茫了。因此,哪怕是为了曹皇后与太子,他们都不可能对赵滢做什么,反而应该想方设法促成她与太子的婚事才是。要动手,也是以后的事了。

曹家人没理由现在就对太子妃候选人下手,那玛瑙对那传信的婆子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谢映慧吩咐绿绮:“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曹家哪位主子在外头传谣,中伤赵家小姐了?”

绿绮面露难色:“小姐,我……我家里人几乎都在庄上,就只有一个表姑在承恩侯府当差,她还是在大厨房做事的。我就算找她打听,她也回答不出来呀?我能上哪里打听去?”

谢映慧听得一呆。她从前吩咐这种打听消息的事,只需要跟玛瑙说一声,后者总能替她打听到的。原来这种事有这么难办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玛瑙在这方面很能干是不假,偏偏心里向着曹家,再能干也不能全然信任。绿绮平日里还算机灵,哪怕办事差一些,好歹比玛瑙忠心可靠。

谢映慧叹了口气,有些事总是难以两全,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以后对于玛瑙,她是再不会象从前那般信任倚重了。

绿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清楚,横在她前面的大山已经松动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塌。玛瑙在犯蠢,而她只要争取到小姐的信任,下一个掌事大丫头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谢映慧沉默了许久,才让绿绮退下:“我知道了。”

绿绮屈膝行礼告退。

晚上,谢映慧在玛瑙的侍候下洗沐过,散着头发坐在窗前吹风,趁着其他人都出去了,便对玛瑙道:“有没有法子打听一下,曹家那边近日有什么消息?这些天,京里各种流言满天飞,造谣赵家小姐的大有人在,八成是那些有女儿候选太子妃的人家在捣鬼。我们清楚内情如何,自然明白那些造谣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我就是有些担心……先前文鸾表妹差一点就要做太子妃的,如今皇后娘娘更属意赵家小姐,文鸾表妹该不会怀恨在心吧?但愿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她没有掺和进去。”

玛瑙手中动作顿了一顿,迅速打量了谢映慧的表情几眼,见她似乎是真心在为曹家担心,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先前承恩侯夫人打发人来给小姐送东西,我见来的是熟人,便跟她攀谈了一阵……曹家那边确实有下人暗地里在外头传播赵小姐的谣言,承恩侯夫人查了之后,才发现是平南伯夫人收买了大房的下人,让他们顶着承恩侯府的名头在外头行事……”这其实是她刚刚从传话婆子那里得来的最新消息,是承恩侯夫人雷厉风行调查出来的结果。

谢映慧又是一阵愕然:“舅母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赵滢成不了太子妃,也轮不到曹文凤吧?!”

玛瑙其实也想不明白这一点,平南伯死后,他一家子曾经做过的梦,基本都没有希望实现了,曹文风更是没可能嫁入东宫。所以平南伯夫人搞这么一出,就显得莫名其妙了。她只能猜想:“莫非是为了平南伯之死,怀恨在心,故意给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没脸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都有够蠢的。平南伯府失了帝王圣眷,连曹皇后与承恩侯府也放弃他们了,族中的庶支房头都敢给他们脸色看。现在他们不老实守孝,等待日后东山再起,偏搅和进太子妃择选的浑水里做什么?这不是在下皇后的脸,而是在打皇家的脸,在破坏皇后稳固太子地位的大计划!

谢映慧前所未有地心思清明,瞬间看清了平南伯府一家目前的处境,更惊愕地发现,原来曾经亲如一家的舅母与心中恋慕的表哥,是这般短视愚蠢的人物!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在那一瞬间,谢映慧脑海中对平南伯府一家的滤镜消退了许多,她好象忽然看清了自己曾经有多么眼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下酸涩无力,仿佛忽然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玛瑙见谢映慧迟迟不说话,便小心地探问:“小姐?”

谢映慧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事,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

咦?刚才不是还在议论曹家的事么?

玛瑙试探性地再问:“那平南伯夫人的事……”

不等她说完,谢映慧便摆了摆手,淡淡地说:“舅母自己有主意,不会听我劝的,我又能怎么办?早些歇息吧,明儿我们还要出城呢。”说罢真个起身去睡觉了。

玛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谢映慧发了话,她也只能收拾心情,替小主人叠被铺床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永宁长公主府来人,谢映慧只嘱咐了蔡老田夫妻一句,让他们照看好蒋妈妈,看守好门户,有事来长公主庄子上给她回话,便登车离开了。

谢映容在金萱堂得了消息,甚至没有出门送一送长姐,便吩咐蜜蜡:“咱们也赶紧出门吧,卞家人巳初就该到承恩寺了,我们要提前过去,省得叫卞老太太误会我们是特地冲着程家人去的。”

蜜蜡如今早已被谢映容调|教出来了,十分老实听话,连忙应了声,跟大金姨娘那边打声招呼,就提着篮子陪谢映容出门,去承恩寺“上香祈福”了。

大金姨娘刚刚在前门送走谢映慧,回到房中才歇口气,就听说女儿要出门,忙出来道:“怎么忽然说要去上香?我陪姑娘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叫门房准备一辆车,叫个婆子跟车就好。”谢映容漫不经心地说,“姨娘在家里照看好蒋妈妈,预备老太太打发人回来问话吧。我就是昨儿晚上梦见菩萨了,要去佛前给老太太祈个福。若是老太太真派人来问,你就这么回答她。”说完风风火火地就领着蜜蜡走了。

大金姨娘没能拦住女儿,但好歹谢映容还带了几个人出门,又是去她们熟悉的承恩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站在前院发了一会儿呆,便去看蒋婆子了。

看着蒋婆子昏迷不醒的模样,大金姨娘满心不安。她不知道,这跟女儿有没有关系,更不知道,女儿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法事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二章法事谢映容在承恩寺拜佛烧香求签,再跟老僧医聊聊天,成功把时间拖到了卞家到来的时候。她一听蜜蜡来报信,便立刻收拾东西,款款走向寺门方向,不出意外地遇上了卞家人,被近日与她重新恢复书信往来的卞大小姐拉住了。

然后她就成功跟卞老太太搭上了话。

谢映容给卞老太太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哪怕谢老太太把人得罪了,卞老太太也依然觉得她是个好孩子。若是谢老太太与孙女儿同行,她兴许不会把人留下来,可既然谢映容只带了一个丫头出行,她当然要把人叫到静室去坐下来说话。

谢映容就这么一边跟卞大小姐聊天,一边把自己的“近况”透露给了卞老太太。

等他们在静室里坐下时,卞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谢映容的嫡母带着其他孩子回了老家,祖母谢老太太嫌城中炎热,住得不舒坦,丢下两个孙女儿跑城外庄子上避暑去了,她的嫡姐身份不凡,早有皇亲国戚的好亲戚把人接走,如今家里只剩下她和几个仆人看家。

谢映容没有提自己的生母大金姨娘也在。

卞老太太不由感叹道:“可怜见的,你们家老太太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些。她便是要出城避暑,也不该把孙女儿丢在家里,多带上两个孩子有什么不行?你姐姐的亲戚想必心里也是一肚子怨气,才会把人接走的。只可怜了你一个,竟没人顾得上。”

谢映容一脸腼腆地表示:“其实这也没什么,家里总要留下人看家的。外头天太热,我本来就不乐意出门。”然后聊着聊着,她又“不经意”地透露,今日也是奉了谢老太太之命,到寺里为她老人家祈福来着,因为谢老太太夜里睡不安稳。

卞老太太闻言对她更是怜惜了:“这样的天气,睡不安稳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家老太太倒会使唤人,叫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顶着大太阳跑到寺里来烟熏火燎,她怎么就忍心呢?你这孩子也是,太过实诚了。你家老太太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也不知道偷个懒。可惜,以你们家老太太的脾气,哪怕你这般孝顺了,她恐怕也不会说你一句好的。”

谢映容半低着头,一脸的温柔和顺:“我孝顺她老人家,原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句夸奖的,只要能让老太太过得舒心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卞老太太赞叹不已,心想谢吕氏那样的糊涂人,竟然还能有一家子孝顺儿孙,大的小的,嫡的庶的,个个都好,真是老天没眼。无奈这谢吕氏不惜福,老天爷竟然也没薄待她,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卞老太太看谢映容更顺眼了,便告诉她:“今儿我们家过来,不是自家要礼佛,而是亲家要做法事,祭的是我女儿的正经婆婆。一会儿我亲家和女儿女婿一家就该来了。你先别走,暂且跟在我身边吧,就和你大妹妹待在一起。等我们完事了,会在这寺里吃一顿素斋。这素斋可难得得紧,外头等闲人家吃不着的。寺里的大厨轻易不会出手。你若错过了这一顿,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识到呢。等吃过素斋,还能听方丈讲经。这位方丈佛法高深,与他一席谈,胜过无数呢。”

卞大姑娘也高高兴兴地怂恿谢映容:“是呀,谢三姐姐,你就听我祖母的话,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反正你家里也没长辈催着你回去,你就当是散散心了。这寺里的方丈算命很灵的!咱们可以让他顺便帮着算一算呀?”她朝谢映容挤了挤眼,暗示她们可以找人算算姻缘。

谢映容早就为今天准备许久了,又怎会拒绝?只是为了显得矜持一些,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说了两句轻飘飘的婉拒话,眼看着卞老太太的儿媳,卞大姑娘的母亲卞太太就要叫人来送她出寺庙了,方才答应下来,显得好象是在卞大姑娘的再三恳求下,方才勉强答应的样子。

十分矜持了。

卞大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接下来谢映容便一直跟着卞家人行动了。不久之后,宁国侯一家就到了。哪怕宁国侯的继室夫人与其所出的儿子一家都对今日的法事十分不以为然,表面上也要守足礼数,做出怀念先人的模样来。在场所有人中,大概就只有宁国侯与原配夫人所出的程大爷程信一家,是真心实意地为那位夫人伤心难过的。

谢映容跟在卞家人身边,远远地打量着多时未见的程笃,见他满面戚容的同时,形容举止依然不减风采,心中对他的向往又更坚定了几分。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有本事的人,迟早都会出头的。她不知道三皇子这辈子还能不能上位做新皇,也不知道程笃还会不会成为三皇子的亲信重臣,但只要程笃足够聪明,又有宁国侯的帮扶,还是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的。这样的夫婿,无论如何也比谢家有可能为她说亲的那些人选强得多了。大不了她嫁给程笃后,利用上辈子所知道的事,多多提点他,让他少走些弯路就是了。

法事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期间众人也不是一直守在现场的。承恩寺里为贵客们准备了休息用的静室。宁国侯夫人很快就以身体不适,疑似中暑为由离开了,还带走了孙儿孙女,只留下儿子儿媳陪伴在丈夫身边,时时显露出孝顺的言行来,免得让长兄长嫂有机会在宁国侯面前露脸。

再过了一会儿,程信就非常有孝心地表示,父亲与岳母年纪都大了,还是先去静室里歇息一下吧。宁国侯拒绝了,但卞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关系又比较远,就顺水推舟答应了,领着一众儿孙们离开了,只留下儿子和孙女儿做代表——卞举人和卞大姑娘身子壮健,比较扛得住暑热的天。

谢映容立刻就借着好友的名义,留下来陪伴卞大姑娘,顺道在程笃面前刷了个脸,还搭了一句话。虽然程笃现在心思都放在法事和劝慰祖父、父母身上,没有多加留意这位出现在外家人群中的陌生姑娘,可谢映容还是觉得,自己离成功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兴趣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三章兴趣宁国侯夫人站在静室中央,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一下屋中的环境。她的心腹李嬷嬷迅速指挥丫头们在静室中燃起了夫人喜欢的熏香,泡了家里带来的茶叶,还把原本就很干净的坐垫也换上了自家带的。宁国侯夫人这才安坐下来。

程王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她面前循例说了些请她歇息的话,又带着儿女们走了,宁可打发儿女们到处去闲逛,也不让他们留在祖母跟前侍奉。完事后,程王氏方才回到丈夫身边去。

宁国侯夫人有些不悦地对李嬷嬷道:“老二媳妇如今眼里越发没人了,竟然还调唆着孩子们,不许他们亲近我。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哪怕有些小心思,好歹还在用心讨我喜欢,如今却只是虚应故事,真是岂有此理!”

李嬷嬷心里清楚,自打王家出事,程王氏闹了一场,却被禁足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哪怕后来她看上去好象是知错能改了,在公婆丈夫面前变得柔顺和气,那也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内心里越发对婆母敬而远之。如今她地位又稳固下来了,丈夫儿女又都向着她,她就只做表面功夫,不叫人挑得出错来,对婆婆却连那点儿虚假的恭敬孝顺,也都懒得做了。

李嬷嬷心里也挺不喜欢的,但身为下人不好公然说主子的坏话,尤其她们现在并非身处可靠的自家地方,便只能微笑着对宁国侯夫人道:“这不是侯爷要二爷二奶奶守着看法事么?二奶奶也是急着回去。况且夫人累了半日,正想歇息呢,少爷姑娘在这儿,怕会闹着您了。”

宁国侯夫人冷笑一声:“我若是觉得他们闹了,自会打发他们走,用得着老二媳妇越俎代疱?!”

李嬷嬷示意屋里其他人退出去,方才亲自奉了一杯清茶给宁国侯夫人,轻声说:“二奶奶心里有怨,不过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夫人当日对她严厉了些,她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罢了。您瞧她如今对二爷,对大姑奶奶,还不是早就忘了当初那些怨恨的话,比从前更亲近几分了么?近些日子,我还常见二奶奶往平南伯府去劝慰大姑奶奶,私下给她出主意呢。”

宁国侯夫人冷哼道:“我还宁可她们关系冷淡些呢!我明明说过,这些日子家里人都远着平南伯府的人些,大丫头又不是面临生死存亡,放着她不管也没什么要紧的。即使真个生死攸关了,也没有为了她,把程家拖进泥潭的道理!让大丫头联姻曹家,是为了借曹家的势,振作程家的。若大丫头做不到这一点,至少也不能连累了娘家人!

“如今平南伯府自己坏了事,留下大丫头跟文衡文凤孤儿寡母的,只要他们老实些,不生事,宫里的贵人也不会非得逼他们去死!他们也就是受几年气罢了,只要将来我们宁国侯府得了势,还有谁敢欺负他们?!偏老二两口子多事,非得去亲近他们,生怕宫里的贵人不着恼么?!蠢材蠢材!”

李嬷嬷只得继续劝慰:“二爷也是看不得姐姐吃苦,手足情深。况且二爷二奶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是多去瞧瞧大姑奶奶和表少爷、表姑娘,替他们出出主意,让他们别被曹家族里的人欺负了去已。我已问过二奶奶身边侍候的人了,她们说二奶奶近日就只是帮着大姑奶奶设法收买承恩侯府里的下人做耳目,可惜昨儿叫承恩侯夫人发现,全都撵了,没能成事。幸好承恩侯夫人顾全大局,并未闹大,大姑奶奶也就是在家里生一场闲气罢了。”

宁国侯夫人哼了一声:“老二确实是手足情深,可老二媳妇……不过是顾虑着大丫头手里有她在意的人而已!”

李嬷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夫人的意思是……”

然而宁国侯夫人无意多言。在她看来,女儿插手救王家母女,实在是太蠢了!就算王湄如靠着美色迷倒了太子又如何?她没有清白家世,即使进了东宫,也不过是一介无名无分的宫人罢了,顶多是成为太子的内宠,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见人,生了子嗣,也无缘大位。这样的人,光是要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就已经要费大功夫了,不值当!还不如另寻个美貌不下于她,却有清白家世的美人,更稳妥更容易些。

不过女儿现在既然能仗着王家母女,引得程王氏乖顺听话起来,还愿意为她出谋划策,也不算是全无意义吧。只是宁国侯夫人觉得这件事对程家好处不大,因此看不上女儿的谋划罢了。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女婿平南伯横死得太突然,女儿没反应过来,也就罢了,如今平南伯府都成了人人欺负的可怜虫,女儿怎么还不把王湄如送进东宫,赢取太子的支持呢?承恩侯府还需要顾虑太子,只要太子偏着平南伯府几分,女儿与外孙的处境就会好过许多,外孙三年孝满后袭爵,也没什么难处。可偏偏,女儿就只是把人藏起来,提都不提,也不告诉太子这件事,吊着他为平南伯府说话。这是不是太蠢了?!

宁国侯夫人生气,李嬷嬷不明究底,只能绞尽脑汁安抚:“夫人别恼了,二奶奶也是看在二爷面上,多帮着大姑奶奶些,但心里是知道轻重的。您瞧,她如今不再带姑娘去平南伯府了,也不提姑娘与表少爷的亲事,可见是已经打消了主意。”

宁国侯夫人不以为然:“等她真给宝钏说成一门好亲事再说吧,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接着又有些着恼,“宝钏也是糊涂,竟然还惦记着文衡。平南伯府如今的处境,哪里是她该掺和的?我原想着柱国将军的嫡长子不错,可以给我做个孙女婿,还想安排一次相看呢。可宝钏自己不乐意,我真怕她不懂事,给我搅和了!”

李嬷嬷迟疑了一下:“柱国将军府……侯爷似乎提过,想为大房的笃哥儿求娶他家的姑娘。”

宁国侯夫人提起这事儿就咬牙切齿:“那老匹夫!就爱偏心大房!爵哥儿才是世子嫡长子,与将军府的千金匹配,他却非要把这门好亲事给程笃不可。我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外头丫环来报,道是法事快要结束了,寺中僧人安排了斋饭,问宁国侯夫人什么时候呈上来。宁国侯夫人也不理会,任由李嬷嬷去安排,自己走到窗边,再看了丈夫与大房那一家子几眼。

然后,她就看到刚刚才提起过的便宜孙子程笃走向舅家,与他舅舅、表妹说了几句话,又与他表妹身边的一个女孩儿说了几句话,似乎还着重盯着那女孩儿看了好几眼。

宁国侯夫人挑起了眉毛,招手叫过李嬷嬷,示意她看过去:“去打听打听,那姑娘是谁家的?我瞧她看着笃哥儿的眼神,可不大寻常哪。”

李嬷嬷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打听到了答案:“谢璞的庶出三女,生母是曹家送的美姬,上不得台面……”

然而宁国侯夫人却似乎对谢映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谢璞如今是个从三品吧?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了,只要笃哥儿喜欢……”

第二百四十五章 惊喜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五章惊喜谢映容被人抬回了前头的静室。

她的左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单薄的浅蓝细绢衫子已经染红了一半,额头上还有血痕,脚踝也扭伤了,全身上下痛得要死,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涕泗横流,可她都死死忍住了,要维持住表情唯美,不能在程卞两家人面前出一点儿丑,尤其是不能让程笃看到她狰狞的脸。

她心里高兴。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上辈子的今天,承恩寺后院的旧墙倒塌,正逢程笃与卞家人听闻方丈提起寺后的诗壁,来此欣赏,旧墙砸伤了好几个卞家下人与两名程家下人,卞老太太也被砸得头破血流,她的贴身丫头更是差一点儿送了性命。恰好左家人也在不远处散步赏景,遇上这场变故,立刻上前救援,左思云更是帮卞老太太包扎伤口、上伤药,救了她的性命。

因为这一场救命之恩,程笃对左思云感激万分后,生出了恋慕之情。哪怕宁国侯要为他谋算别的好亲事,侯府的其他长辈反对他娶左家女,他也不为所动,坚持迎娶了左思云为妻。

谢映容待在江家后院时,不得夫主江绍良待见,只能拼命想办法讨好江夫人小程氏。程家姻亲卞老夫人在这场意外中差点儿丧命,紧接着又是程笃的婚事之争,小程氏为此常常往娘家跑,十天里就要跑上七八回,家里的下人也曾拿宁国侯府里的事当作八卦,私底下闲谈纷纷。谢映容听了两三年八卦,把意外发生时的种种细节都听完了。如今要利用这场意外达到某种目的,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这辈子她抢在左思云之前,救下了卞老太太,还为此受了重伤。程笃恋慕的对象,就要变成她了!上辈子左思云什么都不必做,程笃就能想方设法把她娶到手。这辈子换成她,她想必也不必费多大的事儿,程笃就会想到法子,与她定下婚约的。有宁国侯府的婚事在前头吊着,就算谢老太太以后知道了她骗人的事,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谢映容心中得意,忽然感觉到伤口剧痛,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面色瞬间惨白。

蜜蜡吓得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哭着道:“姑娘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我有没有弄疼你?”

谢映容咬牙,强压下骂人的冲动,努力露出温柔大度的表情:“你去把我们带来的篮子拿过来。里头有我为蒋妈妈配的上等金创药,正好拿来给我用上。篮子里还有干净的细白布,可以包扎伤口,你分一些给卞家受伤的人……”

卞大姑娘哭着在床边说:“谢三姐姐,你别说话了!我父亲母亲已经去请寺里的僧医了。这里的僧医很有名的,一定能把你治好,你不要害怕!”

卞老夫人也十分着急,还要把孙女儿往外赶:“别在这里添乱了!快出去瞧瞧僧医来了没有!”等把卞大姑娘赶出了屋子,她又瞧了瞧谢映容的伤,犯愁道:“这可怎么办?就算是僧医,也不好叫他替你包扎伤口的。你到底是个大姑娘。可你的丫头不中用,我的丫头也没人会这些。”

她倒想去亲家宁国侯府那边借个人来,无奈宁国侯府的人如今顾不上她。事情发生的时候,谢映容刚刚将她扶到后墙边上,借着墙外一株参天大树的树荫纳凉。程爵也嫌太阳太哂,跑过来与她们一道遮荫。后墙倒下来的时候,谢映容把她推开了,自己被墙砖砸伤。程爵虽然离得远些,却也叫墙砖砸中了脚背,如今在呼天喊地着呢。宁国侯府的人照看自家宝贝世孙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

这时候程笃在门外唤了她一声,将站在身后的娴雅少女介绍给她:“这位是左家的姑娘。她家有祖传的金创良药,一向是随身带着的。她听说谢三姑娘受了伤,就赶过来送药了。”

卞老太太大喜,忙看向那位秀雅的少女。少女有些羞涩地向她行了个礼:“思云见过老太太。思云母家曾在太医院任职,祖传下一种金创药,应该对那位谢姑娘的伤势有所帮助。思云自幼也学过些浅显的药理,若是老太太烦恼无人能替那位谢姑娘包扎伤口,思云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卞老太太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姑娘,你来真是帮上大忙了!老婆子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左思云红着脸低下头:“您言重了,这是思云应该做的。”

卞老太太连忙拉着左思云进屋,没有留意,后者回过头去看了程笃一眼,程笃回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谢映容没想到来替自己包扎伤口的竟然会是左思云。为了保证自己受伤时,能有人照顾,她还特地借着蒋婆子受伤一事,命蜜蜡做过练习呢——本来她是打算找一个小丫头做蜜蜡练习对象的,不过有蒋婆子顶上,她就省了事。然而蜜蜡就算练过一两日,也照样是个生手。左思云上来就显露出了熟练的手段,用的金创药也明显比她事先准备好的强许多,得到了卞家上下人等的感激和赞许。

不一会儿,连宁国侯府那边也打发了人来,向左思云讨要良药了。

左思云并不吝啬,将手头带着的金创药全都送了出去,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程笃自告奋勇送她回左夫人身边,卞家人注意力都放在伤者身上,爽快地把事情托付给了他,卞大姑娘也跟着一块儿送人,围在左思云身边,“左姐姐”长,“左姐姐”短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俨然已经被她笼络过去了。

而谢映容,则在上了药、包扎好之后,因为药的麻醉作用,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神智不清了。她只能从眼角看见程笃与左思云结伴出了屋子,她想抬起手把人叫住,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不过,她今日这番重伤,倒也没有白受。

卞老太太与儿媳妇商议:“容丫头家里没几个人了,长辈都不在,送她回去,也不知道下人能不能尽心照看。她今儿救了我的性命,对我便有大恩。我们卞家怎能做出丢下救命恩人不管的事?还是把她接回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吧?总要等到她伤势痊愈了,才能放心送她回家。”

卞太太也是心有余悸,点头说:“母亲说得很是,是该把谢三姑娘接到咱们家里照看的。听闻谢家如今处境艰难,谢三姑娘请医用药的花费,还有调养身体等等,都该由我们家负责才是。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谢家报信,让他们多派两个人来照看谢三姑娘,再给谢家的长辈们送信,说明原委。对了,谢礼也该厚厚备上一份!”

卞家人迅速做出了决定,宁国侯府那边,也派出了李嬷嬷,传达了宁国侯夫人的意思。

谢三姑娘今日如此英勇,让宁国侯夫人十分欣赏。她决定今年宁国侯府的重阳花宴,要请谢三姑娘前来做客。谢三姑娘平日闲时,也可以到府里来陪夫人说说话。

惊喜接踵而至,谢映容心中狂喜,一时激动,竟然晕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善后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六章善后大金姨娘接到女儿受伤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慌了。

她抓着蜜蜡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去上香么?怎么会受伤呢?承恩寺是在城里,又不是在山上!”

蜜蜡便告诉她:“寺里的僧人说,那墙已经有好几十年没修过了,墙外头那株大树的根又长到了墙底的地里,前些日子大雨时,墙根儿被泡软了,没人发现,那墙撑了些时日,没撑住,这才倒了的。姑娘当时与卞老太太站在墙根下,一时没提防,才被砸到了。不过姑娘匆忙中推了卞老太太一把,让卞老太太免于受伤,所以卞家人十分感激,特地要留姑娘在他们家养伤。”

大金姨娘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到底伤得怎么样?要紧么?请大夫没有?”

“姑娘被砸到了左肩膀,流了些血,还扭伤了脚踝。”蜜蜡犹豫了一下,决定要照谢映容吩咐的那样,把她的伤情往轻里说,“不过并没有大碍。当时承恩寺里有一位左姑娘在,她外祖家是做太医的,有个祖传的方子,治外伤极有效,当时就把药给姑娘用上了。离开承恩寺的时候,姑娘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听说只需要养几天就能没事,只是脚拐了,走动不便。卞家人十分热情,一定要留姑娘住下,姑娘想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大金姨娘担心女儿,倒也不会强求女儿在受伤的时候回家里来,只是难免会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她!就算她暂时回不了家,好歹也要给她送些补血的吃食过去。卞家再好,也不如自个儿家里。他们是想让我们家里再拨两个丫头过去侍候么?家里哪里还有什么好丫头,不知道他们介不介意我跟过去照看孩子?”

蜜蜡忙道:“姑娘再三嘱咐过,姨娘在家里看守门户就好了,不必过卞家去。她的伤没有大碍,只是盛情难却罢了。姨娘只管放宽心,就当作她是去城外庄上陪老太太了。等她伤势养好了,自会回家里来的。家里已经没有旁的主人在了,若是姨娘也走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可怎么办呢?老太太若是打发人回来问话,连个能应声的人都没有,再看蒋妈妈也病倒了,她老人家哪儿有不骂的?”

大金姨娘站住了脚。也是,家里确实离不开人……

她咬咬唇:“那我就每日去卞家照顾你们姑娘,晚上再回家里来,也是一样的。蒋妈妈那儿有小桃呢,老太太若打发人回来,前头蔡老田两口子也能支应。三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我哪里还能坐得住?怎么也要去看她一眼,才能放心!”

她转身就要出门,蜜蜡生怕她真的要去卞家,只得追上人把她拦下,大声道:“不行的,姨娘!你要是去了卞家,他们家的人就会知道你是姑娘的姨娘了!这对姑娘有什么好处?!如今连宁国侯夫人都说,姑娘得闲时可以到他们付上去做客了!还邀姑娘参加今年的重阳花会呢!这时候姨娘在他们面前露了脸,他们会怎么看待姑娘呀?!”

大金姨娘的脸色刷的白了,震惊无比地看着蜜蜡。蜜蜡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了,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我……我不是有意的,姨娘,我就是怕……怕姑娘被人说闲话……”

大金姨娘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知道这些话不可能是蜜蜡自己想出来的。后者并不是谢家家生子,也没有经过曹家人的调|教,而是文氏前不久才从人伢子那里买回来,给谢映容使唤的。当时买人,文氏只要求丫头生得五官端正,为人老实听话,干活麻利,就足够了,既不要求丫头使字懂规矩,也不指望她有多机灵聪敏。但人到了谢映容身边后,就被谢映容教导成了如今的样子……

大金姨娘抹了一把脸,再三细问蜜蜡,关于女儿的伤情,等确认女儿的伤势确实不重之后,才开始问卞家的底细,然后不出意外地得知,卞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宁国侯府这个好姻亲罢了,今日的承恩寺之行,宁国侯府两位少爷都在,年纪也都与谢映容相仿,听闻都还未说亲……

大金姨娘明白了什么,心里又酸又涩,但还是遵从了女儿的心意,没有亲自前往卞家探望,但她把自己的贴身丫头香桃派了出去。香桃也是蔡老田的女儿,这两天常帮着小妹小桃照看受伤的蒋婆子,在照顾伤者方面,算是有点经验,人也细心。除此之外,她再派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婆子。有这一老一小两个在卞家照看,谢映容想必能更快把伤养好吧?

蜜蜡又去看了看蒋婆子,见她还未醒来,给金萱堂中留守的人嘱咐了些话,又把谢映容早已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大金姨娘,交代一番,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衣裳用品,带着香桃与另一个婆子匆匆离开了。

大金姨娘一人独自站在大门前,目睹马车远去,呆呆站着,沉默不语。

那天夜里,蒋婆子清醒了一小会儿。虽然她很快又晕了过去,但小桃与蔡老田夫妻还是十分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的伤势稳定下来了。

只有大金姨娘面露复杂之色,然后不知打哪里寻了根长竹竿回来,独自一人趁着清晨无人之时,走进二门,找到蒋婆子受伤的那个地方,用竹竿挑动旁边墙头上的乌瓦。等到那墙瓦掉落了一小块,她方才把墙瓦碎片往角落里一丢,赶在有人听到动静之前,溜回了金萱堂。

中午时,蒋婆子再次清醒了。她问起了自己受伤的原因。大金姨娘便把“摔倒磕到石灯”以及“大小姐院中下人偷袭”两种说法都告诉了她。蒋婆子全都否定了,她确定自己并不是磕到石灯摔倒的,大小姐的人也没有理由对她下手,倒是三姑娘比较可疑。

大金姨娘暗叹一声,又将墙头缺了一块瓦的事,告诉了她:“想必是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外人,乱糟糟的,毛掌柜带人来整理时,又没留意到那墙瓦破了,墙瓦摔落下来,不巧正落到妈妈头上,才叫妈妈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吧?我们三姑娘去承恩寺里为老太太和妈妈祈福,正赶上承恩寺后墙塌了,也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呢!”

蒋婆子吃了一惊,很想再问清楚些,无奈精神不济,很快又昏睡过去。

大金姨娘看了她刚刚吃过的药碗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端着碗离开了。

谢老太太那边大概也是迟迟不见蒋婆子传信,便打发何婆子回来问是怎么回事。何婆子看到蒋婆子受伤昏睡,也吓了一跳。大金姨娘趁机把蜜蜡之前交到自己手里的那封信交给了何婆子,让她转送给谢老太太。

谢映容在信里告诉谢老太太,永宁长公主已经把谢映慧接走了,因她警醒,寻借口婉拒了,没有跟着走,随后就在承恩寺里遇袭,身受重伤,几乎丢了性命。如今她正托庇于卞家,想借宁国侯府的势力避难,让谢老太太自己想办法,尽快逃命去吧。

永宁长公主是绝不会容许他人忤逆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台风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七章台风谢慕林推开窗户看外头的天色,大大松了口气:“雨好象停了!乌云也散了呢,阿弥陀佛!”

文氏在里屋听见,也不由得念佛:“下了几天的雨了,人都不敢出门,如今可算是停下来了!”她立刻就起身去找马路遥夫妻,让他们去问船行的人,船队什么时候再出发。

谢显之从厢房走了过来,他也听到消息了:“我们可以准备动身离开了?”

谢慕林笑道:“应该可以了吧?这几天都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现在天色都亮起来了,应该不会再刮狂风暴雨了。如果只是中小雨,那我们坐船走运河,也勉强扛得过去。”说着她就忍不住叹气,“谁叫我们倒霉呢?五月里就遇上了今年第一号台风,也不知道台风是从哪里登陆的。”

谢显之隐约听明白了她这句话:“第一号……台风?”为什么要用“台风”二字来形容?

谢慕林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老家那边,会不会也有这样连绵几日的暴风雨?”

谢显之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但愿不会。湖阴县是在太湖边上吧?听闻也是水乡,若是接连下几日暴雨,只怕会有涝灾,那就糟糕了!我曾寻三堂哥打听过老家的情形,据他说,我们族人的田地,大多是在水边上的。万一淹了水,今年夏收就保不住了!”

然后兄妹俩就开始讨论,如果老家真的遇到了灾情,自家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来应对。谢显之知道的都是书本上或师长们教导的知识,谢慕林来自现代,对于各种救灾的操作,倒是比他熟悉多了,只是多半是纸上谈兵,也有些与这个时代的习惯做法相异之处,因此两人讨论了一轮,都觉得彼此有所进益。

说着说着,连近日因风雨天气而有几分着凉、一直留在屋里休息的谢谨之,也跑了过来,参与讨论。

没过多久,谢徽之头上顶着借来的宽沿斗笠,两条裤腿挽起,光着脚踩着新买的木屐,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差不多打扮的小厮青柳。

谢徽之把青柳留在廊下,自己跑进了屋,对三位兄姐道:“我刚刚从船行那边过来,听他们说,若今晚不再下大雨,明儿我们就能出发了!”

谢慕林兄妹三人都要念佛。因为台风天气,他们在苏州前后已经耽搁了四五天的功夫,再滞留下去,只怕族里的长辈们就该着急了。

谢徽之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谢显之:“这是船行的人交给我的,说是一个什么长公主府的下人从京里过来,要送到大哥手上。我见信封上头的字迹,有点象是大姐姐的手笔,就给你捎回来了。”说完还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我没告诉太太。”

谢显之接过信,面露不解:“大妹妹给我的回信么?可这又有什么需要瞒着母亲的?”他留意到信封是封了口的,上头有一块蜡,蜡面还有印章的花纹,那是他前两年送给大妹妹的生辰礼物——一个他亲手雕刻的闲章的印记。

显然,谢映慧在这封回信上做了防备他人偷看的措施,而且相当有效。他可以确信,这封信并未被他人拆看过。

他收了笑容,拆了信细看,看着看着,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谢慕林连忙问他:“出什么事了?是祖母那边有了变故吗?”

谢显之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将信交给三位弟妹,让他们自己看去。

谢映慧对谢映容怀有疑虑,又被对方猜忌了一把,心里那口气一直憋着吐不出来。虽然她受平南伯夫人母子的行为刺激,灰心丧气,无意理会谢映容的阴谋,但她同样不甘心被人算计。所以她到了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后,就立刻写了家书,把她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又托马玉蓉出面,派人将信送到苏州的船行。就算文氏与谢显之一行人已经离开,船行的人也会将信送到谢显之手上的。

谢慕林看完信后,简直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了!

谢映容居然忽悠了他们所有人,在送走他们后,继续向谢老太太隐瞒道观那件事的所谓真相,把谢老太太给吓得出城避暑去了。

如果说,这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被谢老太太蹉磨得太辛苦,不想继续忍受下去,才使心计把人支走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蒋婆子那莫名其妙的受伤昏迷,又是怎么回事?

谢徽之看完信后,第一个发表了见解:“蒋婆子受伤,一定是三姐姐搞的鬼!否则她没必要往大姐姐头上栽赃,栽不成才缩回去了,活象别人都是傻子,转过头就会忘记她之前说过什么一样。”

谢慕林问:“那她把人打伤,是怕蒋婆子从大姐姐那里得知真相后,会到老太太跟前告她的密?可她只是把人打晕,而不是打死,顶多就是把蒋婆子告密的时间往后推几天,迟早还是会发生的。况且原本还只是撒谎,如今再添上伤人,老太太更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她搞这么一出,是图什么呢?她可不象是没有半点成算,过一天算一天的那种人。”

说完后,谢慕林心下微微一动,猜想谢映容如果对这件事心有所算,那会不会是上辈子的这几天,京城里发生过什么事,能让这辈子的谢映容有利可图?所以她宁可冒险把谢老太太支出去几日,也要搬开碍脚石,好达成自己的目的。等她成事,她就没必要再担心谢老太太的威胁了?

京城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谢慕林陷入了沉思,谢显之则皱着眉头道:“大妹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不提,就连蒋妈妈都不知内情。恐怕世上也只有老太太和三妹妹两人,才知道三妹妹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把老太太吓成如今这副模样了。但欺骗老太太就是错的,如果三妹妹还害得蒋妈妈受伤,那更是错上加错!我们身为长兄长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妹妹错下去!虽然我们不在她身边,但只要老太太知道了实情,必定能好生管教她一番。”

谢谨之便提议:“打发个人回金陵城问问是怎么回事吧?虽然眼下家里只有三妹妹与蒋妈妈知道老太太住在哪里,但蒋妈妈只是受了伤,迟早会醒过来的。她一醒,家里人就能知道老太太的下落,到时候把实情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吧。说起来,当初我们会答应三妹妹的请求,暂时不告知老太太真相,固然有受三妹妹哄骗的原因,但自身也不是全无错处。趁这个机会,亡羊补牢一番,也省得日后老太太知道了生我们的气。”

兄妹几个都同意了,立刻一起商量着写了信,又告知了文氏。文氏吓了一跳,看过他们写的信后,没作更改,便派了随行下人中一个机灵的健仆,带着信赶回金陵城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平望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八章平望派了人回金陵城,谢映慧的信给谢家人们带来的烦恼,似乎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船行那边有了确切的通知,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谢家人自然要忙碌起来了,收拾行李,搬运东西,跟客栈结账等等,若还有什么东西要在苏州买的,也要抓紧时间了。

谢家人在苏州滞留的几日里,头两天也是逛过街,游过景点的。最有名的几处名胜古迹,他们都去过了。谢璞与文氏蜜月时期光顾过的美食店,他们也品尝过了。只是在他们想要继续逛下去时,碰上了台风天,只好取消行程而已。如今他们要再次出发,没能打卡的那些名胜古迹、美食名店,就要错过了,想想还挺可惜的。

谢慕林便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湖阴离苏州也不是很远,将来我们还有回京城的时候,总有机会再来的。如果这一回,我们就把苏州玩遍了,一点遗憾都不留,那下次再来时,岂不是会很无聊?总要留几处名胜古迹,等我们下次来时再去玩嘛。”

谢谨之听了不由得好笑:“二妹妹说得好象来一回苏州很容易似的。也罢,有这个心气总是好的。说不定大哥与我用不了几年,就能再次乘船重返金陵了呢?到时候,不就有机会再到苏州来了么?”

他与谢显之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来。只有谢徽之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觉得自己如果只能靠回京考会试这个法子重新路过苏州的话,说不定要等上十几二十年吧……

是不是该想想别的法子?

收拾行李这种事,有下人们操持,其实也不必谢家人太过操心。他们上岸住客栈时,其实也没把所有行李都带下船。船行在苏州码头有自己的专属泊位,船上也留了谢家仆妇看守,不怕有什么闪失。如今再把东西搬回船上,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文氏便想着,要趁着还有半天的时间,再带人去逛一回十泉里,多买些特产,带回老家去给族里的亲友们做礼物。谢显之与谢谨之商量了,也决定要带上谢涵之,再把附近两家没逛过的书铺逛一逛,多淘几本书回来。毕竟苏州是大城,繁华文胜之地,这里的书籍资源胜过江南大部分的城镇,若不趁着来到苏州城的机会,多淘些书,回到老家没处买时怎么办?

谢慕林也决定要跟着三位兄弟一块儿逛书铺去,并且很熟练地自动换上了男装,与四弟谢涵之并排站在一起,看起来反倒还象是做哥哥的。谢徽之一听到书就犯头痛,自告奋勇要去给文氏打下手,至于途中他会开溜去何处……文氏难道还能管得住他不成?

傍晚时分,谢家一行人满载而归,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谢慕林今日也淘到了不少好书,而且并不是那种用来作障眼法的破书,而是真真正正有价值的新书与旧籍,从医药养生到科技工艺地理农耕都有。她虽然只是简单翻阅过这些书,但也能判断出里头的内容都是言之有物的。别看书卖得一般,价钱也不高,但那只是因为苏州城中的读书人更偏好对科举有用的书籍,又或是有关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读物而已。这种实用性工具书不受欢迎,正好便宜了她。

谢慕林心情很好地回到客栈,心里还在想,有了这些书,她书房空间里的书本就有很大可能与这个时代的知识彻底融合起来了。将来家里人再问起她摘抄的那些笔记时,她也就不必再为如何解释上头种种“新奇”主张的出处而烦恼了,想要忽悠人,都更有底气些。

谢家兄妹有说有笑地回到自家包的院子,却发现谢徽之已经提前回来了,正面露不悦之色地在院子门前跟几个人争吵着什么。谢显之顿时脚下一顿,谢谨之也迅速认出了来人,暗叹一声,低声对谢显之说:“大哥不如先去附近茶馆歇一歇?买些点心回来,明儿做早饭也好,否则明早全家人急着出城,只怕来不及做饭了。”

谢显之苦笑一声:“二弟不必如此。这些人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不理会就是了。我本来也没本事去插手管那些闲事。”

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谢家从前在苏州店铺里雇佣过的一些掌柜、伙计。

当日谢璞将自家产业转到平南伯府名下,平南伯派人来接管,除去部分掌柜、伙计死忠于谢家,不愿改投曹氏,自费前往金陵城投奔谢璞去了,剩下的人,大部分人都转而替平南伯府打起工来,只有少数人是另投了别家商号的。谢璞心中有盘算,从来没有跟这些人计较过,后来顺利出狱、起复、升官,反而还利用旧情,又安插了些“人手”进去。

新人旧人与平南伯府派来的人倒也相安无事,还以为从此就在平南伯麾下效力了。哪里想到,风回路转,平南伯暴毙,苏、杭等地经营得最好的店铺,都转到了承恩侯名下,店铺里的人,又一次面临洗牌。

除去出了名精明能干的几位掌柜、伙计,还有新来不久、尚未打上平南伯府印记的人以外,铺子里的人几乎都被承恩侯府前来接管产业的主事者扫地出门了。平南伯府的人还可以返回京中向主母复命,背叛过谢家的人,却连在苏州城里,都难找到新活计了。

这时候,谢家人路过苏州,被他们发现了,便找上门来。他们离得远,也不清楚平南伯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当谢家衰败了,曹家却还风光着,谢显之这位曹家外甥若能替他们说几句好话,他们还能回到铺子里做事。

然而谢显之却根本帮不上忙。无论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条件,这件事都没有他一个半大孩子说话的余地。

他一次次拒绝来人,那些人始终不肯死心,如今听说谢家人要走了,又再来求,但谢显之的答案是不可能改变的。

最终他们还是被客栈的人帮忙轰走了,但谢显之被他们这一闹,心情低落了许多。

次日清早,船队重新出发,谢家人也搬回船上,与他们一道继续沿运河南下,前往湖阴。阴雨连绵的天气,拖慢了他们的行程,但五日之后,天气放晴,行船就顺利许多了,船队也终于抵达了三运河交汇的平望镇。谢家人将在这里与船队分道,后者继续南行前往杭州,而谢家人则要转入荻塘运河前往湖阴。

不必再受船队行程限制,谢家人的行动也自由了许多。文氏见天色已晚,便让人去通知船老大,今晚在码头上过一夜,补给食水,明日一早再启程。

船上无事,谢徽之听说平望镇也十分热闹,便带着小厮上岸闲逛去了。谢慕林正跟兄弟们讨论,是不是也要上岸去看看时,就听见谢徽之有些惊惶地在外头唤他们。

她连忙出舱一看:“三弟怎么了?出什么事……”

话未说完,她就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谢徽之站在码头上,他的身后伫立着大半个月前才与他们一行人分别过的珍珠,满面憔悴,冲着她惨笑:“二姑娘,我可算等到你们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逃亡”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四十九章“逃亡”谢家人惶恐地把珍珠迎进了船舱中。

文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又命善姐取热茶点心来。虽然船上的补给还未送到,但充饥的小点心和茶水还是有的。她看着珍珠那副瘦削憔悴的模样,总觉得对方吃了很多的苦,所以下意识地就认为应该先让对方吃饱喝足。

珍珠捧着茶碗,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张张嘴,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文氏见了也有些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在平望镇的?你不是一直留在京城侍候老太太的么?老太太如今在哪里?”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越问越慌。谢慕林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连忙将她拉到对面椅子上坐下,劝道:“娘,您先别慌张,珍珠姐姐人都在这里了,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总能问出答案来的。一次过问这么多,您也得给她说话的时间呀!”

文氏稍稍镇静了些,方才问出心里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老太太无事吧?”

珍珠也终于让自己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回答了她的话:“老太太病了。”

谢老太太这个病,起初其实是被自己吓出来的。

她们主仆三人住在金陵城郊山间的避暑小庄里,虽然生活不大方便,但日子还算平静。珍珠与何婆子隐约猜到谢老太太是招惹了什么祸事,得罪了某位贵人,才会逃到城外来避难的,但若论起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也说不上来。然而她们都觉得,谢老太太不可能真的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只要在城外避一避风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去了。

直到蒋婆子迟迟没有音信,何婆子奉谢老太太之命回家探查,从大金姨娘手里拿到了三姑娘谢映容留的信,情势顿时就急转直下。

谢老太太看了谢映容的书信,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般,面色大变,冷汗直冒,差点儿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她立刻命令珍珠与何婆子收拾行李,雇车离开。

珍珠与何婆子只觉得莫名其妙,连忙安抚她。后者因回过谢家大宅一趟,没察觉到家里有什么异样,便以为谢老太太是误会了什么,就一再告诉她家中无事,城里也一片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让她不要害怕。

谢老太太闻言,便问了她几个问题。

大小姐谢映慧是不是被永宁长公主府的人接走了?走后有给家里送过信么?带走的人有回过家么?

何婆子的答案分别是:是的。没有。没有。

三姑娘谢映容是不是受了重伤?是不是住进了卞家,还得到了宁国侯府的庇护?

何婆子从大金姨娘那里听说过些消息,所以答案都是肯定的。

三姑娘谢映容是怎么受的伤呢?又是在哪里受的伤?

这方面何婆子就不清楚了。不过据大金姨娘的说法,谢映容是因为在家无聊,想念从前在承恩寺后街时的日子,忽然想回那座小宅里住两天,就收拾行李,带着丫头过去了。当她去承恩寺里为老太太上香祈福的时候,遇上寺中出事,她被砸得头破血流,几乎丢了一条性命。还好当时卞家老太太也在寺中,又一向挺喜欢她,就把她接回家里养伤了。卞家与宁国侯府正是姻亲,家里虽不是十分富贵,却胜在清静。

大金姨娘的说法很模糊,对于谢映容受伤的原因又吞吞吐吐地不肯细说,只强调现在她已没有大碍。但谢老太太却越听越害怕,嘴里念叨着什么“躲起来也逃不过”的话,不肯再听人劝了,坚持要珍珠与何婆子去收拾东西,甚至不打算回城里家中去取行李。

珍珠与何婆子无奈,只得照她的意思行事,立刻去附近雇了两辆马车。她们主仆出城虽然匆忙,却也有六七箱行李,没有两辆车,如何装得下?

那天晚上,京郊下起了倾盆大雨,行人早就奔走回家避雨了,谢老太太主仆三人却坐着马车,驶上了大道。谢老太太嫌雨天船只走不快,放弃了水路,改而坐马车走陆路,可在这种天气出门,哪个车夫受得了?哪怕谢老太太出了重金,也只是暂时让他们顺服下来罢了。

他们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日夜兼程。不但车夫累坏了,谢老太太也撑不住了。

她是上了年纪的人,雨天出行,又受了凉,再加上心神不定,整天担惊受怕地,到了溧水一带,终于撑不下去了,就停下了脚步,住进客栈里休养两日。何婆子还请了大夫给她看病。

谢老太太病还未有起色,噩耗就传来了——那两名车夫盗走了一箱行李,连人带车趁夜消失了。那箱行李恰恰是谢老太太那六七箱行李中,最值钱的一箱,里头有她带出来的几乎所有盘缠细软,值七八百两银子呢,她老人家的首饰私房,也都在里头。她统共也就给家里留了百来两银子罢了。

谢老太太当即就急得吐了血,慌得珍珠与何婆子手足无措。后来大夫开药,把她的病情暂时稳住了,却也嘱咐她,要好生调养,遇事尽量心平气和些,以后有机会,最好另找名医诊治,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谢老太太觉得那大夫说话不中听,本事也稀疏平常,很想骂人的,然而她没力气反驳回去了。她在客栈里住的是最好的上房,可手头的银子不多了。多亏珍珠与何婆子都是忠心的好奴婢,还愿意拿出自己的首饰典当,凑足了她的药钱,却没法在客栈里继续住下去了,便劝她回金陵家中养病。

然而谢老太太不答应,她对金陵城十分惧怕,坚持不肯回去。

珍珠只得改了主意,劝她寻个繁华些的城镇休养,请位好些的大夫来诊治。当时珍珠的建议是,江宁或溧阳。溧水其实也不是不行,但那里没有更好的大夫了。

然而江宁离金陵太近,溧阳又太陌生。谢老太太最终决定回自己的老家湖州去。她娘家在湖州的长兴县,在那里还有祖宅和族人亲友,以及父亲死后,由族中做主过继来承袭香火的嗣弟。

珍珠与何婆子都不是谢老太太的陪嫁陪房,并不知道她老家在长兴县,还有些吃惊呢。不过想到谢老太太娘家亲人在那里,她们去了就有依靠,便听从了谢老太太之命。

她们让客栈的人帮忙,当了两身新做的绸衣,雇了可靠的马车与车夫。但这回的马车,与先前雇的相比,就要简陋多了。主仆三人连同六箱行李挤在一起,环境根本与“舒适”二字不沾边,偏偏又没有足够的银子再雇一辆车了。她们就这么勉强挤着,坐车撑到了长兴县。谢老太太一路上既没休息好,又奔波劳累,病情更重了。

然而到了长兴县,找到了吕氏族亲,她们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氏听到这里,张张嘴,半晌没出声。谢慕林问珍珠:“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吕氏族人因为我们家得罪了曹家,就翻脸不认人吗?”

珍珠又一次掉了眼泪,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老太太与娘家人……其实早就闹翻了!”

第二百五十章 狼狈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五十章狼狈谢老太太与娘家族人闹翻,根源可以追溯到她的少女时代,她父亲吕少卿死在牢狱时起。

吕少卿当年被定了贪腐渎职之罪,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站错了队。他虽是个小人物,却抱上了上司的大腿,而他的上司,又恰好拥护承德帝的一位皇子争位。不过,承德末年的夺嫡之争,所有皇子都是输家,最后同归于尽了,平白便宜了他们的堂兄弟燕王世子。每位皇子的拥护者,或是在夺嫡过程中受到对家攻击,沦为牺牲品,或是在夺嫡之争结束后,被承德帝视作害死儿子的原凶而处置,几乎都没有好结果。

吕少卿还更倒霉些,他虽然只是小人物,但并不算无辜,确实有过贪腐渎职的行为,只是罪行太轻,本不致死罢了。所以,即使后来的几位皇帝都曾经对这段时期内冤死的臣子们进行过平反,以示君王的宽仁恩德,但基本没什么人会平反到吕少卿的头上。

但说他倒霉,其实他也算是幸运的,因为他没等到上刑场,就病死在狱中,避开了身首异处的结局。而他被流放边疆的妻女,则因为新君登基,大赦天下的缘故,在流放路上就遇赦放回了,身份也从罪眷变成了平民。

不过吕少卿因罪而死,连累了家族。当年还年轻的谢老太太陪同母亲回到族里时,颇受了一番冷遇。她嫁给谢泽湖后,就基本没再回去过长兴老家了。等到她丧夫之后,变卖家产,私自带着儿子和未过门的儿媳出走松江,更是连想都没想过要回湖州去生活。

但谢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的死,总想着要为父亲平反,好坐实自己官家千金的出身。不然她就只能在夫家族中炫耀这一点罢了,碰上知道自己根底的宋氏,还有可能清楚她父亲事迹的外人,她就一句话都不敢提了。

她当年会那么积极地促成儿子谢璞与曹氏的婚姻,其实也有借曹家权势为父平反的意思。不过,在谢曹两家关系良好的那十几年里,曹家对她的诉求也是很敷衍的,顶多就是帮着递了几句话,促成了她父亲吕少卿当年的老上司平反罢了。至于吕少卿这样的小人物?谁记得?

可谢老太太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跟着老上司一块儿蒙难的。老上司平反了,四舍五入也就跟她父亲平反了没两样。在她察觉到其中的区别之前,还真得意了一两年的功夫。在那一两年里,她一度大张旗鼓地返回长兴老家祭父祭祖,在族人面前也没少炫耀她的好姻亲曹家如何有权有势,那种暴发户式的嘴脸,以及傲慢无礼的态度,几乎把吕氏合族上下都得罪遍了。

吕氏族中碍着曹家势大,忍气吞声,没敢跟谢老太太争吵,只是在族里为吕少卿择了一个老实的嗣子,办了过继仪式,由他继承吕少卿这一支的香火。但谢老太太从来没把这个嗣弟放在心上,嗣弟便也不与她来往,自顾自地在老家祖宅里过自己的小日子,生儿育女。

据珍珠说,谢老太太的这位嗣弟,如今已是儿孙满堂,把原本并不算大的祖宅占得满满当当的。谢老太太回去后,族里人人都不待见。不过考虑到她虽然跟有权有势的亲家翻了脸,儿子却还是个从三品的高官,并未失势,倒也没什么人故意与她为难,只是没人再忍她的闲气罢了。她的嗣弟愿意收留她在祖宅居住,但只能拨出半间偏院,谢老太太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气?

珍珠哽咽着对文氏母子等人道:“老太太成天骂骂咧咧地,那位嗣老爷的儿孙们也不是易与之辈,每日说话含沙射影不说,无论三餐供给,还是衣裳用物,样样都怠慢得很。我与何妈妈只能想法子,自己掏钱为老太太买菜做饭,请医吃药,可是老太太……她忍不住那口气!”因此又气得吐了一回血。

文氏心里对谢老太太和吕家族中的恩怨,其实门儿清,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若是住得不顺心,搬出来就是了。老太太的病要紧,只要养好了,她老人家上哪儿去不行呢?长兴住不惯,进湖州城去就是了。我们家从前在湖州也有商铺,虽说如今都落到曹家手里了,但相熟的商家还有几个,借住一下人家的别业,想来也是不难的。若是不知道哪家人可以信任,寻铺子里的伙计打听就是了。”

珍珠擦着泪说:“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这些?当时就只想着请吕氏族里的长辈们为老太太做主,可一直没有人愿意替我们说话。后来我们听旁人说了,才知道老太太不但当年祭祖时,把合族人都给得罪了,过后族里有后生上京赶考时,有无处住宿,或是囊中羞涩,也曾有人求到家里,请老太太伸把手,可老太太一概不理会,给一两吊钱,就把人给打发了。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族中各房各户为此都十分气愤,十多年来再没人上过门。可老太太一概不放在心上,只当作是小事……”

因此在遇到麻烦时,谢老太太才会想到要投奔娘家族人,而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

珍珠与何婆子得知这些真相时,都快崩溃了。吕氏合族对谢老太太冷淡以对,她们都没底气跟人说话。眼看着谢老太太的病情稍稍好转了些,她们就立刻劝说主人换地方了。

这一回,她们力劝谢老太太,若不肯返回金陵家中休养,就回湖阴县老家来吧。若是实在不愿意与谢家族人碰面,她们也不反对,毕竟去过吕氏族中一回,她们也怕了,担心在谢家族中,也会是同样的待遇。

她们觉得,湖阴县那么大,谢家族人又在一处聚居,并非遍布全县,她们完全可以住得离谢家远些,不与谢家人碰面就是了。但湖阴县有文氏和谢显之、谢谨之等人,谢老太太有晚辈至亲可以依靠,总比独自一人在外强。

这一回,谢老太太总算意动了。

她又再命何婆子当了一部分行李,换来盘缠,雇了两辆车,主仆一行离开长兴县,坐车前往湖阴。不过,她没有入湖阴县城,而是转道去了谢家从前的聚居之地谢家湾。

景乐八年,太湖周边闹水患,谢家湾被淹,谢家族人的房舍受损严重。过后湖阴县令在县城边上拨地,让谢家族人迁居,谢家湾这一片就荒废了。这件事,谢璞曾经向母亲提过,但谢老太太不高兴,他也不敢再提起。不过事情已经记在谢老太太脑海里了。到了湖阴县境内,她再让何婆子出去一打听,确定谢家湾还有房子,却没有谢家族人后,便立刻决定在此住下。

珍珠满面疲惫,对文氏等人道:“老太太如今就住在老宅,打发我到平望镇来等你们。如今,我总算等到了太太和少爷姑娘们。再拖两日,只怕老太太就没钱吃药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谢家湾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五十一章谢家湾暮色降临之时,船缓缓驶进了谢家湾,在已有些破败的简易码头旁停了下来。

船老大站在甲板上,往四周看了看,不太赞成地对文氏说:“谢太太,这地方虽然也有几户人家,码头也能用,但实在是太过清静了,连家正经客店都没有。您若真要在此过夜,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忍。可明明再往前走十来里水路,就是县城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谢太太何必非要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停留呢?”

文氏面露难色:“家中长辈生病,在此暂居,我总不能把她丢在这种地方不管呀……劳烦了,我得带着孩子上岸去看看她老人家,再让大夫给她诊一诊脉。”

船老大回头看了一眼文氏特地从平望镇重金请来的大夫,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从湖阴县里请人,但雇主要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他管,他只能摇摇头,道:“这边情形未明,最好还是不要在此过夜。谢太太要上岸去看长辈无妨,看完了,还是回船上来吧,或者把你家长辈也接过来?船上有那么多行李,最好还是到县城的码头去停靠。那边有客店也有医馆,哪怕不进城,也比这边荒郊野外的强许多。”

文氏谢过他,便招呼孩子们一起上岸了,同行的还有平望镇来的大夫。

其实这位并不是平望最好的名医,无奈平望来往客商众多,大夫们不出家门就有充足的病人上门求诊了,愿意出外诊的人不多,还是几十里路的外诊……她打听得这位大夫的医术还过得去,就重金请过来了。

没办法,珍珠说了,谢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请湖阴县的名医来,因为那位名医很有可能是熟人,万一认出了她,把消息传到谢家族中,岂不是要叫人看了她的笑话?这些天,她都是照着长兴县那边大夫开出的药方,让何婆子到附近集市的药铺里抓药回来熬了吃的。药效显然不太好,可不吃,她的病情又会变得更加糟糕。

大夫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已经陈旧不堪的木制码头,叹了口气,跳上了岸,脚下立刻传来了吱呀声。

这码头是谢家湾被水淹后,原本的砖石码头损毁,不曾随谢家族人外迁的几户本地居民为了生活方便,才重新用木材建造的简易版本,能用,但坚固度堪忧,也失于保养。近日连翻大雨,河水上涨,水流加急,更让码头情况加剧了。

谢慕林小心地迈步下船,觉得这码头已经到了该修整的时候了。

这个码头是搭建在旧码头原址旁边的,上岸的时候,谢慕林还能清楚地看到左边不远处的砖石码头旧基。这座旧码头其实是谢家族中私有,还是谢璞的亲生父亲谢泽湖当年翻修祖宅后,特地在家门前不远处加建的,算是私家码头。往前走不到百米,就是三房的老宅。

谢家湾这一片都是谢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地,除了房屋宅院祠堂以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建筑物,曾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也有外姓人家在此落户,周边更有许多农田。水灾过后,谢氏族人外迁,但农田还在他们的名下,佃户也有留守的,因此如今这些农田还有超过一半种有作物。

大概是前些日子曾有过连绵大雨,河水一度暴涨,如今离河岸较近的农田,几乎都淹在了水里,田中的作物东倒西歪,只怕是活不成了,但离河岸远些的地方,还是一片金黄,显然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了。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跟在文氏身后,往老宅方向走去,一路上借着暮色,看到远处的农田与袅袅炊烟,星点人家,感觉这谢家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凉。

文氏扶着善姐,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泥地往前走,还给孩子们介绍周围的环境。这是她曾经生活过好几年的地方,哪怕物是人非,她也还记得牢牢的。

比如这片河道两岸,曾经住过哪些谢家族人。这一片破败的房舍原本是哪房人的旧居,那边连屋瓦都没有了的建筑又是哪家的故宅,等等等等。等他们走到自家老宅门前时,整个谢家湾的旧貌,似乎就已经印在所有人脑海中了。

谢泽湖是转为商人后,分家出来的,宅子则是发达之后,重新改建过,所以比起其他宅院,要稍稍新一点。这宅子背靠着一座不高的丘陵,河道就是绕着丘陵,形成了一道河湾,此地才会起名叫“谢家湾”。谢泽湖的宅子,后半部分都建在山坡上,地势比周围的建筑物都要高一些。因此,当年闹水灾的时候,只有前面一半宅子淹了水,后面那一半受影响不大。

宗房、二房与族里的人,在受灾之后,一度无家可归,还是由宗房大老爷谢泽山做主,打开这后半部分的老宅,收容了族人,才让所有人安然撑到了湖阴县令拨地重建的那一天。而后谢家族人迁移到了县城边上,谢璞觉得老宅虽然还能住人,却没必要与族人分开,便决定与族人一道去新地方重建谢家角。至于这座老宅,基本已是荒废了,只由宗房的佃户顺便兼一下看管门户之责,不让流民歹人入户而已。

珍珠一边领着文氏等人进门,一边向他们解释:“老太太不许别人把她来的消息告诉族里知道,哪怕有佃户上门来问,也勒令他们不许外传。我与何妈妈其实也没法管,光是要给老太太侍疾,就够忙活的了。至于佃户是否真的没把消息说出去,我们也不知道。”

谢老太太还坚持要住进自己当年的院子,那是正院,其实水患来时,是淹过的,家具都泡坏了,就算勉强能用,那环境也够呛。珍珠与何妈妈都烦恼得很,明明有两个偏院条件比正院强些,但谢老太太就是不愿意搬过去,她们都拿她没法子。如今文氏母子们来了,珍珠就盼着他们能说服谢老太太,即使不去谢家角,好歹也要搬到稍微好点儿的屋子里去,不然如何能安心养病呢?

文氏一路听着,就一路在发愁。她哪里有本事说服得了谢老太太?

谢慕林随人群穿过前院,立刻就发现了老宅墙基上,有明显的陈年水痕。看来当年水患时,这座老宅起码也积了两尺来高的水呀,还好一路往后走,水痕线就一路降低,到正院时只有尺许高了,勉强能住人。

何婆子惊喜万分地迎了出来,神色也是憔悴不堪。文氏看了都觉得心酸,她与珍珠两个虽是下人,又几时受过这样的苦?哪怕是当日抄家,都不如这几日折腾人。

文氏进了正屋,谢慕林也跟在哥哥们身后进去了。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有明显的药味,还有一股带着泥腥味的潮湿气息。

谢老太太就躺在里间床上,床铺帐幔显然都是从金陵城带过来的,富贵华丽,却掩饰不了她身上的郁气。老太太曾经白胖红润的脸,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双颊透出青白之色,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白发凌乱,一副衰败垂死的模样。

谢家众人都惊呆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诊治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五十二章诊治尽管在见到谢老太太之前,文氏就知道她生了重病,光是看侍奉的珍珠与何妈妈那副憔悴模样,也清楚她们主仆三人处境不好,谢老太太身为病人,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可当她亲眼见到当事人如今这副模样时,也忍不住难过地掉下泪来。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她后头,看见谢老太太如今的模样,也惊愕万分了。

这才过去大半个月罢了,谢老太太“逃亡”出京,估计也就是十天的功夫,整个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叫人如何不愕然?

文氏扑到谢老太太床前,还未开口叫唤,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掉,半晌才哽咽着喊出一句:“老太太……”谢显之站在床边,也忍不住落了泪。谢涵之与谢映芬两个小的,有些害怕地低声哭了起来。

谢谨之神色严肃地低声问何婆子:“这几天都没请大夫么?就一直吃先前大夫开的药?”

何婆子一脸凄楚地回答:“老太太不肯让我进县城里请大夫……附近村里倒是有个号称是大夫的,替村民看些伤风吐泄的小病症,兼治跌打,可我又怎么敢把人请来给老太太开方?先前长兴县的大夫,开的药好歹让老太太的病情有了起色……”

谢谨之闭了闭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就算那方子曾经对老太太有用,这么多天过去,病情也有变化,曾经的良药说不定已经成了加重病情的毒|药,怎能继续吃下去?

可何婆子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要怪只能怪谢老太太任性固执,因为面子上下不来,就不肯请县城里的好大夫来诊治,才把自己的病情拖到了这种程度。

若是谢家人再晚两天赶到,若是珍珠没能在平望镇截住他们,等待谢老太太的,又会是何等结局?

谢慕林小声对谢谨之说:“二哥,先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请来的大夫还在外头,先让人进来给老太太诊个脉吧。”

谢谨之叹了口气,转身出去请人。

大约是众人动静大了,谢老太太原本昏睡不醒的,这时候也幽幽醒转。乍一瞧文氏与谢显之都在自己床前哭,她张口就骂:“哭什么?嚎丧呢?!我还没死!”

文氏与谢显之顿时噎了一下。前者含泪哽咽问:“老太太醒了?我们来迟了,让您老人家受了委屈!”

谢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知道就好!你们怎么这会子才到?我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人。你们再不来,就得给我收尸了!我看到时候,你怎么跟我儿子交代!”

别看谢老太太这一脸病容,骂起人来,依旧不讲理得很。只不过如今她说话有气无力地,哪怕骂得依然很难听,文氏也只会觉得难过,而不是委屈。

谢显之却有些不安,支支唔唔地辩解说:“船到了苏州后,遇上连日狂风暴雨,船只无法出行,我们只好在苏州滞留了几日。等天气好些,我们就立刻出发了,路上再没耽搁过。实在是……没料到您老人家会在这里等我们。先前在苏州时,孙儿也曾给京中家里去信报平安,大妹妹回了信,并没有说起您要回来……”

谢老太太哪里是讲理的人:“这么说,这还是我自找的?你们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有理了是不是?!别拿你大妹妹说事儿了,若不是她,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呢!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倒会装没事人儿!”

谢显之懵了。谢老太太生病,与谢映慧有什么相干?

但谢老太太喘着粗气,连着咳嗽了好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替她抚背,又从珍珠手里接过一盏温水,想要喂她喝。可谢老太太还在脾气上呢,虚弱无力地把大孙子的手推开了。

谢显之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在祖母面前受过这样的冷遇。

文氏不敢替他说好话,只能柔声劝谢老太太说:“我从平望镇给您请了个大夫,让他来给您诊诊脉吧?您放心,他不是湖阴县城的人。”

谢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早已将大夫领进来的谢谨之把人请到床边,文氏便退到一侧,示意女儿跟着宛琴母女避到床帐后头去。她因为还要询问大夫,就只能低下头了,没办法回避。

大夫有点年纪了,见惯世面,哪怕听到了谢老太太的话,看到了这屋子里的情形,也依旧淡定无比。他给谢老太太把了脉,又问了何婆子与珍珠许多话,心里有数了,便朝谢谨之点了点头。

谢谨之忙请他到外间说话。

谢慕林心下一动,在帐后出声道:“二哥,就让大夫在这里说吧。老太太想必也想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不让她知道,她老人家若是私底下胡思乱想,反倒对病情不利。”

谢老太太可不会相信屋里这帮儿孙,她有主意得很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她对身边的人缺乏信任,不肯沟通的缘故吗?否则谢映容那点小手段,早就穿帮了!

谢谨之明白妹妹的意思,有些迟疑地看向文氏与谢显之。谢显之点头,文氏却在犹豫。主要是见到谢老太太病情不轻,她担心老太太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会越发害怕、担忧,更不利于养病。

谢老太太就发话了:“二丫头这话说得对。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着我的?难不成我病得不重,你们还想哄我,让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么?!”

得,她都说出这种话来了,大家还能不让大夫在她面前说实话吗?

于是大夫就当着谢老太太的面实话实说了。

他其实也看出来了,今儿这位病人,性子别扭,不是肯听人言的,看起来还跟儿孙小辈们关系不佳。难得的是小辈们都有孝心,哪怕一再受她的气,还是恭顺依旧,这就很难得了。大夫不是很待见谢老太太这种病人,可他愿意看在她的孝顺儿孙们面上,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其实谢老太太的病情也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主要是伤风感冒拖得久了,又成天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好,还受了气,吐了血,这才显得病重的。原本这伤风感冒在长兴时就好了大半,在当地再休养几日,就能痊愈了。可她病没好全就再次赶路,路上又吃了不少苦头,病情加重,这才使得她的身体败坏到如今的地步。如今她心肺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小病拖成了大病,治起来就棘手了。

大夫开了方,嘱咐谢老太太不要轻易挪动,要静养,要尽量心平气和,不要动不动就激动发火。她这个病,一旦激动了,是随时有可能再次吐血的。这血吐得多了,对身体损害更重,不定什么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但大夫也表示自己医术有限,最好还是另请名医诊治,比如湖阴县城里就有名医,医术在他之上,还很擅长心肺方面的疾病。

谢老太太板着脸不吭声。文氏只好让两个年长的男孩子把大夫送出去。

谢慕林给谢谨之使了个眼色,姐弟俩出了屋子,等到两位兄长返回,便拉着他们,讨论一件事:“三妹妹干的那事儿,我们要跟老太太说实话吗?”

男孩子们面面相觑。

第二百五十六章 心平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五十六章心平谢慕林带着人走进了老宅的门。

马路遥家的前来报说:“二姑娘,我们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厨房,又问附近的宗房佃户买了柴火,灶上已经开始做饭。老太太的粳米粥也快好了。其他人的晚饭可能还要再等半个时辰。姑娘是跟着老太太吃粥,还是再撑一会儿吃饭?”

谢慕林想了想:“我们带的粳米也不多,都留给老太太吧。我和你们一块儿吃饭。”又问马路遥在哪里?

马路遥媳妇表示,她老公带着人巡视老宅周边环境去了,有些什么东西能用上的,有什么危险需要尽快排除的,都得有所动作。虽然天已经黑了,行事不便,但借着月色,再打起几盏灯笼,也勉强能应付。今晚大家是要在老宅过夜的,若不确认过环境安全,众人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谢老太太回来时,只带了两个女仆,她又病得厉害,珍珠与何妈妈能把正屋收拾出来,把她安顿好,再保证每天吃药用饭,就不容易了,更别说珍珠后来还得去平望镇上堵人。所以,她们很多事都来不及做,也没力气去做,如今都指望马路遥他们了。

谢慕林表示理解,索性就把这方面的工作都交给马路遥了。文氏会把得力的陪房留下来,不就是为了帮她忙的吗?何必自己事事操心?她把马路遥媳妇打发回厨房,自己也叫梨儿、翠蕉两个,带上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每人提一盏灯笼,开始绕着老宅转悠。

她得先把自己今晚要过夜的地方弄清楚了。

谢家三房的宅子,最早是个两进的院子,再添一个东跨院,早期是做织坊用的。谢泽湖刚起家时,就雇佣了族中家境不好的妇人,以及附近佃户或村民家的中老年妇女,到自家地盘上纺纱织布,再把成品积累起来,拿出去卖。

后来他家资渐丰,便把织坊挪出去了,东跨院分隔成了两间,前头做厨房与车马棚,后面变成了他专用的书房,需要跟手下的掌柜、伙计们议事时,基本都在那里。他与妻子吕氏、儿子谢璞,则主要生活在中路的两进院子中。

等到他赚的钱更多了,儿子也渐渐长大,还有了文氏这个未婚妻,不能再让所有人挤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他方才从族里多买了一块山坡地,加建房舍,分别是西路的三进院,以及正院后方带楼房的后院。后院占地挺大的,虽然有房屋,却也留下了加建的余地,原本是谢泽湖预备着将来再有儿女时住的。可他就只有一个儿子,老婆再没有生育过,又不纳妾,后院也就一直空着了。

西路的三个院子,头一个是预备有客人来时住的客院柏院,一个是谢璞的旧居竹院,第三进则是文氏住的梅庐,主要也是一栋两层小楼,外加一排下人住的平房小屋。梅庐这个院子,整体保存得最好,主持搬迁的人似乎把大部分不准备搬走的旧家具都存放在这里了,院子里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厨房。

老宅有一半建在山坡上,因此人越往里走,地势就越高,一路上的走道有台阶,也有缓坡。站在第三重院子的两栋楼上,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视野极佳,而且通风采光都挺好。

谢慕林在老宅转了一圈,虽然灯笼光线比较昏暗,照明条件远不如白天的时候,但她还是大致上把宅里的情形搞清楚了。

别看这座老宅看起来陈旧得很,屋瓦上长草,阶下有青苔,但因为整体比较新,用料又不错,所以荒废多年之后,也还能住人。尤其是后期加建的后院与西边的梅庐,建筑又新,地势又高,未受水灾侵袭,保存情况最好。只需要打扫打扫,把坏了的门窗修好,将那些残破的家具归整一下,再从梅庐里搬些好的旧家具出来,完全可以重新住人!

谢慕林也问过了,厨房院子里有水井,因为谢家族人整体迁移的时候,三房的仆人比较负责任,离开前用石板盖住了井口,所以井下并不算脏,水还能用,当然叫人来淘一淘会更好。实在不行,家门前不远处就有河道,水还算清澈,煮开来用,食水和生活用水问题都不大。

老宅后方的山坡上,绿植郁郁葱葱,别看山不高,柴火还是挺充足的。翠蕉还从附近人家的小孩子那里打听到,林子里偶尔有鸟可打,有蘑菇可采,也有那么几种草药能用。

越过山坡后,还有个小村落,叫前湾村,约摸也有二三十户人家,大部分打鱼、种地为生,有一位大夫,一个木匠,一个铁匠,四五个纺纱织布的妇人,还有一户是世代做撑船载客生意的,每天撑只小船,来往于前湾村与湖阴县城之间,沿路各村落都有停靠,早晚各一个来回,时辰固定。附近的居民要外出,基本都是靠这艘船。老宅前方的那个小码头,就是一个临时停靠的点。

谢慕林心里都有数了,马路遥家的便来报说,晚饭好了。她回了正屋,陪谢老太太用饭。

晚饭很简单,基本就是船上吃的那些,由于已经快到地方了,所以库存的食材也不多,算是有腊肉有咸菜而已。不过这里是水乡,下人从河里打到了一条小鱼,正好用来煮了个汤,只够谢慕林一人喝。厨娘手艺不错,她吃得挺香的。倒是谢老太太吃了一碗白粥下去,心里有些馋,闻着孙女儿饭菜香气扑鼻,想到自己可怜,便有些不得劲儿了。

谢老太太心里一不得劲儿,就想要作妖:“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连点孝心都不懂?我老太婆在这里粗茶淡饭,你倒是大鱼大肉的吃得香!”

谢慕林抬起头,笑眯眯地对她说:“老太太,您如今还病着,吃不得荤腥,就暂且忍一忍吧?等您病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只觉得自己是被当成小孩子哄了,更是生气,双眼一瞪,就要开骂,却不料被谢慕林抢先开了口:“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就吩咐底下人收拾房子,今晚好过夜。我看这正屋被水泡过,气味也不好,前些天河水暴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下雨,万一又把屋子淹了,老太太如何受得住?梅庐那边的屋子却基本完好,地势又高,不怕水淹。我叫人寻个轿子出来,送老太太过去梅庐安置吧?”

“不成!”谢老太太顿时忘了饭菜小事,“我是这家的主母,怎能搬到偏房偏院去住?!况且梅庐是你娘的地方!”

谢慕林笑眯眯地说:“娘若是知道,也定会欢迎您搬过去的。您也别讲究什么正屋偏院了。我娘是爹爹的正妻,还不一样是住在西边院子里?梅庐环境比这边好得多,您住得舒服了,病也能好得更快,那不是大好事儿吗?您就别耍脾气了。大夫还说,要您尽可能心平气和,不要动不动就发火。万一再气出个好歹来,就算把杜名医请回来了,也未必有办法治的。为了这点小事儿,您值不值当呀?”

谢老太太再次噎住,她瞪了谢慕林半晌,终究还是将那口气咽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气和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五十七章气和谢老太太还是很惜命的。

哪怕她习惯性地爱以发脾气来显摆自己的威严,逼迫家人小辈让步,听从她的指示,那也是在她确信自己性命无碍的情况下。大夫当着她的面说,她要尽可能心平气和,不要动不动就发火,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她当然不会公然违反大夫的嘱咐,活象嫌自己命太长了一样。

所以,哪怕谢慕林说的话很不中听,这口气她也忍了下去。反正只是小事而已,孙女儿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好。

不过,就算真要挪动地方,谢老太太也不愿意住进偏房偏院里去。她表示:“后院的楼也一样地势高,大水来了也淹不着。我先前刚来时,就说要去那里安置的。阿何去转了一圈,说门窗坏了,没法修,风雨来了遮挡不住,这才打消了主意。”

珍珠与何婆子齐齐露出了羞愧的表情。其实后院的小楼,损坏是真的,但真有心的话,找人来修也不是不行。附近的佃户不会,还有前湾村的木匠呢。可她们人手不足,又没钱,光是照顾谢老太太这个病人,准备三人饭食,就忙不过来了。何婆子还得去县城抓药,珍珠也要去平望镇堵人,谁有空整修房子?能把正房匆匆打扫出来,就不容易了。正房墙根处还有破洞,都没来得及补,只能胡乱找块破木板去挡一挡呢。

但这对谢慕林来说,问题不大。她刚才看过后院的楼房了,大门只是掉了栓,屋瓦是完好的,就是没什么家具,地面上也太脏。二楼上头家具还多些,就是窗户损坏比较严重。当初这地方估计也是精心建造的,窗上还有精致的雕花,十几年风雨侵袭,失于保养,自然损毁得厉害。

谢慕林一拍手,拿定了主意:“那就听老太太的,挪到后院去住。二楼上窗户损坏严重,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老太太就住楼下吧。我让人去打扫屋子,再开梅庐的门,把那边的家具搬些过来。若是今晚顺利,老太太今晚就能搬过去,实在不行,明儿搬也一样。”

谢老太太顿时满意了,心想孙女儿再不听话,还不是要听从她老太婆的意思?就算谢映真名义上是宋氏的孙女,实际上也不可能视她这个亲祖母如无物的!宋氏能有她这样的威势?!

谢慕林也不管谢老太太在脑补些什么。她见家里的下人都吃饱饭了,便吩咐他们分头行事。

有人去打扫空房子,给大家安排今晚的住处;有的利用老宅残留的物件,再找佃户家借用一部分工具,修理各处破损的门窗;有的则利用石头、柴刀之类的简陋工具,修了两把木梯出来,再用长竹竿挑起灯笼做照明,让人爬上屋顶,卸下一部分实在无法再住人的破屋的瓦片,把另外一些还能住人的屋子屋顶给补上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后楼底层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尘土也都用湿布擦去,夜风一吹,不到两刻钟便都干了。谢慕林再带人去梅庐,搬了一些能用的家具出来,床、桌、椅、屏风还有衣柜,都是最基本的标配。

这些家具,仔细一看,就知道用料比较一般,有些还雕了点花样,大部分是连花样都没有,款式平实简单。据在文氏身边侍候多年的马路瑶夫妻所说,这些家具,有一部分是三房还未发家时,老太爷谢泽湖找人打的,后来家里有钱了,便叫谢老太太撤下来,换上用料上等、做工精湛的好家具。

老太爷原本说过,旧家具可以送给家贫的族人使,但谢老太太没答应,都送到库房里积灰了。谢璞对这些东西,可能不太上心,搬迁的时候,没有特地嘱咐,下人就把旧家具留在老宅里了。

还有一部分家具,是下人用的。谢璞对全族搬迁一事,非常热心,拨下了一笔很大的银子,足够建起新宅子,采买所需的家具、用品,连下人用的家具也能全换成新的,下人们就把旧的丢下了。不过管事的人大概觉得东西丢了太浪费,所以全都送到梅庐里锁了起来,预备以后主人家想起的时候,可以随时回来取。

现在这些家具全都便宜了落魄回乡的主人家。

谢慕林一点儿都不嫌弃这些旧家具。它们损毁不严重,大部分都还很坚固耐用,拿湿布擦一擦就行了。运到后院小楼里,把蚊帐挂上,被铺草席一换,比正房那些将就用的家什伙儿强多了。

何婆子与珍珠见了,越发忏悔。要是她们多用点儿心,把整个老宅检查仔细些,就能发现这些旧家具了,谢老太太也不必受了这么多天的委屈。

谢慕林便安抚她们道:“你们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人手少,你们力气也不大,就算发现了家具,难道还有力气搬过来?况且当时老太太病得重,你们自然是要优先照顾好她的病的。”

何婆子与珍珠心里好受了些,又开始操心要如何把谢老太太挪过来。正房那地方,当年积水时留下来的东西就不说了,屋角破了洞,屋顶也有地方漏水,前些天下雨的时候,真叫人住得难受。如今闻着空气中水汽渐重,今晚说不定就要下雨。谢老太太能早一刻搬离正房,还是早一刻搬离的好。

谢慕林便把留下来的男女仆妇中,最有力气的一名仆妇叫了过来,让她公主抱起谢老太太,送到后楼里去,既省事又快捷。何婆子与珍珠负责一路展开斗篷,替她挡挡风就好了。等事情忙完了,谢老太太还有些目瞪口呆。

真是岂有此理!她几时叫那等最粗俗的下等仆妇近过身?!就算仓促间找不到软轿、凉轿,也该弄个担架给她吧?!

然而谢慕林并不理会。一个仆妇一分钟内就能完成的事,为什么还要费事去弄什么软轿、担架?有那功夫,大家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临时生活环境弄得好些。

谢慕林自己睡觉的地方还没搞定呢。她在想,今晚已经来不及了,她恐怕要叫人弄张竹榻过来,在后楼里临时将就一晚了。想想这条件比在船上时,也没糟糕多少,就跟在抄家时差不多嘛,她能忍的。等明天天亮了,她再想办法改善自己的住宿条件吧。

唔……跟谢老太太长期住一屋,那是不可能的。住一个院子都不行!梅庐那地方倒是不错,打扫出来就行了。前院正厅,可能需要接待客人,族人、大夫什么的,需要重新打扫。正房那里,该修补的也要修补。万一文氏回来侍疾,还是需要一个落脚之处的。男主人的正妻,当然是住在正院正房里,方才名正言顺。

谢慕林风风火火地安排自己的事去了,留下珍珠与何婆子侍候谢老太太。珍珠与何婆子一个捧了药,一个捧了粥,苦劝谢老太太别发火,二姑娘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都是对她的一片孝心,不然老太太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完好的后楼来?

谢老太太瞪着两个心腹,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心平气和,不能发火,不能发火……然后,她又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复诊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五十八章复诊谢慕林就在竹榻上将就了一夜。累了一天,忙前忙后,费心费力的,她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也没功夫去品味这“床”舒不舒服。还好夜里不算太热,纱帐也挡住了蚊虫侵扰。她一夜好睡,天亮睁开眼,便听到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

夜里果然下雨了。

好还雨势并不算大。谢慕林起身推窗往外看,发现院子里没有浸水,排水沟似乎还运作正常。等梨儿捧了水盆沐巾来,侍候她梳洗过,她出得门去,则发现连前院都没被淹。下人报说河道水面只涨了一点点,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了。

谢老太太还在睡,谢慕林安排着下人们做了简单的早饭吃了,派了两个人跟随那艘渡船,进县城去采买物品,联系文氏等人,自己则带人去了梅庐,打算把这座小院整理出来,给自己住。

一夜过去,梅庐却变了个样子。原本好好的院落,竟然出现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泥坑,积着雨水,泥泞不堪,人想要从门口走到小楼去,都很难办到了。

珍珠陪谢慕林一块儿过来的,本是想着要给自己与何婆子也寻张好点儿的床,如今却有些傻眼了,跺脚道:“怎会这样?!前些天下雨时,这院子里虽然也有积水,但没这么厉害的呀!这叫人如何下脚?!”

谢慕林观察了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昨儿晚上,我们的人过来搬家具时,把这院子里的泥地踩出坑来了。既然这里本来就会积水,证明排水功能来就不好,如今再添些泥坑,可不就更糟糕了吗?”

马路遥家的过来瞧了,道:“这院子里本来绕着小楼种有好几十株老梅的,所以才叫梅庐。当初搬迁的时候,最好的几株梅叫管家挖了送到新宅子去了,剩下的老梅,二房大姑太太又过来挖走了一些,剩下的不好看,就没人要了。几年没人管,都枯死了,枯枝败叶落到排水沟里,下雨时,后头山坡上再冲些泥土下来,就把水沟给堵死了。这要清理开来,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二姑娘稍等一等,回头我让我们当家的带人来给您疏通吧?”

谢慕林想了想:“算了,先放着吧。这活需要费不少功夫时间。我们也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要是只住几天,何必费这个力气?老宅里可有什么废弃的门板、木材?都搬过来,再找几块平整些的砖。”

马路遥家的很快就把东西收集到了。谢慕林便指挥两个婆子,拿砖块做基底,上头铺门板,一路铺到小楼台阶前,铺出了一条六曲木板桥来,只要走在上面时小心些,别踩到那些木板破损的地方,还是挺稳当的,而且便宜快捷。

小楼里的情况比外头强多了,比后院的楼都好些。堆积在这里的家具已经搬走了三四成,剩下的推到一起,腾出空间来,放些床、柜、桌、椅、屏风之类的家具,一点儿都不挤,甚至还能用衣柜隔出小隔间来,放上罗汉床与长榻,给丫头们睡。梨儿与翠蕉欢喜得不得了,马上就把谢慕林和自己的行李都搬过来了,又忙活着四处打扫。

梅庐里的事安排好了,谢老太太那边也醒了。谢慕林连忙去了厨房,带着药和粳米粥去了后院,笑眯眯地看着珍珠与何婆子侍候谢老太太洗漱完,便亲手送上了早饭和药,还十分恭顺地说:“老太太气色看起来比昨儿好多了,这一夜睡得可香?”

谢老太太自己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心想那大夫还是挺靠谱的,便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道:“昨儿那大夫不错,我吃他的药挺好的,索性以后就继续叫他来好了,不必去请杜逢春。”她觉得自己小命能保了,有些人能不见,还是不要见了。

谢慕林怎会让她如愿?见不见杜逢春都是小事,但不能叫老太太养成这种一作妖就能心想事成的坏习惯。于是她就说:“大夫自己也说自己医术有限,劝我们请杜名医来的。老太太虽然一心体谅我们小辈,不想太费事儿了,但老太太您身体要紧,这个事儿是不能省的!若不请杜名医来给您诊过脉,我们如何能放心?”

谢老太太有些气恼地瞥了谢慕林一眼,也懒得跟她吵了,闷闷地把粥吃了,歇了一会儿,又喝了药,便背过身去,继续睡觉。

谢慕林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去安排自己的事儿。等到日上三竿,老宅里已经焕然一新,留下来的人都有了象样的住处,有人开始修补正房,还有人往前湾村去联系木匠,把破损的门窗补上了。

这时候,派到县城去的人也回来了。他们采买到了所有人三天份量的食材,给谢老太太抓了药,还把昨日那位大夫也带回来了。

大夫昨天跟着船行的人去了湖阴县城,由文氏接到谢家族地过了一夜,今日又去拜访了县城里的熟人,如今正是返程的时候。他已经跟文氏确认过,湖阴名医杜逢春会接手谢老太太这位病人,他把医案、药方交到杜家,自己回程时再过来复诊一下,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谢老太太如今对这位大夫正信任呢,难得和颜悦色地见了他。大夫细细诊过脉,问过话,知道自己开的方子起效了,还是挺满意的。

不过,谢老太太的病情虽然有了起色,也不代表她的病就快好了。大夫调整了一下药方,表示这药可以喝两天,两天后杜逢春接手病人,他就不用管了。

何婆子在旁吃了一惊:“两天后?!”杜逢春难道不是今天过来么?不是今天,明儿也该来了呀?!

谢老太太顿时沉下了脸:“他这是存心要给我难堪呢!这还有脸面说自己仁心仁术?!”

大夫惊愕地看着她:“老太太说什么呀?您是误会了吧?湖州知府家的老夫人生病,湖州治下的大夫,但凡有些名声的,都让知府大人请过去了,杜大夫也不例外。这是几天前的事儿了,听闻他如今已经准备返回湖阴县,但怎么也得要两天功夫。他老人家离开家的时候,可不知道老太太生病的事儿呀?又怎会是存心给您难堪呢?”

谢老太太顿时涨红了脸,只觉得失了面子。

大夫见状,叹了口气,闭口不谈这位谢老太太跟杜逢春是否有积怨,只道:“我昨儿说的话,老太太千万要记得。每日早晚都要喝药,不能怕苦不吃。饮食尽量清淡,千万不能饮酒。要早睡晚起,静养为佳,日常保持心平气和,少生气,少激动。”

他又顿了一顿:“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事还当放宽心些,不要事事计较,也不必在琐事上头太过费心神了。倘若您家里小辈无能、不孝,时常惹您生气,也就罢了。您明明有一家子孝子贤孙,儿子在外做官有出息,媳妇贤惠,孙儿们也读书知礼,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凡事宽容一点儿,对家里人,对您自己,都有好处。”

说完这番话,大夫便施施然走了。只留下谢老太太在后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发火,却又发不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 怼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笑笑说:“老太太想到哪里去了?杜名医虽然眼下不在湖阴县城,但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家里人也答应了让他来给您看诊的。总不能人还没来,我们就先翻脸不认人了吧?万一把人惹恼了,杜名医不肯来给您看病,那可怎么办?哪怕是为了老太太的身体着想,这场戏也还要唱下去的!”

谢老太太冷笑:“休想哄我!要演戏,也用不着所有人陪着杜家一块儿演!你娘他们就是抱宋氏大腿去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破旧的老宅子里头,受你一个黄毛丫头的气!”

谢慕林仍旧笑眯眯地道:“老太太误会了。我娘和兄弟妹妹们去谢家角拜见二老太太和族里的长辈,也是应有的礼数。我们会回老家来,也是奉了父亲之命,让哥哥弟弟们回来求学的。大哥还拿了通政司焦大人的荐书呢。倘若误了学业,不但爹爹会生气,只怕焦大人也会不高兴的。那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得罪了他,万一他给爹爹穿小鞋怎么办?不管是为了爹爹的仕途着想,还是为了大哥的学业,兄弟们上学的事,都是不能耽搁的。”

谢老太太却觉得自己的猜想成真了,越发生气:“我就知道!你休想拿花言巧语来哄我!若我没跟着你们回来,你们到了老家,爱跟谁亲近,我眼不见心不烦,也懒得管!但我如今跟着回来了,还病得七死个个居然如此不孝不敬,把我丢在这破宅子里自生自灭,自个儿跑宋氏那儿团团圆圆了?!岂有此理!

“你娘和你哥哥若是只认宋氏不肯认我,族里也偏帮着姓宋的,我说话不算数,也就认了!但谢显之谢谨之谢涵之,全都是我亲孙子!姓宋的没资格扣着他们不放!你给我传话过去,要是他们今儿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嚷嚷着告诉人他们都是不孝子孙!丢下我一个生病的老婆子,跑去巴结手眼通天的宋氏,他们还有理了不成?!我管他们是不是去读书,宋氏就算费尽功夫去笼络他们,他们没了好名声,这辈子都休想能出人头地!”

谢慕林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谢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

谢老太太发了一回脾气,只当能吓着人了,不料只看到了珍珠与何婆子二人惨白着一张脸,低头束手立在角落里,正主儿谢映真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屈服的意思,反而冷脸看着她,好象在看一个死人。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随即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竟然叫个黄毛丫头吓着了。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儿,哪怕近几个月里脾气硬了些,也终究只是个孩子罢了。她这番话说出去,对方哪儿有不害怕的?

这么想着,谢老太太觉得自己底气更足了些,说话也大声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

谢慕林嗤笑一声:“成吧,您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反正您乱发脾气,乱骂人,气出个好歹来,也是自找的。虽然您要是真的出了事,爹爹还没上任就要先丁忧,有些晦气,但早早把该守的孝守完了,以后也省了事。将来或许他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起复了,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这回又在皇上和燕王殿下面前露了脸,再加上二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人脉,三年后也不是没办法谋个好缺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

谢老太太想明白了,更加生气:“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这话一骂出口,顿时觉得心跳加速,两边太阳穴涨涨地,好象有些头晕。她猛然顿住,想到大夫先前说的话,自己就先怕了,拼命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不能发怒。

谢慕林冷淡地看着她脸色大变的模样,却并不慌张。大夫没有说谢老太太有严重的心疾,只是这种程度的怒气,顶多有些许不适而已,不会致命。谢老太太的身体其实挺硬朗的,人也不算老,南下路上会生病,一是心理因素,二是风寒发作太急,路上又没吃好睡好,还不停受气的缘故。如今生活安顿下来了,她两剂对症的药喝下肚,就有了明显起色,哪儿有这么容易死人?

况且,现在正是两军交锋的关键时刻。谢慕林知道,自己要是露出害怕、担忧、退缩的表情,以后就休想再制住这个刁蛮老太婆了!

她冷声开口道:“老太太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也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您一直以来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只享受着儿孙们屈服于您强令下的快|感,大概还觉得这么做很聪明吧?可是您如今说这些话,是想吓唬谁?我娘和哥哥们都不在,我却是不怕您这些话的。您要骂哥哥们不孝,骂我不孝,也要有人听,有人信才行。您觉得自己在湖阴县的名声很好吗?就算您有力气上外头四处嚷嚷去,也得旁人相信呀!”

谢老太太的脸色又一次黑了。她不用出去打听也知道,她当年带着儿子离开,谢家族人肯定骂死她了。哪怕宗房谢泽山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族中人口这么多,各家又有亲友,每家外泄一两句的,她在湖阴县的名声就能臭不可闻。她会跑长兴县去找娘家人炫耀好姻亲,却从来没想过回湖阴县来显摆,就是不想面对这种情况。她若真的跑出去跟人说孙子们的坏话,恐怕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听的人还极有可能反过来骂她!

谢老太太黑着脸说:“湖阴县不成,大不了等我病好了,回金陵城说去!”

谢慕林又嗤笑了一声:“说得好象您在金陵城里交游广阔,真的有很多朋友愿意听您说话似的。您是打算找谁去说?平南伯府吗?承恩侯府吗?还是永宁长公主?!”

谢老太太全身一僵,脸色顿时衰败下去。她哪里敢呀?躲着金陵城那些贵人还来不及……

谢慕林瞧她那反应,心里就有数了,哂道:“瞧,您既不可能回金陵城去造谣传谣,湖阴县里又没几个人愿意相信您的话,您折腾这些,有什么用呢?况且如今爹爹在外任上,家里就是哥哥们在支撑门户。您要是真的为了点小事,存心要断哥哥们的前程,您以为他们对您,还能象从前一样孝顺吗?我要是您,可不会做出这种自断后路的蠢事!”

谢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满面的憋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敢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不骂你哥哥们了,只骂你?!女孩儿的名声更要紧吧?!”

谢慕林笑笑:“您吃饭吃药,我都是亲自端到您跟前的。为了让您住得好一点儿,大晚上的忙前忙后,连自己的卧室都是最后才收拾。您嫌白粥清淡,嫌药太苦,我都劝您尊医嘱。就连您骂我不孝,也是因为您不许兄弟们进学读书,我劝您放过他们的缘故。您要是上外头骂我不孝,别人问起我的恶行,您觉得家里人会不会实话实说?族人亲友会不会站在您这边?到时候,就不知道被人骂的,会是谁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牺牲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一章牺牲谢慕林软硬兼施,怼得谢老太太没了脾气,郁闷得头晕脑涨,却是连一句骂人的话,都不敢说了。

她如今只觉得后悔,为什么要拿孙子们读书的事儿来威胁孙女儿?这下谢慕林有了防备,她想要干些什么都不方便了。再说,她也确实是有些欠考虑,金陵城回不去,她在湖阴县也吃不开,说的话,外人未必会相信,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骂名。哪怕是去松江,她的处境都没那么尴尬啊!

谢老太太犹自在那里扼腕不已,私底下碎碎念。

谢慕林则留心她的身体情况,见她没有什么气吐血的状况,能吃能睡,除了偶尔头晕一下,也没别的毛病。哪怕是头晕,那也是因为她跟身边人抱怨谢慕林和文氏、谢显之等人,抱怨出火气来了,才会晕一晕,但既不会吐血,也不会失去意识。若没有生出火气来,一般情况下,她是连头晕都不会有的。

谢慕林于是就放心了,还私下嘱咐珍珠与何婆子:“多劝老太太放宽心吧。这把年纪了,又有这个病,还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她霸道了一辈子,除了折腾得一家大小不得安宁,几次妨碍了爹爹的正事外,也没见她得了什么好处,何苦这样想不开?”

珍珠与何婆子自然是喏喏应下了。只是何婆子在谢老太太身边侍候久了,有些事不大看得开,还委婉地劝谢慕林:“二姑娘这些日子受委屈了。您对老太太的孝心,我们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知道老太太的那些指责很没有道理。可是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这个脾气也改不了,老爷太太和少爷们都是能哄着她,就哄着她的,除非要紧大事,否则绝不会与她对着来。二姑娘虽说委屈,可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哄着她些的好。虽说二姑娘不担心老太太说的胡话传出去了,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可是……世人千千万,也不是人人都明白事理的,总会有人听信老太太的话,误会了二姑娘的人品,那对二姑娘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慕林笑笑,道:“老太太早年也不是没受过苦,没离开谢家宗族的时候,她还不是要做出贤良和顺的模样来?老太爷早年可一直认定她是贤妻来着。可见老太太这脾气,也不是改不了。只不过是爹爹和娘都孝顺,离开湖阴县后,就一直迁就她,遇事总是哄着她,不肯说出真心话,以至于老太太一直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只当自己有多么英明神武了。老太太如今这副脾气,未尝不是爹爹与娘哄出来的。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曹氏的责任。

“如今家里境况不比从前了,老太太还照着从前的习惯行事,肯定要处处碰壁的。世上哪儿有这么多人愿意捧着她?所以,为了她好,我们也该让她知道些人情世故才是。不然她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平白给爹爹与兄弟们惹了麻烦,还觉得我们不孝顺,不肯照她说的去做呢。”

何婆子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二姑娘说的句句都是道理,自然是老太太有错在先,二姑娘也是为了老太太好——这个事实叫何婆子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接着,谢慕林又说:“我也知道,我做这些事,老太太肯定觉得自己委屈了,觉得我不孝,所以她老人家才会成天想着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可想想家里人,想想爹爹在外头辛苦,想想哥哥弟弟们的学业与前程,我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把该做的事做了。否则,没人愿意做这个坏人,老太太只会继续折腾下去,把一家老小都给拖累了!我怎能让家里人受那个罪呢?”

何婆子与珍珠顿时感动了,珍珠还忍不住掉下泪来:“二姑娘太委屈了!您也是为了全家人好,才不惜自己的名声。可若您真的因此耽误了终身大事,老爷、太太和少爷们,心里又怎会过意得去?!”

谢慕林笑笑:“这也没什么,不就是婚事可能会不太顺利吗?其实不嫁人也挺好的。在家里,人人都是至亲,兄长和未来的侄儿们,想必也会给我养老的。这不是比我嫁到陌生人家里,还得费尽心力去讨好服侍公婆丈夫强?只要爹爹和哥哥弟弟们前程好了,我自然也会过得好的,心里哪里有什么委屈?”

谢慕林是真心这么想的,然而珍珠与何婆子听了,却更加感动了。她们只觉得这是二姑娘说来安慰她们的,哪儿有小姑娘家说不嫁人比嫁人好的呢?不嫁人,不能有夫婿相伴一生,不能生儿育女,那样的人生太苦了!

谢慕林把两人哄得哭了,才柔声劝着,又道:“我自己真不觉得委屈。只要老太太真能变得明白事理,不再折腾家里人了,我牺牲再多都是值得的。不过这事儿也少不了珍珠姐姐与何妈妈帮忙。两位平日里也多劝劝老太太吧。趁着如今族里什么都还不知道,得赶紧把老太太劝服了才好。否则,等她病好了,总不能不回族里一趟,就离开了吧?若是要在湖阴县长住,也不可能一直回避谢家族人。到时候,老太太这边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激怒了大老太爷与族里的长辈们,可就不能再象在金陵时那样,只挨一顿骂就完了。”

谢慕林看着珍珠与何婆子,一脸肃然:“老太太在宗族里的名声和人缘都极差,爹爹却是全族最有出息的子弟。一旦族里觉得老太太碍着爹爹的前程了,为了宗族的利益,多半会采取强硬手段的。无论是把老太太送家庙也好,软禁她在后宅里敲经念佛也罢,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这已经是极仁慈的手段了。到时候娘和我们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得,爹爹也不能跑回来跟全族人对抗呀?

“虽说这种做法已经很宽和了,可老太太难道会喜欢被禁足的日子?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你们二位,只怕也要一起被关进去,继续服侍老太太了。我只为二位觉得委屈,你们又犯了什么错呢?”

珍珠与何婆子犹带泪痕的脸上齐齐变色。两人想起抄家那段日子的窘迫,还有南下路上的种种苦难,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有了决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前来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二章前来谢慕林成功策反了珍珠与何婆子。

从此谢老太太就连对着身边人抱怨一下谢慕林、文氏或谢显之兄弟几个,都找不到听众了。但凡她想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珍珠与何婆子就会不停在她耳边劝说,告诉她家里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全都很孝顺很贴心,她再有抱怨的话,就太过分了,劝她知足,不要把小辈们逼走了,然后举出别人家里各种长辈们作妖以致小辈们反水,结果前者没落得好下场的例子,成天对着她说教。

谢老太太更加郁闷了,偏偏她最多只能冲着丫头婆子咒骂,却不敢真把人赶走了。

如今蒋婆子不在,谢慕林有意识地禁止其他下人随意进入后院,只许一个力气最大的粗使婆子在院里干些粗活,以及马路遥家的进来帮着送东西传话,除此之外,就是珍珠与何婆子了。

那粗使婆子是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仆妇,硬逼着她开口,她也只会说“姑娘孝顺老太太”或是“珍珠与何妈妈很忠心”之类的话,绝不会赞同谢老太太的说法。至于马路遥夫妻,本就是文氏的赔房,心里早就对谢老太太苛待自家姑奶奶,存了一肚子的不满,更不可能会听她的抱怨了。

谢老太太倘若再把珍珠与何婆子赶走了,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下人都找不到。宅子里留下的男女仆妇,也没哪个是能令她满意的。她曾经喜欢宠爱的那些心腹,全都在金陵城时,就叫谢璞打发走了。珍珠、何婆子与蒋婆子三人,本来也不是极得她宠信的,只是因为做事能干,为人也讨喜,才留在她身边罢了。如今更是因为人品正直,又明白事理,才被谢璞留任。眼下蒋婆子留在金陵养伤,谢老太太实在无人可用了,横向比较一下,终究还是忍受了珍珠与何婆子的念叨。

为了不听她们啰嗦,谢老太太如今连抱怨的话,都说得少了。毕竟总是生气的话,她自己的身体也会出现不良反应的。偶尔提上一句,也只是小声絮叨几声,当着谢慕林的面,是一个字都不提,也不再跟粗使婆子说什么儿孙不孝顺、丫头婆子不忠心的话。

谢老太太老实了,珍珠与何婆子省了口水力气,谢慕林也得以耳根清净。皆大欢喜。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到了傍晚时分,就开始越下越大。谢慕林看了看天色,总觉得天气很可能不会在短时间内放晴。为了确保所有人在老宅里的生活不会受到大雨的影响,她可能得多做些准备工作了。

谢家三房的老宅中,几处住人的地方,原本破损朽坏的门窗,都叫家里的下人与前湾村来的木匠父子作了紧急修补,可以重新使用了;破洞的墙面全都拿厚木板封住,再抹了泥上去,糊得紧实,勉强可以遮风挡雨;漏雨的屋瓦全都补上了;排水沟里的枯枝杂物也有人清理过,只是淤泥什么的,一时半会儿还清不干净,谢慕林就让人尽量疏通排水管道,确保大雨来临时,宅子里的积水情况不会太过严重。

梅庐的院子里,原本的小泥坑被雨水一泡,渐渐成了大泥潭。光靠那几块门板做成“桥”,已经不太管用了。谢慕林索性让人把几个泥坑挖通,再挖出一条深沟通向排水沟,把泥坑里的积水排掉,然后寻些碎砖碎瓦和小石块来,铺进泥坑里,终于赶在天黑前,把梅庐院子的地面铺平了,再加上门板桥,谁在上头走动,都不会再弄得裙角裤脚被泥水沾湿。

一晚夜雨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谢慕林站在梅庐小楼的二层,开窗往下看,见院子里只有少许的积水,不影响人走动,心里还算满意。

她梳洗过,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把全宅转了一遍,确保所有院子的排水情况良好,没有人夜里睡觉时有雨淋头,感染风寒,再去问珍珠,谢老太太夜里也睡得挺香,眼下正在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粳米粥。

谢慕林非常满意,夸了珍珠与何婆子几句,许诺事后要给她们加月钱,然后又非常贴心地给不停絮叨粥水太寡淡的谢老太太送去了一小碟的五香大头菜。

这是湖州本地的特产,据说老太太过去是很喜欢吃的。

谢老太太吃了几日无味的粥水,如今总算有点儿有味道的东西进嘴了,还是她过去喜好的小食,顿时高兴得不行,吃一口粥,就挟一块大头菜,只觉得这据说是从县城里买回来的大头菜前所未有的美味。

珍珠与何婆子赶紧在旁说好话:“这可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小食呀!还是上好的南浔香!又香又脆,又甜又嫩,是二姑娘特地吩咐人给老太太买回来的,可费了不少功夫呢!老太太您瞧,二姑娘对您多孝顺呀!”

谢老太太无语地看向自己曾经的心腹女婢,忽然觉得嘴里的大头菜也没那么美味了。

午后,雨渐渐地小了。谢慕林记起文氏说过要在今日回来的,便趁着雨势减弱,让人在门房守着,远远瞧见有船接近,就立刻向她报告。

谢老太太歇了午觉,还没醒呢,谢慕林就得到消息,说有船来了,而且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的渡船,也不是路过的渔船,而是一艘中等大小稍稍平实朴素一点儿的画舫。

谢慕林心知,这多半是文氏回来了,也不换衣裳,就这么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裙,连鞋面上沾的泥水都不擦,略有些松散的发型也不整理,直接就迎了出去。

谁知道来的不仅仅是文氏主仆,还有几位长相陌生的女眷。谢慕林远远打量了一下,从她们的年纪猜想,那年纪最长的两位老太太,估计应该是宗房的大老太太涂氏,以及二房的二老太太,嗣祖母宋氏了。

等把人迎进经过简单修整的前厅,众人正式见礼,文氏命女儿给长辈们磕头请安,一介绍,来的果然是涂氏、宋氏,还有一位是涂氏的长媳,宗房宗妇杜氏。

谢慕林一边磕头,一边口称“大伯祖母”、“祖母”和“大伯娘”,从头到尾依礼相称,没出一丝儿错误,三位长辈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等谢慕林仔细观察三位长辈的性情脾气,大伯祖母涂氏就先开口问了:“你叔祖母可好?听说她病了,我们也颇为挂心。虽说你娘跟我们解释,你叔祖母不愿意回族里,是怕过了病气给家里人,但我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体谅你娘不容易,就不怪她了。你也不必学你娘,顾虑太多,总想给你叔祖母脸上贴金。其实,她不乐意见我们,我们也不乐意见她,就怕见了生气,忍不住骂人,回头她还要厚着脸皮在你爹面前扮可怜,倒象我们欺负她似的。

“不过她既然回来了,又生了病,我们总要过问一句,免得叫人说闲话,道是我们对三弟的遗孀太过无情。好孩子,你只管跟我们细说,不必有所顾虑。你大伯娘娘家出了许多名医,她虽然不能替人诊脉开方,却也熟悉医理。你把你叔祖母的情形告诉她,她就知道你叔祖母的病,到底有多重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添油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三章添油宗房大老太太涂氏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一张圆团团的白胖脸,弯眉细眼,未语先笑,再加上她身材微胖,人却不高,又穿着颜色柔和的浅褐色绣花褙子,深褐色褶裙,花白发间戴着简单的赤金镶玉首饰,看起来就是十分没有距离感的富家老太太,让人一见就觉得和气又亲切。

二房二老太太宋氏则要年轻一些,人也生得瘦,穿着一身竹青系列的褙子加马面裙,没什么绣花修饰,首饰也只是简约的荷叶莲蓬小银簪,面上表情淡淡,沉默寡言,气质高华,书卷气浓,看起来象是大学女教授,而且感觉还是颇有学术成就的那一种。

宗房大伯娘杜氏年纪应该比文氏大不了几岁,打扮却象是四十以上了,长着一张方脸,虽然言语和气,也时常带笑,但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脸一板,就给人以严肃方正的感觉,似乎不大好相处。

这三位长辈当面,任谁初见时,都会觉得涂氏脾气最好,另两位没那么容易相处。因此谢慕林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涂氏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分明就是对谢老太太全无好感,而且疑心她是在装病,是为了逃避回族地居住,才祭出来的借口!也不知道文氏是如何解释的,毕竟他们一行人在老宅见到谢老太太时,对方的一脸病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谢慕林下意识地看了文氏一眼,见她露出了苦涩的尬笑,心里就明白了。

文氏不可能对长辈们说谎,但是,她在谢老太太面前一向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谢老太太说什么,她就怎么做了,就算现在稍稍有了点进步,也早给宗族长辈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固定印象。所以,涂氏她们不信任文氏,就象察觉到她是在说真话,也怀疑她是被谢老太太糊弄了。

想想还真有些悲哀。

谢慕林在那一瞬间,心里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决定要“实话实说”。

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谢老太太的病状说了出来,然后说了大夫前后开的两次药,以及谢老太太吃过药以后的效果,就连谢老太太这两天三餐吃什么,睡几个时辰,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杜氏看来是真的学过医术,她听完谢慕林的话后,便对着涂氏与宋氏掉了一轮书包,大体上就是解释,谢老太太并没有装病,而是真的病了,原本是什么情况,现在又好转到了什么程度,她娘家兄弟杜二爷之所以没来出诊,只许诺她父亲明日前来,是因为这样的病情不算危急。

然后她又介绍了一下为谢老太太开方的那位平望镇大夫,姓甚名谁,什么出身,在杜家医馆里学习过几年,医术如何,等等。总之,就是在告诉涂氏与宋氏,这位大夫挺靠谱的,足以医治谢老太太的病。而有他把关,谢老太太也绝不可能装得出病来。

涂氏这才释然了,哂道:“我只当她又犯了老毛病,不料这回倒是冤枉她了。”

宋氏微微一笑,拉过文氏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误会你了,好孩子,你别委屈。”

文氏连忙笑道:“您言重了,是我没说清楚。”顿了顿,“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为什么忽然回湖阴来,之前她没提过,见面之后……她老人家也不肯明言。我实在是没办法回答,反倒让您误会了。”

谢慕林在旁恍然大悟。想必是涂氏与宋氏问起谢老太太忽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老家的原因了,可文氏知道这事儿跟覆舟山道观那件丑闻有关,也有谢映容在背后捣鬼,前者关系到京中的高门大户,后者直接就是家里小辈行差踏错了。无论是哪一条原因,文氏都不方便直言。结果她这种含糊的态度反而令涂氏与宋氏更加起疑了,才会怀疑谢老太太是在装病。

谢慕林在心中暗叹,她这位便宜娘亲在族中亲友间已经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想要改变形象,可没那么容易呀。看来她接下来几年里,得盯紧了文氏才行了。

她这么想着,又再接上了先前的话题:“除此之外……老太太这几日,又发了好多次火,有时候还会觉得头晕,或是心慌意乱,不知道会不会加重病情?”

杜氏回过头来看她:“大夫不是嘱咐过,让三老太太尽可能保持心平气和么?怎的会老是发火?”

谢慕林为难地看了一眼文氏,方才吞吞吐吐地表示,谢老太太发火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粥太淡,药太苦,吃饭没有大鱼大肉,坚决要留在破损的正房,抱她去后楼的是收拾干净的粗使婆子,杜名医没有立刻来给她诊脉,平望镇来的大夫劝她不要事事计较,文氏带着孩子回了族里,孙子们要去竹林书院求学……等等等等。

最后,谢慕林还红着眼圈表示:“老太太说要在金陵城与湖阴县两地到处嚷嚷,骂哥哥弟弟们不孝不悌,除非他们放弃学业,与宗族断绝来往,和祖母划清界限,回到她身边来侍奉,否则就要毁了他们的前程……我一时气不过,顶了她两句话,她就骂起我来,还说一定要败坏我的名声,叫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涂氏与杜氏、文氏立刻色变,宋氏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挑了挑眉:“她对你说了这样的话?”

谢慕林哽咽道:“老太太身边的珍珠姐姐与何妈妈帮我说好话,也被老太太骂了。我心里实在觉得委屈极了,又觉得老太太要是真把兄弟们的名声坏了,那更糟糕,相比之下,还不如把我自己赔进去算了。所以我就不许别人随便进后院,省得他们听见老太太的胡言乱语,误会了哥哥弟弟们。老太太因此又骂了我一顿,说我是在软禁她,如此不孝,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一时赌气,就说一辈子不嫁人,在家里做老姑娘也没关系,反正兄弟们不会不管我,将来总有人能给我养老送终,我还省了巴结讨好公婆夫婿的力气呢。结果老太太听了激动起来,骂我时又头晕了……”

她怯怯地看向众位长辈:“我知道我错了,不该拿这些话气老太太的,可我实在是忍不住……”

文氏跺跺脚,上来搂住女儿,想要斥责两句,又想到女儿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再想到谢老太太对家里孩子们的苛刻,眼圈一红,鼻头一酸,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涂氏沉着脸,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没想到,吕氏如今越发长进了。从前只是折腾丈夫儿子,如今连孙子孙女,她都不肯放过了!我们谢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招惹来这么一个祸害?!”

大老太太直接把事情定了性。

第二百六十四章 加醋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四章加醋宋氏起身走到文氏与谢慕林身边,轻轻环抱住她们母女,又摸了摸谢慕林的头,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祖母们知道你的委屈,不会怪你的。你三叔祖母的话,也不必放在心上。她是病得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你这孩子心胸宽广,不要跟她计较。”

谢慕林低头擦了擦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滴泪,倒是把眼圈揉得更红了些。她怯怯地抬眼看向宋氏:“祖母,您说的是真的吗?”

宋氏温柔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原本她身上那种孤高清冷的气质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变得又亲切又和蔼了。

谢慕林猜想自己的戏应该演得挺成功的,便做出一副小孩子好哄的模样,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把眼泪擦干净了,又去劝母亲文氏。

宋氏对着文氏,说话语气也挺柔和的:“好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象小时候那样爱哭。这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呢,就不怕真姐儿看了笑话么?”

几句话说得文氏也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等她擦了眼泪,被宋氏拉着坐下,面上的愁苦之色还是难以消除:“老太太说那样的话,万一真的传出去了,让外人误会了几个孩子的品性……那可怎么办呢?她老人家如今病得这样,我们也不好顶撞她,只能顺着她说话……”

宋氏淡淡地道:“虽不好顶撞她,却也没必要顺着她的语气说话,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就是了。三弟妹如今病得这么重,也不知几时才能痊愈,外头那些人情往来的事儿,你身为一家主母,做主处置了就是,没必要劳动病人出面,养病时都不能安心。”

说罢宋氏又转头对涂氏道:“三弟妹离开老家这么多年了,先前是为了玉和的前程,只能委屈她长年漂泊在外。如今玉和前程已定,三弟妹也有心要回乡养老了,我们做嫂子的,也该多照应她些,让她能安安心心在族中颐养天年才是。”

涂氏笑笑说:“二弟妹还是这么厚道。行,既然你都不计较了,我做大嫂的,当然不会小鸡肚肠。”

谢慕林在旁看得叹为观止。她方才的演技,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太小儿科了,顶多就算是添油加醋而已。瞧瞧宋氏说的这些话,简直就是扭曲了谢老太太的原意,可谁又能说她说得不对呢?任何人听了,都只会觉得宋氏识大体,谢家一团和气,妯娌间十分友爱。

别看宋氏出身家庭背景简单,出嫁后过的日子也很清净,感觉就是个书香墨海里浸淫了一辈子的脱俗才女,斯文优雅又宽厚。谁能想到,她跟人斗起心眼来,也有这样的水平手段呢?

杜氏命丫头们多搬了一张凳子过来,招呼谢慕林坐下,又问起在老宅生活上的细节来。

谢慕林仍旧是老老实实地详细介绍了一遍,每天做了些什么,整修了什么地方,怎么整修的,花了多少钱?谢老太太生活如何安排?下人们的生活如何安排?跟附近的居民又有什么来往?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别看这老宅条件差,两三天下来,这居住条件其实已经有了很大改善,至少众人衣食无忧,住房完整,安全也有相当的保障,还跟邻居们相处融洽。

杜氏严肃的方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搂着谢慕林对两位长辈说:“您二位瞧瞧,这孩子多能干呀!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她懂得多呢!至于我们家英莲,就更是被这孩子比下去了!按理说,三婶和素敏妹妹也不大懂这些杂务的,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

谢慕林有些懵,连忙谦虚地表示,自己也不是懂得很多,做的也都是很小的事儿罢了。

杜氏却笑道:“傻子,换了是其他女孩儿,在你这个年纪,再聪明,也不过是交代下人该做些什么,补墙呀,修门窗呀,铺瓦呀,诸如此类的,可是有几个能象你一样,说得出该用什么材料,又要如何修补?你娘绝对不懂这些,你爹倒是知道的,可他长年不在家,更不可能教女儿这些事了。你要学,不是问人,就是从书本里学来。所以我说你聪明能干,比许多女孩儿都强!”

谢慕林恍然,原来杜氏是这个意思呀?她吩咐人干活的时候,确实交代得挺详细的,但这不是因为家里的下人都不是正经工匠,没有这方面的专业技能嘛。她为了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肯定要交代得清楚一些。如果她不懂也就算了,她既然知道一点,就没理由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藏拙。毕竟她自己也要住在老宅里的,能住得舒服一点,又何必自讨苦吃?

如果当时有正式懂行的工匠在此,她肯定只吩咐一句“补墙”、“补瓦”之类的就算了。

但这话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谢慕林只能继续谦虚:“我也是见旁人如此行事,才照着学的罢了,其实还有很多错漏不足之处呢。多亏了马叔马婶和其他人,也在用心帮我,否则这老宅哪儿能修补到今天的程度?我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可不敢当大伯娘这一句夸。”

杜氏笑着又搂住她摩挲:“好孩子,在自家长辈们面前,何必如此谦逊?倒显得生分了!”

文氏在旁有些怔愣,她其实也没想到,女儿这两三天的功夫,竟做了这么多事。怪不得这间客厅在她离开前,还是破破烂烂的,如今却干净齐整,家具俱全,可以用来待客了。这都是女儿的功劳呀!自打家里出了事,女儿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能干了。

文氏红了眼圈,连忙又把泪意强压下去,谢过了杜氏的夸奖,感叹说:“她平日里就爱看书,而且不爱诗词歌赋,反倒喜欢收集那些杂书,工医农植,样样都有。我还觉得她不象咱们这样士宦人家的女孩儿,纳闷她是几时养成的怪脾气呢。但她能从杂书里学到真本事,用在家中,倒也不枉费她读得那般用心。”

宋氏微笑着点头:“可见学问都是从书里来的,不管是诗书道理,还是平常过日子,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涂氏在旁阖首微笑。

杜氏含笑对谢慕林说:“真姐儿也喜欢读医书么?其实不必正经学诊脉开方,只需要懂些药理,知道些养生的学问,你就能受用一辈子了。大伯娘那儿有许多这样的书,你得闲时,只管过来看。你英莲姐姐也喜欢看这些书的,闲时还爱捣鼓些自用的胭脂花水什么的。你们女孩儿索性一块儿玩吧,倒比出门淘气好得多。你二伯父家的英芝也喜欢跟英莲一块玩儿呢。”

宗房大老太爷谢泽山有两个儿子,长子谢珙有四子一女,女儿就是谢英莲,今年十五岁;次子谢瑁,有一女二子,嫡长女谢英芝,今年十岁。这两个女孩子,都是文氏早早向谢慕林姐妹几个介绍过的,谢慕林大致了解过她们的性情喜好,连礼物都各备了一份,只是还未来得及送出手而已。

谢慕林对这两位堂姐妹有些好奇,正想趁机向杜氏多打听几句,便听得马路瑶家的来报:“老太太醒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请安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五章请安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谢慕林神情平静,安坐不语;文氏有些坐立不安地看了看涂氏与宋氏;宋氏脸上的表情淡淡地;而大老太太涂氏,则露出了讥讽之色。

最后还是大太太杜氏开了口:“三婶娘醒了,我过去请个安吧。于情于理,我们做小辈的,都该去问候一声的。”她收了笑容,重新摆出那张严肃的方正脸,站起了身。

谢慕林随之起立:“我带大伯娘过去吧?”

杜氏笑着把她重新按回凳子上:“不必,叫你娘陪我就行了。你在这里陪两位老太太说话。二位长辈头一回见你,心里都喜欢得紧呢。”

涂氏冲着谢慕林笑得十分和蔼可亲:“是呀,真姐儿,你三叔祖母那儿,叫你娘带路就行了。你还怕你大伯娘会不认路不成?她从前三不五十就过来串门儿,只怕比你都要熟些。”

说罢她又转向文氏:“你带着你大嫂过去吧。三弟妹不愿意见我们,若是往常,我身为长嫂,定要跟她说说礼数规矩。可如今她是病人,又受不得气,我也懒得跟她计较了,叫你大嫂出面,代替族里人问候一声就好。省得三弟妹气性太大,一会儿恼了,又是头晕又是脑涨的,倒象是我们存心害她犯病一般。”

文氏有些慌张地起身行礼:“您言重了。老太太断不会这么想的,她……”话未说完,就被涂氏打断了:“行啦,我还不清楚她的脾气么?你不必替她遮掩了。我若是爱计较的人,早就被气死了八百年了,还能好端端活到现如今?!”

杜氏含笑拉着文氏向外走:“好啦,素敏妹妹,大家都是自家人,你不必顾虑太多了。三婶娘还在等我们呢。”说着就把文氏硬拉走了。

谢慕林目送她们离开,回头看向涂氏与宋氏,露出了乖巧的笑脸。

文氏与杜氏去了后楼,也不知道跟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谢慕林在前院客厅里陪两位祖母说话,聊些家常什么的,因牵挂着后楼,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涂氏与宋氏并没有说什么,始终对她十分亲切关怀,似乎十分体谅她关心母亲的心情。

前院后院隔着一个正院,距离有些远,又有房屋墙壁相隔,谢慕林始终听不到后楼的动静。不过她如今跟身边的丫头已经有了默契,翠蕉比梨儿胆子大些,不必她吩咐,就已经主动揽下了探听消息的职责,前院后院地来回奔跑,负责在窗外给她打手势,比划动作,通报后楼的最新情况。

所以,谢慕林大体上能猜到,谢老太太遇见宗房的大侄媳,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杜氏庄重守礼,由始自终没给谢老太太挑剔的借口。虽然谢老太太还是冲文氏发了脾气,骂了一顿,打坏了一个碗,摔了一个枕头,但有杜氏护着,文氏除了挨骂,也没吃什么亏。谢老太太的举动,只会越发突显了她的无理取闹、为老不尊。

翠蕉年纪还是小,她及时给谢慕林通报了最新情报不假,可惜没选好窗户。她在院子里打手势的那个位置,就连涂氏与宋氏也都能看得分明。所以,即使谢慕林能清楚地看到翠蕉在传递什么信息,心里也有些尴尬。

涂氏笑眼弯弯,似乎觉得很有趣,还小声对谢慕林说:“这个丫头不错,挺机灵的,回头我要赏她,不必她亲自来给我磕头了,省得你娘啰嗦。”

宋氏端坐如仪,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但从她对涂氏说的话来看,就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看见了:“大嫂,别跟孩子开玩笑。你没瞧见真姐儿额头上都冒汗了么?咱们装作没看见就行了。要打赏丫头,你想寻什么借口不成?”

涂氏拿手帕掩口,呵呵直笑:“我这不是觉得挺有趣么?”

谢慕林尬笑中。

她偷偷给翠蕉使了个眼色,暗示后者赶紧走。翠蕉郑重点头,做手势表示明白,马上就去继续探查最新情况,转头跑了。

谢慕林闭了闭眼,知道她一会儿肯定又要回来的。算了,反正也算是变相的现场直播嘛。

翠蕉还没回来,杜氏已经拉着文氏出来了。她那张方脸上,神色有些严肃,看不出心情如何,但到了涂氏与宋氏面前,未语先笑,禀报说:“三婶娘精神不错,看来是那位大夫开的方子起效了。真姐儿侍疾,也服侍得好。明儿我父亲再过来给三婶娘诊一诊脉,就更加万无一失了。二位老太太先前交代要送来的东西,我也交给了三婶娘跟前侍候的人,您二位就放心吧!”

涂氏笑着点头:“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对了,三弟妹可知道我和二弟妹来了?”

杜氏笑笑说:“知道的,不过三婶娘先前交代过,怕会过了病气,因此不许族人来见她,我就告诉她,二位老太太都尊重她的意思,照她的意愿办了,不去后院相见,让她老人家好生养病,缺什么吃的,玩的,只管打发人到族里要去,一家人千万不要外道。”

涂氏笑了:“这话说得很是。她难得回来,我们总不至于叫她短了吃喝,不能安心在家里待下去。”

宋氏看向文氏:“三弟妹可曾提过,什么时候去祭祀三弟?”

文氏面上犹带几分惶恐,回话道:“老太太吩咐了,说她这病不轻,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痊愈,叫我们不必等她了,尽快去给老太爷扫墓吧,也让老太爷早些见到孙子们。”

宋氏淡淡一笑:“这样也好。若不是要等她一起,你们本该一回来就办这件事的。如今既然三弟妹不在意了,你就尽快安排祭祀的事吧。莫等到显之他们兄弟几个入了学,学业渐重时,还要想法子挤出时间来,告假去祭拜先人。”

文氏犹豫了一下。她本来是打算留下来侍疾一段日子的,可嗣婆婆说的话也是正理,而且是应该尽快办好的事。丈夫上任之前,再三嘱咐过的。若不是谢老太太忽然出现,她早就带着孩子到谢老太爷坟上去祭扫了。

涂氏也在旁道:“是呀。素敏,你原本是担心三弟妹的病情,又不放心真姐儿独自留下来侍疾,才急着回来。可如今三弟妹病情好转,真姐儿也把老宅里的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还有什么可愁的?尽快回去,把祭礼办好了。到了正日子,提前派人过来接真姐儿,事情办完了再把她送回来,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你还得尽快去其他族人家一一拜访过,而不是只去我们几家血缘近的,其他人那儿只打发下人送礼就算了。这都是礼数,不能轻忽的。先前你急着回来看病人,不会有人跟你计较。但如今三弟妹没有大碍了,你就得把该办的事办完才行。”

杜氏笑着对文氏说:“是呀,素敏妹妹,若是你忙不过来,我给你搭把手吧?要是不放心真姐儿在这里,我就把儿子媳妇也派过来帮忙照看。你尽管放心!”

文氏期期艾艾地看向女儿,见谢慕林露出赞同的笑容,只得犹犹豫豫地点下了头。

第二百六十六章 辩解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六章辩解看过谢老太太后,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太阳西下,涂氏与宋氏便决定要回去了。

虽然文氏答应了会尽快回谢家角,把祭祀公公的事办好,但她既然回了老宅,就不可能转过身拍拍屁股走人,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地住一晚,不然谢老太太就该炸了。以文氏的性格,断断承受不起这样的责骂。

涂氏与宋氏也不多言,只是嘱咐她,要尽快回族里去,因为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拖延的。文氏自然是答应了,再三谢过她们的提醒,又一路把两位长辈与杜氏送出了大门,送上了船。

等她回到老宅里,便立刻去见谢老太太。谢慕林也跟了上去。

谢老太太方才从杜氏那里吃了瘪,却又不占理,还没找着错漏之处,挑挑刺,好耍一番长辈的威风呢,杜氏那边就张口问起了谢老太爷谢泽湖的祭礼了。谢老太太哪里有胆子去亡夫坟上扫墓?顿时软了,表示自己病重,没办法出门,就让文氏带着孙子们去祭拜吧,别因为她一个病人,耽误了正事。

如今涂氏、宋氏与杜氏走了,她才松一口气,却有一股子郁气憋在心中,见了文氏,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张口就想大骂。

可随即她又瞧见谢慕林站在文氏后头,想起珍珠方才悄悄儿在她耳边说的,文氏不会久留,住一晚就要回去主持扫墓之事了,她接下来好些天都要落在这个不孝的孙女儿手里,若是此时发作,回头还不知道要被如何搓磨呢。这么想着,谢老太太终究还是闭上了嘴,板着脸背过身去,不肯给文氏母女一个好脸,却也不再口出恶言了。

文氏小心探问几声,见谢老太太都不吭声,想必是恼了。她暗暗叹了口气,恭敬告退出来,面上露出了愁苦之色。

谢慕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拉她去看梅庐:“我头一天晚上,是在老太太住的后楼里,随便找了个角落,放了张长榻,对付着睡了一晚。第二天,我就让人把梅庐收拾出来了。这个院子比别处的新些,地势又高,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坏,只需要整理一下,打扫干净,就能住得很舒服了。可惜老太太死活不肯搬过来,说这里是偏房侧院,不是她这样的正妻该住的地方呢!”

文氏怔了一怔,心里隐隐有些刺痛,面上却努力不显露出来:“这是娘从前住过的院子,住了好几年呢。夏天的时候,住在楼上,既通风凉快,又能登高望远,景致很好的。”她把院子前后、小楼上下转了一圈,赞许地道,“收拾得不错。你大伯娘夸你能干,我还想你能做什么呀?如今看来,你果然在实务上很有天份。”

虽然院子里还有许多地方没整理好,但文氏看着周围的环境,也生出几分怀旧之心来,道:“你既然是住楼上,楼下是空的吧?今晚我索性就住这儿算了。”

谢慕林道:“娘若是怀念从前了,偶尔过来小住一两晚,这也没什么。但正房我已经叫人修补好,布置好家具了,连铺盖都是齐全的,就预备着娘回来住进去。娘好歹也在那里睡一夜,才不枉费了我花的心血嘛!”

文氏听得笑了:“这能花你多少心血?”不过对于女儿的孝心,她还是挺受用的,只是也有几分顾虑,“那里原是老太太的屋子。先前老太太病得那样,都不肯住到别处去。如今屋子也修补好了,她老人家迟早要搬回去的。我若住进去了,她定然又要生气!”

谢慕林哂道:“正屋虽然修补过了,但远远比不上后楼舒适。老太太这病,也该是静养为佳,挪来挪去的,万一吹了风,岂不是要害得她老人家病情加重?就象现在这样住着挺好的。那后楼本来也是老太太夏天时的居所,老太太自己也挺喜欢。之前没搬过去,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整理。现在样样都布置好了,她老人家也住得开心,何必再惊扰她呢?等到她的病养好了,夏天也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劝她搬去谢家角了。到时候谁还顾得上谁住正屋,谁住后院呀?”

文氏想想也对,便犹豫着答应了。

随即她又拉着女儿在桌边坐下,摒退丫头,踌躇片刻,方才说:“真姐儿,我知道,你虽然总说老太太脾气不好,爱挑事儿,但你心里还是孝顺她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用心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哪怕挨了无数骂,也依然侍候得她妥妥当当的。可是……方才你在大老太太与二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些话……还是太实在了些。老太太脾气不好,我们自家人知道,忍了受了便是,何必告诉别房的长辈,让她们也跟着生气烦恼呢?”

谢慕林眨了眨眼:“娘指的是……我在大老太太和祖母面前告老太太的黑状吗?我难道不该实话实说?”

文氏苦笑:“我知道你这几天受了委屈,才会忍不住请长辈们为你做主。以老太太的辈份、地位,除了大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也没别人能对老太太说教了。可是……二老太太素来是个和善庄重的长辈,从不跟老太太在琐事上纠缠不休。哪怕知道你的委屈,也只会安抚你,不会真的当面说老太太什么。

“而大老太太身为一族宗妇,虽然有责任管教族中女眷,可族里读书有成的子弟中,还未有一人官位前程能及得上老爷者,所以大老太爷夫妇俩,是不会与老爷生隙的。到头来,大老太太也不过是嘲讽几句,不可能真的重罚老太太什么。你别看她们说,要让老太太留在族里养老。但只要老太太死活闹着要走,她们也奈何不了她,免得一个不慎,伤着了老太太,老爷与宗族之间的关系,就要尴尬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哪里想到这么多?只是听到老太太说,要是哥哥弟弟们不回来侍疾,胆敢违背她的命令去书院读书,就要到处嚷嚷他们是不孝子孙,我真是吓坏了!就怕她真的这么做,败坏了兄弟们的名声。老太太将来要是后悔了,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的,可是兄弟们的名誉、前程,难道就真的要这么毁了吗?

“我赶在所有人之前,把这件事告诉大老太太和祖母,也是为了让她们知道,老太太言行有多荒唐。如此一来,就算将来老太太真的在外头胡言乱语,好歹也有族人帮着辩解。而族里的长辈们虽然不熟悉兄弟们,却也不会因为老太太的话,就误会他们不是好孩子了!”

文氏怔住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

谢慕林说话时,就一直睁着大眼朝窗外看,眼珠子都不眨一下,又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泪很快就掉下来了。

她哽咽道:“我只是为了哥哥弟弟们着想……我怕老太太任性妄为,把二哥给害了!并不是存心要给族里的长辈们添麻烦的……”说着就掩面哭了起来。

文氏顿时心疼了,又愧又悔,忙抱住女儿:“好孩子,是娘错怪你了,你别怨娘,娘再不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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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危言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七章危言谢慕林见文氏向自己认了错,便也慢慢收了泪,表示自己原谅了便宜娘。

文氏顿时松了口气。

谢慕林趁机道:“娘,我知道你方才劝我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您是不想让老太太和族里的关系太差了,是不是?您担心我向大伯祖母和祖母告老太太的状,会让她们对老太太的看法更糟糕,这样老太太在族里的处境就更差了。虽然她活着的时候,可以依仗爹爹这个儿子,让其他人拿她没办法,但她总有去世的一天。万一族里恶了她,不肯让她葬入祖坟,她岂不是要做孤魂野鬼?”

文氏红着眼圈点头道:“娘就是这个意思。”

谢慕林之前说服文氏在谢老太太面前硬气一些,不要事事听从后者的命令,就是拿这个理由来搪塞的。如今她的做法有违当日说辞,也怪不得文氏会说出那些不中听的话来了。

不过谢慕林岂是那么容易放弃忽悠包子娘的人?

她故意长叹了一声,对文氏说:“娘,如果不是老太太做得太过分了,我又怎会这么做?说实话,我真的有些心寒了。老太太对我们母子三人一向很冷淡,明明您是她从小教养长大的,不但是婆媳,也是半个母女,可她对您是一点儿都不念旧情。从前,我还能骗自己,说那是因为曹氏出身显贵,老太太被富贵迷了眼,因此嫌我们碍事了,才会借着打压我们,来示好于曹氏……”

文氏听得双眼含泪,想起当年谢老太太翻脸无情的情景,还有这些年的冷漠苛刻,不由得心中隐痛。

“可是……大哥大姐明明从小就深受老太太疼宠,在不久之前,老太太还时常把他们挂在嘴边,把他们当成是心头的宝。如今呢?”谢慕林暗中留意文氏的反应,继续说道,“大姐就不用说了,老太太骂她的那些话,难听得我都觉得脏了耳朵!而大哥,他一心要读书科举,挣出个前程来,老太太却随口就要坏他的名声,毁他的前程,就只是因为他要去竹林书院求学而已!老太太心里把这个长孙当成什么了呀?就算大哥是曹氏生的,难道这十几年的祖孙之情,就都是假的不成?!”

文氏顿住,慢慢坐正了身体,也不禁心惊。

是呀,老太太是不是对身边的小辈太过无情了?她文素敏是外姓人就算了,谢显之、谢映慧,可都是老太太从小偏宠到大的亲孙呀!就算曹氏千错万错,这两个孩子对老太太却还是十分孝顺的。这无缘无故地,老太太就要翻脸不认人,这也……太过了些!

谢慕林见她动摇了,便继续火上浇油:“仔细想想,爹爹出事坐牢的时候,老太太也没放多少心力在他身上吧?她当时整天都在抱怨住得不好,吃得不香,当了首饰,银子也是自己收着,宁可花钱雇人来侍候自己,也不肯拿出一文钱来,给牢里的爹爹买些衣食被褥……

“老太太心里,恐怕只有自己了,什么骨肉儿孙都是假的。就连她疼爱爹爹,也多半是因为爹爹会做官,又能赚钱,能供给她富贵生活。可爹爹的想法,她就不在意了。否则,当年也不会死活逼着爹爹娶了曹氏,这些年也一直不把大哥大姐以外的兄弟姐妹们放在眼里,如今索性跟几乎所有的孙辈都翻了脸。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她的亲骨肉呀!”

文氏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谢慕林叹道:“老太太这样的凉薄性子,我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可老太太既凉薄无情,又口无遮拦,性子一上来,便完全不顾后果。更可怕的是,她行事完全不知道轻重!

“她若一直在家安心养病,不管外头的事,也就罢了。可她一旦插手管家里的事,不管是家务,还是兄弟姐妹们的事,甚至是爹爹官场上的事……爹爹、娘和哥哥们都对她孝顺,万一在不该顺从的时候顺从了她,导致了严重的后果,连累了自己,甚至是全家人,那时该怎么办?!不管老太太那时候是否愿意认错,也于事无补了呀!”

文氏听得大惊失色,连哭都顾不上了:“不至于吧?事情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谁知道呢?”谢慕林叹气,“她这回匆匆从金陵城出逃,虽然我们都猜想她是被三妹妹骗了,可若她真的没有做过亏心事,又怎会上了三妹妹的当?看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兴许这里头有什么内情是我们不知道的。老太太随便出个门,就能搞出这么大的风波,天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闯出更大的祸?到时候,那祸事可就未必是三妹妹能捣鼓出来的了,而是真真正正会牵连全家的灾难!这叫人如何能放心?我想想都觉得害怕。”

文氏想想,也觉得害怕起来了。

她惊慌地问女儿:“你觉得该怎么办?我们给你爹爹写信吧?兴许你爹爹有法子打听清楚,老太太到底在害怕什么?能想办法解决掉?”

慕林扯了扯嘴角:“行,娘要写信,就写吧。不过这信一来一回的,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我们也不能干等着。我觉得,娘凡事还是要留个心眼,别真的事事都听老太太的吩咐。倘若她的吩咐有道理,听听也没什么。可万一她的吩咐没有道理,还会损害到你和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损害到宗族的利益……那就绝不能听了!”

文氏咬咬唇:“确实不能听……我从前没想过这些。”

“现在不能不想了!”谢慕林紧紧抓住她的手,“等到事情发生了,我们再想办法应对,那就太迟了!这种时候,我们需要族人的支持和助力。你也别总想着要给老太太留面子,瞒这瞒那的。现在不是计较脸面的时候。我们得早早提醒族中,早做准备,以防老太太不知轻重,给家里和族人引来祸患!否则,她要是糊里糊涂地连累了所有人,就算爹爹在外头做到三品官又如何?兄弟们断了前程,一辈子都毁了,家族也一蹶不振,后继无力,难道娘和爹爹心里会好受?说不定连爹爹的仕途也要断送!”

文氏脸色大变,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谢慕林继续道:“若是真的出事……其实宗族里也不是没有读书种子,大家不可能因为顾虑爹爹,就轻易放过老太太这个罪魁祸首。要是爹爹真因此与族人生分了……又有什么好处?今年爹爹出事,还是多亏了大伯祖父与祖母出手相救。一旦爹爹与族人生了嫌隙,倘若将来他再被人陷害一回,又有谁来相救?”

文氏听了,越发心慌意乱,但女儿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她此刻心中才会更加痛苦。

她连连点头:“好孩子,你说得有道理,我们确实……”话未说完,她就忍不住哽咽出声,“为什么老太太就不能……不能象别人家的长辈一样和和气气的呢?我们明明很孝顺她,她为什么总要无事生非?家里横遭大祸,早已今非昔比了,她却还是这般任性妄为……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

第二百六十八章 耸听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八章耸听经过谢慕林这么一番危言耸听,文氏彻底心神大乱。她失态地痛哭一场后,便再也提不起劲儿谈论其他事了。谢慕林把她送回了正房,亲自服侍她歇下。

等谢慕林准备转身离开时,文氏一把拽住了女儿的手:“真姐儿,老太太那里要怎么办?我是怕她生事,怕她闯祸,却又没胆子管着她。就算硬起心肠来,也怕你爹爹远在北平,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听了老太太告状,会误会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谢慕林回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娘,你不必担忧。您管不了老太太,让能管她的人出面就好。在金陵城时,老太太在家里辈份最大,我们都拿她没办法。可如今回到族里,能管着老太太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只要你别犯心软,总想着要替老太太顾及面子,什么事都瞒着不说,那就不会有问题。就算是爹爹那里,你也可以在家书中实话实说。爹爹难道还会信不过族里吗?就算他偏着自个儿的亲娘些,可大伯祖父、大伯祖母和祖母三位老人家,也不是会乱来的人呀!”

文氏想想也是,过去自己对宗房与二房的长辈,真是不够信任。几位长辈温厚慈和,都是正派人。他们说要留谢老太太在族中养老,肯定有自己的法子,不会真把局面闹得太难看的。她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反倒有些对大老太太与嗣婆婆不敬的嫌疑。

反正她已经回到了谢家宗族之中,虽然在一众儿女面前,她是长辈,可在整个谢家角,她也不过是个小辈罢了。小辈有了难处,自当是听从长辈做主的。

文氏心头大石顿时去了一半,也能安心歇上一会儿了。她忙了几日,方才又大哭一场,精神实在是疲惫不堪。

她闭眼打起了盹,谢慕林小声吩咐善姐几句,便抽身出了正房,长长地吁了口气。

坦白说,她跟文氏谈了这么多次话,一再劝说文氏雄起,文氏每次应得好好的,过后却又总是在谢老太太面前软下来,真的令她很不耐烦。

也不知道谢老太太到底是如何教养这个儿媳的,居然把人洗脑到这个地步。

谢慕林如今真是宁可跟谢璞说话,也不想再劝文氏了。谢璞虽然有些愚孝,但好歹明白事理,分得清事情轻重,不该答应谢老太太的事,绝不会答应。可文氏呢?简直就是个死脑筋。谢慕林除了尽力把她跟谢老太太隔离开来,想办法挑拨离间,让文氏主动疏远后者,似乎就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如今也只能让族里的长辈们介入到三房的这种奇怪局面中去,希望谢泽山、涂氏与宋氏三位老人,真能彻底阻止谢老太太作妖吧。只要谢老太太能老实点儿,哪怕她要跟自己一家生活上几年,谢慕林也都认了。

不过,要是能有机会甩锅,她也不想放过。

谢慕林暗戳戳地盘算着,回头要给谢璞写封信去。如果他能把人接到北平去,那就再好不过了。是他把自己的亲娘纵容成这样的,凭什么他能甩手走人,却要妻儿替他承受一切后果?

谢慕林一边在心中腹诽便宜爹,一边跑去厨房问晚饭如何准备,恰好遇见珍珠在那儿。

谢老太太方才又闹脾气,说晚上不但要吃南浔香大头菜,还要手指长的太湖银鱼,拿韭菜炒香,她好拿来佐粥。珍珠与何婆子劝了半晌,也没能打消她的念头,前者只好跑厨房要菜来了。

厨娘便对谢慕林抱怨说:“二姑娘,太湖银鱼只是小事儿,也不费什么钱,可这太阳都偏西了,我们上哪儿给老太太买银鱼去?就是到后头村子里,也未必能买到新鲜货。人家早上打了鱼,早就送到县城里去了,哪儿还会留到这时候呀?若是老太太能等,明儿中午,我一定能把这菜给老太太送去。但这会子……实在是难办!”

珍珠在旁叹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不是我要为难妈妈,而是老太太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方才我与何妈妈已是劝了她半日,她一定要今晚吃,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万一回头告诉老太太,说今晚没有银鱼了,她老人家闹着不肯吃饭,我们侍候的人又如何担待得起?”

厨娘不说话了。站在她的角度,肯定觉得老太太身边侍候的大丫头比自己更有体面。老太太只是晚饭少吃一盘菜罢了,还能把心腹给撵了不成?

谢慕林心里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大晚上的吃什么韭菜?那是升阳的东西,回头老太太又该嚷着夜里睡不着觉了。打发人去前湾村买,买不到就算了,买回来了明儿给老太太做。若是老太太问,就说已经打发人去买了,但没买着新鲜的,不敢给老太太吃臭的。”

厨房见有主人发话了,连忙答应下来。

谢慕林又问了晚餐的其他菜色,定了几个菜品,又添了一个文氏爱喝的汤羹后,方才离开厨房。

珍珠一直跟在她后头,左右见着没人,便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先前宗房大太太和太太一同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时,大太太身边的丫头婆子曾经拉着我与何妈妈说话,把大太太带来的礼物与我们做了交接,还打听了老太太和二姑娘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与何妈妈都照实说了,不敢有所隐瞒。”

谢慕林回头看她,她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谢慕林就明白了。

一族宗妇又怎么可能是好糊弄的人呢?谢慕林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头一回见杜氏,后者不可能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果然找机会向谢老太太身边侍候的人打听了。还好谢慕林早就笼络好了珍珠与何婆子,又不曾说谎,顶多只是添油加醋了一番。只要珍珠与何婆子不要提及太多细节,大体上的口供还是能跟谢慕林的话对得上的。

这一关过了,杜氏对谢慕林就真的不会再起疑心了,对谢老太太的本性与脾气,更会形成一个相对固定的印象。谢老太太以后想随意败坏小辈的名声,她也不会轻易相信。

非常好。接下来,谢慕林决定要趁热打铁。

她去了后楼见谢老太太,和和气气地向对方请安。

谢老太太从鼻子里喷了一声:“哼,你来做什么?你娘呢?竟然不来我跟前侍候?!”

你才把人赶走,如今又挑剔上了。名份上还不是正经婆婆呢,犯得着摆那么大的谱吗?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道:“我娘正有事呢。方才,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都来过了,听大伯娘说您病情没有大碍,总算放心了。她们都纳闷呢,您先前也没提过要回来,又不跟我们一块儿走水路,自个儿带着两个女仆,就从金陵跑回来了,连两个孙女儿都没带上,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呀?我娘什么都不知道,没法回答。两位老太太说,还是写信回金陵问一声的好,顺道也是替您报个平安。”

谢老太太差点儿没从床上掉下来:“你说什么?!不……不行!不能写信回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放话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六十九章放话谢慕林歪歪脑袋,一脸的天真好奇:“为什么呀?我还想着您路上丢了不少行李,该叫金陵那边送点儿东西过来呢。”

谢老太太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哪儿有什么为什么?反正不许写!我知道你娘手里有银子,叫她替我重新置办整套东西就是了,何必特地从金陵送过来?涂氏与宋氏吩咐的事儿,你们根本就不必听从。她们凭什么管到我头上?!我不想说的事儿,谁也别想逼我说出口!”说着一时没忍住,连声咳起嗽来。

谢慕林示意珍珠上前抚背、奉茶,淡定地继续说:“那怎么行呢?就算两位老太太没吩咐,信也是要写的。您忽然跑回老家来了,金陵家里可知晓?大姐姐和三妹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您就这么把人丢在京里不管了?她们才多大的年纪呀,您倒是狠得下心!再说了,蒋妈妈和毛掌柜他们找不着您,说不定都要急死了。这平安信是一定要写的。您要是不乐意我向他们打听您回来的原因,那您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老太太停了咳,拿帕子擦擦脸,目光闪烁:“问那么多做什么?我就是……忽然想回来了,我想大孙子了,所以回来陪他,不行么?”

你昨儿才张口就要毁大孙子前程呢,你还真是够“想”他的!

谢慕林不由得盯了谢老太太几眼,谢老太太避开视线:“大丫头和三丫头在京里不缺人照看,还有金锦在呢。两个孩子深宅大院住着,丫头婆子侍候着,手里不缺钱,还用担心她们会过不了日子?真有什么事,大丫头有的是好亲戚能帮忙,根本用不着我们操心。你跟你娘要是打算跟京里报平安,说你们顺利回到老家就行了,不必提我。”

谢慕林叹道:“要是不提您,大姐姐和毛掌柜、蔡叔他们如何能放得下心?说不定他们这会子已经满天下找您,四处打听您的去向了。他们知道您回来的事儿吗?您就真的一句都没提起过?”

逃命的时候,谁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行踪?那不是傻么?!

谢老太太仔细思考了一下,想到金陵那边的家人如果大张旗鼓地找人,只怕很快就会引起永宁长公主府的注意,更别说谢映慧本身就跟长公主府的人在一起。到时候,她就算是逃回了老家,也迟早会被找上门来的。

她咬了咬牙:“行,你要是非要在书信里提我,就跟他们说我平安无事,你们知道我在哪儿,却不必提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叫他们别再找人,也别对任何人提起我离京的事就是了。”咳了几声,又补充两句,“再问毛掌柜要些银子。我的钱都在路上被人偷了,手里不剩几个子儿。”

谢慕林眨了眨眼,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接着她又问起另一件事:“您还是不肯把回老家的原因告诉我吗?难道也不能告诉我娘一声?先前娘回族中拜见长辈们,因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问起您回乡的原因,娘回答不出来,几位长辈还疑心您是装病,拿这个做借口不回族里去呢。如今大伯娘来看过,知道您是真病了,这事儿才算是解释清楚了。

“但族里人那么多,娘急着回来给您侍疾,只抓紧时间办了兄弟们入学的事。其余的,不但老太爷的祭礼没准备,连宗房与二房以外的族人家中,都没来得及去拜访。大老太太方才吩咐了,让娘尽快到各房各支走一趟,顺道把您是真病不是装病的事,也解释清楚,省得大家继续误会您。”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那些乡下小人物,有什么要紧的?

谢慕林继续道:“我知道老太太跟族人们多有积怨,在族里的人缘不大好。但您离开也十几二十年了,有什么旧怨解不开呢?等您把病养好了,我就跟娘说,接您回族里去,为您办一场宴席,把所有族人亲友都请过来,大家高兴高兴,也好一笑泯恩仇。若是您有年轻时认得的朋友,也可以顺道下个帖子。到时候,全湖阴县的人都知道谢家三品官的老太太衣锦还乡了,自有客人会上门来陪您说笑,您也就不必担心日子会过得无聊了。”

倘若谢慕林之前没有提起给京中报信的话,兴许谢老太太真会欣然接受孙女儿的建议。可现在,她一听这事儿就马上想到:她回乡的消息一旦传得阖县皆知,还能瞒得过京中的永宁长公主府么?那岂不是把要害自己的人主动招惹上门了?

这种傻事,她才不干呢!

谢老太太立刻说:“办什么宴席?没得白花钱!咱们家现如今哪儿有那么多银子?还说什么遍请族人亲友,我会叫那些人来白占我的便宜?!我最怕被人上门打秋风了,你不必跟谢家的人说我回来的事,更不许在县中散播消息!我如今正病着呢,就该清清静静地养病。若是有人上门来打扰,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谢慕林道:“您回来的消息,族中早就传遍了,哪里是能瞒得住的?娘要过来给您侍疾,族人们见不着她,肯定要问。既然问了,就不可能不知道您病了。若是人家上门探病,您闭门不纳,那就太得罪人了。爹爹可是交代过我们,一定要交好族人,请他们多多照应哥哥们的。您别闹小性子了。宴席也要等到您病好了再办,到时候再有亲友上门拜访,也不会扰着您的清静,您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就让你娘别来侍疾!”谢老太太脱口而出,但想了想,越发觉得这主意不错,“对,就这么办!你跟你娘只要找人把这老宅子给我修整好了,让我能住得舒舒服服的,再给我留够侍候的人手和花销的银子,就不必再管我了。我自安心养我的病,你们在谢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跟旁人说我的事,只道我已经往松江去了。你也可以跟你娘回去,不必再来。反正你们在这里,也只会气我罢了!你们少在我面前晃悠,我还能多活几年呢!”

谢慕林一脸诧异:“老太太您说什么呀?把您一个人留在老宅养病,我和娘都离开,还骗族人您已经离开了湖阴?这种事哪里能骗得了人?娘和兄长弟妹们总要来给您请安的,还有杜名医会来给您诊脉。大老太爷、大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也不可能对您不管不顾呀?”

“反正你们用不着管我,只当我不在这里就是了!”谢老太太犟着脖子道,“我就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你们别提什么搬回族里的话了。这里是我的故居,我想老头子了,我要留在这儿怀念他,不行么?你们少来打搅我!”

谢慕林挑了挑眉,非常满意她终于说出了这番话,却故意跺脚生气道:“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可这回您死活非要赶我们离开,日后可别拿这条来骂我们不孝顺!世上再没有长辈这么干的!”

谢老太太下巴一仰:“我亲口说了,就绝不会反悔!谁来问,我都是这句话!”

第二百七十章 委屈

谢慕林得到了她想要的承诺,不过这个成果不算保险,接下来她还得再巩固一下。

她装作被气到的模样,扭头出了后楼,还对着一脸惶恐送她出来的珍珠说:“老太太这脾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心为她着想,不但得不到一句好话,还要被打着骂着往外撵!她也不怕别人寒了心,就真个丢下她不管了?!”

珍珠只得赔笑:“二姑娘消消气,老太太只是在说气话,并不是那个意思……”她心里也在慌呀,这老宅里要是没个主人镇场子,真的任由谢老太太主持大局的话,她和何妈妈真的有好日子过么?二姑娘不会真的丢下她们不管吧?

珍珠正想办法哄一哄谢慕林,身后便传来了谢老太太的叫嚣声:“你们不管我,我还要念佛呢!我自个儿能照顾好自己,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要是真孝顺,就照着我的意思去办!但凡有半点儿违逆我的地方,便是不孝子孙!我定要上外头嚷嚷去,叫你们名声扫地!”

珍珠几乎没咬碎一口银牙。

谢慕林冷笑一声,拉着珍珠几步走到远些的地方,低声道:“珍珠姐姐,老太太的话,你也听到了。娘不走是不行了,我呢?肯定要回族里住些日子,但有需要的时候,还是会回来的,大不了我不进后院,不跟老太太打照面,也不叫她知道我回来了就是。她的身体,还要托你与何妈妈照看。只要能让她安心静养,其他的事,我娘和我都会安排好的,包管不叫老太太多操一点心,也不叫她有机会干蠢事,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

珍珠闻言,稍稍松了口气,红着眼圈道:“那一切就拜托二姑娘了。老太太这性子,我与何妈妈也是头疼得紧。无奈她是主子,我们也只能尽心服侍了。但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若是老太太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快上报,不叫她有法子胡来!”

谢慕林点头,又说:“老太太显然是不想见外人,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她在这儿。倘若有人上门拜访,老太太不乐意见的,你与何妈妈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是。倘若是老太太想见的人……那也寻个理由,把人打发走,又或是直接别让人上门吧。病人还是要以静养为佳,更何况这病还是会过人的。”

珍珠会意地点了点头。

她回了后楼继续侍候,谢慕林则去了前头正院正房。

谢老太太叫嚷的动静不小,文氏原本只是浅眠,如今早就被吵醒了,已经下了床,正命善姐侍候自己梳洗。见谢慕林进屋,她便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方才是怎么了?老太太又发脾气了么?”说着她都有些灰心丧气了。她真不明白,谢老太太哪儿有这么多气可发?大夫可是再三嘱咐过,不许她动不动就生气的!难不成老太太如今为了给晚辈们添堵,已经到了不顾自己性命的程度?

等善姐替文氏梳好头,捧着水盆出去了,谢慕林才对文氏道:“方才我趁娘歇息的时候,试探了一下老太太,问她为什么会忽然南下返乡?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死活不肯回答我。但我一说要写信回金陵城报平安,免得家里大姐姐、金姨娘和毛掌柜、蔡叔、蒋妈妈他们担心老太太的行踪,她就立刻怒声喝斥,责令我不许写这封信。”

文氏吃了一惊:“怎会如此?连报平安的家书都不许写么?那慧姐儿和毛掌柜他们岂不是要担心了?”

谢慕林道:“后来我再三劝说,老太太才松了口,允许我们跟京里报平安,但只许说我们平安到达湖阴,并且已经知道老太太平安无事,叫他们不必再找人了,除此之外,任何关于老太太的事,都不许多提,也不准告诉任何人,她如今住在老宅这里。”

文氏听出了女儿的言下之意:“老太太这是生怕京里的人知道她的下落?她果真闯下大祸了么?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一直以为是容姐儿在骗她,可如今怎么倒象是真的了呢?”

谢慕林道:“我也纳闷呢。也不知道三妹妹是怎么跟老太太说的,引得老太太如此害怕。我有心要打听原委,她又不肯说,反倒叫我不好告诉她,三妹妹是在撒谎了。一来,三妹妹是不是真的在撒谎,她与老太太之间是否真的有秘密没告诉我们,我们也说不清楚;二来,当初我们出于私心,答应三妹妹瞒着老太太的事,如今再说出来,未必能让老太太放下心头大石,反倒有可能引起她老人家的怒火。这两日老太太无事还嚷嚷着要败坏兄弟们和我的名声,要是让她抓到这个把柄,只怕越发要闹起来了。明儿杜名医就要上门诊脉,我就怕会节外生枝……”

文氏明白了,女儿这是担心谢老太太会在杜逢春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虽说杜逢春一向嘴紧,两家又是姻亲,他断不会在外头乱说话,可叫姻亲见到家里老人出丑的模样,也怪丢人的。文氏怎么好意思连累宗房在亲家面前丢脸?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如此,这事儿我们就暂且不提,先写信给你大姐姐,让她想法子在京里打听清楚再说。她不是受马家姑娘邀请,去永宁长公主府在郊外的庄子避暑去了么?想来要打听这些事也不难。只要确定京中无事,我们再慢慢告诉老太太,不一定要提三丫头如何,只说事情过去了就好。老太太心病一去,就能安心养病了。详细的内情,我会写信告诉老爷。如何处置三丫头,自有老爷定夺。”

但如果京中真的有事,谢老太太真的身处危险之中,她们肯定要想办法保护她的。让谢老太太在老宅安心住着也挺好,反正她本人不乐意跟族人来往,在县城里也没什么亲友,只要衣食无缺,有足够的人手侍候,家里小辈时常悄悄儿过去探望,就跟在承恩寺后街住着时是一样的。老宅这一片人烟不多,来往的人也少,胜在清静又安全。就算是发了大水,山坡上也有地方可以躲避。

文氏就是觉得有些愧对儿女们,因为她到时肯定要留下来侍疾,对孩子们难免会疏于照顾。

谢慕林便告诉文氏:“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不许你留下来侍疾,连我都要赶走,说是怕我们太引人注目了,还要我们告诉族人,她已经去了松江。我有心要劝,她反而骂得更难听了,还说见不到我们,她反而能多活几年,真是孝子贤孙,就该照她的话去做!”

文氏怔然,眼圈又红了,心里无比委屈:“老太太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是这么说的,不信你去问。”谢慕林摊开双手,“当时何妈妈与珍珠都在旁边听着呢。我看她俩都快急得哭出来了。”

文氏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就往后院方向走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算账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一章算账文氏在谢老太太那儿,自然不会得到与谢慕林所言相反的答案。而且因为谢老太太正心情不佳,十分不耐烦看到文氏,说的话还更难听了些。

文氏失魂落魄地出了后楼,在院子里发了半天的呆,直到天上又下起了雨,方才被女儿谢慕林哄着劝回了正屋。

谢慕林把文氏按在椅子上,给她递了帕子,有些没好气地道:“娘这是做什么?老太太说话难听,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她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就好。总不能因为你觉得一定要留在她身边尽孝,就宁可被她指着鼻子骂不孝吧?娘尽管放心好了,老太太身边不缺人侍候。咱们只当是顾及她这病受不得气,为了她好,就暂时别在她面前出现了!”

文氏默默地流下泪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惹老太太厌烦……从前曹氏还在时,她这样对我,还有可能是做给曹氏看的。但如今,曹氏早已离开,老爷也不在家,老太太病得这样,我只是想要多照顾她些罢了,她竟然还会觉得厌恶……兴许真如你先前所言,老太太……确实是个凉薄无情的人吧。”

她低头拭泪,片刻后才重新抬起头来,叹息道:“也罢,老太太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还赖在这里不走,岂不是存心气她老人家?明儿我回谢家角的时候,你也与我一同回去吧。老太太惦记着老太爷,不肯离开老宅就算了,你小小年纪的,还是跟家里人在一块儿度日的好。”

谢慕林道:“我明儿就陪你回去,只是以后还是要时不时回来,大不了不告诉老太太就是了。她老人家如今在后楼养病,只要动静小些,她也不会知道其他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在。”

文氏的理解却跟她有些不同:“是不能真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过你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儿,有事也用不着你来操心。这几日是因为你哥哥们要忙着入学,我又抽不开身,方才委屈你留下来操持老宅中事。如今该安顿的都安顿下来了,你也该回族里去了。宗房上下,还有你梅珺姑姑,都想见你呢。”

谢慕林眨了眨眼:“娘该不会打算以后自己悄悄儿回来主持老宅事务吧?虽然你可以躲着老太太,不让她知道你在这儿,但要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你真能忍住不去相见吗?到时候老太太定要骂人了。”

文氏有些犯愁:“可我不回来,又有谁能做这件事呢?你大伯娘倒是提过,可以叫你堂兄堂嫂们过来帮忙。可老太太的儿孙有那么多,都做了甩手掌柜,反而要劳动宗房的人出面,那也太丢脸了些。若你爹爹知道,一定不会赞同我这么做的。”

谢慕林耸耸肩:“何必现在就开始烦恼?先让珍珠与何婆子她们照顾好老太太,再寻个稳重能干的管事,把老宅里的一摊子事管起来就好。我们先回谢家角,等那边的事忙完了,再看谁有空过老宅里来吧。”

文氏叹了口气:“如今也只好这样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马路遥夫妻留下来主持大局。虽然这样一来,她身边就少了最得力的帮手,但家里还有别的下人,又没什么大事,就算她手下少两个人使唤,也不会有大碍。

文氏为了谢老太太的事烦恼,晚餐都没胃口吃,随便用了些,便开始带着人在老宅里四处巡视,又叫来马路遥两口子,问起老宅的情况,似乎打算要掏一笔钱,翻修老宅了。

谢慕林劝她:“老太太的病情恢复良好,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她会不会留在老宅,还很难说呢。万一她想搬到别处去,翻修老宅岂不就白费钱了?还是先简单整修一下,确保老宅可以住人,也就足够了。”

文氏想了想:“也对,真要找人来翻修宅院的话,既张扬,又容易惊扰老太太养病,确实不大妥当。我应该去找你大伯娘打听一下,看县里有什么可靠又嘴紧的工匠,活计也做得好的,请过来把破损的房子修一修,让老太太住得舒服些,底下人也不必受罪就是了。还有,老太太的衣裳铺盖、日常用品,也都该重新置办一整套新的了。”

文氏想着谢老太太心情不好,为了能让她保持愉悦的心情,少不得要添置些她喜欢的东西,吃食、衣物、玩物什么的,只要大夫说无妨,都可以弄些回来。湖阴县没有,就去湖州城或平望镇瞧瞧,也可以写信叫京里的人寄送。

她甚至还想到,需要从新宅子那边拨一条新船过来,预备老宅里的人出门采买或办事,否则老宅里的人手每日只能坐前湾村的渡船进出,太不方便了。万一谢老太太病情有变,前往谢家角报信的人,岂不是连船都未必能搭上?

文氏絮絮叨叨地盘点着要给谢老太太准备些什么东西,谢慕林在旁听着,心里默默算着账,终于忍不住打断文氏的话,提醒她,相比于某些能让谢老太太生活得更舒适愉悦的奢侈品,她应该把钱花在某些更实际的事务上才是。

比如老宅前方不远处的码头,已经破旧朽坏得厉害了,不管是加固一下,还是另建一个,都得排上日程了。否则老宅中人要出门,天天都得从码头上走,万一哪天码头塌了怎么办?

又比如厨房院子里那口水井,虽然还算干净,但毕竟已经荒废了八年,最好是找人回来淘一淘,让老宅里的人不必出门,就能吃上干净的食水才是。

再比如当下正是雨季,雨水又总是不停,考虑到谢家湾曾经淹过,她们需得考虑,万一再发大水,老宅里的人该怎么办?粮食、衣物、药品……等等,都得有所储备,船也要添两条,预备大家逃命时可用。还有后山的坡地,也需要找人来清理一番,把危险的动物或蛇虫鼠蚁什么的清一清,免得谢家人真要躲上山时,会遇到什么危险。

最后,老宅里里外外的排水沟,都要彻底清理一遍才行,后山墙也得加固一番。虽然后头的山坡不高,但要是发生泥石流什么的……住在坡下的谢家人就危险了,一定要做好预防工作!

这些事看上去不起眼,却都是必须要办妥的。否则谢老太太住得再富贵舒适,心情再好,宅子不够安全,又有什么意义?一场大雨暴雨,就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了,还要连带侍候的下人一块儿赔进去。

文氏听了女儿的话,不由得羞愧难当。这些事,果然每一条都是十分必要的,而她居然完全没想到……女儿果真如大堂嫂杜氏所言,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孩子,十分擅长实务。她这个娘,真要被女儿给比下去了!

谢慕林不动声色,拿出了纸笔,又问马路遥家的要了个算盘:“娘,我们来算一算花销吧?我们从京里带回来的银子不多,还得预备兄弟们读书的钱,以及老太太将来的医药费呢,得省着点儿。先保证必要的花费,其余可有可无的项目,回头再议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细账

一轮账算下来,文氏有些傻眼了。

这么大的花销,以如今谢家的财力来看,绝对是难以承受的。

尤其是文氏计划给谢老太太准备的全套衣裳铺盖和生活用品,还有后楼屋里要换掉的破旧家具、帐幔摆设,以及后者日后进补的高档食材药材等等。东西不是上等货,文氏拿不出手,谢老太太也不会要,而在湖阴县又未必能找到那种等级的货物,还得从外地采购,算起来没有五六百两银子都办不成。

就算文氏手里有这五六百两银子,也不可能一次过都花出去。给谢老太爷扫墓办祭礼要花钱;谢显之兄弟几个读书、交际要花钱;在族中生活,逢年过节,送礼拜访,都要花钱。谢老太太将来的药钱还没算在里头呢!

金陵那边也不知几时才能有稳定的收入,就算真有盈余,也还要供给珍珠桥大宅中众人的生活。谢映慧固然是不缺钱使,可谢映容与大金姨娘还要过日子呢。再有多的钱,也需要供应北平那边谢璞的花销,又或是投入到谢家门下产业的经营中去,不可能全都送回到湖阴县来的。

难不成还要继续典当大宅里的古董摆设么?

文氏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当日她带着妾室孩子离开金陵城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再把大宅里的东西拿出去典当,如今又怎会生出这样的打算?家里还没到那个份上!

她抿了抿唇,问女儿意见:“我们从金陵带回来的秋衣不少,几乎都有七八成新,今秋我们母女就不做新衣了,如何?你哥哥弟弟们也只做一身,把旧衣改改,还能再穿一年呢。”其实,孩子都在长身体,除去一些有放量的旧衣外,大部分的旧衣她原本是预备送人的……

谢慕林不置可否:“少做几身衣裳,也省不了几个钱。湖阴县的人工花费比金陵城里便宜多了,料子我们自家有,用不着从外头买。这样算下来,顶多就是省上百两银子。花销还是太大了。”

她提议,谢老太太的东西,全数从金陵城运回来算了。金萱堂里存货充足,又都是谢家风光时置办下的,材料、做工都是上上等,就算在金陵城有些过季了,在湖阴县还很时髦呢。谢老太太是用惯好东西的人,换了差一些的货色,绝对要骂人的。让她用回以前的好东西不好吗?大不了告诉她,这都是让蒋妈妈悄悄儿收拾的,打着给谢显之送东西的旗号运出金陵城,绝对没有惊动任何外人!

文氏犹豫了一下,有些心动。这么做虽然麻烦了点儿,但相对比较省钱。至于运输问题,其实族里也有人做生意,按月按季给金陵城送货,毛掌柜他们也有定时南下采买货物,然后发去北边销售的渠道。如果不赶时间的话,找先前的船行运送也可以,只需要在他家的船上租一个货舱,再派人去平望镇接货,那就一切都解决了。他们顶多不过是花点时间,花点运费,前后也就是二三十两银子的事儿。

谢慕林见文氏听得心动,还加了两句:“谨昆哥派来跟我们船的陈伙计,应该还没离开吧?回头托他帮我们给京里捎信,顺便替我们去船行付个租金,比我们再派人回京更省事些。”

文氏自然不会反对,还赞叹不已:“真姐儿,你如今真是比娘都要能干了。照你说的这么做,能省好多银子呢!”

谢慕林笑笑,决定要再帮她省一笔银子,便翻出一张新的白纸,给她算起了细账。

老宅的房屋围墙都是要修的,不然老太太住得不舒服不说,侍候的人也不能安稳,遇到大风大雨时,更是危险。

排水沟也是要清理的,不然下一天大雨,屋前屋后都要淹了,岂会不影响谢老太太养病?

水井也是要淘的,不然谢老太太没有干净的食水吃,熬粥熬药都成问题了,还如何能安心休养?

船也是要准备的。一旦谢家湾再起水患,这船就是救命的的!

后山也要清理,不然夏天又潮又热,到处蛇虫鼠蚁冒头,谢老太太还怎么静养?!

后院后墙……

如此算下来,每一件事都是必须要去做的,还是为了老太太好,所以花销绝不能省。

谢慕林这几日因为带着下人整修老宅,也早就打听过本地砖瓦木石的价钱和工匠身价,大略算一算,估计二百两左右就能把所有事办好了。

文氏立刻点头答应了这部分的预算,谢慕林又给她算起了谢老太太那边的细账。

既然要回京取东西,那就不必花钱采买新的了。而回京取行李,也不是把谢老太太的所有东西都运过来,那就太费事了,运费也太高。

先把夏、秋、冬三季的衣裳,每季都取四套常服、四套睡衣与一套礼服回来。谢老太太是个病人,大部分时候都在床上,病好之后也是在家里,常服睡衣就够用了。多带一套礼服,只是预备将来大夫上门诊平安脉时,谢老太太可能会想要显摆。但她没有太多交际上的需求,也不用见外客,所以一套礼服就够了。

一般的首饰,可以让蒋婆子帮着收拾一小匣子,不必多带。其余什么餐具茶具被褥杂物……反正是日常生活的必须品,都带上一份普通配制款,太华丽的就不用了。金萱堂里如果还有老太太的补品,就顺道捎上吧,省得放久了浪费。

谢慕林对文氏说:“您瞧,这下省了好大一笔钱呢。除了老太太日常吃用,还有请大夫抓药的钱,也没什么大花销了。等到老太太病好了,要是她已经弄清楚了京中的所谓真相,不再害怕了,想要回金陵城生活的话,也不必再特地把那么多行李都运送回去。那边大宅里留的东西,就足够让她在金陵城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文氏听得连连点头,心下再把账一算,竟然只花二三百两银子,就能把事情办好了,比原本预想的少了一半不说,原本以为的五六百两花销里,还不包括修老宅的钱呢!这么看来,果然是女儿的计划更稳妥周到些。

她笑着对谢慕林说:“你想得很好。依我看,竟是样样都考虑得十分周全,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了,就这么定下来吧。回头我去宗房问问你大伯父大伯娘,看能不能从县里寻几个好工匠来,尽快把破损的房屋修好。”

谢慕林应着声,又问她:“娘,你知道附近哪里有粘土吗?或者是能烧砖瓦的土也行。”

“你问这个做什么?”文氏想了想,“谢家角那边,当初为了给所有族人建新房,是特地修了一个大砖窑的,却不知道眼下还能不能用。如此说来,我也要去宗房问一声才行。倘若修老宅用的砖瓦,族里都能供应上,我们也就不必再到外头去采买了。”

只要有烧砖的粘土就行,倒也不是非得用现成的砖瓦。

谢慕林想起书房空间里,老爸各种旧资料论文中的几种土法水泥配方,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石膏呢?石灰呢?你知道哪儿有卖的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水泥

次日,天放晴了,虽然还是个多云天气,但好歹偶尔有阳光,连风都清爽了许多。

谢慕林站在自家老宅东北角的废弃院子里,盯着面前地面上刚刚让人收集起来的几种水泥配料,心里嘀咕着几个老爸资料里提过的土法水泥配方。

当初她老爸还在建筑学院里做讲师时,为了评职称,写过不少大小论文,还为了准备教案,收集了一些资料,其中就有关于乡村地区在过去物资贫乏时期,如何解决种种建筑材料的内容。她老爸收集了好几个地方的土法水泥配方,连具体配比都有。但考虑到地区不同,原材料也不一样,还有可能需要用上她没条件使用的技术,好些配方都没法派上用场了。

比如陕西地区的烧黄土代水泥配方,用的是黄土、消石灰和石膏,还得放地窑中经过700度的高温煅烧。且不说她能不能找到能达标的窑吧,光是那黄土,就很麻烦了。陕西那边的黄土,跟江南太湖周边地区的黄土,能是一回事儿吗?这个配方恐怕只能废了。除非哪天她去了陕西,那还能用一用。

又比如石灰石、粘土磨成粉,煅烧过后再与炼铁后剩下的矿渣一同磨细,就是水泥了。这个配方比上一个更容易实现些,前提是她得找到炼铁后剩的矿渣,那得附近有个铁矿或是炼铁作坊才行。然而并没有。她只知道前湾村里有个铁匠铺,估计也就是打打农具、菜刀之类的东西,哪里需要正经炼铁矿石?那铁匠要采买原材料,买回来的也是炼好的生铁块。

倒是有几种农家自制水泥的配方,相对更有实用性。

石灰炉渣水泥,用的是煤烧完后的残渣炉灰,生石灰,以及少许的石膏。这个配方的原料相对比较容易取得。谢慕林让人找前湾村的铁匠铺问一声,想找到煤渣不难。谢家角那边的砖窑,目前由谢氏族中几家比较贫困的族人掌管,时不时都有砖瓦出产,据说大部分时候用的燃料是柴火,但烧某些高价砖时也会用用石炭。石炭就是煤,这意味着砖窑里也同样有大量的煤渣。

砖瓦粉水泥,就是把上面那个配方里的煤渣炉灰换成碎粘土砖块。能用来烧陶的粘土最好。谢慕林不知道上哪儿找陶土去,但砖块还不容易吗?上族里砖窑一拉,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这要的还不是现成的砖,而是碎砖块,更省钱省事了。

还有一种矾土水泥,用的是瓷器碎片,又或是瓷土,那成本就高了,暂时不用考虑。等哪天她找到出产瓷土的地方再说吧。

这三种水泥配方,制出来的水泥,抗水性都不错,就是不耐低温,凝固速度慢,需要加强养护。但这对谢慕林来说,算是问题吗?现在这个年代,能有水泥用就很不错了!

她让下人收集了些煤渣炉灰、碎砖块、石膏和石灰石,打算先让人做个试验看看,哪种配方更方便好用,就用哪一种,又或是每种都用一用,过几个月再看效果。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院子,位于老宅东北角。从前老太爷谢泽湖未发家时,这里曾经用来开过家庭纺织小作坊。当时为了方便族里的女眷前来做活,还开过一个小侧门。等谢老太爷发了家,这小作坊就扩大外迁了,又变成了谢老太爷跟手下人议事的书房院子。小侧门修成了大侧门,谢老太爷不想经过前院大门往外走时,就会从侧门出去。

如今,这个侧门还能用,只是门板腐朽了不少,下半端还短了一截。当年闹水涝时,山上也有泥水往下流,漫了不少进院中,把好好的地面都泡成了烂泥地。好在这院子墙壁高又厚,墙根底下还有石板墙基,只有一个前门与老宅其他地方相通,门前还修了石阶,当年的泥水才没漫到主院那边去。

现在这个院子的地面仍旧是一片泥地,下雨之后还有些被泡软了。先前谢慕林让人修整房子时,让人寻些破石板旧砖块来,放在院子地面上,方便行走。如今倒是可以趁着太阳出来了,让泥地的水份蒸发掉。泥地一干,再往上铺水泥,那就好办了。

这个院子有方便运输原材料的侧门,离厨房院子的水井也近,还有高墙阻挡气味,通风效果挺好,地方宽敞,可以接受大面积阳光曝晒……用来做试验,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但要是成功了……谢慕林想想那情形,心里还挺美的。要是能把文氏定下的修整老宅支出再往下砍一截,她将来在家庭财政方面的话语权,自然就更大了。

马路遥叫几个有力气的男仆把晒干的碎砖块砸碎磨细,回头问谢慕林:“二姑娘,您看这砖块碎成这样,能用了么?”

谢慕林瞧了瞧:“差不多了,一会儿磨细成粉就行。”

马路遥应着声,又问:“那石膏都照姑娘吩咐的,叫人制成了熟石膏,也是要磨细成粉么?”

谢慕林点头,正要嘱咐下一步工序,就听得翠蕉在院门口叫自己。

她转头过去问是怎么回事,翠蕉却开始挤眉弄眼地,似乎在暗示自己过去说话。她心中纳闷,交代马路遥他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便一步步踩着破石板走到了院门口的台阶上:“出什么事儿了?”

翠蕉在她耳边小声说:“杜大夫来了。太太请了她到后楼坐下,茶才刚奉上来,老太太就开始骂人,骂太太和少爷姑娘们!”

谢慕林“啧”了一声,这老太婆什么时候才能消停?竟然又开始作妖了!

不过杜名医来了,文氏居然没派人来告诉她,独自把人领到谢老太太跟前去了,挨骂都没个人分担,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自己,家常打扮,也不算失礼,就是裙脚和鞋面有点脏,不好叫外人看见。她想了想,索性穿过正院回了梅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再把略有些散乱的头发抿一抿,方才去了后楼。

后楼里,谢老太太已经把文氏骂过一轮了,正对着杜逢春说她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如何不孝,她病得七死八活也不肯在近前侍疾,也不让她好好吃饭,整天只许她吃稀得可以照见人的粥水,还对她指桑骂槐的,恨不得把她气死……

杜逢春老神在在地听着她骂,手里一刻不闲地替她把脉,另一只手还捻着胡须,沉默着什么话都不说。

谢慕林走进门,向谢老太太与杜逢春分别行了个礼:“给老太太请安。杜老爷子安好。”

谢老太太骂得正爽呢,冷不防被她这一句话打断,转头见是最难缠的谢慕林来了,顿时被口水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名医

谢老太太咳得厉害,原本还红着眼圈默默流泪的文氏与满面窘迫立在一旁听候吩咐的珍珠立刻就围上前去,一个替谢老太太轻轻拍背,另一个去桌边倒水。

文氏把水送到谢老太太嘴边之前,还特地拿手背试过温度,确保水不会烫着对方,才将杯子递过去。她孝顺了谢老太太这些年,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委屈,有些习惯也早就无法改变了。

谢老太太好不容易喘过去,喝了水,觉得嗓子没那么痒了,方才松了口气。只是她人双眼泪花闪烁,头发凌乱,模样颇为狼狈。

她想起是谢慕林进屋,才害得自己呛着的,便忍不住瞪了谢慕林一眼,没好气地骂道:“死丫头,好好的冒出来吓什么人?!害得我咳了半天,都快咳死了!你是巴不得我早点儿归西,你就可以回头抱人家的大腿了吧?!”

谢慕林没有吭声。她头一次见杜逢春,也不知道对方性情脾气。和气亲切如大伯娘杜氏,不也还让丫头找珍珠与何婆子她们打听过情况,才敢确信她的话是真的吗?在杜名医这种见惯世面的老人家面前,不能太耍小聪明了,也不能表现得太张扬。她就装一回小白花又怎样?反正谢老太太是真的恶形恶状,就让后者的恶毒长辈形象在亲友圈子中更加稳固,不好吗?

于是谢慕林装起了柔弱无辜、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与母亲文氏站在一起,低头默默承受着谢老太太的咒骂。谢老太太见状,只觉得见了鬼,却以为这是因为有外人在场,谢慕林顾虑自己的好名声,所以不敢对长辈无礼了。她心下一乐,越发得了意:“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我说的有错?我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竟然会有你们这样不孝的媳妇和孙子孙女!当初我就不该让儿子听二房的,娶回个搅家精来,害得我命都短两年!”

文氏的眼泪顿时又往外冒了。

一直沉默许久的杜逢春名医掀起了眼皮子,凉凉说了句:“谢三娘子不必担心,我看你说话中气十足,还有力气骂小辈,哪里象是病得重了快要死的模样?说不得千年万年都能活呢!”

在场众人齐齐一怔,谢慕林头一个反应过来,忙咬紧了下唇,忍住没笑出声。

能活千年万年的,那不是王八吗?

谢老太太没听明白呢,懵然问了句:“你说啥?”杜逢春没有回答,却掉起了书包。

他的书包比先前平望镇那位大夫掉得长,还掉得十分详细。引申完好几本医书的内容后,他又转而说起了谢老太太这病的起因,什么思虑过重啦,什么惊惧难安啦,什么寝食不调啦,还有风寒、淋雨、旅途劳累,又有气大伤肝,血不归经……总之,把谢老太太南下路上受的罪,大体上都说出来了。

谢慕林来得晚,也不知道之前珍珠与何婆子是否提过谢老太太这一路上的经历,所以杜逢春才能总结出这番话来。但看珍珠与何婆子那副惊讶又敬佩的表情,想来杜逢春是很有些真本事的。她也曾听说过,有些厉害的中医光靠望、闻、问、切,就能把病人发病的经过说个明白。她以前是没见识过,但现在估计是真见识到实例了。

杜逢春分析了谢老太太的病情,刚开始只是小疾,但后来遇到种种原因,发生了异变,才会恶化到前些天的程度。不过他来自平望镇的那半个弟子开的方子不错,算是把谢老太太的病根去了大半,再加上她安顿下来了,饮食睡眠都恢复了正常,所以病情才会大有好转。

他对谢老太太道:“我再开一张方子,谢三娘子记得每日早晚都要各吃一剂,不可偷懒,饮食也要尽可能清淡,绝不能食大鱼大肉。所谓鱼生火,肉生痰,鱼肉对你目前的病情不利,再嘴馋也要忍住了,倒是新鲜的当季瓜菜可以用一些,也别胡乱进补。等咳症去了,我再给你调方子,到时候可以略微进些肉食,但也不能多吃,不能乱吃。

“谢三娘子,你别以为你这病不咳就好了,这回你伤了元气,恐会有后患,将来换季时,一不小心,随时都会再发病的。再者,你这人心性也太暴躁了些,怎的动不动就发怒呢?先前的大夫应该提醒过你,要尽量心平气和吧?你以为眼下病情有所好转,发发脾气也不要紧么?当心发怒多了,某一日积重难返,你便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谢老太太听得有些懵,她还以为自己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若不是谢慕林坚持,她都不想见杜逢春,万万没想到后者会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她的病情还很重?

她有些不太相信,怀疑杜逢春是故意吓唬她的,把她的病说得重一些,回头她病好了,就更显得他手段了得,医术高明,其实根本没她说得那么严重!

她冷笑了一声:“你吓唬谁呢?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还不清楚么?我的病分明就快好了!你别想在这里危言耸听!”

杜逢春笑笑:“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三娘子爱信不信吧。”他施施然站起身,似乎打算连药方也不开,直接就要走人了。他是湖阴名医,又是谢家宗房的姻亲,用不着太给谢老太太面子。

文氏原本还在默默抹泪的,闻言忙不迭上前赔不是:“杜老爷子,我们老太太只是病得糊涂了,并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跟她计较……”

谢老太太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谁病糊涂了?!我看是你恨不得我老糊涂吧?谁家儿媳象你这么恶毒不孝?!”

文氏鼻子一酸,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谢慕林皱皱眉,瞥了谢老太太一眼,但仍旧是没吭声。或许文氏多叫谢老太太欺负几次,就能放聪明一点了。

没想到这时候是杜逢春发话了:“谢三娘子,你还说自己没有糊涂?若是心思还清明,又怎会认错人呢?这位谢三太太并不是你儿媳妇吧?我记得你们谢家族谱上记得分明,她是二房的儿媳妇,是你侄媳妇吧?你的儿媳妇,不是还在金陵城么?听说是高门大户里的贵家小姐呢,跟皇后娘娘还有亲!”

谢老太太的脸一下黑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劝诫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五章劝诫杜逢春好象没看见谢老太太的脸色似的,又或者看见了也视若无睹。他自顾自地叹息着摇摇头:“谢三娘子,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的性情变得这么厉害,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你回来后的事迹,我也听说过些。但凡是真心疼爱自家晚辈的长者,还真做不出你这样的事来。

“我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心里只有盼着孙子孙女们好的,绝不会故意妨碍他们的前程,甚至是毁了他们的名声。我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但看在谢三爷的面上,我还是要劝你一句……”

他盯着谢老太太的脸,正色道:“做人要惜福。你本是有大福气的人,即使早年有些坎坷,如今却有孝顺的儿子媳妇,儿孙满堂。可别闹得孙辈都寒了心,到头来,连个承欢膝下的人都没有,那你这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谢老太太被他“早年有些坎坷”这几个字戳中了痛处,啐了他一口:“老匹夫少在那里咒人了!我儿子孝顺着呢,我还怕没人承欢膝下?你倒是有几个儿子孙子,可个个都只能窝在县里做大夫,中九流里混着,上不了台面,还有脸笑话我?!”

杜逢春也不生气,笑笑说:“是啊,你儿子孝顺,可他如今在哪儿呢?”

谢老太太怔了一怔。

杜逢春摊开手:“看,我叫唤一声,儿子孙子就都在眼前听候吩咐了。我身体但有不适,自有儿孙们替我诊治,为我侍疾。可你呢?你倒是把儿子叫来呀?在你病床前侍候尽孝的,又是什么人?”

谢璞早就赴外任去了,在谢老太太病床前服侍的,除了丫头婆子,就是她嘴里不孝的文氏与孙子孙女们。

谢老太太听明白了杜逢春的言下之意,气得满脸涨红,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仿佛恨不得往他身上戳几记眼刀。

杜逢春淡定微笑着:“瞧,三娘子这气性就是大。早就嘱咐过你,要尽可能心平气和的,你还是动不动就要生气。我看哪,你分明就是仗着病情有了起色,觉得自个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不把大夫的话放在心上了。可你这样不知轻重地糟蹋自个儿的身体,万一哪天真的一口气上不来,吐血死了,难道不觉得冤么?”

谢老太太气得笑了:“好你个杜逢春,亏你还是名医,竟然对病人如此无礼。你这是生怕我不早死,才故意咒我的吧?!真不知道外头的人知道了你这等恶行,还会不会继续捧你的臭脚了!什么狗屁名医?我呸!”

杜逢春淡淡一笑:“我的名声,湖州府上下皆知,倒也不用倚仗谢三娘子的好话。你要跟别人说我的坏话,只管说去。我倒想知道,有几个人会信你?”

他潇洒地出了外间,提笔刷刷几行字,留下了一份药方,只说随病人爱吃不吃,便扔了笔走人。

谢老太太在后头破口大骂,扬言绝不会吃他开的药。

杜逢春也不在意,自行提了药箱往外走。文氏慌忙追了出去,要送他出门上船,又向杜逢春赔不是。

杜逢春说话直言不讳的风格,一向都很有名的,未曾妨碍他的医术闻名湖阴县上下,备受尊崇。杜家世代根植于湖阴县,并不向外发展,连湖州城的病人都很少接,名声也不曾凌驾于湖州府所有顶尖名医之上。所以,一般愿意上门来求医的富贵病人,都会打听清楚杜名医的脾气,能接受就来,不能接受就去找别人。况且,杜逢春也不是真的没有眼色,从来不曾真正得罪过什么不能得罪的人。

文氏在湖阴县长大,从小没少请杜逢春父子上门诊治,早就熟悉他的性情了,反倒觉得他言行正常,是谢老太太说话失礼在先。

她再三向杜逢春赔礼,真心地代替谢老太太向他道歉。杜逢春这样的地位名望,刚从湖州城回来,风尘仆仆的,就愿意主动上门给谢老太太出诊,完全是看在亲戚份上。谢老太太的言行实在是太过分。

杜逢春见她这样,忍不住叹息了:“你这孩子,从小儿脾气就太软和了。若是遇上个明事理的婆婆,象是你们家二老太太,又或是我们谢亲家太太那样的,性子软和些也没什么,还能更得长辈怜惜。无奈你这孩子运气差些,摊上谢三娘子这样的刁钻长辈,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难为你仍是孝心不变,实在是难得。”

文氏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您言重了,我……我其实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况且我们老太太只是病得糊涂了,方才脾气不好的。她……她从前对我还有教养之恩呢……”

杜逢春摇了摇头:“你跟谢玉和夫妻两个,虽然孝顺,却也是糊涂人。若不是你们把谢三娘子惯坏了,她顶多也就是象当初还住在这里时一样,平日里装出和善贤淑的模样来,只偶尔为了面子耍些小心思,闹闹小脾气,无伤大雅。但你们既然已经把人宠坏了,就该好生劝诫她,别让她总是做蠢事,连累了儿孙不说,一家子也不得安宁,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文氏闻言羞愧不已。这样的话,其实已经有不止一位长辈对她说过了。

杜逢春又道:“你是个软和性子,谢玉和不在跟前,我估计你也没胆子去驳回谢三娘子的话。只是,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个母亲,膝下有儿有女。所谓为母则强,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也该争气一些,放聪明点儿,别总是做谢三娘子的应声虫了。”

后楼底层的房间中,何婆子已经急不可耐地拿了药方出门,预备叫上一个男仆随行,就要进县城抓药去了。珍珠一脸的麻木,机械地服侍谢老太太脱去外衣,重新在床上躺下。谢老太太根本还不想睡,她也好象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给前者脱鞋、卸首饰、解头发。

谢老太太瞪了珍珠一眼:“去给我盛碗粥来!午饭才吃了半碗粥,这会子早饿了,你就不能放机灵点儿?!”珍珠手上动作一顿,低头束手,退了出去。

谢老太太又转头瞪向谢慕林,见她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袖子,好象根本不为自己方才骂她的话而发愁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方才骂了你半天,你没听见么?那杜逢春嘴巴如此毒,但凡他往县里说一句,你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谢慕林一哂:“我有什么好怕的?方才我也没做错什么呀?倒是老太太您,骂了杜老爷子不少话。您说,这会子在杜老爷子心里,是您坏些,还是我坏些呢?”

谢老太太顿时噎住了。

谢慕林还叹道:“本来我还担心杜老爷子会听信老太太您的话,所以特地想在他面前装个乖的。没想到老太太您这么疼我,竟然主动做了恶人,把人得罪了。现在,我估计在杜老爷子心里,我就善良纯洁得象那白莲花一样,是饱受恶毒长辈摧残折磨的小可怜呢。他不但不会误会我,说不定还会在外人面前说我的好话。老太太,我真是太感谢您了!”

谢老太太呛住了,顿时再次咳嗽得惊天动地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眼药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七十六章眼药谢老太太又咳嗽了。

珍珠不在,谢慕林就照着她平时的做法,上前给谢老太太拍背、喂水。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姿态还是要有的。

然而谢老太太根本不领情。她一把将谢慕林递过来的水杯拍落在地,气愤地说:“我用不着你来献殷勤!”谁知道她原本就还没把气理顺,勉强喊出这句话后,一口气走岔了,咳得更加厉害。

文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她瞧了瞧地上的水杯碎片,心头一酸,也不多说什么,就上前接过了女儿的工作。谢慕林退到一旁,十分淡定地看着文氏服侍谢老太太,一点儿都没觉得生气难过。

看到谢老太太那副饱受打击的模样,她心里还有一点淡淡的爽。

谢老太太咳个没完,中间还一度想要抽空习惯性地骂文氏两句,无奈身体不配合,一个字都骂不出来,只能忍住这口气,折腾了半天,方才喘顺了气。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大声骂什么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冒出一句:“你们这些……不孝的混账!”

文氏红了眼圈,默默地低头立在床边,沉默不语。

珍珠端了粥和小菜回来,见状忙放下托盘,上前服侍谢老太太去了。文氏拉着女儿小声告退,谢老太太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压根儿没有理会。

出得后院,文氏就开始掉眼泪,回到正房,她便扑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谢慕林瞟了她几眼,有些不自在地在她对面坐下,劝道:“娘,你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呢?老太太一向是这种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文氏哭得更大声了。

谢慕林摸了摸鼻子,趁机上个眼药:“我早就习惯了,娘也看开些吧。要是哪天老太太不作妖了,我才要觉得奇怪呢。不过,她现在动不动就要坏孙子的名声,根本不考虑兄弟们的未来前程。为了兄弟们着想,我们也不能任由她乱来。除了象杜老爷子这样的明白人,又是必不可少的大夫,其他人还是少请到这边宅子来做客吧。老太太少见些外人,也就没机会作什么妖了。”

文氏的哭声小了些,哽咽道:“我先前只当她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的打算在外人面前冤枉你哥哥弟弟们。再怎么样,那也是她亲孙子,对她一向很恭敬的。怎能因为你爹爹早就定好了的,他们要去书院读书的事,老太太就非要毁他们前程不可呢?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老太太真的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她真能狠得下这个心!倘若今儿来的不是知根知底的杜老爷子,换了别家不相识又不知道内情的大夫,岂不是就信了她的话,真把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当作是不孝子孙了?那你们在湖阴县,还能有什么名声?!”

谢慕林淡定地表示:“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才说,老太太最好是在此静养,少见外人,最好连族人都不必多来往。她老人家在族里生活,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保不齐就有根本没听说过她事迹的人,会真的听信了她的话。就算事后能解释清楚,也犯不着冒那个险。”

文氏低头拭泪道:“方才杜老爷子还劝我,不要再做老太太的应声虫了,哪怕是为了你们几个孩子,也该争气一些……我真是羞愧难当!杜老爷子虽说是宗房的姻亲,可你大伯娘的为人,我是十分清楚的,她断不会把我们家里的事胡乱说给娘家父母知道。杜老爷子会说这样的话,就必定是我的事已经在亲友间人尽皆知了。

“他们都知道我被老太太欺压了许多年,却还是一心一意奉承她,对正经婆婆,反而是亏待了多年,一直不曾在她老人家膝下尽过孝。真姐儿,你说,亲友们会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你爹爹呢?这些年,我与你爹爹一直以为孝顺老太太,便是真正的孝心了,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杜逢春老爷子还说,是她与谢璞夫妻俩把谢老太太惯成如今这副讨人嫌的模样的。曾经她老人家也是个贤淑妇人……

文氏扪心自问,越问越惭愧。就算那十几年里,曹氏曾经有意无意地把谢老太太惯坏了。可谢璞远在外任上,自己是守在家里的,就算不能及时劝诫谢老太太,至少也能去信提醒丈夫,让丈夫出面劝说老人。这些事她没能做到,只顾着自己二房的小家,实在太过失职!

她含泪对女儿道:“你提醒过娘好几回了,是娘糊涂,总是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娘知道错了,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改正……可既然是错的事,就不能再继续错下去,否则我和你爹爹往后如何能在族人亲友间做人?我得给你爹爹写信,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将来该怎么办?”

谢慕林眨了眨眼,不是很清楚对方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但文氏如果真的愿意走出这一步,绝对是大好事。不然她自己千方百计为家里人出力办事呢,谢老太太胡搅蛮缠不说,还有个亲娘在拖后腿,她还能干得了什么?

谢慕林微笑着安慰文氏:“娘,有心不为迟。您愿意改正就好。爹爹那儿,您也多劝劝,跟他说清楚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不要想着给谁遮羞,又或是觉得不能让爹爹为家事烦心,就报喜不报忧。爹爹在外任上确实辛苦了,但他要是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娘既然觉得自己难以决断,又不想事事都劳烦宗房与二房的长辈们帮忙,那就必须让爹爹出面处理。总不能让爹爹在外辛苦工作,却莫名其妙因为家乡的老母亲犯糊涂闯了祸,就连累得一家儿女前程尽毁,爹爹几年的辛苦都白费了吧?这可不是真心为他好的做法。”

文氏含泪点头:“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一定不会犯这个糊涂的。总归是你爹爹的亲娘,有些事,还是要靠他来做决断。”

文氏拿定了主意后,心里虽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比起先前,倒是平静了许多,不再时时为了谢老太太的态度而伤心难过。

而谢老太太这时候正在暗地里懊恼,后悔自己出了昏招,不但没能让杜逢春认清谢慕林这个小丫头的真面目,反而成了杜逢春眼中的坏人。只怕她下回复诊时,再说孙子孙女们的坏话,杜逢春都不会信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埋怨杜逢春,倘若不是他说话如此气人,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她又怎会一时气急,把人给得罪了呢?说到底,还是杜逢春的性子不好,害得她如今处境尴尬。下次再见他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了。

至于先前她说的,不会喝杜逢春开的药的话,谢老太太已经忘记了。杜逢春再气人,他的医术在湖阴县也是首屈一指的。不吃他开的药,她要上哪儿找更好的大夫去?她还是很惜命的,不但会吃他的药,复诊也会继续找他,大不了装没事人就是了。

谢老太太专注于自己的想法,并没有留意到,文氏的态度,稍稍有了些变化。

第二百七十七章 微妙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七章微妙谢慕林也没有太在意文氏的态度是否发生了变化。

说实话,她都有些麻木了。

文氏愿意改,那当然很好。如果她改不了,那谢慕林也就是头痛一些罢了,倒也不会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更不会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又重新回到那破旧的书房院去盯着人做水泥试验。

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时间又紧,她只叫人收集了一些土法水泥原料,数量并不大。等下人们把材料都砸碎,研磨成细粉之后,该过箩的过箩,该加热炒制的加热炒制。她这里没有窑,有些配方只能放弃,但只要在简陋条件下可以用上的方子,她都试了一下,小批量地弄出了三种水泥粉出来。

然后,她让人在屋内的地面与屋外院子的烂泥地,还有院子中相对比较干躁的泥地上,分别抹了一块水泥地面出来,不大,也就是一两平方大小罢了,试试看效果如何。之所以连室内的试验也做了,是为了确保天一旦下雨,好歹还有试验数据可以参考,不至于全军覆没。

抹完这几块地,接下来就是等了。既然资料里说,这几种土法水泥凝固速度会慢一些,那就等等看,它们凝固起来,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吧。

结果没那么快出来,谢慕林便先随文氏返回谢家角。

次日清晨,母女俩很早就起来了,各自梳洗完毕,便先聚在正房里用早饭。

文氏本来还有些不习惯住在正房的,但她如今心事重重的,也没那闲心关注这些旁支末节的事了,两晚下来,适应良好。当然,等到修整老宅的匠人入驻,把正房再修一修,她应该会住得更舒适更习惯的。

早饭过后,母女俩齐齐去后院向谢老太太辞行。

谢老太太刚刚才醒,还有些迷糊呢。她这几日都是早睡晚起,因此没打算起身,还得再赖个床。文氏与谢慕林来了,她习惯性地叫骂了两句,习惯性地说些“赶紧滚回去抱宋氏大腿吧”、“你们少在我面前出现,我还能多活两年”、“真对我还有点孝心就赶紧给我滚”之类的话,连屋子都不许她们进,说是不想见到她们的脸。

若换了是往常,文氏无论如何也要进屋哭一哭的,哪怕只是在门边站着呢,说不定还要跪一跪。但今日她红了眼圈后,倒是没有再坚持进门了,只带着女儿在院子里行礼拜别就算了。

出门上船的时候,她倒是掉了眼泪,对女儿哭诉说:“老太太的话是在往我心上捅刀子。她先前还说什么,我们母子几个少在她面前出现,就是真孝顺她了。可见了杜老爷子,又说些什么我们不管她死活,对她不孝顺的话。倘若我和你们兄妹真的老老实实不再出现在老太太面前,那岂不是越发证实了我们对她不孝么?到那时候,哪怕我们明明是遵照老太太之命行事,也成了忤逆她的不孝子孙了。今儿我向她辞行,她又再叫我们赶紧滚,说那才是有孝心呢。到底要我们怎么做,她老人家才能满意?!”

谢慕林扶着她上了船:“老太太的脾气,娘还不清楚吗?想一出是一出,哪怕是前脚刚说了一句话,后脚就打了自己的脸,改口不认了,她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只会把锅甩到别人身上。所以我才说,娘事事听从她的吩咐,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老太太总会改主意,你跟着她改了,造成任何不好的后果,她是绝不会承担责任的,但最后要负责的就是你啦。

“你明明只是听她命令行事,最后却成了她要喊打喊杀惩罚的对象,不觉得冤吗?其实一开始你不听她的命令,只做你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就可以了。只要你是按规矩行事的,就算到头来,事情出了差错,那也是规矩导致的。老太太想要骂你,也没了理由。”

文氏抹去泪水,勉强笑了笑:“可不能这样说。规矩虽然重要,但若事事都推到规矩头上,自己一点心思都不用,那还要我管什么事呢?这不是有担当的做法。”

船慢慢驶离了码头。这是新宅那边的船,驾驶船只的也是新宅的仆人,算是谢家三房自己的下人,不过不曾去过金陵城,是谢璞瞒着母亲与曹氏,在老家湖阴新收的仆从。如今新宅里这样的男女仆妇不少,男女老少足有几十个我,规矩也都演练娴熟。只是比起珍珠桥大宅曾经用过的那些豪门仆役,他们的规矩礼节要松懈一点,但才干、技术样样不缺,人品和忠诚度似乎也相当靠谱。

谢慕林感受着船只在运河河面上行驶时的平稳顺畅,对自家门下这些陌生的仆从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她问起了新宅与族里的情况。

新宅子很快就到了,到时候亲眼看看就可以了。文氏早就看过图纸,前几天到了地方,发现建筑格局与图纸无异,留守的管事与仆人还把宅子经营得比她想象中更好些,心里颇为惊喜,便笑着对女儿说:“你亲眼见了就知道了,不比京里的宅子差什么,一样宽敞,人却少许多。我觉得比在京里还好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心里倒生出更多的好奇心来。

文氏又给她介绍宗族里的情况,第一个提出来说的就是宗房。

宗房谢泽山大老太爷,妻子是大老太太涂氏,生有两个儿子。

长子谢珙,与老父亲一样有举人功名,没有再往上考了,如今帮着二房主持竹山书院的庶务,听说早年也帮着教教小学生的,现在却分出一半精力来,帮着老父主持宗族事务了。他的妻子杜氏,便是谢慕林的大伯娘,湖阴名医杜逢春的长女。夫妻俩共有四子一女,长子谢谨文,次子谢谨方,三子谢谨昆,长女谢英莲,这四人皆是嫡出,三个嫡子皆已娶妻,女儿则过了十五岁生日,却还未定亲。另外,谢珙还有一个妾,姓陆,生了个庶子谨安,今年方才七岁。

次子谢瑁,则是个秀才,但数次乡试落榜后,便放弃了学业,如今帮着打理宗房名下的产业,据说生意做得挺好的,宗房与族人能够过得富足,他功劳不小。他的妻子娘家姓王,乃是湖阴县主簿的嫡次女。夫妻俩成婚多年,方才生了一个女儿,名唤谢英芝,今年十岁了。据说王氏生女时难产,伤了身体。本来谢瑁有意过继一个侄儿继承香火的,但王氏却请娘家出面,替他选了一个姓周的小妾。女儿满了周岁后,这位周姨娘就进了门,几年下来,已经为谢瑁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八岁的谢谨同与三岁的谢谨理,都由王氏亲自教养。

谢慕林听到这里,心里感觉隐隐有些微妙。

第二百七十八章 闲话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七十八章闲话谢慕林比较熟悉的谢家人,无论是谢泽山还是谢谨昆,以及传闻中的亲爷爷谢泽湖、嗣爷爷谢泽川,都是一夫一妻,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妾。

而自家便宜老爹谢璞,先与文氏成婚,后有曹氏强嫁,又再“抬举”了金氏姐妹和宛琴,妻妾满堂,嫡庶子女一大堆,让人看了就心烦。

谢慕林受此影响,就对谢家其他几位男性成员的一夫一妻作风十分欣赏,还以为谢家一向都有不纳妾的传统,只是谢璞运气不好,又抵抗不住美色诱/惑,堕落了而已。否则谢老太太作成那样,年轻时更是因为与妯娌宋氏相争,受到丈夫与叔伯们的指责,膝下又只有一子,都不曾有妾或者通房冒出头来,冒犯她身为正室的权威,那肯定是因为老太爷谢泽湖从来就没有过花花肠子呀!

生意做得这么大的富商,连个通房都没有,与其相信他对吕氏这种没什么内涵的女子痴情一世,谢慕林宁可相信自家便宜爷爷是家风使然,本身人品也比较正直。

但如今听文氏介绍,原来宗房两位伯父都是有妾的,那就证明谢氏宗族并没有规定,家中子弟不得纳妾。即使二伯父谢瑁是因为无子,才由妻子做主纳妾生子,延绵香火。但大伯父谢珙儿女双全,三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纳个年轻的妾,生个小儿子,那当然不会是考虑到香火的问题。

呃……也可以说,这只是社会风气使然吧。

谢慕林心里有些小失望,但想想也是自己误会了。古人纳妾是常见的事,况且谢家在湖阴县也是有名的士绅之家,家资丰足,家族又不是那种世代书香的门户,族人有种田的也有经商的,应该没有某些清正门第不纳妾的规矩,倒也不必太过上纲上线。

不过,二伯娘王氏宁可纳妾也不愿意过继侄儿,这操作是不是有点迷?她跟大伯娘杜氏有什么矛盾吗?

想想几个庶堂弟的年纪,二堂妹谢英芝出生的时候,谢珙还未有庶子吧?那要过继也是过继嫡子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杜氏所出的次子谨方与三子谨昆。谢谨昆今年二十三岁了,十年前只有十三,谢谨方年纪更大,都是快要成/人的少年了。谢慕林用宅斗文里常见的思维方式去套,就是这么大的男孩子,过继来也养不熟了,亲生父母又在一个宅子里同住,这孩子养大了会跟谁亲?

如果王氏是出于这个理由,才不肯过继侄儿,倒也可以理解。

当时谢家的情形,谢瑁要过继,也是优先从血缘较近的支脉里选人。除了他亲兄长的儿子们,二房只有谢谨之一个嗣孙,独苗苗,不必考虑,三房倒是有几个孩子,可有谢老太太挡在前头,曹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宗房都不会开那个口。再往别的房头去挑,血缘就太远了。如果当时谢谨安已经出生,事情可能会好办许多。王氏在这种前提下,选择给丈夫纳妾,大概也是不得已吧?

其实她要是多等两年,谢珙就会添个小儿子了,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她在女儿出生后,就立刻决定为丈夫纳妾,就算是个深受封建思想影响的贤妻良母,心里定然也经历了一番挣扎吧?

谢慕林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宗房的子孙们几乎全都留在谢家角生活、学习,只有谢谨昆一个才新婚就被派到金陵城去开铺子了。一般都是其他房头的谢氏族人,才会被外派的。他身为未来族长的嫡子,为什么要被安排走这样的路?他那间昆记文房铺子,又不是什么大产业……

这件事跟谢瑁无子,曾一度想过要过继侄儿承嗣,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谢慕林忍不住问文氏:“娘,谨昆哥新婚就被派去了金陵开店,跟二伯父家里……”

“嘘——”不等谢慕林说完,文氏就竖起食指,示意她别继续说下去了。

谢慕林怔了怔。还真有关系?

文氏给侍立在旁的善姐与梨儿使了眼色,二人连忙退了出去。舱内便只剩下文氏与谢慕林母女俩。

这时候文氏才小声说:“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在族里提起……当初大老太爷其实是打算让你谨昆哥过继到你二伯父膝下为嗣的,可你二伯娘死活不肯答应,还先斩后奏,让她娘家人物色了周氏,没跟你二伯父提过,就把人抬进了门。你二伯父拿她没办法。可为了这事儿,大老太爷发过火……

“因此你二伯娘对你谨昆哥生了忌惮,外头还有些对你大伯娘不太好的传言。你谨昆哥不想惹事,订下亲事后,就求了大老太爷,定下了去金陵城开店的事。”

果然如此!

不过,这过继不过继的,又为什么会有对杜氏不利的传言呢?

文氏叹了口气:“你二伯父这些年打理家族产业,自己私房也颇丰。若真要过继嗣子,这些财物产业,除了给英芝一份嫁妆外,其余的肯定都是归嗣子所有的。”

所以,一旦谢珙和杜氏把儿子给兄弟做了嗣子,就是在贪图兄弟的家财了?

谢慕林差点儿要翻白眼了:“至于吗?宗房两位伯父又没分家!”

文氏叹道:“因此大老太爷才会生气。不过,你两位伯父手足情深,并不曾受外头的传言影响。你大伯娘也是宽厚豁达之人,并不在意这些闲话。只是你二伯娘的娘家毕竟在县衙颇有势力,你大伯父大伯娘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本来,他们也没有那个心。都是自家亲骨肉,谁舍得让他们管别人叫爹娘?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谨昆哥去了金陵城,生意做得不错,事业蒸蒸日上,未必就比留在家中差了。”

这么说来,是二伯娘王氏的问题了?谢慕林从未见过这位长辈,却对大伯娘杜氏印象很好,心里便有些打鼓,担心二伯娘不好相处了。

文氏却叹气说:“她并不是坏人,只是心思太细些,容易多想。其实她也不容易……”

王氏嫁给谢瑁,是在谢璞文氏成婚之后的事了。谢瑁原本另有未婚妻,从小儿就定下了亲事,女方接连丧亲,为了守孝,一再耽误了花期。可对方既是世交,又有亲戚关系,谢瑁也只能一直等了。没想到女方送走了一个个长辈之后,自己也病倒了,病了一年多,终究还是撒手西归。谢瑁因着两家关系好,只能迎了牌位进门,又守了一年妻孝,年纪老大了方才重新议亲。

王氏本是县衙主簿之女,在湖阴这样的小地方,已经算是颇有体面的官家千金了,其实是不会给还未考中秀才功名的谢瑁做填房的。然而她老子主簿大人很有上进心,听说谢家有子弟高中进士做了官,还攀上了贵女,成了皇亲国戚,就有心要跟皇亲国戚也做个亲戚,于是特地请了大媒上门,主动把女儿嫁给谢瑁。

大老太爷谢泽山多少有些察觉王主簿的用意,无奈媒人得罪不起,谢家又不想跟县衙的实权大佬结怨,让妻子涂氏去见了人,发现王氏品貌都还不错,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 牵连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七十九章牵连谢瑁跟王氏婚后,感情还是不错的。谢珙谢瑁都跟谢璞关系很好,私下通信时,曾经提过这一点。文氏从谢璞的家书中,看到过他对堂兄的打趣。想到谢瑁婚事上的不顺,他们夫妻二人都真心祝愿他能获得幸福。

然而,谢瑁科举不顺,考中秀才后,便频频落榜,前程有限,甚至还弃学从商。王家人还发现,谢璞完全没有利用曹家权势来拉扯族人姻亲的意思,那位曹家贵女更是从来没到湖阴老家来过。王家想攀高枝儿攀不上,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他们不大看得惯谢家宗房对曹家这门贵亲的冷淡态度,很想要催他们去谢璞面前敲敲边鼓。

但由于王氏多年未孕,王家觉得自己说话没有底气,也不好多言,只是一味催女儿尽快生个儿子,站稳脚跟,好仗着儿子向公婆提要求。王氏受娘家人逼迫,自己却迟迟未能有孕,便时常郁郁寡欢,身体不佳,过了好几年,才艰难地怀上了一胎。谁知道生产的时候,她难产了,虽然最后顺利生下一女,却也伤了身体,无法再孕育子嗣了。

谢泽山与谢瑁都倾向于过继谢珙的小儿子谢谨昆为嗣。王氏起初没多想。她挣命生了个女儿,女儿体弱,不知会不会夭折,她哪里还有闲心管别的?只是见丈夫与公公这么早就开始谋划过继之事,心里别扭罢了。

然而,她不多想,她娘家却要多想。女儿不能生了,外孙女又不如外孙金贵,还不定站不站得住,保险起见,还是要有个儿子的好。过继是不能过继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过继的。过继了大伯家的侄儿,还有自家女儿什么事?王家说话就更没有底气了,甚至都没办法对女婿的家财指手划脚。

王家提的建议就是,由他们物色一个妾,替谢瑁生子,延绵香火。只要儿子记在王氏名下,当成嫡子养,去母留子,也是一样的。

他家挑中了县衙一个吏员的侄女,农户出身,父母双亡,只有一个亲弟弟。凭那个弟弟就能让姑娘听话,吏员一家更是任由主簿摆布。这姑娘身体健康,性情温顺,定然好生养。等她生了儿子,要处置也容易。

王家打着王氏的旗号,直接把人送进了谢家的门。王氏接受了娘家人的安排,还主动劝说丈夫接受这番“好意”。

虽然后来谢大老太爷发了火,但因王氏坚持,那个叫周满珠的姑娘还是成了谢家的妾。不过,谢瑁主动出面,将周满珠的弟弟送进了谢家族学附读,还许诺只要他能读出来,就荐他进竹山书院读书,算是对周家的补偿了。

周满珠温顺而感恩,对谢瑁与王氏十分恭敬顺从,生了两个儿子,也没有任何改变。她就这么安安份份生活在谢家宗房的后院里,认定儿子们由太太教养才能有出息,亲近正室多于亲近夫主。她能每天亲手照顾儿子,儿子还依旧记在她名下。她的亲弟弟读书有成,已经是童生了,先生们都说他有中举的天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谢瑁夫妻关系却冷淡下来,也不偏爱妾室,好象就剩下面上情了。

文氏叹息着对谢慕林道:“你瞧,你二伯父一家都是好人,妾也是老实人,两个孩子都乖巧伶俐,对嫡母生母都一样孝顺,原本该是极好的一家才是。你二伯娘,其实就是被娘家给误了。王家人几次算计都不如意,总爱在你二伯娘与二堂妹耳边说些有的没的……”

谢慕林听得眉头直皱。这说起来,都是曹家硬要嫁女引来的祸患。即使谢璞很少回老家,他与谢氏宗族的关系放在这里,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家知道他家攀上了皇亲,自然免不了会有趋炎附势之徒出现。王家就是冲着权势来的,只是没人配合他们罢了。可惜宗房的二伯父受此牵连,摊上了一门不省心的姻亲,至今仍深受其害。

都是曹家的错!

谢慕林骂完曹家,又问文氏:“现在我们家跟曹家划清界限了,王家又是什么态度?”

文氏想了想:“其实还好。两家毕竟已经做了十几年姻亲,曹家对他们又不曾有过什么恩惠……先前你爹爹出事时,宗房封锁了消息,连你二伯娘都没让知道。等到后来王家听闻时,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爹爹又升了三品。如今竹山书院出去的进士举人不少,他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偶尔说话有些不中听罢了,想来也没胆子在我们面前失礼。”

谢慕林面色缓和了些:“那我见二伯娘时,是否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还有二堂妹英芝,我又该如何相处呢?”

文氏跟女儿说那么多宗房的闲话,就是为了提醒她这一点:“你只当作是什么都不知道,依礼行事便可,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尽量少说几句,免得出错。我虽然跟你二伯娘初识不久,但你大伯娘私下告诉过我,她这人性子没什么不好的,品行也正,从来不会故意折腾周姨娘和两个孩子。只是……她心太细了,容易多思。有时候极寻常的一句话,她就要翻来覆去想上好几遍,猜想别人是不是在背后议论她什么。与她相处时,说话行事总要小心些。”

谢慕林明白了。不过,只要品行正直,其他都是小节。

“还有一点就是……”文氏欲言又止,“你二伯娘是没什么,但是你二堂妹……她身体不好,又是唯一的嫡出,家里人难免娇惯些。她从小见惯了你二伯娘自苦,又有外祖家的人时常在她耳边说些有的没的……可能有时候说话会偏颇一点儿。她对周姨娘和两个弟弟,不是太和气,也不喜欢别人家里的庶子庶女……不过这跟你没关系。若是她在你几个弟妹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也别生气,尽量打个圆场吧。那孩子不是坏人,只是年纪还小,见事不清罢了……”

谢慕林看向文氏:“二堂妹这几天是不是时常跟三弟四弟和三妹妹他们起冲突?否则娘何必特地把二伯父家这些内情详细告诉我知道?”

文氏苦笑:“真的只是小事罢了。长辈们都知道这是小孩子家吵吵闹闹,不会放在心上。你两个哥哥就从来不跟小姑娘家计较,连徽之都不在意。我只是怕你一向护着弟妹们,到时候听到英芝说话不客气,一时恼了,便冲人发火……你如今脾气见涨,在自家人面前倒罢了,可你二堂妹从小体弱,又极受宠,万一气出什么毛病来,你要如何收场呢?你们姐妹将来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能和睦些,还是和睦些的好。”

谢慕林撇了撇嘴角:“知道了。”

大堂姐谢英莲已经十五岁,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嫁,二堂妹谢英芝便是她未来几年在湖阴生活期间,最常接触到的堂姐妹。考虑到宗房与二房、三房的情谊,她当然不方便跟谢英芝起冲突。可是身娇体弱的熊孩子什么的,真的很麻烦呀……

船渐渐慢了下来,向岸边靠去。善姐来报,谢家角到了。

第二百八十章 谢家角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八十章谢家角谢家角原本是一片荒地,紧挨在湖阴县城东边,与县城有一水之隔,有桥相连。南边是一大片种满竹子的山林地,整体看上去,有点象是山林地底部伸向河道的一块三角形半岛。

坐船去谢家角,船不必进城,在城外码头转水道,拐弯向南,不用走多远就到了。竹山书院却在斜对面,与谢家角和县城都隔着条河,以桥相通。除此之外,附近渡船也多,谢家族里还有族人专门开的小船行做这种渡河生意,倒也没什么交通上的困难。

谢慕林在谢家角的码头拾阶上岸,只觉得码头沿线的堤坝又高又宽,完全是大块的石方筑成的,十分稳固,看得出来也很新。堤上宽敞得可以跑马,从堤坝上往下看去,还得走上十几二十级台阶,才能到达街道。这样的堤坝,防洪效果应该很好吧?谢氏一族也是吸引了教训,才会特地如此建筑自家的新族地。

谢慕林在码头上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就发现前方一大片的建筑都是整整齐齐的,颇新,清一色的粉墙黛瓦,道路宽广笔直,路旁植树栽花,道上走的人个个都穿戴整齐,哪怕是奴仆模样的男女,彼此间也客气有礼,顿时就对这片族地有了好感。

文氏拉了女儿的手,含笑向她介绍:“这里就是谢家角了,各房各户的宅子都是新建的。八年前遭的灾,搬迁是七年前的事儿了,新宅子没建好之前,族人们有在亲友家借宿的,也有在县城里赁屋居住的,还有在新宅子的地面上随便先搭了间草屋将就的。熬了三五年,方才把宅子全都建好了。因着是宗房做主划的地儿,合族合力请来的工匠,所以造出来的房子很是整齐。人走在路上看过去,也觉得精神。这一片如今没有外姓人家,全都是姓谢的,因此族里的女孩儿避讳也少些,偶尔出门走走,也是不妨事的。”

谢慕林听得有几分惊喜:“是吗?那族地里除了各家的住处,都有些什么地方呀?”她是不是可以偶尔独自出门逛个街?

然而文氏的回答让她失望了。

逛什么街?谢家角是谢家族人聚居的地方,又离县城和码头商业街那么近,过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再开什么店?

靠近河岸这一片,分别是祠堂、族学、祠堂附属的戏园子以及各房各户的私家宅子。

再往后走,便是给族中出家清修又或是犯了错的女眷住的庵堂、给族中贫困女眷谋生用的织绣作坊、宗族名下用于接济贫困族人的菜园和果园。

再往后更偏僻的地方,紧挨着山林地的,便是族人开设的砖瓦窑和竹炭窑了。那边还有一处小码头,不必把货物运送到北边的正式码头上,就能直接利用水路出货。

整个谢家角,除了码头下方供人等候船只的草亭旁边,有个小茶摊,可提供热腾腾的清茶与做法极简单的一两样糕点外,再没有其他的消费场所了。谢慕林若想逛街,又能上哪里逛去呢?

然而文氏对这样的环境却十分满意:“既清静又安全,家里的孩子放出来四处跑跑闹闹,大人也是放心的。只需要叫个人跟着,不让他们离水太近即可,旁的还有族人帮忙照看呢,桥头有人盯梢,也不怕有生人进来把孩子拐了去。我在这里住着,倒觉得比谢家湾那边更加安心。”

谢慕林想想南边的山林,笑了笑:“是啊,光是这码头就比谢家湾的小码头安全百倍了。娘,我们要不还是拨点银子出来,把那边的小码头修一修吧?我每次上船下船,总担心那码头随时会塌。”

文氏想了想,正色道:“这话也有道理。只是码头乃族中公有,不是我们自家说了算的,回头我去寻你大伯娘商量商量。”

说话间,迎面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圆脸,身材矮胖,冲文氏笑得热络:“回来啦?这就是你闺女吧?生得真俊!”

文氏客气地向对方行礼问好,又示意谢慕林上前见礼:“这是你七房的琉大婶娘。”

那是谁?

脑子里装了一堆谢氏族人的名号,却还没来得及对上号的谢慕林迅速摆出笑脸,上前见礼,心里还在发懵。

琉大婶娘看起来十分和善,拉着谢慕林的手夸了又夸,还说:“得了闲来找你芳姐姐玩耍。我们家肃哥儿、宁哥儿跟你兄弟们在一起读书,也是十分投契的。”

文氏替女儿答应下了,与对方道了别,方才拉着女儿继续往前走。

谢慕林暗暗抹了把汗:“这位到底是……”

文氏笑笑:“以后你就认得了。七房虽与我们三房血缘远些,关系却很不错。老太爷生前做生意,还托了七房老太爷帮着照看作坊呢。”

那就是被谢老太太坑过的族人了?难为那位婶娘对她们如此客气……这是不是证明了,谢氏族人对谢老太太的敌视态度,并不会影响到文氏母子几人?但考虑到谢璞在发现真相后,一直持之以恒地与族人维持亲善,还参与资助了新族地的建设……估计谢老太太一人独自拉稳了仇恨,谢璞的儿女们只要不作死,都不会被殃及池鱼吧?

谢慕林觉得自己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谢慕林跟母亲文氏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下人运送行李跟随在后。不一会儿,宛琴领着几个男女仆妇迎了上来,微笑着向文氏与谢慕林行礼:“太太和二姑娘到了?这一路可辛苦?老太太身体可好些了?”边说边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帮忙拿行李。

文氏一路继续往前走,一路与她说话:“一路顺利,老太太的病情还算稳定,老宅里一切安好。你在家里如何?昨儿我没回来,孩子们的起居饮食都安排好了么?”

宛琴向她报告了详细情况,具体到昨天午饭和晚饭都吃了什么菜,都说得一清二楚。

谢慕林瞥见宛琴的气色,只觉得她似乎比前些日子要精神些了。难道是因为结束了长途旅行,安顿下来了,饮食、休息都有了保证,所以整个人的气色都有了改善吗?

还有,宛琴可以自由地带着人走出家门,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不必再禁足于内宅了呢?虽说谢家角是个半封闭的社区,但文氏对她还是挺宽松的嘛……

她们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到达了三房的新宅子。三房宅子与二房、宗房的宅子紧邻,是一处三路五进带花园的江南大宅,与二房的五进宅子就只隔着一条巷子,前方隔着一条路的地方就是宗房大宅的后门,东南面是族学的两进院子。再往东走,便是祠堂和戏园子了。建筑之间都挨得挺近,串门子很方便。

谢慕林站在自家新宅前,观察着这崭新又气派的大门,忽然听得吱呀一声,谢映芬从门缝里探出了小脑袋往外张望,看到她,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脸:“二姐姐,你总算到家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居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八十一章新居谢映芬兴奋地拉着谢慕林满大宅地跑,叽叽喳喳地给她介绍着这座新家的好处。

什么地方宽敞,房屋崭新,院子多,花木多,人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子,一点儿都不挤,等等等等。

谢家不是所有人都回到了湖阴,因此,除了中路后院必须留出来预备谢老太太随时可能回来住以外,其他院子那是想要就有的。比如宛琴,她本该跟着儿女们住,但眼下也可以独占一个小院,前后分别挨着儿子和女儿的院子,抬抬脚就到了,方便又宽敞。

不过谢映芬也不是没有抱怨:“我其实更喜欢菡萏院,那里紧挨着后花园的荷塘,有个水池子,种了一大片荷花,风一吹就阵阵清香,秋天站在池边一伸手,就能摘了莲蓬来挖莲子吃。我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偏偏姨娘说那地儿湿气太重了,死活非要我选隔壁的汀兰院。汀兰院就是种了几盆兰花罢了,照看花木的婆子手艺不怎么好,那兰花开得一般,又不是什么难得的品种,有什么意思?可姨娘非说那里好,又离她的院子近,我只好答应了……”

话虽如此,谢映芬在汀兰院其实也住得挺舒服的,感觉比在金陵城里住过的几个地方都强,兴许也是因为她可以只带着丫环婆子独住,不必每天生活在生母的眼皮子底下,被对方管头管脑的缘故。

谢映芬小朋友,常年与生母分居两地生活,一向被嫡母放养惯了,其实不太适应被紧盯管束的日子……

汀兰院位于新宅西路靠后,与菡萏院并列,与花园只有一墙之隔。西路这边,基本是为少爷小姐们准备的院子,面积小些,却都修得精致,种满了各色花木。谢显之的雪松院,谢徽之的香樟院,谢涵之的丹桂院,谢映芬的汀兰院,还有宛琴挑的木樨院,都种有自己的特色花木,剩余的青竹院、菡萏院等等,也都是如此。

谢映芬拉着谢慕林从雪松院开始逛起,一路逛到自己的院子,向二姐姐数落了一番院子里平平无奇的几种兰花后,又绕到菡萏院去看荷花,还要拉她去逛后花园:“园子比桂园小多了,但是荷花开得特好,水池子不深,我看到有婆子在水池中捞鱼,那水只到她腰间,就算掉进去了也不怕。我也想下水捞鱼玩,可姨娘就是不肯答应!”

这孩子大概是被小宅子和船上的生活憋得狠了,现在有了条件就忍不住想要撒欢。

不过谢慕林必须承认,她也被谢映芬说得兴趣盎然,挺想往花园里逛一逛的。

可惜善姐很快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们,日后大家是要在这宅子里长住的,想什么时候逛园子不行?这会子天色不早了,二姑娘还得去宗房拜见长辈呢。四姑娘也要跟着去的,要玩耍还是等回来了再说吧。”

说完后她就数落跟在谢慕林与谢映芬身后的莲儿和小蝶:“叫你们侍候姑娘,你们不想着提醒姑娘回院子里歇息,只顾着跟姑娘们到处玩耍。姑娘们年纪小又宽厚,不说你们就算了,你们自己也该懂事才是。”说得两个丫头羞红了脸,齐齐垂了头。

谢映芬也被说得有些讪讪地:“是我忘了这一茬,一见到二姐姐就高兴得昏了头,不关她们的事。”说完又转向谢慕林,“二姐姐先回院子去吧。改日得闲了,我再陪你去花园里玩。”

谢慕林笑说:“没事,我也逛得挺开心的,顺便还知道了新宅子的布局呢,以后要找兄弟们和妹妹,就不怕认不得路了。”

但她也有一点疑惑:“怎么刚才没瞧见二哥的院子?”她没住进来就算了,谢谨之可是跟着大部队一块儿入住新宅的,分明还有两三个院子是空的,怎么没见他入住?

谢映芬说:“你们二房的不住西边,在东路那头呢。那边离二房的大宅子就隔着一条巷子,还有侧门可通,来往方便些。”

于是谢慕林就跟着善姐,横穿了中路第四进院子的穿堂,前往新宅子的东路。

东路的几进院子,跟西路格局完全不同。最南边的是车马棚,紧挨着是议事的院子,附带管事房与客房,看来似乎是供主人招待属下或客人用的,地方很宽敞,房间也多,数一数,起码有十来二十间吧。不过这两重院子与后头的完全是隔绝开来的,并无门道相通,墙也建得很高。要去后面一墙之隔的梧桐院,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由东边青云巷里的侧门进入,另一条是走正院的东侧月洞门。

梧桐院便是谢谨之的院子,是个三合院,房屋数量众多,地方也宽敞,看起来几乎是汀兰院的两倍大。院中种了两棵梧桐树,眼下正是开花的季节,倒也开得很美。不过院名梧桐,院中种得最多的,却是凤尾竹,围着院子种了一大圈,把阳光都遮去了一半。在炎热的夏天,这样的环境衬得院中十分凉快,大约住起来也是怡人的。

只是谢慕林会忍不住念叨一句:“冬天不会特别冷吗?”

领路的善姐回头笑道:“不怕的。老爷命人新建这座新宅子时,就想着要把这个院子留给二少爷住,特地命人在暖阁里修了火墙,冬天里足够暖和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少种点竹子算了?

谢慕林不太理解谢璞的思路。不过想想,凤栖梧桐,院子里又种了许多凤尾竹,谢璞特地把这个院子留给文氏所生的嫡长子,大概他心里对谢谨之也有着特别的期望吧?

凤凰在古人的观念中,当然不仅仅是皇后的象征。

梧桐院后头,就是分配给谢慕林的木槿院了。两个院子之间有小门相通。善姐告诉谢慕林,这个小门平时是锁上的,但眼下要把二姑娘的行李搬进来,人人都从正路走,太费事吵杂了,所以要借道梧桐院东边通向青云巷的侧门,更省事省力。

木槿院与青云巷不相通,锁上与梧桐院之间的小门后,便只有一个门可出入,就是通向后院的西门。平日里,人要从这个门走,穿过穿堂院子,才能前往正院。

谢慕林看到这个格局,心里只盼谢老太太不要住进后院,不然她每天出入自个儿的院子,都要在谢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太膈应人了!

谢慕林穿过梧桐院,迈进了木槿院,发现这里同样是三合院的格局,只西面墙上开着院门。北屋五间打通,宽敞高大,采光通风都很好,正是她日常起居之处。东屋三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看起来似乎是库房、净房一类的地方。南屋一排,则是丫头婆子们的住处了。梨儿与翠蕉很快就选定了自己心水的房间,都十分兴奋。

东南北三面房屋,屋前有游廊相连,来往方便。北屋后头,还有一片空地,算是个后院。院中各处种了许多花木,固然有木槿,但其他玉兰、海棠之类的也不是没有,院墙边上,还有一溜儿花槽,不过是空的。

谢慕林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看着眼前的新院子,心里不由得也期待起了未来的新生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吐嘈

谢慕林对新院子很满意,感觉空间挺大的,北面正房五间都是她的地盘,分成卧室书房起居室,都还绰绰有余。

木槿院离新宅西北角的大厨房很近,那边院子有净水井,可以通过埋在地面下的陶管,向邻近的院子供水,离得最近的木槿院自然跟着沾光。这种设施,连金陵城里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都没有。

原先就守在这处院子里负责粗使活计的婆子从东边其中一间小屋里取了水,就地用铜炉烧热了,倒进木盆里,供谢慕林洗漱。谢慕林用热水洗了脸,擦了身,再把头发上的灰尘抹了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重新梳了头,便可以去跟母亲妹妹会合,前往宗房用午饭了。

出了西院门,她回过头来多看了自个儿院子的正门几眼,才发现院门口上方的石匾,刻着“晓露自开”四个字。

记得四妹妹谢映芬所住的汀兰院,院门口的石匾刻的是“兰芷清芬”。估计这些石匾上的字,都是对院名的一种解析吧?“晓露自开”这四个字,必定也跟木槿花有关。这么说起来的话,宛琴姨娘坚持让谢映芬住进汀兰院而非菡萏院,也不是全无理由的,因为“兰芷清芬”这四个字,就包含了谢映芬的名字。

翠蕉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院门:“姑娘等等我!”梨儿跟在后头骂道:“慌张什么?规矩你都是学过的。好容易跟着姑娘出一次门,你可别在宗房的老爷太太们面前丢了姑娘的脸!”

谢慕林笑着说:“好啦,叫她过去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万事还有善姐盯着呢。梨儿姐姐就别骂她了。我这院子里的事,还要辛苦你。”

她的行李要归置,房间也要重新布置起来。谢慕林把这项工作交给了梨儿,梨儿自然是十分郑重了:“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你的屋子收拾好的。”

谢慕林说:“要是需要人手,只管找人分派,不必客气的。这里是我们自己家的地方。”

梨儿笑着应了。

谢慕林带着翠蕉穿过穿堂院,前往正院上房,心里寻思着,将来自己要是随时回老宅,还是把梨儿留在木槿院看守的好。这边贵重东西多,她这么安排有足够的理由。等时间长了,梨儿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习惯了她们主仆不再时刻待在一起之后,她要再另挑丫头到身边当差,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梨儿的父母就是马路遥夫妻俩,有体面有财力。等女儿到了婚配的年纪,他们看好了女婿人选,肯定会主动向文氏求恩典的。

到了那一天,她也就不必再天天担心自己会在梨儿面前穿了帮,却没办法解释了。

将来她也可以考虑让梨儿婚后给自己做管事娘子,只要不是近身侍候,问题就不大。时间一长,她有任何兴趣、喜好上的改变,都可以糊弄过去了,被梨儿发觉有跟“以前”不同的地方,也没有大碍。

谢慕林心里拿好主意,人已经走到了正院。

新宅的正院地方很大,正房五间,不仅仅是一排五间而已,而是两排,室内能间隔出十间房来,看起来竟比珍珠桥谢家大宅的正院上房都要宽敞。南屋一排四间,中间是院门,相对来说面积就小多了,都是丫头婆子住的地方。正房才完全是主人主母的地盘。

正院里种了许多石榴树,眼下正是石榴花开的时候,屋前屋后,红艳艳的一片,倒有些象是办喜事的样子。

文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女儿,四姑娘谢映芬已经先一步到了,正拉着丫头小蝶摘院子里的石榴花玩。她们见谢慕林到了,都露出了笑容。文氏起身道:“饿了么?咱们到了宗房,先说一会儿话,你先寻些点心垫垫,很快就能吃饭了。”

谢慕林问:“只有娘和四妹妹和我一块儿去吗?其他人不去?”

文氏微笑着说:“你哥哥们都在书院里呢,中午不回家。至于你两个弟弟,午饭就在族学里吃,琴姨娘会打发人把饭菜送过去。”而宛琴当然是不会去宗房的,一个妾,又是那样的出身,带去做什么?

谢慕林看了谢映芬一眼,见她毫无异状,也不多言。姐妹便就跟在文氏身后,慢慢向门外走去。

谢映芬小声向谢慕林介绍着宗房的情况。她介绍的内容跟文氏的有些不大一样,不提长辈们如何,只说兄弟姐妹们。两位成年的堂哥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堂嫂们也不熟悉。谢映芬年纪小,与堂兄弟姐妹们在一处时,最常相处的除了大堂姐谢英莲,便是年纪相仿的谢英芝和年纪最小的谢谨同、谢谨安与谢谨理几个了。

她告诉谢慕林:“三位堂弟性子都很好,懂事知礼,就连三岁的理哥儿也不惹人厌烦,整天笑眯眯的,让人看了就喜欢。大堂姐也好,温柔又和气,还会送我她自个儿做的香丸,夏天装在香囊里,随身佩戴,不但一路走,一路香,还能驱赶蚊虫,可好了!”

谢慕林想起文氏在船上说过的话,心下一动,小声问谢映芬:“那二堂妹呢?你怎么不提她?”

“她?”谢映芬撇了撇嘴,“人家是元配嫡出的大小姐,金尊玉贵的,我哪里敢跟她一块儿玩耍?”

谢慕林挑挑眉:“她招惹你了?”

“说不上招惹。”谢映芬吐嘈道,“有点象是那种空有虚名的勋贵人家里被妾室踩在头上的正房太太的口吻,嘴里动不动就要引出嫡庶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尊贵的嫡女,而我是庶出的一样。看不起谁呢?我一个高官人家的庶女,还入不了她秀才千金的眼了?只是想到宗房跟我们家好,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才懒得跟她计较!”

谢映芬小朋友,常年跟在嫡母嫡姐身后,走遍京城世家高门、勋贵皇亲。论起这方面的见识,身为深闺宅女的谢映真拍马难及,刚穿来不过数月的谢慕林就更不必提了。

谢慕林忍不住笑出了声。

文氏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回头提醒她们一句:“快出门了,你们都别再议论下去,仔细叫人听见了。”

姐妹俩迅速闭嘴,装出乖巧娴静的模样来,迈过了大门的门槛。

她们一行人只带了三个丫头,横穿过马路,便从后门进了宗房大宅。守在后门的婆子迅速迎了她们进来,又有人飞报给主人知道。杜氏很快就带着两个儿媳迎出来,与文氏一番见礼,又问谢慕林坐船可累了?昨晚睡得可好?老太太病情可安稳?回头还能顾及到谢映芬,问她这两日怎么不到宗房来玩了?说谢英莲姐妹俩都念叨她呢。

谢映芬相信大堂姐会挂念自己,但谢英芝?算了吧。小朋友扬起苹果脸,回应了杜氏一个虚假灿烂的笑容。

谢慕林没来得及多看,就已经被两位堂嫂簇拥着推进了正院上房。门帘一掀,屋里的热闹场景顿时映入她的视野。放眼望去,莺莺燕燕一片,欢声笑语满堂。

谢慕林不由得一阵恍惚,感觉自己好象又走进了《红楼梦》的片场,这回是87版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笑闹

宗房的正院上房里来了许多人。不光是宗房本身的女眷与孩子,二房宋氏带着女儿和两个外孙来了,另外还有其他房头的女眷和孩子。谢慕林刚到谢家角时遇见的那位琉大婶娘,也同样带了儿女出席。

谢慕林被杜氏与文氏拉着,一个个地认人、见礼。饶是她穿越过来后,记性一直很好,这时候也不由得有些懵,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把所有人都记清楚了,只能努力去记。

还好她这几个月已经突击练习过古代礼仪,脑子里又还有谢映真的记忆,言行举止方面倒也没出差错。又因为怕说错了什么,尽可能少说话,被人一次又一次地夸奖“娴静”、“斯文”、“端庄”之类的好话。听到后来,她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几乎真以为自己确实是个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了。

幸好她年纪还小,算不得今日的主角,等见过所有长辈,与所有同辈叙过年齿之后,就被赶到小姑娘们的圈子里去玩耍了。开饭之前,太太奶奶们自有家常话要说,小孩子不适合在跟前听得太多。

男孩子们也被打发出了屋子。谢氏一族里的男孩儿,十岁以上的不是在族学启蒙读书,就是进竹山书院深造去了,眼下会出现在宗房家宴场合上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男童。琉大婶娘九岁的小儿子谢谨宁带头,招呼了所有五六七八岁的男孩子,呼啦一声跑出去了,也不知道上哪儿捣鬼去。宗房谢瑁年方三岁的幼子谢谨理则由谢瑁之妻王氏下令,命妾室周姨娘抱回自己的院子去喂饭。

谢慕林瞥了这妻妾庶子三人几眼,见他们相处融洽,王氏脸上没露出对妾室庶子的不满,就是十分平静地发号施令,抱孩子时的手势也十分熟练,便收回了视线。

然后她就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谢英芝也同样在打量着王氏、周姨娘和谢谨理三人。跟谢慕林不同的是,谢英芝小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忿之色,不过她看向母亲王氏时,眼神里透出的是心疼和难过,看向周姨娘与小谨理时,就带上了怨恨。

谢慕林假作不知,转头看向别处。

她只是从文氏那里听说了二伯父谢瑁的后院情况,兴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呢?否则谢英芝小姑娘又怎会如此真情实感?但人家当事人王氏与周姨娘都没露出异样,在族人亲友面前表现得其乐融融,她又何必多事?

今日到宗房来赴家宴的族人,无论是女眷还是孩子,都打扮得干净体面,富裕些的穿绸着纱,家境平常些的也是细棉布衣。女眷都戴着首饰,面上薄施脂粉,即使性格不同,也都说话有礼。孩子即使有年幼调皮的,也在长辈面前规矩听话,不会动不动就往地上打滚撒泼。

哪怕谢慕林没有见过更多的族人,也能看出谢氏一族生活富庶安定,女眷孩子知礼守礼。对于一个枝叶繁茂的宗族而言,这样的门风已经很难得了。

不管大家到底只是表面功夫还是实情如此,至少此刻谢慕林能看到的,就是一团和气,绝不会把笑话闹到明面上来。

如此一来,也难怪谢老太太在宗族里不得人心了。就算她曾经装过几年的贤妻良母,后来因与宋氏相争,表现出来的种种极品言行,也够让人对她的印象大损了。

谢慕林有些走神,忽然察觉到有人扯她的袖子,转头一看,却是姑姑谢梅珺的女儿杨沅在唤她:“映真姐姐,你吃不吃点心?这是大舅母从娘家带来的方子,别家都没有的,很好吃!”边说边推了一盘点心过来。

谢慕林冲杨沅一笑:“谢谢你,杨表妹,我正觉得饿呢。”说完拿起一块吃了一口,顿时双眼一亮。确实好吃!带着股淡淡的清香,不甜不腻,夏天吃了还清爽。

谢映芬吃吃地笑道:“吃喝上头的事儿,找圆圆就对了,她最会吃了,不然又怎会吃得这样圆?连小名都叫圆圆!”

杨沅扑上去要撕她的嘴:“你这促狭鬼,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你笑话我生得脸圆,难道你的脸就不圆了?!”

谢映芬也跟杨沅一样,生了张苹果小圆脸,两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看得周围的人都在笑。身为长姐的谢英莲也在笑,笑完了赶紧上前把两人掰开来:“别闹了,一会儿长辈们见了,你们俩都要吃挂落!”

小姐妹俩笑着分开来,各自坐下。谢映芬还在笑说:“不得了!做妹妹的居然打起姐姐来了!”

杨沅啐了她一口:“你也就是比我大一天罢了,算是哪门子的姐姐?!”

两人生日都在八月里,谢映芬是二十日,杨沅是二十一日,只差了一天,严格来说只有几个时辰。当日初见叙年齿时,她们一发现这点,就立刻成了亲亲热热的好闺蜜,比起旁人更亲近三分,还时常拿两人的生日梗说笑。

谢慕林听了,也笑着说:“这敢情好呀。等到八月我们家里给四妹妹做生日,第二天再给杨表妹做生日,前前后后能吃好几顿大餐呢!”

谢映芬笑着说:“二姐姐要说话算话。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正经做过几回生日呢。今年若是能破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杨沅诧异:“怎么会?三舅舅三舅母没给你做过生日么?”

谢英芝在旁冷笑了一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谢英莲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却不理会。

谢慕林微微皱起了眉头。

谢映芬本人倒是满脸的不在乎,仍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哪里有那空闲呀?八月初七是先前太太的生日,八月十五是正经过节,等到八月十八,就是父亲的生辰了。就算他不在家,家里也是要摆席宴客的,通常要摆上三天。等这三天宴席摆完,我的生日早就过去了,谁还有力气给我再做一回生日?我自己在那三天里,光是忙着吃喝各种山珍海味都忙不过来,常常连自己要过生日都忘记了呢!”

小姑娘们顿时被逗得大笑起来。杨沅又要去掐她的脸:“听你方才说的话,好不可怜,却原来你的生日过得比我们所有人都阔气些,分明就是在显摆呢!”谢映芬笑着躲开了,又与她在一处嬉笑打闹。

谢慕林微笑着咽下点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

这时候,谢英芝忽然插言:“沅姐姐,你前儿说想要的那本话本,我已经叫人帮我买到手了。你要不要去我屋里看一看?”

杨沅一愣,回头看她:“真的?那我一会儿吃过饭了,就跟你去瞧瞧。”

谢英芝站起身:“趁现在还没开饭,正好去瞧。吃完午饭,姑姑就该带你回家了,你哪里来的时间去看什么话本?”

杨沅想想也对,便笑着向在场的表姐妹们赔不是:“我去去就来啊。”然后跟着谢英芝出去了。

谢映芬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扫兴地坐了下来,小声嘀咕:“又来了。”

谢英莲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有些坐立不安。

谢慕林放下了茶碗,叩出了一声轻响。

第二百八十四章 敲打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八十四章敲打谢慕林并没有当场发作。

熊孩子嘛,已经是成年人的谢慕林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不过眼看着孩子走上了歪路,还是要敲打一下的,这也是成年人的责任。当然,具体的教育工作,还是要交给她自家父母、祖父母负责。谢慕林说是堂姐,其实也算是外人了,没必要参与太多。

因此,面对谢英莲有些尴尬的笑容时,谢慕林神色淡淡地问:“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二堂妹了?她好象不太喜欢我?”

谢映芬在旁怔了一下,正想开口,就感觉到谢慕林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她一脚。她愣了愣,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拿了块点心,低头默默啃了起来。

谢英莲在怔愣过后,很快反应过来。谢英芝方才发作,其实是不喜欢表姐杨沅与三房的庶妹谢映芬太亲近了,才会故意把杨沅叫走,本质上是在鄙视谢映芬这个庶出。然而,二房嫡出的堂妹谢映真今日才回到谢家角,对此并不知情。谢映芬估计也不会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向姐姐告状。那谢英芝在谢映真第一次上宗房的门时摆脸色给人看,又把正说笑的表姐拉走不见人,是什么意思?谢映真肯定会误会,谢英芝是对她有了不满呀!

真要向她解释实情,就要明言谢英芝对人家妹妹的不友好态度,同样也讨不了好。

谢英莲头皮都要发麻了,只能尬笑着努力打圆场:“没有的事,映真妹妹误会了!芝丫头从小就是个直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了,不太会看别人脸色的。她在外人面前还能收敛些,但在自家人面前,就比较随心所欲,其实是没拿妹妹当外人的意思。”

啧,这理由也挺溜的。

谢慕林故意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是这样吗?我见她总是冷着脸的样子,方才姐妹们一处说话玩笑,她也有些阴阳怪气的,好象不高兴搭理我们似的,还以为她对我有什么意见呢。我心里就一直纳闷,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她,也没得罪过她呀?”

谢英莲脸上的笑容都快撑不下去了:“真的没有!芝丫头她……她是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精神不大好。她从小体弱,时常会生病,因此家里人都格外宠她些。”

谢慕林温柔地笑道:“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今日是因为我过来了,二堂妹才要强忍着身体不适,出席家宴吗?其实不用这么勉强的,二堂妹身体要紧。如果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二堂妹病情加重,叫我如何过意得去呀?”

谢英莲干笑:“真的没事,她那是老毛病了,并无大碍,出来透透气,反倒比闷在自个儿屋里强些。况且,姐妹们都在一处玩耍,若是不叫上她,她定然要生气的。”

谢慕林笑着说:“那还真是个孩子脾气。其实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休息很重要,也不能讳病忌医。虽然良药苦口,但吃了药,病就能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想怎么玩不行呢?”

谢英莲干笑着附和:“是呀是呀。”暗暗抹了把汗。

谢英莲是个无辜的小姑娘,谢慕林见她那模样,也不好意思继续为难人家了,便顺势跟她聊起了家常,不外乎平时有什么爱好、常做何消遣之类的。

谢映芬啃完了那块点心,也笑眯眯地加入了讨论。

不一会儿,还有位方才一直拉着杜氏身边的大丫头白芷说话的堂姐,谢慕林记得是琉大婶娘的长女,闺名唤作英芳的,也回来了,加入了姐妹间的闲聊。即使少了杨沅和谢英芝,这个小圈子也依然很热闹。

等到开饭时,杨沅与谢英芝才在丫环的催促下,回到了正房。谢慕林留意了一下杨沅的表情,见她挺开心的,还凑回到谢映芬身边,聊起新看的话本里的情节,看得谢英芝频频侧目,又拉长了脸。

谢慕林大概摸清了杨沅这位表妹的脾气,估计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傻白甜吧?

不过同样长着一张小圆脸的谢映芬,就不那么傻白甜了。她跟杨沅有说有笑,偶尔还会不经意般拿眼去睇谢英芝,睇得对方心头起火,又拉着杨沅开启新话题:“我们家也有白案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回头我让人做几样县里没有的,你来家里尝尝。若是好,咱们过生日时,就拿那些点心待客,好不好?”

杨沅顿时来了兴趣:“好呀好呀。我也找人要几个少见的糕点方子去。等你我生日到了,也不必做什么大宴了,索性摆个点心宴,比正经摆席还要有意思呢!这大热的天气,鸡鸭鱼肉也吃得絮了。”

谢英芝不大沉得住气,拉了杨沅一把:“要吃饭了,还说什么吃点心?姑姑说了,不许你乱吃糕点呢,到了正经吃饭的时候,就没胃口了。不吃饭怎么行?”

杨沅嗔道:“这不是在跟映芬表妹说话么?我这会子也没有拿着糕点不吃饭呀?”

谢英芝臭着一张小脸说:“‘食不言’的规矩,表姐忘了不成?”

杨沅迅速偷偷看了母亲谢梅珺一眼,见她正与几位舅母说话,并没有留意这边,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谢英芝的话不免有些扫兴,她闷闷地回答:“知道了,我不说就是。”

谢映芬笑眯眯地拍着杨沅的手安慰她,顺道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杨沅很快又重新高兴起来了。虽然不方便在餐桌上跟小姐妹说话,但两人眉来眼去的也十分热闹。

谢英芝的脸色更难看了。

谢慕林忽然开口说:“二堂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若是实在觉得不适,还是回房休息去吧,不必勉强的。”

谢英莲忙转头看向堂妹,见她虽露出怔愣的表情,但脸色确实难看。不用说,又是因为杨沅与谢映芬亲近的缘故了。谢英莲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谢英芝不懂事,怎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叫别房的人看了笑话?

旁边席上的王氏站起了身:“芝姐儿怎么了?生病了?”

谢英芝有些气恼:“我没事儿!”

谢慕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真对不住,我见你脸色不是很好,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谢英芝,宗房的涂氏、杜氏和两个儿媳很快露出了然之色。小姑娘涨红了小脸,只觉得窘迫无比。

王氏却十分紧张地走到女儿身边:“若是真有不适,千万别忍着,身体要紧。你三婶娘和姐妹们也不是外人,不必客套的。”

谢英芝跺脚:“我真没事儿!是映真姐姐看错了!”

王氏看向谢慕林,谢慕林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又看向谢英莲。

谢英莲万万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也不由得涨红了脸,生怕二婶王氏知道自己说堂妹病了,仿佛在咒她似的,会发起火来。

就在谢英莲害怕的时候,谢慕林忽然开口了:“是我看错了,二伯娘与堂妹别见怪。”

王氏虽觉得她有些多事,但也不会为了小事跟晚辈计较:“这有什么?你也是关心你妹妹。”说完摸了摸女儿的头,方回席上去了。

谢英芝忿忿地坐下了,谢慕林也不在意,只是在谢英莲投来感激的目光时,回应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

第二百八十五章 孝心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八十五章孝心谢慕林扮一回不知内情的无辜人士,小小地敲打了堂妹谢英芝一回,让族里的长辈看到了她的黑口黑脸,再少说了几句话,成功地得到了大堂姐谢英莲的友谊。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谢慕林对此最大的感受就是,宗房的孩子真是单纯啊……

谢英莲没看穿她的粗浅小手段,很单纯;谢英芝连在公共场合里扮没事人儿的城府都没有,就更单纯了。

对比年纪只比她大一岁的谢映芬,真是差得太远了。

这大概跟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也有关系。宗族里一片平和,宗房姐妹俩在家里都是千娇百宠的,况且家境富庶,她们养在深闺,能接触到的外人也有限,再聪明的孩子,也能养得单纯起来。谢映芬却是从小在嫡母手底下混的,王公勋贵、世家高门,什么人家的后院女眷没见识过?耳濡目染之下,只需学到点皮毛,就够对付谢英芝与杨沅这样的单纯小姑娘了,你还挑不出她的错来。

至于谢慕林自己,没经历过宅斗,还没看过宅斗吗?肚子里几百上千本古典白话与网文打底,手段再粗浅,见识也不一般了。

她笑眯眯地与妹妹谢映芬坐在一起,没事人似地吃着午饭,饭后闲聊些点心美食的话题,一点儿都没有对谢英芝有所不满的意思。

还是谢英莲悄悄找到她,向她私下道了谢:“方才多谢妹妹了,若不是妹妹瞒下了我说的话,只怕二婶娘方才就要恼我了。她只有二妹妹一个女儿,二妹妹又从小体弱,三灾八难的,最忌讳旁人说一个‘病’字。这几日二妹妹安好,没有生病,我若说她身上不好,二婶娘是绝计不肯放过我的。”

谢慕林眨了眨眼,抿嘴笑道:“英莲姐姐不必跟我客气的。原本我也以为二堂妹是真的有所不适,才会劝她别勉强,后来回过味来时,已经惊动了长辈们,只好拿话搪塞过去。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你原也是为了替她遮掩罢了,乃是一片好意。反倒是我糊涂,差点儿连累了姐姐。”

谢英莲不由得笑了:“如何能说是妹妹糊涂?原是我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也不是她说错了话,那时她除了拿谢英芝身体不适做理由,也没别的法子能解释后者的黑口黑脸了。谢英芝失礼在先,谢慕林受她误导,以为谢英芝是生病了,才会出言关心,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罪魁祸首还是在谢英芝身上。谢英莲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当然不会怨恨谢慕林的,更别说谢慕林还帮她避开了婶娘王氏的指责。

谢慕林笑笑,转回了正题:“我真是没想到,二堂妹原来真的对我有所不满……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谢英莲见她又误会了,张口欲言又止,现在说出真相,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她小孩子脾气,家里人也常常不知她为什么一时恼了,一时又没事。映真妹妹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回头就会忘了的。”心中却已经拿定主意,要向祖母禀报今日之事,请祖母出面,劝说堂妹了。

谢慕林笑笑,没有再纠缠此事,而是拉着谢英莲聊起了闲话,加紧时间跟这位堂姐打好关系。宗房有两位千金,她只要交好了年长的这一位,另一个熊孩子就不重要了。

午饭过后,正房里众位女眷吃饱喝足,有的人带着孩子先行告辞了,也有的人留下来继续闲聊。

琉大奶奶便跟杜氏说起了刚刚打听来的消息:“我回娘家找我兄弟问过了,那张氏子确实喜饮酒,喜结交朋友,豪直好客之名不是假的,但他们那群年轻人,除了去酒楼酒肆喝酒,也是青楼楚馆的常客。苏州城那边一家青楼的花魁,听闻还与张氏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张氏子一年里要在苏州住上三四个月,在何处落脚,却没人能说得清。张家在苏州的铺子,只住了掌柜和伙计的家眷,主家的人过去查账,都是往客栈里安置,从来不会住超过三天。”

杜氏神色肃然:“那就算了。这张氏子即使名声响亮,也不是个良人。”

文氏坐在一旁,还有些没听明白,邻座谢珙长子谢谨文的妻子陈氏,已经在她耳边小声解释了:“大妹妹今年及笄,家里在给她相看人家。这张氏子是先前王家舅太太提的人选,说是才德出众,又有名声,家资百万,是震泽镇的大户,还有个叔叔在湖州府衙里做官。太太便托人打听那张氏子的性情为人。琉大婶娘娘家是开酒坊的,常与震泽那边有生意往来,消息灵通。”

文氏恍然大悟,叹道:“这张氏子年纪轻轻,又能有什么才学令名?想来也是仗着家资豪富,方有了这偌大的名声。可这样的名声能管什么用?英莲性情温柔娴静,是正经过日子的好孩子,与那样的豪士根本不是一路人。”

陈氏微笑着点头:“老太太和太太都是这个意思,只是王家舅太太也是一片好意。她那般热心牵线,我们家不打听清楚了,是不好跟亲家婉拒的……”

文氏不由得看了王氏一眼,心下了然,暗自叹息。张氏子当然不是良配,但他有叔叔在湖州府衙为官,对身任湖阴县主簿的王家舅老爷,自然是大有用处的。倘若王家是把亲事说给亲外甥女谢英芝,那倒罢了,卑劣了些,但好歹后者是王家女所生;可王家却把亲事说给了隔房的谢英莲,就未免太不厚道了。谢英莲要是真的嫁进张家,过得不好,那叫宗房谢珙、谢瑁兄弟俩,以及杜氏、王氏妯娌之间,如何相处?好好的一家人,都要被王家搅和得生分了!

却不知道王氏是否清楚其中关窍?对此又是怎么想的呢?

琉大婶娘方氏又与杜氏聊起了自己所知道的县中青年才俊,顺道把附近几个镇的人选也拿出来清点清点,给杜氏做个参考。平日一向不热衷于闲话的谢梅珺,也难得地介绍起了自家书院里尚未有婚配的出色学子。一众太太奶奶们为了谢英莲的婚配对象,讨论得热火朝天。

聊着聊着,杜氏便要起身去更衣。文氏见状,也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尾随杜氏出了屋子,等对方折返,再上前去说话,避开旁人,向她赔礼道歉。

为谢老太太对杜逢春老爷子的无礼。

杜氏并不在意,微笑道:“家父的性子如此,说话也不知收敛,一年到头不知要招来多少众怒,家里人早就习惯了。三老太太这样的也不出奇,只是她老人家的病情,还是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好些。不过我听家父说,三老太太身体暂无大碍,我们老太太也能放心了。倒是二老太太那儿,每年春秋两季,总要犯旧疾,还要劳烦三弟妹多照应一下她老人家,多留心她的饮食起居。”

文氏并不知道宋氏有这样的老毛病,顿时生出了忧虑:“多谢大嫂子提醒了,我一定会多加留心的!”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在嗣婆婆跟前多尽孝了。

反正谢老太太不许她去老宅,她的孝心,只能用在宋氏身上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心事

宗房午饭后的谈话会并没有持续多久。陆陆续续便有别房的孩子叫困,被自家亲娘带回家去了。谢梅珺也要带着女儿,陪母亲宋氏回二房午歇,下午她还得回河对面竹山书院的家中与丈夫团聚呢。

文氏也带着谢慕林与谢映芬辞行,从后门回新宅去了。路上谢映芬一直心情很好,亲亲热热地挽着谢慕林这个二姐姐的手,小声说着话,谈论要做些什么样的点心去吸引杨沅。

谢慕林主动表示:“我抄的那些书里,有好些不错的点心方子,四妹妹可以自己翻一翻,看喜欢哪一个,就让厨子试做。”

谢映芬高兴地蹦了起来:“就等着二姐姐这句话了!先前在北门桥李家寄住的时候,我见姐姐卖了点心方子给前头的糕点铺,还在好奇照那方子做的糕点是什么味道呢,那时候没钱买一个,如今总算能尝一尝了!”

文氏回头笑着说:“你二姐姐那时告诉我,卖出去的方子,都不是什么精致的点心,更适合普罗大众买来品尝。只怕这些点心做出来,没有你从前吃惯的那些美味。”

谢映芬歪着脑袋说:“点心好不好吃,看的是味道,而不是外表。今日在宗房吃的那个饼子,外表看起来就是棕黑色的方形小饼,一点儿都不起眼,但味道很好。从前我跟前头太太和大姐姐去那些什么公侯府第做客,点心样样精致,味道却比那棕黑小饼差得远了,又甜又腻,来来去去就只是那几个花样而已,胜在好看罢了。咱们家也不是什么世家豪门,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点心做什么?”

谢慕林笑道:“既然你这么想吃,那回头我们把家里有的点心方子一个一个整理出来,看哪些材料比较容易得的,就一个一个试着做过去,哪样喜欢吃,以后就多做一些。”

谢映芬拍手道:“好呀好呀!”接着顿了一顿,“但是……会不会花很多钱?”她知道家里如今境况大不如前了,虽然长了这么大,就没操心过钱财上的事,却也不希望为了一己偏好,给家人带来麻烦。

谢慕林笑说:“咱们又不是大量地做点心,能费多少钱?材料不外乎面粉、米粉、鸡蛋、糖和牛奶这几种,再多,也就是些干果、水果什么的。成本太过昂贵的方子,我们不碰就是。平时慢慢试做,只当是练手,若是找到合适的方子,将来打发人在县城里开个小糕点铺,也可以卖钱嘛,那不就能贴补家用了?”

谢映芬顿时又高兴起来。

文氏似乎并不反对女儿的这个建议,还说:“族人们尽有养鸡、磨粉的产业,有需要采买鸡蛋和米粉的时候,找他们去就是了,比从外头买要便宜些,又是自家人,更加可靠。糖和干果、鲜果什么的,家里的商队应该有货,最好是跟毛掌柜提一提,让他们送些过来。牛奶……是牛乳吧?这东西倒少见。不过族中那么多人家有田产,总有人养牛,到时候问一声就是。”

谢慕林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太湖周边的农户,养牛会不会主要是养的水牛?水牛奶也挺好喝,但量少,用来做点心,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母女三人带着丫头回到了新宅的正院,宛琴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忙忙迎上来行礼。

文氏笑着在正座上坐下,问宛琴:“琴姨娘用过饭了吧?午饭可有给徽之和涵之送过去了?”

宛琴顿了一顿,微笑着回答:“谢太太垂询,婢妾已经用过午饭了。给三少爷、四少爷的饭食也早已送去了族学,两位少爷用过饭,下人又把食盒收了回来。两位少爷都说,午饭用得香。”

“用得香就好。”文氏忍不住伸了伸腰骨,捶着后腰道,“没什么事了,你回去歇息吧,晚饭再过来侍候。”

宛琴应了一声,却没有告退。

倒是谢慕林与谢映芬,互相对视一眼,笑着约定下午再到一处说话,便双双向文氏辞别,出了正屋,分别向两个方向走了。

宛琴如今跟女儿不住一个院子,倒也不必同行。她滞留正屋,立在一旁,看了文氏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文氏其实已经有些犯困了,但见宛琴这副模样,又不可能直接把人打发走,只得拿过一把扇子,一边摇一边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宛琴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一礼,才向她说出自己的心事。

原来谢徽之与谢涵之小兄弟两个,进入族学读书,比两个哥哥还要早一天,如今已经适应下来了。谢涵之是个乖巧孩子,每日下了学回家,都会向生母宛琴禀报自己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学了什么功课,跟同窗们说了什么话,去了哪里,玩了什么游戏,等等。谢涵之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上学生活,十分高兴自己结交到了新的朋友,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开朗。

可是宛琴心中的忧虑,却一天比一天深。

谢家从前在京城时,家里请了西席来给少爷们上课,除了谢显之与谢谨之是请了大儒,谢徽之无心向学外,其实也有一位举人西席教导谢涵之诗书。谢涵之学得很好,除了年纪小些,体弱多病以外,论聪明与天赋,未必就逊色于两位长兄。谢家出事后,宛琴舍弃旧主,留在了谢家,对儿子抱有极大的期望,盼着他能出人头地,为自己争气。

可是谢家宗族的族学,只有两位先生,学堂中年纪不一的学生,足有二三十人!

宛琴担心,谢涵之无法得到先生足够的关注,无法学到有用的学识,更有可能被其他顽皮捣蛋的同窗引得无心向学,那他这辈子又还有什么出息?!

她不敢明说自己嫌弃谢氏族学,只能拿谢涵之贪玩来说事:“自打四少爷进了族学,又与三少爷一道,认识了许多同族与亲戚家的同窗,便不如从前用功读书了。每日午饭,三少爷都会领了四少爷一道,把家里送去的饭食与同窗分享,也不知道两位少爷自己是否够吃。倒是听说七房的谨端少爷曾带了四少爷去码头那边买吃食,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就怕四少爷吃坏了肚子!昨儿四少爷下学早,却到天黑才回来。我问他上哪儿去了,他说是跟谨端少爷去县城里闲逛,一时贪玩,没注意时辰,差点儿就没赶上关城门。

“四少爷自小聪明,功课也好,只因为年纪小,才进了族学读书。可族学里多是顽童,婢妾担心会有人引得四少爷无心向学,耽误了功课,因此想着……不知能不能请太太问一问二老太太,让我们四少爷也跟两位哥哥一道,去书院读书?书院里的先生比族学的先生更有学问,同窗们家世更好,人也更稳重些。想必四少爷去了书院,定能再专心于功课了。”

文氏摇扇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看着宛琴,若有所思。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玻璃

谢慕林并不知道自己走后,母亲文氏与谢映芬的生母宛琴之间谈论了什么。

她吃饱喝足,觉得有些犯困了,回到自己的新居所后,见梨儿已经把卧室整理好了,床铺帐幔都安置妥当,窗前还燃起了驱蚊的熏香,便打了个哈欠,换了身家常衣裳,往床上一倒,睡起午觉来。

梨儿带着翠蕉在外间悄无声息地忙活着,继续整理她的行李。

屋子早早就被打扫干净了,家具也都摆放齐全,还有好些新宅管家早早送过来的摆设、装饰之物。两个丫头如今要做的,就是把谢慕林习惯用的生活用品铺排开来,再将她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安放到应该安放的位置,将整个房间布置成她合意的起居之所。

工程量倒不是很大,但事情很琐碎。姑娘睡了,两个丫头却还不敢休息。院子里如今除了她俩,就只有两个粗使婆子侍候。这么大的地方,做事的人手不足,但她们一个苦字都不会说。眼下辛苦一点,把事情办得妥当了,以后就能轻松下来了。院里人事简单些,她们将来也能少操心。而显露出自己的才干之后,她们在别的下人面前,也会更有体面。

谢慕林睡得人事不知,哪里知道两个丫头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已经吩咐过梨儿,需要人手帮忙,就去找管家要。梨儿不说,她又怎会顾得上?

不过,等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房间彻底大变样时,心情还是很好的。

新院子里,她独占北房五间,目前是把正间当成小客厅,用来待客或议事;东侧间采光通风都不错,收拾出来做个起居室,北墙放着两个并排的多宝格,正中间摆着圆桌绣墩,窗下有宽大的罗汉床,床上有矮几,她平时在这里看书做针线都行,与亲近的姐妹、友人在这里说话,都很舒适;东尽间是卧室,床架妆台,绣屏高柜,应有尽有,还有一扇小门通往东屋第一间的净房,洗浴更衣,都不过是抬抬脚的事。

正房西面两间,目前收拾出来做书房使。次间放的是书案书柜书架琴几等物,尽间则是书架和一张小榻。从金陵城带回来的书,南下路上买的书,全都会放进这里。小榻可供谢慕林平日小歇,也可以给丫头值夜时使用。

谢慕林把收拾好的房间逛了一圈,便指示翠蕉,去问管家要一把贵妃椅、长椅之类的家具,放到西尽间里去。闲来无事时,她往那个藏书间里一趟,手里拿本闲书,长椅边摆个小几放清茶点心,翻几页书,便喝口茶,吃口点心……那小日了,真是想一想就美滋滋的。

她还留意到,北屋的窗都是玻璃窗,净房那边也是玻璃糊纸的小窗,这就让人很惊喜了。

梨儿告诉她:“听这里的婆子说,当初修这新宅子时,老爷可谓是不惜工本,怎么舒服怎么修。姑娘别看这宅子看起来不算华丽,比起家里在珍珠桥的大宅雕梁画栋,显得质朴许多,但里头好东西却多着呢!玻璃窗且不提,还有那输水的陶管,净房里的浴间也是特制的,又干净又宽敞,排水很快,绝不会积塞,就连院中各处,也有足够宽大的排水管,下再大的雨,也不用担心会象老宅那边变成水塘一般。听说,当初修宅子时,还特地请到了内务府出来的匠人呢!只不过不曾声张罢了。”

谢慕林忙问:“内务府的匠人怎会来我们家?这宅子是瞒着曹氏建的吧?老太太都未必知道呢。还有,这玻璃……”她顿了一顿,“应该挺贵的吧?”

“自然比纸糊的木窗贵许多。”梨儿道,“但这玻璃窗又能挡风,又明亮,用起来可好了!虽说贵了一些,但以老爷的官位,要买也不难。这是内务府的产业,但凡大城皆有工坊。这座新宅子里的玻璃,全都是从湖州城那边拉过来的。听说,谢家角上下,除了宗房、我们二房与三房,就再也没别家用得起这么多的玻璃窗了。”

梨儿不清楚内务府匠人是怎么来的,这些消息她都是从院中的粗使婆子处听来,还没有时间往别处串门去呢。

不过谢慕林还是留了个心眼,这个年代既然有玻璃,普及性虽然一般,但并不算难得,可见是能够大规模生产的。价格高,也就意味着配方保密。听起来还是内务府专营,那就是官卖的产业了。只是不知道,那配方到底是本来就归属皇家所有,还是被皇家收没而去的?

如果是前者,那就意味着“发明者”本身就出自皇族或嫁入了皇族;如果是后者,她就最好别“发明”什么太挣钱的技术了,怀璧其罪,为保小命,还是低调点的好。

穿过来几个月,她也大概搞清楚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环境里了。

这个朝代说是明朝,皇家也姓朱,但很多地方跟她所知道的那个历史上的明朝不一样。比如眼下的年号是景乐,先帝时的年号是天昌,再往前一位皇帝,就是那位儿子夺嫡都死光了,只能过继同胞亲兄弟独生的儿子入继大统的明仁宗,年号是承德。

这三个年号,对谢慕林来说都十分陌生。就算她记性再差,不记得明朝每一个使用过的年号,也不可能一漏漏三个。所以,这个朝代已经不是她所知道的明朝了。兴许是早有其他穿越者光顾过,改变过一些历史,也留下了一些技术,甚至还有可能改变了一些诗词文章的出处。

她以后最好不要随便给自己安才女人设,一旦说错了话,人设崩塌,那是要被群嘲的,根本没法见人了。

但有过穿越者前辈光临的时空,又点亮过某些科技树,她或许可以想办法多打听一下。光靠书房空间里的资料,她不可能吃一辈子。若有穿越前辈的遗泽留下,她当然不能放过了。

再说,当她想拿出书房空间里的某些东西时,如果是有穿越者前辈提到过的,也算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出处不是?也省得她老是为了解释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绞尽脑汁了。

谢慕林高高兴兴地逛完自己的房间,又转去了后院的空地。这片空地目前还是一片泥地,似乎是打算用来种些花卉草木的,看她喜欢什么,就种什么。

谢慕林仔细想了想,她现在过的日子,看起来比较偏向种田文的风格,但研究农业、培育粮种什么的,并不是她的专业所长。把泥地铺上水泥地面,看起来是干净了,却又太浪费了些。

她完全可以种点什么嘛,比如花花草草之类的。四妹谢映芬抱怨自个儿院子里的兰花品种一般,又开得不好。那是因为好兰花太昂贵了,新宅从前没有主人入住,有好花也无人赏,何必花那冤枉钱?但正因为有些名花足够昂贵,只要培植成功,那是又有名又有利,还很符合大家闺秀的身份与审美,挺实惠的。

谢慕林想起自己书房空间里那些与花卉种植技术有关的资料,决定要给自己开拓一下新事业。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争吵

谢慕林有心要给自己开展新事业,却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这个季节,天气炎热,又动不动就连下几天雨,似乎并不是种花的好时节。

况且,要种什么花,水土方面的要求怎么样,怎么育苗,施什么肥,她还得翻过资料才知道呢,花种也需要找地方淘换不是?

所以她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做:先寻些砖石碎瓦,把后院的泥地围起来,砌成花坛,免得一下雨就到处泥水横流。她还可以寻摸些花盆什么的,倒也不必死心眼地盯着这一块空地忙活。

当然,砌花坛这种事,交给粗使的婆子干就可以了。今天院中诸人事忙,她就不给人添乱了,交代了一声婆子,明后天再干也不迟。

她又回到屋内,打算去翻自己在南下路上弄到的那些书和笔记,看有什么花卉是适合这个季节下种的?

然而梨儿正替她把行李里装的四季衣裳整理出来呢,暂时还没空拿书,还把书房那边的空地也占了,各种衣箱摆了一地。

谢慕林摸了摸鼻子,表示自己就不给人添麻烦了,转身去寻四妹妹谢映芬。

谢映芬既然能认得出自己院子里种的兰花品种一般,种得也不好,可见对这方面还是挺有研究的。她正好去找对方打听打听。

梨儿见她要出门,忙叫翠蕉跟上。谢慕林见她俩忙得一头大汗,便笑着说:“你们忙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在自个儿家里,我还能被人拐了不成?”

梨儿想想也对,便笑说:“那姑娘路上小心些。若是不认得路,不拘哪个丫头婆子,叫来领路就是了。”又给她寻了把蓝绢面的团扇出来,“姑娘带着这个,无论是遮阳还是扇风纳凉,都是极方便的。”

谢慕林接过团扇看了看,冲梨儿笑了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多谢啦,你和翠蕉在家里忙吧,渴了就喝口茶,饿了啃块点心,累了就歇一歇。事情是做不完的,今天干不完,明天继续就是了,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梨儿不应,反而把她往外推:“姑娘就别啰嗦了,我心里有数!”

谢慕林笑着一边拿扇子扇风,一边出了自己的院子,横穿过穿堂院,直往西路的汀兰院走去。

然而,她去得不巧。她到达汀兰院的时候,谢映芬竟然不在家。

她的丫头小蝶告诉谢慕林:“我们姑娘到前头木樨院找琴姨娘说话去了。二姑娘若急着要找我们姑娘,只管出门到对面院子那扇后门前,推门进去就好。”

谢慕林谢过她,转身出了汀兰院。

汀兰、木樨两院前后挨着,只隔着一条过道,木樨院南边再隔一条过道,就是谢涵之所住的丹桂院了。木樨院开了个后门,连通了前后三个院子。宛琴听说不能跟儿女们住在一起后,就挑了这个地方,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谢慕林伸手一推,便推开了木樨院的后门。这门大概是日夜都开着的,门栓上足了油,连点吱呀声都没发出来。进门后,便直接是长长的游廊,右手边是个极小的天井院,往前走,便是一座二层小楼了。

木樨院的格局跟别的院子不太一样,从高空看下来,是个“凹”字型,前头一排平房,是丫头婆子的居所,后头是座精致的两层小楼,则是主人的住处了。两座建筑以西边的长廊相连接,凹陷处的空地,则是露天的院子,沿着墙边种了一大片不同品种的桂花树,以湖石点缀其中,地上芳草延绵,用鹅卵石铺成蜿蜒小径,又有石桌石凳。眼下明明还远未到桂花开的季节,不知为何,院中竟然会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谢慕林沿着长廊走到小楼前,只看到对面平房窗后有人影晃动,似乎是宛琴的丫头银杏带着两个婆子在整理东西。她转头看了看小楼的雕花窗,隐隐听见说话声,猜想谢映芬与宛琴母女在里头,便走了过去。

才到门前,她伸出手正要敲门,就听得屋里谢映芬有些激动地说:“姨娘真的对太太说了那番话?!我不是说过,让姨娘别提的么?!四弟的学业,太太难道会不关心?让他先去族学上课,也是为了他好。姨娘这么想,未免太不知好歹了吧?!”

谢慕林听得有些懵。谢涵之的学业有什么问题?宛琴又跟文氏说什么了?谢映芬怎会如此激动?

屋里的母女对话还在继续着。宛琴回应的语气,似乎也不平静:“太太真的关心四少爷的学业么?难道我的话不是在为四少爷着想?四姑娘处处拦着我,莫不是害怕得罪了嫡母,连累到自个儿身上了?可四少爷的前程,就看他能不能把书读好了。我的想法又有什么错?哪里就不知好歹了?!”

谢慕林皱起了眉头。宛琴这话是什么意思?文氏哪里不关心谢涵之的学业了?宛琴又因何对女儿有了不满?

谢映芬似乎快要哭起来了:“姨娘这话说得太诛心了!我难道是为了巴结嫡母,就不顾兄弟前程的人?!从前曹氏太太在的时候,何曾对四弟的学业上过心?那时候怎么不见姨娘开口说话?你那时还劝我要多多巴结曹氏太太呢!怎的如今又是不同说法了?两位太太,都一样是父亲的正室,谁还比谁高贵些不成?如今这位太太出身虽然寻常,却人品正直,也没拿自个儿换了几百万的银子,又或是刚死了哥哥,就丢下重病的母亲跟男人私奔,我瞧着她比旁人还更值得人敬重些呢!”

谢慕林拿扇子遮住了半张脸,暗暗偷笑。

屋里的宛琴虽然觉得女儿这话说得刺耳,却也没多少底气反驳,只能顾左右而言它:“我是在跟你说你兄弟的学业前程,你攀扯别人做什么?”

谢映芬冷笑:“我只是看不过眼罢了。从前曹氏太太压根儿就没想过让四弟正经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姨娘尚且一句话都不说。如今的太太是真心考虑过四弟的前程,知道他今春才病过一场,先安排他进族学,一边打基础,一边养好身体。等过两年,他身体养好了,书也读熟了,再进竹山书院读书,正是水到渠成。况且四弟年纪小,常年养在内宅,也不认得什么朋友,趁着在族学读书时,多认识几个性情相投的族兄弟,日后遇事也有个臂膀。这有什么不好的?太太精心安排,四弟也喜欢,偏偏姨娘还要挑三拣四,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满意?!”

宛琴气道:“我这叫挑三拣四么?还不是为了四少爷好?!他自小功课就好,根本不必进族学,与那些顽劣的蒙童在一处厮混,直接进了书院,既可以多认识几个家世好又有才学的朋友,也可以多向名师大儒求教,早点学成,也能早日考得功名。正因为四少爷在京中并未正经进过学,如今才要抓紧时间,根本没必要在族学里荒废两年!他在族学里能交到什么朋友?与他来往交好的,甚至不是四房、五房那两个出过进士的旁支的子弟,而是七房的商家子!这样的朋友,这样的臂膀,还不如没有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教导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八十九章教导谢慕林眉头紧紧皱起,觉得宛琴的话有些过分了。

她今日见过七房的琉大婶娘与谢英芳母女,知道他们这一房人丁不旺,没多少田产。

身为一家之主的族叔谢琉只在族学读过几年书,粗通文字,在县城里开了间杂货铺,生意做得还可以。

琉大婶娘本身是酒坊的千金,嫁妆不算丰厚,人却很精明活络。嫁进谢家后,她一年一年地积累资本,如今已经办起了十张织机,雇人织绸,织成的绸缎托给宗房的谢瑁代销,一年也有几百两银子的收入。

夫妻二人合起来,再加上田里的出产,每年入息大约是千两上下,在谢氏宗族算是中上等的富户。他家长子谢谨端今年十二岁,已经在族学读了三年,听说功课不错。谢琉夫妻都盼着这个儿子能读出个名头来,改换门庭。

看七房一家的发展路线,几乎就是三房当年的翻版,差别只在于三房老太爷谢泽湖当年是行商而非开店的坐商,而家中纺织副业的主事人是谢泽湖本人,而非身为主母的谢老太太而已。

父母辈积累财富,供儿子读书科举,等儿子考得了功名,就全家都翻身了。当年谢璞还要靠二房的嗣父母谢泽川与宋氏夫妇教导,如今的谢谨端,只需要用心学习,一步步从族学升入竹山书院,便有多位名师大儒可求教,出仕后,也有许多同窗同乡可为臂膀,前途一片光明。

这样的人家,宛琴凭什么小瞧呢?

即使谢谨端将来达不到谢璞这样的高度,但都一样是谢氏宗族的子弟,族人尚且不曾把自己分了三六九等,宛琴倒要鄙视起商家子来?三房的老太爷谢泽湖也是商人,难道她对老太爷,也是同样的看法吗?

宗族里那么多人,有读书天份的去拼功名前程,有经商天赋的则为家族增添财产,什么天赋都没有的,就老老实实为家族种田、办事,各司其职,和睦共处,宗族才能发展得越来越好。

谢泽湖弃学从商,无论是宗房的谢泽山,还是入过翰林、又回乡办学的谢泽川,都没看低过他。宛琴说这样的话,又把自己的夫主置于何地?

屋中,谢映芬显然也有同样的看法:“姨娘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罢了,可别叫旁人听见!七房的堂兄弟是商家子,你就看不起人了,那我们家老太爷又是什么身份?父亲考中进士之前,又是什么身份?姨娘若是觉得自己是勋贵府第出来的,就可以瞧不起商人,可不要忘了,勋贵府第也要拿自家的千金小姐,去向商家换取巨资呢!谢氏族内行商事的族人,可从来没干过这种卖骨肉的勾当!”

宛琴又被讽刺了一回,似乎有些忍不住了:“四姑娘何必处处将从前太太的事迹挂在嘴边,动不动就嘲讽一番?我确实是曹家出来的,太太也对我有大恩。她做了什么事,我都没资格去说她的不是。姑娘是我生的,难道就不应该随我一同感太太的恩德?若不是太太慈悲,姑娘又怎会出生?更不可能生来就锦衣玉食。

“我知道姑娘如今喜欢二太太,觉得她温厚和善,比从前的太太更易亲近。可你有没有想过,自古以来,正室与妾室之间便是水火不容。从前的太太还有可能因为我侍候了她半辈子的关系,宽待姑娘。如今的二太太,做二房平妻时无权无宠,只能装好人,还要被妾室无视。如今得掌正室权柄,定会视妾室庶子为眼中钉,怎么可能如从前一般心肠,真心对姑娘与四少爷好?!若她是真心为了你们好,就该让四少爷与大少爷、二少爷一道入书院读书了。二姑娘可以去二老太太那儿学习,四姑娘也不该被落下才对!”

虽然谢慕林没听懂自己为什么需要去二老太太宋氏那边学习,但宛琴的话已经说得太过,她有些听不下去了,便抬手敲门:“琴姨娘,四妹妹,我能进来吗?”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门方才打开了,门后露出了谢映芬那张小圆脸。

她满面涨红,看起来十分窘迫,一见谢慕林,就先赔礼:“姨娘糊涂,说话造次了,二姐姐莫与她一般见识。她世代为婢仆,又能有多少见识呢?所知所想,都是曹家教导。曹家家风不正,教出来的奴婢,自然不明事理。小妹与兄弟深知其短,往后定会好生教引姨娘,让她打消过去那些糊涂念头的。”

宛琴的脸色看起来比谢映芬还要红,似乎因为女儿指责她“没有见识”、“不明事理”而大受打击。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决定要给小妹一个面子,便对谢映芬微笑道:“姨娘虽然糊涂,但谢家家风仁厚清正,也不会行不教而诛之事。四妹妹好生给琴姨娘多讲道理吧。今时不同往日,曹家行事也不见得是正确的,否则平南伯府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了。曹氏言行,更是有违道德,为世人所唾弃,没什么好敬颂褒扬的。琴姨娘既然已经选择了谢家,就该照谢家的规矩行事才对。”

谢映芬小脸又是一红,低头应是。

谢慕林又转向宛琴:“好叫琴姨娘知道一件事,我母亲一向被人称为谢二太太,金陵城上下都以为她是我父亲的二房平妻。这根本就是曹氏故意误导外人所致。我父默认,只是因为我母其实是二房嗣媳,自然就是二房的太太了,却不是什么二太太。曹氏明明是三房媳妇,兼祧平妻,应该自称为三房太太,却生怕外人认为她位于我母亲之下,所以特地给自己安了个大太太的名头,放弃了三太太这个称呼。

“可事实上,我们家从来就不是大房,那是宗房的名号。我父亲在兄弟中行三,他的正室,应该被称为三太太才是。老太太碍于曹家威势,不去更改这种错误的叫法,也就罢了。曹氏自己舍弃了这个名份,也算是自知身份之举。如今曹氏已去,我们家也该拨乱反正了。合族皆知,我母亲才是族谱中有名有姓的三太太。姨娘往后称呼我母亲,要么直接叫太太,要么就称三太太,却不必提曹氏过去定的什么大太太、二太太的话,免得叫宗房大伯娘、二伯娘听见了,笑话你不认得人。”

宛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谢慕林厘清名分,并不多言。关于文氏的品行为人,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人人都有眼睛看。

她转向谢映芬,微笑着说:“我午歇起来,正想找四妹妹说话呢,谁知去了汀兰院,却扑了个空,问了丫头才知道四妹妹在姨娘这边。四妹妹有私房话要与姨娘说,也该谨慎些。关着门窗说话,岂不是看不见外头有没有人来?门前连个守门的丫头都不留,你也太不谨慎了。”

谢映芬羞红着脸,低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小心的,多谢二姐姐教导。”

谢慕林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走吧,我们去我娘那里说话,顺便等兄弟们放学回家。”

第二百九十章 团聚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章团聚申时过后,谢徽之与谢涵之小兄弟俩下了学,没有与同窗的族兄弟们去别处玩耍,手拉手地回了家。

不到两刻钟后,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二人,也带着书僮,自竹山书院乘船而归。

谢家谢璞这一支回到老家湖阴县的所有儿女,终于团聚在了一起。

兄弟们都非常高兴地迎接了谢慕林的回归,纷纷拉着她问这几日在老宅的生活安好,问谢老太太病情如何,又向她介绍他们回老家后做过的事,在书院里的见闻,在族学中的经历……谢徽之还说起了自己新近结交的朋友,以及小弟谢涵之闹的几个小笑话。

他搂着谢涵之的肩膀,嘲笑说:“这小子连街都少去,以前出门,也是带着下人,看中什么就买了,从来不知道行情。他还以为县城里的寻常文房小铺子,有他平日用惯的那些好纸好笔卖呢,张口就问有没有上等的雪浪纸,人家掌柜差点儿以为他是上门砸场子的!”

谢涵之羞红了脸,强自辩解道:“我不过是刚好想到家里没有雪浪纸了,想要买一些,见到文房铺子就问一声罢了,哪里还会特地去留意,人家铺子里卖什么,不卖什么?”他瞥了谢徽之一眼,哼哼两声,“三哥也别只顾着笑话我。若不是谨端哥告诉你,你也未必会知道,湖阴县城里,只有一家铺子会卖那些上等的笔墨纸砚。”

谢徽之伸手去捏他的鼻子:“臭小子,你这是反过来笑话我了?至少我还会去找人问,不会莽撞地跑进人家铺子里犯蠢!”

谢涵之连忙躲开了,跑到谢谨之身后一躲,还冲谢徽之做了个鬼脸。

谢慕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四弟如此活泼的模样。以前他出现时,不是病容满面、腼腆少言,就是拿着诗书向兄长们讨教时的好学勤奋模样。不过总的来说,这是个斯文孩子,象个小大人一般,从来不会跟人肆意玩闹嬉笑。

现在的他,看起来更象是个九岁的天真孩子。

谢涵之与谢徽之这两个异母的小兄弟,关系似乎也比先前更亲密了。

谢慕林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宛琴,见她仍旧是一脸的忧心忡忡,而且好象不大乐见谢涵之与谢徽之亲近,心中不由得一哂。这位曹家家生子出身的姨娘,思想要些扭转过来,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谢映芬拉着弟弟问起了他今天的功课,不知是有意无意,又问起了他在族学里结交了什么朋友。

谢涵之没有多想,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他进族学这几日,基本都是跟在谢徽之身后与人搭话的,后者认识了什么朋友,他就认识了什么朋友。虽然他本人年纪小,性子也腼腆,可有开朗擅交际的哥哥还着,竟然也跟族学里所有的同窗都混了个脸熟。

不过真正说起性情相投,又愿意多加往来的同窗,暂时只有两位:一位就是七房的谢谨端,勤奋好学又乐意带他出门游玩,教他如何待人接物;另一位是五房的进士幼子谢谨庄,今年十一岁,已经准备进书院了,因为与谢涵之同样喜欢书法,才会时常在一处聊天。

谢氏族中除了谢璞外,还有两个做了官的子弟,不过官位最高只有从六品,跟谢璞暂时还差得远。但他们两人也是正经科举出仕的,是谢氏宗族未来转化为诗书礼义大族的重要支柱之一。他们的子孙后代,自然也极受宗族重视。四房年轻一代的几个孩子,几乎都在竹山书院求学,功课都很不错;五房长子已入书院,并且取得了秀才功名。这两个房头未来的发展都是一片光明,谢涵之能结交其中一人为友,将来自然也能大有益处。

谢映芬心里十分满意,特地看了生母宛琴一眼。宛琴目光微闪,避开了女儿的视线。

谢映芬也不明言,只对弟弟道:“既然你认得了这两位好朋友,以后就好好跟他们相处,不要动不动就拌嘴、争吵。你要学习他们身上的长处,不光是功课上的事,待人接物,也是一门重要的学问。若是能借着这两位朋友,向他们家里的父兄请教,那就更好不过了。”

谢涵之乖巧地点头:“是,姐姐。”

文氏坐在上位,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说话的情形,听着谢涵之与谢映芬姐弟的对话,心里想起先前宛琴提的意见……她忽然觉得,自己当时斥退宛琴,是没有错的。宛琴一个姨娘,能知道什么?孩子交朋友,怎能光看对方父母的身份?都是一家一姓,同族至亲,涵之多认识几个要好的族兄弟,人也变得开朗许多,有什么不好的?若是现在就进了竹山书院,同窗都是年纪比他大许多的书生,他又哪里适应得了?功课也未必能跟得上,那才是耽误了孩子呢。

谢慕林见谢映芬那边暂时告一段落了,便叫过谢涵之,问他功课紧不紧?听不听得懂先生教的东西?会觉得课程太浅显了吗?他身体是否吃得消?

谢涵之老实回答:“功课倒也不算紧,先生讲的,我都能听得懂,虽然浅显些,却有许多是我从前不知道的。族学里的先生在诗词书画上,远远不及我从前在金陵时的西席,可论经义,他们又教得比那位先生好得多了。我这两日觉得大有进益,恨不得多学一些呢。只是姨娘与姐姐都不许我晚上看书看得太晚。我每日早睡早起,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谢慕林明白了,笑道:“琴姨娘和四妹妹的话是对的。你年纪还小,身体又弱,功课再要紧,也不必急于一时,先把身体调理好,才是最重要的。身体好了,你才有资本去用功读书。否则,就算你是个千年一遇的大才子,没有好身体,也过不了科举那一关,只怕考试时,连文章都写不完,就先病倒了,还考什么功名呢?”

她又转向两位兄弟:“哥哥们也一样。身体不好,功课学得再好,也难以顺利通过科举考试。所以我劝你们,平日里不要挑食,鸡鸭鱼蛋,蔬菜瓜果,但凡是新鲜又当季的东西,都该吃一些,也可以请教宗房大伯娘,如何按照时令进补,把身体调理好。此外,你们最好每天早睡早起,不要为了看书写文就熬夜,一天到晚的,也不要守在书桌边不动,闲时走走跳跳,打打养生拳、五禽戏,哪怕是绕着自个儿的院子走上十圈八圈也好。这样一两年下来,你们身体调养好了,身子骨也锻炼得康健了,就是在乡试、会试的考场熬上几天,也能撑下来了,那时候才好说,科举有了把握呢。”

谢显之与谢谨之对视一眼,想起书院里先生们的提醒,都对妹妹的话深以为然。

文氏微笑着拍了拍手:“好了,时候差不多了,大家准备移步用晚饭吧。等用过饭,我还要带着显之与真姐儿往二房给二老太太请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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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晚餐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一章晚餐文氏今日才从老宅赶回来,虽然已经重新拣起了家务,但一日三餐,还是宛琴的工作,今晚这一顿也不例外。

宛琴是曹家公侯门第里出来的女仆,又一向在女主人身边侍候,对于日常饮食,有着自己的标准。之前在金陵城时,她或是没有权柄,或是条件有限,所以对家中饮食标准不发一言。现如今回到湖阴老家,又得主母文氏开恩,免了禁足的惩罚,甚至可以插手中馈了,手里也有银子,她便开始以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谢家这一顿晚餐,虽然没有山珍海味,用的只是一般的鸡鸭鱼肉和当季蔬菜等食材,但菜色众多,做法复杂精致,有两味甚至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昔日在平南侯府,亦非能经常在餐桌上见到的菜色,无论是看上去,还是介绍起来,都十分体面。

至少宛琴在向众人介绍那几样菜色的时候,无论表情还是内心,都是十分骄傲自豪的。

文氏不免觉得心里有些发虚,心知自己在这方面的见识不如宛琴,便没有说话,只道一句琴姨娘辛苦。

谢显之则完全没放在心上。宫廷佳肴很了不起吗?他从前也是常吃常见的。但他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分心,更希望能多看几本宫内秘藏的珍贵古籍,哪怕是东宫太子书房里挂的古董字画,在他眼里都比饭菜更值得炫耀。

谢谨之反应平静,谢徽之蛮不在乎。前者是不在意,后者则是与纨绔子弟们混得多了,见多识广,并不觉得那几样菜色有什么了不起的,只在心里嘀咕:这大热的天气,这些肉又是炸又是蒸的,油腻腻甜滋滋,有什么好吃的?白费柴火!

谢映芬与谢涵之则悄悄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脸红。他们觉得自家姨娘又犯浑了。谢家如今是什么情况?按宫里的方子做菜?有什么必要呢?

谢慕林倒是很淡定,听完宛琴的介绍后,便直言道:“瞧着很精致,但会不会太费事了?虽然食材不贵,但柴火油盐也是要钱的。我们家厨子不算多,人口却不少,何必把时间花在一两道菜上?倒耽误了别的正事。况且一个茄子要几只鸡去配它,什么茄子味都没有了,倒好象不想吃那茄子,却又不得不吃,所以要拿其他食材去掩住它的味道一般,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咱们家如今就是寻常士绅门第,犯不着拿宫里的东西撑排场,况且今日只是家宴而已,又不是摆宴请客,更没必要如此炫耀了。这两道菜以后还是少做吧,只需要拿新鲜的肉菜,用不太复杂的方法做熟了,再把味道调得好一些,能让娘和兄弟们吃得适口,能滋养大家的身体,就已经足够了。”

宛琴涨红了脸,却又不敢驳谢慕林的话,只能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二姑娘说得是。”顿了顿,“是我从前看着几位管事妈妈这般安排主母的餐食,也跟着学了,今日照着做,却忘了太太与姑娘口味不一样,实在是太过粗心了,还望太太与少爷、姑娘们莫怪。”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她还在不死心地强行提高自己逼格,也懒得跟她争吵,只说:“姨娘言重了。谢家又不是公侯门第,哪里敢学承恩侯府的行事?姨娘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在家里设大宴请贵客的时候,用上两道宫里方子做的大菜,就足够我们家在人前炫耀显摆的了。平时三餐,用些家常便饭就可以。

“我觉得大哥、二哥和四弟身体都偏弱,正该按照时令,多吃新鲜菜蔬,少吃大鱼大肉,清淡饮食,少油少盐少糖。饮食上头太过精致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姨娘也是见惯贵人的人了,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家中孩童自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样样精心,有几个是身康体健,一年四季无病无灾的?一般寻常小户门第的孩子,不过粗茶淡饭,又有几人象显贵人家的孩子那样,动不动就体弱生病呢?可见人吃得清淡些,对身体更有好处。”

谢慕林悄悄偷换了概念,但在座人等不管听没听出来,都没揭破。谢谨之还对谢显之说:“二妹妹言之有理。书院里的先生与同窗们,三餐也用得清淡。倘若我们吃得太精细奢靡,反倒显得不合群了,还容易叫人闲话。”

谢显之立刻道:“二弟说得很是。”然后恭敬地向文氏进言,“母亲为了儿子们精心准备饭食,乃是一片慈爱之心。只是儿子们都是读书人,日常三餐不便过奢了,请母亲明察。”

文氏慈爱地道:“好孩子,既然你们崇尚简朴,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其实我们谢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也有不时不食的说法。只是我们这一支离乡日久,沾染了京都繁华,反倒渐渐淡忘了旧习,如今正该改过来才是。”她转向宛琴,“回头我们商量一下,重新定个菜谱吧。往后厨房做菜,多用新鲜鱼肉菜蔬。还可以向宗房大太太打听一下,这个时节适合做什么汤水。”

宛琴硬挤出了一个微笑:“是,太太。”心中直往下沉。她清楚地明白到,自己这一次在主母文氏离家期间,接手中馈,想要趁机显露自己的本事,好谋得部分权柄的盘算,已是失败了,还有可能引起了大少爷谢显之的不满。谢显之往后多半不会支持她的计划。

不过不要紧,谢老太太病重,又坚持滞留老宅。文氏身为唯一的儿媳,肯定要过去侍疾的。她不在家时,妾室接手中馈,照看儿女,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机会还有呢,不必着急。

宛琴告诉自己,需得沉住气,慢慢谋得家务权柄,才能更好地支持儿子的学业前程,也有望替女儿积攒嫁妆,谋划更好的婚姻。她这一生已是无望,但舍弃了那么多,才换来了今天的日子,她的一双儿女,绝不能庸碌一生!

一顿晚饭平静地结束了。

饭后,谢慕林提议长兄谢显之:“大哥和四弟身体都偏弱,如今用过饭,歇一歇,便互相做伴,到院子里慢慢走上几圈,消消食吧?后头穿堂院的地方够大,消完食就可以直接回自己院子了,岂不方便?”

她又看向谢徽之:“三弟跟着一块儿去也好,还可以跟哥哥弟弟们说说自己在城里城外的见闻。大哥四弟都是斯文人,少有出门乱逛的时候,又是初回湖阴,对本地路况人事都不熟悉。三弟在这方面素来有长才,可不能埋没了才是。”

谢徽之笑道:“二姐姐这是想让我给大哥四弟逗乐解闷呢。成啊,横竖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兄弟们聊聊天,还能打发时间。”

文氏欣慰地看着他们兄弟姐妹们相处融洽,还嘱咐谢映芬也跟着去走两圈呢。不过谢谨之与谢慕林这对兄妹,就被她叫走了。

他们母子论名分是二房的人,还得前去二房,向二老太太宋氏请安。这是晨昏定省礼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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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二房

二房的宅子与三房紧邻,只隔着一条夹巷,从谢谨之所住的梧桐院侧门出来,再穿过青云巷里的侧门,没几步路就到了。

文氏命丫头提了灯在前头领路,自己走在后面,跟两个孩子说话,又向女儿介绍二房这座宅子的格局。

二老太太宋氏娘家祖上其实是北方人,当初新建宅子时,就把这座宅院建成了五进四合院的形式,与其他族人家大不相同。文氏觉得女儿没见过这样的房子,可能会惊讶,所以特地提醒她一声。

谢慕林心想,她对北方四合院的熟悉程度,可能还超过江南建筑呢。不但高中她在乡下爷爷奶奶家时,住的是北方农村的四合院,还曾经去过北京旅游,住在老式四合院改建的酒店里。至于什么北方各地名胜古迹里的皇宫大宅,那就更不必提了。

谢慕林走进二房的宅子,虽然是从侧门进入,但只要进了院子,就能清楚地看到建筑内部格局了,果然是正房三间两耳,东西二厢,倒座四间,抄手游廊,至于垂花门、照影壁,就更是必不可少的。

只不过走近了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建筑仍旧是江南风格的青瓦白墙漏窗,而不是她所知道的红柱绿窗,青绿彩画。也许是因为本地匠人不懂北方建筑的装饰风格,也许是四合院建筑本身就还没发展到她所熟悉的阶段,反正这座宅子对她来说,就象是江南宅院多了东西厢房罢了。

二房宅子前后五进,第一进是前院、外院,正房供奉着先人牌位,还有二老太爷谢泽川生前考取二甲传胪时的各种文书、凭证,以及他在翰林院时接过的两份先帝圣旨。

他当初是真的挺得先帝青眼的,若不是奉岳父之命回乡办学,兴许早成重臣了——当然,也有可能成了先帝末年夺嫡之争的炮灰。

除此之外,他还有当今皇帝刚刚登基不久时,听闻他在家乡办学,颇为成功,特地为他题的一幅字,夸他教书育人,功德无量。因为有这幅御笔,谢泽川一辈子在家乡教书,再也没起过复出做官的想法。但同时,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敢上门来欺负他。这幅字如今供奉在竹山书院,并不在二房宅中。

第一进院子的东西厢房都是外书房,收藏有上万册书籍,都是谢泽川夫妇多年来收罗的,也有宋氏陪嫁的古籍抄本。这些书开放给谢氏子弟抄录、翻阅,谁来都行,只需要让看门的老仆登记清楚名字就可以了,根本不必惊动后宅的女眷。因谢家藏书声名日隆,除了谢氏族人,渐渐的也有亲友家的子弟或是湖阴县中的读书人慕名而来,每日都有人上门求抄书。宋氏在湖阴县上下,名声、地位也越发超然,本地士林中人,都对她敬重有加。

第一进的院子,白天里十分热闹,天黑后闭门谢客,方才恢复了平静。

第二进院子才算是二房正式待客用的地方,有客厅、花厅,有议事理家之处,有姑爷杨意全偶然过来时暂住之处。

第三进院子则是宋氏起居之所。

第四进院子是杨淳、杨沅兄妹俩住的地方,不过眼下基本只有后者居住。杨意全本家在湖阴县城,但他自己的小家安在竹山书院,一般是夫妻二人住在那里。两个孩子小时候跟着外祖母宋氏生活,等长子杨淳大了,再搬去书院随父母读书,而女儿杨沅,则大部分时间仍旧是住在宋氏这里。

第五进院子是一长排的后座房,除了厨房、库房之外,就是家中男女仆妇的住所了。

五进院子,层层分明,门户严谨。谢慕林一路听着文氏的介绍,心里已经大概了解到了嗣祖母宋氏的处事风格了。

到了正院,宋氏一家也刚刚用过晚饭,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说话。见文氏带着儿女过来请安,谢梅珺立刻微笑着起身,迎出门来。杨淳、杨沅兄妹也跟随在母亲身后,来向文氏请安,与谢谨之、谢慕林兄妹相见。

此外,便是谢梅珺的丈夫杨意全,他今日也来了。前些日子,他去了外地访友,昨日才回归,听说文氏母子一行回乡,就特地送妻儿回娘家来相见。

众人互相见过礼,寒暄过后,各自落座说话。

谢慕林悄悄打量了姑父杨意全几眼。那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留着小胡须,穿戴并不华丽,看起来就象是家境殷实的一般读书人打扮,气质很是温文尔雅,不过存在感不是很高,有些沉默寡言。

谢慕林记得文氏提过,他好象是个举人,但一次会试落榜后,已经好几年没再考了,目前在竹山书院教书,也帮着主持庶务。身为创办人谢泽川的女婿,他基本上已经预定了下一任山长的职位。

至于他的长子杨淳,则是个十三四岁的温厚少年,生得不如谢家兄弟几个俊秀,但也五官端正,颇象他父亲,嘴唇有点厚,一看就给人以敦厚感。不过这孩子目前可能正处于变声期,偶尔说句话,声音都不大好听,所以很少主动开口,有些腼腆地坐在一旁听别人说话,或是冲着谢谨之,友好地笑一笑。

谢谨之主动地坐到他身边,与他攀谈,没过多久,已经约定好了,要一起看书温习功课了。

谢慕林则被杨沅缠上了。杨沅问她:“映芬说姐姐这里有许多点心的方子,是我从前没见过的。不知姐姐能不能借给我瞧瞧?虽说我和映芬的生日是在八月里,但时间也不算很长,要办好一个点心宴,叫受邀而来的宾客人人交口称赞,少不得要提前好生筹备一番。”

谢慕林笑道:“这有何难?只不过眼下我的行李还在整理当中,起码要到明天,才能把抄的食谱找出来呢。到时候我会把相关的书与笔记先过目一次,筛选出材料易得、做法也相对简单的点心,再拿给杨表姐你和四妹妹看。你们俩自己挑喜欢的,再叫厨子帮着采买材料试做,如何?”

杨沅拍掌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谢谢姐姐!”

谢慕林微笑,上座的宋氏转头看了过来,问:“你们说什么呢?沅儿这般高兴?”

杨沅忙跑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把情况说了。

宋氏用手指戳了杨沅的脑门一记,嗔道:“你表姐他们有正事要忙呢,你还要给她添乱。现如今离你过生日还有将近三个月,有什么可着急的?你表姐的糕点方子就放在那里,早晚都能看见,何必催促?”

说完了,她又回过头去,继续与文氏交谈。谢慕林这才留意到,她们在讨论祭拜三房老太爷谢泽湖的事。

文氏已经命人准备好祭品和香烛了,而且,按照她的计划,主持祭礼的人,应该是三房长孙谢显之,而不是她这个媳妇。因为她与谢谨之、谢慕林母子三人,礼法上都归属于二房,不是谢泽湖的正经子孙,在祭祀时,只能作为随祭人员,以侄媳、侄孙、侄孙女的身份,跟在三房几个孩子身后上香叩拜。

这件事谢慕林完全没想到,之前也没听文氏提过,心中不禁有些惊喜。

第二百九十三章 赢家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三章赢家谢慕林的惊喜,不是因为文氏的做法,似乎不认谢泽湖为公公,明正了自己乃二房媳妇的身份,而是她主动向嗣婆婆宋氏说明了这一点,还将祭礼方案上呈给宋氏检阅,做足了一个“儿媳”该有的姿态。

文氏从前一直都把谢老太太吕氏当成了正经婆婆,对嗣婆婆宋氏只是心中敬重,但没什么实际行动。因为在她心目中,她很清楚,谢老太太才是谢璞的母亲。

不过现在,她对谢老太太与宋氏的态度都分别有了变化。不管这种变化能持续多久,态度已经摆在了那里。她端正了自己的立场,也就意味着,谢老太太对她的影响力,已经在渐渐下降了。

谢慕林欣喜地看到母亲的转变,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胸口的憋闷感消散了大半。

宋氏似乎也察觉到了文氏态度的转变,特地多看了后者几眼。不过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在微笑着和气地道:“你让显之做主祭,他已经练熟礼仪了么?他虽然稳重,但毕竟只是少年,又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大事,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以他的出身,在族里就更要受非议了。”

文氏不由得有些迟疑:“这……可显之毕竟是老爷的嫡长子,老太爷的嫡长孙,族谱上有明文记载的。他生母虽然和离了,但毕竟不是出妇,他是三房嫡长子,无论老爷还是老太太,都是认定了的。宗房大老太爷,也不曾说过什么……这孩子品性正直,明白事理,并不因为外家显贵,就忘了自己的根本……老爷是希望他能获得族人认可,不因生母与外家的错处而沉沦的。”

宋氏微微一笑:“我知道,玉和与你夫妻二人,都不曾因为曹氏而轻视她所出的儿女,还是盼着显之能支撑三房门楣的。可曹氏素来不敬宗族,在族中名声不佳,如今和离毁家之余,又闹出了丑闻。显之是她长子,定会受她连累。你们让显之回乡读书,也是盼着族人能与他多多相处,看到他身上的长处,不要因为其生母便鄙薄他。

“可他如今也是初来乍到,头一回祭祖,便由他领头,倒让你这个玉和的正妻倒退一舍……你固然是心甘情愿,也需得考虑族人的看法。眼下,族人还不知显之品性,却容易因三弟妹与曹氏多年行事傲慢,误会显之不敬尊长。你与玉和本是为了孩子好,可这个做法,又与揠苗助长何异?”

文氏顿时犹豫了,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想法:“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儿媳……领祭?”

宋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起了旧事:“当年我们老爷与三老爷定下玉和兼祧时,就不曾提过什么两房妻子,各承香火的话。我们都是想着,你与玉和少年夫妻,你身体也算康健,日后必定多子多福,嫡长子继袭三房香火,嫡次子便过继我们二房为嗣,如此皆大欢喜。可因为曹家霸道,三弟妹又糊涂,差点儿毁了你们的婚约,不得已,宗房与我才劝说玉和,将你暂定为二房嗣媳,与玉和完婚。倘若曹家知耻而退,自然没有什么平妻不平妻的事,你们俩便是正经元配夫妻。倘若曹家厚颜无耻……至少也能保得你的名份安危。

“如今十六年过去,曹氏自请下堂,拨乱反正,你便是玉和唯一的妻子了,又是元配,玉和也不会提什么再娶一门平妻,为三房嗣媳的话。那就照着最初两位老太爷议定的安排来好了。你是玉和的妻子,不分什么二房、三房的话了,三弟妹与我,都是你婆婆。你们夫妻属意显之承继三房,谨之承继二房,那也照你们的意思来。”

所以,对于三房老太爷谢泽湖的祭礼,还是要由身为儿媳的文氏来主持,谢显之跟随在嫡母身后行礼,谢谨之既是嫡出,也要排在庶弟们前头,与兄弟们一道向祖父祭拜。

文氏听得有些激动,眼圈都红了:“母亲!这……”

宋氏淡淡一笑:“就这么办吧。族人也不会有异议的。若有谁质疑,就说是我的意思。”

谢慕林在旁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她好不容易才让文氏与谢老太太稍稍划清了界限,明确了两人不是婆媳的关系,结果宋氏几句话,又让她们做回了婆媳吗?这是要搞哪样?!

静坐一旁的谢梅珺看着嫂嫂文氏茫然无措的模样,便笑着上前安抚她道:“母亲是真心这么想的,三嫂只管答应了就是。我们知道,三婶娘一直觉得母亲在跟她抢儿子,所以怀恨在心,做了许多荒唐可笑的事。可她太低看母亲了!母亲才不会在这些名分上头的事与她争长短。当日父亲与三叔定下三哥兼祧,一是怕我出嫁后,母亲年纪大了,无人奉养;二是想要借着嗣父子的关系,以翰林身份为三哥铺平前程道路,省得三哥在士林中与人结交,总被人笑话是商家子。可这两条顾虑,如今都不存在了。”

谢泽川虽早逝,他的遗孀宋氏却坚持把竹山书院办了下来,还越办越红火,如今已是湖、苏一带有名的书院了。书院泽被湖阴乡野,宋氏更是大力扶持谢氏子弟,即使嗣子谢璞常年在外,宋氏又没有儿子,也不必担心养老的问题。无论是谢氏宗族中人,还是书院师生,都对她敬重有加,时常亲自或派代表来信问候,四时八节,从来不缺孝敬。谢氏族中的晚辈,还会主动每日到她家中听候吩咐。

宋氏的女儿谢梅珺,本来是嫁给了世交家的杨意全为妻,并不是招婿。可是杨意全进了书院执教,已经是默认的下任山长,平时全家住在书院中,也时常会到谢家二房大宅来请安、小住。湖阴县城中的杨氏宗族,已经默许了他的做法。杨意全得父族支持,得以继承岳父遗泽,对岳母宋氏,自然也要尽孝道。他的儿女,自小在宋氏身边长大,日后自然也会继续孝顺外祖母。

如此一来,谢璞夫妻是否会回乡承欢宋氏膝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宋氏对嗣子是不会要求太多的,因为她有亲生的女儿、外孙在身边陪伴,又有倾注了多年心血的门生孝敬,一点儿都不缺人关心。

而另一方面,谢璞因生母之故,在远离宗族的情况下,提前参加了会试,考取了功名,又因身家豪富被曹家看中嫁女,这商家子的名头,早就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根本摘不下来了。世人是否知道他是翰林嗣子,书香之后,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宋氏表示,她比谢老太太这位妯娌要好命多了。她有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在膝下尽孝,身边所有人都对她真心敬爱尊重。而谢老太太呢?虽然带走了儿子,可儿子十几年来一直在外任上,也没在她身边侍奉过几日,有两房儿媳,一房是心怀叵测只会利用忽悠她,一房是被她刻意打压得如今渐渐离心,儿孙们也没几个是真心孝顺她的。

两者如何能相比?

宋氏已经是人生赢家,并不介意向境遇可怜的妯娌,释出一点善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回报

文氏有些懵。

不过,她一向把自己当成是谢璞的妻子,谢泽湖与谢老太太吕氏的儿媳。虽然她前一日才下定了决心,要多孝顺宋氏这位嗣婆婆,而把谢老太太摆正到“叔婆婆”的位置上,但十几二十年来认定的观念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她很快就接受了宋氏的暗示,把自己重新摆回到“三老太爷谢泽湖儿媳”的位置上,认为自己带着谢显之主持公公的祭礼,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只有谢慕林坐在一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疼。

宋氏既占据了道德高地,又有足够的底气,她当然可以宽宏大量地让嗣媳嗣孙去认谢老太太这位婆婆、祖母,反正族谱放在那里,谁也改变不了她仍旧是谢璞嗣母的事实。就算谢璞、文氏和他们的孩子会因此陷处尴尬境地,那又如何呢?十几年来未曾尽孝,这点尴尬,就算是对他们的惩罚了,不应该吗?况且,如此轻描淡写的惩罚,不打不骂,不伤筋不动骨的,不正说明了宋氏的宽厚仁慈吗?

谢慕林摸了摸鼻子,决定要当一回哑巴、傻子。宋氏说这些话,是她宽仁。自己这个前不久才把谢老太太气得快要吐血的小辈,就没必要挖坑让自己跳进去了。总不能真让谢老太太摆足了祖母的威风,拿孝道大棒来报复文氏、谢谨之和她母子三人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宋氏这番话要是真的传到了谢老太太耳中……她到底是会抖起威风,在文氏与孙辈们面前耀武扬威,还是直接气得吐血呢?

谢老太太自打与宋氏成为了妯娌,就处处被对方比下去。对方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千金,她是犯官之女;对方熟读诗书,才学出众,她也就是受过一般的闺秀教育,婚后还变得越来越庸俗,诗书早就抛到了脑后;对方深受丈夫敬爱,夫妻感情融洽,她与丈夫恩爱过几年后,因为暴露出了本性,时不时就要受丈夫斥责;对方在宗族中形象完美,受人敬重,她在装了几年贤妻良母后,人设崩塌,在族中名声臭不可闻……

就算是在生儿子这件事上,谢老太太似乎暂时占据了上风,没几年后也要接受儿子兼祧两房,她要跟宋氏分享谢璞母亲这个身份的事实了。

两人都是青年守寡,带着一个孩子苦熬,可宋氏把自己活成了宗族的功臣,在湖阴老家一带地位超然,人人敬重;谢老太太却是神憎鬼厌,还要不停地给儿子孙子们拖后腿……

谢老太太处处要跟宋氏争,却处处不如人。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抢走了儿子,做了十几年诰命,就算现在不如以前富贵了,好歹也风光过,能把宋氏比下去了。结果……宋氏不声不响地,在家乡竟然也混得风生水起,在朝中还有故旧亲朋可以依靠,倒显得她象是个势单力薄、连儿孙都不愿意亲近的可怜虫一般……

谢慕林都想给谢老太太掬一把同情的泪水了,心想为了她老人家的身体着想,这些话近期还是不要透露给她知道了吧……

谢慕林稍稍走了走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文氏在含泪对宋氏说话:“母亲如此宽宏大量,儿媳实在惶恐,更觉自身不孝,多年来未能在母亲膝下侍奉……”

宋氏摆了摆手,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夫妻的难处,其实三弟妹就是看不开。倘若她能心宽些,我们两家人这些年也不会遇到这许多挫折……”

宋氏回想起亡夫曾经盼着谢璞能考入头甲的心愿,心中隐痛。

倘若不是三弟妹吕氏带着儿子私自出走,使得谢璞不能安心备考,还要分心去经营家业,兴许那年殿试,谢璞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倘若不是谢璞要分心经营家业,并利用挣得的钱财补偿因为吕氏私卖家产而受损害的族人,资助宗族以为母赎罪,也不会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大到以他举人的功名都无法庇护,只能被逼着提前参加会试,搏取功名自救,结果没能考进一甲不说,还招惹上了曹家那样的祸事。

倘若吕氏当年安安份份地留在宗族里,有谢泽湖留下的家产,足以保证一家生活富足,谢璞完全可以安心备考,不用分心去打理生意,更不会积攒下太大的家业,招来觊觎。他还可以多准备三年再去参加会试,更有把握进入一甲,还能避开曹家,因为那时候曹淑卿早已嫁了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吕氏嫉妒她这个二嫂而起。宋氏心里其实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当日她就不该小看了吕氏这个妯娌心中的怨恨。但凡她对对方多些提防,请宗房大嫂多留心几分,又怎会让吕氏找到机会出走?

就连丈夫谢泽川与小叔子谢泽湖的死,吕氏也是有责任的……

宋氏神色有些黯然,眼圈发红。想起了亡夫之死,她便难忍心中悲痛。

谢梅珺一见母亲的模样,便知道她在为何伤心了,连忙上前安慰。

文氏听了几句,也回过味来,心里想想,婆婆谢老太太,确实因为心胸狭窄,害了太多人呢。而嗣婆婆宋氏今日竟然能说出如此宽宏大量的话,实在是令人敬佩。

文氏暗暗告诉自己,就算要尊谢老太太为婆母,也绝不能对二老太太宋氏有半分不敬。因为后者才是更值得她尊重的长辈!

宋氏用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重新露出了微笑:“好了,往事已矣,不必多言。以后,素敏你和玉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倒也不必特意在我面前侍奉。老爷与我当日教导玉和,原也没想过要你们回报什么。你带着孩子回乡长住,还是先让孩子们读好书是正经。玉和未能偿老爷生前心愿,考入头甲;意全又科举不顺,至今还是举人,还把精力放在了书院事务上,只怕将来也不能指望他了;淳儿倒好,天份有,人也勤勉,只是我看他的学问,二甲有望,头甲却难;玉和的几个儿子倒是聪明,显之、谨之都是极有天份的好孩子,让他们用功苦读十年,兴许老爷的夙愿便有实现的那一天了。”

一番话说得杨意全与杨淳都有些不好意思,谢谨之倒是有些惶恐,连忙起身道:“祖母厚爱,孙儿定会用功的,只是不敢说定能考中……”

宋氏摆摆手,微笑道:“我已看过你的功课,天份是有的,你比你兄长又多了几分沉稳,文字也是言之有物,将来有所成就的希望更大。只是你这些年一直为曹氏阻碍,耽误了学业,否则早该考中秀才了。你若真想在未来争一争头甲,还要在学业上更加用心才是。”

谢谨之抿了抿唇,看了母亲文氏一眼,便朝宋氏跪了下去:“孙儿定不负祖母期望!”

宋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双手将他扶起:“好孩子,祖母就等着你带回好消息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叙旧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五章叙旧谢谨之走出正房的时候,还有些精神恍惚。

谢慕林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心地看了他几眼,回头瞧瞧文氏与谢梅珺夫妇正在廊下说话,便低声对谢谨之说:“哥哥,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科举考试,三年一大考,能考中的都是人中龙凤,一甲更是天才中的天才。只有三个名额,竞争太大了。你只要尽力而为就好,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的。”

谢谨之抿了抿唇,低声道:“父亲、母亲十数年来不曾在嗣祖母膝下承欢,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辜负了嗣祖父当年的悉心教导。嗣祖母又对母亲有庇护之恩,更对父亲有救命大恩,若不能有所回报,我岂不是愧为人子?既然如今嗣祖母对我有所期望,我自当竭力而为,方可回报她老人家大恩之一二……这也是如今我仅能做的事了。”

谢慕林心中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想到全家的压力都要落在他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未免负担太重了些。她叹了口气,低声说:“反正你再勤奋读书,也要注意身体才好。没有好身体,你也没办法顺利通过科举,考取进士功名。我这边会想办法多多孝顺嗣祖母的,尽孝的法子有很多,并不是只能指望你一个。”

谢谨之冲妹妹露出一个微笑。兄妹俩对视间,已经有了默契。

文氏与谢梅珺夫妻的交谈还在继续着。

他们三人再加上谢璞,其实是从小就相互熟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早年间关系十分亲近。谢梅珺的父亲二老太爷谢泽川,杨意全的伯父,以及文氏的亡父文举人,曾经是乡试同年,后来又一同在国子监读书,有同乡、同年、同窗之谊,彼此感情很好。

杨意全父母双亡,自小跟随伯父一家生活。他年纪较长,对待世交家的弟弟妹妹们,就象是大哥一样关怀有加。也因为他性情温和敦厚,人也稳重可靠,谢泽川在为女儿择婿的时候,才会看中了他,认为他虽然在学问上天赋不算太突出,未来仕途前程可能比较有限,却能成为女儿的依靠,爱妻日后养老,也能得到周到的照顾。

谢梅珺十几年来一直夫妻和睦,宋氏也有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承欢膝下,而杨家对此毫无异议,竹山书院运作良好,这都证明了谢泽川的选择是正确的。

文氏已经多年不见这位昔日的老大哥了,如今见面叙起了旧,还觉得有些生疏,又觉得对方年纪大了之后,比从前沉默了许多。想想他们夫妻这些年来的变化,还有谢梅珺如今比从前干练许多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要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了。

然而杨意全话不多,出了门,一开口说的,却有些戳人心窝子:“文家妹子这些年为何就一直不回来呢?玉和竟也不帮你说句话。你可是他的妻子,他竟然坐视你在金陵受委屈,他却带着美妾在任上风流快活!若文家妹子你早些带儿女回乡,不说岳母膝下有人尽孝,少些孤寂,便是文家妹子你自己,也能少受几年闲气!谨之那孩子,更是能提前几年得名师教导,眼下怕是早已功名在身了!”

文氏心里一酸,心中刚刚才压下去的对宋氏的愧疚,顿时又冒了出来,眼圈立刻就红了。

谢梅珺忙嗔了丈夫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呀?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埋怨人了!”

她拉着文氏的手,安慰道:“嫂嫂别听这糊涂人胡言乱语,他能知道什么?哥哥与嫂嫂都有难处,这些事难道是能随便与人说去的?!”

杨意全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替岳母与文家妹子抱不平罢了!玉和行事不周全,我实在看不过眼。”

谢梅珺又瞪他了,示意他闭嘴:“我们管你叫了几年兄长,你还真把自己当亲兄长了?你怎知道哥哥就没想过让嫂嫂回乡?可是三婶娘拦着,他又能怎么办?还能违母命不成?那岂不是要被人骂不孝,还要连嫂嫂都一块儿连累了?!”

她又转向文氏:“当年母亲与我也打过写信召你回来的主意。母亲毕竟是哥哥嗣母,你又是记在二房名下的,倘若母亲打着尽孝的旗号让你回来,三婶娘自然也拦不住你。可几次去信,都听说你每每预备出行,谨之和映真就要生病,母亲心里便打鼓了,担心是有什么坏心肠的恶人,为了阻你夫妻团聚,故意对孩子下手。为了以防万一,母亲与我想法子找上了吉祥……嫂嫂可还记得吉祥?”

文氏当然记得,吉祥是谢老太太过去的大丫头,跟着他们一家离开湖阴,进京后又再服侍了两年,一向是很有体面的,无论是她还是谢璞,都对吉祥很是信任。但谢老太太身边有了曹氏安排的新心腹后,吉祥就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年纪也大了,老太太发话让她配人,还是谢璞那边插了手,把她嫁给了手下一个颇为能干的年轻掌柜,才让她免去任由曹氏配给下仆的命运。不过,吉祥嫁人后就随夫去了外地做事,文氏已经有十来年不曾见过了。

谢梅珺告诉文氏:“吉祥是从湖阴老家出去的,与我们二房也算是有些香火情。母亲与我私下给她传信,让她想法子试探一下三婶娘的心意。要是三婶娘能松口让你带着孩子回老家来,那你在这边住上几个月,母亲再将你送去哥哥身边团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夫妻总是要守在一起,日子才能过得和美。

谁知三婶娘身边多了几个不知是谁安插的黑心短命恶人婆子,竟对三婶娘进言,说要是母亲真把你召回去,再往哥哥身边送,那就再给哥哥去一封信,把你叫回京城,从此再不肯放出来了,还要在京城到处传你的坏话,骂你对婆母不孝,然后以此为由,把谨之兄妹俩抱到曹氏屋里养活。三婶娘竟然还真的把这些糊涂话听进去了,吉祥急报回来,我们也就不敢再动,免得白白折腾了你和孩子一回,沾上坏名声不说,还要连累你们母子分离。”

文氏恍然,想起自己曾经与女儿说过的话,脸上不由得一红,低声道:“母亲慈爱,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我母亲又不是为了这些回报,才为你们着想的。”谢梅珺叹了口气,“都是一家人,又有多年的情谊,怎么忍心看到你和哥哥受了这许多年的苦,孩子也总受委屈?谁能想到,三婶娘竟是个对至亲骨肉都能狠得下心肠的人呢?母亲常常私下对我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太小看了三婶娘的薄情!”

文氏又一次热泪盈眶了。她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与孩子在过去十几年里的种种遭遇……

杨意全看着她面上的哀伤之色,再看妻子一眼,抿了抿唇,又再沉默下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夏夜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六章夏夜谢慕林母子三人回到三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更天。

文氏哭了两场,精神上又受到了一定的冲击,此时已是十分疲惫了。因此进了房间后,她便对一双儿女说:“天色不早了,谨之明儿还要上学呢,快回去梳洗歇息吧。”

谢谨之恭敬行了一礼,便告退了。谢慕林多留了一会儿,问起文氏:“原来娘跟杨姑父也是自幼相识吗?方才你和姑姑姑父聊了好长时间呢。”

文氏微笑着点头道:“我和老爷,还有你姑姑姑父,都是孩提时便认识了,时常在一处玩耍。后来你外祖父去世,我被接入谢家抚养,你杨姑父正拜在二老爷门下,于书院就读,恰好与老爷做了同窗,两人性情相投,时常到家里来做客。只是后来各人年岁渐大,有了避讳之处,我与你杨姑父才见得少了,老爷与他却是常来常往的。老宅那边的客房,一年里倒有半年是你杨姑父在住。那时候我们几个都当他是兄长一般敬重,谁都没想到,二老爷竟然会把你姑姑许配给了他,倒也是郎才女貌,匹配得很。”

谢慕林听得疑惑:“娘这话是不是太夸张了?杨家不是在湖阴县城吗?杨姑父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书院离县城更近,离老宅却远,杨姑父为什么要借住在我们老宅,却不回自个儿家里去住?也不住在书院里?”

文氏叹了口气:“这说来就话长了。你杨姑父……原也是个苦命人。”

杨意全幼年父母双亡,被伯父接回家中抚养,供书教学,还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最后连婚事也是杨老爷做的主,出面与谢泽川商量定下的。杨意全如今有举人功名,有爱妻有儿女,家有恒产,生活富足体面,未来还能执掌一座有名的书院,前程似锦,可以说,都是多亏了这位伯父。

只不过,杨老爷自己也有儿女,他在侄儿身上用的心思多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有些疏忽了,杨夫人为此很是不满,杨老爷的几个孩子,更是心存怨怼。杨意全跟本家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微妙的。

杨老爷眼下在扬州城为官,虽然只是五品同知,跟谢璞没得比,但在湖阴已经是极体面的身份了。如今他带了一个儿子和几个堂侄、族侄在任上,家族也因他这官职,得了不少明面上与明面下的好处。杨夫人留在老家看守家业,照看其他儿女,一家人心里都有默契,不想再让杨意全沾杨老爷的光。但在杨老爷和外人面前,他们还是要维持一团和气,绝不会叫任何人挑出错来的。

杨意全少年时,伯父已经任了外官,让他留在家乡随好友谢泽川读书,他便留了下来。可杨家是这样的情形,本家那边的人,又怎会真心照看他?明里暗里的没少给他添堵。那时他又还未有功名在身,更不曾定下亲事,还受了伯父大恩,根本没法向外人诉说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日子便过得可怜巴巴的。谢璞、谢梅珺与文氏三人与他青梅竹马,见状便忍不住伸出了援手。

本来是谢梅珺央了父亲同意,收留杨意全在家中暂住的。那时书院还未建好学生住宿的地方,外地来的学子都在县城中自行赁屋。杨家本就在县城,若杨意全在外租房,倒象是打杨家的脸似的,所以只能借口师长欣赏他这个学生,召他来家做个入室弟子。不过,后来谢梅珺婚事不顺,引起了闲话,杨意全怕连累了她的名声,便与谢璞商量了,改搬到后者家里去了。等到竹山书院建好了学子们的住处,他才算是有了能安顿下来的地方。

谢慕林听得恍然大悟。怪不得杨家对杨意全亲近岳家全无意见,分明是杨老爷那边的利益更大,杨家人生怕杨意全会来抢,所以巴不得他跟谢家更亲近呢。而能做主的杨老爷,又因为与谢泽川生前是好友,支持侄儿继承谢家的书院事业,自然也会认为他多孝顺岳母一些,是应当应份的了。

文氏多年不见杨意全,只知道他与谢梅珺夫妻恩爱,妻贤子孝,除了科举路走得不如谢璞顺外,样样都是顺心如意的。如今提起杨家的事,她也只是为杨意全感叹一声,倒没觉得对方有多惨,顶多觉得杨家的人太短视而已。不过她也提醒了女儿:“这些事,你别在外人面前提起。你哥哥他们,我也嘱咐过,别问杨家如何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将来若见到了杨家人,可千万别露出异样来。”

杨家因杨老爷与谢泽川是好友的关系,平日里与谢家人也多有往来,一年里总会碰上几次面,逢年过节也少不了礼尚往来。文氏带着孩子们回乡,肯定也要跟杨家人打交道的。她提醒孩子们杨家与杨意全之间的纠葛,是怕他们不知情之下,会说错了话,但如今大家都知情了,就更不能露出异样了。

谢慕林表示明白。别人家里的八卦,她听听就好了,又怎会蠢到在公众场合议论呢?

要说她不会在自个儿屋里说吗?

谢慕林辞了母亲,回到自己的木槿院中,婆子们已经烧好了洗澡水,梨儿也将干净的衣裳准备好了。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把头发洗了,便穿着轻薄透气的夏季睡衣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窗前吹风晾头发。

翠蕉将一小盆冰块放在桌面上,梨儿在窗下点燃了驱蚊的熏香。谢慕林再回头看一眼卧室里刚刚挂上的水墨纱帐,终于有一种,自己确实是官宦人家千金小姐的感觉。

翠蕉笑着说:“京里的大宅,地窖里原本存了不少冰的,也不知道抄家的人是怎么弄的,全都化了,听说把地窖里存放的东西都泡坏了。我还以为今年夏天再不能用冰了呢,心里还犯过愁,天儿最热的时候可怎么办哪?万万没想到,如今回到老家,宅子里居然也有存冰!听说几位少爷、姑娘那儿都有,姑娘回来得最晚,所以是今天下午才送过来的。连琴姨娘那边都有呢!”

谢慕林说:“我觉得谢家角还算凉快的,近水又近山,后头有竹林,又不象县城,四面有墙,把风都给挡住了。天气闷热的时候,用一点冰在屋角降温就行了,离人远一点。如果是下雨,又或是有风的日子,还是少用这东西吧。冰用得多了,总难免会寒气入体,容易感冒……啊不,是伤风。”

翠蕉立刻苦起了小脸。她夏天最是畏热,若姑娘不用冰,她哪里能跟着沾光呀?

梨儿拍了她一记,便冲着谢慕林大声应道:“是,姑娘”。

谢慕林冲着翠蕉笑笑:“真觉得热的话,叫人给你弄个竹席来,包管凉快!”

翠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个已经有了……”她父母虽不在身边,但亲哥哥青柏就在谢谨之身边做小厮,很有体面,知道妹妹怕热,还能不事先打点周全吗?

谢慕林摸摸自己的头发,觉得已经干了,便发了话:“时候不早了,我们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插手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七章插手一夜好睡。

谢慕林第二天清晨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新宅子的居住环境,真是比老宅强了许多。不过,在经过漫长的旅程之后,终于能安顿下来,过上稳定的生活,心理上的变化,也会有助于睡眠吧?

她在两个丫环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换了一身从金陵带来的家常衣裙,便前往正院陪母亲与手足们用早饭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因为书院离得稍远一些,必须早些出发,只匆匆跟文氏与兄弟姐妹们说了几句话,同时迅速把自己的胃填得七八分饱,便出发了。文氏一路叫着让他们走慢些,不要跑,回头又嘱咐丫环们准备些容易进食的小点心,随后让小厮送去书院,预防他们未到饭时就肚子饿。

谢徽之与谢涵之因为在族学上学,就在家门口,早饭吃得相对悠闲些。但前者昨儿晚上没能把族学先生布置的背诵功课做好,后者得督促哥哥在正式上课前抱上佛脚,所以这顿饭同样吃得不太安生。幸好谢徽之虽是个学渣,却是因为贪玩才学得不好的,人本身挺聪明,嗑嗑巴巴地赶在早饭结束前,把书给背下来了,只需要到族学后,再重头顺上几遍,就足以应付先生的检查。小兄弟俩都松了口气,也顾不上吃饱没有了,赶紧叫书僮包上几块干点心,便向嫡母与姐妹们辞行,手拉手地出门去了。

文氏这才擦了把汗,重新在餐桌前坐定,安心用起自己那一份朝食。

谢慕林慢条斯理地喝下碗里最后一口粥,吐嘈说:“大哥二哥应该早点起来,早点吃饭,不必非得等人齐了再用餐的。这样刚吃饱就快步奔走,一点儿都不利于养生,时间长了该闹胃疼了。还有三弟……用功是好,但昨天放学之后,到晚上睡觉之前,足有小半天的功夫呢。凭他能在早饭期间背下一篇文的聪明,小半天还背不下半本书吗?偏要在火烧眉毛的时候才努力,一点儿时间规划的观念都没有!还要连累得小四的早饭也吃不安生。”

宛琴站在桌边,恭敬地给文氏送上一碗粥,微笑着接下了谢慕林的话头:“姑娘说得是,三少爷素来就不喜读书,不到最后关头,都不愿意用功的。学里的先生要他背书,实在是太难为他了。”还不如不去上学呢,也省得连累兄弟了!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道:“小四是一片好心想要帮哥哥,但每次他都这么帮,三弟反而容易养成依赖他的坏习惯。什么时候小四能硬下心肠,不管三弟,叫三弟因为不好生温习功课,被先生重罚上几回,丢了脸面,兴许三弟就能记得教训,自己主动改正了。”

谢映芬在旁嗤笑了一声:“小四才狠不下这个心呢。三哥只要说两句好话,求一求他,小四立刻就会心软了。我怎么说他,都不肯听。”

宛琴抿着唇闭口不言。她不乐意听儿子的坏话,认为这完全是谢徽之的责任,女儿居然帮着谢映真责备亲弟弟,真是太过分了!

文氏对宛琴的想法一无所知,还笑着对女儿道:“你也太苛求了些,他们兄弟和睦,互敬互爱,这是好事。徽之也只是刚刚入学,还没习惯罢了,慢慢的就会学好的。涵之敬爱兄长,也是优点,怎么到了你嘴里,反而成了错处?”

谢慕林笑笑,转开了话题:“娘今天要把祭礼上用的东西全都采买齐全,还要算账是不是?我和四妹一块儿帮你吧?我看别人打算盘,自己也学了些口诀,很想试一试。”其实是昨天晚上睡觉之前,她把书房空间里小学时期兴趣班上用过的珠算课本翻出来了,借着如今的好记性背熟了加减法的口诀,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个技能重新拣回来了。

文氏倒也不反对。一来女儿家将来出嫁了主持中馈,学学怎么算账没有坏处;二来谢家虽是官宦人家,却是以商业发家的,谢璞就做过厉害的大商人,从来不禁止家里的孩子学算账;三来,她如今手下人手不足,马路遥夫妻都在老宅那边守着谢老太太,新宅的管事她不熟悉,若要算账,日后再盘账,光靠她一个,太过吃力了。宛琴倒是个帮手,可宛琴是曹氏的贴身大丫头出身,文氏用她,心里总觉得发虚……

若是女儿和庶女能帮得上忙,那自然再好不过。

宛琴在旁看得欲言又止,但想到女儿也被算上了一份,能得嫡母教导如何管理中馈,其实是好事。她虽不满女儿的言行,倒也是盼着谢映芬能有好前程的……

谢慕林顺利地拿到了辅助文氏管家的权利,早饭过后,就要了算盘和纸笔,陪在文氏身边,替她算起了祭礼所需物品的账目。

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打过算盘了,起初还十分生疏,不过也正好切和了她在众人眼中“初学者”的身份。等到她慢慢找回感觉,手下拨动算盘珠子的动作也越发熟练,便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天才”。

怎么学都不如姐姐熟练的谢映芬就在那里感叹:“二姐姐真能干!以前竟然没看出来。可见姐姐不是不如大姐姐和三姐姐聪慧多才,只是藏拙罢了。”

文氏心里也很高兴,嘴上却还要替女儿谦虚一下:“她这算什么能干?不过是懂得打算盘罢了。老爷十岁就能把算盘打得不逊于家里的账房了,但二老太爷和老太爷却不许他再学下去,但凡有账目要算,都是叫掌柜、账房们代劳。你们姐妹也是如此,懂得如何用算盘就行了,倒也不必天天拿着这东西摆弄,不然别人看了,要笑话你们不象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儿的。”

谢慕林笑笑,并不多言。她只是要显摆一下自己的珠算技能,借此机会插手家务,当然不打算真的做个账房了。

她把文氏这边算清楚的账目,列出表格,使用现代会计的借贷记账法抄录下来,拿给文氏看,并说清了这种记账法的好处。文氏立刻便说:“果然清楚明白!你这孩子,是从哪里想来的?”又想了想,“我还没写信去北平给老爷报平安呢,索性就把这个记账法也写在信里,告诉老爷一声。若是老爷觉得好,用在家里产业的账目上,倒也就不愁底下有人在账目上捣鬼了!”

借贷记账法虽然比古代的记账法更清晰明了,但也不能完全杜绝假账的存在,不过三五年内,应该还没那么容易被人钻到空子的。

谢慕林笑笑,没有反对文氏的建议,还主动表示,愿意亲自给父亲写信,详细介绍这种记账法,不必文氏费心神了。

谢映芬在旁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姐姐,宛琴退到屋角,越发黯淡无光。若谢家真的改用新的记账法,她想要借着暂掌中馈的机会捞钱的打算,似乎就没那么容易实现了……

这一天,谢慕林都在陪伴母亲理事中度过。次日,她便与兄弟姐妹们一道跟随文氏,带着丰厚的祭品,坐船前往祖坟所在地,祭拜本亲祖父谢泽湖了。

谢家的祖坟,就位于老宅附近。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正轨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八章正轨祭礼办得很是顺利。

仪式程序,文氏事先是请教过宗房杜氏与二房宋氏的,她们一位是宗妇,一位是学问大家,自然不会出差错。文氏带着两个儿子领祭,前来观礼的族老们起初有些不喜,但听说这是宋氏发的话之后,就立刻没有了异议。

族老们还赞叹“二侄孙媳/二侄媳/二弟妹”宽厚仁爱呢。

祭礼结束,文氏母子一行人回乡后的第一个大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离开的时候,族老们还招呼了谢谨之兄弟几个,有空到家里来玩呢。谢徽之私底下跟姐妹们碎嘴,说之前从来没见这些长辈对他们手足如此亲切和气过。

谢慕林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文氏也得到了邀请,族中的女性长辈让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去向她们讨教,这一点还是很实用的。她离开湖阴县已经十几年了,在这里住着的时候,也只是一位闺中娇客,从来没有真正地掌管过一个家庭的中馈,再加上应该指点她的谢老太太是那个态度,宋氏又长年与她分离……

如今族中的女性长辈们都觉得,宋氏有学问,是要做大事的人,宗房的涂氏与杜氏婆媳身为宗妇又太忙了,文氏若是管家时遇到什么难处,没必要处处求上宗房与二房,她们很乐意提供帮助。

这个邀请,也意味着文氏终于在离开湖阴多年后,重新融入了谢氏宗族女眷的圈子当中。

离开祖坟所在地的时候,由于谢家船上还载了几位族中的长辈,文氏没敢绕道去看谢老太太,她还记得谢老太太有过严令,不许她们母女将自己回乡的消息传出去。尽管族里的人对这个消息其实早就有所耳闻了,但大家装作不知道,文氏也没必要特特去宣扬。给三老太爷扫完了墓,她就直接带着一家人回去了。

祭拜过谢三老太爷之后,谢家人的生活就正式进入了正轨。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每日去竹山书院读书,闲时随文氏拜访族人,在族人面前刷脸,顺便明正了他俩二房、三房嫡长孙的名份。闲时他们也会去二房抄书,向宋氏请教学问,与族中读书的兄弟叔伯们结交往来,还经常与杨淳在一处讨论功课。

谢徽之热衷于结交新朋友,功课虽然不如兄弟们好,但在两位兄长、二姐谢慕林与四弟谢涵之的督促下,还是勉强过关了,人都添了几分书香气息。

谢涵之一边休养身体,一边读书,闲时则与那位五房的族兄经常碰面,讨论书法、绘画与诗词歌赋,很是谈得来。生母宛琴常劝他把精力放在四书五经上,争取早点下场考秀才,好搏个神童的名声。然而谢涵之不太赞成生母的看法,与胞姐谢映芬常常为此烦恼。

谢慕林则开始协助母亲文氏管理家务,重掌家业。谢璞一家在湖阴县还有田产,文氏也有陪嫁的店铺——其实是被谢老太太发卖之后,又叫谢璞重新买回来的。这些产业从前都是管事打理的,如今文氏回来了,当然不能不过问。谢慕林借着帮母亲盘账的机会,还私下算了算自家的收入,觉得这些银子用来维持一家人的富足生活,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谢老太太和京城那边没有作妖,也没有天灾人|祸的发生。

老宅那边有马路遥夫妻,每日都会派人进城采买,路过谢家角时,就来向文氏禀报谢老太太的近况。因此,谢慕林清楚谢老太太病情渐渐有了起色,杜老爷子的名医名声不是盖的,开的方子非常有效。只是谢老太太的脾气仍旧不是很好,哪怕最看不顺眼的文氏与谢慕林不在眼前,她还是会冲着丫头婆子发火。文氏一行人前去祭拜先人,明明是她再三禁止她们泄露自己的消息,却还是为了众人的过门不入而大发雷霆。

据说她发作了那一回之后,头晕了两天,自己都吓坏了。珍珠与何婆子跪求她要保持心平气和,她虽然没有正式答应,但看神情,好象有些悔意的样子。

谢慕林听了这些消息,真有些忍不住想要偷笑。只不过看到文氏面上露出了真心为谢老太太担忧的神色,她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文氏叹道:“老太太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倘若这一回,她老人家真能吸取教训,不再动不动就发怒,兴许对她的病情更有好处。”

谢慕林说:“算算时间,杜老爷子差不多该去复诊了吧?到时候请他再警告老太太一声吧。老太太吃过亏,总是知道惜命的,应该暂时不会再犯蠢了。”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又说这样的话,万一叫外人听见了怎么办?老太太总归是你的长辈。”不过她听女儿说这种话多了,也没那么惶恐了,“你方才说得也有道理。杜老爷子是该去复诊了。我们不在老宅待客,好象有些不象话。打发人去问问杜老爷子,看他打算什么时候去老宅,我提前回去住两天吧。”

文氏说这话时其实有些犹豫,因为族中有几房女眷——当中有不少是长辈——约她过去商议办一件大事,这几日她其实没什么空闲。倘若为了谢老太太,爽了族中女眷的约,就怕大家心中不快,几位长辈又要重新记起过去被谢老太太坑的怨恨了。

谢慕林便说:“娘要是没空,我回去就行了。那边有马叔马婶帮衬,我再多带几个家人,坐自家的船过去,也方便省事得很。杜老爷子上次去老宅的时候,我也有份招呼他,如今再次出面,并不算失礼。”

老宅那边有信传过来,道是她之前做的水泥试验有结果了,她正好趁机去看一看。

文氏有些犹豫:“娘跟四房那边已经商量好了,你和四丫头过两日就要入闺学的。若是你回了老宅,一旦被老太太绊住,岂不是要耽搁了入学?”

谢氏一族重视男孩子的教育,也没忽略了女孩子们。四房的一位太太,原是监生之女,进门后又在二房老太太宋氏跟前学习了两年,便开设了专为族中女孩儿办的闺学。族里但凡是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女孩,除非是家里另行择师教导的,都要入学上课。

年纪小的女孩子,只需要学些基础的《三》《百》《千》和简单的算术、礼仪;年纪稍大一点的,就开始学习针凿女红、纺纱织布;十二岁以上的,学的就是管家、厨艺和产业经营了,还会请宗房的杜氏上门教导简单的药理与养生知识,以及宗礼。

课程很松,三天一课,每次只上半天,但学的东西却很实用。谢家的女孩子,虽然在湖苏一带的世家圈中并没有特别响亮的名声,却极受中等读书人家的欢迎。

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在读闺学的年纪,之前有事耽搁,如今却不好再荒废下去了。

谢慕林明白文氏的犹豫,但并不觉得这是问题:“老宅离这里才多远的水路?就算我从那边回来上学,也费不了什么事。老太太身体要紧,娘你又脱不了身,除了我,还有谁能去呢?”

文氏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第二百九十九章 问候

慕林正文卷第二百九十九章问候谢慕林次日清晨便坐上了前往老宅的船。

文氏本想跟女儿一块儿去的,她不方便在老宅留宿久住,不代表不能抽出半天时间去看望一下婆婆。然而准备出门的时候,族里的女性长辈就派人来传了话,今日要聚会议事。文氏既然不好把谢老太太当作明面上的理由婉拒邀请,自然只能让女儿一人独行了。

不过,她也答应了,等族里的事了结,她有空闲了,就会前去老宅问候谢老太太的。

谢慕林也不在意,反正谢老太太的病情没有太大的反复,她走这一趟,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水泥试验。文氏不同行,她还乐得自由呢。

从谢家角前往谢家湾,河水是顺流的,船速也比从谢家湾回谢家角更快些。谢慕林坐的船走得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地方。

老宅门前的小码头还是那么破旧,谢慕林已经从宗房那边得到了许可,盘算着水泥试验一成功,就先翻修老宅,然后再修码头。不然每次她踩在栈桥上,脚下都吱吱呀呀地乱叫,好象走的人多几个,或是河水稍稍湍急一些,码头就要倒塌了一样,实在让人没什么安全感。

马路遥夫妻得了信,双双迎了出来,一路陪谢慕林进老宅大门,一路给她介绍谢老太太的最新病况,马路遥还顺带报告了水泥试验的结果。

他面上透着兴奋的神色。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家姑娘随便从“古书”里翻找出来的一个泥灰方子,竟然能有这么好的结果,既省钱,又省时间,老宅的修整工作似乎要轻松起来了。

谢慕林先去见谢老太太。

她老人家仍旧住在后楼,似乎这几日除了出恭,就没下过床,连净身也是由丫头用湿巾替她擦拭身体完成的,把自己当成了重病病人,完全不打算多动一动,好象多做几个动作,就会损伤了她所剩不多的身体元气一般。

她见到谢慕林来向自己恭敬请安,原本有些呆滞麻木的五官猛然生动起来了,双眼一瞪,好象就要张口骂人,却因为珍珠在旁轻声喊了她一句“老太太”,她的怒气就来了个急刹车,硬生生忍住了,最后只是板着脸,硬帮帮地对谢慕林说:“原来你还记得我老太婆没死呢?!”

谢慕林微微一笑,做完自己该行的礼,便在床前三尺的木凳上坐下了,温声问候谢老太太:“老太太这几日可好?家里事多,才给老太爷扫完了墓,娘又带着哥哥们去拜见了族中的长辈们,宗房与几位族中长辈又拉着娘要商议要事。忙忙碌碌的,竟没一刻得闲。就连几位兄弟们,也要为了学里先生的功课早起晚睡。我想着老太太这里不能没人侍候,恰好我们姐妹清闲些,我又年长,就赶回来探望您老人家了。娘说过后忙完了就会来给您请安的,老太太不必太过挂念她。”

谁特么挂念你们母女了?!

谢老太太张口就想要喷,这回是何婆子在另一边低声提醒:“老太太保重。”她又一次生生抑住了骂人的冲动,只能憋屈地深呼吸几下,又一次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珍珠立刻向谢慕林介绍起了谢老太太的病情变化。大致上跟谢慕林先前听说的差不多,差别只在于她这时候才知道,谢老太太的三餐饮食,已经恢复成正常的菜色了。她坚持要吃鸡鸭鱼肉,说只吃稀粥没力气,对病情更没有好处,厨子若不给她提供好饭菜,就是存心要克扣她,是以下犯上,刁奴害主了。

谢家的主人几乎都离开了,如今留在这座老宅里的,除了谢老太太,其他都是下人。大事能拦着她,小事又哪里奈何得了她?以谢老太太对亲孙子们的刻薄寡恩,她对下人更不可能容情。万一她真要给身边的下人冠上欺主的罪名,文氏母子兴许也拿她没办法。况且马路遥夫妻对谢老太太全无好感,知道清淡饮食对她病情更有帮助,可她本人非要找死,他们难道还要拦吗?

于是,谢老太太如今的饮食,已经恢复成餐餐有肉,还是大荤的食谱了。再加上她老人家吃了那么久的清粥小菜,嘴淡得很,肉食不做得重口味一些,她就要嫌弃。所以,她现在的饮食离清淡两字差得远,重荤、重油、重盐。

谢慕林从没见过有人这么会作死的,简直都想笑了。她很想就这么甩手不管了,但想想这无知老妇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又觉得可怜。

她叹了口气,对谢老太太说:“杜名医再三嘱咐老太太要清淡饮食,老太太难道真以为他是无的放矢吗?您要吃肉,等病情真正好转了再说吧。从前全家人没少供您吃山珍海味,就算是如今,杜名医开的方子里有人参,我娘也没说舍不得花钱呀?让您吃得清淡些,是盼着您的病能早些好起来。您却非要说,这是家里人故意克扣您,欺负您,这就太没道理了。

“我们自然可以每餐都让您吃大鱼大肉,您爱吃什么口味,就吃什么口味的。回头杜名医来复诊了,一看您病情加重了不少,追究起责任来,也不是我们的错。毕竟您是长辈,您发了话,谁还能忤逆您呢?我们不过是孝顺而已。可到头来,吃亏的又会是谁?”

谢老太太黑着脸,犟着脖子道:“不过是多吃了几块肉,哪里就加重病情了?休要危言耸听!”说罢又理直气壮地问,“我还没说你和你娘呢!那日你们去祭祖扫墓,一家人都在,完事之后,怎么不来见我?竟然过门而不入!这算什么礼数?干了这种事,你也有脸说你们孝顺?!”

谢慕林一点儿都不怵她:“好叫老太太知道,我们原也想回来看望您的,可当时好几位族老与长辈都在我们船上。我娘想起您说过,绝对不许我们把您在这儿的消息泄露出去,也不想让族人来看您,她又怎敢违了您的命令?因此装作没事人一般,把长辈们送回谢家角去了。不过那天我娘还是打发人来给您送东西了。您这两日开的药,就是她特地去城里医馆抓了,让人送过来的。难道您没听说?”

当然听说了,但谢老太太心里还是不爽。族人算什么?她一个都看不上。文氏不泄露她的行踪,自然是对的,但用家里的船载那帮乡下土包子,就很不应该了。为什么不让那些人自行坐船走人?文氏理当带着孩子来向她请安才对。把她一个病人丢在老宅不闻不问,算是哪门子的孝道?!

谢老太太要胡搅蛮缠了,谢慕林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听说老太太的病情有些反复?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明日杜名医就来复诊了,您可千万要跟他说清楚情况才行。现在用的方子初时看着不错,效果明显,但既然病情有了反复,就证明该换方子了。新方子得仔细斟酌,尽可能周全些才好。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呢。老太太可想好要怎么跟杜名医说了吗?”

谢老太太想起自己发火之后忽然头晕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发起虚来,原本要说的话,也抛到了脑后。

第三百章 害怕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章害怕谢老太太还是怕死的。

从金陵返回湖阴这段路,她吃足了苦头,还以为自己真要死了。等她发现自己能活命时,自然就会惜命。然而本性难移,当她发现自己的病情有了好转,她不用死了,便又忍不住要作妖。但她敢作妖的前提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她有作的资本。这回她病情有变,似乎有加重迹象,她便又怕起死来。

谢老太太心中暗悔,要是不胡乱发火就好了。当时文氏与几个孙辈都不在跟前,她骂得再难听,他们也听不见,结果她却因此而头晕,有病情加重的迹象,想想都亏。反正只要她好好养病,将来身体好了,想怎么骂人就怎么骂人,文氏也好,小辈们也好,又有谁敢忤逆她?

这么一想,谢老太太顿时老实了许多。

午饭的时候,因谢慕林并未另行嘱咐,厨房送过来的饭菜,仍旧是前两天谢老太太爱吃的那些,有鱼也有肉,重盐重油。谢老太太兴许是把谢慕林的话听进去了,多吃了新鲜瓜菜,只挟了一块瘦肉和几筷子的蒸鱼,没有把那些大鱼大肉给一扫而光。剩菜最后都便宜了珍珠与何婆子两人。

谢慕林在旁看得分明,不置一词。谢老太太已经连着吃了几天鱼肉,少吃一顿半顿也无所谓,关键是能否坚持下去。

午饭结束,谢老太太摸着自己的胃部,似乎觉得有些撑。

谢慕林就说:“老太太整日窝在床上,也不下床走动,每顿都吃这么多,只怕不容易消化。今日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老太太不如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一会儿午睡时也舒服些?”

谢老太太撇嘴:“我一个病人,怎能出屋子?万一吹风着凉了怎么办?我平日连窗子都不叫她们开,就怕吹了风会冷着。我当初会病得那样重,就是因为风雨所致,又怎会再犯蠢?!”

谢慕林看了一眼窗户,果然是关着的,不由得哂道:“六月的天气,天上又有太阳,您怎么可能会冷着?这个季节,人人都巴不得风能更凉快一些呢。您连窗子都不开,不觉得屋里闷热吗?”

谢老太太扭开头去:“不觉得!反正我在屋里待得挺好的,没必要到外头去。外头就算风吹着不冷,这太阳也太烈了些,会晒得我头晕。我一个病人,哪里有力气去院子里走动?你这话就太强求了,一点儿都不孝顺。”

谢慕林嗤笑了一声:“行吧,您不愿意出房门也没关系,窗边也能晒到太阳的。请您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吧?我让人给您换一床铺盖。这还是我上回离开之前,您就在用的铺盖吧?您整天躺在上面,也不下床走走,吃饭喝药都在上头,还不洗澡,就不觉得气味难闻吗?开窗通通风,您也能清爽一些。”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谁气味难闻了?休要胡说八道!我每日都会叫人拿湿巾擦身,干净着呢!至于通风,你就不必管了。珍珠与阿何每天在这屋里进进出出的,你还怕这屋里不通风?!”

谢慕林暗暗“啧”了一声,心想前些天阴雨连绵,后楼这边靠近后山,都是植物,天气又热,谢老太太一直待在床上少动弹,各种潮气、病气、药气、暑气都积聚在床铺周边,若是连窗户都不开,屋里憋闷程度可想而知,再来些蚊虫,那才爽呢。谢老太太大病过一场,身体都虚了,又整天闷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动弹,才会不觉得热。可这样的环境对病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就不怕长褥疮?这老太太一点儿医疗常识都没有,是怎么混到这么大的?

她也懒得多说什么,只吩咐何婆子:“上次那个力气大,能抱得动老太太的婆子在哪里?我刚刚进来时没瞧见她。请何妈妈把她请过来吧,将老太太抱到窗边坐,把窗子打开通通风,最好是让老太太的身体接触到阳光,晒上一晒,把身上的病气晒掉一些。”

接着她又对珍珠道:“请姐姐到前头找翠蕉,我从新宅子那边给老太太带了新铺盖和一些干净衣裳,都是我娘叫人新做的。姐姐帮忙把老太太的铺盖换了吧,免得床上都是一股子霉味,叫杜名医来闻见了不象话。”

珍珠其实早想给谢老太太换铺盖了,只是没有备用的罢了,闻言立刻就答应了。何婆子转身就要出去叫人。谢老太太一想起曾经的经历,实在没办法接受再让一个粗使婆子近身,只得退了一步:“别叫人了,我自己走!”说罢不情不愿地叫珍珠搀着自己,慢慢地下了床,穿上绣鞋,往窗边走去。

多日来少走动,虽然吃饱喝足了,谢老太太还是感觉到了四肢无力,手脚都好象有些发麻,不听使唤。她不由得心下害怕,暗想:“难不成我的病情真的加重了?是因为先前发了火么?就象杜逢春说的那样,发怒次数多了,就会积重难返,有性命之危?我眼下全身无力,还觉得头晕,都是病情加重的症状?!当中是不是也有不遵医嘱,多吃荤腥的原因?”

等到谢老太太撑着珍珠的手,艰辛地在窗边椅上坐下时,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越发觉得心跳加快,不似平常。看来,她真的病得重了!早知如此,她就不那么爱生气发火了。就算把文氏和几个小崽子骂死了,也弥补不了她身体吃的亏呀!

谢老太太一边后悔,一边害怕,心跳得慌,冷汗也越出越多了,越发确认自己得了重病,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谢慕林哪里会留心她在想什么?一边让何婆子与珍珠照自己的吩咐,把床上的铺盖换了,一边亲自打开了窗户,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晒到谢老太太身上。

人是不能不晒太阳的。晒太阳可以促进人体内维生素d的合成,而维生素d又能促进钙的吸收,阳光中的紫外线还能有效杀死皮肤表面的细菌,降低皮肤病的发生。老太太这种生病时间长了的中老年妇女,久不见阳光,对她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

谢慕林没法解释清楚这当中的原理,只能直接让谢老太太照自己的吩咐去做了。

床铺很快就更换一新了,是干净整洁的细棉新夹被,还用上了符合谢老太太审美喜好的深红花绸被面,帐子也是轻薄透气的细纱制成。谢慕林再挂了几个香囊在帐中,香囊里塞满了中草药,能驱蚊虫,除秽气,还能让人心情平静愉悦,是她根据苏州买来的杂书中记载的古香方配成的,连宗房大伯娘杜氏都赞好。

谢老太太在窗边晒了十来分钟微热的太阳后,又被扶回到床上。她一坐下,就立刻发现这新床铺又香又雅致,被褥也舒服,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好闻香气,原本忧虑急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她也很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似乎确实散发着霉味了。

谢老太太整个人都不好了,立刻命珍珠给自己擦身,又要赶谢慕林出去。

谢慕林笑笑,嘱咐珍珠用温水给谢老太太擦身,自己走出了屋子,前去检验水泥试验的成果。

第三百零一章 旧窑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零一章旧窑几块做试验的水泥地面,全都干透了。

谢慕林一块一块地检验过去,发现大部分的效果都还可以,最好的是石灰炉渣水泥和砖瓦粉水泥这两种。不过,可能是因为之前制作水泥样本时,用的是人工的关系,技术比较粗糙,磨的粉不够细,所以水泥地面凝固之后不够平滑,似乎也不是很坚硬。至于对比谢慕林记忆中的水泥地面来说,还有不少差距。

但在现在这个年代,将就着用用也够了。

马路遥就很喜欢这几块水泥地,对谢慕林说:“碎砖瓦和炉渣、煤渣都是极易得的,石灰石膏也不是稀罕物,花几两银子,就能从外头买一堆回来。用这个法子,短短几天内就能把老宅里的地面都铺平了,再将门前的路也修修,筑个坚固些的新码头,就算老太太要在这里住上几年,也不妨事了。”

谢慕林本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点头道:“那就尽快收罗材料吧,但我们家的人手太少了,工具又不足,光靠人工把材料制成水泥粉,太过费事,是不是要多雇些人手?或者找些得用的工具来?还有,我发现烧过的水泥效果会更好一些,全都用铁锅去加热,效率太低了,恐怕还是要弄个窑去烧才好。”

马路遥道:“人手不足,可以从佃户挑人,新宅子那边也有下人,请太太调一批人手过来就是了。老宅僻静,多几个青壮在此守护,老太太与家里的姑娘妈妈们住得也安心些。二姑娘拿出来的这个水泥,是好东西,最好不要把方子传出去,让外人知晓。二姑娘身份尊贵,又自小读书,兴许不把这个方子放在心上。但好东西是能传家的!倘若家里能建个水泥窑,多多制出水泥粉来卖,光是在这湖阴一地所得,就能给家里增添一大笔财货!家里如今境况大不如前,伤了元气,正该要寻些法子赚银子呢。太太、少爷和姑娘不方便出面,给京里去一封信,毛掌柜自会派人来打理的。”

谢慕林有些惊讶地看了马路遥一眼,平日里她只知道母亲的这个陪房忠诚可靠,办事很利落,但没想到,他还挺有经济眼光的。

做水泥作坊的生意,确实是一条财路。但谢慕林不确定谢家三房是否需要掌控这条财路。他们家成年男丁太少了,又是主要走读书科举出仕路线的,没有人手去打理水泥生意。就算是手底下的掌柜、管事们,也早已各有职司,未必能分心。倒是谢氏族里族人不少,从里面挑一个出来做代理人还是可以的。反正以谢璞的官位,还有宗房一向的作风,不会有哪个谢氏族人会起歹意吞了谢璞的产业。

谢慕林并不是很在乎水泥生意能给谢家带来多少收入,对她而言,只要能随心所欲地大量使用这种建筑材料就好了。如果能借着水泥配方,跟宗族中人结成更紧密的关系,对于刚刚回到族地的文氏母子等人而言,更有意义。

谢慕林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嘱咐马路遥:“尽快在附近找个可以建窑的地方吧,我们先烧一批水泥来修老宅,也趁机把这两个水泥配方调整出最佳方案来。到时候,有了老宅做范例,娘一眼就能看出水泥的好处,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路遥应了声,旁边一个一直沉默的老仆忽然开口道:“附近就有一口砖窑,只是废弃多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但那口窑是咱们家的,不必惊动外人。”

马路遥回头望去,认得那是谢家三房的老仆,昔年在老太爷谢泽湖身边做过小厮的,只是沉默寡言,人也不算机灵,只有一把死力气,所以不是很受重用罢了。他便问那老仆:“那砖窑在哪里?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仆咧嘴一笑:“马管事当然不知道,那是老太爷当年分家出来建这座宅子时候的事儿了。那年砖瓦木石的行情很好,可老太爷急着要把宅子建起来,才能娶亲,所以,为了省钱,就特地在后山挖了个窑,雇了个烧砖的匠人回来,自家烧砖建房。那窑是请人指点过的,烧出来的砖也很结实。族里的人看着好,等咱们家的宅子建起来后,又有两家人向老太爷买砖。

不过老太爷嫌烧砖的赚头太小了,成亲之后就离家出去行商。那口砖窑烧完了那两房族人要的砖后,没了生意,也就封起来了,工匠们转去干了别的差使。但这件事,族里人都是知道的。那日听说谢家族人迁居谢家角,为了建房就近挖窑烧砖时,我就知道,他们是向咱们老太爷学的!”

谢慕林看到老仆一副自豪的表情,便笑着说:“那就请爷爷带路,领着马叔去砖窑的位置看一看吧?经过八年前那场大水,也不知道砖窑现在还能不能用。如果还能用,那就省了大功夫了。咱们就近烧烧水泥,很快就能把老宅修整好,大家伙住着也不觉得简陋了。”

老仆一口答应下来,还说:“二姑娘这方子好,若是当年咱们家就知道如何配这个水泥,大水之后,兴许就不必全族搬迁了。这一片地那么大,丢弃了实在可惜!”

谢慕林想起给老太爷谢泽湖扫墓那天,跟来观礼的族老们在闲谈,根本就没把谢家湾这一片故地视作弃地,分明还打着早晚要重新利用起来的主意呢。

当初之所以会搬走,一是因为大水过后,这附近的土地都难以耕种了,房屋损毁严重,也不好住人;二是因为谢家族人的房屋普通离河岸太近,而这里的地势又太低,随时都有可能会再来一次大水,让族人再受一次难的缘故。只要把河岸两旁的堤岸建起来,那在离河稍远一些的地方,重新建起住宅,未必不能再住人。而附近的农田,八年之后也早已重新耕种起来了,不再是荒地。

谢家角地方不大,即使再往山林方向发展,砍去植物,清理土石,能开拓出来的空间也是有限的。等到谢氏族人繁衍到谢家角无法容纳的地步时,肯定会有人重新搬回这一片旧族地。再加上这里附近还有谢氏祖坟,怎么可能轻易抛弃呢?官府分配给了谢氏宗族新的土地,但宗房可从来没把旧土地的契书交出去呢。

谢慕林给马路遥和老仆分配了任务,将人打发走了。她回头再看了看院子里那几块铺了水泥的地面,心头火热。

这座老宅依然破旧,居住环境远远不如新宅舒适。但现在的老宅对谢慕林而言,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第三百零三章 懊恼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零三章懊恼谢慕林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杜逢春老爷子,回到后楼的时候,便看到谢老太太怔怔靠着床架坐着,眼神焕散,头发凌乱。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走了过去:“杜老爷子方才说的话,老太太您都听见了吧?您胡乱吃东西,又不听医嘱,确实妨碍了病情,所以前几天吃了杜老爷子的药,你就有了明显的起色,这两天却没什么改善。但是,您也还没到快死的地步,不必整天自己吓自己,没问题也吓出问题来了。”

谢老太太呆呆地问她:“我不是快要死了?没有心疾?身上没有力气,也不是因为病情沉重?”

谢慕林一哂:“您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出恭,连床都不下,也不肯听我的劝说,每天到院子里走动走动,时间长了,手脚都软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我才劝过您,说大鱼大肉对您的病情不利,你脑子里记得这件事,发觉身上没了力气后,就误会是病情沉重,越想越害怕,所以才会不停冒冷汗,心跳加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过,您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以为自己真的没事了。杜老爷子说得分明,您这回确实是伤了心肺,不好生调养,将来是否会患上严重的心疾,就很难说了。至少,您的肺腑肯定要出点毛病的,比如换季的时候,会咳很长的时间,对身体损害很大。”

谢老太太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开始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所以说……这回纯粹是我自己吓自己了?我又不是蠢人,没事怎会干蠢事?说到底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说了那半天的话,又非要我下床走动,我能受这一回的罪么?!”

谢慕林心想,您老人家自己吓自己也不是头一回了,不然好端端的怎会跑回湖阴县来?不就是因为被谢映容几句谎话吓着了吗?网手机端:://

可谢老太太一边怕死怕得不行,一边又不停作死,这种性格作派,也够让人无语的了。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道:“杜老爷子也说了,您还不能吃大鱼大肉,否则刚开始恢复吃大荤时,就不会腹泄了。当时您就应该警惕的,可珍珠与何婆子劝您时,您竟然还说,那是因为吹了风受凉的关系,连窗户都不许开了。屋子里积满了病气、晦气,还有下雨天带来的潮湿气息,不能及时消散,您住在这样的环境里,病怎么能好得起来?

“我来之后,劝您下床走动,晒太阳,开窗通风,换干净被褥,全都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杜老爷子也赞许了我的做法,可见我才是对的。我先前若不叫您干那些事,您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只怕还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衣食住行全无错处,然后就任性地把自己的身体拖累得越来越差呢!”

所以,谢慕林自认为对谢老太太是有功的,这才是真正的孝道,还有杜逢春名医作保,任谁都挑不出错来。谢老太太怪她,那是谢老太太自己老糊涂!

谢老太太气得往谢慕林身上扔枕头和香囊,随手能抓到什么就扔什么。但她的床铺已经叫谢慕林换了一遍,枕头是轻巧的竹夫人,香囊也轻飘飘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性。谢慕林轻巧地往旁边一躲,就避开了,不痛不痒。

到头来憋闷的还是谢老太太。

谢慕林还劝她:“您老人家消消气吧。就算这一回是有惊无险,您的身体也确实是在恶化,只是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罢了。您那种生活方式,还是改一改的好。其实您吃了一辈子的鱼肉,偶尔吃几天清粥小菜,也不会饿死,何必非要任性地在生病时闹腾呢?等您的病好了,想干什么不行?到时候您就算是生啃全猪全羊,我们这些孝顺儿孙也不会拦着您的,没必要非得在这时候闹。

“您闹得再厉害,爹爹远在千里之外,也不会知情,更不会心疼您。娘和我们兄妹几个虽然会为您心焦,但也只会觉得您这是自找苦吃,不会为了您一个孝顺评价,就害您病情加重的,因为世人的看法比您的意见更重要。到头来,您除了多喝几天苦药,又得了什么好?”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谢老太太被她说得脸色发黑,只觉得自己是在不停地犯蠢。

是呀,她在闹腾什么呢?儿子不在,儿媳和孙子也远在谢家族地,她有火冲着下人发,有什么意思?她固然是顺心如意地吃到了美味的饭菜,享受到了下人的畏惧恭顺,日子也能过得安逸舒适了,可她的病情也加重了。下人根本不会真心为她的身体着想,只会想着让她高兴,讨些赏钱。至于她是不是会因此而早死,又与他们有何相干?她死了,他们顶多就是跟着主人家吃上几天素,差事还不是照样会做?月钱也不会有半分减少。

谢老太太磨了一会儿牙,忽然道:“成,这一回是我糊涂了。但这也是因为你娘和你们几个小的把我丢在这座老宅里自生自灭的错!但凡有人肯来我老太婆跟前侍疾,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也就不会受这些苦了。我是病人,病人来操心自己的三餐,怎会不出错?所以,你们母子几个应该到我这儿来尽孝才对!叫你娘过来!我对她有教养之恩,又是她的正经婆母,她敢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自去谢家角过舒服日子?凭什么呀?!”

谢慕林斜了她一眼:“老太太,我娘并不是把您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是您勒令她少在您跟前出现,说是她少来几回,您还能多活两年。我娘哭求过您,您也不肯松口,她只得遵守您的命令行事了。这也是她的一片孝心,免得自己的出现真的害您短命。当初我可是问过您的,若您一边要赶我们走,又一边说我们不肯在您跟前尽孝,那就太刻薄了。您亲口说,绝不反悔!这才过去了几天?您怎么就都忘了呢?”

谢老太太脸涨得通红,强自道:“我哪儿有说过这样的话?你少胡说八道了!”只是语气里透着心虚。见谢慕林面露嘲讽之色,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说话不算话”的模样,她立刻就炸了:“你那是什么表情?!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我病情没有大碍,用不着你们母女在我跟前碍眼。如今我病情加重了,想要个晚辈在跟前侍疾,不应该么?!”

“应该的,谁能说不应该呢?”谢慕林笑笑,“但我娘还有一大家子的事要管,实在是脱不开身。您要是膝下寂寞了,我来陪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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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调戏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零四章调戏虽然谢老太太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但谢慕林还是很欢快地表示,她很乐意到谢老太太膝下尽孝的。

她还对谢老太太说:“之前我在老宅里住的时候,跟您不是相处得很好吗?那段日子我给您侍疾,照看您的饮食起居,您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我走了以后,您是吃不好,睡不好,才会病情加重的。可见您离不得我的照看,我回来给您侍疾,才是孝顺您哪!”

谢老太太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啐了孙女一口:“你竟然说这种话?脸皮是有多厚?!从前你虽然蠢蠢笨笨的,象个木头人,好歹老实。怎么如今越长越不要脸了呢?!”

谢慕林笑嘻嘻地说:“这不是看到爹爹的经历了吗?爹爹老实做官,结果就是被人当成软柿子陷害了;曹家人不要脸害人,即使家里死了人,也有一大注财货到手,落得个实惠。所以呀,我发现做人不能太老实了,脸皮也不能太薄。太过单纯善良了,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给自己掩饰过后,谢慕林继续调戏谢老太太:“不过老太太放心,我只有对着外人时,才会这么想。对您老人家,我还是一片孝心的。您瞧我忙活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话,还不是为了您的身体好?杜老爷子可以替我做证,我让您饮食清淡,心平气和,都是为您着想呀。就算是您告到宗族里,也是我占理。

“您放心,我今日是为了杜老爷子给您复诊的事才过来的,如今知道了复诊结果,自然要回家里向娘和哥哥们禀报,还要上报宗房与二房的长辈们,请他们放心把生病的您交给我这个小辈照顾。等他们知道您这些天不遵医嘱,贪吃鱼肉,肆意辱骂他人,又误会自己重病难治,在杜老爷子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不会再觉得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了!”

谢老太太大力捶了自己的胸口几下,因为她觉得不这么做,自己就会被憋闷死了。

等喘顺了气,谢老太太决定不跟谢慕林耍嘴皮子了,只提一个要求:“叫你娘来给我侍疾,你就别出现了!”

谢慕林仍旧拿前话去搪塞她:“不行,我娘在家里有许多事要忙呢。我们家刚刚回到谢家角,宅子是全新的,下人全都不熟悉,兄弟们还要去上学,多年不见的族人、亲友们都要一一拜访,还有田地产业,全都要过问。宗房的长辈还训诫我娘,得在嗣祖母面前多多尽孝才行。本来老太太您要是愿意公开您回来的消息,我娘过来侍疾,倒也没什么人会非议。可您又不许我们把消息外传,那我娘又哪里有理由丢下这么多人和事,离开家到老宅来侍候您呢?”

谢老太太又被噎住了,有些恼羞成怒:“反正我不要你来!你来了,我命都要短两年。”

谢慕林笑着说:“您这话说反了。我在这儿的时候,您吃药、吃饭、睡觉,就没出过差错,病情好得飞快。我走了,您的病才出了问题。可见我侍疾的本事,比我娘还要出色。您老人家就不必体恤孙女儿了,给我这个机会,在您跟前尽孝吧!”

谢老太太露出了悲愤之色:“你不是我孙女儿!你是我侄孙女儿!我用不着你尽孝!”

谢慕林把嘴一咧:“瞧您说的,若我不是您孙女儿,那我娘也就不是您儿媳妇了。她有自个儿的婆婆,您非要使唤她来侍候您做什么?”

谢老太太无言以对,也有可能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一挥袖子,啪的一声遮住了脸,她老人家便翻身背对着谢慕林,不理人了。

谢慕林也不在意,仍旧恭恭敬敬地把告退的礼节做完了,方才退出屋去。

珍珠悄声追了上来,压低声量对谢慕林说:“二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与何妈妈都没能拦住老太太……”

谢慕林摆摆手:“我知道她的脾气,又怎会怪你们?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已是尽力了。老太太闹起性子来,连我爹娘都拿她没办法,更何况是你与何妈妈?不用放在心上,继续仔细照看好她就行了。对了,我娘让我给你们送了东西来,有新的铺盖,也有衣裳鞋袜首饰之类的东西,还有赏钱。你和何妈妈这些日子辛苦了,一会儿领了东西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吧。”

珍珠面露感激之色,向她行了个礼:“奴婢与何妈妈谢太太和姑娘赏赐。”

过后,珍珠欲言又止。谢慕林便说:“你有话直说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珍珠苦笑:“老太太先前发火的时候,冲着我与何妈妈骂得挺难听的。我听得出来,若不是她老人家身边没有更可靠的人侍候,兴许她已经把我们撵出去了……”其实珍珠与何婆子心里都明白,当她们选择成为谢璞、文氏夫妻的忠婢时,就意味着定会忤逆谢老太太的命令,受到主人嫌弃,是早晚的事。经过南下这一番苦头,她们也不再坚持要待在谢老太太身边了,免得哪天被这位糊涂的主人拖累死。只是离开之后,她们要何去何从呢?

谢慕林听明白了珍珠的言下之意:“你与何妈妈都是老太太身边侍候多年的老人,若是有朝一日出去,家里人自然也不会亏待的。我娘早就说了,要给何、蒋两位妈妈养老,只是姐姐的前程,还得你自己决定呢。”

珍珠脸一红,知道谢慕林是在说她日后能婚事自主,便屈膝一礼,谢过主人家的恩典,转身回屋去了。

谢慕林交代了老宅里的人一番,便带着翠蕉重新出门上船,返回谢家角了。

她要向文氏禀报谢老太太的最新病况,说明自己打算留在老宅侍疾的想法,还要把水泥的事也说一说呢。倘若老贾头那个在谢家角砖窑工作的侄儿真的有能力,她也得跟家里人说一声,才好决定要不要把人挖过来。

回到谢家角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谢慕林瞥见两位哥哥还未回来,两个弟弟却在放学后,到同窗家里做客去了,便先去见了母亲文氏。

文氏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模样,坐在桌边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过来,便露出了微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过夜的,正寻思着今晚就去老宅与你会合呢。”

谢慕林看了她几眼,问:“娘这是怎么了?今日见族里的长辈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

第三百零五章 援手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零五章援手文氏叹了口气:“也没什么难处,只是看到了一些事,心里有些不大好受而已。”

谢慕林闻言疑惑:“到底是怎么啦?那几位伯祖母、叔祖母和伯娘、婶娘们请娘过去,说是商议要事,却也没说清楚是什么要事。是这件要事让娘心里不好受了吗?”

文氏又叹了口气:“几位长辈召集族中女眷议事,其实……是为了十三房的嫂嫂。她病了很久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呢。”

“十三房?”谢慕林呆了一呆,很快反应过来了。谢氏宗族的第十三房,那是旁支中的旁支,好象是八房祖上某个庶子生出的庶子,分家出去后立下的分支,人口单薄,家境也很一般。通常宗房、二房、三房甚至是四房、五房的事务,他家都不会参与,因为血缘太远了。

谢慕林没有见过十三房的人,只在文氏介绍宗族情况的时候,听她说过一耳朵。谢家角那个烧砖的窑,就是十三房的产业。

文氏面带愁容地道:“十三房人口极少,如今只剩下一家了,当家的孩子叫谢谨华,论起来与你们兄妹是一辈儿的,不过才二十来岁罢了。他老子当初还在时,其实是在我们家老太爷的作坊里做小管事的,做得还不错。可老太太那年忽然变卖家中产业,一声不响地带着老爷与我离开了湖阴县,就害得人家丢了活计。”

谢谨华的父亲家境一般,丢了谢家三房作坊的差事后,只能另外找工作,就去了县内另一家大户的田庄做个监工,还把妻子也带过去了,留下年幼的儿子在族里读书,只有一个老仆帮忙照顾。他家其实是八房的分支,所以当时八房的家主夫妻还会照看谢谨华一些。

等到谢璞终于有能力,回到族中弥补族人损失的时候,谢谨华的父亲已经跟新东家签订了十年协议,没办法脱身了,所以谢璞就赔了他一笔银子,算是对他的补偿。

谢谨华的父亲虽然没能离开新雇主,但靠着这笔银子,倒也买了些田地,还给自家盖了新房,家中情况大有改善。就连谢谨华身边,也多了两个仆人侍候。他父母还打算要好好培养他读书,将来进书院,考科举,彻底改换门庭呢。

谁知道八年前一场大水,谢谨华的父亲在雇主家的田庄上修堤防洪,一头栽进洪水中,尸首几天后才在十几里外的河滩上被发现。他母亲也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病根。雇主本来就损失惨重,家破人亡,无力支付抚恤钱。谢谨华一家新买的田地,新盖的房舍,也全都毁在了那场大水里,原本称得上小康的家境,转瞬变得赤贫。十五六岁的少年,还要负担起母亲的医药费,本来定好的未婚妻也背约毁婚了。他不得不弃学回家,支撑门楣。

当时,因他听说了三房老太爷谢泽湖昔日建房时自己烧砖的往事,便起了经营砖窑的念头。于是宗房、二房、八房以及远在外任上的三房谢璞各资助了一笔钱,助他在谢家角建窑烧砖,算是有了一份产业。几年下来,他家渐渐恢复了元气,谢谨华也娶妻生子了,一家人算是过得和乐。

可从去年冬天开始,他母亲的旧疾便复发了。为了给她治病,谢谨华几乎倾家荡产,也无法分心去经营砖窑的事业,以至于砖窑的收入越来越差。眼看着一家人就要重返赤贫,他的寡母有了轻生之念,半夜里悄悄上吊,被起夜的小孙子发现阻止,惊动了全家。谢谨华抱着寡母大哭一场后,彻底放下了所有顾虑与自尊心,跑去八房求助了。

文氏叹息着对女儿说:“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们刚刚回来,忙着安顿全家,又要操心老太太在老宅养病的事,哪里顾得上旁支的动静?我也就是今天才听说了这件事罢了,心里实在不好受。那位嫂嫂我也认识多年了,小时候学织布,她还指点过我呢。她明明只比我大几岁罢了,如今看着,头发却已花白,比老太太还要苍老几分。说起来,这也是老太太昔年造下的孽……”

倘若没有谢老太太忽然变卖家产出走的事,谢谨华的父亲就不会为了生计,到外头找工作,自然也就没有在大水来临时,死在别人家田庄里这一出了。谢谨华兴许还在读书,读出了名堂,还有机会考个功名呢。他的母亲就更不会因为旧患复发与积劳成疾,苍老憔悴,病重将死。

文氏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目睹到谢老太太昔年所作所为给谢氏宗族造成的伤害,心里又怎会好过呢?

谢慕林也听得心里酸酸的,想起谢老太太今天还作了一回,真的很想骂人。她正色对文氏道:“既然是老太太害了人家,咱们就不能袖手旁观。无论是资助他家药钱,还是帮他家把产业重新经营起来,都能对他家的困境有所帮助。今天那几位长辈请娘过去,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文氏叹道:“长辈们就没想过只让我们这一家出钱,只是说大家都出些银子,助族人走出困境。她们让我随个份子,有十两银子就好了,倒是可以跟老爷说一声,看能不能让谨华那孩子进咱们家的产业做事。我觉得十两银子不够,再添了十两,还想把家里收藏的几味名贵药材也送过去,倘若能对那位十三嫂的病情有所帮助,我也能安心些。至于让谨华到咱们家做事……他如今要照看他母亲,哪里能离开家?他儿子又还小,远没到支撑门户的年纪呢。”

谢慕林瞬间想到了自家刚刚有了个构想的水泥作坊:“这事儿我们慢慢再商议吧。先凑一笔医药费,请杜老爷子给那位伯娘诊个脉如何?”

文氏苦笑:“杜老爷子是咱们谢家的姻亲,谨华从前家境也算殷实,又怎会不请他来给自家老娘诊病?但十三嫂的病难以根治,只能慢慢调养着,眼下还要吃一味独参汤。就是这汤的花费大了,才叫谨华一家入不敷出的。我们家也有几根参,先送一根过去让十三嫂吃着,等吃完了再看吧。”

谢慕林点头,任由文氏拿主意,随后又说起了谢老太太的病情变化,复诊结果等等,最后她向文氏请求:“老太太那个性子,根本约束不了自己,放她一个人在那里,下人们也拿她没办法,她的病怎能好得起来?所以我想,过去陪她住一段时间,管住她三餐吃喝,盯着她吃药休养。只要她能尽快好起来,将来不管是回金陵城住,还是搬去松江什么的,我们都能松口气。”

“这……”文氏有些犹豫了,她觉得侍疾是自己的责任,没理由让年少的女儿出头。她对女儿说:“还是我去吧。我是老太太的儿媳,她老人家病了,我是不能躲避的。”

谢慕林忙苦口相劝,却听得身后传来长兄谢显之的声音:“还是我去吧。我才是老太太名正言顺的长孙,要给老太太侍疾,理当由我出面,怎能叫妹妹替我吃这个苦?!”

第三百零六章 人选

谢慕林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谢显之与谢谨之双双从屋外走了进来。

谢显之的神色还带着激动,谢谨之则是双唇紧抿,沉默不语,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心情不大好。

谢显之走到文氏面前,郑重地行礼道:“母亲,孩儿才是三房嫡长孙,祖母她老人家病了,理当由孩儿在床边侍疾才是。母亲还要执掌一家中馈,打理家中产业,照看弟弟妹妹们,怎能轻易离开?二妹妹又是女孩儿,弱质纤纤,还是祖母的侄孙女儿。祖母又不是没有孙儿孙女,万万没有放着孙儿孙女不使唤,却去使唤侄孙女的道理!”

所以,谢显之打算,今晚就动身,前往老宅给谢老太太侍疾。

文氏有些手足无措:“万万不可!你在书院里的功课要紧!你昨儿还说,牛大儒答应收你做弟子了,接下来就没有先前那么悠闲了,少不得还得在老师跟前侍奉。这还没两天的功夫,你就要跑去老太太那儿侍疾,叫你老师怎么想?老太太住在老宅的事,是不能传扬出去的,不然老太太要生气。这么一来,你甚至不方便告诉牛大儒,你是要为祖母侍疾,那岂不是要把你老师给得罪狠了?!”

谢显之抿了抿唇:“老师不是会随意与外人说闲话的人。我会告知他,祖母不欲与族人相见,才会严令我们不得将她消息告知族人。百善孝为先,倘若老师知道我是为了给祖母侍疾,才不得不向他告假,他是一定不会见怪的。”

谢慕林插言:“就算大哥拜的这位老师不会随意把大哥的秘密泄露出去,他也难免会问起,老太太与族人不睦的原因。无论你说真话,还是找借口蒙混过去,都已经揭露了老太太与宗族不和的事实,这对老太太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眼下除了谢氏族人和一些亲友,还没多少外人知道老太太与二老太太以及宗族的恩怨情仇呢,大哥何苦戳破这件事?”

谢显之顿时迟疑了:“这……”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考虑不周了。无缘无故的,他把家里长辈不光彩的事迹告诉师长做什么?为尊者讳,为长者讳,这都是他该守的规矩。真把不该说的事说出来了,牛大儒不见得会赞赏他这个学生的坦率,更有可能觉得他不懂事吧?

这时,谢谨之在旁开口了:“老太太与宗族反目之事,大哥最好还是别跟任何人提起。牛大儒可以从谢家任何一个族人口中听说这个消息,唯独不能从大哥嘴里听说。大哥既然拜了牛大儒为师,就安心在老师跟前求学吧。老太太那儿,大哥有空时过去问候一声就是了。老太太既然不想让族人与外人知道她的行踪,大哥去得太殷勤了,她老人家不见得会高兴。侍疾之事,还是交给我就好。我的课业还算轻松,又不曾拜得哪位先生,寻个借口告假也好,每日照旧上学,却回老宅小住,顺道为老太太侍疾也好,都比大哥行事更便宜。”

谢显之忙道:“不可!我才是老太太的亲孙,怎能叫二弟替我尽孝?”

谢谨之笑笑:“嗣祖母说了,如今没有了你生母,二房、三房就是一家,我们都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还分什么亲孙、侄孙?”

谢显之不同意:“二叔祖母的意思是,母亲是父亲的正妻,同时也是二房与三房的媳妇,不再有什么正妻、平妻之分了。但我仍旧是三房嫡长孙,二弟你也依然是二房嫡长孙,这个名份是不能错的。”

谢谨之张口欲驳,被谢慕林打断了话头:“两位哥哥就别吵了,你们俩都安心上学去吧,我去侍疾才是最好的安排!”

谢显之与谢谨之齐齐转向谢慕林,不约而同地开口说:“不可!还是我去!”

谢慕林有些想笑,一旁的文氏却看得热泪盈眶:“好孩子,若是老爷知道你们兄弟俩如此友爱,心里一定会很欣慰的!”她决定要在家书里详细记述这件事。

“其实我和小四也跟哥哥们很友爱的。”谢徽之从门边探出脑袋,冲着屋里的人挤眉弄眼。他身后还站着怯生生的谢涵之,小声表示:“我去侍候老太太吧,我其实最清闲,族学的功课很容易,我少上几天课也不打紧。”

文氏更加感动了:“快进来吧。你们什么时候回家的?瞧这一头脸的汗!赶紧擦擦。”她寻了干净的帕子,塞给两个小儿子。

谢慕林替四个兄弟倒了解暑的温茶,十分淡定地道:“你们谁都别争了,都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去!老太太不想让外人知道她住在老宅养病,你们哪一个向学里告假去侍疾,都容易引人注目。况且你们是亲兄弟,若是一个人为了给长辈侍疾而缺席,其他三人又怎么好继续在族学和书院上课?为了一个人的孝名,把其他三个人给坑了,蠢不蠢?

“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声称我是去做重修老宅的监工的,闺学那边的课程我也可以照上,三天一课,每课只上半天,对我没有妨碍。老太太还没有病到不能离人的地步,我只不过是从家里搬到老宅那边暂时住几天罢了,除了上学路上花费的时间长一些,生活根本不会受影响。”

谢谨之皱了皱眉头:“重修老宅?”

谢慕林笑道:“没错,老太太要求重修老宅,好方便她在那边长住。我们姑且听着,把老宅简单修一修,修到可以住人就行了。就算以后老太太离开湖阴,我们要祭祖或扫墓时,也可以就近到老宅里去歇脚。就算族人问起来,我们也能照实说,这是老太太的要求。只要不提老太太眼下就住在那里,以她老人家在族里的名声,说她干了什么荒唐事,别人都会信的。”

谢显之咳了一声,说:“这个理由不错,我借口要做监工,向老师告假,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我知道二妹妹是想帮我分忧,但我身为老太太的孙子,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职责来。”

谢慕林摆手:“都别提,无论是大哥你,还是娘,我都反对你们去侍疾。老太太那是什么脾气?她这回病情加重,就是自己作出来的!”她把谢老太太的病情变化与杜老爷子的复诊结果说了出来,然后道,“你们到了老太太面前,个个都只有听话的份,哪里能硬得下心肠来约束她老人家?我就不一样了,我能管得住她,也不在乎她骂人。所以,我才是最适合侍疾的那个人选!你们全都没法跟我争!”

谢显之兄弟四个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文氏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坐回了原位。

第三百零七章 太宗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零七章太宗没人能反驳谢慕林的话。

文氏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在谢老太太面前,是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不管心里是否有反抗之心,都只有俯首听话的份,顶多是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哭,私底下埋怨几句。以前她可能连这个事实都不敢承认,现在敢承认了,却也没胆子去改正这个缺点,只能说稍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吧。

谢显之与谢谨之是差不多的毛病,读书人的脾气,认为自己应该孝敬祖母。谢显之在这件事上更死板,谢谨之想法要灵活一些,但也同样不认为,对长辈严加管束是自己应该做的事。谢老太太不肯吃药,非要吃大鱼大肉的话,谢显之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谢谨之则会想办法去哄她听话。拿话顶撞?那是休想!

谢徽之就是只容易冲动的活猴,不能指望他干细活;谢涵之年小体弱,他那小身板在老宅里住上两天,指不定就倒了,跟谢老太太一同卧病,珍珠与何婆子她们到时候还不知道该先照顾哪一个呢。

就连闻讯赶来的谢映芬想要自告奋勇去老宅,谢慕林也把人拦了回去:“四弟的事,还要四妹妹操心呢。你老实留在家里照看弟弟吧,顺便为我娘分忧。老宅的事你就别管了。”

谢映芬看了谢涵之一眼,再瞟一眼同样闻讯赶来的宛琴,顿时消停了。

她打着要给出了汗的谢涵之换干净衣裳的旗号,拉着弟弟与生母宛琴离开了正院,把空间留给了谢慕林一众人等。

谢慕林则仔细向所有人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去老宅,不仅仅是要盯着谢老太太吃药养病,同时还要负责监管老宅翻修事宜。她从“古书”里找到一个水泥方子,可以用廉价的材料修整房屋,还能节省时间。如果这种材料在老宅能方便应用,那以后家里还可以开拓一个新产业,专门生产、销售水泥,贴补家用。

正好水泥这种材料的制作需要用到窑,文氏有心要拉谢谨华一家一把的话,让他家参与进水泥制作,也是可行的。到时候谢谨华可以在家照看老娘,以砖窑与原材料、工匠当作资本,入股水泥作坊,就算不分心去经营,也能坐收红利了。

况且水泥这种东西,一旦能顺利生产出来,打开了市场,一个作坊是没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的。谢氏族中若还有族人生计不顺,继续开作坊制水泥也没问题呀。

就是污染可能大一些。在水泥作坊里工作的人,都需要做好防护措施。

文氏与谢显之兄弟几个都没太把谢慕林这句话放在心上,个个都为谢慕林的主意而欣喜。倘若家里真的能象谢慕林说的,开起这个水泥作坊来,不但家中收入能大增,谢璞门下的掌柜、伙计们可能也不再需要辛苦奔走,买卖南北杂货了,守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银子。

谢慕林估计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容易,但眼下也没必要给家人泼冷水,先画个大饼给他们瞧瞧吧。这一家子妇孺,就没谁是真正懂经商的。谢徽之可能好一些,但他暂时还看不上这种“小作坊”呢。谢慕林自己不熟悉这个时代的工商规则,只负责把水泥搞出来就行了,其他的事,还是交给懂行的人去办。

一家人达成了协议,由谢慕林回老宅去给谢老太太侍疾。文氏原本还担心她会耽误了闺学的课程,在谢慕林决定要三日一次从老宅回来上学之后,就不再忧虑了。老宅距离谢家角,也就是两刻钟的水路罢了。家住得离四房远的那几房族人,家中女儿要走路去上学,也差不多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倘若担心谢慕林清早上学,起得太早会辛苦,也可以提前一天晚上回来,还能在家住一晚,与母亲、手足们团聚。

谢显之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时不时去向祖母请安问好,不能把所有责任都压在妹妹身上。倘若妹妹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他也可以出一份力。他甚至觉得,每晚去老宅过夜,陪伴祖母、妹妹,并不会妨碍自己的学业。

谢慕林并不反对他偶尔去老宅探一回病,但反对他住在那里。因为接下来老宅要开始翻修工程,肯定是又吵又乱又脏,万一影响他学习与睡眠就不好了。

谢谨之劝住了兄长,又问妹妹:“若是老宅喧闹不堪,老太太如何养病?”

谢慕林笑笑:“我会尽量叫工匠把动静弄小一些的。但老宅是老太太要修的,要停工也该是她老人家亲自发话,我怎么敢自作主张?”

谢谨之叹气:“这话拿去搪塞老太太,她老人家都未必会信。虽说妹妹不怕老太太责骂,但整天被骂,也不是件好事。”

谢慕林摆摆手:“老太太不出后楼,她要是骂人的话,我不去后楼就行了。整个老宅那么大,哪里不是随我造呢?”

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便问文氏:“咱们家老宅的地契在哪里?上头可有标明地界是如何划分的?我想着老宅的围墙都不太行了,修了几处破损的地方,还是感觉不够稳当,最好是重新建造。但老宅周围僻静,把旧墙推倒另筑,估计不太安全。最好的方法是在墙外再建一圈墙,那就得弄清楚老宅的地基是如何划分的。虽说那一带都是我们谢氏的土地,但族人之间为房屋地界的事起了纠纷,传出去也不好听。”

文氏便说:“这事儿容易,你只管建去。咱们家老宅的占地大着呢。当初本就扩建过一回,已是向族里要过地了。因当时老太爷与老太太都没想到咱们家会搬走,所以留够余地,预备以后家里人口繁茂时,可以再往外加盖新院子。别说你只是再建一圈新墙,只怕再加建几个新院子,地都够了。宅子后面的土坡,其实就有很大一块是咱们家的。”

谢慕林闻言立刻就放心了:“那就好,我明儿回去,就叫人把老宅周围的土地清理出来。”

事情就此议定。谢显之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谢谨之拉走了。谢徽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追了上去。不等谢慕林细想他们兄弟三个会说些什么话,就被文氏拉去二房见宋氏了。谢慕林要去老宅侍疾,还有三房出资帮助十三房等诸事,文氏都认为需要禀报嗣婆婆一声。

宋氏听完了文氏与谢慕林的说明,沉思片刻,面上难得地露出了困惑之色:“映真是从哪本古书上找到的水泥方子?这水泥方子……莫非指的是太宗皇帝所造的那种水泥?我听说这方子如今只有内府还有留存,民间早已绝迹了,原来还有人知道么?”

谁?太宗皇帝?那是谁?这水泥怎么就成他造的了?

谢慕林不由得懵住了。

第三百零八章 永乐

本朝太宗皇帝朱标,年号永乐,乃是太|祖皇帝嫡长子。

他是本朝极为传奇的一位君王,文武双全,诗词双绝,还有很多发明创造。

玻璃、肥皂、水泥、葡萄酒,样样都是出自他手。

据说他在位期间,还利用水泥大修天下官道,兴修水利,惠及后人。

他还主张要迁都,把都城从金陵迁往北平城,说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话,朝野间一片赞誉。

他亲自制定了新京城的规划图纸,详细到内外城各处道路街巷,都要亲自命名。皇宫大内的格局,也是他定下的。在他的坚持下,新京城的建造工程持续了十年之久。

之所以只有十年,并不是新京城在十年后建好了,而是十年后,他就驾崩了,迁都之议就此搁置。建好了大半的新京城重新降格为北平城,便宜了分封在那里的燕王府。

不过这个便宜最终还是没叫外人占了去,因为当时前任燕王朱棣已经去世,子孙不肖,因各种原因而被圈禁、夺爵,甚至有人被玉牒除名,是永乐帝将自己的一个皇子过继过去,继承了燕王府,方才延续了燕王一脉的香火。严格来说,太宗皇帝辛苦建成的北平城,是落到了他的亲生骨肉手里。

谢慕林有些麻木地听宋氏介绍起这位传奇帝王的事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位穿越者,而且还是直接穿到了朱标身上!”

穿成了朱标,朱标没有早死,继承明太|祖朱元璋皇位的就不是皇太孙朱允炆,那自然就不会有朱棣靖难之役,而后登基为永乐帝的事了。朱标直接夺了永乐这个年号,做皇帝似乎还做得挺爽的,没少用现代知识为自己谋利。

他之所以会有迁都北平的念头,估计一是想完成历史上永乐帝迁都的大业,二也是因为北京才是他心目中的首都吧?他既然亲自设计了北平城,连街巷名字都要定下,就意味着这个新京城多半是照着他记忆中的北京来建造的。

谢慕林心想,她若这时候去了北平城与父亲谢璞会合,很有可能会发现自己对那个城市的街巷道路颇为熟悉。至少,她会知道中轴线一带是什么样的格局。当年她去北京旅游,可没少拿着旅游地图研究故宫附近的各种景点呢。

就算是她书房空间里的那些课本、资料,也不见得没有北京地图呀。

宋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明太宗永乐帝的事迹,就提起了他昔日的发明了:“水泥方子,当年在太宗朝,应用极广,但凡天下道路,几乎都是用它筑就,连边疆哨所,也是用它与沙石建成的,听说建造速度极快,花费又小,还颇为坚固。只是这东西不能长久,约摸用得十来年功夫,就得敲碎重建了。但即使如此,花费也比从前的法子少许多。因此,边镇之地,水泥极为盛行。天下驰道,也是以水泥为主。”

文氏在旁听得感叹不已,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是这样的好东西,为何我们平日里少有听说?我生于书香门第,长在富豪之家,还与曹家这样的后族勋贵相处了十多年,自问不算是没有见识的人,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水泥这东西。否则,真姐儿说起的时候,我也不会如此惊喜了。”

宋氏叹了口气:“水泥自然是好东西。太宗皇帝也是本朝难得的圣君。只是……圣君做事,自有他的用意,却不是一般庸人能够理解的……”

明太宗永乐帝朱标,这辈子干了无数大事,还利用各种神奇的发明,为自己谋得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俱是内库所有。有了这些钱,永乐帝做什么事都很有底气,根本不需要受大臣们的制肘。

同时,永乐帝还有独特的练兵之法,又让将作监制作出好几种火器,并改良了军弩,这些做法大大提高了明军的作战实力,也为他本人在军中赢得了无上威望。

有了这些底气,永乐帝想要迁都,即使有无数大臣不情不愿,也没人敢公然反对。新京城是他亲自画的图纸,又从内库拨出八成钱粮物资去建造,他还事先解决了削藩的问题,连藩王中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等都先后病逝或回京养老了,根本没人能阻拦。

但是,没人敢公然反对他,不代表没有人在私底下搞小动作。

比如文臣,就会觉得永乐帝太过重视武将,轻视文臣,太过重视工商,轻视读书人,他们希望永乐帝能听他们的劝诫,成为一个理想中的仁君。既然永乐帝不答应,他们也只能指望太子了。

比如武将,虽然大部分人都很佩服永乐帝,但也有人觉得他在军中威望太高了,不利于自己统帅手下;还有人讨厌火器,认为永乐帝发明、推广这些东西,是在扼杀他们的前程;还有人是嫌永乐帝管制太严格了,带兵的人喝点兵血是正常事,可永乐帝却对这种行为严惩不贷,这不是叫他们没了活路么?还有人是昔日在藩王手下为将的,总觉得是皇帝害死了他们家大王,心里暗戳戳地要为大王尽忠,报复一下暴君什么的……

又比如后宫的皇后与皇子们,永乐帝对庶长子朱允炆很看不上眼,对第二任皇后徐氏所出的嫡皇子朱允烰,也同样很不满意。他最喜欢的是一个宫人所出的皇子,不但长得象他,性子也很象他,还自幼聪明伶俐,对他的种种命令、主张都能很快理解。没有人知道,永乐帝是否想过要让这个皇子取代朱允烰的太子之位,但皇后与太子,勋贵与朝臣,都十分惶恐,认为必须要避免这件事的发生。那位皇子再聪明,再得圣宠,他既不是长,也不是嫡,生母位卑而早逝,何德何能越过两位兄长,成为东宫的主人?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氏也不愿意说得太清楚,也许她本人看过的史书,也写得不算清楚。

反正结果就是,永乐帝当机立断,在最喜欢的皇子坠马受伤之后,迅速将他出继到燕王府,变相剥夺了他的皇位继承权,但也同时保住了他的性命。然而,在那不久之后,永乐帝的身体状况就急剧恶化,据说是年轻时没有保养好,留下了后患,旧疾复发,难以治愈了。

永乐帝出人意料地在壮年驾崩,皇位传给了他的嫡子,太子朱允烰,年号宣文。宣文帝跟他父亲性情截然不同,在太后与朝臣、勋贵们的主张下,他下令停止了迁都的计划。许多永乐帝在世时的政策、主张,也都纷纷被废止了。

人亡政息。

第三百零九章 忌讳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零九章忌讳宣文帝与他的父亲永乐帝,性格、喜好与施政风格,差别都很大。但他在本朝史书上,在文人圈子里,却是十分受尊崇的一位仁君。大部分读书人都认为,他是一位儒家君子,跟他父亲那种重武、重商、重工的作派截然不同,因此更受士人推崇。

在宣文帝在位期间,由永乐帝建起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作坊、商号,全都收归国有。各种配方全都成为了皇家独有的机密,不得外泄。所有知道配方的匠人,都要入内务府名册,在内务府的作坊中做事,子孙家眷也要在内务府划定的地方生活,无令不得离开。

至于军中的利器,就更不用提了。由于永乐帝在位期间,已经基本把北方边境的敌人打得差不多了,边境承平,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重用武将的必要。军械统一归入兵部管理,匠人也不例外。据说管得最严的时候,边军甚至一个卫所都不见得能拥有一柄火器,火药用完之后,三四年都得不到补充,那柄火器连烧火棍都当不了。

直到有一小股敌军南下袭击了某个卫所,造成大量伤亡,令太后与皇帝发现那个卫所本该凭借火器战胜敌军,却因为没了火药才战败,而这个消息很可能早已在敌人之间传播开来,随时有可能造成多个边镇被袭之后,朝廷才稍稍放宽了口子,每年提供一定数量的火器与火药给边军,以防万一。但在内陆的卫所,那是一柄火器都休想得到。至于镇守边关的燕王府辖下军队,则得到了与内陆卫所相同的待遇。

徐太后与宣文帝都很担心,燕王府那位过继去的小王爷,会凭借火器之利,打入国都,抢走宣文帝的至尊宝座。就算燕王府没有动作,其他曾因为削藩而失去藩国军政大权的藩王们,也会在暗地里对朝廷不利。

整个宣文朝期间,武将、工匠、商人,都是被压制打击的。武将们老实起来了,没人再改良军械,研究火器;商人们老实做生意,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有很多钱,免得被抄家砍头;工匠们只需要接受上头的命令干活就好,不敢有所创新,也不敢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福利,渐渐成了一潭死水。

就连原本人人都知道是好东西的水泥,也因为宣文帝接受了部分朝臣们的主张,认为天下官道已经修得足够了,再发徭役修路,是为不仁,不利于百姓休养生息,而停下了官方修路的行动,将知道水泥配方的匠人调往北方边境,修筑长城,而从此渐渐在南方民间消失。

其实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意图反抗,明里暗里想要夺回永乐朝时的荣光,但每一个人都失败了。而随着他们的失败,那些曾经掌握了秘方的匠人,也有很大一部分受到各自旧主的连累,或是丢了性命,或是被流放到偏远地区,然后丢了性命。总之,知晓那些皇家独家配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宣文帝在位时间挺长的,在他晚年,曾经有过一场小小的叛乱,规模很小,而且很快就被平息了。然而,由于叛乱是发生在金陵地界上,还是内务府匠人掀起的,造成的后果就变得十分可怕。

在那场叛乱中死亡的匠人很少,但在叛乱之后死亡的匠人却很多。等到宣文帝处置完这场叛乱,而后又因为年老体衰,终于撑不下去了,匆匆宣布储君人选,完成东宫册立仪式,便寿终正寝之后,新君才愕然发现,原本在内务府辖下,知道那些永乐帝留下来的好东西的配方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宋氏说起那段过往,便忍不住唏嘘。她老家就在北平府辖下的宛平县,几岁大的时候就随父母迁入北平城生活,直到父亲考中进士,留京为官为止。她很清楚北平的情况,知道皇室一直对北平心存警惕,一代代下来,不知过继了几回皇子,生怕永乐帝那位皇子的血脉还能在世上留存。

燕王府名下,其实有专门的工匠传承那几种神奇的配方,但似乎传承得不是很好,做出来的东西比祖上所做的差很多。但即使如此,燕王府的人也依然管得很严,只在燕王府里用一用。有门路的当地大户,倒是可以看到一些零星外流的东西,但谁拿到了,都会紧紧收起来,没人敢献到京中去。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让燕王府听说了,他们是会发疯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世家大族,都逃不过性命去,这事儿早有先例。无论是哪位皇子被过继到燕王府里,都是同样的做法,没有例外。

宋家在北平城里时,只是寻常书香门第,因此宋氏从未见过那些传闻中的奇珍,倒是见过好几处用水泥筑成的房屋或铺成的道路。她从家中藏书里,看到了一些零星记载,便知道了那是水泥。

宋氏对谢慕林感叹道:“你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旧书,才找到了这个方子。恐怕是永乐朝时的哪位大匠留下了文字,秘密流传后世。这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这水泥原是极好的东西,但眼下在我大明,怕是只有边军与北平,还有懂得配水泥的匠人了。”

谢慕林咳了一声:“我也不知道那本旧书是谁写的。在书店里看到的时候,它已经破损严重,还有虫蛀的痕迹,书皮上作者的署名破了个大洞,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我只能根据破洞边缘的一点痕迹,猜测那作者可能是姓王的。我当时见这书那么破旧了,书店的伙计都没把它丢掉,猜想它应该有点价值,就随手翻了翻书,发现里头有一个水泥的方子。我心里好奇,想着这方子的材料也不难得,可以过后试一试,要是能成,自己家里用来铺铺地也是好的,就买了下来。”

这个说法听起来是很合理的,至于作者有可能姓王……天下姓王的人多了去了,当年永乐帝在位期间,知道水泥配方的工匠,肯定有不止一个姓王的,冤死鬼也不缺王姓人,所以谢慕林很淡定。

她还直接告诉宋氏,这书因为蛀得厉害,已经被她烧了。

宋氏惋惜不已:“兴许书上还记载有更多的配方与技艺,奈何如今都看不到了。”

谢慕林说:“我当时把书带回到船上后,发现那书里还有蛀虫,要是跟其他书放在一起,就怕连其他书都给蛀坏了,留着这书本身,书也会很快被咬坏的。我就立刻把书上能看到的字都抄了下来,然后将书一把火烧掉,免得蛀虫乱跑,害我其他的藏书也遭了殃。但凡是能用的配方、技艺,我都做了抄写,不会浪费的。虽然书烧了很可惜,我们也不知道书的作者是谁了,但谁叫它让虫蛀得这么厉害呢?”

宋氏叹了口气,认可了她的做法,又问:“你当时买了许多这样的书么?我倒是有些兴趣,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看?”

谢慕林笑了:“我都收着呢。祖母什么时候想看,打发人来取就是了。”

文氏倒是有些忧虑:“这些方子既然是机密,我们用来开作坊,会不会犯了忌讳?”

第三百一十章 燕王府

谢慕林猛然看向文氏,又转向宋氏,脸上露出了愕然之色。

水泥这种东西,居然还有犯忌讳的时候?她该找谁说理去?

宋氏微微笑了:“以前可能还算是忌讳,如今却没什么大碍了。你们忘了么?先帝可是从燕王府过继到宫里的。”

先帝天昌帝,原本是燕王府世子,他的父亲其实也是从皇家过继到燕王府去的皇子。只因承德帝的皇子都在夺嫡之争中纷纷夭亡,无子可以承继大统,又不愿意便宜了曾经跟他争过皇位的兄弟,所以只能将过继出去的胞弟唯一的儿子过继回来,与他为嗣,因此还造成了皇家头一桩兼祧婚。

天昌帝在燕王府做过二十来年的世子,若是燕王府有什么秘密的配方,他不可能不知情。他进入宫廷成为新君,想要拿这些配方为自己谋利,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么一来,原本由燕王府掌握的机密,便归皇家所有了,也算是变相的完璧归赵吧?

文氏听了宋氏的回答,面露喜色:“如此说来,这水泥方子,民间有人用,也是无妨的了?”

谢慕林却觉得有些不妥:“如果这些方子真的不再犯忌讳,那为什么先帝入继皇室多年,当今圣上在朝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却还是不见民间大量应用水泥之类的材料,也没怎么见有香皂之类的东西呢?我只见到玻璃这一种常见的物品而已。”

文氏一怔,神色立刻又担忧起来。

宋氏微笑道:“内务府如今有出产玻璃与葡萄酒的工坊,本朝勋贵世家、豪门大户,多用玻璃做门窗、妆镜,因此你们常见些。至于葡萄酒,这是各人喜好,我不知道你们在金陵城里如何,但在北方还是相当盛行的。至于香皂……我是真的不知晓了。今上昔日还是皇子的时候,他的王府里是有这东西的,还是内造之物。先父还曾经拿过几块回家,都是今上年节下的赏赐。”

所以,文氏与谢慕林见不到香皂葡萄酒之类的东西,极有可能只是曹氏不喜而已。她们从前生活环境又颇为闭塞,对外界的事物不够了解也是有可能的。谢慕林猜想,大姐谢映慧那里,倒是很有可能有内造的香皂之类的东西。

宋氏又对文氏母女道:“先帝末年,我就随先夫回到湖阴老家教书,除了先父去世时,曾经进京奔丧外,再没有踏进过金陵城的大门。京中的事物,我也不太了解,只能道听途说。但我记得,杨意全的伯父在扬州为官,有一年中秋送东西回家,里头是有一套玻璃酒器的,记得杨意全提过,那好象是扬州一个大商人送的礼,是内务府出品,价值千金呢。只可惜太过单薄易碎了,次年祭祖,杨家一个小辈不慎把这套酒器打碎了,闹出一场风波来,还波及到了杨意全。杨意全因此带着梅珺和两个孩子搬进书院,差不多有三个月的功夫没回过杨家。后来还是我让梅珺劝他,他才在腊八时,带着妻儿回去向长辈问安了。”

这也就是说,内务府其实是有在生产玻璃器皿,并向外销售的。但考虑到燕王府流传下来的玻璃制作方法,似乎比永乐朝时有了许多不足之处,所以制成的东西,质量也下降了。这样的玻璃器,又怎能在市面上大量销售呢?

做窗户和镜子就挺好的。

不过无论是玻璃还是香皂,又或者是葡萄酒,都算是奢侈品了,内务府拿这个卖钱,民间人士没什么好说的。谢慕林只关心水泥配方,是否还为皇室所忌?毕竟宋氏小时候在北平城经历的一切,距今也没几十年,算算时间,当时差不多也就是先帝被过继的时候吧?

宋氏明白地告诉她,她父亲考中进士,接着带家眷在京城安家,确实是先帝被过继前后的事。先帝被过继前的忌讳,在先帝被过继之后,多半就不再是忌讳了。但考虑到先帝的立场,这种事他是不会公然宣布的。他是皇家过继到燕王府的皇子后嗣,从燕王府拿到机密配方,又再带回皇家,说出来有些不大好听,况且当时他还兼祧着燕王府一脉呢,不可能不顾及燕王府众人的感受。

由于皇家经常把皇子过继到燕王府为嗣,那些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前任世子,可能下场不是太好,但原本就不是世子的王子们,却还有不少能存活下来,并成为燕王府分支的。不能掌控住这些人,就不能真正掌控住燕王府对燕地与藩国军队的大权。嗣子们还是有不少东西需要顾虑的。

所以,先帝会应用燕王府的秘方为自己谋利,却不能把秘方宣扬得天下皆知,影响了燕王府的利益。

而到了今上登基之后,情况又有所不同。

今上的胞弟,是最新一任被过继到燕王府的皇嗣,他是被先帝以兼祧的嗣子名义,送回燕王府的,地位就如同被谢璞定为二房嗣孙的谢谨之一般。他入继燕王府后不久,就迅速迎来了大战,抵挡住了女真人南下,并击溃了女真大军的精锐,立下惊世战功。

当时今上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若不是上头的皇兄们为了争夺储君之位,都已元气大伤,而他又有个很给力的同胞兄弟撑腰,光凭一个执掌西南军权的曹家,还不见得能坐稳东宫之位呢。

正因为燕王为今上的皇位立下了大功,又一直很忠心,所以,今上与燕王兄弟之间有了默契。燕王府控制了北地边军,但不会伸手到南方的土地,今上也不会对燕王府有任何猜疑,不扣军费,也不制止燕王积攒军粮,生产军械。燕王府治下懂得配水泥方子的工匠,朝廷是绝不会开口讨要的。

如今谢璞正在北平为官,只要他能获得燕王的信任,他的家眷在南边老家生产一点水泥,给自家修补一下家宅,再卖一点水泥给族人亲友或乡党,又能犯什么忌讳呢?

听到这里,谢慕林与文氏母女二人,才算是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文氏不由得念了声佛,道:“燕王对我们老爷有知遇之恩,只要燕王忠于君王,老爷待他自然是忠心耿耿,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宋氏微微一笑:“燕王怎会对今上不忠心?今上对兄弟信任得很。因为,燕王多半已经默认了,将来会请今上过继一位皇子到燕王府为嗣的。燕王做到这一步,今上对这位兄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啊?”谢慕林眨了眨眼,“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一十二章 读信

听说是谢映慧来信了,谢家所有人都纷纷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往正院里聚集。

谢显之喜滋滋地把胞妹所派的下人刚刚送到他手上的家书拿了出来,送到了文氏手中,请她先阅。

文氏笑着又把信还给了他:“这信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便是慧姐儿写给你这个大哥的,怎能由我先拆信?你只管看吧,信里若提到京里家人的事,再告诉我。”

谢显之想想也是,便接了过来,拆信细看。兄弟姐妹们也不围过去共阅,各自安坐在旁,等待他读信。

谢映慧的信,是在文氏火速派陈伙计送信回京报平安之后,再派亲信快马赶到湖阴县才送来的。她已经知道了谢老太太的行踪,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写给亲兄长的信中,一点儿都不留情地嘲讽了亲祖母的所作所为。谢显之心里尴尬,偷偷看了周围众人一眼,没敢照实读出来,只说了妹妹知道谢老太太在老家了,还生了病,便问候了老太太的病情。

在那之后,才是比较有用的信息。

金陵城珍珠桥大宅里的众人安好。虽然谢映慧去了永宁长公主府的庄子避暑,但一直跟家里保持联系,几乎每日都会打发人回去,自己偶尔也会以回家理事为理由回城,所以对家中众人的情况十分了解。

蒋婆子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人清醒过来了,也能下地走路。问她是怎么晕倒的,她只记得自己后脑好象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倒是有些疑心是三姑娘谢映容干的,因为她刚刚知道了谢映容在欺骗老太太,正打算去告状。可她并没有证据,那所谓墙头砸下来的瓦块,却实打实地掉在了路边,看起来很象是砸伤了她的罪魁祸首。

至于蒋婆子所说的,谢映容欺骗谢老太太的事,谢映慧早已猜到了,也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兄长,顺便骂了几句。

而谢映容眼下却还在卞家养伤。谢映慧听说消息后,曾经亲自去过卞家探望妹妹,觉得她的伤虽然不轻,但也不会危及性命。原本谢映容的脚上有伤,不方便挪动,可休养半月后,已经看不出脚上有大问题了。谢映慧有意把谢映容接回家中——也好方便教训她一顿,但卞家人执意不许。

也不知道谢映容都跟人家说什么了,卞家人好象把她这位谢大小姐视作洪水猛兽一般,处处盯紧了她不放,根本不给她与谢映容单独相处的时间,好象一旦没有外人在场,她就会吃了谢映容似的。

谢映慧心里十分恼火,回到珍珠桥大宅后,就命大金姨娘去把谢映容接回。谁知大金姨娘推三阻四的,逼急了她就直接装晕装病。谢映慧拿她没办法,又不好真的处罚父亲的小妾,只好退而求其次,命大金姨娘去卞家照顾谢映容——总要有个人去盯着那个无法无天的庶妹才是。不料大金姨娘又一次拒了,还哭得十分可怜,苦求谢映慧饶过她,说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敢登官宦人家的大门?

谢映慧是一头雾水,根本想不明白大金姨娘这是在干什么?亲生女儿在外面受了伤,十多天没回家了,她这个做生母的竟然无动于衷?又不是叫她去干什么对女儿不利的事,只是让她去照顾女儿罢了,有什么可哭的?!

后来还是蔡老田的老婆私下里找了女儿香桃——也就是大金姨娘贴身侍候的丫头——才打听出事情原委。据说谢映容在卞家颇受人家老太太看重,就连卞家的姻亲宁国侯府,也对她另眼相看。正好宁国侯府的孙少爷俊秀聪慧又未曾婚配,卞老太太很有可能会为外孙说亲。要是谢映容离开卞家,就没机会讨好卞家人了,那岂不是要错过这门好亲事?

大金姨娘期盼谢映容能嫁进宁国侯府,便不敢在卞、程两家人面前露脸,免得提醒了人家,谢映容是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姬妾所生。为了这件事,哪怕大金姨娘心里早就对女儿担心得要死,恨不得飞到女儿身边照顾她,也不敢踏出谢家大门一步。

谢映慧知道谢映容盯上了宁国侯府的程笃后,先是大肆嘲笑了一番,觉得程笃虽然跟谢映容一样不是好东西,但他是元嫡长孙,根本不是谢映容区区一个庶女能配得上的。宁国侯夫人倘若真的同意这门亲事,那就是明摆着对元配留下的儿孙不怀好意了,宁国侯怎么可能会答应?到头来谢映容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不过,嘲笑完后,谢映慧又因为大金姨娘的爱女之心,生出感触来了。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只觉得曹氏不慈,连一个姬妾都能为了亲骨肉牺牲自己,忍辱负重,曹氏却为了自己的私情,置亲生儿女的名声、前程于不顾。她身为国公府千金,皇后之妹,本该比大金姨娘强出千万倍,却偏偏在亲生儿女面前,被一向看不起的贱妾给比下去了。谢映慧只觉得意难平,唯有在家书中向同病相怜的胞兄哭诉了。

谢显之心中黯然,隐下了妹妹这一段文字,只勉强笑着说到大金姨娘的顾虑。

谢徽之抿唇不语,人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心情十分不佳,仿佛随时都要发火了。

谢慕林看了他几眼,见谢显之不知何故暂时停顿下来,便扯开了话题:“三妹妹居然到现在还在打程笃的主意?倒也难为她了。她要讨好卞家人不难,却不知道是如何让宁国侯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的?”

谢显之勉强笑了笑:“大妹妹在信中不曾提起,想来这样的事,三妹妹也不会随意告诉旁人。”

谢谨之在旁皱眉说:“宁国侯夫人多半也不乐意让程笃迎娶名门淑女。她若真的看中三妹妹,想要说给程笃,只怕宁国侯那一关是过不去的。三妹妹如今讨好卞家人,恐怕是想让卞家说服程笃的双亲,好让宁国侯主动退让吧?可她这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些。她若只是友邻家的女孩儿,卞家人对她如何亲切都不出奇。一旦说到卞家外孙的婚事,无论是卞老太太还是程笃的双亲,都不会轻率行事的。有宁国侯在,程笃自然有机会求娶高门千金,然后凭借妻族之力,摆脱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的制肘,从此前程顺遂。三妹妹能帮到他什么?卞家断不会糊涂至此!”

谢徽之冷笑:“她会想到跟程家结亲,就已经是猪油蒙了心了!程家世子夫人正是王安贵的亲姐。王安贵先是诬告父亲,又因罪而死,与我们谢家早就结下了死仇。程笃父亲至今都还未能摆脱后娘与弟弟的威逼,程笃娶的妻子,又怎会有好日子过?谢映容还主动送上门去,是生怕自己命太长了么?她就不怕那程王氏直接把她杀了,宁国侯府为了自家名声,难道还会声张?那程笃又是什么潘安再世,子建复生的绝世才俊,竟能让她连性命和家仇都不顾了?!”

文氏轻咳了一声:“别生气了,这信还没读完呢。”

谢显之原本有些恍惚,闻言回过神来,重新拿起了妹妹的信。

第三百一十三章 春秋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一十三章春秋谢映慧的家书写得很长,足足有厚厚一大叠,而且看起来并不是一次过写完的,兴许是每日写一点,积少成多,再统统派人送到湖阴来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等到谢映慧换了一种墨汁写后面的信时,遣词造句已经冷静下来,不象之前那么激动了。

谢显之从家书的字里行间,感受着妹妹下笔时的情绪,慢慢将后续的书信内容,挑拣出适合的部分,告知文氏与弟妹们。

谢老太太独自出城“避暑”,丢下两个孙女不管的消息,已经慢慢传开了。虽然左邻右舍的人家还不至于有人敢上门骚扰,但下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却一点都不少。

承恩侯夫人打发了一个婆子上门问谢映慧,是否需要接她回侯府住些日子?谢映慧看出那婆子言不由衷,恐怕大舅母根本没打算接她过去,只是虚应故事,做做表面文章而已,多半是顾虑到她亲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存在。谢映慧当然是婉拒了,那婆子连多劝一声都不肯,态度已是明明白白。

过后曹二太太也打发人来问了,谢映慧同样是婉拒,却又向对方打听了承恩公夫人的病情。据说那位老夫人的病况有了好转,目前是清醒着的,但下不了床,宫里皇后娘娘也派过太医来为她诊治了,只需要静养即可。

据曹二太太派来的婆子说,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妯娌俩,都没敢在继婆婆面前提起私奔的曹氏,生怕承恩公夫人会被气死。

谢映慧却深知母亲出走之前,是联系过外祖母的,自然明白曹二太太派来的婆子没说实话。她有些担心,倘若外祖母过后病情有不谐,两位舅母说不定会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声称是外祖母知道了母亲与人私奔,才会气得病情加重的。到那时候,不但曹氏名声再难挽救,就算是他们兄妹二人,也要受牵连了。

谢显之读到这里,便再一次停了下来,面露忧色。他心里也在担忧此事,外祖母哪怕有私心,对他父亲一家狠心绝情,对他与妹妹却还是不错的,疼爱了他们十几年。如今外祖母落入一向与她不和睦的大舅一家手中,嫡亲的儿子已经亡故,女儿出京远走,儿媳、孙子对她不闻不问,也不知道会受什么罪?

谢谨之坐在他身旁,见状也猜到他心里在担心什么了,便安慰他道:“大哥放心,你外祖母不会有大碍的。兴许会受些委屈,却不会太过分,更不会有人胆敢伤她性命。承恩侯与曹二老爷都有官职在身,东宫太子正需要的他们辅佐,倘若他们在这时候守孝,却叫皇后与太子怎么办?承恩侯与曹二老爷兴许对你外祖母并无孝心,却不会为了报复,便陷自己于不利境地。”

谢显之想想也是,松了口气,但一想到两位舅父若真是这么想的,那曹家又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他苦笑了下,心情又低落下去。

谢慕林再一次插话:“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都派人来问大姐姐了,哪怕不是真心的,好歹愿意做点表面功夫。那平南伯夫人呢?她就没点动静?”

谢显之闻言,连忙拿起信继续往下看,看得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气来。

平南伯夫人确实没有派人去问谢映慧。可她本该是三位舅母中,最早知道谢映慧目前被落了单的人。因为谢映慧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多与平南伯府下人沾亲带故,双方并未断绝来往。她还发现自己的大丫环玛瑙,似乎会定期与平南伯府那边的亲友通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顺便把自己的事告诉给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了。

反正她之前准许另一个丫头绿绮回家中省亲时,后者就打听到,表妹曹文凤听说她成了永宁长公主府上贵客,还与长公主之女马玉蓉交好,心中十分不忿,埋怨马玉蓉不知好歹,又说谢映慧如今也学会拍别人马屁了,云云。由此可见,平南伯府中人虽然正在关门守孝,但并非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更清楚她谢映慧都干了些什么。

谢映慧越发觉得心寒了,她曾经试图派人去给曹文衡捎话,但曹文衡避而不见,根本不想与她再有联系。想想长辈们说起要给他二人定亲,他对她殷勤小意,才是多久之前的事?转眼间,所有人就都变了脸。

谢映慧很伤心,也对平南伯夫人程氏与表兄曹文衡死了心。

她在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里前后闲住了二十来天,每日与马玉蓉、卢飞云作伴,日子倒也过得安逸,心情已是渐渐平复下来了。

谢映容不乐意回家,她也不予理会。她虽是长姐,却从来就没履行过长姐的职责,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如今再知道了谢老太太安好,她就更能安心住在外头了。反正珍珠桥那边的大宅有蔡老田和大金姨娘管着,金萱堂有蒋婆子坐镇,桂园也有毛掌柜打理,完全不用她操心。

不过,永宁长公主的儿媳白氏病重,已是弥留之际,据说得的还是会过人的时疫,永宁长公主不打算继续让全家人待在庄子上了,带着家人回到了城中府第。谢家在金陵城里也有宅子,谢映慧不可能继续借住别人家,只好和马玉蓉她们分开。

她如今在家无所事事,每天都觉得很无聊,又不好意思打搅家里有病人的马玉蓉,只得靠与卢飞云通信来打发时间。

谢映慧的家书在这里又换了一种墨色,想来落笔时,又隔了起码一日了。

永宁长公主的儿媳白氏因时疫而死,死在了郊外的小庄子里,丧事从简,棺木就没进过城,直接在郊外停灵,听说三日后下葬。永宁长公主府设了简单的灵堂,谢映慧去拜祭过,觉得马家人都很平静,连马二公子都没怎么伤心,只有几个丫头在灵堂上哭丧,但那哭嚎声总让人觉得假……

谢映慧又感叹了一下世人势利,说白家从前仗着女儿嫁进长公主府,如何嚣张,但如今却连派个人来给女儿丧事撑场面都不乐意。白家只有旁支远支的人来吊唁,白氏的父母兄弟压根儿没露过脸。不过这种势利无情的人家,老天爷也看不得他们得意。他们家最是得脸的那位嫁到歧山伯府的姑太太,有传闻说是疯了,原因是她的儿子在城郊打猎的时候,连主带仆失了踪,遍寻不见,多半是叫狼叼了去。

文氏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拿帕子掩口低呼了一声。见孩子们闻声朝她看来,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听得怪怕人的。金陵城外竟然还有狼么?慧姐儿和老太太还在京郊住了这么久,没出事真是太好了!”

谢慕林笑了笑:“没事,老太太跟大姐姐又不会上偏僻的地方去,怎会遇上狼?那位歧山伯府的公子自己找死,又怨得了谁?”

她与两位兄长、三弟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清楚地知道了谢映慧这段春秋笔法背后的含义。

第三百一十四章 选秀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四章选秀私情曝光的白氏与董慧杰似乎终于有了一个悲惨的结局。而整天想着要除掉元配留下的儿子的歧山伯夫人,也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而“发疯”。发生在覆舟山道观里的那场丑闻就此结束,因此而引起的种种风波,估计也会随之平息下去了吧?

谢慕林与兄弟们一起听谢显之读信,不出意外地得知,永宁长公主一家都对白氏之死态度平淡,甚至有一些冷漠。谢映慧甚至在前往长公主府给马玉蓉道恼时,听到有几个管家婆子在私下议论,说永宁长公主已经开始为马二公子物色新妻子的人选了。不过目前金陵城里高门世家的女孩儿,都被东宫太子选妃一事吸引了注意力。东宫选妃结果出来之前,应该没多少人家会明确地把女儿许嫁给其他男子的。

但永宁长公主也不是很生气,还时不时进宫陪太后,和太后一起讨论那些应选的名门淑女们哪一个好。反正最终会入选的不会超过三个人,二皇子才十四岁,也不急着选媳妇,剩下的闺秀定是要放回各家发嫁的。若是里头有好的,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完全可以往自家扒拉一下。永宁长公主不但有个二儿子刚刚丧妻,还有一个三儿子已经十七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反正能匹配他们兄弟的未婚少女,有七成以上都在这次东宫选妃的候选名单里了。永宁长公主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挑选一下。

谢映慧还在信中说笑,道是马玉蓉曾私下跟她抱怨过,她那位三哥与大哥、二哥性情截然不同,既不长袖善舞,也不爱与人结交饮宴,整天埋头画画,人情世故一点不通。若不是皇帝还挺喜欢他这个天真纯粹的小外甥,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日后该如何过活。给这位哥哥找的媳妇,若是不够精明能干,将来怕是连家都撑不起来。

马玉蓉悄悄告诉谢映慧,永宁长公主考虑过卢飞云,无奈卢飞云今年才十一岁,年纪跟马三公子差太远了。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不可能给三儿子定这么一个小妻子。

而卢飞云则悄悄告诉谢映慧,永宁长公主其实也考虑过她,只是接触得多了,发现她脾气太大,生怕儿子会被她欺负,所以也把她踢出了儿媳妇的候选名单。

谢映慧对此是又好气又好笑,在信里向兄长撒娇,说她还嫌马三是个画呆子呢,长得又不好看,在皇亲圈子里一向是小姑娘们嫌弃的对象,竟然还好意思挑剔她?

谢显之读信读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家。

文氏与弟妹们脸上都还带着笑意,大约都觉得谢映慧的话很好笑。

谢涵之笑完之后,便挺认真地说:“我听说过马三公子,他是个正派人,若大姐姐能嫁给他,也不是坏事,他比曹文衡强多了。”

宛琴在旁露出不大自在的表情,欲言又止。曹文衡过去何等尊贵?人人赞誉。马三公子却是出了名的书呆子,哪怕是长公主之子,也没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今非昔比,曹文衡家道中落,还跟皇后、承恩侯结了怨,又落得草包名声,前途已经断绝,如何能跟永宁长公主的亲生儿子相比?即使宛琴下意识地想要维护旧主,此时此刻也不敢出声。

谢映芬眨巴着眼问谢显之:“大姐姐后面还说什么了?”似乎试图把这个话题混过去,免得生母真的忍不住要插言。

谢显之换了一张信纸,笑道:“后面说的就是些传闻了,好象是马家小姐告诉她的。”

东宫终于开始选妃了,应选的闺秀已然进了宫,据说接下来会在宫里住上两三个月,接受皇家贵人们的考核,才能从中选出最优秀的淑女,成为东宫太子的正妃。同时要选定的还有两个侧妃的位子。这跟曹皇后原本的想法不太一样,但皇帝与太后都是这个意思,曹皇后也没理由反对。

曹家的儿女由于平南伯之死,都要守孝,起码要守上一年。在这一年里,他们不但没办法参加东宫的伴读择选,也不可能参加太子妃选秀。这似乎破坏了曹皇后原本的计划,曹文泰做不了伴读,曹文鸾也入不了东宫。虽说曹皇后与承恩侯本来是打算让曹文鸾几年后再长大一些,才去做太子良娣的。可若是这次东宫选妃,就把太子妃与太子良娣的位置都占全了,难道还能委屈承恩侯府的千金去做太子良媛,甚至是品阶更低的姬妾么?

反正谢映慧就没少从马玉蓉那里听说曹皇后最近脾气暴躁的消息,心里还有些小暗喜。平南伯死于曹皇后与承恩侯之手,谢映慧过去被亲舅一家洗脑的时候,没少怨恨对方。如今虽然清醒过来了,但似乎也没必要改变对曹皇后的看法。

谢映慧对那位传说中要成为太子正妃的赵家小姐印象还可以,虽然在覆舟山道观没能与对方面对面交谈,但赵小姐这样的名门淑女,从小就在金陵城闺秀圈里刷存在感,谢映慧自然对她有所了解。在她看来,配得上做太子妃以及未来国母的闺秀,必得是叫人挑不出错的好姑娘才行。赵小姐素来就有十全美誉,即使在闺秀圈中,人缘也不差,这就很难得了。若真的成了太子妃,根本就是便宜了皇后与太子。

不过,太子好象不大喜欢这位赵小姐。宫里近来总有太子与别家闺秀相谈甚欢,却对赵小姐不理不睬的传闻。有人在私底下传言,说太子是知道了覆舟山的流言,认为赵小姐清誉有损,心里嫌弃。曹皇后却对此十分恼火,几次召太子去坤宁宫说话,但过后反而更生气了。

太子甚至有两次不应召,宁可与东宫属官议事。他这样的态度,别说皇后看了脾气越发暴躁了,赵家人那边听说,也十分不爽。原本差一步就要成为东宫伴读的赵家公子,似乎告了好几天的假,随时都有可能借口生病,辞去伴读之职了。

皇后费尽心思给太子拉拢到赵家这门助力,花的功夫似乎要打水漂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信后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一十五章信后谢映慧在八卦的最后打趣了几句,形容赵家小姐似乎是注定的贵人命,就算被太子嫌弃了,也有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另眼相看,做不了未来皇后,做王妃也不错嘛,就是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一位皇子?

谢映慧八卦完这些宫廷贵戚高官家的小道消息,便给家书结尾了。她说她在金陵城过得还好,就算没有老太太照看,没有妹妹作伴,日子也过得很悠闲,或许独个儿生活,对她来说更好。她现在除了与二三投契的友人来往,其他亲戚朋友都不想搭理了,也对别人家的宴席聚会失了兴趣。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会忍不住思念亲人,幻想着若是兄弟姐妹们都还在金陵,还一起住在家里,那该多好呢?

谢映慧最后拜过继母文氏,又问候了几个兄弟姐妹,说会继续写信回老家的,让兄弟姐妹们也写信给她,最好把在老家经历的一切全都告诉她知道,然后才在信尾落了款。

文氏听完后,感叹万分。虽然谢映慧最终是称呼她为“继母”而不象谢显之那样直接叫“母亲”,但好歹也算是承认了她的身份。这让她如何不感动呢?她如今真心觉得,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是好孩子了。既然是好孩子,她就得把他们照顾得妥妥当当才是,否则如何对得起丈夫谢璞的重托?

文氏与宛琴商议:“慧姐儿一个人在京城住着,金姨娘又告病,也不知道她们日子过得如何了。老太太南下时,带走了宅中大半银钱。虽说慧姐儿手里不缺财物,但那些是她日后安身立命之物,怎能叫她现在就动用了?我们还是算算手头的账,若能抽出一笔银钱来,送回京中,也能叫慧姐儿过得宽松些。”

宛琴虽然觉得谢家这三瓜两枣的银子压根儿供不起谢映慧的锦衣玉食,后者手里有的是钱财,还用得着稀罕文氏送回去的几两银子?可这便宜是给旧主曹氏之女的,又是文氏主动提出,她当然不会反对。但是开口说好之前,她旋即想到,若是老家这边可用的银钱少了,她的一双儿女岂不是要受委屈?

宛琴立刻闭了嘴,犹豫了一会儿,方才进言:“大小姐应该不差这点银子。况且老太太还要养病,老宅又要翻修,几位哥儿上学读书也要花钱,哪里抽得出余钱来?京中大宅闲置的物品多,让大小姐典当几件,贴补家用,也就是了。”

文氏眉头微皱,想起女儿谢慕林前不久给她算的账,觉得还是能省出一笔钱的。京中大宅东西固然不少,可典当东西换钱,并不是什么体面的做法。以谢映慧的脾气,是绝不会答应的。

文氏正苦恼,谢徽之便笑着对兄弟姐妹们说了:“大姐如今是不是恼了老太太了?你们瞧她在信尾处只向太太请安,向我们问候,却只字不提老太太,可不是守礼数的做法。”

谢慕林心知谢徽之同样看谢映慧不顺眼,总是忍不住要讽刺几句,便横了他一眼道:“老太太再三说过,不许跟京里人提她的下落的。大姐先前在信里说知道了老太太的事,可以安心了,便已算犯规,后面本就不该再提,你多什么嘴呢?”边说边给谢徽之使眼色,叫他好歹看在谢显之的面上,别无事生非。

谢徽之撇撇嘴,给谢显之面子,转了话题:“说起来,大姐姐在信里说起了永宁长公主府的消息,还有覆舟山那件事的后续,老太太那边也该安心了吧?本就什么事都没有,她老人家偏要自己吓唬自己,还不许家里人通信时提到她,实在荒唐得很。早些让老太太知道实情,也早些解了咱们通信的忌讳了。”

谢慕林知道他又盯上了谢映容,便道:“明儿我回老宅,就跟老太太提这事儿。”谢老太太执意不肯说出她与谢映容有些什么秘密,那有什么要紧呢?谢慕林只需要把谢映慧信中透露的讯息告诉她知道就行了。实情如何,谢老太太自己就能判断。倘若到了这个份上,谢老太太还是坚决相信谢映容,那谢慕林也没话说,只得由得她去了。

谢显之有些担忧地与谢谨之谈论曹家那边的动静,谢映芬拉着弟弟谢涵之聊起了马三公子的画作,然后引申到了京中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宛琴神思不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文氏揪着帕子,在心中算着家里的账目,开始考虑把今年冬天的新衣花销,也省下一笔来。

谢慕林从谢显之手里拿过了谢映慧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了好几处被谢显之隐瞒下来的内容,抿唇忍住笑意,看了犹未察觉的谢显之一眼,把信还了回去,便环视众人一圈,小声对文氏说:“娘,时候不早了,信已经读完,咱们就散了吧?”

文氏醒过神来,忙道:“是了,时候不早了。方才我好象听到有人敲了二更。明儿大家还要早起呢,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忙起身向她行礼告退,各自散去。谢慕林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梳洗睡觉。

她想起谢映慧信里的内容,微微露出了笑意。

既然谢映慧会在信里用春秋笔法带过白氏与董慧杰的死讯,可见这件丑事并未在京中宣扬开来,除了两位当事人,也就是董慧杰的母亲歧山伯夫人明白受到了伤害。东宫选妃开始后,赵家小姐固然是继续受到了流言蜚语的攻击,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都心知是怎么回事,见她闭口不提实情,心里只会对她更加欣赏。太子因流言嫌弃赵小姐,只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曹皇后的谋算落空不说,太后与永宁长公主也会对太子有所不满吧?

就是不知道歧山伯的那位嫡长子,还有当日曾在道观内不知做了什么事的萧瑞,眼下际遇如何了。谢慕林总有一种感觉,他们或许比当时在道观里的所有人,都更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慕林一边发散着思维,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一夜好睡。

次日清晨起来,谢慕林梳洗过,又吩咐梨儿与翠蕉收拾好了行李,便自行去正院与母亲文氏会合。她们陪其他人一道用了早饭,便移步二房,向二老太太宋氏请安。

谢慕林还有一件事要请求宋氏。她今日要回老宅侍疾,虽然当中有回谢家角上闺学课程的时候,但其他时候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水泥有其他人操作,老宅翻修也用不着她动手,她完全可以多借几本书做消遣。既然昨天晚上提起了北平城,她正好借几本与北平有关的书,多多了解一下这个在穿越者永乐帝主持下建立起来的城市。

她想知道,这个北平城,与她所知道的北京,有多少相似之处?

第三百一十六章 闲书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一十六章闲书谢慕林借书的事,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宋氏很大方地允许她借走那些关于北平风土人情、衣食住行的杂书,但不同意她将有关北平城与燕地历史的书籍拿走。

杂书在宋氏看来并不太重要,拿来消遣是无妨的。但关于历史的书,那是经史子集的一部分,只能在二房宅子的前院翻阅或抄录,不能带出二房的大门。

谢慕林猛然惊醒,她是从小就习惯了看书、买书的人了,在现代社会,一般的书根本不值钱,除非是非常重要的学习资料或者名家名作,其他书在她看来都是寻常事。可在现在这个时代,书籍还是十分贵重的。宋氏是书香门第的女眷,当然会十分珍视家中的藏书。

谢慕林察觉到,自己之前烧了几本买来的“被虫蛀了”的旧书,对于书的态度可能有些轻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宋氏的不快?

还好宋氏一直都是态度轻切地与她说话:“那几本书写的是国朝历史,外头已经不容易找到了。若是你带走了,万一族中有别的族叔伯、族兄弟来借阅,却找不到书,那可怎么办?你只管带着那几本闲书走就是,那些书,他们做书生的一般不会看的,自进了我们家的大门,也就只有你梅珺姑姑与沅沅表妹曾经翻看过罢了。等你三祖母的病好了,你回家来,再来我这里借那几本书看。若有看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谢慕林只能乖巧地应下,便带了两三本闲书,与母亲一道告辞离开。

她心里暗想,以后恐怕不能再随便找些破烂旧书回来做幌子,烧了充作书房空间里那些资料的“出处”了。她抄录下来的东西也没多少,将来还得继续想别的办法掩饰才行。

坐船往老宅去的时候,文氏因为昨儿晚上一直有心事,没睡好,这会子便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谢慕林也不去扰她,翻开刚刚借来的闲书,看了几页,心里顿时一喜。

这本虽然是闲书,但因为说的是北平城的风土人情,也顺带提了提这座城的历史,前朝时如何,燕王朱棣坐镇时如何,朱棣之后从皇室入继的燕王朱允炯如何,北平城的建设工程,就是在朱允炯手里结束的。据说他按照永乐帝的图纸完成了城市与王宫的大体格局,虽然因为成本以及规格等众多原因,未能将图纸一五一十地在现实中呈现出来,但城中街区划分、道路名称、官署分布等等,都是照着永乐帝生前意愿进行的。

为了完成这项工程,朱允炯几乎把永乐帝生前给他留的私房钱都花光了,连燕王府的收入都花了不少。他在燕王任上那几年,日子过得相当朴素,除了军费不打折,几乎是能省则省,而且所有花销都是优先从自己省起。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北平城的建造上,军事上倚重燕王府本来重用的武将,行政上也不会插手燕王府本来的文臣的工作,好象除了经营产业生财,与花钱建造北平城以外,什么都不做。成亲、生子,全都一切从简。等他把北平城建设完成了,他人也快死了。

这本书的作者对朱允炯的品行十分推崇,认为他虽然是被仓促过继到燕王府的,却时刻不忘对皇帝生父的孝心,对燕王府一脉也很敬重优容,是位难得的仁孝君子。而当时在位的宣文帝与徐太后没少打压朱允炯,在作者看来,这定是有奸邪在朝中向宣文帝进谗言之故,感叹为何没有正直臣子向皇帝说明真相?

作者肯定是北平人,性子还有些天真,他八成没有离开过北平吧?很可能也不是官宦世家出身,否则怎会看不出来?宣文帝打压朱允炯,哪里是听信了谗言?分明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曾经的皇位竞争对手呀!谁叫永乐帝在世时最喜爱的皇子就是朱允炯,差一点儿就把太子给换掉了呢?

谢慕林翻了翻书后面,发现作者一点儿都没写朱允炯去世后发生过的事,便知道他定跟这位燕王是同时代的人了。这本书是手抄本,并非印刷本,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宋氏是从哪里得来的。

书中关于北平城历史的内容不多,后面大体形容了一下城中的格局,果然就跟谢慕林所了解的历史上的北京城一样,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几个重要的商业区也跟她所知道的一样,那些大的寺庙、道观的位置不便,皇城格局也差不多,几个本该是王府的地方,好象成了高官显宦家的府第,又或是燕王府建造来与民同乐的公共花园。

后面还有北平城的风俗,什么节日有什么习俗,做什么活动,吃什么食物,各种规矩,清清楚楚,详详细细。这个年代分明还没有女真入关,但北平城里的风俗,却明显地带上了满清的味道,只是这个年代,城中没有满人,也没人说满语罢了。

谢慕林感叹不已,她怀疑永乐帝很有可能就是老北京人,穿越之后思乡太甚,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但想到他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也挺可怜的。谢慕林不打算评价太多。

船很快就到达了谢家湾的老宅。谢慕林跟着母亲文氏下了船,站在码头上时,发现那个小小的木码头似乎牢靠了不少,好象被人修整过了。

前来迎接的马路遥夫妻向文氏禀报,后山那处小砖窑已经收拾出来了,由于采买了一小批用来修整老宅的木材、砖石等等,考虑到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原材料会运送到谢家湾来,那个破旧的小码头实在太不可靠了,万一哪天塌了怎么办?所以就拿现成的材料稍稍加固了一番,眼下码头比先前结实多了,可以用很长时间。等到老宅修整完毕,他们再重新码头也不迟。

这是老成之举,文氏自然不会反对,谢慕林也只有叫好的份。文氏命善姐取了给下人们带的月钱与奖赏,进门后先嘉奖了留守在此的男女仆妇一番,还把珍珠与何婆子先后叫过来,着重赏赐,以慰劳她们这些日子的辛苦。

等下人欢欢喜喜地散去,文氏方才小心翼翼地问留下来的珍珠:“老太太醒了么?昨儿晚上睡得如何?眼下心情可好?病情可有起色么?我想带着真姐儿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不知道……方不方便?”

第三百一十七章 固执

谢老太太面对文氏的时候,跟对谢慕林的态度可不一样。

明明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她就能在文氏面前撑起一个威风恶婆婆的架子来,板着脸没好气地说:“你还记得来见我?我还以为你已经认定了宋氏这一个婆婆,就不管我死活了呢!”

即使文氏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了,被她这么一骂,也先心虚了几分,缩着脖子低声赔罪:“实在是这几日事多忙乱,族里又有事务,儿媳脱不开身。老太太您先前又说过,不许把您在老宅的消息告诉族里人,儿媳没敢告假,这才耽搁了。老太太恕罪。”

谢老太太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哼,如今肯在我面前自称儿媳了?不是说不认我这个婆婆么?!”

谢慕林在旁忽然笑了一下。她能猜到文氏会如何回答。

果然,文氏老老实实地把宋氏之前的话告诉了谢老太太,道:“二老太太宽厚仁爱,儿媳心里也安心多了,今后必定会好生孝敬二老的。”

谢老太太早已涨红了脸,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放屁!宋氏那贱人装模作样,分明就是故意气我来的!儿子本来就是我的儿子,儿媳本来就是我的儿媳,孙子孙女也本来就是我的孙子孙女,我用得着她可怜?!看我不大耳刮子扇回去!族里的人都是瞎了眼,居然把那贱人当好人了?!”

文氏听得目瞪口呆,慌忙劝说:“老太太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二老太太当真不是那个意思,她是一片好心……”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给我闭嘴吧!你到底是谁的媳妇呀?!怎么胳膊尽往外拐?!”

文氏讷讷地说:“儿媳……本就是二房的人呀……”

谢老太太被噎住了,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咳得撕心裂肺的。文氏慌忙上前抚胸拍背,被她一把甩开了,还是珍珠与何婆子手忙脚乱地上前替她抒解,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文氏眼圈红红地站在一旁,咬了咬唇,只觉得谢老太太果然不讲理得很,也映衬得宋氏更加的宽厚慈爱,通情达理了。

谢慕林在旁看了一会儿戏,心里可不打算让谢老太太继续骂人,便上前劝说:“老太太有什么可气的呢?二老太太在族中多年,施恩无数,又没坑过人,族里当然只会说她好的。老太太您就不一样了,您当年一声不吭变卖了家中产业,害得无数族人失了生计,损失惨重,别说您没理,就算有理,他们也不会喜欢您的。这不过是因果报应,您又有什么好抱怨的?与其骂我娘,倒不如平心静气,安心养病。等您身体养好了,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您一个人住在外头,又不与族人们来往,更是不许我娘与我常来看望,我娘和族人对二老太太是什么想法,又与您何干?”

谢老太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他们不讲理,忘恩负义,还不许我骂了?!当年若不是我们家老太爷立了产业,养活了那群乡下泥腿子,你以为他们能有今日的好日子过呢?!我们家的产业,爱开就开,爱卖就卖,与他们何干?他们没本事另找生计,凭什么怨到我头上?!”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老太太说得是,不如我们明儿去老太爷坟前拜一拜,哭诉一番您心里的委屈,好让他半夜里托梦,骂那些忘恩负义的人一顿?”

谢老太太脸色变了变,打了个冷战,顿时安静下来了:“我病着,哪里动得了?”又好象害怕谢慕林再说谢老太爷的事,转头去对文氏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孝心了,看过我就回去吧。我早说了,叫你不必来的,你总跑过来算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么?你少出现两回,我也能受少两回气!”

文氏眼圈又是一红,讷讷地行礼,就要告退。她这回倒是没有再可怜兮兮地请求谢老太太原谅,哭着喊着要留下来侍候了。

谢慕林笑眯眯地对谢老太太说:“您怎么这就让我娘走了?大姐姐来了信,说了京里的事,我娘还没向您禀报呢。”

谢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推开身边的珍珠与何婆子,盯着谢慕林看:“慧姐儿来信了?都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谢慕林不答,反而转头去看文氏,一心要让文氏来说。她知道,谢老太太虽然总是欺负文氏,但对文氏说的话,还是挺相信的,因为她认定文氏不可能对她说谎。

文氏果然老实地回答了谢老太太的话。但她一向很有分寸,没有多提京中别家的八卦和宫中的传闻,也不提谢映容的小心思,只是把谢映慧、谢映容与蒋婆子几个的近况说了出来。她心里也清楚谢老太太在害怕些什么,就努力用谢映慧与谢映容如今安然无恙的事实,劝谢老太太宽心。

京城什么危险都没有,她老人家完全可以不用害怕的。

然而谢老太太的想法跟她预料的不太一样,谢映慧平安返家,在前者看来是一直被永宁长公主蒙在鼓里,被发现不知情后,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放回去了;谢映容滞留卞家不肯走,定是危险还未解除,她的重伤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肯定是被人害了,因此还要继续求卞家与卞家的姻亲宁国侯府庇护她;白氏与董慧杰之死证明了永宁长公主的心狠手辣,但信里完全不提旁人的生死,不代表没有别的知情人被灭口,这事儿还得继续打听下去……

听完文氏的述说后,谢老太太还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唉声叹气地打发文氏走人:“走吧,没事别过来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里,不然你就是害死我的凶手了!”

文氏懵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完全不明白谢老太太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没有危险?

谢慕林推她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发怔,半天才不解地问女儿:“我方才说错什么了?老太太为什么不信我?”

谢慕林笑笑:“您又没把大姐信里写的内容全都说出来,老太太一知半解地,人又固执,哪儿会这么容易改变想法?您别担心了,只管去干您想干的事,或者上隔壁院子瞧瞧我叫人试验的水泥地也行。我来劝老太太。”

文氏点点头,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女儿:“说话委婉些,别气着老太太了。跟长辈说话,要注意分寸。老太太的病还没好呢,万一她气出个好歹来,别人只会怪到你头上,那你岂不是冤枉?”

谢慕林笑着推她出了院子:“知道了,别担心。老太太其实硬朗得很,哪儿就这么容易气吐血了?”

第三百二十章 老实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二十章老实文氏不再围着谢老太太转了,谢慕林比谁都高兴。

她也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不怕谢老太太的。

自从在老宅住下来之后,她就开始了严格管教谢老太太起居饮食的日子。

早上什么时候起床,起床后要吃什么早饭,什么时间吃药,什么时间到院子里晒太阳,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吃午饭,吃什么菜,饭后睡多长时间的午觉,下午干什么,晚饭又吃什么,饭后要在院子里散步多久消食,夜里几点睡觉……谢老太太一天的所有活动,全都按照计划表精确到刻。

她要是不答应出屋子散步,拖也要把她拖起来,或是直接叫粗使婆子抱着她在院子里走,看她是宁可被人公主抱着转悠,还是自己下地走动。

她要是不肯吃谢慕林叫厨子准备的饭菜,甚至是一巴掌挥落在地糟蹋了,那顿饭就不会再做了,除了一碗清粥,可以保证她不会饿死以外,什么都不会有。厨房的人如今非常听谢慕林的话,她再三嚷饿都不会给她送东西来。她不想受罪,就必须把孙女准备的饭菜吃下去。

她要是不乐意早起,又或是早睡,谢慕林是不会管的,只是要求她到了时辰就必须躺到床上去,到了起身的时间,就必须起身,记丫头给她换衣裳洗漱穿衣。除非她实在体弱难支,否则都是这么办。至于她在睡觉时间内是否真的睡了?早起后是否困得打盹,谢慕林根本不理会,反正她给出的睡眠时间是足够的。没过多久,这生物钟便调过来了。

谢老太太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乖乖照着谢慕林安排的时间表来行事了。

谢慕林还跟她说:“我是为了您老人家着想。这个时间表可是问过杜老爷子的,连上头的食谱,都是杜老爷子点过头,我才让厨房的人准备的。我忙活这些,诸般辛苦,还不是为了让您早些好起来?您从前实在是太任性了,本来早就该好起来的病,闹得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反而两次加重。您对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上心,仗着底子好就胡作非为,我们做晚辈的真是看不下去了!我还写信告诉了爹,说不能再纵容您胡闹下去。大伯祖母和二祖母知道这事儿后,也说我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呢!”

谢老太太强忍住吐血的冲动,恨恨地瞪了她几眼。

谢慕林压根儿不在乎,从珍珠手里接过了药碗:“您吃药吧。这是杜老爷子才开的新方子,比之前又改了两味药。杜老爷子说了,您的病情又有了好转,这都是我严格管束您起居饮食吃药的功劳!”

谢老太太很想把药碗摔了,但想起她上回摔了药碗之后,没有人给她再熬新的药来,便打消了主意。

她还是怕死的,不想成天病奄奄地躺在床上,任由旁人作贱。谢映真这丫头经历过家中大变,就跟换了个性子似的,如今又狠心又能拉得下脸,想要驯服她乖乖听话是不可能了,只得老实养病,先把病治好,到时候这死丫头就再也没有管着自己的理由了。等自己回了金陵城,跟死丫头隔着几百里远,还怕什么呀?!

这么想着,谢老太太顿时对吃药这件事积极了许多,散步、晒太阳,也都能配合了。

谢老太太老实了,谢慕林也省心不少。老宅的生活其实还是挺轻松的。有了从新宅那边运送过来的生活用品,还有文氏亲自命人换上的新家具,有人侍候,又不愁吃穿,上头还没人管束,除了住房环境差了一些,这样的日子简直没法挑剔。

就连谢老太太闹腾,也被谢慕林当成是日常娱乐消遣了。反正老宅上下的人都听二小姐谢慕林的命令,这位老太太既不得人心,又不出院子,只跟身边侍候的三两个人接触,说话根本不管用。就算谢慕林对她态度凶一点,下人们也没谁会为了帮她,跑到文氏或别人面前嚼舌。

等到谢老太太的病情确实有了好转,再经由杜老爷子的嘴巴,把复诊结果传回谢家角去,便再也没有人觉得,谢慕林管束祖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因为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才是对谢老太太有好处的,真的捧着她哄着她,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为了长辈的身体健康,默默忍受着非议和长辈的怨言,这才是真正纯孝的好孩子啊!

每当谢慕林回谢家角去上四房的闺学课程时,无论是族里的长辈还是同辈的姐妹们,都会夸她聪明又体贴,机灵又周到,真正有孝心了。

八房的长辈甚至公开对族人说,如果自己将来生病了,也有讳病忌医、不遵医嘱的行为,希望儿孙们都不要在意,直接严格管束他就好了,把病治好了,长命百岁,才是最重要的事。不能因为自己老糊涂了,小辈们拿不定主意,就耽误了自己。

谢慕林能听得出来,八房的长辈们这是在刻意向他们母子示好。文氏接济了十三房,不但买了一大批砖,还把土法水泥的制法教给了对方,却只要了两成干股作为回报,还派了人手去帮忙经营砖窑。十三房近日经济情况已有了明显的改善,他家乃是八房的分支,八房这是在回报三房对十三房的好意呢。

文氏心里很高兴,谢慕林也乐得见她与族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其实谢慕林真的觉得谢氏族人挺有意思的。整个宗族风气就比较正派,虽然内部也有不少口角、不和,但没什么人会搞歪门邪道的手段。遇到难处,大家都会守望相助。虽然全族都很重视读书科举,但并不会把经商、种地视作下贱,既守礼节规范,又很懂得变通。

不少看着很正经的族中长辈,性情还挺活泼。

比如谢老太太回乡这件事,其实族里差不多都知道了。哪怕文氏与谢家兄妹等人没有公开宣扬,甚至还有意隐瞒,族人们还是早有听闻了。

谢家遣散过下人后,能留下来的许多是当年从老家带出去的旧人,都在湖阴有亲友。当年谢老太太自作主张出走,害得下人也不得不与亲友分离。等到后来曹氏入门,重用陪嫁来的仆人,把这些旧人挤到了不重要的位置上,谢老太太又偏帮曹氏,谁不是一肚子委屈呢?

因此,这些下人在老宅外知道了谢老太太在此,便好奇她为何会忽然狼狈不堪地病倒在破旧的老宅中?等到他们到达谢家角,见过亲友,议论一回,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族人们如今就是端着明白装糊涂,文氏母子不提,他们也装不知情。但私底下,不少人都从宗房与二房的仆人那边,悄悄打听谢老太太的情况。听说她病得不轻,又被折腾得不轻,大家都在心里暗爽呢。

族里但凡是成年的人,就算没被她吭过,也受过她的气。如今听听她的笑话,只当是乐子了。

只是乐过之后,想起谢慕林这般对谢老太太,不过是为了她的病情着想,族人们心里便忍不住发酸。

那样的坏妇人,怎么就偏叫她得了好夫婿与好儿孙?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烧了几炷高香,竟然能有这样的福气!

第三百二十一章 闺学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一章闺学谢慕林去过几回闺学上课后,很快就跟族中姐妹们熟悉起来,也成功地在这群小姑娘嘴里,打听到了族人们的性情喜好,顺带还了解了不少八卦消息。

闺学里有二十来个小姑娘,从八岁到十四岁都有。起初,除了自家小妹谢映芬,谢慕林就只认得七房的谢英芳了。宗房的两位姑娘,谢英莲已经满了十五岁,早就从闺学毕业,谢英芝因为自幼身体不好,家人娇惯,一向是不到闺学里来上课的。表妹杨沅跟着外祖母宋氏与母亲谢梅珺学习。因此谢慕林刚来闺学的时候,放眼望去,几乎都是陌生人。

不过大家基本都姓谢,大多数人从小生活在谢家宗族里,性格都比较单纯。虽然有的人家境富裕,但没有哪个是赤贫的,所有人都不愁温饱,相处起来就没有世俗的地位高低之分了。认识的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熟了,聊起天来不见隔阂,好象一点儿防备心都不需要似的,什么事都能跟姐妹们说。谢慕林与谢映芬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呢。

闺学的课程很松,三天上半天课,年纪小的女孩子学的是《三》《百》《千》,而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已经过了这一关。算术水平,谢慕林冠绝全族姐妹之上,谢映芬则还需要再练练。至于基本的礼仪,谢慕林从谢映真的记忆中就了解齐全了,几个月下来早已练熟。她便因此直接跳过初级课程,直接进入中级的女红,并且开始涉猎高级课程中的管家、厨艺、产业经营,偶尔还要接受宗房杜氏的教导,学习宗礼、药理与养生等知识。

闺学的课程是以实用为主的,女孩子只需要识字,能读书看账,通晓《女训》、《女诫》,会管家技能,女红娴熟,就差不多了。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什么的,要求并不高,能把字写端正,能背得几首名家名篇,就合格了。谢家女孩子目前的联姻对象基本是中下层的读书人家,光是学习这些,就已经足够。如果有人在诗词、才艺等方面有天赋,可以另外接受老师开的小灶教导。

谢慕林并不在这个范畴中,她目前被女红课程给难倒了。

其实她在大学时参加过手工社团,玩过十字绣、缎带绣、绒线绣,做过娃衣,编过中国结,制作过古风首饰,还做过模型。她也曾经自己做过简单的衣服,比如裙子、马甲、小背心之类的。隔壁宿舍的汉服爱好者自制明式袄裙时,她还帮人家打过下手呢。她觉得自己的针线活做得还可以,针角细密平直,绝对不是传统穿越女那种缝个线都能缝歪的菜鸟。

然而她对于传统中式刺绣,是真的抓瞎。

在闺学被一位充任女红老师的婶娘考核的时候,谢慕林只能硬着头皮拿出自己在绒线绣上最高水平的技术,慢慢绣了半幅“稀疏绿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彩色小野花”,远处隐隐能看到山影溪流。由于构图还可以,看上去很是象那么一回事,似乎再花点水磨功夫,就能绣成一副不错的作品,再加上她一脸腼腆地辩解:“家中出事后,这几个月所有人都忙乱不堪,我没再顾得上练习刺绣,有些荒废了……”总算在那位婶娘面前过了关。

对方对谢慕林道:“你这技艺一瞧就是不但生疏,底子也没打好。构图虽巧妙,但针角太稀疏,对得也不整齐,只胜在配色别出心裁。你们家一向在京中过惯了富贵日子,想必平日里也用不着家里的女孩儿做针线贴补家用,上头当家的长辈更不是会用心栽培你们几个小姑娘的人,你娘……只怕也做不了主,因此没人对你们严加教导。

“但我们谢家的女孩儿,旁的本事倒罢了,女红却定要学好,否则如何对得起我们谢家织绣起家的名头?将来嫁出去了,即使嫁到了清贫读书人家,嫁妆不丰,有一门好手艺,也足以养家糊口了。不过你如今年纪还小,还来得及苦学苦练,往后切不可再懈怠了。”

谢慕林干笑着应了是。

值得庆幸的是,谢映芬的刺绣功夫也很平常。她才是那位婶娘嘴里所说的情况,生母不在身边,嫡母对庶女教养不上心,而她又是曹氏心腹大丫头所生的,曹氏也不会故意拿针线活来搓磨她,更不会让她做针线活赚钱贴补零用,顶多是不闻不问罢了。她在谢家学过的东西,主要还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至于女红?身边的奶娘、嬷嬷们能指点一下就不错了,水平当然有限。

有了这位妹妹做陪衬,谢慕林总算把自己刺绣水平大幅下降一事给蒙混过去了。就连谢映芬都说:“我从前也比今儿绣得好。可家里出事之后,几个月了,家里乱糟糟的,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家都搬了好几回,哪里还顾得上练针线活?我也就是上回金姨娘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陪着我姨娘缝过几针罢了,过后再没碰过针线,都快忘光了。二姐姐那回连衣裳都没做,整天忙着去牢里探监,照看生病的哥哥们,帮太太想法子挣银子请大夫抓药……我的技艺都退步了,更何况是比我更操心的二姐姐?”

在场的长辈们与族中姐妹因此对她和谢慕林更加同情和怜惜了,没人嘲笑她们,反而很积极地教她们各种刺绣技巧,帮助她们早日“捡回”荒废了的绣艺。当她们要去学纺织技能时,也很热情地各种帮助指点。

谢慕林尴尬之余,心里还挺感激她们的。有了大家的帮助,她总算学会了如何利用简单传统的工具纺纱、织布。当然,技术水平还很粗浅,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后才能有所提高。但她也因此搞清楚了谢家角眼下通用的织布机的基础结构与工作原理,然后迅速拿学习纺织为借口,逃过了刺绣功课。

她是宁可把时间花在织一块不怎么样的棉布上,也好过在绣花这样最考较耐心的工作上花几天的功夫。

等到她终于织出一块一尺三寸宽三尺长、疏密不均的本白棉布,又上过三回闺学课程后,马路遥终于报来了消息,所有修缮老宅需要的建筑材料都已经采买完毕,技艺娴熟的工匠也雇来了八人,都是来历清白可靠,还与谢家族人有过良好合作历史的。十三房的砖窑那边,也拉来了两船砖,半船新烧的水泥粉,老宅后山的小窑也在持续出产水泥中。

眼下天气晴朗,秋风渐起,气候干爽,正是修整房屋的好季节。谢慕林带着家中的下人与雇来的工匠,终于要开始修缮老宅的工程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修缮

谢慕林把人分成两班,专业工匠们先去用水泥、砖和沙浆筑造新的外墙,家里的男仆们则把所有院子里积存的淤泥沙土清理掉。

当年老宅前半部被水淹了,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浆,由于老宅只留下了一房看宅子的老家人,人手不足,把后面院子里不曾受损的部分清理出来,再把家具搬进梅庐上锁后,就再也没余力把堆积在宅中的泥浆去除了。

后来新宅建成了,谢璞又来信,遥控老家人添加了仆役人手,但大部分人的精力都用在维持新宅上了,老宅这边没多少人理会。新宅那边的人,顶多就是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确保这边的房子还没有倒塌,也没有流民擅自闯入,就可以了。

如今是大水发生八年之后,谢家头一回派遣人手,彻底清理宅子内部的淤泥残土,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所幸这段时间天气一直晴朗干爽,淤泥也都被晒干了,只需要费力气,铲除起来并不算难。两天不到的功夫,老宅里里外外的地面就都清理干净了,铲出来的淤泥被堆到河边,又回到了曾经的来处。

墙砌得很快,而且比原本的墙还要厚一些、高一些。砌墙的工匠还是头一回使用水泥这种东西,若不是雇主家有要求,给的工钱高,又有熟悉的旧雇主谢家人做保,他们还不敢答应呢。但只要用过水泥,很快他们就察觉到这东西的好处了。等他们发现水泥干得快,用来砌墙效果很好,再发现谢家的男仆也在用这东西铺平地面,又快又好,便有心去打听这东西是什么,成本有多高了。

后山的水泥窑离得并不远,每天还会把烧得的水泥粉用小推车送过来,能是什么秘密?很快工匠们就偷偷跑去窑口处张望了。虽然他们知道规矩,不敢轻易开口打探人家的配方是什么,但光是瞧窑口附近地面上堆着的一些原材料,也能猜到水泥这东西的成本不高。

陆陆续续地便有工匠私底下去寻马路遥,表示想要买水泥。就算这东西在湖阴还很新,没什么人知道,别家雇主未必乐意让他们用这东西给自家盖房子筑墙,但就算他们自个儿给自个儿修墙铺地时用用,也挺好的呀。他们大概能猜到这东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反正不是什么不知根底的东西,信得过!

马路遥指点他们去找十三房的砖窑,还告诉他们,这是自家老爷在外头做官时,看到当地人用的一种“泥灰”配方,觉得挺有用,就记下来了。但这是人家的东西,谢家不好拿来大卖的,族人亲友用用无妨,乡党们想要使一使,也可以便宜转让一些,但不打算宣扬出去,损了他们官宦人家的名声。所以,工匠们要买水泥,只管找十三房买,却不要在外头到处嚷嚷。

工匠们都表示十分理解,回头用起水泥修房子,就更加用心了。他们趁着帮谢家三房修老宅的机会,快速学会了水泥的用法,回头去寻十三房买水泥时,又被谢谨华说服,签下了合作协议,从此便是谢家水泥作坊的合作工匠了。

至于他们要如何经营操作,那是十三房的事,文氏也会派人去帮忙。这就跟谢慕林无关了。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家确实从水泥作坊那里分得了利润就好。

老宅的围墙很快修好了,内部的院子与屋内曾经坑坑洼洼的地面也都被铺平了,下水道、排水沟重新疏通、扩展过,又用水泥抹平了表面,所有屋子破损的墙角都被修补完毕,屋瓦重新换上新的,门窗由前湾村的木匠一一修过、换过,马路遥家的带着仆妇们把全宅上下的窗子重新糊上了窗纸……

等到时间进入到七月中旬的时候,老宅上下已经修缮一新,看起来是一座颇有历史感的好宅子了,就连老宅门前不远处的河边,也添了一座砖石加水泥砌成的小码头。

谢慕林满意地在老宅里逛了两圈,挑剔出几处还不算完美的地方,就转头吩咐马路遥家的,尽快把柏院与竹院这两个空院子整理出来,随时预备家里的兄弟们过来小住。

谢显之与谢谨之始终觉得,不能坐视妹妹一人在老宅照看谢老太太,他们却什么都不做。所以,在书院休沐的时日,他们完全可以过来向谢老太太请安,顺便帮着照看一下病人的。就算不是休沐的日子,下学后他们也可以过来探望一下谢老太太。虽然因为课业繁重,老宅又没多少空房间可以给他们住,他们不得不趁夜回谢家角家中,预备次日清晨继续上学,但能出现,总比完全没有表现的好。

谢慕林其实不是很乐意叫他们来老宅,免得谢老太太见来了个能拿捏得住的晚辈,又要开始作妖。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老太太给调|教老实了。可谢显之一片孝心,谢谨之也是好意,她怎能说不?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所幸谢老太太见了两个孙子,虽说埋怨的话从来不少,但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大约也是因为她知道孙子们只待一会儿就要留开,能留下来陪她的始终还是谢映真这个胆大包天的死丫头……反正谢显之、谢谨之来探过几次病,都是平安度过,顺利到文氏都觉得不可思议,谢徽之与谢涵之也有了来请安的念头。

谢家的孩子,其实教养都挺好,没有品行太歪的——某位三姑娘除外。哪怕谢老太太之前作得那么厉害,惹得全家人都心生厌烦,但只要她消停了,大家还是会乐意去孝顺她的。

谢老太太对此颇为得意,听谢慕林说明日几位兄弟要过来,她便趾高气昂地说:“瞧见没有?你这丫头对我一点儿都不尊重,我也不稀罕你。我有得是乖巧孝顺的孙子、孙女。等我这病好了,你就给我赶紧滚蛋,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反正老宅修好了,现在什么都不缺,她一个人在这儿住着也挺舒服自在的。

谢慕林冲她翻了个白眼:“您老人家要是真这么说,那我明儿就真走了?你以为我真乐意留在这里侍候病人呀?还不是要向您尽孝吗?既然你更喜欢我的兄弟们,明儿我就问问,他们哪一个愿意留下来陪您,我愿意跟他换!”说完还叫唤了翠蕉一声:“替我收拾行李,咱们明儿就能回家里住宽敞舒适的新房子了!”

谢老太太见她好象要玩真的,反而有些慌了:“你该不会真要走吧?我这病还没好呢!你要在外人面前装孝顺孙女,怎么也得把这场戏给唱完吧?!”

谢慕林撇了撇嘴:“您不是要我走吗?反正您如今身体好了许多,不必人扶都能在院子里走上几圈了,我也不是非得留下来不可。不过我可有话在先,兄弟们都有学业要顾,您不管想留谁下来,都不能耽误了他上学。”

谢老太太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大坏,啐了她一口:“谁要耽搁你兄弟上学了?我不过是说说,谁要赶你走?分明是你自己想偷懒!”说罢一甩袖,忿忿地回屋去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莫名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三章莫名谢慕林不知道为什么谢老太太忽然变得阴阳怪气的,总是无缘无故地就给脸色看,说话也是含沙射影,好象在讽刺她什么,可明明她就没干什么呀?

谢慕林只觉得莫名其妙,心里猜想谢老太太大概是更年期到了?

算算年纪,她虽然时常自称老太婆,但她其实也就不到六十岁,只是在这个年代显得很老而已。如果是在现代,也就是刚退休的年纪,完全可以菜市股市商场旅游广场舞全天走起,有更年期症状不是正常的吗?

谢慕林顿时就淡定了,她觉得自己明白了谢老太太近几个月脾气暴躁不讲理的生理原因,也不去跟对方争吵什么,只吩咐厨房给谢老太太准备一些更年期妇女适合吃的菜色与汤水。当年她在外婆家住的时候,就听舅舅舅妈们说过的。

谁知谢老太太见她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

等到谢家兄弟四人在休沐日过来给谢老太太请安,并打算在此住一天的时候,谢老太太的脾气就越发古怪了。

她也不是冲着孙子们发火骂人什么的,就是说话阴阳怪气。谢显之兄弟几个待她恭谨有礼,她不高兴,讽刺孙子们只会做表面功夫,不是真心敬重她,不然在她面前何必这么客气生分;谢谨之亲手给她奉药,她又嫌弃他笨手笨脚,不会服侍人;等到谢涵之战战兢兢把家里做的新款点心献上,让她尝尝鲜,她又嘲笑小孙子怯弱胆小,上不得台面,还说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世面,难道还稀罕那几样粗糙的点心?况且她如今正要少吃油糖,他们让她吃点心是想害她病情加重吗?

半天下来,谢家兄弟几个走出后楼的时候,都忍不住垂头丧气,只觉得自己一番孝心都白费了,谢显之和谢涵之则开始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慕林刚刚去厨房安排了丰盛的午餐,回来瞧见兄弟们一个个沮丧的模样,心里奇怪。等谢徽之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冷笑了:“都不必放在心上,近来老太太总是这样阴阳怪气的,无缘无故就要生气,估计又是老毛病犯了。你们要孝敬她,只管当看不见、听不到就是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旁的不必放在心上。回头我问杜老爷子一声,给老太太开些清热降火的药膳汤水,败一败火就好了。”

谢显之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因为近日入秋了,她老人家犯了秋躁的缘故么?我在书院里也听说了,有些人到了秋天,总会忍不住暴躁些,容易与人发生口角。先生叫我们多留意,要尽可能平心静气,对同窗也要多些忍让。我至今还没发现哪位同窗有这个毛病,如今总算见着实例了。”

谢谨之抿唇笑了笑,看了妹妹一眼:“我倒是觉得,老太太有可能是嫌我们太笨了,做得不如二妹妹好呢。”

谢慕林眨了眨眼:“啊?怎么可能?”她忍不住想笑,“我对她是什么态度,哥哥们都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老太太病情要紧,没人管束她,她就要上天,我也不会扮起了黑脸。如今她的病大有好转,都是我这黑脸扮得好的功劳。以她老人家一贯的脾气,只有讨厌我才是正常的。昨儿她还说自己有的是孝顺孙子,叫我赶紧滚呢,怎么可能还会觉得我好?”

谢谨之笑道:“不然。老太太嫌我们待她太恭谨有礼了,兴许就是更喜欢你对她不客气,觉得那样更亲切的缘故。还有四弟献上的点心,她老人家不喜欢,嫌多油多糖,不正是把二妹妹对她的告诫放在心上了么?”

谢慕林见谢涵之手里还捧着点心匣子,便打开匣盖,取了一块点心吃了一口,哂道:“这栗粉糕哪里做得多油多糖了?分明就挺健康的。前儿老太太说想吃点心,我让厨房给她准备了莲蓉百合小方糕,她还嫌太清淡了,要往上头浇些桂花酱,被我驳回去了。这栗粉糕做得比莲蓉百合小方糕还要甜一点,也不腻人,分明就正合她的口味,她还嫌弃什么?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谢涵之一脸沮丧地小声说:“昨儿老宅的婆子回谢家角传信,姨娘特地找她打听过老太太的近况,知道了点心的事,特地亲手做了这匣子栗粉糕,让我带来讨老太太欢心。因记得二姐姐说过,老太太如今的身体,不能吃得太油太甜了,也没敢往栗粉糕里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甜味靠的是栗子本身的味道,再添了一点点蜂蜜。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谢慕林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不是你的错,是老太太不讲理。这栗粉糕分明没犯忌讳,她还要说它不好,那就别吃了呗。反正这东西挺好吃的,为了不浪费,咱们吃掉算了,不能糟蹋了四弟和琴姨娘的心血。”

谢涵之这方重新露出一个笑脸来。

兄妹五个围坐一桌,就着清茶,把那匣子栗粉糕给吃了。他们顺带还聊了一会儿天。谢慕林也有两日没回谢家角上学了,不知道那边最近的新闻,便向兄弟们打听,四妹妹谢映芬的风寒如何了?

谢涵之告诉她:“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几声咳。太太说,她这是换季时没留心,着了凉了,如今生怕她病情有反复,不许她出门吹风呢。就算是在屋里,她也要穿得厚实些。四姐姐无聊得不得了,偏姨娘和丫头们都不敢放她出去,她只得耐下性子在屋里练织布。姨娘还总是叫她别费心神,说她是官家千金,谢家再落魄也不可能叫自家姑娘织布来维持生计的,让她不要学小门小户的技艺,学得一身小家子气。四姐姐听了这话,总要跟姨娘吵起来。”

说到这里,谢涵之就忍不住要叹气。在金陵时,生母与亲姐明明相处融洽的,怎么如今总是要吵闹不休呢?

谢慕林懒得去吐嘈宛琴的保守观念,只说:“你回去叫四妹妹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想做什么不行?别学老太太那样,把小病折腾成了大病,那才是自讨苦吃呢。”

这时候,珍珠过来了:“二姑娘,老太太唤您过去呢,问今儿的点心怎么没有了?”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起身去了后楼,对谢老太太说:“四弟带过来的就是给您今天吃的点心了,厨房没有做别的。您老人家要是实在嘴馋,明儿再叫人做吧。”

谢老太太瞪她道:“那就把小四带来的点心呈上好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没有强。”

然而点心已经没有了,谢慕林跟兄弟们把它吃掉了。

谢老太太顿时气得又要摔竹夫人了:“死丫头!你这是存心要气我呢?!觉得自己要走了,就不用再孝敬我了是不是?!”

谢慕林莫名其妙地跑出后楼,看到兄弟们都在院子里等她,就忍不住抱怨:“不是她自个儿说不要吃的吗?怎么现在又恼了?”

谢徽之忍笑着说:“二姐姐,你没看出来么?老太太是舍不得你呢,所以句句话都在抱怨你要走这件事。”

谢慕林眨了眨眼:“啊?”不会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喜欢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二十四章喜欢把四个兄弟打发去两个新整理出来的空院子,让他们自己选择落脚的房间后,谢慕林便回到后楼,站在窗外偷偷观察谢老太太的情形。

然后她就发现,谢老太太现在果然挺关注她这个“坏丫头”的,明明前脚才把她骂出屋子,后脚就按捺不住,不停地问珍珠与何婆子“二姑娘去哪儿了”,还扭扭捏捏地表示,既然今天没有点心吃了,那总要找点事情做,才能打发时间,那应该做什么呢?当然是聊天了。

谢老太太不想要乖巧孝顺又听话的孙子们来陪自己聊天,她想要娇俏伶俐的孙女儿来。而鉴于她老人家的四个孙女,有两个被她丢在金陵城了,一个还在谢家角养病,除了谢慕林,还能有谁?

等到珍珠出了房门,拿眼色暗示谢慕林进屋陪谢老太太说话时,谢慕林就已经明白了后者的意思。

但她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谢老太太心目中的宠儿?

由于谢慕林还有些懵,跟谢老太太聊天时,便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老太太又恼了:“你这是不耐烦陪我说话了?心里在想啥?是想着要回新宅去了,恨不得早一日回去享福吧?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个亲祖母?明明我病还没好,你就迫不及待要把我丢下了?!”

谢慕林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着谢老太太问:“您老人家就不觉得这话说得很奇怪吗?明明是您要我快点滚的,如今怎么一副我要丢下您的语气?更何况,我明日就要去闺学上课了,您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就算我不回新宅子住,明儿也是要离开的。眼下又换季了,许多夏衣都不好再穿,我正要把夏衣送回新宅,再换些秋衣回来呢,叫翠蕉收拾行李,也很正常吧?您拿这副怨妇的口吻冲我发脾气,到底在想啥呢?”

谢老太太怔了一怔,眨了眨眼,表情立刻放缓下来:“哦……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我都差点儿忘了。”说罢又冲着谢慕林瞪眼,“死丫头!你早说呀!吓得我跟什么似的……”

“这怎么能算是吓您呢?”谢慕林不服气了,“我只不过是顺着您的口风说话罢了。您自个儿叫我滚的,我真滚了,你倒骂起人来。您到底想要我怎样?说明白一些行不行?!”

谢老太太目光闪烁,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谢慕林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凑近了小声问:“您是不是舍不得我呀?想要我留下来多陪陪您?”

谢老太太顿时跳了一下眉毛,啐道:“少胡说八道了!我恨不得你早些滚呢,谁舍不得你了?!”

谢慕林嗤笑一声:“那您方才发什么火?我这不是听您的话行事吗?正好称了您的意。”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谢老太太有些无措,期期艾艾地叫住了她:“那你……明儿到底是回去上学,还是……还是真要走呀?”

谢慕林冲她眨了个单眼,笑得甜蜜:“您等着看我明儿回不回来,就知道了呀?”说罢真走了。

谢老太太恨得捶桌,偏又使劲儿大了,捶得手生疼,只能咒骂一回不省心的孙女儿:“死丫头,整天就会惹我生气!”

珍珠与何婆子侍立在旁,看得分明,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暗暗偷笑。她们这些随身侍候谢老太太的人,看得再明白不过了,老太太如今是真舍不得二孙女儿。这跟从前三姑娘谢映容在老太太身边侍疾时,还不太一样。

三姑娘谢映容对老太太尊敬有加,柔顺听话,只是私底下却很有些心计,时不时要算计老太太一把,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对老太太是一点儿真心都没有的。

二姑娘对老太太又凶又狠,管束得还严,一点儿都不介意跟老太太对骂,好几回都把老太太气得不行,但她却是真心为了老太太好的,把老太太的饮食起居、治病吃药管得妥妥贴贴。若没有她这般用心,老太太的病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老太太想必也能察觉得出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吧?所以她并不关心三姑娘一个人留在金陵寄人篱下,会过得如何,却会因为二姑娘可能要搬回新宅去,就患得患失……

在竹院,谢谨之也对谢慕林说出了类似的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老太太如今恐怕还真挺喜欢二妹妹你的。别看她老人家嘴上说的没一句好话,但若真要她选,她是宁可二妹妹你陪在她身边,也不想看到我们几个孙子出现。”

谢慕林听得鸡皮疙瘩又冒出来了,她看了看其他兄弟,见谢显之一脸的复杂,谢徽之强自忍着笑意,谢涵之则是一脸的懵。她不由得有些想哭:“其实我真的不想让老太太喜欢我呀……”

谢谨之与谢徽之顿时笑了起来。

谢显之叹了口气,安慰谢慕林道:“二妹妹别担心,其实这是好事儿。自打家里出事后,老太太对我们这些小辈,总是忍不住挑剔,比从前生分了许多。我们便是有心要尽孝,她老人家不肯接受,我们也无奈得很。如今二妹妹用心侍疾了这一个多月,让老太太的病情日益好转。二妹妹的孝心,不但我们看得分明,就连老太太,心里也清楚得很。真心换真心,老太太如今愿意对二妹妹敞开心胸,将来也迟早会明白我们的孝心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隔阂了。”

谢慕林无语地看着谢显之,勉强道:“行吧。只要老太太别作妖,把我惹火了,其实我也不介意做一回孝顺的孙女儿。”

谢涵之睁着大眼萌萌地说:“二姐姐,要是你觉得辛苦,我来帮你呀?我在学里的功课很轻松,身体也越来越好了。这次换季,连四姐姐都感染了风寒,我却没生病呢。不如我搬来陪你好不好?我陪你一起给老太太侍疾,每天逗她开心,这样二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老太太也能明白她还有很多孝顺的孙子孙女,不会再跟我们生分了。”

谢慕林笑着捏了一把他的小鼻子,婉拒了他:“算了吧,你这小身板,在家里也就算了,搬到这边来,每天坐半个时辰的船来往上学,哪里受得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经常会晕船?况且,你要是真搬到老宅来了,四妹妹肯定也要来,琴姨娘也肯定要跟上,老太太见到人还不得发火呀?那我这里就太热闹了。你还是饶了我吧!”

谢涵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不再说话了。

谢慕林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开玩笑!真让小弟看到她跟谢老太太平日里是如何相处,如何对骂,如何斗智斗勇的,小孩子还不得三观炸裂呀?她可没有真心孝顺谢老太太的打算,把人照顾好了,完全是责任心作祟。她其实有更平和的办法达到同样的效果,但就是忍不住要调|戏老太太,把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才能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她根本没指望谢老太太会喜欢自己的。谁能想到,这爱作妖的老太太居然是个抖m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 考较

谢显之兄弟四人当天就在老宅住下了。

柏院与竹院两个空院子,加起来十数间房,全都是重新整修过的,窗上糊了新纸,墙上刷了石灰粉,通风透气,采光明亮,就算是配上清洗干净的旧家具,条件也不算差了,比在京城住过的北门桥、贡院西街两处房子都要强些。谢慕林又命人在院中墙角空地上重新栽上了花木,虽然花木的种类对不上院子的名字,但谢家兄弟四个还是挺满意的。

一晚好睡,次日清晨起来,兄弟四人的精神都挺好,并未觉得睡不安稳,反倒觉得老宅这边比新宅更清静一些,还能清楚地听到不远处河水流淌的声音,以及山间树枝被风吹摇的动静。

谢显之早起诗兴大发,谢涵之也觉得住在这里很有趣,打算要到后山逛逛,看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两人都被谢慕林驳了回来。

今天无论是竹山书院还是族学都要上课,兄弟们都是学生,赶紧吃了早饭走人要紧,作什么诗,逛什么山呢?况且那山上不过是些杂树野草,连只山鸡都未必能找着,倒是很有可能会冒出蛇虫鼠蚁来,谢小四这小身板跑上去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是算了吧!

谢显之与谢涵之被谢慕林说得低头认错,老老实实吃起了早饭。谢谨之与谢徽之对视一眼,都在暗地里偷笑。

谢慕林也匆匆把早饭吃了,听翠蕉说行李都已经送上船安放好,便点了头,对谢徽之说:“三弟确定要留下来吗?学里已经打过招呼了?你要是觉得无所谓,就在老宅玩两天。老太太脾气古怪得很,你没事别到她跟前晃。她要是说话有什么不中听的,只管听过就算,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无事她也要找话说,鸡蛋里也要挑骨头的,我从来就没指望过她能给谁好脸。要是实在受不了她的脾气,走开就行了。她现在身体是好了很多,但从来就不出后院。你走得远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修老宅的时候,她是命人把院子之间的墙给加固过的,顺便还做了点隔音的措施,效果很一般,但比没有强。

谢徽之笑嘻嘻地道:“二姐姐放心上学去吧,不必担心我。我才不怕老太太呢,她老人家不就喜欢有人怼着她玩么?我虽不如二姐姐聪明,但人也不蠢,知道该怎么讨老太太欢心。”

谢慕林把一边眉头挑得高高的,有些惊讶地看着谢徽之。

谢谨之在旁咳了一声,小声提醒:“注意分寸,老太太的病还没好呢。”

谢徽之仍旧是笑嘻嘻地:“二哥误会我了,我怎么会气老太太呢?我是真的要讨老太太喜欢呀!”

谢谨之白了他一眼,但想想三弟应该知道分寸,无缘无故不会真把人气坏的,顶多就是开开玩笑罢了,便放下了心。

谢显之正与谢涵之说话,并没有留意弟妹们的交谈内容。等早饭吃完,他便率先起身:“我们走吧。路上要花两刻钟呢。”他又看向谢慕林,“要不要去向老太太告别?”他还是头一回在清晨离开老宅,有些拿不准。

谢慕林笑道:“老太太每日都要睡到辰初才起,这会子还在睡呢,大哥就别打扰她了。昨儿临睡前,不是已经向她老人家请过安了吗?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下午我回来时再帮你转达。”

谢显之摆摆手,便带着弟弟们出发了。

谢慕林与兄弟们一道上船返回谢家角,等到她离开好一会儿了,珍珠才从后院跑出来,找马路遥家的问:“二姑娘已经走了么?老太太一醒来就问呢。”

马路遥家的回答:“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珍珠姑娘没听见?这时辰还早呢,老太太怎的这时候就醒了?”

珍珠叹气道:“谁知道呢?昨儿晚上也不说什么,早上忽然提早醒了,问得时辰,知道二姑娘已经出了门,便急得跟什么似的,还埋怨我们不叫醒她……”可老太太明明没有吩咐她们提前叫醒自己,平时起码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到起床时间呢!珍珠挨了一回骂,觉得自己真心委屈。

马路遥家的却想起昨日在院子里听到屋中少爷姑娘们的笑谈,心里隐隐猜到了原委,撇了撇嘴,温声对珍珠说:“老太太的脾气,你们这些侍候久了的人,再清楚不过了。她骂过就算了,珍珠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横竖等二姑娘回来时,老太太就会忘了。”

珍珠不大放心:“二姑娘今日会回来吧?昨儿她死活不肯给准话。”

马路遥家的掩口轻笑:“二姑娘促侠,跟老太太撒娇呢!”

珍珠无言地看着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再回头看看后楼方向,想起谢老太太还在等自己回话,便忍不住在心里叫苦。

她太难了。

谢慕林随兄弟们一道坐船返回谢家角,先把两位哥哥送到书院门口,再掉转船头回谢家角码头,亲自把小弟送进了族学的院子,方才带着丫头婆子,回到自家新宅,吩咐人提着行李进门去了,然后独自步行前往四房上学。

她刚到不久,上课的时间就到了。

今日的课程,先检查了三日前部置的《女训》章节与名诗背诵,上交了练字的稿子,再一个一个排队上织机实操,接受老师们的检验。谢慕林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织出来的棉布已经很象样子了,再也不是刚开始时疏密不均的水平。闺学的长辈们都夸她有天份,不再提起她在刺绣方面的短板了,这让谢慕林大大松了口气。

等到她通过检验,退下旁观其他姐妹们的实操时,就可以安心看戏了。

谢映芬的文化课还行,书法最好,但织布技术实在不乍地。她目前的水平就跟谢慕林一个月前的差不多,织出来的布都没法用。闺学的长辈们也不说她什么,只道她年纪还小,多练练就好了。她自己却先臊了,下来后私下向谢慕林抱怨,说是姨娘不喜欢她织布,宁可她把时间花在练字上,见说服不了她,还故意把织机给弄坏了,害得她没办法练习……

谢家的女孩子,基本每人都有一架简易版的织机,用来练习织布技能的。这种织机目前几乎已经被坊间淘汰了,只有条件最差的人家,才会继续用它来织布售卖。谢家年纪稍大点的女孩子,也早就换了更好更新的机子。因此这东西,外头并不常见,是闺学统一发的。谢映芬的机子出了毛病,她又不好意思跟文氏说再弄一架来,谢慕林那架又被运去了老宅,她是真的抓了瞎。

谢慕林心知这是宛琴的阶级观念在坏事,但事关妹妹的生母,她又能说什么?只得安慰谢映芬几句就算了,心里则盘算着,回头得跟文氏说一声,找个懂行的人来帮谢映芬修一修织机,再给宛琴找个差事,免得人太闲了爱生事。

待下了课,谢慕林与妹妹才回到家中,二房宋氏就打发人来传她,她忙到宋氏那边去了。

谁知才进门,宋氏便对她说:“先前借去的书都看完了么?可认真读了?待我来考考你。”

咦咦咦?没人告诉她还有这一出呀?!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机宜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二十六章机宜谢慕林努力维持着一张镇定的脸,接受了宋氏的考较。

还好,这辈子她记性不错。再加上近个把月来为了修老宅的事,还有照顾谢老太太,以及练习女红纺织,她一直忙个不停,没有多少闲功夫跑来找宋氏借书,所以手里的书还是最初借的那两本。她翻来覆去看了几回,对里面的内容还是挺熟悉的,不至于过目即忘。

因此,谢慕林顺利答上了宋氏关于北平城建城历史、北平地区节日风俗、饮食习惯、婚丧礼仪等众多提问,只在一些具体的数字和人名上,稍稍犯了点难。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书上记北平城和王城的大小面积,用的数量单位是“步”,数字又是一大长串,她怎么可能记得清楚?她之前根本不知道看个闲书还要考试,当然也不会用心去记了。

至于人名,两辈子都有名气的人,她自然记得;名字好听别致的人,她也记得;唯有那些用了生僻字为姓名的人,她是真没办法,连读都不会读,又怎么可能记得住?

还好宋氏对于她没能样样对答如流一事,并没有多恼怒,只是提醒她:“看书多用心些。若是不留意细节,你又如何能对比湖阴县或金陵城的大小,从此推断出,北平城到底有多大呢?”

不,就算我不去背那些数字,不拿金陵城与湖阴县做比对,我也知道北平城有多大,我还逛过故宫呢,不止一回。

谢慕林对宋氏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微笑,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宋氏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又道:“若是有不认得的字,可以拿去问你哥哥们,或是直接来问我。读书还是不要一知半解的好。我看你别的都记得仔细,独独在一些细处不甚用心。城池大小倒罢了,人名都记不牢,你将来倘若去了北平城,遇上哪位前贤的后人,又如何能立刻记起他家的前事?万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岂不是大不妙?”

宋氏从那本书里挑了一位比较有名的朱允炯时期燕王府属官做例子。这位属官非常有名,在史书上也是赫赫贤臣,但他为了公事,把一个犯了小错的手下给杀鸡儆猴了,为此还受到了朱允炯的嘉奖。死者的家眷自然只能忍下这口气,扶棺回乡去了。这被书的作者视作朱允炯作为燕王时赏罚分明、公正严明的例子,大书特书了一番。

然而,作者不知道的是,再过了两任燕王后,那位贤臣的家族已在北平落地生根,成为当地显赫世家之一,却因为子孙平庸而渐有衰败之样。而当年的死者,却有出色的子孙后代,再度搏得了时任燕王的青睐,东山再起了。此人反过来报复了那位贤臣的家族,害得他家死了一个最出色的晚辈。从此以后,两家人相互明争暗斗,就没有停过。

虽然换了几任燕王后,两家都消停了许多,但仍旧是王不见王的状态。倘若有哪位去北平赴任的外官设宴请客,却把这两家的人同时请上门,那是大大犯忌的事,等于是同时得罪了两家。知情人一般惯常的做法,是设两到三天的宴,将这两家人安排在不同的时间里上门,甚至于,只请其中一家,对另一家视若无睹,不过这又有可能把后者给得罪得狠了。

谢慕林恍然大悟,她还真没想到,那书里随便一个名字,还能有这么多的典故。看来北平城那摊水,也挺深的哪……

不知道便宜老爹谢璞,会不会不小心犯这样的错误?

宋氏微笑着说:“不妨事,我已经去信提醒过他。他身边的幕客莫燕客,便是北平老姓人家出身,深知北平城内大小事。这些人情往来的细则,莫燕客自会为他打点好的。”

谢慕林闻言便放下心来。

她本来还想把那两本书还给宋氏,好另借几本回去看的,如今倒有些犹豫了。她是不是该继续把这两本书多看几次,记清楚上面写的各种细节比较好?

宋氏不以为意地接过了两本书,又把桌面上早已准备好的两本新书推到她面前:“无妨的,你继续看这两本,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我。以后你每次回来上学,在家吃过午饭后,便来我这里说话,我跟你说说北平城里的人事物。以后,等你去了北平,若遇上对应的人,再把典故说给你娘听,让她多留意。”

这么好?那宋氏为什么不直接把事情告诉文氏算了?

谢慕林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迅速答应下来,又乖巧地向宋氏道了谢。

宋氏摆了摆手,又顿了一顿:“还有你的女红……”

谢慕林的心顿时一虚,腰背好象都直不起来了:“我从前没学过织布,学里的长辈又说这个顶重要的,所以近来有些荒废了针线功夫……”

宋氏微微一笑:“你不用害怕。闺学里教导族里的女孩儿纺织之技,是因为她们生于江南,长在江南,日后嫁人,也是在江南,能精通纺织技艺,便能叫人高看几眼,若是再擅长刺绣,就是顶顶好的姑娘了。可你姐妹几个与族里的女孩儿又有不同,将来遇见的人,生活的地方,也会不一样。你可以学习纺纱织布,却不必太过专注了。若能在刺绣上下些功夫,对你将来可能更有好处。”

她再提点了谢慕林一句:“北平那边的女眷,虽与南边习俗喜好大不相同,却十分向往金陵风物,也讲究闺阁女孩儿绣得一手好花,还得是清雅不俗,与旁人不同的那一种。”

然而高门大户、高官世宦人家的千金淑女,绣花女红上头的功夫,当然不能与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孩子相同。人家稀罕的不是谁家姑娘绣的花多、真,也不喜欢繁复华丽、色彩鲜艳的配色,而是追求一种更有品味的气质,更偏爱梅兰菊竹、山水田园,而嫌牡丹月季太俗了,蝴蝶百鸟又略轻浮。

宋氏指着自己木炕角落里的四连小屏风道:“这四扇玻璃炕屏,里头的绣品便是我年轻时候亲手绣的,梅兰菊竹,你觉得如何?”

谢慕林仔细看去,只觉得这四幅绣品线条纤细,画面简洁,配色清雅,确实有一种文人画的感觉,与常见的闺阁绣品大有不同。

宋氏笑道:“我一年也就绣上一两幅给人瞧罢了,除此之外,也就是家父家母生辰时,亲手给他们做上一套衣裳,作为孝敬,平日里从来不与人交换针线为礼。可即使如此,无论是在北平城,还是金陵城,都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女红不好。”

说完之后,宋氏便冲着谢慕林微微一笑。

谢慕林瞬间心领神会。这是便宜奶奶在向她面授机宜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选材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二十七章选材宋氏教的窍门还是挺有用的。谢慕林就没打算凭借女红技术出名,也不是很想把大把时间花在练习针线、纺织上,搞得颈椎难受,视力受影响,人累,又创造不出什么经济价值。

她打从心里觉得,就算自家哪一天彻底败落了,一家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必须要想办法养家糊口,她也不是非得靠做针线、织布才能维持生计,有的是赚钱的法子呢。不是吃不了苦,而是从性价比来看,在古代社会里凭借烂大街的女红技艺赚钱,真的很没有效率。

谢慕林宁可多花时间去读书,去练字,去练琴棋书画什么的,都好过在女红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不过,考虑到眼下社会的主流,对女性的女红技艺水平,要求还是有点高的,谢慕林又不想被人笑话自己在这方面有短板,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套一个“针线做得还可以”的壳,努力提高自己的女红水平。只要自己能达到一般闺阁女子的平均水准,不被人笑话,也就差不多了。她又没指望自己会成为刺绣名家什么的,在女红方面刷存在感。就算她曾经也精通过十字绣、缎带绣之类的技艺,也不认为自己能凭这种手艺在古代扬名。

文氏在女红方面的技艺很出色,绣花、织布、织锦、缂丝、裁衣,样样都精通,不过是一般闺阁中人较高的水平而已,远没到大家的地步。她在绣花方面的风格,也偏向世俗常见的类型,脂粉气重,只有做给丈夫谢璞的针线,才会带上那么一点文人气息。她从小教女儿刺绣、针线,都是照着这个路子来的。谢慕林若要跟她学,就只能花水磨功夫去做各种大小绣品,日复一日地练习来练习去了。

谢慕林不想走这条路,但如今宋氏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并不代表她从此就可以偷懒了,因为绣些文人气息重的书画什么的,若是基本功不过关,一样会被人笑话。但只要她的刺绣水平提上来了,再绣些与众不同的作品,在人前显摆一下,证明自己的女红功夫不比别人差,那之后就能省好大力气了!

她可以花一年半载的时间,只去绣一幅图。别人催她,她就说这种作品需要精雕细凿,不能急躁,跟烂大街的手帕香袋之类的不一样。只要最后拿出来的成果还不错,又有谁能逼她做各种常见的小针线活呢?

而且,只要沾上点文人气息,她就算单绣一枝花,整块布空空落落的,那也是留白、含蓄、清雅,谁跟曹家那种人家似的,恨不得把整块布都绣上满满当当的花儿、鸟儿,说是富贵,其实是俗!

谢慕林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偷偷笑了,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偷懒的。

梨儿小声唤她:“姑娘,你略起身往前站一站。”

谢慕林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只知道梨儿在她身后不知道摆弄什么,也没留意,心里又盘算起了自己该绣些什么样的图案题材。

文人画多了去了,她总不能学人家顾绣一样,真个绣出传世的绣画来吧?她也没那个本事。在现代的时候,她是真的没学过一点中式刺绣的技法,就算想借用“未来”的刺绣名家新创出的手法,也无从借鉴起。而谢家更没有书画名家,她自个儿的国画水平,也就是小学时上过兴趣班那点底子罢了,难登大雅之堂。四个兄弟里头,兴许会出现一两个在这方面有点天赋的人,但要等到他们画艺大成,天知道要多少年?

保守一点,学嗣祖母宋氏那样,在“梅兰菊竹”四君子的题材上下功夫?但四种花也很花时间呀……其实,专攻一种花就不错了。古往今来,单只画单一题材的画,就能画成名家的,那也有不少呀!

梅花?嗯……宋氏的独生女谢梅珺,名字里带“梅”字,生平最爱的也是梅花,平时画画爱画梅花,绣花爱绣梅花,衣裳首饰上时常带了梅花因素,就连吃个点心,也喜欢弄梅花形状的。谢慕林觉得,自己要是选择这个题材,就跟谢梅珺撞人设了,好象不太好……

兰花倒是不错,可谢家并没有什么好兰花,看不到真兰花,又如何能画出兰花的精髓来?况且文人画中,以兰花为题材的挺多的,没点底子,谢慕林真没信心能绣出令人赞叹的绣画来。

菊花……其实还可以,就是画起来、绣起来都繁复一些,又有季节限制。倘若她将来能种菊花种出点成绩,倒是可以考虑的。

竹子挺好,既寓意深刻又相对常见,一年四节都可用。谢慕林盯着窗外墙头上,从隔壁哥哥谢谨之的院子越过来的凤尾竹,认为自家很有条件,在竹子画上多下点功夫。她书房空间里的国画兴趣班教材中,还有一整本的竹子画册呢,都是从历代名家的竹子画中选的素材,虽然画册有点薄,但也够她模仿很久了。

荷花也不错,但通常在夏秋两季才应景,局限性太大。

松柏寓意常青,送给老人家就挺好的,给父亲兄弟做针线也可用,但颜色变化相对单调些,能参考的素材也少。

说起来,绣书法也是可以的嘛。她自己未必能把书法练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可她书法名家字帖不少,写不出来,还绣不出来吗?!她可以不选那些难度大的行书、草书,只在篆、隶、楷上下功夫也行呀。

谢慕林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途光明,不必再天天练习怎么绣花绣草绣百鸟了,织布她学会就行了嘛,不用太过深研的!

谢慕林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身后传来梨儿的声音:“姑娘在想什么呢?忽然这么高兴?”

谢慕林咳了一声,收起了笑:“没什么……你在干什么?”

梨儿把手上的裙子递给身边的翠蕉,又拿了另一条裙子,往谢慕林腰上比划:“姑娘要换秋装了,这是去年在京里时做的几套旧秋裳。姑娘今年长高了不少,旧裙子都有些短了。我给姑娘比一比,看要放长多少的量。”

“哦,我平日也不常出门,有几套换洗衣裳就差不多了。若有多的,不是太旧的那些,送几件给族里家境差些的姐妹吧。”谢慕林没有多问,转回头继续思考自己的女红大计。

梨儿应声答应了,又拿过一条裙子往谢慕林腰上比划,心里有点舍不得。姑娘在京城做的裙子,用的都是好料子,在湖阴少见得很,上头的刺绣也是找很好的绣娘做的,就这么送人,会不会太可惜了?姑娘还能穿呢……

主仆三人正忙活着呢,就看见谢显之的丫头菖蒲匆匆从院门外跑了进来,扬声喊谢慕林:“二姑娘,我们少爷又收到大小姐的信了,叫您快去看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吃瓜

距离谢映慧上一次来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天气都由夏天转入了秋天。时间似乎过得飞快,快得谢家众人都难以察觉。

谢家兄妹等人又一次聚在一处。文氏还在外头随别房女眷们一起办事,宛琴因谢慕林向文氏进言,被支去找宗房周姨娘说话去了。目前长辈们都不在家。

这让谢家兄妹几个更加少了顾忌,开开心心围坐在雪松院里,把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听谢显之读起了谢映慧的来信。

谢映慧这一个多月的生活,比先前过得稍好一些,没那么无聊了。主要是因为永宁长公主府那边在白氏的丧事结束之后,便恢复了正常的节奏,各种串门子访友、出城赏秋景、大宴小宴等活动也纷纷重新进行,就好象长公主府里没有刚刚死过一个家庭成员似的。而谢映慧也因为与马玉蓉的友好关系,重新回到了皇亲贵族们的交际圈子里,各种小道消息、八卦传闻都能接触到,她光是吃瓜就足够消遣的,哪儿还有什么无聊可言?

首先要讲的,还是谢家自家人的情况。

大金姨娘的“病”好了,蒋婆子的伤也近乎痊愈了,只是偶尔还会觉得头晕,也不知是不是留下了后遗症。

后者似乎越发认定,自己的伤是谢映容害得,还找到一个仆妇,证实自己受伤前不久,现场的路面刚刚被清扫过,而在自己受伤之后,地面上同样空无一物,那莫名其妙出现在墙角处的破瓦,当时根本不存在,必定是事后有人放上去混淆视听的。谢映容不在眼前,她便有些迁怒大金姨娘了,觉得对方很可疑,说不定就是放破瓦的人。

而大金姨娘大概是听不得蒋婆子说猜疑女儿的话,进女儿的屋子“打扫”或搜查,又或是扣下本该送去卞家给谢映容的东西,几乎每天都要跟蒋婆子大吵一架。正因为她俩吵起架来都中气十足,大金姨娘的病才装不下去了。

谢映慧不住在金萱堂,离得又远,只要大金姨娘与蒋婆子的吵架声没有大到惊动外人的地步,她就不会去管束。但她俩争吵时,一旦透露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消息,又会有人及时报告给她。

不经不觉间,她这个昔日不理庶务的大小姐,竟然已经把整个谢家大宅的情况都掌握在手心里了,连留守的蔡老田夫妻,都与她合作愉快。她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接触到了许多过去没学过的东西。

谢慕林从谢映慧来信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了这一点,倒觉得这不是坏事。蔡老田夫妻都是在内宅外宅里当了几十年差的老资格了,对于大宅门里的庶务非常精通。有他们细心周到的指点,谢映慧肯定能学会不少东西。从实践里学到的知识,总能让人印象更深刻。谢映慧不是跟在曹氏身边长大,随母亲学些所谓贵妇人管家的手段,兴许对她更有好处呢。

谢映慧本人可能还认识不到这件事的意义,所以几笔带过就算了。她又说起了寄居在别人家里的谢映容,伤已经养好了,走路也无碍了,可还总是做出一副身体虚弱、元气大伤的模样,赖在卞家不肯走。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哄的人,卞家老太太居然还挺疼她的,说了好几回要认她做干孙女儿,正式上契,卞大姑娘也说要跟她拜把子。不过因为她的伤势还未痊愈,家中长辈亲人又不在京中,不好先斩后奏,所以暂时还未办仪式。

谢映慧见卞家这样的反应,觉得谢映容的算计似乎并非无用功,看着竟真有几分成事的希望了,便让手下的丫头玛瑙想办法利用平南伯夫人那边的人脉,到宁国侯程家去打听,宁国侯夫人是不是真的看中了谢映容,要把她说给程笃?

结果打听到的消息,则是宁国侯有意为嫡长孙求娶柱国将军府的千金,谁知宁国侯夫人半路做了手脚,扣下程笃,让自己的亲孙子程爵去截了胡,跟柱国将军府的夫人与小姐见了面,对方很快就寻借口离开了,再也没应过结亲的话。

柱国将军府萧家的大小姐萧琳,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就要及笄,程爵却才十二岁。虽然年岁差得不算远,但一开始说的明明是十六岁的程笃,一声招呼不打就换人,还直接跟萧琳打了照面,没有这个道理!程家若是内部有乱子,自家处理好了再出门见人,怎能把别人家无辜的女孩子扯进他家的泥潭里去?!程家虽是勋贵人家,但萧家也不是寻常门第!程家不过是仗着有个皇亲姻亲罢了。可平南伯府都已经大不如前了,萧家还有贵妃娘娘与皇子呢,程家怎么有胆子算计萧家?!

因为这件事,宁国侯生了夫人的气不说,宁国侯世子夫人程王氏跟婆婆也闹了别扭,大概是为了宁国侯夫人没有跟程王氏商量,就擅自命孙子去见萧家人的缘故。虽然最后担责任的是婆婆,可真正在萧家人面前露了脸的是程王氏的亲生儿子。程王氏生怕儿子被萧家人恨上了,顺带得罪了宫中的萧贵妃与三皇子,气得不得了,还冲着丈夫程礼大大发了一顿脾气。程礼大概也觉得自己母亲理亏,处处让着妻子。宁国侯夫人因此又恼了儿媳,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反正程家内部为了程笃的婚事,撕过不止一场了。宁国侯没能占上风,最近已经没心思再给孙子说亲事了,得先忙着安抚柱国将军府萧家那头。

有了这一出,宁国侯夫人想要再在程笃的婚事上做手脚?只怕就难了。宁国侯才不会让她轻易得逞呢!

谢映慧还打听到另一个消息,说程笃近日不知怎么的,竟然跟大理寺正卿左肇知的兄弟左御史遇上了,双方相谈甚欢,还成了忘年交,时常相约往郊外踏青,还在一起钓鱼。

左御史有个女儿,今年也十四岁了,生得很是清丽可人,据说在承恩寺发生那桩导致谢映容受伤的意外时,她也是在场的,还与程笃早就认识了。好象是她与父亲左御史进京的时候,遇上了挡道的纨绔子弟,幸亏程笃过路,替他们解了围,才及时救下犯了旧疾的左御史。

因为这件事,承恩寺意外之后,左御史就在酒楼里设宴请程笃,感谢他救助之情。程笃让舅舅卞举人陪自己去赴宴了,双方很是谈得来。宴后,卞举人也不止一回请左御史上门做客,还约他一块儿去参加什么文人诗会呢。

虽然没听到程笃与左思云之间有什么传闻,但谢映慧还是幸灾乐祸地表示:跟私心作祟、算计不断的谢映容相比,人家左家小姐无论家世、出身还是长辈,都处于更有利的条件。倘若卞家真有意给外孙说亲,怎么也是优先选择关系良好、身份更匹配的左家女儿,而不是父母长辈都在外地,本身还是庶出的谢映容呀!

第三百二十九章闻

谢显之读信读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放下信,环视一众弟妹们,发现他们神情各异,其中就数谢徽之最显眼了,因为后者明显是在幸灾乐祸:“我说什么来着?谢映容就是在犯蠢!就算她真的看中程笃了,光靠讨好卞家人有什么用?卞家只是程笃的外家而已,程笃的母亲连自个儿的事都做不了主,更别说是儿子的亲事了。况且,就算谢映容真能哄得卞家愿意为她说亲,又能怎样?她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难道还能不经父亲与太太的允许,擅自决定自己的婚事?人家左家小姐就比她强得多了,不但是嫡出,还有父母长辈做主呢。谢映容拿什么跟人家争?!”

谢显之咳了一声,小声道:“三弟,别说了,左家只是左翰林与卞举人、程笃有些来往罢了,并没有说要把左小姐许给程笃。你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万一叫人误会了左小姐,岂不是损害了她的闺誉?”

谢徽之哼哼两声,便从善如流了:“我可没有坏人家好姑娘清白名声的意思,这不是咱们自家兄弟姐妹们私下里说家常闲话嘛。出了这个门,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再提的!”说完了,又忍不住再嘲笑谢映容几句,“三姐姐真是太蠢了!她好歹先跟长辈们说一声,求一求。哪怕是父亲离得远,好歹也该先哄着老太太答应帮她才是。老太太不是很宠信她么?有老太太出面,她也不至于显得太过不要脸了。”

谢谨之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终于消停下来,闭上了嘴。谢慕林便去催谢显之:“大哥,大姐姐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三妹妹知道左家的事吗?”

谢显之无奈地看了三弟一眼,才转头对谢慕林道:“大妹妹没提三妹妹是否知道左家的事。三妹妹不肯回家,也不爱与她多交谈,就连对家里派去侍候她的人,也都很冷淡。最初派过去照顾她伤势的丫头,没几天就被她打发回去了,如今她身边除了贴身侍候的蜜蜡,都是卞家的下人在做事。大妹妹对她的情形实在不清楚,但三妹妹在卞家是养伤的,一直住在后宅,若没有大事,卞家有客,绝不会叫伤势未愈的三妹妹出来见人。”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蜜蜡能在卞家打听到些什么消息,否则谢映容与外界几乎就是消息隔绝的状态。卞家来过什么客人,当家人与什么人家来往密切,没人向谢映容主仆透露的话,她们是绝不会知情的。哪怕是卞家牵线搭桥,帮程笃与左家小姐说亲,在结果出来前,谢映容都有很大的可能一无所知。

所以她特地跑去卞家住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死赖着不走,是在图什么呢?

谢慕林叹息着摇了摇头,不想再追问谢映容的犯蠢举动了。

谢映芬好奇地往谢显之那边探头探脑:“大姐姐说的都是咱们家里人的事么?京里还有什么新鲜传闻?”

谢显之便拿起信,继续往下读了。接下来谢映慧在信中提到的,还真是京中的新鲜传闻。

宫里的太子妃选秀已经进行了个把月,将将进入尾声了。太子妃的人选,似乎也有了一点眉目。目前有三位名门闺秀表现都十分突出,太子对她们都有不错的印象,似乎哪一位都有希望成为太子正妃,至不济,也有个良娣做做。

这三位闺秀,分别出自皇亲贵戚、勋贵之后以及书香世宦名门,但当中并没有赵家那位曾经的大热候选佳丽。

据说是因为太子实在不喜欢赵家女,嫌她名声不好,认定她即使在覆舟山道观中没有做过任何违礼之事,只要被卷入了负面的舆论旋涡之中,就不算是完美的人选了。东宫太子妃,未来国母,又怎能跟那些难听的传闻扯上关系呢?太子甚至还在私底下对身边的内侍抱怨过,觉得曹皇后是为了拉拢赵家,争权夺利,就不顾他这个儿子的脸面和心情了。

且不说曹皇后如何对儿子恨铁不成钢,太子这些言行一传播开来,赵家就再也没有了与皇家联姻的打算。他家不要面子的吗?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被太子如此轻视?

没两日,又传来了太子听大学士们讲学的时候,对赵小姐的亲祖父、赵尚书的亲兄弟赵大学士无礼的消息,赵家人更加觉得不满了。就算太子是对曹皇后逼她选择赵小姐为正妃而感到不满,也没理由无故折辱大臣吧?这哪里象是一个仁善知礼的储君该做的事?

赵家子彻底辞了东宫伴读的差使,赵大学士告了病假,退出了给太子授课的差事,赵小姐那位任职侍郎的叔叔,也停下了与曹家议亲的进程,不再考虑为儿子求娶曹二爷的次女曹文鹃,巩固与皇后、太子、曹家之间的关系了。赵家的态度一摆出来,他家的门生、故交们也都停下了向东宫、曹家靠拢的动作,转为观望。

这让曹皇后很是恼火。虽然她也清楚,是儿子得罪人在先,但她费了那么多功夫在赵家身上,如今却得不到任何回报,心里也不由生出恼恨来。她认为赵家过于傲慢,辜负了自己的期望,便说了些指责赵家的话,对于尚在宫中参与选秀的赵家小姐,也彻底没了好态度。

于是,那一直在留意东宫与赵家互动的林昭仪与二皇子,便开始动作了。林昭仪先是单独召见了赵家小姐,表达了亲善之意,又替她“打抱不平”,埋怨皇后不公。而二皇子呢,更是直接找上了赵大学士,透露出求娶赵小姐为正妃的意愿。

反正太后与永宁长公主都说了,赵小姐那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嫁入皇家太可惜了,既然太子不喜欢,其他皇子也可以上呀!二皇子甚至还跟身边的人说过,就算赵小姐名声不好,可娶到她,就能笼络到赵家这样的士林名门,收拢天下士子之心,还能讨好太后与永宁长公主,更能让皇后吃个哑巴亏,绝对是赚了!就算名声差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能成为储君,将来还怕没有美人么?正妃位是什么人坐,谁在乎呢?

赵家是否知道二皇子私下的言行,无人知晓,反正他家对于林昭仪与二皇子摆出来的善意,一律是以礼相待,敬而远之,不给任何承诺。赵家是名门世家,还有几位在朝的重臣,对皇后与东宫太子亲近一些,那是维护正统,跟后宫妃嫔与其他皇子亲近,那成什么人了?等到哪一日,林昭仪成了皇后,二皇子做了储君,再来招揽赵家也不迟。现在……还是算了吧,赵家还没那么不讲究!

赵家估计也有些心灰意冷了,不想掺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然而事实证明,林昭仪、二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林家,是真的不讲究。示好的计划遇挫后,二皇子就直接翻脸了。朝中顿时出现了各种攻击赵家的奏章,还有个赵家子弟被人告了,据说罪名不轻,很有可能会连累全家的。一时间,各种流言纷纷,都说赵家这回得罪了太子与二皇子,要倒大霉了!

第三百三十章 拒绝

谢显之读信读得吸气连连,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他跟太子曾经也是时不时见个面的表兄弟,过去关系还可以。虽然在王湄如这件事上,他觉得太子有些糊涂了,但家中出事后就再也没单独跟太子相处过的他,脑子里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今年正月时期,那时候的太子,还是个温文尔雅、仁善有礼的少年人。

谢显之万万没想到,太子不但在王湄如一事上色令智昏,为了帮王家,让曹家对清白无辜的谢家下了毒手,如今还彻底丢开了理智,平白无故得罪赵家不说,连自己的形象也不要了。他难道不知道二皇子正对他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只要他露出任何破绽,就会迎来林家与二皇子一派官员的攻击么?就算真的不喜欢赵氏女做正妃,不满曹皇后操纵他的婚姻,他也可以私下与帝后商议,没必要这般得罪赵家,败坏自己在读书人中的形象吧?

至于二皇子与林家人的举动,谢显之就没那么关心了。他没少在曹家人那里听林昭仪、二皇子与林家的坏话,觉得他们做任何坏事都是正常的,满心满眼都在为太子自毁长城的举动而担忧难过。

谢谨之劝慰他:“大哥,太子自己犯了糊涂,本该劝诫他的皇后娘娘与曹家人,以及东宫属官,没一个能成功将他拉回到正道上来,你在这里着急,又有什么用呢?只怕太子心里,早就把你忘了吧?王家案发的时候,你可曾见他考虑过你是谢家嫡长子,又是与他自幼相熟的表兄弟?王家人出事后,明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王安贵是罪有应得,王家母女也不清白,可太子依然要为了王湄如之死,与皇后娘娘、曹家生气。

“你觉得,他真的还是个明白人么?不管过去他给人的印象有多好,那都是假象罢了。如今这个任性妄为的太子,只怕才是他的真面目。你为他难过,焉知太子殿下不是觉得这么做才称心如意呢?”

谢显之苦笑道:“二弟不必劝我,我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归是十几年的表兄弟,他又不曾当面与我为难过,我心里自然难以割舍旧时情谊的。”

他看向手中的书信,叹了又叹:“从小到大,我总能看到皇后与曹家人如何费心费力去培养太子,让他成为所有臣民眼中最出色的储君,甚至连我自己,也曾经不止一次帮太子殿下完成太傅布置的功课。听到太傅夸奖太子,我心里还觉得与有荣焉。可如今短短数月之间,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实在是叫人感慨万分。”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太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皇后在做什么?东宫属官在做什么?上回谢映慧来信时,他就已经觉得太子的做法十分荒唐了。但那时候被太子为难的,只是赵家小辈而已。如今居然连赵家的长辈,都被太子针对了,这实在是太过分!就没人劝他一劝么?再这样下去,太子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谢慕林道:“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比大哥二哥都大吧?他又是自小读书,受名家大儒教导的,还有皇帝、皇后言传身教,自然不会是蠢人。既然如此,他现在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会引发什么后果,他也会坦然承受。大哥替他着什么急呢?我看他应该有底气得很。他是正式册封的东宫太子,只要没犯大错,谁也不敢轻言废立,肯定会有无数官员替他说情。现在是太子要娶妻,想要挑个合心意的妻子人选,不想任由皇后摆布,也是他的自由。赵家是很重要,但还不到比太子重要的地步呢。”

谢显之苦笑:“若没有林昭仪与二皇子,固然是如此。可如今林家在背地里煽风点火……”

谢慕林摆摆手:“林家也一样是臣子。这种事最终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皇帝若容不得太子了,他就算是个完美的储君,也一样白搭;皇帝要是容得下他,他就算坏到流油,也没人能抢走他的太子之位。”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谢显之曾经与太子关系不错,如今眼看着故人变得面目全非,难免会感慨万分罢了。

谢徽之见谢显之心情不好,便从他手里拿过信,替他读下去,好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家深陷舆论漩涡之中,似乎要倒大霉了,但赵家人却都很镇定,就连那位被卷入官司的赵家子弟,也稳得不行,还找了许多证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别看朝上攻击赵家的人很多,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但皇帝却并没有发作,还给告病的赵大学士派了太医,让他尽快把病养好了,继续回来给太子讲学。

紧接着,太后那边就把三皇子传过去了,问三皇子是否愿意迎娶赵家女为正妃。

其实,当太子明确表示不愿意娶赵家女,而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又放话说赵家女可配其他皇子之后,就已经看中了三皇子,觉得他与赵家女最为匹配了。虽然他年纪比赵滢小了一岁,但相差不大,再加上他一向没有争储位的心思,跟太子关系还不错,若能与赵滢成婚,至少能确保赵家不会站到东宫的对立面上去。

二皇子却不行,他的野心太明显了,真让他得到了赵家的助力,太子就有可能受到威胁。太后虽然不喜曹皇后,但对孙子还是很看重的,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孙子受到伤害。

然而,太后还没发话,二皇子就跳了出来,向赵家表达了联姻的意愿,就让人很是恼火了。还好赵家十分有分寸,拒绝了,否则太后的一番苦心便都要白费了。

如今赵家有了麻烦,只要三皇子与赵滢的婚事定下,皇帝下旨赐婚,一切流言蜚语都会消失的,太子也不必再闹别扭了,他总要给一向交好的弟弟一点面子。

可惜,三皇子的回答让太后失望了。他认为两位哥哥都差点儿与赵家小姐定亲,二皇子更是公开表达过求亲的意愿,倘若他再求娶赵家小姐,便会有损对方的闺誉,也会伤及兄弟间的情分。他还觉得自己年纪尚小,不到成亲的时候,等上头两位哥哥大婚结束,再考虑他的王妃人选也不迟。

三皇子拒绝了赵家女,说出的理由也很有道理,太后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心里还是挺失望的。永宁长公主出宫回家后,就一直懊恼得不得了,对家人说她连累了赵家女的名声。赵滢曾经是东宫太子妃的大热人选,如今却连个皇子妃的名头都没有,将来如何嫁人呢?早知如此,她当日就不该说赵滢的好话,一力主张让赵滢成为皇子妃了。

慈宁宫的消息传开后,太子与二皇子倒是先后找过三皇子,夸奖弟弟识相,可赵家小姐却病倒了。虽说她以生病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退出了东宫选秀,朝中对于赵家的攻讦,也因太后那边露出的口风而渐渐消失,但经此一事,皇家人是再也没脸向赵家求亲了。

赵家小姐的未来,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三百三十一章 城府

谢映慧的信写到这里,就换了一种墨色,显然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才继续把信写下去的。

她跟着马玉蓉,一块儿去了赵家看望赵滢小姐,发现后者确实病得不轻,而且整个人透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即使在面对流言蜚语和旁人不怀好意的算计与中伤时,也一直镇定自若的赵滢,似乎不复从前的精气神了。参加东宫选秀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显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她谢了在这种时候仍旧愿意上门来探望她的马玉蓉与谢映慧二人,表示自己并不怨恨太后或是永宁长公主,反而很感激她们的夸奖、赞许,使得她没有落入更不堪的境地。她只是觉得自己没福,辜负了两位贵人的期望,又愧对家人,只盼着余生能够清灯古佛,为家人和太后、长公主祈福,再不考虑嫁人之事了。

谢映慧觉得很难过。她所认识的赵滢,一向端庄娴静又温柔,绝不是眼前这副灰心丧气的模样,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对方才好。

赵滢的处境实在是太艰难了。无缘无故被太子厌弃,就够难受的了。被二皇子盯上之后,还连累了家族,更让她难以面对亲人。倘若三皇子愿意娶她,她肯定要好过许多,无奈三皇子又拒绝了这门亲事……无论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如何夸她好,事实上她就是被三个皇子接连嫌弃了,这让她今后如何做人?

偏偏之前曹皇后把话说得太满了,让赵家以为这场东宫选秀真的只是走过场而已,太子妃之位早已是赵滢的囊中之物,早早任由风声散了出去。如今太子不肯配合,曹皇后便也翻脸了,倒让赵滢与赵家尴尬不已。到了这一步,赵滢已注定成为废子。赵家至今还愿意养着她,没人给她脸色看,还答应让她在家庵中带发修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就已经很厚道了。换了是爱脸面胜过一切的人家,赵滢连活下去都难,说不定就要借着这一场病,直接香消玉殒了。

谢映慧与马玉蓉离开的时候,还遇上三皇子上门来找赵滢的哥哥。据说后者在东宫做伴读的那段时日内,他俩交情很是不错。但赵公子实在没有精神去应酬他,寻了个借口,把三皇子请走了。三皇子倒也没有生气,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他身边的人在大门上抱怨赵家人太过无礼,他还很温柔和气地替赵公子辩解,让下人不要那么说呢。

可马玉蓉上了马车后,却悄声向谢映慧表达了对三皇子言行的不以为然。她认为三皇子如今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倘若他与赵公子交情平平,那么顾虑到太子与二皇子的存在,拒绝娶赵滢为妻,是可以理解的。可他明明自称与赵公子是好友,明明知道好友的妹妹身处何等尴尬境地,却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太后的提议,根本就是在把赵滢往火坑里推!

那所谓担心会影响赵滢名声的理由,不过是借口,根本没人相信;担心会影响兄弟情谊,这个理由也荒唐得很。因为太子拒绝了赵家,二皇子要把赵家往死里踩,两人都不是真心要娶赵滢的。太后亲自开口,三皇子若能答应,再有圣旨赐婚,谁又能对他不满呢?归根到底,不过是赵家那段时日陷入了艰难的境地,似乎前景不甚明朗,令人担心与他家结亲,弊大于利罢了。

马玉蓉很是不屑三皇子趋利避害,却还要装腔作势的行为。他今日找上赵家门,还要跟赵公子做一对好朋友,就更令人恶心了。当初既然为利益舍弃了赵家,今日又何必再贴上来?还不是因为皇帝昨日才特地嘉奖过赵尚书,在提议让年仅八岁的四皇子与赵尚书的亲孙女定下婚约,却被赵尚书婉拒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高兴地夸奖赵家家风清正、品性高洁,赵尚书更是忠臣的缘故?

那摊上了官司的赵家子弟被证实了清白,告他的人反因诬告坐了牢。二皇子与林家的人放弃了原本的计划,装起了没事人儿,外头的小道消息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尚书、赵大学士、赵侍郎,还有赵滢身在外地任布政使的父亲,都得到了皇帝的奖赏。赵家在朝中威望更隆了,名声也更好,除了赵滢因病落选太子妃,未来前程不明以外,先前种种风波,似乎没给赵家带来任何损害。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皇子又重新向赵家人示好,便不难理解了。

谢映慧从前对三皇子印象还挺好的,觉得他是个有点傻白甜,却与太子亲近友好的皇子,比二皇子人品好多了,还觉得曹皇后成天跟萧贵妃过不去,稍嫌不智。

但如今,谢映慧的想法完全改变了,她认为三皇子挺可怕的,根本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天真善良,还很会做戏。无论是他之前与赵家子弟结交,拒绝与赵滢定亲,还是如今重新上门与赵家子弟亲近,全都透着浓浓的功利心。他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如此有城府,算计那么多,又有什么目的?谁又能说曹皇后对他与萧贵妃母子是防备太过,太子完全可以放心与他交好呢?

谢徽之读信读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评论道:“我也见过三皇子,看起来脾气很好,容易相处,许多人都觉得他好哄。如今想来,那不过是人家贵人哄着我们这些纨绔子弟罢了。我们居然还真的信了!幸好我们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地方,否则真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谢显之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信从谢徽之手上拿了回来。方才他一心为了太子自毁长城的作为难过,竟然让三弟替他读了信,以致于没能瞒下当中略嫌犯忌的言辞。谢映慧在家书中随意评价太子、皇子们的品性,其实是有些不妥的,太子是曹家外甥,与他们兄妹有亲,倒也罢了,三皇子的言行却不适合随意向外透露,更别说这里头还涉及到了马小姐的言行。谢显之读信的时候,都会注意掩饰住部分词句,却忘了谢徽之不会有同样的想法,真是失策。

他小声嘱咐弟妹们:“你们大姐与自家手足一向是不见外的,送信的又是咱们自己家的人,因此写信时便少了顾忌。你们听过就算了,不要对外人提起。”

大家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后面还有什么内容?谢显之扫了几眼,发现谢映慧这次的信已经到了尾声,后面她说从家书中得知,妹妹们在学织布,十分惊讶,也有些好奇,要妹妹们各织一块布送给她,她要拿来做衣裳。

谢慕林便笑道:“我与四妹妹才刚学织布,想要织出能做衣裳的布,还要很长时间呢。等我们把技术练好了,再给大姐姐送礼也不迟。”

谢映芬红着小脸连连点头。她可不想现在就在大姐面前出丑。

谢显之笑着说:“等我写回信的时候,一定替你们转告她。你们也不必着急,她哪里就缺这两块布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磨牙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二章磨牙不久之后,文氏从外头回来了。虽然她有些疲倦,但还是听孩子们说完了谢映慧来信的内容,还很高兴。

她催着谢显之给谢映慧回信,顺带捎些湖阴的土产回去。之前夏收时,家里的田庄上收了不少东西,接下来谢家角还会出产些莲子、菱角、鸡头米什么的,再添上附近太湖出的银鱼干,就是很不错的秋季礼品了。再过不到一个月,中秋节就到了。今年谢映慧无法与家人一起过节,谢映容也不知道几时回家去,总要让孩子们独自在家,也能品尝到与家人节日宴席上同样的菜色。

谢显之连忙答应了,谢谨之与谢慕林也跟弟妹们商量,另外给谢映慧备一份中秋礼物去。反正送信的人赶路还算快,谢慕林甚至开始考虑要自制几款月饼了。

在湖阴一带能吃到的应该都是苏式月饼,她要不要推广一下广式的几种经典味道?椒盐百果固然好吃,但五仁也不差嘛……

文氏又有些忧心忡忡地跟谢显之、谢谨之商议,用什么办法说服谢映容搬回家去?她受伤时,要在卞家养伤,也就罢了。如今伤也好了,卞家也款待过她了,一直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实在是不象话。卞家从前勉强还能说,跟谢家是拐了几道弯的姻亲,但现在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大姑娘家怎好在外人家中住那么长的时间?等到中秋节时,人家合家团圆,她再不走,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文氏本来不想猜疑谢映容亲近卞家的用意,但如果她真的对卞家的外孙有心,也有希望能谋得这门好亲事,文氏并非她的生母,倒也不好强行阻碍了她的前程。但如今,卞家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还很有可能看上了另一户人家的姑娘,谢映容再留在卞家,万一叫人家知道她的想法,那岂不是自取其辱?只怕连谢家其他几个女儿,也要被人看得轻了。

所以,文氏在看了谢映慧的新书信之后,无论如何也决定要把谢映容给弄回家去了。

可京中的谢家大宅如今并没有长辈坐镇,只有一个谢映慧是正经主子,大金姨娘这个生母对谢映容是越发没有掌控力了,谁能勒令谢映容回家,还能让卞家没有理由挽留她呢?倘若谢老太太还在京里,一切都好办了,偏偏她又不在!

谢慕林便给文氏出主意:“娘写信给卞家老太太,就说谢过她对三妹妹的照应了,又说爹从北平来信,要大姐姐与三妹妹一起过节,整顿家务,我就不信,卞家人还有理由扣下三妹妹。三妹妹若想在卞、程两家人面前摆知书达礼的淑女架子,就不可能违背父母的吩咐。”

文氏迟疑:“这能行么?老爷在北平离得远,还不知道收到家里的书信没有呢。中秋节之前,谁知道他的信能不能及时送过来?”

谢慕林不由得一哂:“这不过是个由头,难道卞家人还能写信给爹,问他是不是让三妹妹回家吗?爹总不可能说不让三妹妹回去,叫她继续住在别人家里吧?况且娘如今是三妹妹的嫡母,你的命令,三妹妹也是要听的。你在信里别写什么含蓄、委婉的话了,就明明白白叫她回家,免得她还能找出十七八个理由来搪塞。”

谢显之、谢谨之都点头赞同,谢徽之还笑道:“要是太太担心三姐姐会不听话,我替您走一趟京里送信吧?包管把三姐姐押回咱们家去,禁了她的足,再也不许她出门了!”

文氏含笑嗔了他一记:“胡说,难道你就不用过节了?”心里却是接受了女儿的建议。

谢徽之笑笑,心里想起谢映容会跟大金姨娘一直过中秋,母女团圆,不由得有些气闷。可回头看到兄弟姐妹们围坐在嫡母文氏身边,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心情顿时又好转起来。

一家人商议定了给谢映慧回信、送中秋礼物,还要给卞家以及京中几家亲友故交送节礼的事,便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然后各自回院歇息了。

谢慕林则带着几包袱刚刚改制好的秋衣,以及新书、针线等物,坐船返回了老宅,路上顺道在船上打了个盹。

回到老宅时,时间比她平日放学回家的时辰要晚了不少。谢慕林也不在意,先回梅庐的房间放下行李,简单梳洗一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才去见谢老太太。

没想到谢老太太连午觉都没睡,一直强打着精神在等她,一看到她出现,整个人就松了口气,却还要忍不住骂人:“舍得回来了么?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

谢慕林笑笑,上前给谢老太太行礼请安,又问珍珠谢老太太今日的饮食起居可安好。得知老太太今日坐立不安,饭没吃好,午觉也不睡,她就忍不住笑了:“原来老太太这么舍不得我?一想到我有可能回家去,不过来了,就茶饭不思的,觉都不睡,也要等我回来?”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为了你茶饭不思呀?我这是天儿太热了,没胃口,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天气分明已经转凉,早晚秋风习习,单衫都有些撑不住呢,谢老太太分明就是嘴硬。

谢慕林笑眯眯地看了她几眼,也不揭穿她,只道:“今日大姐姐又从京里来信了,说了些三妹妹的事。”然后就简单提了谢映容伤势大好,却依然寄居在卞家,又拒绝回家的情况,连程家那边近日发生的新闻,以及程笃、卞举人与左御史交好的事,也一并提了。

谢老太太顿时把注意力都转到了三孙女身上,咬着牙问谢慕林:“你是说……三丫头费尽心思想要嫁那个程笃,结果她一心巴结讨好的宁国侯夫人在宁国侯那里失了势,做不了程笃婚事的主了,另一个处处巴结讨好的卞家看上了那个什么左小姐,压根儿就没考虑过三丫头,她费的心思都泡了汤,人还死赖在卞家不走?!”

谢慕林笑笑:“我可没说卞家看上了左小姐,也没说三妹妹如何,反正大姐姐在信里怎么说,我就怎么告诉您,实情如何,我却是不知道的。”

但这对谢老太太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再问了一句永宁长公主的近况。谢慕林告诉她,京里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选妃上呢,永宁长公主整天进宫陪太后,压根儿就没空想别的。谢映慧跟马玉蓉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每天形影不离的,长公主府的人又怎会对谢映慧的祖母不利?

谢老太太刚刚为这个好消息高兴了一瞬,脸色很快就阴沉下来,开始磨起了牙。

她对谢慕林说:“等我这病养好了,就打算回京里去。二丫头,你陪我回去,如何?”

第三百三十三章 劝诱

陪谢老太太回京?不如何!

谢慕林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不去,我娘和兄弟们都在这里,老家的生活我也适应了,还回京城干什么?”真觉得在曹家人眼皮子底下度日很轻松吗?

谢老太太瞪眼了:“你这死丫头!就知道气人!我一个老太婆跑几百里路回京城,你做孙女儿的就不能陪一陪?非要我孤零零一个人上路不可?!”

谢慕林一哂:“您老人家怎么可能会孤零零一个人上路?到时候我娘肯定会派很多人护送您,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一路侍候呢。您放心,您到时候是绝对不会感到寂寞的!”

谢老太太更加生气了:“我稀罕几个丫头婆子相陪么?我只是想有个小辈能在京里做伴而已!你既然能丢下你娘和哥哥们,跑来老宅陪我住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陪我回京了?!”

那是因为她在老宅可以做很多事,不必受到文氏与兄长们的管束,也不用担心族人亲友会议论闲话呀!反正谢老太太在老宅也不管事,谢慕林在此当家做主,一呼百应,跟回京城后还要处处受限制的情况大不相同。到时候她只怕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还不如住在谢家角,至于便宜娘亲很好说话,傻子才会回京去!

谢慕林非常直白地告诉谢老太太:“我会留在这里陪您,是因为您是病人,家里总要派个代表来照顾您的。一家人比我年长的没有我清闲,比我清闲的又都比我年纪小,只有我来最合适。等您病好了要回京,就不必我待在身边侍疾了,京里还有大姐姐和三妹妹孝敬您呢,哪儿用得着我呀?”

谢老太太瞪她:“慧姐儿那个脾气,说她会孝敬我,就是笑话了。至于三丫头,你心里明知道她干了什么,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谢慕林笑道:“老太太放心,大姐姐虽然脾气大一点儿,但只要您别动不动就骂人,她还是会孝顺您的。至于三妹妹……她敢背地里说谎耍心计不假,但还没胆子当面欺负您呢。只要是在您跟前,她包管又殷勤又小心,十二分的知情识趣,把您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只要您别轻易被她糊弄了,何妨尽情享受一下她的孝心呢?”

谢老太太啐道:“谁要享受她的孝心?等我见到她,看我不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竟然敢对我撒谎?唬得我惊慌失措奔逃出京,一路上受了这么多的罪,差点儿就把性命给丢了,居然就只为了一个未必愿意娶她的野男人,真是岂有此理!她这么恨嫁,赶明儿我回了京,就亲自替她相看一门好亲事,也免得她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来,害得我脸上无光了!”

她转向谢慕林:“你不是自打家里出事后,就一直跟三丫头不和么?处处看不惯她的行事。既然如此,我要回京教训她,你就不想亲眼瞧瞧她的狼狈样儿?你跟慧姐儿如今交情好象不错,分别了这么久,不想回去看看她么?”

谢慕林笑笑:“不,我不想。哥哥们和我都在劝大姐姐到老家来和我们团聚呢,到时候一样能碰面。至于三妹妹,三弟可能更有兴趣看她倒霉的模样。我就不必了,也省得别人说我不友爱手足,心胸狭窄。”

谢老太太沉了脸:“你怎么就不肯听话呢?是不是存心气我?!”骂完了这两句,又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愿意陪我在京中过活,便是我最最心爱的孙女儿了。我病了这么久,你虽然嘴上说话难听,但处处对我的饮食起居照顾周到。我的病能好得这么快,你的功劳最大。我心里是明白的,你不过是故意扮黑脸来吓唬我罢了,其实也是一片孝心。你只要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便最疼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手上也有不少私房,你爹是我唯一的亲骨肉,他是个男人,用不着我的私房,到时候我那些东西就都是你的了,如何?”

这是威逼不成,就拉仇恨,仇恨也拉不成,就改用人情,人情不成,只好用上了利诱吗?

谢慕林不由得忍笑:“不如何。老太太您困了吧?还是赶紧午睡去吧,做个好梦。”梦里什么都有。

她含笑行礼告退,任谢老太太怎么叫唤,她没有回头。

谢老太太气得牙痒痒,忍不住问珍珠与何婆子:“我连私房都答应许出去了,她怎么就是不肯答应呢?!她是不是不知道我的私房值多少银子?回头你们去跟她说一说,省得这死丫头糊里糊涂地犯了蠢,以后知道了实情再后悔,又拉不下脸来!”

珍珠抿唇忍笑,道:“二姑娘不在意这些。她又不是那种冲着好处才肯孝顺长辈的人。咱们家的少爷、姑娘们,都是真心孝顺的好孩子。”

何婆子也小声说:“若换了是三姑娘,只怕早就答应了。可二姑娘若是三姑娘那样的人,老太太如今也不会如此疼她了。”

“说得也是。”谢老太太撇嘴道,“死丫头,也就是仗着我如今疼她,才敢成天气我罢了!”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了。若说谢慕林愿意看在她那些私房的份上,干脆地改口答应跟她回京,她肯定高兴不起来,兴许还要哭一哭;可她连私房都许出去了,谢慕林还是不肯跟她走,那也同样令人生气不已。

她明明是谢慕林的亲祖母,谢慕林却为了亲娘文氏与兄弟们,兴许还有二房的宋氏,宁可叫她这个祖母一个人回京,也不愿意同行,她怎么就觉得那么委屈呢?!

谢老太太心里酸溜溜的,一时又想起了京中的两个孙女儿。谢映慧倒罢了,脾气一向大得很,好歹如今还有个通报消息,叫她知道真相的好处。可谢映容就真的太可恶了!谢老太太满脑子都开始思考,要给三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好亲事,才能出了这口恶气了。

谢慕林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谢老太太的心头宝,她在老宅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功课要写,书要看,字要练,还要开始练习画竹子了。除此之外,刺绣的基础技能,还需要反复练习,织布的技术,也需要继续提高。最关键的是,她该把书房空间里关于织机的技术,拿出来斟酌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飞梭

谢慕林觉得自己有点傻。

她整天盘算着要把珍妮“纺织机”捣鼓出来,好提高现有织机的性能,却在认真重新翻看过初中历史课本和《辞海》中的相关词条后,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珍妮机,全称是“珍妮纺纱机”,它是用来纺纱的,不是用来织布的!

在英国工业革命前,是因为有钟表匠凯伊发明了飞梭,使得织布速度大幅提高,棉纱供应不上了,然后才有一个纺织工人哈格里夫斯发明了珍妮纺纱机,正式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序幕。

珍妮纺纱机可以一次性生产十几条棉纱,大幅提高了棉纱的生产效率,但它纺出的棉纱也有偏细、易断的缺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慕林现在想要提高织机的效率,暂时又还看不到湖阴县一带有什么棉线供给不足的问题,所以她应该把时间精力放在飞梭纺织机上,而不是去捣鼓什么珍妮机。

她才读了四年大学,居然就把历史课的内容给丢到了脑后,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谢慕林都觉得自己没脸去见高中的历史老师了。

飞梭纺织机的图很少,谢慕林只能在初中历史课本和参考资料上,找到两张很小的图片,模模糊糊是几个长短不一的梭子模样。

她再根据课本上的描述,又查了《辞海》,才从这东西的文字定义中,大概猜出它是个什么模样,然后,就迅速想起了高中时的经历。

那时她刚刚从爷爷奶奶所在的北方乡镇离开,转道去了外公外婆所在的广东省二线城市读书,重读一年高一。那里的学校上课的方式、风格,甚至连老师说话的口音,都跟从前的学校大不一样。历史老师用了动画来演示珍妮纺纱机与飞梭纺织机的运作原理,令乡下妹谢慕林大开眼界,印象很深刻。现在仔细一回想,她也就记起了当年看过的动画了。

飞梭纺织机里的飞梭,是要安在一个滑槽中的,滑槽两端安装有弹簧,使得飞梭迅速来回穿行于经线之间,提高织布速度。这个滑槽的结构,动画中并没有清晰的结构显示,谢慕林也记不清楚了,但飞梭她还记得如何运作。现在哪怕是弄出这么一个梭子来,不用滑槽,不安弹簧,只靠双手去让它在织机上“飞”起来,也能提高不少织布的效率,只是不如真正的飞梭织布机快而已。

这种机械上的东西,谢慕林没法通过伪造一本旧书或笔记,来解释它的出处,因为织机的图纸太明显了,不是几行糊模不清的字就能蒙混过去的。谢慕林自己又不具备古书造假的技术。与其做出一本破绽百出的“古书”,还不如直接拿灵光一闪搪塞过去呢。

目前闺学里教学用的织布机,也用梭子,只是梭子式样很传统罢了。把这个传统的梭子变成飞梭,只需要一点灵思妙想就能办到,原理也很简单。至于要如何给这个飞梭安上滑槽,那是以后的事了。

谢慕林在考虑要不要招揽一两个纺织技术特别出众,又通晓织布机制造的人才到自家来?这样以后她可以想办法“启发”这个人,让真正的飞梭纺织机现于人世。必要的时候,珍妮纺纱机什么的,也是可以用这种方式“发明”出来的嘛……

谢慕林亲自画了几十张飞梭的图纸,各种大小尺寸的都有,自己也拿不定哪一款更好,索性就全都交给马路遥,让他去找几个好木匠,不光是前湾村那个,湖阴县城里手艺好的木匠也要,都照着图纸,用不同的木料,给她做几十个样本出来瞧瞧,顺带还要做一批配套的线轴。

等到样本做出来了,她就亲自把棉线缠到线轴上去,然后插装到飞梭上,拿到织机上慢慢做试验。

她也不着急,反正这一个个不同尺寸大小材质的飞梭试用下来,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一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要拿出靠谱的“发明”,耐心是必不可少的。

谢慕林一边做着飞梭的试验,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学业与绘画练习。谢老太太那边,她就按照往日的惯例对待,并没有额外分心去留意。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没空去理会谢老太太又闹什么别扭。闺学的功课与飞梭等事就已经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更别说她每旬还要抽出时间来,帮母亲文氏算家里的账目,免得叫宛琴有机会钻空子。小妹谢映芬与二房的表妹杨沅还不省心,近日正磨着她,要求她履行承诺,陪她们做新点心。

谢慕林确实是答应过她们的,倒不好食言。她想着八月马上就到了,自己又早有心要捣鼓一下广式月饼,丰富一下自家的点心食谱,便趁着飞梭那边稍稍有了进展,闺学又为过节放假停了课的当口,向谢老太太辞行,打算回新宅去住两天,连月饼带教妹妹们做点心,都一并解决了。

谢徽之已经答应了会过来陪谢老太太两日,倒也不愁老太太没人陪伴。不过她的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休养些时日,补充一下元气罢了。杜逢春老爷子都不再亲自上门复诊了,最多是打发徒弟过来诊个平安脉,所以就算放她在老宅待几日,也没有问题,反正还有马路遥夫妻以及珍珠、何婆子在呢。

谢老太太却拉长了脸,十分不情愿放谢慕林回去:“你若有事,就回去办,天黑前回来就好了,无缘无故地跑去谢家角住那么多天做什么?!我才不要让谢徽之那臭小子来陪我,他半点不知道孝敬人,只会嬉皮笑脸地说笑话,自以为风趣,其实讨厌得很,我都不想看见他!”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老太太又闹别扭了,哄她说:“三弟也是一片孝心,只是他陪您的时间少了,不知道该如何哄您开心罢了。他那样的性子,愿意给您讲笑话,逗您高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您瞧我们家的人,哪个是擅长说笑逗趣的模样?虽说您老人家一向更喜欢我这种开口就怼人的孙辈,但有个愿意讨您欢喜的孙子,调剂一下也不错呀?”

谢老太太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叫你别在外头过夜,每天都要回家里来才好。你给我扯到哪里去了?”

谢慕林哂道:“瞧您说的,新宅那头才是家呢,我正是要回家去住,如何能算是在外头?况且马上就要过中秋了,这还是我们家回乡后头一次过大节日,要如何往京里送礼,还有族人亲友间如何礼尚往来,事情繁多忙乱着呢。琴姨娘只懂得侯府的规矩,在这种事情上是没办法指望的。哥哥们又要忙于学业。我娘一个人哪里操持得过来?我少不得要回去帮衬她一番。”

她眼见着谢老太太张嘴就要驳回,便抢先一步开了口:“说起来,今年中秋,您老人家还打算继续留在老宅过吗?那不好吧?中秋可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怎么好叫您孤零零一个在外头过节?不如老太太您也随我一起搬回家里去?人多也热闹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劝和

谢慕林一提让谢老太太搬回谢家角,后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习惯性地拉长了脸拒绝道:“不去!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提这事儿干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谢慕林淡定地表示,“您以前不回谢家角,不是担心消息走漏,会让京里的永宁长公主知晓您的行踪,然后派人来对您不利吗?现在既然都弄清楚了,一切都是三妹妹故意说谎吓唬人的,永宁长公主压根儿就没打算搭理您老人家,自然更不会对您不利了,那您也就没必要再隐姓埋名了嘛。总是待在老宅里,院子都不出,您不会觉得无聊吗?趁着过节的机会,搬回谢家角去,也瞧瞧咱们家的新宅子是怎样的,爹爹给您准备的新院子又如何。

“中秋节时,族里家家户户都是团团圆圆,高高兴兴的,只要您待人客气些,和气些,别动不动就跟人拌嘴,再说几句好话哄人,大家估计也就懒得跟您计较以前的事儿了,省得节都过得不开心。等过完节,往事已经揭过,您就能正常在族里生活,那岂不是比您一个人清清冷冷地住在老宅这边强?就算您病好了之后要回京城去,至少也没了心理负担。爹爹在北平知道您跟族人和解了,也定会感到十分高兴的。”

坦白讲,谢慕林这番话已是极为谢老太太考虑了,甚至还有点对不住族人的意思,然而谢老太太并不是很领情。她还撇着嘴说:“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去说好话讨好别人?我儿子可是三品的高官!谢氏全族就没一个比我儿子更有出息的!理当是别人来巴结讨好我才是!死丫头,你把话说反了吧?!”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见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完全没有跟谢氏宗族和解的意愿,便也不啰嗦了:“那行吧,反正族人们也不是很想跟您和解,既然您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不必勉强人家配合了。说实话,族人们待我不错,若为了您老人家,非得让他们受委屈,我这心里实在是很过意不去。您这么说,倒是省得我去做坏人了,心里也轻松些。”

谢老太太眨了眨眼:“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也不去解释:“您就不必问了,反正您也不想跟族人们和解,更不想搬回谢家角去。那这个中秋节,我估计您老人家就得一个人过了。幸好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陪您,不过其他下人也有亲友在谢家角或是湖阴县城的,我恐怕得提前给他们放一两日的假,好让他们能跟亲友吃顿团圆饭,也算是嘉奖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了。老太太您能顺利把病养好,也少不得他们用心服侍的功劳呢。”

谢老太太顿时又瞪人了:“你在说什么呢?你还真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老宅,自个儿跑去新宅过节?!难道不该是你们一家子都过来陪我么?!往年都是这样的规矩,就算你爹不在家,也从来没有你们自个儿过节,却把我丢开不管的道理!连中秋都不能陪着我过,你们母子几个的孝道又在哪里?!”

谢慕林哂道:“您不是不愿意回谢家角去吗?我们一家总要参加族里贺中秋的仪式和宴席吧?至少祭祖是不能缺席的,自家私下里,两位老太爷也要祭一祭。本来,您要是愿意回去,就该是由您带着我们这些小辈去祭祀老太爷的。可您不肯回去,我娘和哥哥们再缺席,叫老太爷怎么办?族里人看着太不象话了,到时候还不是要算到我爹爹头上?爹爹是做官的人,叫人说他过中秋连亲爹都不祭了,挑剔他的孝道怎么办?”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才犟着脖子道:“那就等你们祭完了,再来陪我。那些用不着参加祭祖的孩子,也可以先到我这里来。”虽然她平日总说,不耐烦见到其他孙辈,但若是中秋节时,他们不来陪她过节,她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谢慕林的回答还是那么不中听:“族里的大祭,从来都是男女老少全员参民的,除非病重得下不来床,否则谁都不能缺席。您老人家原本也该出现的,只是您回乡后,一直不许我们泄露这个消息,因此族人们大多都不知道您在这里,也就不会挑剔您的礼数。否则,就算老一辈的不愿意与您相见,小辈们依礼也该来拜见了,您也要回族里向几位辈份大的长辈问安,那才是应有之仪,不然就要被人挑剔您书香官宦人家的教养了。”

一向自诩是官家千金出身、自重身份的谢老太太无言以对,十分不自然地连咳了几声,表情也有些讪讪地。若不想进行这后续的礼尚往来,她最好的做法自然是继续保持沉默,努力装作自己不在湖阴县。那么一来,她就不能强求文氏带着孩子在中秋夜前来老宅陪她过节了,因为那么多人离开谢家角,肯定会惊动全族上下的。

谢老太太心里不由得憋闷得慌:“我如今就象是做了贼似的,就连让媳妇孙子陪我过中秋节,都不行了。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活了几十岁,就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谢慕林笑笑:“所以说,您回谢家角去就好了嘛。跟族人们和解了,为当年的事赔个礼,趁着过节,大家高兴,事情混一混就过去了,大家以后和气相处。到时候您想要娘和我们陪您干啥都方便,用不着象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您偏不肯答应。”

谢老太太啐道:“我才不要去给别人赔礼讨好呢!我又没做错什么。如今我儿子是族里官职最高、最有出息的人,只有别人来巴结奉承我的,没有我给人低声下气赔小心的道理。若我真的那么做了,还不被宋氏笑话死?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叫她看我的笑话!”

谢慕林哂道:“二祖母从来就没有这种想法,也没笑话过您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您在单方面敌视人家,想象着她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其实不过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罢了。老太太何必这样想不开?只要您放开心胸,放下架子,主动与族人和解了,不再敌视别人,您就会不难发现,您想过的那些事,通通都不会发生。二祖母有自己的儿孙,日子也过得很好,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您争些什么,更不打算把您比下去。”因为她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谢老太太听着又恼了:“照这么说,那宋氏竟是个再宽宏大量不过的好人了?那我就是小鸡肚肠的坏心老太婆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这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想回去陪那姓宋的过节,就只管去!我才不稀罕有人陪呢!”说罢就气冲冲地摔东西撵人。

谢慕林淡定地走出后楼,珍珠惴惴不安地追了上来:“二姑娘,老太太其实就是一时恼了,并不是真心要赶你走……”

谢慕林冲她摆摆手,微微一笑:“没事儿,她赶我就走。这下我回家过节,多住几天,老太太也不能骂我啦,毕竟我是照她的吩咐行事嘛!”

第三百三十七章 点心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三十七章点心谢慕林是第二天才从进城采买的老宅仆人处,得知林婆子忽悠谢老太太这件事的。

林婆子特地捎了信给她,让她放心,自己和珍珠都会努力劝说谢老太太,让后者尽可能与谢氏族人和解,和睦共处。

谢慕林其实也不是很执着于让谢老太太与谢氏宗族和解,只是有些厌烦前者那种逢谢氏宗族必反、逢宋氏必骂的状态罢了。谢老太太这种态度还挺碍事的,多少有些影响谢慕林的日常生活。虽然她觉得住在老宅,不必受长辈规管,日子过得更加轻松,可她既要与亲人们相聚,又要上学,还要兼顾与族中亲友的交际往来,眼下这种两地奔波的情况,太影响效率了。

她在有意识地引导着谢老太太放下对族人的怨气,毕竟当年的事,乃是谢老太太欠族人多些,本就没有资格去发脾气。与此同时,谢慕林也在协助母亲文氏与族人打好关系,象父亲谢璞一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补偿那些因为谢老太太的举动而受损的族人,平息他们心中的怨忿。截止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展顺利。只需要谢老太太那边先放下身段,谢氏宗族这边发泄几句,出出气,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在谢璞入狱又出狱之后,他就改变了过去不紧不慢的想法,迫切地希望能与宗族恢复正常良好的关系,从中得到助力,也能回报他们为他所做的一切。而另一方面,谢璞确实是谢氏一族至今在官场上成就最高的人,谢氏子弟出仕之后,有位高官引导、庇护,许多事都能变得顺利许多。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能再因为谢老太太的私心小脾气,就疏离下去了。

不过,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谢慕林只能慢慢地“调教”谢老太太。宗族这边的工作,有文氏与宗房、宋氏在,不需要她操心,她只需负责谢老太太一个人就行。如今,珍珠、何婆子都已经在暗地里表了忠心,愿意替她办事了,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谢慕林的注意力放在了点心上。谢映芬与表妹杨沅生日都是在八月中秋节之后,商量着要一块儿过生日,摆个点心宴,做几样从前没吃过的点心来尝尝鲜。

谢映芬翻看过谢慕林从苏州买到的“旧书”里抄出来的点心方子,觉得有几种很容易做,但也有些材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姐姐的点心配方拿出来向新朋友杨沅显摆。

而杨沅自小住在湖阴,见惯的都是太湖一带的糕点,还有外祖母宋氏从老家北平传过来的几样北方点心,觉得自己也很有资本在新认识的小伙伴面前炫耀一下。于是两个小姑娘就这么捣鼓开了。

当谢慕林从老宅回到新宅的时候,就发现她们俩已经收罗集齐各种点心原材料、配料、工具,连新蒸锅与烤炉都准备好了。锅是让人新打的,炉是请教了宋氏,在二房宅子的厨房院里新砌的,据说是北平那边三四十年前一般人家常用的式样。谢慕林去参观过,发现这炉虽然小了点,但真的能用,用着还算方便,尽管并不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但也不能奢求更多了。

于是她便开始了带着两个熊孩子研究做点心的日子。

最容易做的是蒸点心。各种北方和江南的包子、花卷、小笼包、饺子,谢慕林都带着两个妹妹试做了一下,算是热身。虽说这个时代的发酵技术还比较落后,也没有现代常用的材料,就连面粉的种类,也没分得那么细致,但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做出的各色面点,还是让谢映芬与杨沅兴奋不已。就连对北方面点颇为熟悉的宋氏,也对她们做出来的东西赞不绝口。

其实谢慕林觉得她们三人每次学做一种新点心,刚开始两三次尝试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不好吃的,后来做得熟练了,又因为材料上有所不足,味道也没办法与她在现代时吃惯的点心口味相比。可宋氏那么给面子地捧场,她当然也要领这份情了。

等到谢慕林带着两个妹妹,把各种大包、小笼、不同馅儿的饺子、馄饨,还有花卷、蒸馅饼什么的都试过一次之后,又开始挑战难度稍高一些的黄糕、米糕、蜂糖糕、千层糕、千层饼、豆沙卷、三色糕什么的。当然,其中手工操作过程中,需要用力气,也要求耐心的环节,是由丫头婆子们代劳的。小姐们当然不会费那个力气。

杨沅还不知道打哪里弄到了一些石花菜,熬出了琼脂,让谢慕林有机会挑战了一下杏仁豆腐、山渣水晶糕、桂花水晶糕之类的点心。

本来谢映芬与杨沅已经很满足了,开始讨论要用什么法子把学到的点心都做得精致小巧一些,宴客时摆盘好看,谢慕林却又转而开始捣鼓起了烤制的点心。

最开始烤的是各种酥饼,只要有面粉、白糖、猪油或豆油,再加上些芝麻、花生、青红丝、豆沙之类的配料,就能烤出味道还不错的酥饼了,只是由于没有小苏打之类的材料,味道始终没办法跟谢慕林在现代时尝过的相比,还觉得面吃起来也偏死,不够香甜,但谢映芬与杨沅,甚至是宋氏和文氏都十分满意。

等到谢慕林在点心里添加鸡蛋和水牛奶之后,她们简直就要开始惊叫了,连声说:“这一定是哪个点心老字号的秘方!怎会流落在外头的?竟然还印成书来卖!”

谢慕林只好假称那书不是印的,而是抄的,同样是被虫蛀得厉害,没法再看了。宋氏才感叹说:“可惜了!这样的东西本该是子孙代代相传,秘不示人的宝物,谁知道却流落在书铺子里,受人忽视。若不是真姐儿你与它有缘,发现了这本书,天知道它还要被埋没多少年?这是能传家的好东西,你一定要仔细收好了。”

然后她就开始叹惜,小孩子家不懂事,竟然随便就把这样的秘方拿出来给姐妹们做着玩儿了,深觉自家外孙女儿占了大便宜。她特地把自家家传的几样大菜的做法,都抄了一份,拿给文氏收好:“我从前想着,这些东西将来只能拿给谨之媳妇瞧瞧,却不能传给真姐儿。但孩子大方,我做长辈的也不能叫她吃了亏。你替她收着这几张方子,将来出嫁时做添妆。”

文氏郑重把方子收好了,私下对女儿说:“你真真是占大便宜了!这几个方子,我也就是年轻时见二房那边过年过节时,席上出现过,都不知道几年没吃过了。听说是二老太太娘家祖传下来的东西,有几样还是燕王府传出来的做法呢!尤其是那道佛跳墙,我长这么大,通共也就吃过两回罢了。你有了这些做陪嫁,将来无论是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年节时下厨孝敬公婆,都能拿得出手了。你可要牢记嗣祖母的大恩才是!”

谢慕林想起书房空间里几个不同版本的佛跳墙做法,摸了摸鼻子,笑着应了一声。

第三百三十八章 扬名

进了八月,谢慕林总算把五仁月饼给捣鼓出来了。

虽然味道跟现代的相比,还有一点区别,但谢慕林自认为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现有的条件下,实在是没办法再做更多的提高了。兴许把所有材料换成质量更上乘一点的,烤制的技术再提高一点,火候掌握得更好一点,味道会有所提升,但那就不是今年能办成的事了。

文氏与一众兄弟姐妹们,连同宗房与二房的长辈,都对谢慕林的五仁月饼赞赏不已,认为又香又甜又软,吃着也新鲜。宋氏倒是觉得这饼有些太甜了,她本人更喜欢苏氏月饼来着。谢慕林的酥皮做得不好,但还是烤了一炉椒盐百果的苏氏月饼给她,又被夸了一回。

随着谢慕林出品的点心,在自家吃不完的情况下,被文氏拿去送人,送遍全族上下之后,谢慕林这擅长做点心的名声就已经合族闻名了。虽然她还没有在正经饭菜上经营出名声来,但有了点心方面的优势,闺学里的老师们立刻就豁免了她的点心课程。只要她再自己动手,做出几道主食与菜肴来,就连厨艺课都能免了呢。

谢慕林算了算这笔账,欣然决定要抓紧时间练练厨艺,临时抱佛脚练好几道拿手菜和主食,好去争取免课,也好有更多的时间来干别的事。

文氏在品尝过女儿做的所有点心品种之后,挑出几种味道好又能保存较长时间的烤制点心,用精致的木匣子装了,命人连同其余瓜果、土产等早就准备好的物品,以及自己的亲笔书信,急送进京,作为馈赠亲友的中秋节礼。顺带地,也给珍珠桥大宅那边的人送了一车东西过去,其中自然少不了谢慕林与谢映芬送给姐妹们的自制点心,以及她们最新织出来的两块棉布了。

这两块棉布,谢慕林织的那块,做做布垫、引枕套、桌布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但谢映芬那块,恐怕就只能拿来瞧瞧而已了,做抹布也行,实在是不能用来做衣裳的。

谢映芬本来还扭扭捏捏地,不肯把布送出去。谢慕林便劝她:“这布的质量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你亲手织出来的,送给大姐姐,就是一番心意。就算被人笑话又如何?瞧瞧你给大姐姐烤的点心,有几个人做的点心能比你强?你这个年纪,能做好一件事就很了不起了,非要强求你样样精通的,那是故意抬杠呢!谁要笑话你,那就让她在做点心和织布这两件事上,先超过你再说。”

谢映芬顿时又充满了勇气。她在闺学里,论织布的本事稀疏平常,论做点心的本事,却仅次于二姐谢映真,老师同学们都夸呢,想要找个比她强的可不容易。她学了这些天的面食,亲手揉面都做过了,感觉力气都练大了许多呢,有几家的千金能与她比?至少大姐谢映慧,就是既不会织布,也不会做点心的。

谢映芬高高兴兴地把布送出去了,还拉着谢慕林说:“可惜京城离得远,就算咱们家派人日夜兼程赶路,也要两三天后,才能把东西送到大姐姐手里。咱们做的那些点心,也就是几样烤出来的糕饼可以保存这么多天,还得是送到之后,大姐姐尽快吃完,才不会变味儿。那些蒸的米糕呀,细点呀,还有二姐姐你做得最好的杏仁豆腐,大姐姐都尝不到了,好可惜呀!”

谢慕林便笑着说:“大姐姐将来要是回老家来,我们再做给她吃,也是一样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辛苦学会的点心没有人欣赏。除了你和杨表妹过生日时摆点心宴,我们还可以把这些蒸糕细点送给族人做礼物。离得这么近,就不用担心点心保存的问题了。”

谢映芬顿时踌躇满志:“我做三色糕和一品酥做得最好,趁着如今离中秋还有好些天的功夫,我得赶紧多练练,好把这两样糕点做得更好吃一些,让闺学的姐妹们人人都能品尝一下。”小姑娘其实已经在考虑,也要搏一个擅做点心的好名声,如果能免去厨艺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慕林自然是赞同的了,但是也不忘提醒她:“练习做的点心多了,不必非得叫四弟帮忙吃的。他小孩子家能吃得了多少糕饼?吃多了甜点,就会不想吃正餐了。烤出来的东西吃多了,也容易上火。你要处理那些糕饼,要么就是让下人分了,要么就是拿到外头散给佃户或穷人。反正你做的点心,再难吃也是有限的,还用了好些糖、油、鸡蛋甚至是水牛奶,穷人吃了还能填饱肚子呢。”

谢映芬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脸:“我就是想着,还没练好的点心,不该叫外人吃,叫人知道那味道太差了,会笑话我,这才让四弟帮忙的。他跟二姐姐你抱怨了么?我不逼他就是了。不过他其实也说过很喜欢我做的点心,恨不得天天吃呢!”

小兄弟哄姐姐高兴说的话,就不要太当真了。

然而谢映芬很愿意当真:“反正四弟说好吃,我就信他说的是真的了。沅沅也说好吃来着。我自己吃着,也觉得比她做的好一些,只是不如二姐姐你做的罢了。我从前真不知道,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点心,瞧着明明不如从前在平南伯府宴席上见过的点心精致,可吃着却要美味许多。将来若是回了京城,再遇上曹文燕,我也能底气十足地告诉她,平南伯府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好了,省得她总瞧不起人。”

她抱着谢慕林的手臂撒娇:“二姐姐,你说这些方子到底是什么人流传出来的?又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呢?我虽然觉得其中有好几种都颇为眼熟,但大多数真是听都没听说过,又或是听说的点心,跟照着方子做出来的,完全是两回事。倘若真有个这么有本事的白案厨子,我们怎么从没听说过呢?还有他那些方子上的材料,有好些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来着。材料不齐全,做出来的糕点已经这么好吃了,那要是能找到那些材料,再寻个手艺好的白案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又会好吃到什么程度?”

谢慕林干笑了几声:“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本身就是失传的方子,连作者是谁,都不可考。我们能做的,就只是努力把方子记载的点心制法还原出来,流传后世,也免得发明者的心血白费了。”

谢映芬点点头,忽然有了个主意:“二姐姐,你说我们家开个点心铺子怎么样?那就能让更多的人品尝到这些美味的点心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开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开店

谢慕林当然不可能没想过开店。早在当初住在北门桥时,她靠卖点心方子给隔壁糕点铺,挣到了钱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将来也要开一家店,免得书房空间里那堆点心配方没了用武之地,只能便宜别人。

但真正下手做过点心之后,她就明白,光是在这个时代重现配方里的点心,就不容易了,各种材料、工具,都没有现代那么方便、齐全,自家做做都很费事,成本也不低,更别说是开店去卖,光是开业前的市场调查,就得花不少功夫。

她现在手头事情不少,实在抽不出时间去考虑开店的事了。原本是想着,等飞梭纺织机捣鼓出来后,谢老太太也回京了,她就能腾出手来开点心铺子。没想到如今谢映芬先开口提起了这件事,那她是不是可以稍稍把前期的筹备工作分一些出去?

于是谢慕林就对谢映芬道:“四妹妹如果想要开家点心铺,专卖近日我们学做的那些点心,那就得花些心思去想想,要怎样才能把这家店开起来了。”

谢映芬一怔,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二姐姐的意思是……把这件事交给我?”

谢慕林笑道:“你要是觉得自己做得来,就交给你。你可以去想想,如果要开店,该怎么个开法?店开在哪里呢?要卖哪些点心?派谁去经营?材料如何采买?成本多少?卖什么价钱?什么样的人会来光顾我们?能保本吗?等等等等。这些事都要提前考虑周全,不能等糊里糊涂地开了店,结果亏本了,再回头反省。

“我如今手头事多,既要忙功课,又要照看老太太,闲时还得帮娘打理家里的账务,实在是空不出手来做这些了。四妹妹如果能替我分担,那自然再好不过。你放心,不会叫你白忙活的。你要是参与了开店的事务,日后少不得要算你的份子。将来无论你在家里,还是嫁出去了,手头都能有份零花钱。”

这样的零花钱收入,对于谢映芬这样的庶女而言,绝对是个大惊喜。

她高兴极了,但又有些惴惴的:“这样能行吗?要不要问过太太?点心方子都是二姐姐拿出来的,就算真开了店,也该是二姐姐你的产业。哪怕是公中出了本钱,产业归公中所有,也该是二姐姐占上一份子,哪里就轮到我了?”

谢慕林笑着说:“这有什么?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四妹妹要是出了力,理当得到回报。况且这点心铺子要是真开起来了,未必就只有一家,还计较什么谁的份子?你不如想想,要是以后开了很多家铺子,其中一两家给了你做陪嫁,全由你自己做主经营,难道就不行吗?无论是公中还是我,谁还能舍不得这一两家铺子了?”

谢映芬顿时笑了:“当然不会舍不得!”

谢映芬从前也是听说过的,父亲谢璞曾经明白发过话,给几个女儿早早就备下了陪嫁的产业,田产不提,店铺则是要从家里的产业里分一两家出来。当初曹氏还是嫡母时,心里对此十分不情愿,但二房谢映真的那份她插不了手,谢映芬那份她又要顾及宛琴的想法,不方便下手,最终只能克扣谢映容那一份。因此谢映芬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一家经营得不错的店铺做陪嫁,就算曹氏再怎么做手脚,底子也还在呢,谢家怎么可能会有亏本的产业?

而如今嫡母早就不是刻薄的曹氏了,而是和气又慈爱的文氏,庶女们的待遇只会更好。哪怕家里如今大不如前,但只要真能多开几家糕点铺子,分出一家给曾经出过力的谢映芬,那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谢映芬高高兴兴地回自己院子去了。她要照着二姐谢慕林指出的几个要点,去打听,去思考,去写出一份谢慕林所说的“计划书”来。要是计划书能获得嫡母文氏与兄姐们的一致认可,就能真正得到施行,家里的点心铺子,也会照着她的想法去开起来。这是她头一回为家里的产业出力,一想到就干劲十足。

宛琴却对女儿的这个状态有些看不惯,劝她道:“姑娘何必在这样的事情上费功夫?你是高官人家的千金小姐,将来也是要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去,至不济也该是书香门第,不可能是商户人家。姑娘何必学如何开店?二姑娘让你把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也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呢!姑娘与其花时间干这些,还不如跟着太太多学学如何管家。”

谢映芬哂道:“难道学管家就只需要学如何安排一家子的吃喝住行么?我如今学的这个,也是一家主妇该做的事。姨娘可别告诉我,从前曹氏太太在时,手上就一家店铺都没有?她可以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怀念自个儿的旧情人,放心把店铺交给底下的人去经营,任由他们中饱私囊,把我们谢家好好的产业都给败光了,我可没有这样的底气。将来陪嫁的任何店铺,还得我自己费心思去打理呢。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只倚靠别人去经营店铺,将来让人把我的店给败光了,叫我喝西北风去么?!”

宛琴哑口无言。她跟在曹氏身边做了那么多年的大丫头,心里自然知道曹氏从曹家带来的那些管事、掌柜都是什么货色。当时觉得这都是正常的,顶多是有些人特别过分特别贪婪罢了。可她只要一想到,女儿也有可能会遇到那样的下人,却远远不如曹氏有底气有资本,顿时就不再反对谢映芬学习经营产业了。

文氏对于谢映芬的计划,自然更不会反对了。其实闺学里本就有相关的课程,只是谢映芬还没到要上这种课的年纪罢了。但她愿意提前学习,自然是好事。文氏还很大方地交代了家里的几个管事们,谢映芬无论向他们打听任何消息,或是交代他们干任何事,他们都得尽心去回答、去办理,不得有误。若需要支银子,也只管去账房支,只要一笔支出不超过二十两银子,就不需要来回她。

如今谢映芬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才一两银子一吊钱罢了。文氏这个命令,可以说是很大方了。

谢慕林稍稍留意了一下谢映芬的行动,并没有横加干涉的打算。她如今还在继续带着两位妹妹和家里的厨娘做点心,并且有条理地按照实际操作的经验,开始对手头上的点心配方进行改良与注释,好写出一份在这大明朝的环境中可用的点心制作手册来。

老宅那边每日也有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她对谢老太太的动向一清二楚,更知道后者的心情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没有了唯一一个可以愉快交流的对象谢慕林,身边只剩下见识与思维方式都与她不同的下人,身体情况已经大好的谢老太太,有着急切的社交需求。她甚至跟珍珠嘀咕过,要去前湾村请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过来聊天解闷了。

谢慕林觉得,距离谢老太太松口,与谢氏族人和解,估计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这个时候,老贾头来了新宅找谢慕林,向她报告水泥作坊的最新情况。

第三百四十章 创新

自从十三房的砖窑改成了水泥窑后,水泥作坊草创完成,老贾头就作为谢家三房的代表,入驻了这个作坊。他带上了一个儿子贾二,另外还有原本就在作坊里工作的侄儿贾富昌,很快就上手了作坊里的工作。

由于文氏与谢慕林有言在先,老贾头并没有成为作坊的主管,而是与十三房谢谨华原本就用惯的管事一起合作,协助对方进行日常经营。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二人合作还算愉快,偶有一些争执,也都很快解决了,似乎一切都还顺利。

据老贾头报上来的账目字显示,目前谢家三房每月能分到的利润虽然还不足五十两银子,但已经在缓慢提升中。在湖阴县城范围内,知道水泥并且接受这种建筑材料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与作坊合作的那些工匠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生意是一桩接着一桩地来了,可见这个行业前景还是非常看好的。

无论是老贾头还是那位十三房的管事,都不止一次为这门生意不能发扬光大,只能局限在县内而惋惜不已。

除了利润前景,水泥的用法如今也有了不少改进和“创新”,除了最传统的铺地和筑砖墙以外,工匠们也想出了好几种新用法,比如筑堤坝的,筑水沟的,不用砖头来筑墙的……甚至还有人想到,预先把水泥浇灌成一块块中空的砖,再运到建筑现场将它们组装起来,更方便用来建二楼、阁楼等等。

老贾头还提到,有一个老工匠,竟能用水泥做亭子顶,做得好象茅草顶一般的形状,也不知道是如何想出来的。只是这其中的窍门,那位老工匠就拒绝透露了,大概是打算作为独门秘方,传给子孙后代。

为此老贾头颇为生气:“所谓饮水不忘掘井人,这老家伙受了我们谢家的恩典,从我们谢家这里得了水泥这样的好东西,有了新的营生,就该知道感恩才是,更别说他还与作坊签了契约,便算是作坊的人了。他想出的任何水泥新用法,都该告诉作坊里的人才对。谁知他竟然反过来瞒着我们,不但自个儿私下从外头接活计,就连谢家的族人想要他去建亭子,他也同样要赚我们谢家的银子,就跟别人家一般价钱,真真是岂有此理!若是轻易饶了他,其他人见了也跟着学,那还得了?!二姑娘放心,我定会叫这老东西知道什么是规矩,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再这样忘恩负义了!”

谢慕林听了还挺有兴趣的,用水泥做亭子顶……以现有的工艺条件,那位老工匠是如何解决技术难题的?该不会是用了木板去塑形,再把木板拆掉的吧?

不过她对于那个老工匠敝帚自珍的做法并不是太生气,还对老贾头说:“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老人家思想保守些,有了个独门技艺就觉得是宝贝,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也算是正常的。你跟作坊的管事商量一下,好好跟那老工匠谈,看能不能给我们谢家谈一个优惠些的价钱。另外再告诉他,既然与作坊签了契约,他想出来的法子就该优先给我们谢家用才是。他不愿意透露其中秘密也无妨,但作坊需要他用这种技术帮顾客建亭子时,他就要去做,不能丢下作坊的活计不管,只顾着做私家生意,大不了作坊方面多分他些银子就是了。除此之外,他最好确保这门手艺有人传承,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如果有其他人自行想到了类似的法子,他也不能打压人家。”

老贾头有些不敢置信:“二姑娘的意思是……他不但能保住秘方,不用告诉作坊和其他的工匠,就连外头的生意,他也可以自己去接,只要不耽误作坊的活计就行?!”

谢慕林点头:“其他工匠,也同样是照此例办理。我只盼着每个人都能积极做出工艺改良,想出自己的独门秘法,为此多给他们些好处也无妨。只要他们想出来的东西,能让作坊受惠,让一点利又有什么要紧呢?水泥工艺有改进,我们还能赚更多的钱。”

老贾头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合适么?二姑娘,水泥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秘方……”

谢慕林摇头:“水泥不是我们家的秘方,且不说京中的内务府和北边的燕王府,就连边境一带,也多的是军中工匠知道这东西怎么做。我们只不过是偶然知道了几种土法水泥的配方,做出来方便一下族人亲友,乡里乡亲而已。这东西是要大规模传扬开来,才能发挥真正的好处,我们自个儿敝帚自珍,没什么意义。”

老贾头听明白了,苦笑了下:“二姑娘说得是,那我回去就跟管事商量。”

谢慕林见他还有些不情愿,便笑着说:“别把这事儿看得太重了。我原也没指望水泥作坊能赚什么大钱。这东西本就是用来帮十三房暂时度过难关的而已。如今这门生意只能在县城周边做,也方便谨华哥照看家里。等到十三婶的病好了,谨华哥行动自由些了,能到外地去时,他有多少生意不能做呢?更何况,那两三个窑,能烧多少水泥?光是县城一地,都未必供应得上,想那么多做什么?但如果工匠们能发掘出更多的水泥用法,让它派上更多的用场,迟早会有见识深远的高官贵人向朝廷上书,重新大规模推广水泥的。那才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老贾头听得向往无比,笑道:“若果真能如二姑娘所言,那就太好了。老贾头只盼着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谢慕林点头,又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光靠我们谢家角这个小小的水泥作坊,可做不了多少生意。改日你得跟作坊的管事商量一下,让他提醒提醒谨华哥,最好是另外找个地方,扩建水泥窑,要是当地本身就有煤矿又或是粘土、陶土,那就更好了,也省得我们还得从别处运原材料过来,费时费力又费钱。那地方最好偏远一些,有水路可运货就行,别离城镇太近。”

水泥作坊的污染问题还是挺严重的。

老贾头忙赔笑道:“二姑娘说得是,这才是最要紧的大计呢!至于那糊涂老工匠,就当便宜他了。不是有个词,叫什么……千金买骨么?就拿他当个范例,好叫所有工匠都知道我们谢家是多么的仁义,投到我们谢家的作坊来做事,才算是真正过上好日子了!反正那老头子只会这一种秘技,也不见得能多赚多少钱。若真的发了财,他还未必能保住这秘方呢。咱们老爷是三品的高官,家里参股个水泥作坊,挣点小钱,都有人眼红,想要来偷配方,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老工匠?”

谢慕林挑了挑眉:“谁来偷水泥配方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杨四

说起这件事,老贾头就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说来这人……还是咱们谢家的亲戚,本身更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谁也没想到,他做事竟会这么不讲究!可我们做下人的,又不好跟人较真,就怕事情闹大了,他没事,我们倒要吃挂落。”

谢慕林见他始终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还说是亲戚,就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是谁呀?你要说就快说,别在这里卖关子!”

老贾头这才老实说来:“这人姓杨,其实是二房那边大姑太太夫家的人,说来跟大姑老爷血缘还很近,得管大姑老爷叫一声哥,是同一个爷爷所出的堂兄弟,还是嫡出的。不过他是小儿子,没继承多少家业,平日里靠着哥哥嫂子过活,在这湖阴县城,听说名声也不太好,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也就是仗着杨家的名号在外头胡作非为罢了。可杨家大老爷在外头做官,家里人素来要脸面,因此凡事都要护他三分。”

这位杨四爷刚开始找上门来的时候,是想叫水泥作坊的人给他重修一下郊外小田庄上的粮仓,预备秋粮下来后,方便存放,说是原本的粮仓破旧了,总是有老鼠出没,水泥地面的粮仓不但干净,还不容易有蛇虫鼠蚁出现。

这也是如今水泥作坊最经常接到的生意类型,因此作坊的人最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因为杨家是谢家二房的姻亲,优先给他干了,连价钱都给他打了个八五折,最后还把零头给抹了。

如此优惠,活计又做得快又好,水泥作坊的匠人当然不会觉得这事儿有问题。后来是杨四爷的管家总是劝他们不必太过赶工,慢点做没关系,他们才开始觉得奇怪的。他们虽然工程进展快,但早就做熟了,活计干得并不粗糙,甚至看在二房面上,做得格外细致些。雇主还叫他们做慢点,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他那个小田庄,粮仓本来就建得不大,还要叫他们把地给多铺几层水泥,材料都比别家耗费得多。

别家雇主都只会催着他们赶紧做完,毕竟工钱虽然固定,伙食却是工匠们多做一天,雇主就得多包一天的,材料钱也要另算,为了省钱也不会特地叫工匠们慢慢做活,增加没必要的工程量。

当时去杨四爷家干活的工匠领班就留了心,很快发现,每次需要从作坊拉水泥到工地上的时候,杨家都必定要派上几个人跟船,到作坊里细看烧水泥的窑周围都堆了些什么材料,又是如何烧的。因为水泥作坊不许外人轻易入内,他家才特地让工匠放慢速度,多耗水泥,好有机会多去作坊几回。

老贾头对谢慕林说:“也是作坊那些工匠粗心,觉得水泥这东西,材料都是贱物,随意就地堆放,忙起来时也没顾得上拦人,竟叫那几个人看出了底细。我跟管事打听过了,那位杨四爷不但派了自己家里的下人去,还问他哥哥借了人手。等他家那个小粮仓完了工,他立刻就在自个儿的小田庄边上挖洞建窑,不知打哪里弄了些材料回来,也要烧水泥了!”

谢慕林听得有些好笑:“不是说杨家大老爷在外头做官,因此他家的人在家乡就格外要脸面吗?他们家的人不介意杨四爷开水泥作坊?”就算是在谢家,也只有十三房这样偏支中的偏支,才会经营这种生意呢。至于三房,那是打着援助十三房的名义行事的,并没有出面明言水泥作坊是自家的产业。

老贾头告诉谢慕林:“那杨四爷在家里也没什么营生,他哥哥嫂子听说也烦他烦得很,却又不好不养活他,叫杨家大老爷那一支的长辈说他们不友爱兄弟。若杨四爷真能借着水泥,立下了家业,只怕他哥哥嫂子还巴不得呢,横竖吃亏的又不是他们自个儿。要是水泥真能赚到钱,他们兴许还想要分一杯羹去。这话是作坊管事托人打听来的,就是杨四爷他嫂子对娘家人说的话!”

谢慕林听得有些无语,便问:“那杨四爷可烧出水泥来了没有?”

老贾头对此却有些拿不准,杨四爷肯定是让人烧制过水泥的,但因为他的人只查到了水泥的原材料,却没弄清楚比例,所以烧得不算很成功,目前依然在试制中,试制出来的水泥,顶多就是铺铺地,根本不象谢家出的水泥那么好用。

不过,水泥的烧制并不复杂,各种材料的配比也很简单。那杨四爷叫人试得多了,迟早会试出正确的比例来。

当然,就算杨四爷真的成功试制出水泥,老贾头也有把握,他们抢不走谢家作坊的生意。因为水泥使用的时候,还需要添加别的东西,比如用来砌砖时,就不能光放砂和水,还得添些石灰石膏什么的。这两种都是烧水泥的材料,估计杨四爷不会想到,它们还能有别的用途……

但是,杨四爷的哥哥好象也在暗地里挖角水泥作坊的工匠。万一叫他成功挖到一两个人,水泥的秘密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老贾头请谢慕林想想法子,求二老太太宋氏跟杨家那边递个话,叫杨家人收敛些,盯着姻亲的产业,未免太没品了,这也是官宦人家应该做的事?

谢慕林想了想,道:“真把这事儿闹到二祖母跟前,杨家那边就要丢尽脸面了,还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二祖母自然不会亏着十三房,但我们却没必要让她老人家操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跟作坊管事给杨姑父身边的人递个话,看杨姑父能不能悄悄儿把这事儿给处置了,不必惊动姑姑。就算要有人扮黑脸,也犯不着让姑姑这个做媳妇的出面。”

这就是要让杨意全杨姑老爷去扮这个黑脸了?

老贾头本来还想问,万一杨姑老爷偏着杨家人怎么办?但随即想到传闻中杨意全跟伯娘、堂兄弟不大和睦,只差没做谢家二房的上门女婿了,心里顿时有了数。

那要是杨四爷要是不肯听劝,非要继续挖角谢家作坊的工匠,建立自己的水泥作坊跟谢家抢生意,那又该怎么办呢?

谢慕林就说:“作坊里的工人不全是我们谢家的奴仆,人家要换东家,我们总不能喊打喊杀,逼着别人留下吧?为了区区一个水泥,不值当。如果真有人被挖走了,你们也不必死死拦着。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只有我们一家知道的秘密,但凡有个边镇驻军的工匠跟这边通个信,我们的水泥配方就一点儿都不值钱了。

“你们看开一些吧,多想想好事儿。水泥要是生产的人和使用的人多了,对我们更有好处,也有利于新技术、新工艺的创新。当初要是我们死守着水泥配方不放,不肯与签约的工匠们分享,又哪里有那么多新技术出现?可见水泥这种东西,保密是没有意义的。要不是它容易犯忌讳,我还恨不得大规模推广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配方呢!”

老贾头顿时对自家二姑娘肃然起敬,良久都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岔子

谢慕林其实有些怀疑老贾头觉得她是个傻子,但人家没有说出口,她也不好随意猜度,只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把人打发走了。

她是真心没把水泥配方当一回事。这种在现代早就烂大街的东西,无论是配方还是工艺都极简单。她不用建窑,自家拿个铁锅炒炒,也能制出少量的水泥粉来。她是为了使用方便,才授意旁人扩大生产规模的。而如果不是把配方在一定范围内传开,那些与作坊签约的工匠,也不会想出那么多的水泥新用法、新工艺。哪怕这些工艺的秘密暂时还掌握不到谢家人的手里,只要工匠们持续与谢家合作,谢家人也能一直从中受益。

等时间长了,这些技法传播开去,还能给这个时代的百姓带去更多的便利。

谢慕林不是建筑专业出身,完全就靠着书房空间里的那些资料,捣鼓出土法水泥来。具体的技术方面,她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不靠资料的话,除了提供一些在现代人尽皆知的水泥用法,她就只能想出一个用踏碓代替人工粉碎材料的法子,可以稍稍增加一点生产效率。她还指望着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们能多多完善这门工艺呢,总不能指望自己一个文科生,就能点亮科技树吧?

连那位穿越的永乐帝朱标都未必能做得来的事,就别太为难她一个小女子了。

与民生关系比较密切的事物,严格保密配方,根本不利于推广与发展。但如果不是必需品,还是依靠个人智慧创造出来的,比如某种织锦工艺又或者某些酒呀、酱的配方之类的,保密也就保密了,因为那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水泥……说真的,保密根本没有意义。

谢慕林站在技术发展的角度,做出这样的判断,但老贾头显然还不太能理解。他大概会觉得,任何秘方,无论是不是在远方还有别人知晓,只要在这湖阴县甚至是太湖一带只有谢家知道,就该严格保守秘密,传给子孙后代,绝不能外泄才是。想要让一个古代的老仆理解谢慕林的想法,太困难了。谢慕林也不指望他能理解,所以只是让他听命行事就好了。

至于杨四爷,事后她也确认过,姑父杨意全那边确实已经得到了消息。至于他要如何处置,那就得多等几天才知道了。不管杨姑父与本家关系是好是坏,这件事确实是杨家理亏。说实话,做姻亲做到这个份上,还挺没品的。倘若那位杨四爷真有心想要参与水泥生意,完全可以托杨姑父给谢家递话。

十三房的谢谨华堂兄因为有重病的母亲要照顾,根本出不得远门,日常活动都被局限在湖阴县城周边一带了,作坊也只有两三口窑,能生产的水泥数量很有限。杨四爷若有诚意,双方未必不能合作。他完全可以另找地方建窑,生产出来的水泥也可以运到别的地方去卖。只是在湖州府范围内,影响都是极有限的。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谈合作,双方都能有利可图,可杨四爷就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手段又低劣,轻易就被苦主给发现了,谢慕林也挺无语的。就算谢家真要往外头找合作伙伴,也绝对不能找这样的人。

也不知老贾头是不是给马路遥传话了,没过两天,文氏就过来问谢慕林:“水泥作坊那边,杨家是不是有人在给你谨华哥使绊子?既然老贾头说要请你嗣祖母帮忙,你怎么没跟家里说一声呢?你嗣祖母好象也还不知情的模样。”

谢慕林挑挑眉:“老贾头跟你说的吗?我是想着,这种小事用不着惊动嗣祖母,所以只让老贾头跟谨华哥的管事商量一下,悄悄儿给杨姑父身边的下人递个话就好了。事关杨家,杨姑父自己就能处置了,连梅珺姑姑都不必惊动。那杨四爷是杨姑父的堂兄弟,要说他的不是,也该是杨姑父出面。如果要姑姑开口,叫杨家那边如何看她这个侄媳呢?”

文氏恍然大悟,叹道:“好孩子,你想得周全,也用心良苦。只可惜,这事儿你姑姑已经知道了。她还特地来找我赔不是呢。我想这也不是她的错,就叫她别放在心上。其实都是亲戚,一点小事,没必要闹大。你谨华哥也只是做做族人亲友与乡里乡亲的生意罢了,别处的根本顾不上。只要那个杨四把他家烧的水泥卖得远些,别跟你谨华哥争抢就好了。若为了这点小事,损及谢杨两家的情谊,就太不值当了。”

谢慕林有些意外:“姑姑已经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杨姑父吗?”难道杨意全知道情况后,不肯出面跟本家交涉,却推了老婆出去挡箭?这是不是有点渣?

文氏就说:“你杨姑父大概还不知道呢。他身边的人都是你姑姑安排的,出了什么要紧事,他们自然会跟你姑姑说。你杨姑父如今正忙着书院几个童生考院试的事,你姑姑便不想他为了一点小事分心。”

谢慕林哂道:“大哥二哥不是提过,去参加今年院试的人早就组团出发去了杭州,带队的先生是牛大儒和另一位老师,并没有杨姑父吗?他如今留守书院,只需要负责日常的书院事务和教学工作就好,能忙到哪里去?”

文氏嗔道:“你姑姑也是不想让你姑父为了杨家的事烦心,才替他把事情处理了。这是她体贴之处。你怎么还埋怨起你杨姑父来了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这事儿不管是谢梅珺彻底掌握住了杨意全身边的所有侍从,能对丈夫封锁住所有外界的消息,还是杨意全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装作不知情,任由妻子去得罪本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梅珺姑姑和她的丈夫,夫妻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好好的安排出了岔子,谢慕林不由叹了口气,问文氏:“姑姑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亲自出面去跟杨家的人投诉杨四爷吗?还是不打算惊动本家,只跟杨四爷的哥哥嫂子说话?”

文氏摇头:“你姑姑没提,说让我放心,她会处理好的。不过十三房那边,她有意要补给谨华一笔银子,算是替杨四赔礼。我觉得这些钱,谨华是不会接受的。可你梅珺姑姑非要给,还叫我帮她做中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谨华如今为了你十三婶的病,忙得连作坊的生意都顾不上了,全靠底下的管事操持事务。他兴许还不知道杨四想偷配方的事儿呢。若直接跟他说了,万一他惊动了八房,知情的人就太多了。”

其实文氏也觉得,这件事知情的人太多了不好,闹大了,是绝对瞒不过二老太太宋氏的。十三房的水泥作坊为何会让杨四爷钻了空子?还不是因为看在杨家是二房姻亲的面上?宋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会生气难过,这事儿偏又涉及到了她独生爱女的夫家。

谢慕林叹了口气:“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当面告诉杨姑父就好了。他是男人,有些事就该由他负起责任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平息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三章平息虽然文氏觉得不妥,但谢慕林还是决定,要把杨四爷的事告诉杨意全,让他去处理。

兴许杨意全姑父会偏向杨家,任由谢家十三房以及背后的三房吃亏,但也有可能会偏着谢家,从此跟杨家本家的关系闹得更僵。经过这件事后,谢慕林也就能看清楚这位姑父的为人品性了,便能决定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

其实杨意全对他们母子几个还是挺好的,每次在二房遇见,态度都很亲切和气,对文氏在湖阴的生活也非常关心,就好象是个和蔼的长兄一样。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时不时的也会打发个婆子来跟文氏问好,让她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开口。毕竟她如今是二房的媳妇,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们年纪又还小,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这个二房女婿了。

可谢慕林始终觉得他这份亲切友好透着古怪,从前她可从来没听说,谢璞与文氏和这位妹夫关系有多亲近。哪怕是在谢映真的记忆中,父母都很少提起杨姑父,要提也只会提梅珺姑姑和她的夫婿、儿女如何如何。要说杨意全与谢璞、文氏夫妻有多深的私交,怎么谢璞有难时,就没见他出现过?宗房的大老太爷谢泽山做了二房的代表,当时二房的女婿可没见有书信传来。杨意全只是竹山书院的教书先生而已,又没参加今年春闱,难道还能比一族宗长谢泽山更忙碌?

更何况,杨意全对谢家人的关心,好象重点都在文氏身上,经常说文氏就跟他的亲妹妹一般。而对于三房的长孙谢显之,与要继承二房香火的谢谨之,则是同样的态度。当着文氏的面,又或是身处二房时,他是非常和蔼可亲的,但在书院那边,则要冷淡得多,兴许还不如牛大儒对谢家兄弟那么关照。

谢慕林很想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谢家母子的真实态度是什么?他是二房宋氏独生爱女谢梅珺的丈夫,若是他对谢璞一家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宋氏与谢梅珺的态度。

谢慕林先趁着姐妹们聚在一处学做点心的时候,试探了一下杨沅,发现她对水泥作坊的事一无所知,甚至根本不知道十三房的砖窑改成了水泥窑。她是个乐天派,如今年纪又小,整天想的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如何应付外祖母与母亲布置的功课,根本不爱操心别的。

在她看来,父亲只需要专心教书,将来接手竹山书院的山长之职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操心琐事,母亲能打理好家里家外所有事务。如果有一件事,母亲已经决定了要如何去做,父亲根本就不需要再过问。

谢慕林猜想,姑姑谢梅珺在夫妻之间,应该是比较强势的那一个,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之主了,但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因为她在人前,对杨意全的态度都是比较温柔大方的。

谢慕林不清楚这对夫妻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但看杨沅的态度,估计是不会在谢梅珺明说不愿意丈夫操心的情况下,还帮她给杨意全递话了,于是就改而找起了别的路子。

她先去跟两位兄长谢显之与谢谨之沟通过,说明原委,然后由谢谨之的书僮石砚出面,直接在书院里找上了杨意全,向他禀报了事情的原委。

石砚代表小主人谢谨之,向杨意全说得非常明白,谢家二房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也不希望让二老太太知道,十三房那边同样是希望息事宁人,但在谢家八房出面跟杨四爷交涉,对方也知道谢梅珺知情后,还完全没有停止行动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地加大挖角的筹码,这就很让人困扰了。谢谨之身为谢梅珺的侄儿,认为杨家人不够尊重她,又不愿意她直接跟小叔子们对上,所以希望姑父杨意全能跟杨家那边沟通一下,和平解决这件事。

水泥作坊并不是什么能赚大钱的产业,谢家二房、三房拿出这个配方,其实是希望能帮助十三房走出困境而已。至于水泥配方有些什么忌讳,目前哪些地方还在大规模使用,种种情况石砚也都照实告诉了杨意全,好让他能充分掌握情况,做出最恰当的判断。

据石砚说,杨姑老爷当时的表情有些僵,沉默了很久才表示,他会处理好此事的,让谢谨之别担心,还说这件事暂时不必告诉谢梅珺与宋氏知道,再给了石砚一个厚厚的赏封,就把人打发走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都留意到,杨意全这一天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离开过书院,等到第二天下午放了学,他才坐船回了湖阴县城,天黑前又赶回了书院的家。第三天,他又再进了一次县城,同样是天黑前回来。如此反复到第五天上,老贾头才来向谢慕林禀报了最新情况,道是杨四爷停止了挖角的行动,还命人把建好的水泥窑给砸了,非常恼火地跑到谢家十三房的窑口来破口大骂,说些什么要报官的话,说谢家烧水泥是犯忌讳的,云云。

他还真跑去县衙告状了。

不过湖阴县令没他那么糊涂。谢慕林与谢谨之兄妹俩又早早通过宗房那边,在县衙报备过,因此县令一听说事情涉及到谢家,压根儿就没搭理杨四,反而命人把他给撵出去了,又打发个官差到杨家说明原委,叫他们家好生管束自家子弟,别整天没事找事。

杨家大太太和儿子都觉得很丢脸。杨家素来以湖阴县第一官宦世家自居,只有谢家能与他家相提并论,何曾受过县尊的气?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杨家都勒令杨四停止挖谢家墙角了,县令还跑出来多管闲事做什么?杨家大太太有些怀疑,这是谢家在暗地里要落他们杨家的脸面,又或者是杨意全在故意打压他们大房?

不过真正让事情彻底平息下去的,还是来自扬州杨大老爷的一封信。杨大老爷收到了侄媳谢梅珺的书信,得知事情原委,觉得家人的做法很让他丢脸。他一边写信给谢泽山,向他赔礼,附送了四锭纹银用来补偿苦主谢谨华的损失;一边写信给家人,让他们不要贪小便宜,要友爱乡邻,与谢家人和睦相处,还要管教好家中子弟,禁止他们胡闹;最后还写信给杨意全,告诉他遇到这种谢杨两家的纠纷,要勇于承担,把事情处理好,别都推给女眷,若是杨家有人不肯服他,只管写信告诉自己,自己会为他做主。

杨大老爷与谢泽川曾是知交好友,当年会促成侄儿杨意全与谢泽川独生女的婚事,当然不会把谢家当成普通姻亲而已。他比杨家任何人都盼着两家能世代友好下去。

这件事就此平息了,谢谨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得了两笔赔偿款,反而赚到了。水泥作坊继续正常经营,还变相地得到了县衙的默许,只要朝廷没有明令禁止,以后都不用担心会犯什么忌讳了。工匠们没人跳槽,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得到了谢谨华的赏金,皆大欢喜。

但杨意全与谢梅珺之间,却有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反省

谢慕林随文氏、谢谨之夜里前往二房,进行循例的晨昏定省时,就听到谢梅珺在跟母亲宋氏告丈夫杨意全的状。

她抱怨说:“意全怪我没跟他打声招呼,就给大伯父写信,惹大伯父生气了,还写信过来指责他。我说大伯父在信里的话,根本说不上指责,反而有替他撑腰的意思。但他就是觉得不高兴,嘴上说我没错,其实在心里就是觉得我多事了。我还不是为了他?若不是怕他在大伯父面前难做,我就直接找上大伯娘说话了,他却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我。”

宋氏温柔笑着说:“意全这话倒也不算全错。你固然是一片好意,可为了这点小事,还要惊动你大伯父,也太轻狂了些。就算你没有给扬州那边送信,意全知道了消息后,还不是一样把事情给解决了?倒是你大伯父从扬州写信回家,多少有些落了你大伯娘与大伯子的脸面。意全定是在本家受了气,也难怪他会埋怨你。”

谢梅珺抿了抿唇,有些不大服气:“意全看上去好象把事情给解决了,可若不是宗房事先跟县衙打过招呼,杨四那混账东西向县尊大人告了一状,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如今这位县尊,脾气又不象先前那几位和气,受了杨家几回气,早就有心要还回去了,趁着这个机会,训斥了大伯子一顿,狠狠地下了杨家的脸面。大伯娘与大伯子还不是把账记到意全和我头上了?若没有大伯父那封信,这事儿还未必能顺利了结呢,天知道大伯娘又会如何折腾我们夫妻?”

宋氏叹息着摇头:“你们夫妻两个,遇上杨家本家的事,就总是犯糊涂。其实你一开始就不该把事情瞒着意全,更不该一声招呼不打,便给扬州送信。你大伯父固然会护着意全,也会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护你,可毕竟本家那边才是他的妻儿骨肉。杨四兄弟二人,同样也是他的侄儿。若他处处护着你们,难免会被人诟病处事不公。身为一家之主,他摊上这样的评价,日后家中便容易生事了。

“况且他在扬州为官,也是为人佐贰,公务繁忙不说,费心费力之事多了去了。你们做晚辈的,不能为他分忧也就罢了,还要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他,也太不知体恤了些。人情总要用在关键之处才好。区区杨四又算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你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去应付他了?”

谢梅珺听得低头反省,小声嘀咕说:“若他不是姓杨,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他。可偏偏他姓杨,还是个不知好歹的破落户。我都让人给他嫂子捎话了,他哥哥嫂子嘴上都应了我,他却还要犯浑,差点儿没把我派去的人给打出门。我总不能跟小叔子吵架去吧?

“就算我去请大伯娘做主,她也一向看我们夫妻不顺眼。遇到什么事,她都恨不得我和意全多吃些亏。但凡我们与三房有争执,她也总是偏着三房些。哪怕这回人人都知道是杨四理亏,大伯娘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全回本家劝了三天,才算是说动了大伯娘出面教训杨四,可见她有多偏心!若我没有写信给大伯父,这事儿还有得闹呢。”

宋氏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就知道她还是不服气,不由得哂道:“你们夫妻跟杨大嫂子说话,压根儿就没用对法子!往日我与她相见,听她闲谈,总是忍不住拿杨家是官宦世家炫耀,瞧不起我们谢家并不是人人读书科举,还有从商为匠之人。十三房的谨华从前开砖窑时,她也没少嘲笑他是个泥瓦匠。她这样要脸面的人,倘若知道自家侄儿上赶着要做泥瓦匠,根本不必你们劝什么谢杨两家的情谊,就要先喝止杨四了。

“你以为意全为何劝到第三天,才说服了她?还不是因为到了第三天上,意全才终于说明白杨四到底是偷了谁家的配方,打算要做什么营生?!”

谢梅珺听得怔了一怔。这些细节她固然是早就打听清楚了,但还真不知道关键在这个地方。杨意全大约是觉得水泥这种事,有些犯忌讳,因此始终不肯明言,只说这是谢家族人的产业,背后还有三房的谢璞与文氏夫妻支持,而杨四打算偷人家的配方另起炉灶,等等等等。明说杨四打的是十三房水泥作坊的主意,确实是后面的事。

而杨意全把这话说出口后没多久,杨大太太就松了口,立刻命儿子给杨四传话了,而且派去的人,还把杨四骂得很难听,甩了无数狠话,那杨四才会急急忙忙砸了窑,然后一腔怒火地跑去谢家角发飙。

谢梅珺恍然大悟,顿时懊恼不已:“早知大伯娘如此容易说服,我当日直接找上她就好了,根本不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本来还打算瞒着母亲的,结果现在……全族的人只怕都听说了。

文氏在旁不由得坐立难安,小声说:“这都是我们的错。水泥方子是真姐儿拿出来的,事情又是谨哥儿让人告诉意全的,水泥的忌讳就是他当时叫小厮说的,就连跟县衙打招呼,也是他们兄妹私下找宗房求了长辈。两个孩子年轻不懂事,把事情闹得如今这般……”

谢慕林与谢谨之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齐齐低头做乖巧状。

谢梅珺听得笑了,拉住文氏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嫂子在胡说些什么呢?这事儿如何能怪两个孩子?他们原也是为了我着想,怕我得罪了婆家的人,日后在杨家难做,才会让意全出面。况且,若没有两个孩子请宗房长辈出面,事先跟县衙打招呼,那杨四一状告上去,还不知会闹得多难看呢!难道真要让十三房摊上官司不成?

“至于水泥的忌讳,他们也没做错,是意全自己想错了。谨之和真姐儿是想让杨家人打消插手水泥生意的念头,别以为那真是什么下金蛋的鸡,并没有叫意全含糊其辞。都是阴差阳错,事情才会闹成如今这等局面。可真要论起来,最错的绝对是杨四!他的兄嫂是帮凶,杨家大伯娘也有糊涂之处,两个孩子却是什么责任都没有的。我还觉得他们贴心呢,处处都在为我着想,心里很是受用。”

文氏闻言,也就不好再责怪两个孩子了,但在回家的路上,她还是提醒了儿女们一声:“往后你们梅珺姑姑和杨姑父的事,你们还是少掺和吧。长辈们自己心里有数的,用不着你们操心。”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望了一眼,齐齐应了一声,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等回到三房,文氏母子三人本来打算分开各自回院歇息去,却看到谢显之兴奋地来报:“母亲,二弟,二妹妹,父亲从北平来信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家书

谢璞不到五月就出发去了北平上任,路上总要花上个把月的时间,再算上后面事务交接、入住官邸、新官上任四处拜望上司同僚,以及安排随行的掌柜伙计们,估计起码要到六月下旬,才能真正安顿下来。

谢慕林原本以为上个月就能收到谢璞从北平写来的家书,没想到快过中秋了,这家书才真正送到了湖阴。期间就连那些随谢璞一同北上的掌柜们,都没有半点音讯。留在京城的谢映慧都跟老家来往通信两三回了,北平的信才送来。谢慕林如今总算能真正感受到,古代的交通是多么的慢了。

文氏高高兴兴地带着一双儿女,随谢显之去了前院花厅。几个孩子连同宛琴,也都陆陆续续闻讯赶来,围坐在一处,听文氏拆信读信。

谢璞在信里说,他上任路上还算顺利,只是中途过境山东的时候,在聊城跟从前在开州任上的下属见了面,顺带又去拜访了几位过去的老上司,又有开州当地的父老士绅,因为感激他在任上的功绩,听闻他高升了,又要路过山东,便特地相约一起来看望他,向他祝贺。

因为在路上耽误了这几天的功夫,到了沧州的时候,就不巧遇上了连日大雨,被堵在驿站好几天的功夫。

幸运的是,去岁黄河才闹过水灾,山东境内有好几个府都是重灾区,事后还闹出了东昌知府王安贵吞没河工款的大案来,山东布政使司与河道衙门就有好些官员被法办的。如今任上官员都不敢有丝毫大意,不等朝廷那边查清河工案,就想方设法挤出了一笔银子,把山东境内几处比较危险的堤坝都给修了,免得接下来几年里再出什么问题,连累得他们也丢官丢命。因此,沧州一带几天的暴雨,只是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以及损失了今年的夏粮收入,但并没有出现严重的灾情。

谢璞在雨势变小后,就离开了沧州,然后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了北平。

北平风物与江南大不一样。谢璞虽然从小就没少听嗣母宋氏说过北平的情况,但还是头一回来,感觉颇为新鲜。

他到了北平后,先去布政使司衙门报到,由于前任左参政已离开,他只能在右参政与其他下属官员的协助下,接手公务,期间还颇多繁琐杂乱之处,就算他有两位成安山、莫燕客这两位得力的幕僚协助,也还是手忙脚乱了一番。幸好上司北平布政使颇为和气,为人也公正,又有燕王府在背后替他撑腰,底下的属官与吏员们也算精明能干,所以他花了些时间后,还是顺顺利利地把公务给理顺了。

至于住处,他是住在布政使司衙门所有属官集中住宿的官邸里的。

北平城地方很大。当初太宗皇帝扩建北平城时,是按照都城的规格来扩建的,但迁都之事在他驾崩后被搁置,北平城只能继续做燕地首府,虽然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人口也多,但还是没法跟金陵城相比,这也就造成了城中官民占地颇为宽敞阔绰的现象。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过去在保定府,太宗时被迁往北平城,就在原本被预定为皇城的王城正门以南,与其他官署衙门挨在一处,但属官们的官邸,则另外被安排在西边的大时雍坊里,位于太液池南,紧挨着西长安街,风景很好。

谢璞这个左参政,在北平布政使司只在布政使之下,因此他的官邸也颇为气派,乃是个三进的宅子,十分宽敞,房屋众多,后宅还带着一个半亩大小的花园。

这就很令人惊喜了。谢璞过去在开州知府任上时,住在府衙后衙,也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罢了,占地不大,更没有什么后花园。

如今谢璞带着下人住进宅邸中,连前两进院子都没占满,粗使的男仆都有两人一间的待遇,住得实在是舒服极了。后花园的景致当然没有金陵城的桂园好,也有几种不错的花木,基本能满足谢璞的需求。他已经在后花园里开过一次小宴,款待同住在官邸中的布政使、右参政以及一众属官了。

谢璞在家书中十分恳切地说,官邸地方太大了,他带来的人却太少,显得地方清冷不说,打理起来也挺费事的,更少一位贤内助替他处理人情往来的事务。如果能有女眷到北平来替他分忧,那就再好不过了。

文氏读信读到这里时,脸微微红了一红。她知道这是丈夫在含蓄地对自己提出邀请呢。想到二老太太宋氏早前对她说的话,文氏抿嘴笑了一笑,决定回信的时候给丈夫一个惊喜。

在听宋氏与女儿谢慕林谈过那么多北平的风土人情之后,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到那里去,为谢璞分忧了。

侍立在旁的宛琴则有不同的看法。她想起过去自己一直奉主母曹氏之命,陪在夫主谢璞身边,在外任上替他打理内务,与别家官员的家眷进行人情往来,这些事都是她做熟了的。她很有信心,到了北平布政使司衙门的后宅,也一样能应付得了相关事务。

谢璞这分明是到了任上,才发现没有女眷随行,是多么的不便,因此在家书中暗示文氏派她去任上呢。文氏如今是正房嫡妻了,既要侍奉嗣婆婆宋氏,又要照顾几个儿女,明年谢显之、谢谨之兄弟还要下场应试,文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的。除了宛琴自己,谢家还能有哪个女眷能去北平?金姨娘还在京中陪女儿胡闹呢,她出身也低,根本不是那块料。

宛琴已经在烦恼,要几时收拾行李北上了。虽然她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可她一双儿女还在湖阴,总不能丢下孩子走吧?不知能不能说服文氏,让她答应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出行呢?

就在宛琴心不在焉的时候,文氏已经收拾好心情,继续往下读家书了。

谢璞介绍完他的住处后,又提到了他带来的掌柜伙计们,都非常能干,不必他操心,就在他忙于公务的时候,自行在北平城中找到地方安顿了下来。

掌柜们去物色了合适的店铺,拜访了当地的商会、行会以及几位有名望的商界大佬,给燕王府孝敬了礼物,再去各处官衙打点过,进了七月后,铺子就顺利开张了,就开在正西坊东边,邻近珠市口,虽然因为租金的缘故,没开在最繁华的正阳门大街上,但也离得极近,周围差不多都是做各种南北杂货的店铺。

谢璞这信是写在七月上旬,因此能提供的就只有店铺刚开张那几日的数据,说是客似云来,生意极好。若照这样下去,只怕今年以内,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

谢璞的信至今为止,说的都是好消息,听得文氏与几个孩子都十分欢喜。不过,谢慕林还没忘记谢老太太:“娘,爹爹有没有提老太太的事?”

谢徽之也跟着追问:“太太,父亲可提到三姐了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恼怒

谢璞当然提到谢老太太和谢映容了。他原本并不知道母亲狼狈奔逃出京一事,是收到文氏从湖阴老家送过去的信后,才知晓的,当时真是吓了一大跳。

谢老太太在南下路上病倒了,窝在老宅养病,谢璞知道后也很担心。不过他对老家的杜逢春老大夫的医术非常有信心,知道母亲只要与妻儿会合,再有宗族出面照应,还有杜老大夫诊治,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心里是恼怒和无奈多些,并不是十分忧虑谢老太太的生命安全。

谢慕林猜想,文氏在写信给谢璞的时候,估计还是习惯性地用了比较委婉的措辞,再加上谢老太太的病情在得到充足的照顾与好大夫的医治后,很快就有了起色,并不危险,因此文氏没把事情写得太严重。如果谢璞亲眼看到他老娘与儿媳孙儿们见面时,是何等狼狈憔悴的模样,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谢璞不担心谢老太太的病情,倒是更恼怒于谢映容的自作主张与胆大包天。文氏早就听过儿女们的讨论,认定谢老太太的担忧与恐惧完全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哪怕她不清楚谢映容到底跟谢老太太说了什么话,她也认定前者是在说谎。从她信中得到信息的谢璞则愤怒于三女儿的性情突变,他不明白一向乖巧聪慧,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计小心思的三女儿,为何会为了一个程笃,忽然变得面目全非了?

谢璞并不了解程笃,但见过他本人,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对于这个少年并没有偏见,还觉得对方只要能扛住继祖母与叔叔带来的压力,未来定必会前程似锦。

然而,这不代表他会同意把女儿嫁到程家去!

且不说宁国侯世子程礼的夫人程王氏,就是谢璞生死大仇王安贵的嫡亲胞姐,光是宁国侯府与平南伯府的姻亲关系,就足以令刚刚摆脱了曹家这门姻亲的谢璞拒绝再与曹家的亲戚扯上任何关联了。

更何况,程笃未来再有前途,也必须要面对宁国侯夫人和宁国侯世子程礼的各种为难。而这两位又是他的长辈,就算他真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也必须要在长辈面前伏低做小,忍声受气。他的妻子要成天生活在后宅中,日子只会更不好过。若不是娘家势力足够有底气,谁嫁给程笃,都是自找苦吃。疼爱女儿的人,才不会舍得叫她受这个委屈。

再者,谢璞认为,象自己这样的从三品官员,若真与宁国侯府的嫡孙联姻,要嫁也只会嫁嫡女过去。谢映容是庶出,与程笃根本不匹配,不可能过得了宁国侯那一关。就算是宁国侯夫人别有用心,谢家也不会答应亲事,因为消息一传出去,就会被世人耻笑的。

谢璞可没打算自取其辱。

他既恼恨女儿不知廉耻,异想天开,又担忧在他没来得及处置这件事之前,谢映容就在卞、程两家人面前闹出丑事,丢尽了谢家脸面。如今不但他与曹氏早已和离,与曹家彻底翻脸,甚至连平南伯府与宁国侯府程家,都因为前者失势,而关系大不如前。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帮谢家摆脱外界的非议的,更不会有人替谢映容说情。至于谢映慧,那还是个孩子呢,自顾不暇,又能帮庶妹做什么?

谢璞在家书中说,已经命人给京中去了急信,让金锦、蔡老田把谢映容从卞家接出来,就说是他这个父亲发的话,命女儿火速回乡侍奉祖母。当初本就是为了留人在谢老太太身边侍候,他才点头让谢映容留京,而非随文氏一同返乡的。既然谢老太太如今回了湖阴,没道理谢映容还待在金陵。

谢璞甚至觉得,既然连曹氏都不在京中了,平南伯府自身难保,又对谢映慧冷淡无情,谢映慧留京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一块儿回到湖阴,与家人手足相聚,更加妥当些。

如此一来,谢家人全都不在京中,即使曹家那边要出什么夭蛾子,报复谢璞,也没有了目标。而在老家湖阴,谢家人乡性好,亲友多,还有竹山书院做后盾,应该能安心度日,不必担心曹家人的为难。

谢璞还交代文氏,等谢映容回到老家,一定要将她看管好,严加教导。他听说如今族中有闺学,不过学里的女孩儿学的主要是文课和一些实用性的主妇技能,品行方面的教导,多是依赖各自的家庭。他认为谢映容这个女儿,在才学方面已经足够了,应该把更多的时间精力放在“德”与“礼”上,学习做一个有品行又知书达礼的好姑娘。让她多练练女红也行,因为针线活能让她的心性沉淀下来,不要再那么轻浮了。

谢璞对三女儿的评论与安排还是挺严厉的。所有人都能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他对谢映容的行为是多么的恼怒。几个孩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吭声。

文氏叹息道:“容姐儿接下来要辛苦些日子了,不过她自己也是不争气,难怪老爷这般生气。”

她看向女儿谢慕林:“你先前说,让我给京里写信,叫家里人以过节为借口,拿老爷的名义去接容姐儿回家,也不知道后续如何了。但愿他们能顺利把人接回来吧,否则蔡老田他们把老爷家书里的意思转达给卞家人听,容姐儿就要丢尽脸面了。”

那当然了,如果京里大宅的人是用谢慕林先前诌的理由去接谢映容,卞家人就会觉得,这是谢家要过节了,家里只有一个小姑娘在,处理不来过节时那么多的事务,需要请妹妹回去协助。这很给谢映容面子,显得她很能干,连长姐都要倚重她。如果卞家不放人,就是不近人情了。

可如果谢家人是用了谢璞家书中的说辞去接人,就变成了谢映容本来打着孝顺祖母的名义留京,如今祖母都回了老家,她还赖在别人家里不肯走,就是不肯回去侍奉长辈,留恋京城繁华。这种名声传出去,谢映容还能见人吗?卞家就更没理由拦着人家尽孝了,也没有资格去指责人家做父亲的管教不孝顺的女儿。

谢徽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以三姐姐的性子,她这会子八成还赖在卞家呢。就该让大姐姐照实告诉卞家人,父亲在家书里是怎么骂三姐姐的,让卞家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才好!”

文氏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那只怕连谢家也要跟着丢脸了,何必把这些丑事闹到外人面前?总不能叫卞家知道容姐儿对程家长孙抱着什么心思吧?”

谢徽之撇了撇嘴。他觉得叫卞家知道真相也没什么,不然他们还以为谢映容是什么好人,成天捧着她,纵得她连家都不肯回了。要不是卞家人糊涂,谢映容能做起白日梦来么?

谢慕林看了看谢徽之的表情,忽然问了一句:“你今晚又留在家里过夜了,老太太那儿不要紧吗?”

谢徽之原本忿忿的表情立刻僵住了,缩了缩脖子:“不要紧,是老太太叫我回来的……”

谢慕林挑了挑眉:“她叫你回来的?”怎么可能?!

第三百四十七章 探听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四十七章探听谢璞的家书,在说完对谢映容的处置之后,就没多提别的了,不外乎是嘱咐文氏要孝顺两位母亲,交好族人,多多照应族中家境清贫的家庭,照顾好几个孩子,盯着两个年长的儿子认真读书,约束三儿子用心上学,不要总是出去胡闹,还要注意几个孩子的身体,在换季时当心他们会生病……等等等等。

跟着家书一起抵达湖阴县的,是两名谢家商号的伙计,他们同时还兼任着从苏杭湖嘉一带采买一批新的货物,送往北平的任务。谢璞让他们捎带了些北货南下,其中有一批是留给家人的,算是中秋节礼。由于谢老太太如今就在湖阴,他没有再往京中送节礼,只在信中提及,哪份礼物是特地给长女谢映慧留下的,让文氏另行派人送进京去,又或是把谢映慧接回老家后再给她。

文氏把信收了起来,向几个孩子微笑:“如今知道老爷在北平一切安好,大家都能安心了吧?慧姐儿回乡一事,显之写信跟她商量商量吧?我也要给她写信。能一家团聚,自然是一家团聚的好。况且老太太已经回来了,接下来老爷又让人把容姐儿送回来,到时候金姨娘肯定也要跟着回来的。京里的大宅就不剩几个人了,慧姐儿留在那里也太孤单,遇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还不如回来省事。”

谢慕林说:“老太太不止一次说过,等病好了就回京里去,还叫我陪她同去呢。我自然不肯答应,娘和兄弟妹妹们都在这里,我回京去做什么?我看老太太心里,还是想回去找三妹妹算账的意思多些。倘若三妹妹能回来,她老人家也省事了,不必再受路上奔波劳累的苦。”

文氏讶异:“老太太要回京?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

谢慕林道:“她本来就想要留在京城长住的,喜欢那里的生活繁华舒适,不喜乡下清贫。若不是被三妹妹的谎话吓着了,她也不会跑到老家来。如今真相大白了,她想回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她老人家的主意多了去了,娘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看爹爹在信里的意思,明显是更希望老太太留在老家生活。咱们还是听爹爹的吧,别由得老太太胡闹了。”

文氏嗔了她一眼,小声斥道:“胡说!这些话可不能叫外人听见。”

谢慕林笑笑,也不多言。她知道文氏其实已经同意她的看法了。毕竟谢璞的想法就放在那里,文氏身为谢璞的脑残粉,又怎会违背他的意愿?

谢谨之在旁说:“眼下还是先跟大妹妹商量回乡之事吧。等她定下来了,三妹妹那边也可以动身了,这事儿便有了准话。那时候我们再去劝老太太留下来,便有了八成的把握。”

谢显之点头赞成:“我也是这么想的。若三妹妹不回来,老太太未必就愿意松口。她老人家的怨气只怕大着呢。”

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文氏便宣布散了。宛琴见她一直不提女眷去北平的事,欲言又止,但想到这种事也不方便在孩子们面前谈,便闭了嘴,却跟在文氏身后,随她去了正院。

其他人都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谢慕林一把揪住了谢徽之,拽着人往东边的议事院走。这时候那院子没什么人,正清静。谢谨之已经先走一步,他们也不怕会遇上他。

谢徽之一直缩着脖子,小声求饶:“二姐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小弟一定老实回答,绝不敢有半句虚言!你别揪我呀,弟弟我疼——”

谢慕林回头剐了他一眼,倒是爽快地松了手。等走到议事院,她随便走上台阶,来到一处厢房门前,也不进门,就直接追问谢徽之:“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怎会叫你回新宅来?你前儿不是才告诉我,说老太太如今对你和气了不少,不象从前那般,动不动就让你滚了么?!”

她回新宅住的这段时间,一直是谢徽之守在老宅照看谢老太太。不过他并不是整天都待在那边,族学的课程,他还是每天都要上的,因此就天天一大早出门坐船,在族学上课、吃午饭,等下午放了学再回老宅去。不过谢徽之这性子,想让他老实放学回家,太难了,他每天不是回新宅消磨时间,就是约了人在谢家角或县城里到处乱逛,总要等到太阳西下,县城大门都快要关了,方才坐船返回老宅。有过好几次,他是天黑了才到家的,没少被谢老太太骂。

谢老太太也是寂寞得太久了,虽然谢徽之是她一向不喜欢的庶孙,又成天早出晚归不沾家,除了晚上吃饭时会在她面前出现,其他时间基本隐形,压根儿就不是正经来尽孝的孩子,但有人来陪她,总比没人好。所以在嫌弃了谢徽之一段时间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始跟这个三孙子搭话了,问他湖阴县城的新鲜事,哪里又开了什么店铺之类的,顺带还要讲讲古,说说她年轻时候的湖阴县,她当时又是多么风光,云云。

谢徽之虽是个熊孩子,但在交友方面很有长才,只要不是遇上大金姨娘与谢映容,他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的。估计他也是见谢老太太态度软化,便也顺水推舟地哄起了老人,如今倒也能陪谢老太太聊一会儿天,少挨不少骂了。

谢慕林听他说了这些事,方才放心长留在家中不回老宅的。没想到谢徽之不但经常在放学后留在新宅玩耍,甚至都在这边过夜了,如今还要说,被谢老太太赶了回来?

谢徽之连忙撒手拧头:“不是不是!二姐姐误会了!我不是被老太太赶回来的,是……”他犹豫了一下,左右四周看看,才压低了声音继续,“是老太太听说了二房那边的新闻,打发我回来探听消息的!”

谢慕林疑惑:“二房有什么新闻?”

谢徽之嘻嘻笑了笑:“还能是什么新闻?不就是杨家那档子事儿么?杨老四不讲究,几乎要把姑姑姑父的脸丢在地上踩了。姑父跑回本家求了几天,才求得杨大太太答应教训杨老四,连扬州那边的杨大人都给惊动了,方才把事情平息下来。老太太知道这事儿后,就想看二房的笑话,催着我回来打探消息呢。”

谢慕林挑起了一边眉毛:“这事儿在杨四上县衙告状之前,连族里知道的人都少。如今大多数族人也只是私下传传罢了,外头除了我们谢家与杨家,知情的人应该也不多。老太太一直住在老宅里,连院子都少出,老宅的下人也不是爱多嘴的,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谢徽之猛地僵住了,表情十分不自然地冲着谢慕林干笑了几声:“这个……我不知道呀……”

谢慕林冷哼,轻轻拧住了他的耳朵:“臭小子,是你跟老太太说的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眼肿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四十八章眼肿谢徽之立刻怂了,哭丧着脸道:“我不是有心的!就是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句。哪里想到老太太就起了兴趣,不停追问呢?我本来不想告诉她的,可她拿姨娘来威胁我……”

谢老太太如今一心想要回金陵找三孙女儿谢映容算账,大金姨娘是谢映容的生母,本来就被她迁怒了,最近她闲来无事回想往事,还想到大金姨娘在谢映容撒谎这件事上,未必有多无辜,八成还做了谢映容的帮凶。谢老太太要重罚谢映容,当然也不可能放过大金姨娘。

谢徽之尽管一直对大金姨娘偏心谢映容之事十分怨念,却并不希望她真的吃什么亏。谢老太太拿大金姨娘来威胁他,他也只好顺从了,只求谢老太太将来对大金姨娘能高抬贵手,轻轻放过。

谢慕林知道这个三弟的心结,倒也不好苛责他什么,只能在心底暗暗鄙视谢老太太罢了。不过是为了些八卦消息,至于对亲孙子做到这个份上吗?

谢徽之又道:“其实这事儿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起来还是咱们三房吃亏得多些。虽说那个水泥配方是二姐姐你拿出来的,太太却是以三房的名义去跟十三房合伙。若不是打水泥主意的是杨家的人,这事儿跟二老太太原也扯不上关系。我哪儿知道老太太耳朵那么尖,心思转得那么快,立刻就想到要看二老太太的笑话了呢?

“不过说真的,二老太太其实也没闹出什么笑话来。这事儿她原来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是事后才听闻的。姑姑姑父也没吃什么大亏,顶多是期间受了杨家人几天的气,但杨大人一写信回来,就什么气都出了,灰头土脸的只有那杨老四罢了。”

不过谢老太太好象不这么想,她就是觉得宋氏这回出丑了,吃亏了,叫人看笑话了,她乐意听别人对这事儿的八卦闲谈,若有人嘲笑一下二房宋氏母女,那就更好了,不过说说杨家的坏话也不错。

她布置给谢徽之的任务,基本就是这些。至于真正的当事人杨四爷吃了多少苦头,亏了多少银子,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她其实并不是很关心。

谢慕林听了就明白,谢老太太其实就只是关心宋氏的事,想看宋氏和她女儿、女婿甚至是女儿婆家的笑话。她老人家对于宋氏这个妯娌,还真是执着呢。

谢慕林也没多责怪谢徽之什么,只是提醒他:“二老太太一向待我们不薄,虽然老太太恶趣味,又拿着金姨娘威胁你,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你还是该心里有数才是。到了老太太面前,说话时不要太过刻薄了。”

谢徽之忙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如今谢家角小道消息满天飞,我只需要打听得几句闲话,回去随便跟老太太提一提杨家的动静就好了。二老太太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我又能编排什么?就算老太太听得不够尽兴,那也是外头的人不愿意照她老人家想的那般行事,与我什么相干?”

谢慕林大度地放过了弟弟,还保证说:“你放心,要是老太太要胡搅蛮缠,我会去解决她的,绝不让你和金姨娘受连累。”

谢徽之大喜,连忙再三谢过她。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好奇:“二姐姐,你打算如何……解决老太太?”

谢慕林笑笑:“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时候啰嗦什么?”

谢徽之再次缩了脖子,不敢再问。

姐弟俩各自回院歇息。谢慕林回房之后,写了一封短信,命丫头悄悄给谢显之送了过去。

次日清早起来,兄弟姐妹们又一起聚集到正院文氏那儿用早饭。

谢显之吃完早点后,非常郑重地向文氏请示:“儿子打算下学之后,便去老宅向祖母请安,并向她老人家禀告父亲来信之事。母亲不知有没有话要交代儿子的?”

文氏忙道:“这是应该的,我本来还想要亲自跑一趟。你既然愿意代劳,那自然再好不过。谨之也跟着你哥哥一块儿去吧,记得替我向老太太问好。我这里会再派人送些东西过去。”她又转向女儿,“真姐儿,你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去看望老太太了,是不是也该和你哥哥们一块儿回去一趟?”

谢慕林说:“我今儿闺学有课呢,等放了学,看先生们布置了什么功课再说吧。要是不方便,我明儿再回去,也是一样的。反正过节之前,我肯定是要回去陪老太太两天的,否则天知道她老人家会闹成什么样子?”

文氏笑了:“你也别总是跟老太太对着干。我看她老人家如今脾气软和了许多,待你很是不错。你跟长辈说话,别总是戳人心窝子,偶尔也该嘴甜一点。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嘴甜讨喜的小辈了。”

谢慕林笑着说:“若我不是时常忠言逆耳,只怕老太太如今脾气也软和不起来。嘴甜又会讨她欢心的小辈,老太太见得多了,一点儿都不稀罕。倒是我这种爱戳人心窝子的,更容易让她老人家刻骨铭心,多惦记我几分呢。”

在座的兄弟姐妹们听了都笑了,文氏也忍不住翘了唇角,嗔怪着瞪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

几个男孩子笑过之后,纷纷吃完早饭,便各自上学去了。闺学的上课时间要迟一些,谢映芬还有空闲回房间去收拾收拾。不过她发现今天早上,宛琴一直没有出现在正房里,没有侍候主母文氏用餐,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便叫了丫头来吩咐:“小蝶,你去木樨院瞧瞧,我姨娘是不是身有不适?今日怎么没见她去正院用早饭?”

小蝶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回转,禀报说:“我问了银杏姐姐,银杏姐姐说姨娘还在睡呢,好象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如今头晕脑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实在是起不来。我不放心,想进屋看姨娘一眼,银杏姐姐却不肯放我进去。倒是姨娘醒了,隔着窗子吩咐我,叫我告诉姑娘,不必担心,她很快就会没事的,只是这阵子不大方便去太太跟前侍候。”

谢映芬听得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病了,就该禀报太太才是,也好请个大夫来家诊治。眼下已是秋凉时节,吹了风很容易就会生病的。姨娘一向体弱,可别耽误了自己。”

小蝶犹豫了一下,凑到谢映芬耳边:“姑娘别告诉人去,我瞧姨娘未必是真病了。木樨院里的洒扫婆子是我干娘,她悄悄告诉我,说姨娘昨儿夜里从正院回去,就发了一顿脾气,还大哭了一场,早上起来的时候,主屋那边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不知道在闹腾什么,后来就传出姨娘身体不适,不能去正院用饭的消息。不过我干娘私下听见银杏姐姐跟别的丫头小声议论,说是姨娘的眼睛肿了,肿得跟核桃似的,根本没法见人!”

谢映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织课

谢慕林与谢映芬一块儿上学,路上发现后者有些心不在焉,进教室门的时候,差点儿拌了一跤,连忙扶住她,问:“四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走路的时候竟然还能走神?”

谢映芬讪讪地笑了笑,向她道了谢。

谢慕林再看了她几眼,说:“如果有什么心事,你就跟我说。都是自家姐妹,你知道我的为人,别跟我客气。”

谢映芬心下一暖,微笑道:“我知道的,我肯定不会跟二姐姐客气。”只是有些事关系到生母的脸面,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生气,她不想提而已。想了想,她索性含糊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走神的原因:“我姨娘今儿身体不适,早上都没能起来。我有些担心她的情况,因此才会心不在焉的。”

谢慕林并没有听说宛琴生病的消息,心想昨儿晚上她不是还好好的吗?但嘴上没忘安慰妹妹:“别担心,琴姨娘身体不是一向很好的吗?估计只是小病而已。是不是夜里吹了风,感冒……不,伤风了呀?有没有叫人熬了姜汤吃?如果我们下课后,她的情况还没有改善,最好是请位大夫来瞧瞧。小病也不能大意的,万一拖着大病,那就麻烦了。”

谢映芬继续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劝过姨娘了呢。姨娘说她没有大碍。不过我想,要是她真的病得重了,不用她开口,银杏她们也定会去回太太,求太太请位大夫来的。”

谢慕林点头,抬眼望见闺学的先生走进了教室,便停下了与妹妹的谈话。两人端正坐好,准备上课了。

今天的课程没什么特别的,先上的文课,先生检查了上节课布置的作业,讲了《女训》的一篇,说了两个相关的历史典故,又把典故中涉及的名人的诗作和文章拿出来讲了讲,命大家回去后用心抄写背诵,文课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算术课,谢慕林已经获得了免课的待遇。当谢映芬领着同窗的姐妹们一块儿对着先生拿出来的账簿打算盘盘账之时,她可以跑到隔壁班去,瞧别人是怎么上纺织课的。

年纪较小的几个女孩子都围坐在角落里,由四房的一个大丫头带领着,从最基础的纺线开始学起。谢慕林因为年龄原因,一进学就跳过了这个课程,不过事后有向人请教,恶补了一番。说实话,她的纺线技术非常平常,也就是勉强能纺出可用的线来而已。不过反正谁也没指望她需要亲自纺线来织布,所以先生们就算她过关了。

这个教室大部分的空间,都被一群年纪偏大的女孩子占据了,眼下正在上高等级的纺织课,操作的是提花机。

这是谢慕林远远还未能学到的课程,不过她可以旁观别人是如何操作的。班中她最熟悉的是七房琉大婶娘十四岁的女儿谢英芳,便索性坐在谢英芳身边看她织绸。

谢英芳家里就开着织坊,估计平日里没少练习,因此技术很是娴熟,不但自己操作得又快又好,还能分心跟谢慕林小声聊几句。

她对谢慕林说:“映真妹妹也不必看着我们羡慕,我瞧你织布织得很不错了,差不多可以换大些的织机来练。三伯娘年轻时也是在我们谢家族里住的,估计她有旧的织机。你让家里的管家去库房里找找,若是有,稍稍修整一下,应该还能用。大的织机织出来的布比你们如今用的织机要宽许多,拿到外头卖,价钱也能贵三成呢。若是你能在今年把大织机练好了,明年开春后,学里教织绸时,你就能赶上了。”

谢慕林有些惊喜:“明年就开始教织绸了吗?”

“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谢英芳说,“闺学里教人,也就是教到你能熟练运用而已,织好织坏,还得看各人的天份和练习。教上半年,大家就该学得差不多了,织绸才是正经大事!咱们家在湖州府,不是在松江,自然是要学织绸的了。湖阴县人家的女孩儿出嫁,陪嫁的也是织绸机。只有那家里清贫,实在置办不起的,才会拿织布机充数。”

织绸的难度要高一些,因此学得早了,练习的时间就能比别人更长,只要不是太没天份,练上两年,都能织得不错,到时候就可以上更高难度的提花机了。

谢英芳告诉谢慕林:“若是织绸织得不好,先生们就会觉得你没天份,不会让你碰提花机的。这东西比寻常织机难做一百倍!学里统共也就只有这三台。光是靠在学里练练,根本练不出什么真本事,还得自己家里有才好。我家里就有两台提花机,但平日里都是娘请来的织娘在用,我只有晚上才能上机练一练,但也比别人家强不少了。家里境况差些的,都置办不起这玩意儿呢!”

谢慕林好奇地问:“这东西很贵吗?要多少钱才能买一台?”

谢英芳表示:“买什么呀,上哪儿买去?都是找工匠订做的。咱们湖阴县里,能做寻常织机的工匠,也有三五十个,当然做得好的也就是那十来人罢了。但能做提花机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因此收的工钱也贵,一般人家还真置办不起。我家里可是存了两年的银子,才订做了两架罢了。

“妹妹若是学得顺利,明年开春学织绸,后年开春就能上提花机了。可县里的好工匠太少,订单排上一年,还未必能轮上呢!横竖你家里不缺银子,不如这会子就叫人订做去。那样等你的机子做好了,你也到学这个的时候了,正好能赶上。不过,若是你们家有旧机子,当然能省下这功夫。但我听说,最新的提花机出现也就是十来年罢了,三伯娘年轻时多半还没有呢。”

谢慕林听得点头,这是谢英芳好意提醒,她当然得领情。虽然她们这种人家的女孩子,不一定要靠织绸谋生,但能多学一种技艺也是好的,艺多不压身嘛。

旁观完别人的纺织课,接下来就轮到谢慕林她们这一班的纺织课了。她们的课程自然要比谢英芳等人的进度慢许多,先生再次检查了各人的纺布技术,然后就宣布,中秋过后,会开始教大家一些新东西了。但织布的手艺,大家还得继续在家练习,学得好的人,可以试练大些的织机,但手艺寻常甚至是差的几个,还得老实继续练习最基础的小织机。

谢映芬听先生这么说的时候,恨不得把头缩到桌子底下去。不过她身旁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孩子也是同样的反应。她俩有彼此作伴,倒也不寂寞。

谢慕林见状暗暗忍住笑意,想起先生说的话,跟谢英芳的提醒倒是对上了,估计同学们今年秋冬两季,都会在家里苦练大织机吧?却不知道中秋过后,学里会教什么?

谢慕林正这么想着,就听得先生说:“记得八月十八回学里上课,哪怕过节,你们在家里也要勤加练习。等到节后回来,我会开始教大家裁衣。大家可以先向长辈请教一二。”

咦?这是要学做衣服了吗?

谢慕林心里有些小惊喜。

第三百五十章 正室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五十章正室谢慕林对于实用性的技能,总是特别感兴趣的。

在她现在身处的年代里,什么诗词文章都有可能派不上用场,倒是科学技术或各种实用技能可以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

她未必有需要用织布、织绸的技能谋生的一天,但裁衣就不一样了,无论家境如何,无论现代古代,裁衣都是一种在日常生活中十分实用和常用的技艺。

再说,她还是学过一点裁缝技能的,书房空间里还有妈妈留下来的一大堆相关书籍资料,如果不用上,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谢慕林原本还想着,她近日研究飞梭的用法,已经研究出一点心得来了,可以手动操作飞梭,大大提高了织布的速度,接下来就可以找个擅长制造织机的工匠,进行机器改良了。谢英芳提供的信息,正好能帮得上忙。但这种事只要能找到靠谱人选,基本不用谢慕林操太多的心,估计她就要在大织机上花费大部分的精力了,没想到现在又有了新玩意儿给她学习。

谢慕林心情很好地结束了今天的课程,与妹妹谢映芬一块儿放学回了家。

此时还未到午饭时间,谢映芬给文氏请过安后,便先回院子去了。她还想去看看宛琴的情况。虽然她心里对生母多有抱怨,可到底还是放不下的。

谢慕林便留在正院上房里与文氏说话,首先提的就是织机的事儿。

文氏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我当年确实是学过提花的,家里也有织绸机与提花机,提花机还是我离开前不久才新打的呢。可惜这么多年没用过了,应该都叫管家收在库房里了吧?也不知道保养得如何,是该叫人找出来整理整理了,倘若还能用,我们就不必另外叫人给你打新机了。”

至于十多年前有新款提花机出来这事儿,她也不是很担心:“我娘家从前也是开织场的,开得还很大,最鼎盛的时候,足有五六百张织机呢!这么多织机,不可能向外头的工匠一张一张买的,因此我们家本就养了好几个匠人,专门负责打制新机、修理旧机。当年你外祖父去世,我被老太爷接回谢家来,家里的产业大都处置了,只留一个织坊和几个庄子、铺子,用不上那么多工匠,就把大部分人遣散了。

“不过他们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都是极亲厚的长辈,因此我每年都有打发人去看望他们,给他们送年礼的,一直不曾断了联系。如今你若想要新的提花机,我叫人去找他们订做一架就是了。他们在乡下,原也是带着儿孙们以打制织机为生。若知道是我的女儿想要,定会优先替你打的。”

谢慕林忙道:“知道有这个门路就好,我也不是一定就要什么提花机。家里已经有旧的了,用来练习绰绰有余。我又用不着靠这门手艺谋生,提花机是新的旧的,又有什么要紧?”

文氏笑道:“湖阴县人家嫁女,素来有陪嫁织机的风俗。本来一张织绸机就足够,但若有提花机,就更体面了。你梅珺姑姑当年出嫁时,就陪嫁了最新式的织绸机与提花机,用的还是上好的木料,找了湖州府最出名的匠人打制,不但湖阴县上下交口称赞,就算在湖州全府境内,也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等丰厚嫁妆。

“你姑姑又何尝需要靠这门手艺谋生?不过风俗如此。将来你出嫁,自然也是要照着这个规矩来。你若要拿为娘的旧织机去陪嫁,为娘自然是高兴的。但若不能给你再陪嫁一张新机,便是为娘失职了。”

谢慕林不由得哑然失笑。好吧,这种风俗,她还是不要多做评价的好。就算有一张提花机做嫁妆又如何?她是不靠这门手艺吃饭,但兴趣来时,自己织一匹绸来馈赠亲友,也很有意思嘛。

织机之事就此议定,谢慕林也不再多谈,倒是提起了宛琴生病的事:“娘你知道这事儿吗?我看四妹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了才知道的,也不知道琴姨娘是生了什么病。如果严重的话,娘你还是帮着请个大夫回来的。回头我也该过去看望一下,问候一声,就当作是看在四妹妹和四弟面上了。”

文氏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她咳了一声,淡淡地道:“你不必去看她了,也省得打搅了她休息。相信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慕林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顿时起了疑心:“娘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文氏又咳了一声:“总之……这事儿你不必多问。我心里有数呢。”

谢慕林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母亲,猜到文氏与宛琴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文氏面对女儿的目光,十分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有些发烫,顿时更加不自在了。

其实她与宛琴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成为谢璞唯一的正室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在妾室面前展现出正室的威严罢了。可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性子,当时在气头上,也没多想,就把架子摆起来了,过后虽觉得不妥当,却也知道不能在宛琴面前露了怯,于是这架子就架在那儿,放不下来了。现在回头想想,她就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简直就象是女儿所说的黑历史。既然是黑历史,又怎能让孩子们知道?

文氏生怕如今变得越发精明的女儿会追问下去,便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你大哥下午放学后,就要去老宅给老太太请安了。你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去?若是要去,记得把家里新制的月饼带上,各色瓜果也带一些。还有酒!老太太从前在湖阴住的时候,一向很喜欢方记老酒铺的桂花酒。你琉大婶娘便是那家的女儿,前几日就送了几坛子桂花酒来做节礼。你顺带捎两坛子过去。方家老铺的桂花酒不易醉人,还能养身,老人家喝一些也不妨事的,只是需得提醒珍珠与何妈妈,别一次给老太太喝太多了。”

谢慕林看得出文氏的局促,想了想,也不再追问什么。反正宛琴如今被困在谢家新宅,出门也无法离开谢家角,出不了什么夭蛾子。她便装作没事人一般回答文氏的话:“学里的功课虽然也有一些,但我带回老宅一样能做,或者等过节时回新宅来做,也是一样的。不过我倾向于明日再回去,今天就让大哥一个人先在老太太面前露脸吧。”

文氏不解:“这是何故?老太太对你大哥不比从前亲近,你大哥又是个性子板正的人,不懂得如何在长辈面前讨喜。若你陪他一同回去,好歹能帮着说说好话,别叫你大哥在老太太那儿受气。”

谢慕林笑笑:“老太太是个极爱热闹的人,我陪她热闹了这么久,才走了几日,她就耐不住寂寞,愿意放下架子跟三弟说话,还说得很愉快了。现在三弟不在,大哥独自去见她,她定然也会忍不住跟大哥说话的。如果她能从此改善对大哥的态度,岂不是更好吗?”

“是么?”文氏半信半疑。女儿的想法真能成功么?

第三百五十一章 鱼饵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一章鱼饵晚上谢显之从老宅回来了,他向文氏等人证实了,谢慕林果然对谢老太太有足够的了解,想出来的法子总能奏效。

谢显之单独去了老宅,连谢徽之都稍稍压后了行程,没跟他一块儿过去,结果谢老太太听说他来了,虽然表情还有些嫌弃,但说完谢璞书信中提及的主要内容后,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起了谢家角这边的消息。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谢老太太还比较矜持,没把八卦的嘴脸显露得太过彻底,只是声称在关心孙儿的学业与生活,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而已。

谢显之虽然早得妹妹谢慕林提点,但看到谢老太太难得地对他和颜悦色许多,心里还是挺惊喜的。不过他是个老实孩子,谢老太太问他学习和生活,他也就只回答学习和生活方面的事了。

谢老太太其实并不是很关心谢显之的个人情况,顶多是在听他说竹山书院里的先生对他十分看重,觉得他明年下场很有希望一口气通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时,露出了几分喜色,觉得自己将来很有希望,能在儿子之后,继续仗着孙子风光下去。

等到谢显之讲到自己的恩师牛大儒带着书院的学子们去参加院试,书院里由姑父杨意全带人留守,因此他的课程松了不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靠自己温习,或向其他先生请教时,谢老太太就来了精神,追问:“你也向你那个杨姑父请教了么?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用心教你呀?”

谢显之老实回答:“杨姑父近日事忙,孙儿不敢打搅,因此都是向别的先生们请教多些。”

谢老太太更有兴致了:“你杨姑父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谢显之听家里人说过水泥作坊的事,眼下也看得出来,谢老太太确实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了,便老实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不过讲起杨意全的部分时,用辞就委婉了许多,显得杨意全很有办法,感情上也很亲近谢家,对杨家也是仁至义尽那种,特别突出了杨大老爷的高风亮节,对家族子弟的严格要求,至于杨大太太母子俩的狼狈,他就只是一句话带过。

然而谢老太太早听谢徽之提过事情始末,当然不会被谢显之这番话给唬弄住了,还幸灾乐祸地嘲笑道:“杨大娘子肯定很狼狈吧?这个乡下妇人其实蠢得很,又没见识,还自以为了不起,养出来的儿子也跟她一般愚蠢。杨为思那厮,为人虽迂腐些,但人还是挺聪明的,看得出他老婆是个什么货色,也不带她到任上去出乖露丑了,就叫她带着儿子窝在乡下老家,要闹笑话,也只有家乡人知道。大家给他这个在外头做官的乡党面子,多少会宽容些,不跟他老婆儿子计较。

“亏得杨大娘子跟她儿子还以为杨为思是最信任他们,那一副家产除了交给他们打理,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哈!杨家那对母子就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扬州是什么样的地方。在那里做三年官,多少银子到不了手?还稀罕乡下那几亩地,几个织坊?!”

谢显之听得十分窘迫,但他是真没打算要说亲戚家坏话的,更何况还是姑姑的婆家?不过妹妹谢慕林事先在短信里提醒过,有句话说得极有道理:杨家这回行事不妥当,叫人说几句闲话也是难免的。况且他家对姑姑姑父本就不公,与其让祖母她老人家拿二房伯祖母与姑姑姑父来取笑,还不如把杨家抛出去做个挡箭牌呢。

如今谢显之见谢老太太果然揪着杨家取笑了,没再提姑姑姑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再次祭出二妹妹在信里嘱咐要说的话:“孙儿不清楚杨大太太的为人,但她是五品诰命,在这湖阴县地界上,就连县尊都要让她三分,又有谁能挡得住她的威风?太太身上虽然也有诰命,但身为晚辈,许多事都不方便出面的。也只有老太太无论出身、辈份还是品阶都远在杨大太太之上了。倘若老太太能出面庇护谢家上下,杨家又哪里敢再嚣张?杨大太太就更没法怠慢我们谢家的族人了。”

谢老太太顿时沉默了。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她恨不得离谢家人远远的呢,怎么可能还会庇护他们?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谢家那些老不死还有脸面数落她么?就是湖阴县里那些曾经看她不顺眼的人物,也要对她卑躬屈膝了吧?别的不提,过去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杨大太太,就真的要在她面前做小伏低了。要知道,她身上可是正四品的诰命,儿子谢璞还升了从三品,只是因为上任匆忙,没来得及为她请封从三品诰命罢了。这个身份摆出去,别说在湖阴县了,就是在整个湖州府,她都可以横着走了。

谢显之一边擦汗,一边端起二妹妹谢慕林送到他手上的菊花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才叹道:“我离开前,还听到珍珠姐姐传来的话,说老太太见过我之后,在屋里跟她们小声抱怨呢,说当初跟曹家还未翻脸的时候,怎么就从没想过要回湖阴老家来摆一摆威风?就算不好得罪了谢家人,县里其他人家却是要对她毕恭皆敬的。这些人家里头,也有不少从前给过她气受的呢。二妹妹所料不差,老太太如今身体好了,便也静极思动,不再象从前那般躲着不肯见人了。虽说对谢家还有顾忌,对旁人是真的挺有兴趣的。”

谢慕林笑道:“这些都是其次了。只要她老人家愿意主动与宗族和解,她能不能见到外人,能不能在外人面前耍威风,还不是要看我们的安排?她老人家总不能平白无事,主动跑到大街上显摆自己是四品诰命,叫杨大太太他们来拜见她吧?那也忒傻了。所以,这只是一个鱼饵罢了。老太太若愿意上钩,那当然最好不过。她要是不愿意上钩,那也无妨。只要她对大哥你们和气些,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随便张口就骂人,我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谢显之笑着说:“二妹妹算无遗策。老太太今儿对我果然亲切了许多,还让我得了空就去陪她说话。吃晚饭的时候,她还说我瘦了不少,叫我别光顾着苦读,把身体累坏了,要多吃些鱼肉呢。”

这样关心的话,也就是谢家出事之前,他才从谢老太太那里享受到了。虽然只是半年没听见,如今却觉得珍贵了许多。谢显之如今真是满心感慨。

谢慕林笑笑,转向文氏:“这会子三弟已经赶回去了,今晚老太太不会寂寞的。等到明儿一早,我就回去陪她,顺道给她说说外头的新闻。”

文氏如今是真心信服女儿对谢老太太的种种判断了,笑道:“好,你去吧,陪老太太住两日,等到十四那天晌午再过来也不迟。好生陪陪老太太,哄她高兴些。今年在族里过节,我们一家都要参加祭祖,脱不开身,怠慢老太太了,让她别生气。”

第三百五十二章 贬斥

然而谢老太太还是忍不住要生气的。

她见到谢慕林回来,明明心里很高兴,脸上立刻就露出喜色来了,但很快又收敛了,故意板起脸,啐了一口:“你还舍得回来呀?我以为你都忘了我这个老太婆还在这里呢!”

噫!这种怨妇一般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谢慕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笑道:“我怎么可能忘了老太太您还在这里?您忘了,每天我都要向老宅派去谢家角的下人打听您的饮食起居吗?我娘也时不时给您送东西过来,三弟回谢家角的时候,也没少跟我们提您的事。我其实一直都在挂念着老太太的,只是家里事多又忙,娘一个人撑不住,我得回去帮一帮,这才不得不暂时离开您几天罢了。更何况,当时您也说了叫我回去的呀。怎么如今,您倒埋怨起我了呢?”

谢老太太顿时涨红了脸,再啐了她一口:“死丫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却偏要跑出去这么多天不回来陪我,如今又来气我!你也就是仗着我疼你罢了!”

谢慕林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鸡毛疙瘩都起来了,干笑了两声:“是呀是呀,老太太您就是舍不得我嘛。”

“谁舍不得你了?”谢老太太就是爱嘴硬,“如今我有两个孙子来献殷勤,不稀罕你了!”

“瞧您说的,真让人伤心。”谢慕林故意嗔道,“您要是真嫌弃我了,那我转身就走,不回来陪您了,如何?”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顿时瞪了谢慕林一眼又一眼,却再也不说什么嫌弃二孙女的话了。哪怕她心里清楚,谢慕林未必不知道她是故意耍脾气,其实没有赶人的意思,但人家若想走,是真会拿她的话做借口的。怎能给谢慕林噎人的理由?!

谢老太太顿时装起了没事人,仿佛方才那番对话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若无其事地问她:“听说谢家角那边最近出了新闻?我问过显之徽之兄弟俩,没一个说得清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是想要了解更多的八卦了?

谢慕林笑了一笑,她非常清楚两位兄弟都跟谢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并不打算继续满足对方的好奇心:“老太太定然听大哥和三弟说过了,我也不必再啰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杨家出了一个不肖子弟,干了些没脸没皮的事,惹到我们族里的人罢了。有杨姑父与梅珺姑姑在中间奔走,又有杨家大老爷和大太太深明大义,主持公道,发话罚了那个不肖子弟,事情早就解决了。我们谢家也没吃什么亏,十三房的谨华哥还得了不少赔偿呢。”

谢老太太啐道:“你少拿好听的话来哄人了。杨家那对夫妻哪儿是这等好人?杨为思也就罢了,他老婆却是个眼空心大又自以为是的蠢妇,没有杨为思的吩咐,她能有这么好说话?就算是现在,她听杨为思的意思,不多说什么,心里也定然恨上谢家,恨上你那个姑父了!而你这个杨姑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若是真懂事的,事情刚出的时候,就该出面去解决了,不会拖上这么久,还得宋氏的女儿写信给杨为思,才把事情给了结了。不过,也许是他没真本事,说话不管用,才会无法说服杨为思老婆。不管是哪一种,总归是宋氏夫妻俩没挑好女婿就是了!”

谢老太太在贬斥了杨家人半日后,终究还是把火烧到了二房宋氏的头上:“她跟谢泽川两口子,人人都说他们多么有学问,多么聪明,人品又有多好,其实他们也是个糊涂的。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挑女婿的时候竟然还不知道要好好挑,选那容易拿捏的年轻人,做个上门女婿,却偏要找有科举天赋的读书人!最开始挑了个没根基的穷举人,聪明是聪明,却自负得很,受了谢泽川的恩惠,转眼就能翻脸不认人,差点儿把他们女儿的名声都给毁了!这都是什么眼光?!”

谢慕林想起了文氏提过的李昌升,确实如谢老太太所言,并不是什么靠谱的女婿人选。不过这人在大是大非上还算拎得清,不但没干助纣为虐的事,还给谢璞提供了不少河工银子被倾吞的情报,又因此早早死了,她就没吭声。

谢老太太又贬起了杨意全:“这孩子从小儿父母双亡,一直跟着杨为思过活,能锦衣玉食,读书科举,全都是靠的杨为思,因此事事都要听他伯父的命令,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瞧他从小儿就不是什么有骨气有能为的孩子,长大了也依然撑不起门楣。若不是宋氏母女俩一力扶持他,还打算让他做竹山书院日后的山长,他能有什么出息?考进士又考不出来,一辈子做个举人就到头了!

“谢泽川跟宋氏挑这么个女婿,真真是昏了头!还不如找个没根没基的穷举人呢。好歹穷举人背后也没有拖累,他们想要骂女婿,随时都能骂!这杨意全偏是杨为思的侄儿,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遇到什么事,宋氏就算是看在杨为思的面上,也不能拿杨意全怎么办。而杨意全遇上杨为思的妻儿就是个软骨头,还要叫梅珺去受婆家的气。你说他们夫妻俩图什么呢?!有这么大的竹山书院在,家里又不少银子,还怕招不来好女婿?偏要挑这么一个人。八成是杨为思故意算计的,自己拗不过妻儿,不能把家产分给侄儿,又舍不得他去吃苦,索性就算计起好友的身家产业来了!”

谢慕林见谢老太太骂得难听,忍不住咳了一声:“杨姑父也没老太太说得那么糟,至少他对梅珺姑姑还是挺好的,身边没妾没通房,待二祖母也非常恭敬,而且从来不拦着儿女跟二祖母亲近。这就不错了,他受杨大老爷夫妻大恩是事实,心里有顾忌,好歹证明他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至于考不中进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二祖父二祖母当初肯定不愿意让女儿远嫁,而在湖阴县城周边挑个不错的女婿,能有几个人可选择?就算杨姑父不能科举入仕,封妻荫子,也能留在湖阴县教书,陪梅珺姑姑安乐一世。杨家虽然不算和气,但有杨大老爷撑腰,平日又不住在一起,姑姑其实也不会受什么大委屈。身为父母,能为女儿考虑到这份上,也就不错了。”

谢老太太虽然知道谢慕林的话有道理,但就是不乐意听她说谢泽川夫妻的好话:“这算什么不错?做父母的,为儿女考虑得再周到都是应该的!更何况宋氏生的是女儿,婚姻大事,关系到她一辈子,怎能随便就定下?!所以还是她蠢,名不副实!”说着说着,她又想起儿子谢璞的婚事来了。当年谢璞与文氏的婚约,就是几个男人定下的,宋氏还发表过意见,却压根儿没人问过她的意思,真真让人生气!

谢慕林见谢老太太抱怨,偏歪了歪嘴角:“是呀,象老太太您一挑就挑中了曹氏,这才是好眼光哪!”

谢老太太顿时呛住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草

谢老太太事隔十几年后,好不容易抓住了二房宋氏的一个话柄,以为可以大贬特贬一顿,过个嘴瘾了,却还是被孙女儿谢慕林一句话戳中了痛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泽川与宋氏为女儿找的夫婿只是给谢家人办事时不太尽心,让谢家的女儿受了一点婆家的气,却又不会伤筋动骨,甚至可以说,谢梅珺与杨意全还算是恩爱夫妻呢。哪怕是谢泽川与宋氏主张给谢璞聘来的媳妇文氏有不少缺点,但好歹是个真正贤淑温顺的女子,对谢璞一心一意。可谢老太太挑中的曹氏呢?

谢家差一点因为曹氏而覆灭了,而曹氏不但从谢家挖了百万两银子去贴补曹家,还从一开始就有外心,心里只想着外头的野男人了,对谢璞根本没有真感情。

谢老太太哪里还敢拿自己挑媳妇的眼光来说嘴?又有什么底气去嘲笑二房挑女婿的眼光?

谢老太太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肝脾肺都在疼:“死丫头!你就知道扎你老祖母的心!曹氏都离开我们谢家多久了?你还要拿她出来说嘴!有本事,当着你大哥大姐的面,你也敢说这种话!”

谢慕林笑笑:“我并不是没本事当着他们的面说这种话,而是没必要了。曹氏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当初算计谢家也不算成功,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让大哥大姐心里不痛快?老太太,我说话也是挑人的,不会傻到跟什么人都随意发言。也就是当着老太太您的面,我才会率性直言罢了。毕竟老太太您最疼我了,我在您面前当然无所顾忌。”

谢老太太又被噎住了。

被谢慕林噎了一回,谢老太太总算是不再把二房的八卦挂在嘴边了。就连谢徽之再来看她,她也没再说叫他帮忙打听闲话的话,改而让谢徽之探听起了杨家那边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谢徽之为此私下跟谢慕林交流了一番,觉得杨家的八卦新闻跟他们关系不大,只要不涉及扬州那位杨为思杨大老爷,也不会损及二房姑父杨意全的话,杨家叫谢老太太嘲笑几句,他们就当看戏了。

于是谢徽之便高高兴兴地搬回了新宅,私下里有些散漫地打听起了杨家的传闻,而谢慕林则留在老宅里,陪谢老太太住两日,跟她聊聊天,让厨房给她炖点儿补身的汤水,再示意马路遥家的找人给她做两件新冬衣应应景什么的。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谢慕林准备要回族里过节,便去辞别谢老太太。谢老太太身上裹着从金陵城带来的华丽秋装,头上插了几样珠翠,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手炉——其实还远远没到烧炭取暖的季节,因此她只是捧着做个样子——酸溜溜地说:“这就要回去了?明儿才是正日子呢,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走?亏我还想着,今年你若能留下来陪我过节的话,我就赏你一个大红包。往年也就只有你大哥大姐有这个福气罢了,今年多添了一个你,连你亲哥哥都没份儿。可惜啊,你看来是没这个福气了。”

谢慕林笑笑,对谢老太太行了个礼:“您老人家多保重,少喝点酒,少吃几个月饼吧。那东西重油重糖,吃多了对您身体不利,吃一点算是个意思。水果可以多吃些,但要注意别吃坏了肚子。”

谢老太太顿时涨红了脸,忙不迭要赶人了:“谁吃坏肚子了?死丫头嘴里说出来的就没有好话,赶紧给我滚吧!”

谢慕林笑着转身走了。

谢老太太嘴上骂得爽快,等人真走了,她又有些舍不得了,跑到门边伸长了脖子眺望,忽然委屈起来:“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还真走了呢?”

珍珠早已习惯了,淡定地上前给她披件华丽的斗篷:“老太太仔细风大。门口这里的风比屋里凉多了。”

谢老太太不耐烦地将斗篷抖开了,自己走回桌边坐下,看了看身上,抬手摸摸头发,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旧东西了,今年压根儿就没做新衣打新首饰。家里的境况真是大不如前了。我坐在这老宅里,哪怕宅子已经翻修过,却还是觉得冷清又落魄。”

何婆子笑着给她送上了温热的姜枣茶:“瞧您说的,这刚翻修过的宅子,崭新得很。二姑娘也不知道叫人用了什么白灰,把屋里的墙全都粉刷过一回,看上去亮堂又体面,瞧着比咱们在京里住的金萱堂都光鲜些,哪里就落魄了?至于老太太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哪一样不是华丽又体面的?即便不是新东西,拿出去,也远不是湖州这样地方的铺子能拿得出来的。满湖阴县,也就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有罢了。外头的人见了,谁个不羡慕?”

“那也要外头的人能看见才行。”谢老太太撇了撇嘴,“否则我一个人窝在院子里,就是打扮得再华丽富贵,连院子外头的下人都见不着,又有什么意思?”

珍珠眨了眨眼,小声探问:“老太太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谢老太太又板起了脸,有些赌气地把整碗姜枣茶给自己灌了下去,心里却不由得长起了草。

回到谢家角的谢慕林,立刻就投入到全族为了过节而进行的忙碌准备工作中去。她帮母亲文氏把家里新辟出来的佛堂整理妥当了,看着供桌上一个个有些陌生的先人牌位,把手里最后一瓶清供的鲜花插瓶放到了供桌一端。

文氏冲着牌位们拜了一拜,脸上透出喜色来:“今年我们总算能光明正大拜祭所有先人了。往年的礼数总是不周全,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安。”

谢慕林瞧见供桌上并排摆着谢泽川与谢泽湖两位老太爷的牌位,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笑了一笑:“我们是要和二房那边分开来祭拜吗?”

文氏想了想:“我们自家要祭一回,再跟二房祭一回,最后再与族人们到祠堂大祭。主要是你兄弟们要跟着长辈去行大礼,我们女眷跟别房的女眷待在一起就行了。有什么事,你就听你大伯祖母、大伯娘还有嗣祖母的吩咐。”

其实文氏婚后在湖阴老家也只逗留了几日罢了,在那之前,她是以未婚妻的身份客居在谢家,根本不会参与谢家的祭祀活动,所以对此也挺陌生的。不过没关系,上头还有好多长辈呢,她在家是一家主母,在族里却只是个年轻小辈,听长辈们的吩咐就行了,不必慌张。

于是谢慕林就听文氏的意思,拉着四妹谢映芬,跟在宗房、二房的女性长辈身后,参加了中秋的大祭活动。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中秋

祠堂里烟熏火燎的,其实条件不是很好,哪怕是露天的院子,那烟气也是一阵一阵地从屋里冒出来。谢慕林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头,怪憋闷的。

还好这是在白天进行的仪式,若是在晚上,还要再加上蜡烛的烟火和气味,那滋味就更别提了。

兄弟们都在别处行礼,谢慕林主要是混在女眷堆中,还顺便结合闺学里教导过的各种礼仪规范,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加深了一下记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她心里也就有数了。

回到族里几个月,谢慕林早在闺学里与各房的小姐妹——也包括几位年轻的小姑姑和几位年纪大些的小侄女——混得熟了。虽然旁听女性长辈们说家常也挺有意思,但听女孩子们说八卦,更加有趣。

谢慕林听着别房的小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说起除夕夜大祭时的“可怕”情形,心里就不由得发毛。不过她们也给她与谢映芬面授机宜,告诉她如何应对这种种“困境”了,从除夕夜祭时绑在膝盖上的棉垫、挡风的皮裙,妇人们额间可用来挡风的宽幅厚抹额,到清明大祭时悄悄藏在袖袋里沾了姜汁的小手帕,以及端午祭祀时用来驱蚊消暑的药草香囊薄荷丸子……各种小窍门小手段,应有尽有。

谢映芬听得目瞪口呆,谢慕林则要淡定得多了,但心里也有几分惊喜。

既然族里人人都私下这么干,那她将来参加族里的大型仪式时,也不用太过实诚啦。

祭祀进行到尾声,谢慕林跟着姐妹们一道在祠堂院子里,向正堂中的祖宗牌位磕了头,敬了香,再敬了酒,便退到一旁,看着辈份比她们还小的人重复这一动作。等所有人都磕过头,仪式也就结束了。

宗房谢泽山大老太爷出面训了话,他的长子谢珙负责传话、扩声,然后各家退到祠堂外院,齐齐围坐着吃了顿简单的午餐,把上供的白水煮猪肉分了吃掉,便各自散去了。

谢慕林拿没什么味道的白水煮肉送了半碗饭下肚,其实有些勉强。还好宗房的谢英莲大堂姐非常有经验,私底下偷渡了一小瓶酱料过来,让同席的十一位小姐妹分了,大家才算是顺利吃完了这顿饭。

等回到自个儿家,不等谢慕林开口,谢徽之就先嚷嚷着说:“快叫厨房煮几碗面来,要多多地放些味道重一些的肉菜,我压根儿就没吃饱!”

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谨之点头说:“是该多做些面食点心来垫垫肚子,下午还有不少事要忙呢。光凭方才在祠堂吃的那顿饭,只怕我们都撑不住。”

文氏笑道:“早就叫厨房的人备好汤面小菜了,吩咐一声就能做好送上来。你们先回自己院子里洗手洗脸吧,等回来就有得吃了。”她虽然对祠堂里举行的种种仪式不太了解,却是见识过谢泽湖、谢老太太和谢璞一家去祠堂吃完全族聚餐回来后的模样的,怎会不事先做好准备?

众人听了都大喜。谢映芬闻了闻两只袖子的气味,嫌弃地说:“我还要把衣裳给换了,一股子香灰味,太熏人了,闻着它哪里还有什么吃饭的胃口?”

文氏慈爱地点头:“去吧,梳洗一下也无妨。我还让厨房的人准备了蟹肉包子,你和涵之最爱吃这个是不是?”

谢映芬与谢涵之顿时双眼发亮。他们小姐弟俩确实挺喜欢吃蟹的,可从前还在金陵的时候,一来生母不在身边,二来身为不受重视的庶子庶女,真有什么好东西也难落到他们手上。也就是每年秋季到了吃蟹的时节,曹氏母子几个吃不完的蟹,还有机会落到身边侍候的大丫头、管事婆子或他们姐弟俩手里,一年里能吃个一回就算不错了。没想到如今换了文氏做嫡母,他们竟然还能得到厨房专门为他们准备蟹肉包子的待遇,实在惊喜。

谢映芬和谢涵之再次感受到了,有个慈爱的长辈愿意关心他们,是多么的美好,想吃什么也会特地为他们准备。要知道几位哥哥姐姐们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小姐弟俩欢欢喜喜地围着文氏道谢,顺便说了许多好话撒了个娇。还是谢慕林催他们回房梳洗换衣,他们才闭上了嘴,脸红红地跑了。

文氏看着几个孩子脚步轻快,带着欢声笑语各自散去,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重新梳洗过,换了家常衣裳,便又聚集到正院里来,吃这半顿简单的午饭了。厨房送过来的东西都比较简单,不外乎汤面、小菜和几样点心。但孩子们都吃得很香,只觉得比祠堂里吃的美味一百倍。

等吃过午饭,文氏便吩咐了:“现在时间还早,你们先回房间去歇息一阵。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忙的。我们三房这边要祭拜先人,我还得带着谨之与真姐儿去二房那边给二老太爷磕头。晚上大宴就更不可轻忽了。我会盯着厨房,显之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花厅为大宴做准备。谨之与真姐儿则过去二房帮忙。到了晚饭的时候,我会在这边先主持开席,完了得带着谨之、真姐儿去二房陪二老太太用餐。显之就留在家里带着弟弟妹妹们吃晚饭。记得约束他们,不许多喝酒!尤其是徽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琴姨娘请教。”

谢显之连忙起身,恭敬地应下了。谢徽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赔笑道:“太太放心,我哪儿会这么不懂事呀?就算要喝酒,也不用非得在今天晚上喝。”

文氏嗔了他一眼:“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该喝太多酒。你才几岁呢?!”

谢徽之嘻嘻笑着应了。

各人便又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谢慕林满打满算,也就小睡了三刻钟而已,便又被梨儿催着起了身,重新梳头穿衣,来到正院与哥哥谢谨之会合,听了母亲文氏的一番嘱咐后,便到二房那边去了。

二房的事情也很多。宋氏是老太太,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只需要坐镇上房,总领大局就行了。但她手下只有管事,没有儿孙能搭把手。女儿谢梅珺一家得先回县城杨家参加祭祀,得等到晚上,才会过来与她一起吃团圆饭——这是多年前由亲家杨大老爷定下的旧例,杨大太太那边就算想要挑理,也无话可说。

如今嗣子谢璞不在湖阴,嗣媳文氏就得先顾着三房的事务,因此半大不小的嗣孙嗣孙女,也要派上用场了。

宋氏十分和蔼地招待了谢谨之与谢慕林兄妹二人,把前者支到前院去忙活,后者果然轮到了厨房的差使。

谢慕林对二房的厨房非常熟悉,随她同来的管事娘子也是办事办老了的,只要照着宋氏事先定好的菜单,把各种大菜的材料准备好,汤羹也炖上,等到快开饭时,把食材下锅就好。谢慕林问了一遍流程,确定自己应付得来,心里也安定许多。

不过……谢慕林再看了一眼菜单,总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今晚席上的每道菜,都要准备两份呢?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中秋夜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五章中秋夜谢家角一片热闹欢庆,谢家湾却颇为冷清。

老宅附近虽然也有几家佃户,后山更有一整个村子,同样也是要热热闹闹过节的。可这又如何能跟谢家角那人烟稠密的地带相比?

老宅里的下人也早早就忙活开了,厨房更是一整天都没歇过,人来人往,热火朝天,无论男女老少,出入脸上都带着笑。然而后院却还是一片清静,除了本来就在后院侍候的珍珠、何婆子与粗使仆妇外,也就只有马路遥家的会进来罢了,除此之外,没人敢轻易踏进院门。

谢老太太心情不好,院里侍候的人都不敢有欢声笑语,对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本来谢慕林早有话吩咐,允许下人们各自祭拜先人,可谢老太太都没打算进行这个仪式,谁又敢大张旗鼓地烧香祝祷?各人只得在马路遥的指挥下,悄声到老宅附近的河边烧香、上供,祭一祭自家先人罢了,进了老宅的大门,就再没人敢烧半片纸了,生怕被后院的谢老太太闻见味儿,便是一顿臭骂。

夜幕渐渐降临,老宅的外院已经在下人们的忙活下,点亮了一二十盏大红灯笼,摆出了两张长桌,是用各种新旧不上的桌面或木板搭起来的。今晚,老宅的下人们要在此处聚餐,除了仍要当值的人以外,大家都可以放开肚皮大吃一顿,顺便再喝点小酒。这是主母文氏与老宅的当家人二姑娘谢慕林都发过话,恩准了的,谢老太太也没说不行,大家就等着好好享用这一顿酒菜了。

虽然不敢大声喧哗,担心会惊扰了后楼,可是一众男女仆妇,谁的脸上不是带着笑的呢?尽管没办法与谢家角或是县城里的亲人坐在一起吃团圆宴,可每个人都在节前得过探亲假了,倒也没有太大的遗憾。

时辰到了,一众男仆又拥着管事马路遥,挑着一小串鞭炮,出了大门,来到河边空地上点了。这是湖阴本地的习俗,大家都有好多年没经历了呢,如今做来,只觉得亲切又有趣,好象又想起了年少时的日子。

几个年纪小的仆役家孩子围在不远处捂着耳朵看鞭炮,乐得忍不住大笑出声,只抱怨鞭炮响得太短了,怎么就没买长一些的呢?

马路遥一边压低了声音数落孩子们,叫他们小声些,一边冲着身边的人苦笑。点一回鞭炮,有那个意思就行了,谁还敢真的买一大串鞭炮来放呢?谁知道后楼里那位祖宗会不会忽然发飙?到时候今晚这顿大餐,就别想吃得安心了。为了大家的实惠,就都别抱怨了吧?

成年的男女仆妇都表示理解理解,还积极地问马路遥,要不要尝尝自家做的菜?还有人说弄到了某个酒坊出的好酒,多少年没喝了,今晚大家一起尝尝吧?

前院一片热闹景象,后楼里的谢老太太听着前宅后山传来的阵阵鞭炮声,心情却是越发郁卒了。

珍珠与何婆子不停地往屋里的大圆桌上摆新鲜热腾腾的美味佳肴,还把谢慕林之前捎过来的桂花酒也烫了一小壶摆上。何婆子又将窗户全都打开了,让坐在圆桌边的人一抬头,就能瞧见天上的月亮。一切准备就绪后,二人便过来请谢老太太移步上桌。

可谢老太太却动都不想动:“有什么意思?就只有我一个人吃饭、赏月,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珍珠与何婆子对视一眼,心道人人都来请老太太回谢家角过节,可老太太就是不肯答应,如今自食苦果,怎么又自怨自艾上了呢?

不过她俩也习惯了谢老太太的矫情,珍珠上前柔声劝道:“老太太,不吃饭怎么能行呢?今晚厨房还特地做了老太太爱吃的几样菜,桂花酒也是老太太最喜欢的那一种,您多少尝一尝吧?总归是过节。”

何婆子也劝慰她说:“是呀,老太太若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我与珍珠也陪老太太喝两杯,如何?”

谢老太太依旧在叹气:“这怎么一样?我是有儿有孙的人,儿子在千里之外做着官,不能陪我就算了。那满堂的儿孙,却也没有一个能陪我过节的,想想都觉得自己可怜……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好日子过了多少年?偏偏今年却这样冷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何婆子与珍珠沉默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其实她们也是人,真的不是鬼来着。

谢老太太依旧在长嘘短叹,何婆子与珍珠静静地侍立在旁听着,前者耳尖地听见前院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分明已经开了席,自己看来却没什么希望凑上一份了,心里十分遗憾。

然而前院的声响却似乎越来越大了,仿佛要直接传到后院来。何婆子听得诧异,正要抬脚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谢老太太已经拉下了脸:“前头是怎么回事?主家恩典,许底下人大吃大喝一顿,就够仁慈恤下的了,那些人还不知分寸,吵吵嚷嚷的,难不成要造反么?!”

何婆子忙道:“老奴这就出去骂他们一顿。老太太安坐。”说罢掀了帘子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满面惊喜地跑了回来,大叫一声:“老太太!”

老太太吓了一跳,张口就骂:“嚷什么?!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那些小的一样不稳重?!”

何婆子根本顾不上跟谢老太太计较,满面笑容地向她屈膝一礼:“老太太!是太太带着少爷、姑娘们过来了!他们来陪您过节!”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置信。她蹭地站起了身,直接跑到门边,何婆子把门帘大大掀开,她便看见文氏带着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等一群孩子,笑意吟吟地进了后院的门。他们身后还跟着许多人,分明是把所有的孩子都带过来了。

谢老太太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文氏笑着走到台阶下,冲着谢老太太行了个礼:“老太太安好?儿媳带着几个孩子来给您请安了。今晚中秋团圆夜,老爷不在家,让儿媳和孩子们来陪您过节可好?”

怎么不好?谢老太太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哽住了,鼻子发酸,双眼也模糊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还是珍珠替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太太和少爷、姑娘们怎么会来的?之前没听说呀。厨房都没备下太太、少爷、姑娘们的饭菜!”

“没事,我们带了酒菜过来的,叫厨房热一热就好了。”谢慕林看了看谢老太太,笑得双眼弯弯,“是宗房的长辈们与二祖母吩咐的,说中秋节不比别的日子,老太太年纪大了,爱耍小性子,我们却不能因此就忘了礼数,因此叫我们过来陪老太太过节呢。今晚我们就都睡在这边了。老太太可高兴呀?”

老太太一点儿都不高兴。

一听说是宗房与二房的宋氏吩咐的,谢老太太心里那点子感动就立刻飞走了,只觉得好象吃了只苍蝇似的,浑身都难受。

第三百五十六章 憋闷

其实谢慕林也挺吃惊来着。

忙碌了一个下午,她就没离开过二房。后来天快黑了,厨房把菜做得差不多了,只差几味需要炒的菜下锅,就可以上菜开宴时,宋氏命人把她叫到了前头正院里,与兄长谢谨之会合。文氏也把三房的宴席料理妥当了,命谢显之带着其他人吃饭,自己到二房来侍奉嗣婆婆用餐。

谢慕林跟在哥哥身后,随文氏一同给嗣祖母宋氏磕了头,敬了酒,说了祝福的话,谢梅珺便也带着丈夫儿女一块儿到了。当时二房正院上房中,真真是前所未有地热闹。往年宋氏一向是与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们坐一桌吃饭的,今年因添了文氏与谢谨之、谢慕林三人,必须要分开两桌了,男女各一席,再加上各人身边带的丫头婆子,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不过在喝过第一轮酒后,宋氏就提出了让文氏母子三人连同三房的孩子,一同前往老宅陪谢老太太过节的建议。

宋氏的理由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三弟妹一人在老宅,身边只有下人,连个亲生骨肉都没有,也太孤单了些。倘若真是身处两地,鞭长莫及,也就罢了,可你们事实上离她也不过就是几里路罢了,坐船只需要两刻钟就到了。三弟妹自己放不下往事,不肯到族地来住,你们做晚辈的不好勉强她,但宗族祭祖大典,你们也不能缺席,因此才不得不把三弟妹留在老宅。如今祭祖大典已经结束了,我这里,你们也磕过头,陪着用过酒饭了,接下来,也该去陪三弟妹了。你们放心,我身边也有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并不寂寞。你们不在,我也是无碍的,只管放心去给三弟妹尽孝吧。”

文氏当时真是感动到眼泪哗啦啦直流了。在她看来,宋氏真真是位再仁厚慈爱不过的长辈了。尤其是有任性妄为性子又刻薄的谢老太太做对比,宋氏简直就象是全身冒着金光的活菩萨!

又有谢梅珺在旁劝说文氏母子等人去老宅陪谢老太太,因此文氏没犹豫多久时间,就带着儿女们磕了头,退出了二房。

只有杨意全当时有些异议:“如今天都黑了,夜里风凉,素敏妹子带着孩子们坐船去谢家湾,会不会有危险?不如明日再去陪三婶娘,也是一样的。”

不过谢梅珺当时就驳了回去:“能有什么危险?虽然是在晚上,但今夜人人都要回家团聚,河道上没什么船,月色也亮堂,顺风顺水的,嫂子和几个孩子坐自家的船去,只怕不用两刻钟就能到了。再说了,这才刚天黑不久呢,又不是深夜里,河道两边又不少人家,一向就安全得很,能出什么事?明日已是十六,早已不是中秋夜了。”

这时候文氏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宋氏又发话让人撤去一桌席面,叫女儿女婿与两个孩子都挪到她这一席上来,杨意全便没有再说什么。

文氏并不知道这些后续,谢慕林落在最后,才听到了几句。不过她没有放在心上,正如谢梅珺所言,这时候时间还不算晚,在县城附近的河道上行船,并没有什么危险。等到了老宅,又有足够的房间给大家过夜,有什么可担心的?宋氏对谢老太太这个妯娌,真真是仁至义尽了,也为文氏和孩子们考虑得足够周全。

只是谢慕林也多少有些怀疑,自己母子三人,是不是有些妨碍人家二房一家团聚了?虽然他们名份上是二房的媳妇与孙辈,但宋氏肯定是跟自家亲骨肉更亲近些呀。二房一家子年年都聚在一处吃团圆宴,今年多添了三个不太熟的家人,不会别扭吗?

反正谢慕林自己就挺别扭的。

但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谢慕林跟着母亲、哥哥回了三房,把宋氏的吩咐告诉了谢显之他们几个,大家都惊讶极了。谢显之是个孝顺孙子,谢映芬、谢涵之也很单纯善良,所以大家都立刻吩咐下人,把席面上刚刚开始吃了一点的所有菜色都拿食盒装起来,然后叫丫头回房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再披上夹棉斗篷,全家人齐齐出门上了船,前往老宅。

离开谢家角码头的时候,守在码头上的人听说他们要去谢家湾旧族地,也没有多问,还塞给谢显之一个匣子,说是宗房事先交代过的,让他们给家里老太太捎带过去,分明就是宗房早知道他们会去老宅陪谢老太太过节,也没有任何异议。

文氏便跟儿女们感叹了:“二老太太必定是早早就跟宗房的长辈们商量过了,宗房那边才会早有准备。我们竟然一无所知!族中长辈真真是仁慈宽厚!老爷若知道了,心里还不知会如何感激呢!”

谢显之也高兴地说:“就连老太太知道了,也定会心存感激的!”

然而,很显然,谢显之想错了。谢老太太一点儿都没有感激的想法,她只觉得是被宋氏羞辱了。

中秋节,她身边一个儿孙都没有,不得不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好不可怜。

如今,儿孙们都来了,齐齐围聚在她身边,她再也不孤单了,多有福气呀!

然而这份福气,却是宋氏施舍的。没有宋氏发话,她身边一个儿孙都不会有。

她想要自家儿孙陪自己过个中秋节,竟然还要宋氏施舍?!

谢老太太心里别提有多憋闷了!

偏偏儿媳文氏还在不停地说宋氏与宗房谢泽山夫妻的好话,说他们是多么的仁厚慈爱,还把带来的菜色、点心都一样一样拿给她看,说哪一盘是宋氏赏的,哪一盘是宗房叫人送来的,最后又拿出了在码头得的那匣子点心:“这是宗房自家做的月饼,每年中秋,全族上下人人都有的,我们都已得了。因想着老太太这里没有,宗房大老太太便吩咐我们给老太太捎带过来。老爷在北平,离得太远,这月饼是来不及送过去了。老太太不如连老爷的份也一并吃了吧?不知道这月饼与您当年尝过的,味道可有不同?”

谢老太太已经把脸拉得老长了:“我要这月饼做什么?我这里不缺月饼!你们到底是来陪我过节的,还是特地来气我的?!来了这么久,除了说宗房和宋氏的好话,连个头都没给我磕过,这算是哪门子的孝子贤孙?!”

文氏一怔,猛然想起自己确实还没有行礼,忙把手里的东西通通交给马路遥家的,命她送到厨房去,把酒菜热一热,点心也烤一烤,然后就拉着孩子们,排了两排,自己站在首位。善姐拉着珍珠,齐齐迅速往地上铺了蒲团,所有人跪下给谢老太太磕了头,又说了祝福的话。何婆子又捧了一托盘小酒盏来,文氏便又向谢老太太敬了酒。

谢老太太这才放缓了神色,接过文氏的酒,浅酌了一口,淡淡地道:“行了,你们能连夜特地过来陪我过节,我领你们的情。只是你们若真有孝心,就别再说宋氏的好话了,连宗房的好话也不必提。我听了不舒服!”

文氏一脸的为难,看向几个孩子,谢显之兄弟姐妹几个也是满脸的不赞同。

第三百五十七章 开席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五十七章开席文氏如今胆子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驳了回去:“可是,老太太,若不是二老太太与宗房发话,我们也没法来这里陪您呀?这份恩典,怎能抛在脑后?况且这孝心……也不是光对您一个……”

宋氏是她嗣婆婆,她儿女的嗣祖母,自然是要孝顺的。宗房代表着宗族,更得敬着了。谁不敬宗族,还能摊上个孝名?就是谢老太太本人,也不能对着祖宗牌位无礼吧?更别说谢老太太头上,还有老太爷谢泽湖了……

谢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时候竟学会驳我了?!你们要是真想来尽孝,就得叫我顺心如意!若是叫我不痛快了,你们还来做什么?趁早滚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讨好宋氏呢!”

文氏涨红着脸,眼圈红红地闭了嘴,双唇紧紧抿着,虽然低着头不敢多言,却也没有应声的意思。

她身后的几个孩子,同样是差不多的表情。谁都不是分不清是非好歹的糊涂虫,况且如今不跟谢老太太住在一起了,也摸清楚了大家长谢璞与文氏夫妻的态度,没人真的怵谢老太太。大家都认为,应该坚持自己认定的正理,万万没有跟着糊涂老太太,对宗房与二房恩将仇报的道理。

谢老太太见状,脸色越发黑了,仿佛已经满腔怒气,马上就要爆炸了。

这时候,谢慕林忽然出声:“老太太分明很高兴看到我们过来,盼着有人陪您过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您真要为了二老太太,为了宗房,就把好不容易盼来的我们统统赶走吗?我看,不是我们一味说二老太太与宗房的好话,而是在老太太心里,二老太太与宗房比任何事都重要吧?为了他们,您连合家团圆、满堂子孙,都能弃之不顾了,到底谁对他们是真爱呀?”

谢老太太差点儿没被她这番话给噎死,张口就喷:“胡说八道!什么真爱?!我是看不惯你们个个都把宋氏当成是好人!”

“事实上她老人家确实是好人哪。”谢慕林歪着头看谢老太太,“她若不开口叫我们过来,您一个人孤零零在老宅过节,谁又能挑剔她的礼了?她能体谅您的孤寂,放我们过来陪伴,还不算是好人吗?那她该怎么做,才能得您夸一句好?难道还要无缘无故跑过来给您做小伏低?再怎么说,她也是您嫂子,且又没错处。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的。要不您今晚早点儿睡?也许梦里能见着?”

谢老太太气得笑了:“谁要见她?我根本不稀罕看到她那张脸!你们真以为她肯放人过来,就是好人了?放庇!她分明就是嫌弃你们碍着她一家团圆了,才把你们打发过来的!”

谢慕林一哂:“若二老太太只是嫌弃我们碍事,把娘、哥哥和我打发回三房,与大哥他们一块儿吃饭不就得了?别人还能赞她一句宽厚。您叫我们瞒着族里您回来了的事,二老太太不提,我们不过来,又有谁挑理?就是爹爹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您的要求,我们只是听话而已。”

谢老太太又窒了一下,伸手拿起个杯子就往谢慕林脸上摔。珍珠慌忙往前一大步挡住了,杯子摔在地上,倒是没碎,咣啦咣啦地转了两圈。谢老太太还要骂珍珠:“挡什么?你是谁的丫头?!”

文氏脸都涨红了,其他孩子也个个面露气愤之色。

谢慕林放下挡脸的手,没好气地瞥了谢老太太一眼:“您被人驳得说不出话来时,也就只会扔东西这一招罢了。可不管您多生气,事实也摆在那里。二老太太无论是真好人,还是扮好人,人家占了理,事情做得妥贴漂亮,还有这么多年为族里出的力,德高望重,任谁都不会说她不好。您都快二十年没回来了,回来后也不见人,张嘴就骂,凭什么让人敬重呢?您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也就只能冲着我们这些儿孙发发脾气罢了。可您越是恼怒暴躁,在别人眼里,就越显得二老太太仁厚慈爱。我们为什么会说二老太太与宗房的好话,却没有顾及您的想法?还不是因为您被人比下去了,叫人敬爱不起来吗?!”

谢谨之转头向妹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说话悠着点儿,这里那么多人呢。

谢慕林冲着他笑了一笑,心里压根儿不在乎。天气凉,她又饿着,跑了这么远的水路,一口安乐饭都没吃上,就被谢老太太泼了一盆凉水,还不许她有点小脾气了?!

然而谢老太太听了她这番话后,却沉默了下来,虽然依旧阴沉着脸,却没有再冲众人发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谢慕林的话听了进去。

她没动静,谢慕林也懒得再跪下去了,率先起了身,还要拽着文氏与谢谨之起来:“都别跪了。其实老太太最爱口是心非了,她嘴上冲我们发火,心里不知有多欢喜我们过来呢。礼已经行过了,头也磕完了,大家准备开席吧,不然,饿着四弟四妹就不好了,饿着老太太就更不好。”

她大大方方地吩咐善姐与翠蕉:“赶紧催厨房那边上菜。这屋里的桌子太小了,只怕坐不下所有人,去前头正院把我娘屋里的圆桌也搬过来。”

翠蕉立刻应声去了,善姐看了看文氏,见她微微点头,便也跟着退了下去。

谢显之和弟妹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该起身,但想到谢慕林已经先做了,倘若他继续跪着,岂不是叫二妹难看?便咬着牙,也拉着弟妹们起了身。

谢徽之比两个最小的弟妹先一步跳了起来,笑嘻嘻地说:“这后院也太冷清了些。过中秋嘛,没个灯笼怎么行?我到前头去要几个灯笼过来。”说罢还真的跑了。

谢老太太眼见着众人完全无视了自己,竟自顾自地忙活起来,顿时又瞪圆了双眼:“你们这帮混账,这是要干什么?!”

谢慕林假笑着走到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老太太可要想好了。您再口是心非下去,我们是会当真的。这大晚上的,确实不方便再次坐船赶路回谢家角去了,但我们也可以移步前头正院摆席吃饭的。到时候,我们照样在这老宅里热热闹地过节,后院里可就真的只剩下您了。人都到跟前了,您确定真要把我们都往外赶吗?您跟宗房、二房就有这么大的仇怨?宁可把我们都推到对立面上,也要冲我们耍这回威风?”

谢老太太张张口,终究还是没把那个“是”字说出口。

最终她只能忿忿地说:“大节下的,就饶你们一回!”

谢慕林轻笑一声,转身就招呼家人:“来来来,菜都送过来了,我们赶紧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把菜都摆开。这可是三份席面的菜呢!足有二十多种。往年过节,我们几时有同时吃过这么多的菜呀!”

弟妹们也都高兴地笑出了声,忙忙用双眼去搜寻自己爱吃的菜,闻着那香味,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了。

谢老太太坐得老远,闻见那香气,也不由得往这边偷瞄过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完满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五十八章完满这一顿中秋家宴,还是迎来了完满的结果。

谢老太太板着脸,满面不高兴地被珍珠与何婆子推上了桌。文氏与谢显之率先向她敬酒,她不理会,谢徽之给她挟菜,她挑剔,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不过谢慕林主动招呼大家吃菜,好象压根儿没瞧见她的黑脸似的,她这不高兴的嘴脸也就摆不下去了。

因为谢慕林是真的会无视她,其他几个孩子也好象跟着谢慕林学坏了似的,一个个只顾着低头大吃,相互交流哪个菜美味,也没谁孝敬她一筷子。她如果继续僵坐在那里不动,就真的会饿肚子了。

文氏这个媳妇倒是想到要给她挟菜了,可谢老太太但凡想趁机板起脸数落文氏一回,对方便会低头默然不语,却一句附和的话都不说。等她数落完了,文氏便又继续挟菜给孩子们,指挥丫头将某碟菜送到某个孩子面前去,偶尔也会挟一筷子来给她,但完全不象从前那般诚惶诚恐了。

谢老太太郁闷得要死。她都想不明白,家里这些小辈什么时候都胆大起来?居然都学会无视她了!

她很想发火掀桌子,可闻着桌上佳肴散发出来的香气,她又舍不得。她真的饿了,万一掀了这桌菜,厨房就没新菜给她送来了怎么办?谢映真那死丫头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最终,谢老太太只能不情不愿地吃起菜来,偶尔呷一口桂花酒,滋味还是一如她记忆中的那般好,还有几款菜色,从前在金陵时她都未曾尝过,也不知文氏是从哪里弄来的。她老人家就这么吃着,喝着,慢慢地就把心头那点怒气和委屈都抛到了脑后。

等到宴席进入尾声时,大家都酒足饭饱了,谢老太太还喝得有些醉熏熏地,谢徽之说了几个笑话凑趣,她比别人笑得都大声。

谢慕林跟两位哥哥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约而同地暗暗偷笑。

天边传来了烟火喷发的声音。谢徽之忙窜到窗边一看,便嚷道:“是县城里放的烟火!我早就听说过了,今年县城里有几家大户会凑份子放烟火,杨家本来也有份的,出了杨四的事儿后,就没了下文。如今出钱的是几家粮行和丝坊的老板,都是财大气粗的,放出来的烟火也不是一般货色,听说都是特地从苏州那边买来的。”

众人闻言便都凑到窗边看烟火去了,谢映芬还拉着弟弟索性出了房门,站在廊下往天上看。可惜老宅距离县城有些远了,只能瞧见几朵小金花,根本不过瘾。

谢慕林才想说,可以去梅庐的二楼看烟火,那边高一些,又没遮没挡的,定然看得比这边清楚,谢老太太便先开口了:“这里能看到什么?到楼上看去!楼上看得更清。”

谢徽之忙笑着搀住她,扶着她一步步往楼梯走去:“老太太您先走,要看烟火,也该是您老人家先看。”

谢老太太被三孙子哄得眉开眼笑的,虽然酒喝得有些多,脚下不太稳当,但有珍珠与谢徽之一边一个扶着,她上楼也上得很稳当。到了二楼窗边,几个人抬头往天上瞧,果然看得比楼下清晰多了,视野中也多了几丛火树银花,绝不是楼下能瞧得见的。

谢家众人忙都挤在二楼窗边看烟火,虽然离得有些远,却也非常有意思。

谢老太太还跟谢徽之你一句,我一句地评价起那些烟火来,一个挑剔说烟火花样太少了,不如金陵城里放的好看,另一个就立刻附和“您说得没错”;一个嘲笑说放烟火的人本事不足,放得没半点章法,原本还不错的烟火都叫他白白糟蹋了,另一个又立刻捧哏“一般人哪儿有老太太您这样的见识?”

如此一个吐嘈,一个捧场,整个二楼只听见他俩说话了,却说得谢老太太越发开心,还主动拍拍谢徽之的手背:“你小子果然孝顺机灵。这么积极地拍我老太婆的马屁,莫不是想要个大红包?”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仍在谢家风光的时候呢,所有小辈都得围着她赔笑讨好。

谢徽之愣了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瞧您说的,倘若孙儿的话能哄得老太太开心,对孙儿便已是最好的奖赏了,孙儿还要什么大红包呢?”

“嘴甜的臭小子,就知道哄人!”谢老太太随手把腰间系的玉佩给扯了下来,往谢徽之怀里一扔,“便宜你了,这可比大红包还好呢!”

谢徽之捧着玉佩有些懵,回头看谢慕林与两位哥哥,三人都暗暗点头,他顿时一喜,忙将玉佩揣好了,满面笑容地给谢老太太拜了下去:“谢老太太赏赐!孙儿可喜欢了!老太太赏的果然是好东西!”

谢老太太满意地嗯了一声,听见天边好象没了动静,大概是烟火已经放完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文氏瞧见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小的也在打哈欠,便知道他们都困了,忙笑道:“时候不早了,烟火也放完了,大家下楼去吧。我叫厨房备了新鲜的鸭子肉粥,大家吃一点驱驱寒,便回屋歇息了吧?”

谢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应了,扶着珍珠的手,另一只手再次搭上谢徽之的手臂,又再次被搀扶着慢慢下了楼。

等到吃过热粥,珍珠又送上了热毛巾给她擦脸,谢老太太方才慢慢醒过神来,酒也渐渐散了。记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后,老太太便僵在了那里,都不敢去看几个孙子孙女脸上的表情。

这算什么?不过是多喝了两杯,她怎么就能醉到这个地步?!都一块儿说笑过了,还夸了孩子们几句,这叫她如何还能拉下脸来骂人?!

还有方才赏给三孙子谢徽之的那块玉佩!她如今手边剩下的私房首饰已经不多了,最喜欢、最值钱的那些,因为被她随身带着,几乎都在南下路上叫车夫卷走了。那玉佩是后来蒋婆子在金陵打包好,命人送过来的,已经差不多是她目前最贵重的一件玉饰。今天过节,她才会特地佩戴在身上,结果糊里糊涂的,竟然随手就赏给了孙子。

如果要回来,叫她老太太的脸面往哪里搁?

可要是不要回来,她一想到就心疼得不行。

谢老太太整个人都消沉下去了,沉默地坐在那里不吭声。

众人其实都发现了这一点,但他们猜测,可能是谢老太太酒醒之后,记起跟他们相处得太融洽太欢乐了,她老人家面子上下不来,才会摆出这个模样。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难道还能主动提醒老太太,让她重新冲他们发起火来么?

于是大家都装起了没事人,好象完全没看到谢老太太的表情似的。各人吃了一小碗鸭子肉粥,分食了一块月饼,便齐齐起身向谢老太太拜别,然后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

就连文氏都迅速带着丫头婆子们撤席走人,只留下珍珠与何婆子侍候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郁闷地在身边人的侍候下梳洗,换了睡衣躺下。本来以为出了这种事,她定然又要睡不着了,不料一闭眼,便沉沉睡去,竟是八月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晚。

第三百六十章 离开

天,谢家老宅里的众人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还过得挺愉快。

谢老太太没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文氏一直温柔恭敬守礼,小辈们个个孝敬谦顺,就连老是说话“直率”的谢慕林,都没再开口刺某人的心,一家大小可以说是和乐融融,比谢家出事前的氛围都好。

若不是文氏有言在先,道孩子们都要上学,定好了离开的时间,谢老太太当时也答应了,后者说不定就要反悔了,留孙辈们多住几天。这样的好日子,如何能不多享受几日?

清冷孤寂的日子过得久了,人总是会忍不住更向往某种温暖与热闹的。

送儿媳孙辈们出门上船的时候,谢老太太难得地把人送出了大门口。远远看着船离去时,孩子们还在甲板上冲着她挥手道别,谢老太太心中再次确认,自己只要不提宋氏与宗房,还是能跟孩子们好好相处的,这样的生活远比自己一个人清冷地守在老宅要好得多了。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憋闷,但宋氏与宗房在她心目中又不是真的那么重要,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呢?

过去十几二十年里,她都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如今再继续无视下去又有多难?她又不可能在这湖阴县住一辈子,早晚还是要回金陵城去的。

等她把孩子们的心都笼络住了,再说服他们疏远宋氏与宗房,还怕他们会听不进去么?

谢老太太在心里暗暗这么盘算着。

谢慕林兄妹等人一离开甲板,钻进船舱中,谢徽之就先开了口:“真想不到,原来二姐姐提议的装聋作哑战术,对老太太还挺有效的。我们装没事人儿了,多拍拍老太太马屁,她也就不好意思跟我们闹了。”

谢映芬掩口偷笑:“这都多亏了三哥,昨儿把老太太灌醉了。我看就是因为老太太醉了以后,跟我们玩笑得太开心了,所以过后她老人家才拉不下脸来,再对我们破口大骂。”

“那是。”谢徽之有些得意地扬起了眉毛,“我谢徽之想要讨什么人的欢心,还从来没有失败过!就算老太太再难缠,也照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文氏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少胡说八道了!没规没矩的,竟拿老太太开起玩笑来。”

谢慕林笑着说:“三弟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确实没见过有谁能在三弟的交际本领下,依旧对他冷面以对的。这回老太太能这么和气地与我们一道过中秋节,过完节后也没有翻脸,还对我们越发亲切,三弟可以说是劳苦功高。娘就夸夸他嘛,反正夸夸又不要钱。”

说得众人都笑了。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再看向谢徽之,勉强道:“徽之昨儿晚上确实做得不错,今早能主动把玉佩还回去,还替老太太圆了场子,就更是聪明机灵。我看老太太今日心情一直很好,多半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徽之立了大功,回去后,我也是要重赏的,不能埋没了你的功劳。”

谢徽之顿时欢喜不已:“真的?多谢太太!”他朝文氏深鞠一礼,又笑嘻嘻地说,“其实我已经得了老太太一个上等红封,足有五两银子呢!瞧那几个银锞子都是梅花式样,我怀疑原本是给二姐姐备下的,反正不会是预备给我这种小子的东西,如今却便宜了我。不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分了吧?其实能把老太太哄得这么开心,咱们大家都是出了力的。昨儿晚上我们每个人都费了老大的劲儿了,要算功劳,其实每个人都有。”

谢慕林看看其他人,没谁是特别渴望分银子的,便对谢徽之说:“该你得的东西,你拿去就好了,还跟我们客气什么?老太太原本也没说要给我红包,我想她老人家如今手头上的金银锞子不多了,花样什么的,你就别挑剔了。再过得两年,只怕想要从她手里得到那些从前打好的精致金银锞子,都办不到了呢。”

谢涵之歪着头看向谢徽之:“是呀,三哥,我们也得了老太太的红包呢,不用你分给我们。”他把谢老太太给的绣花荷包朝哥哥晃了晃。这荷包里头装了五百钱,沉甸甸的,也是好大一笔零花钱呢。

谢徽之知道小弟对金钱不是很有概念,嗤笑一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知道咱们小四发财了,快收起来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不觉得那荷包重么?”

其实是挺重的,谢涵之羞涩地笑了笑,就把荷包交给同胞姐姐拿着了。谢映芬却把两个沉重的荷包都往袖袋里一揣,打算回了新宅,就把这些钱都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上交给生母宛琴了。他们姐弟俩,偶尔也需要点零花钱的,不能事事都向生母请示。

船平缓地转入主河道,在月色下慢慢地向县城方向驶去。

谢家众人在船舱中各自散坐,文氏与身边的丫头说话;谢显之正在劝说三弟谢徽之在功课上多用心,别整天光顾着在外玩耍;谢映芬与谢涵之姐弟俩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又拿着那两个荷包,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谢慕林则与同胞兄长谢谨之坐在窗边小声说话。

谢谨之轻声道:“我看老太太确实有了松口的意思,对母亲都和气了许多。过了这么久的冷清日子,我们陪她过一回节,她就知道儿孙环绕膝下的好处了。她是热闹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在老宅孤寂度日?本身她与宗房、二房也没什么大仇怨,反倒是宗房、二房的长辈怨恨她的理由多些,她不过是抱着年轻时的一些小心思不放,面子上下不来,才会不停地说宗房、二房的坏话罢了。

“其实那两房的长辈,连同族里的长辈们,都没几个是真心要与她计较的,否则还能容她在这里清清静静养了这么久的病?但凡大伯祖父拿她不敬先人、不祭先夫的过错数落一回,她在老家的日子就难过了。别说我们这些晚辈没脸护着她,就算是父亲在这里,也无法为她辩解。”

谢慕林道:“幸好爹爹离乡之后,多年来一直不忘弥补当年受老太太伤害的族人亲友,如今族里才会这么好说话。哪怕是十三房这样,至今仍在受苦的人家,也对我们母子完全没有怨恨之心,还为了水泥方子的事,十分感激娘和我们。由此可见,只要老太太自己不作妖,全族上下都没人会与她为难。只要她先放下身段,大家也就会顺着台阶下来了,是她自己想不开,才会纠结至今。”

谢谨之笑笑:“她老人家不回去也无妨,如今她还没有完全回心转意,万一回去了,却又闹起了别扭,对宗房、二房的长辈们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岂不是叫我们也难做了?象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谢慕林挑挑眉:“那就顺其自然吧。现在她不骂人了,就已经是进步。要是她不久之后就回京,我们做得再多也没用。而她要是不回去……等入了冬,她又能在这老宅里苦熬多久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挑明

中秋节过后,天气越发凉了。

谢慕林自打八月十八那日上完闺学的课,便象从前一样,又再度回到了老宅居住,只在三天一次闺学上课时,回新宅这边住一晚。

她搬回老宅的时候,谢老太太便站在梅庐院门处,摆出一副仿佛无意中路过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看,看着谢慕林大包小包地把行李往屋里塞,脸上就忍不住要露出点笑意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谢老太太还要傲娇地撇嘴道:“原来你还记得要回来?先前走得这么爽快,过完中秋也跟着其他人一块儿跑了,多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我只当你一去不回了呢。结果如今还不是要重新回来侍候我?”

谢慕林冲她笑笑,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谢老太太见她这样,反倒有些不淡定了,踌躇了一下,便压低声音问:“二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中秋那两日,你们……是不是故意的?用那种法子对付我,想叫我闭嘴不提宋氏与宗房?”

谢慕林咽下一口饭,不慌不忙地放下了碗筷,用帕子轻拭嘴角,装起了傻:“老太太在说什么呢?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们做了什么吗?”

谢老太太欲言又止,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照实说出来,好象一说出口,就显得她贪恋合家和睦,被孙子孙女们拿捏住了似的。

可她说不出口,又如何去责备孙儿孙女们呢?

她瞪了谢慕林半天,但谢慕林却丝毫不为所动,非常镇定地把这顿饭吃完了,又接过翠蕉随手呈上来的一杯养生茶,喝了两口,放到桌面上。

这时候,谢慕林方才看着谢老太太道:“中秋那两日,老太太难道过得不愉快吗?不想以后都继续这么愉快下去?您就非得逼着我们仇视宗房与二房,顺着您的心意说他们的坏话,我们不答应,您就宁可把我们赶得远远的,一个人住在老宅过冷清日子,一个晚辈也不在身边,离得老远也在心里腹诽您的荒唐无理,对您没有半点真心敬爱,您也甘之如饴,是这样吗?”

“放屁!”谢老太太忍不住爆了粗,谁会对这种事甘之如饴呀?她又不是傻子!她想要的是儿孙们的真心敬爱,想要他们真心实意地站在她这边,不搭理宗房与二房,可没打算为了宗房与二房,就把孩子们都逼走了。

谢慕林把双手一摊:“这不就完了吗?您既然是这么想的,那就别逼着我们接受那些不讲道理的事。说实话,您跟宗房与二房能有多大的仇怨呢?您自己犯错在先,宗房不喜欢您是有理由的。至于二房,是因为二祖母出身比您高,所以您心里对她不满意。可这种事您介意得来吗?

“就算当初您父亲没出事,还在继续做着官,二祖母那边的宋老太爷也做到正四品国子监祭酒上了,照样官位比您父亲高。您跟二祖母比这个,不觉得自己很傻吗?天底下家庭出身比您高的女子多了去了,您难道还能一个个记恨过去?当初曹氏出身比二祖母高得多了,怎么不见您怨恨她呢?如今我们姐妹几个,也是三品官之女,出身还不是比您高,难道您也要看我们不顺眼?”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谢老太太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我……我是因为宋氏抢了我的儿子!她还害得我夫妻不和!为了她的事,老太爷当日数落了我好几回,我怎能吞得下这口气?!”说着说着,谢老太太眼圈都红了,“他当初待我多好呀,从来都是和气又体贴,几时骂过我那么过分的话?!”

谢慕林倒是听说过一些谢老太爷生前的事,不以为然地说:“那不是因为二祖母,而是因为老太爷与二祖父兄弟情深,您的态度却害他在兄弟面前丢脸了。而您又不占理,老太爷怎会不着恼?他既然待您好,您就该好好回报他,而不是挑拨得他兄弟不和吧?二房、三房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得谁,三房的家业还要靠二房庇护,老太爷无缘无故怎会为了您跟二祖父过不去?再说了,爹爹是兼祧而不是过继,不是二祖母抢走了您的儿子,而是您儿子要多生几个孙子,然后分一个给二祖父二祖母做孙子。这里头的差别可大了,您也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千金,还能分不清这其中的不同?”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最终无言以对,只能硬着脖子强自辩了一句:“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你爹对宋氏比对我恭敬多了,如今还为了她,越发不肯听我的话。我的儿子都成她的儿子了,还不许我心里生怨么?!”

谢慕林嗤笑一声:“也就只有您老人家才会这么想。二祖父教爹爹念书,把他教到能考中进士做官的地步,二祖母对爹爹而言,不但是嗣母、伯母,还是师母。读书人敬重师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敬才会被人戳脊梁骨吧?但他要是真的把二祖母看得比您重,也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再回湖阴来长住过了。若不是二祖母自有女儿外孙,不缺人孝顺,不与爹爹计较这些,你以为爹爹这么做,就不会被人非议?他心里明镜似的,哪怕明知道会被人非议,也愿意依着您的小心思行事,还不是因为您是他的亲生母亲?换个稍稍不那么愚孝的儿子,您以为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

谢老太太只觉得荒唐:“照你这么说,你老子不听我的话,还是在孝顺我了?他年年劝我跟族里和好,对宋氏低头,反而是把我看得比宋氏还要重?简直是笑话!”

谢慕林哂道:“您爱信不信吧。反正十几二十年下来,您一点儿都不知道长进,还老是给爹爹添麻烦,哪怕爹爹因为您挑的儿媳妇都坐了牢,丢了家产,差一点儿连性命都没了,您也不知道反省,我看爹爹都有点儿冷了心。他如今还愿意劝您这些好话,让您与宗族和好,就算是极为您着想了。他这是怕谢曹两家反目之后,您又不跟着他去任上,身边没个靠山,日子会不好过。可您既然不领情,他也拿您没办法。再怎么说,他也是二祖父二祖母用心教导出来的,三观正直,人品可靠,不会因为对您有所怨言,便对您不好的。所以您也不用担心养老问题,日后还是可以保得衣食无忧的。”

她抬头看了看屋子:“这老宅其实也不错了。山清水秀,又不缺人侍候。您在这里,日子想必也清静。离族里远些也好,爹爹其实也担心,您再跟族里起冲突,说些什么得罪人的话,会让他难做呢。”

谢慕林挑明了父亲谢璞的想法,便起身退到桌边,恭谨一礼,便告退下去了。

只留下谢老太太气得双眼都鼓起来了,满面涨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打版

谢慕林说完那番话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好象又装起了没事人儿似的,在谢老太太面前扮个乖巧孝顺的孙女儿,偶尔也会说几句好话去哄哄她。

不过谢老太太在那之后,却时常陷入沉思,好象根本不在意谢慕林的言行似的。

一直以来,谢老太太都坚持己见,不去多思考儿子的想法和难处,以自我喜恶为中心地要求身边的人。她看不惯儿子对宋氏的敬爱,觉得儿子更看重宋氏,远胜于自己,儿媳和孙子孙女们也都偏着宋氏,完全被宋氏笼络了去。她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越发看宋氏不顺眼了。宗房在她眼中,更是宋氏的帮凶,是离间她和儿子母子之情的恶人!

可如今,谢慕林一番话点明了谢璞对她更为重视的事实,倒让她清醒了不少,总算发现过去的自己都误会了什么。

不错,儿子对她还是更孝顺些的,否则他们离开湖阴县那么多年,他为何就没提过要回来?她不喜谢氏宗族的人,谢璞便不让谢氏族人上京,踏入他们的家,这还不都是因为顾及她的想法么?

虽然谢璞曾经在族人身上花了许多银子,更是为了族地重建一事,大掏腰包,但那毕竟也是他的老家,谢家角那里也有他的宅子,出一份钱也不算什么。她当初能不在乎曹氏挖谢家的银子,又怎会介意谢璞把钱花在族人身上?谢氏族人再碍她的眼,好歹不会翻脸不认人,要置谢璞于死地!况且谢氏宗族办的族学,她的孙子也能入读,不算太吃亏。

谢老太太仿佛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和有过的想法似的,欣喜地认识到,儿子依然还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对她的孝心也是超过了所有长辈的。谢璞敬重宋氏,只不过是在敬重师母罢了,不管是不是真心,姿态也要做足的嘛。他都这么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能跟宋氏亲近到哪里去?只是宋氏才救了他一命,他若是对宋氏有所怠慢,别说族人了,就是外人看着,也不象话。

谢璞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方才敬着宋氏的!那又不是他亲娘,所以他才会如此客气,处处以礼相待。不象自己这个亲娘,他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根本不需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谢老太太顿时心情舒爽了,然后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让儿子难做了?但转念一想,儿子如此孝顺,当然不会跟她计较,所以她完全不必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是,有些表面功夫做做也无妨。宋氏在族里的名声这么好,还不是因为会装模作样、收买人心?就是家里的小辈,也都被她迷惑了,才会个个都觉得她是好人。谢老太太觉得自己不能认输,宋氏能收买人心,她也一样可以!当初她就是太天真、太直率了,太过看重自己的高贵出身,不把族里那些土包子放在眼里,才会任由宋氏把族人的心都拉拢了去。虽然她不在乎那些土包子的想法,但也不能忍受孙儿孙女们都偏向宋氏。

谢老太太认为,自己确实不能再窝在老宅不动弹了。这里的日子固然清净,可也太清净了!她对族人与宋氏避而不见,是不想搭理自己厌恶的人,但在外人看来,就好象她怕了他们、不敢见他们似的。

她得回到族里去!

她年轻时能在族人面前装贤惠,如今年纪大了,经历、见识都不比以往,只会做得更好。年轻时她还得顾虑丈夫谢泽湖的想法,做事时总有些战战兢兢,但现在她还需要怕谁?!她儿子是三品高官!只要她愿意放下身段,做个族人敬重的慈爱长辈,还有谁会不围上来奉承她么?

到时候,就看一辈子都只是区区山长夫人,只能仗着父亲官位对她耀武扬威的宋氏,有什么脸面来踩她了!

谢老太太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恨不得立刻就前往谢家角,引得众人来拜了。只是当她想要对孙女儿谢慕林开口提起这事儿时,不知怎么的,始终没能说出自己想要回族里的想法。

有些事,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老太太骄傲了这么多年,一想到回族中后,就要先向宗房与族人们低头,哪怕是装样子,她也忍不住开始犹豫。也许……过些时候会有更恰当的时机?等谢家族人遇到麻烦时,她再出场,是不是就可以省掉这一步了?就算有心要收买人心,她也不是很想在谢氏宗族面前退让……

谢老太太的诸般纠结,谢慕林也不是一无所知。珍珠有时候会趁谢老太太不注意时,悄悄向她报告谢老太太的种种自言自语或是对身边下人嘀咕的话。因此,谢慕林能猜到老太太已经动了回谢家角的心,但又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谢慕林表示她很淡定,如果谢老太太不是真心实意地迫切有这个想法,并且愿意为此做出让步,她是不会催着谢老太动作的。

况且,谢慕林现在挺忙的。

中秋过后,闺学果然上了新的女红课程,开始教导谢慕林这一班的女孩子们学裁剪衣裳。最先学习的是做式样最简单的一片式裙子,这个难不倒谢慕林,她在现代时就做过类似的衣物,兴许还要比这个复杂一些。当时她能做得来,现在练了这么久的针线,没理由就做得差了。

她还寻了些熟石膏来,制成粉饼,用来在布匹上划缝合线,因此缝出来的针脚又密又直,还得了闺学先生的夸奖,几乎是全班最先学会做一片式裙子的学生。

由于她学做裙子学得快,先生还事先布置她回家学做最简单的单衫,这个就要复杂多了。

不过同样难不倒她,因为她会走截径。

谢慕林从自己的衣箱里寻出一件稍微有些短的旧单衣,是今年春天时在北门桥李家时匆匆做的,因为赶工,做得有些粗糙,回了湖阴后,她就再也没穿过了——梨儿不许她把这件布衣穿上身。

这件旧衣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小了,又没什么穿的机会,身边两个丫头都不合身,给族里的姐妹……这样的布衣如何能送得出手?为了不让它浪费掉,谢慕林就把它找出来,照着缝线的部位,小心拆开,再把布平摊在桌面上,然后……

找一张硬挺些的纸出来,放在布料底下,划线,裁剪,打一套纸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捷径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三章捷径谢慕林没用两天功夫,就用那套简易至极的纸版做出了一件厚棉布单衫,眼下这个季节正好穿,只要再配上件半袖比甲就行了。

就连半袖的比甲,谢慕林也将就着用了这套纸版,只需要裁剪时调整一下尺寸。

做大衣裳可能不合适,但一般家常上衣,这套纸版足够用了。她打版的时候有注意留出余地,因此做出来的衣裳很是合身,并不会显得窄小。

她把这个法子告诉了家里人,文氏还夸好呢。这样做衣裳,不但合身,又能省布,对于刚学裁衣的女孩子而言,更不容易出差错。

谢映芬就立刻学会了,还照着这个法子,给自己裁了一件单衫,虽然因为针脚不太好看,只敢留着睡觉时穿,但她依然觉得美滋滋的。全班的小女孩里头,还没把一片式的单裙做好,就先学会了做单衫的,她可是头一个呢。

因为太想要显摆了,谢映芬再次裁出一件厚布秋衣之后,就央了谢显之屋里侍候的菖莆帮忙缝合,做出一件很合身又针脚细密的秋衫,等下一次闺学上课时,就穿到学里去了。因为她穿得好看,自然引来了同窗族姐妹们的注意,纷纷来询问这是否她新做的秋衣。

谢映芬便“诚实”地告诉她们,衣裳是自己亲手裁的,只是请了家里的丫头缝好,但也算是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了。女孩子们顿时围着她叽叽喳喳问起来。

缝线没什么难的,不过是水磨功夫,认真多练几年就是了,但裁衣这种事,向来很考天赋。她们当中有人针线功夫好,却不擅长裁衣,有人学裁衣还算应付得来,却也做不到这么合身,自然想要知道谢映芬在这上头有什么秘决了。

毕竟上一回上课的时候,谢映芬还连条裙子都没裁好呢。正常人哪儿能进步得这么快?

谢慕林并不在意这些小决窍外传,谢映芬便没有瞒着同窗们。族里的小姐妹们听说还有这种取巧的法子,只要用旧衣剪出纸样来,再照着纸样裁布,就不用担心会做出一边袖子长、一边袖子短,又或是歪歪扭扭的衣裳来了,顿时大感兴趣,纷纷上三房的门来向谢慕林请教。谢慕林便爽快地教给了她们。

这法子虽然有些取巧了,但大家只要想到,也不是没人在学裁衣时用旧衣裳做样版的,如今只不过是多用了一张纸罢了,反而更省事方便些,不必次次都要将衣裳取出来比划,就连闺学里的先生们,也不多说什么了。她们只是额外叮嘱女孩子们,不能因为有了取巧的法子,就忘了苦练基本功。因为她们将来要做新衣裳时,未必每次都有合身的旧衣可以做参考的,想要掌握量体裁衣的本事,还得下苦功。

先生们的教导,谢慕林等人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至于将来用哪种法子做衣裳,那就得看各人的想法了。能走捷径,又为什么不走呢?

谢慕林学会了做裙子,又学了单衫,学习进度比姐妹们都要超前一些。闺学的先生便叫她先停下来,巩固一下所学,将基本功多练练,等到其他女孩子们的进度赶上来了,再继续学下去。

谢慕林也不在意,便开始研究如何做各种式样的单衫,宽袖的,窄袖的,半袖的,甚至还有男装,能学的东西多着呢!

她甚至在私底下问自家哥哥谢谨之借了一件旧衣裳过来,研究是否也能打个纸版了。如果用这种法子,也能给兄弟们做衣裳,每次换季前,家里给大家制新衣时,就能轻松许多。谢家如今下人数量大幅度减少,又不想次次都花高价找外头的专业裁缝做衣裳,因此每每换季,文氏都要带着家里的女眷忙活好久,谢慕林与谢映芬小姐妹俩也要搭把手呢。倘若能有法子减轻大家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谢慕林等人忙活着学习裁衣的时候,京中的谢映慧又一次来信了。

谢映慧已经收到了父亲谢璞从北平送回金陵的家书。从前她对父亲的观感不太好,但如今看到父亲在家书中对她的种种安慰与鼓励,她竟然觉得很想哭。她以前对亲生父亲真是误会太多了。其实父亲真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品性也清正,对曹家的许多行事手段并不赞同。知道她脱离曹家生活,他还感到十分欣慰,可见他本人从来都没有过依仗曹家飞黄腾达的想法。

母亲曹氏身边的人,从前对她说那么多不符合事实的话,让她对父亲产生了那么多误会,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谢映慧心里又给外家添了一笔罪行,对父亲的观感却大有改观。她如今也不是很相信身边侍候的人,有什么心里话也不太敢跟身边的人提,因此只能在家书中向哥哥倾诉了。

谢映慧还在家书里提起了谢映容,说她接到父亲的信后,由于当日天色已晚,便等到第二天,才上了卞家的门去接妹妹。但不知怎么回事,谢映容竟在半夜里发起烧来,病得起不来床了。卞家的人很是自责,道是卞大姑娘不小心,才害得谢映容生病了。虽然知道谢璞命人接走女儿,是名正言顺的,却担心谢映容在转移途中病情加重的话,卞大姑娘的罪过就大了。于是卞家人很客气地向谢映慧请求,让他们将谢映容留在家里照顾,等她病好了,再送回珍珠桥谢家大宅去。

谢映慧不好驳了卞家人的请求,她见谢映容确实烧得不轻,要是路上真有个什么不妥,岂不是她的责任?况且谢映容看上去只是忽然感染了风寒,吃几天药,估计就好了,迟几日早几日回家,差别都不大。谢映慧自己都还没决定,要不要回湖阴老家与家人团聚呢,这几日她还拖得起。

谢映慧就这么空手回了家,只是当她从蔡老田处听说,昨儿夜里,金姨娘曾经以药膏用完了,急需买新的为理由,在大门口叫了一个在附近转悠着替人跑腿打杂的少年,派他去市集上买药膏,还特地付了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就觉得不对劲了。

蔡老田夫妻认为这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很可疑。附近那几个受雇帮人跑腿的少年人,跑腿费的行情不过是十来二十文一次罢了,便宜得很,就算给赏钱,也不过是一二百文。金姨娘用得着花上一两?况且她没病没痛的,什么药膏这么要紧,还要连夜去买,一晚上都等不得?而既然是这么要紧的药膏,金姨娘又为何不趁早买好呢?

谢映慧于是便怀疑,金姨娘可能得到了消息,知道谢璞要打发人接谢映容回家,便连夜叫跑腿的小子给后者送了信。于是,谢映容就这么恰好在半夜里发了烧,责任还算在了卞大姑娘头上。

谢映慧简直要气得笑了,她见过卞家请来的大夫是如何替谢映容诊断的,知道后者是真的病了,并不是装的。她真想不明白,谢映容为何就非要赖在卞家不走了呢?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让自己病得这么严重,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会好起来,又是否会留下后患,真的值得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定亲

信读到这里,谢显之也忍不住抬头看向文氏和其他兄弟姐妹们。

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呢?如果谢映容真的是因为得到了大金姨娘秘密传信,就故意让自己生了病,好继续赖在卞家的话,那这代价也太大了。她也未免太过……不择手段。

谢徽之喃喃低语:“姨娘到底在想什么哪?她不是最疼谢映容的么?难道一个程笃就真的那么重要?”

谢慕林对他说:“金姨娘估计只是报信,未必知道三妹妹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她心里暗暗地想:上辈子程笃一定混得很不错,搞不好还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否则谢映容重生一世,有足够的金手指为自己选择一个上佳的婚配对象,又何必死磕一个程笃?这个年代的人生任何病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谢映容难道就不怕自己病了好不起来?可见嫁给程笃的好处,能大到令她不惜冒风险。

可程笃那样的家世,根本不可能从程家得到多少助力,就这样上辈子还能混得风生水起,他的能力该有多出众?如此出众的程笃,真的是谢映容能算计得了的吗?他又凭什么看上谢映容呢?这不是家世出身的问题,这是个人的才学、见识与魅力的问题。谢映容并没有那个魅力,还非常自以为是。

谢慕林开始担心,要是谢映容自作聪明地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来了程笃的怨恨……会连累整个谢家吗?

她犹自在那里思考着,文氏已经叹息着开口了:“这事儿拖不得,得给慧姐儿去信,让她派个可靠的人去卞家照看容姐儿,一旦容姐儿的病情有起色,就派人去接她回家。总在别人家里养病,也不成样子。倘若卞家果然能把人照看得周到万全,也就罢了,可无缘无故的,卞家大姑娘就让容姐儿生了病,叫我们家如何能放心?卞家固然是有心弥补,但我们谢家也一样心疼孩子!”

谢谨之听得笑了,抬头对谢显之说:“大哥,母亲说得对。卞家如此殷勤地留人,不就是为了替卞大姑娘收拾烂摊子么?可我们谢家是苦主,也不能全由卞家做主,三妹妹自然还是要在自个儿家里休养,更让人放心。”

谢显之也心领神会地点头:“我回头就给大妹妹写信,让她不必顾虑太多。三妹妹病了,谁照看她,都不如她的生母用心,自然还是要把人接回家里来,叫金姨娘照顾才好。卞家有心弥补,我们也领情了,但不可能真的事事听从他家的安排。三妹妹总归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卞家和我们又非亲非故的。”

谢显之明白谢映慧的顾虑,如今写信过去,就是要打消她的顾虑。反正她手下有不少人手,蔡老田那儿也能找到不少有力气的婆子,就是抬也能把谢映容抬回家,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映芬小声插了句嘴:“真让金姨娘照看三姐姐么?这事儿金姨娘也有错吧?难道太太就不打算罚她了?”

谢涵之暗暗扯了扯姐姐的袖子,站在他身后的宛琴,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谢徽之看了看谢映芬,咬了咬唇,又担心地去看文氏的脸色。

文氏叹了口气:“金姨娘当然做得不对。显之写信回京时,顺便也添一句吧,就说是我说的,叫金姨娘禁足三个月,无事不得出屋子,请蒋妈妈帮忙监视着她。等容姐儿回去了,就直接送到金姨娘的房间去,让她们母女相聚吧。等容姐儿的病好了,再另外挪屋子。”

谢慕林忍笑。这其实算是连谢映容也一并禁了足。有蒋婆子盯梢,珍珠桥大宅里如今留的丫头婆子又少,谢映容与大金姨娘母女俩想要打听外头的事,或是派人出去做点什么手脚,只怕都难了。

谢涵之小声插言:“大哥,大姐姐的信里还说了些什么呀?”他有些不安了,希望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他其实觉得如今姨娘也好,姐姐也好,都没必要跟大金姨娘过不去的……

谢显之听到谢涵之的话,便低头看信,又继续读了下去。

原来谢映慧察觉到大金姨娘很有可能给谢映容通风报信之后,就已经格外留心,吩咐蔡老田夫妻和蒋婆子都盯紧了大金姨娘,不让她再有机会往外头传信。就连大金姨娘身边侍候的丫头香桃,也挨了父亲蔡老田的骂,肩负起了监视大金姨娘的责任。如今大金姨娘低调了许多,又再次称起了病,连金萱堂的门都不出了。

谢映慧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病了。自打谢映慧带回了消息,道谢映容半夜病重,不能挪动,只能继续留住卞家,大金姨娘好象就有些受了打击似的,对女儿担心不已。只是她不敢轻举妄动,谢映容也没打发丫头回来送信什么的,这让她更加担忧起女儿的身体来。据香桃观察,大金姨娘兴许还有些愧疚和后悔的意思,觉得自己若是没有传信,兴许谢映容就顺利被接回了家,不会生这一场病了。

这下连香桃都知道,谢映容那场病有问题了。

谢映慧对大金姨娘的懊悔很是不以为然,只觉得对方是自作自受。

她后面就没再提起大金姨娘与谢映容了,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与京中的新闻。

近日她听说的最大一件新闻就是,永宁长公主的第三个儿子,刚刚与赵家那位失落了太子妃之位的赵滢小姐定亲了。

这桩婚事是永宁长公主亲自定下的,还跟太后娘娘商量过,后者也十分赞同。赵滢虽然不讨太子喜欢,但本身无论教养品性,都十分出众,家世、相貌、气度、才学,样样都是上佳。既然做不得皇家媳妇,做个皇家外孙媳妇,也是没问题的。

永宁长公主虽然觉得自家三儿子非常优秀,却也知道,他未必能娶到比赵滢更优秀的妻子了。反正这位马三公子不理俗务,那么有一位美丽又能干的妻子照顾,也能令他生活得更加轻松愉快。

赵家对于永宁长公主的提亲可谓是惊喜不已,但他们并没有迫切地答应亲事,而是由几位赵家男性或女性长辈分别亲自见过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之后,方才矜持地答应了亲事。皇帝随即下旨赐了婚,太后也赏了一整套头脸,给赵滢做添妆,终于把赵家的脸面给挽回来了。

而谢映慧还从马玉蓉那边听到传闻,说是赵侍郎很有可能会谋求外任。象他这种等级的高官,一旦谋求外放,那多半是一地的封疆大吏了,虽然远离了中枢,权力却更大了,还不象在京中做官那样,饱受他人制肘。马玉蓉说,永宁长公主十分赞同赵侍郎的选择,还不止一次夸奖,未来亲家十分聪明又理智呢。

谢映慧还挺为赵滢终身有靠而开心的,觉得马三公子是个温文君子。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去赵家祝贺,因为最近她听说了另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急着想去求证。

据说,王安贵的嫡长女王湄如,并没有死在王家那场大火里,而是借火死遁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试探

且不说谢家众人如何感叹平南伯夫人的不智,以及居然让这等机密消息轻易泄露的不慎,谢映慧知道了舅母的情况后,再三思考,还是决定要亲自去一趟平南伯府探消息。

王安贵的诬告几乎将她父亲置于死地,后来前者死了,可以视作曹家放弃了他,但若平南伯夫人又再次救了他的妻女,叫身为谢家女的谢映慧情何以堪?

从前她对父亲与谢家感情不深,所以没把平南伯一家的做法放在心上。但如今她感受到了父亲的慈爱,想法已经改变了,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平南伯夫人的打算。

舅母是不是还想着利用王湄如谋求权势,然后报复谢家?

平南伯府拒不肯让谢映慧上门,她把这个烦恼跟马玉蓉一说,后者便爽快地表示,愿意陪她走一趟了。以永宁长公主的圣眷与身份地位,如今的平南伯府可没底气拒绝她的女儿上门。哪怕是在从前平南伯府威风的时候,平南伯夫妻也照样要将马家人奉为上宾的。

马玉蓉陪着谢映慧去了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与世子曹文衡果然没敢闭门拒客。平南伯夫人程氏还在称病,于是曹文衡便带着妹妹曹文凤出面,接待这两位上门探病的年轻姑娘。期间,曹文衡一直示意妹妹曹文凤拉着谢映慧说话,自己却陪起了马玉蓉,十分殷勤,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马玉蓉态度淡淡地,遇事只叫谢映慧拿主意,自己只是做个陪客而已。若不是为了帮谢映慧打探消息,她根本不想理会曹文衡。

而谢映慧看着曾经订过婚——甚至到现在还未退婚——的未婚夫向好友大献殷勤,心里也早就变得麻木了。她早就料到,这位曾经倾心多年的表兄,其实心里只有权势,只想攀龙附凤,又怎会甘心迎娶一个不能助他飞黄腾达的妻子?如今平南伯府失了势,倘若曹文衡能娶到永宁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自然就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为了达到目的,他连自己还在热孝中的事实都忘了,只顾着抓紧机会讨好马玉蓉。

这样的男子,真真不值得她伤神难过!

谢映慧与马玉蓉到底还是见到了平南伯夫人程氏。后者神色憔悴,看起来好象是真的病了,但眉目间犹带几分忧虑惊惧之色。看来太医院那边的消息还挺准的,平南伯夫人近日应该就是在为了消息走漏之事而忧心不已。

不过平南伯夫人十分警惕,哪怕马玉蓉后来被曹文衡请到了外间用茶,里屋只剩下谢映慧,后者想要拿近来京中的传闻试探时,平南伯夫人也依旧推得干净,声称自己完全不知情,外头的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定是承恩侯府和曹家二房,又或是曹家其他几个庶支房头想要给平南伯府添堵,才故意编造了谎言,等等等等。

谢映慧看到她这模样,也知道从她那里试探不出什么答案了,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没有收获。

从平南伯夫人的反应来看,那王湄如假死逃遁之事,与平南伯夫人多半脱不了干系,否则她何必如此惧怕?毕竟这种公然违反朝廷律令之举,若是在过去平南伯府风光时,兴许没有大碍,可如今他家已经落魄了,哪儿还有那底气?

谢映慧心里有了猜测,也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便起身告辞。但就在她准备要走的时候,平南伯夫人的心腹大丫头面带惊慌地进了屋,向主母禀报:“程二奶奶过来了,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平南伯夫人顿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下令:“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她!就说……就说我这病能过人,叫她别进院子来!”

大丫头慌慌张张地又出去了,一旁的谢映慧却起了疑心。

若是平南伯夫人的病真会过人,方才又何必接见她与马玉蓉?就算不在乎她这个外甥女的性命,难道马玉蓉的安全,前者也不在乎了?可见这只是借口!

不是说程二奶奶与平南伯夫人姑嫂情深,前者甚至宁可违背婆母之命,也要在平南伯出事之后,跑来陪伴安慰大姑姐么?如今平南伯夫人视对方为洪水猛兽的模样,又是什么缘故?

谢映慧走到外间,跟马玉蓉交换了一个眼色,正想向曹文衡问个究竟,便看到程二奶奶程王氏不顾平南伯夫人大丫头的阻拦,满面焦急地闯了进来,抬头扫了马玉蓉与谢映慧一眼,双眼一亮,脚下不停,就直接进了里间的卧室。

随即,里间传出了程王氏响亮的声音:“大姐,求你了!太子殿下都派人找上我了,我若再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他只怕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当初是你救下了湄如姐妹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侄女儿。如今你好歹给我一个准信儿,让我见两个侄女儿一面,哪怕只是给我一封她们的亲笔信,又或是一件信物也好,我也有话能去回太子殿下呀!”

平南伯夫人似乎被呛住了,急急反驳:“你不要胡说!我几时救过你的侄女儿?那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传出去,皇上若是怪罪下来,你叫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你就不该跟太子殿下胡说八道!如今没法交代了,才来找我!”

曹文衡与曹文凤面色苍白地低声请谢映慧和马玉蓉出门。然而两个姑娘听得正起劲儿,哪儿舍得挪动半步?

程王氏在里间继续哽咽道:“当初你明明给过我准话,叫我不必担心侄女儿们的安危的,若不是为着你对她们姐妹有救命之恩,我怎会甘愿违背婆婆之命,也要在你们家落难时,替你出谋划策?至于太子殿下那儿,原也不是我泄露的口风。我只盼着侄女儿们能平安无事,日后为我王家留下一条根,哪儿会奢望能再争得东宫青睐?我本以为,是大姐你给东宫传的信,只盼着湄如能换个身份入宫,侍奉太子殿下,好为大姐与外甥争一争前程,至少要把爵位保住才好。可如今你却矢口否认,倒叫我无所适从了……”

她说完便哭了几声,又用怀疑的语气,哽咽着问平南伯夫人:“大姐,你该不会是在哄我的吧?我敢发誓,我绝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口风,消息只可能是从你这里走漏的!若不是你的本意,那也是你手下的人出了问题。但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消息都已经走漏了,万一叫官府查找到湄如姐妹俩,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你就把她们的下落告诉我吧!我会私下禀报给太子殿下知道,殿下会派人去保护她们的。到时候我绝不敢分去半点功劳,一切好处都是大姐你的,我不沾半点手就是……”

平南伯夫人已是气急败坏:“闭嘴!快闭嘴!你也不瞧瞧屋里屋外还有什么人,就敢胡说八道了!我没有救你的侄女,也没打着献美的主意,她们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太子殿下找你,是你的事,与我有何相干?!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说罢她就剧烈咳嗽起来。曹文衡忍不住了,立刻闯进了里间。曹文凤黑着脸,硬是拉着谢映慧与马玉蓉出了屋子。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圈套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六十七章圈套曹文凤拖着谢映慧与马玉蓉一直往外走,等到完全听不见母亲房里传出来的声音,方才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这时候,她大概也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失礼了。如果只有谢映慧一人,那无所谓,她随便几句话就能打发了,可还在马玉蓉在,她如果不好好道个歉,只怕哥哥曹文衡那边也会有怨言的。

于是她就小心愣愣地向马玉蓉和谢映慧赔罪——后者只能算是顺带。谢映慧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位表妹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只觉得是开了眼界,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前真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不清表妹是个如此势利的人。

马玉蓉对曹文凤的赔罪不以为然,只看谢映慧,由得她来决定要不要原谅曹文凤。

谢映慧便问曹文凤:“方才程二奶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舅母当真救了王湄如,打算要向东宫献美么?!”

曹文凤对谢映慧有些不耐烦,只是当着马玉蓉的面,才强压住脾气:“表姐方才也听见了,我母亲说没有那回事,天知道程家二舅母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谢映慧冷笑了下:“若真的是子虚乌有的,舅母何必如此惊惧不安?你和表哥又何必慌慌张张地赶我们走人?况且程二奶奶跟舅母那般要好,事事都要替她出谋划策,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吧?”

马玉蓉笑笑,助言道:“可不是么?你们兄妹这副心虚的模样,若说里头没有问题,谁会信呢?我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上别人家做客时,被主人强拖出门的呢,真真是开了眼界。”

曹文凤顿时噎了一下,谢映慧还不肯放过她:“你老实告诉我们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湄如算是舅母哪门子的亲戚?她竟然能为了这个女子,先是置我们谢家满门生死于不顾,又甘冒风险违背上命、触犯国法、私藏钦犯,到底置曹家于何地?!外祖母知道这件事么?舅舅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眼看着谢映慧就要把平南伯之死的责任也算在平南伯夫人头上,直接把后者打成曹家罪人了,曹文凤再也忍不得,愤怒地驳了回去:“谢映慧!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父亲是叫大房、二房的人害死的,与我母亲有何干系?!你少危言耸听了!”

马玉蓉沉下脸看向她,曹文凤一窒,才咬着牙收敛了一下脾气:“再说了,我母亲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前多疼你呀,难道你连亲舅母的话都不相信了?!”

然而谢映慧已是今非昔比,不会再因为她两句话就轻易相信了:“程二奶奶也是你的亲舅母,难不成表妹也相信她的话么?”

曹文凤顿时哑口无言。

马玉蓉笑了,拉起谢映慧的手道:“我们走吧,这平南伯府都要赶客人出门了,我们还留在这里自讨没趣做什么?”谢映慧也不再多言,就这么跟着她出了门。

曹文凤无措地落在后头,想要上前解释些什么,又怕谢映慧再追问不该追问的事,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过,等马玉蓉与谢映慧上了马车,远离了平南伯府之后,她才对后者说:“今儿这一场戏,只怕那位程二奶奶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这王湄如诈死的传闻到底有何内情,还很难说呢。”

谢映慧也不是傻瓜,当然也看出来了。程二奶奶程王氏进正房的时候,瞥了她们一眼才进的里间。正常情况下,她怎么也该先向马玉蓉见礼才是。她们两个大活人伫在那里,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可能看不见的。可程王氏却直接忽视了她们,进入里间后又毫无顾忌地透露种种机密,若说她不是故意把话说给她们听的,傻子才会相信。

不管程王氏这么做,有什么样的目的,目前看来,都对平南伯夫人半点好处都没有,甚至还有些陷害的嫌疑。这是否跟王湄如诈死的传言有关呢?平南伯夫人到底救了王家母女没有?若没有,又怎会传出那样的风声?又是谁告诉太子殿下这件事的?

程王氏之前抛开了杀弟之仇,与平南伯夫人姑嫂和解,关系密切,甚至还不停地替后者出谋划策,是否与王湄如母女的下落有关?

谢映慧怀疑,即使平南伯夫人没有救人,她也很有可能向程王氏做出了这方面的保证,让后者相信她救人了,所以才会愿意为她出力。而现在,很有可能是真相大白,程王氏发现自己被骗了,所以才会翻脸的。

那么问题来了,王家母女到底死了没有?

谢映慧的这个疑问,谢家人也同样想知道答案。但他们如今离了几百里远,鞭长莫及,除了写信给京中留守的人,让他们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反正如今陷入困境的是平南伯府,兴许还有程王氏?他们对谢家人而言,都是仇人,除了谢显之、谢映慧与宛琴的感受会比较复杂以外,其余人都是盼着他们倒霉的,因此他们只需要看戏就好了。

谢映慧在信尾也提了些从永宁长公主府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据说曹皇后对太子挑中的太子妃人选十分不满意,可皇帝已经认可了,她也无话可说,只得在那三个人选里再仔细挑拣,选出对他们母子最有帮助的一位,为此脾气都变得暴躁了,连着训斥了太子三回,身边的宫人更是频频挨打甚至是被撵。后宫诸妃近日都躲起了风头,但二皇子和他的生母林昭仪,却上窜下跳地十分活跃,后者娘家麾下的官员,已经上本要求严查王家大火真相了……等等等等。

谢映慧并没有说太多这方面的内容,不过谢家兄妹几人还是为此浮想联翩。

谢徽之有个猜想:“那王湄如没死的消息,是谁告诉太子的呀?该不会是林家那边搞出来的诡计吧?如今不管王家母女是真死还是假死,太子为此乱挑太子妃总是事实吧?他被美色迷昏了头,二皇子那边的人还不加倍儿参他呀?太子和曹家该不会是落入别人的圈套了吧?”

谢慕林表示:“不管是不是圈套,太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算冤枉。天下美人多了去了,这次就算没有王湄如,将来也有可能冒出个张湄如、李湄如来,太子要是一个个神魂颠倒过去,世界不是乱套了吗?他本来就不讨皇帝喜欢,如今再暴露出这个缺点,以后恐怕有的是苦头吃了。”

谢显之叹息不已。

谢谨之看了看众手足,微笑着说:“好啦,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不相干。如今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要如何说服大妹妹搬回湖阴老家来吧。京中太子与二皇子相争,纷乱渐起,大妹妹即使有永宁长公主府庇护,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回老家来住着更安全些。”

文氏也点头:“确实,容姐儿那边好办,病好后命人送回来就是。慧姐儿却没回应,显之再写信去劝劝她吧。”

谢显之顿时打起了精神,正色点头。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安

谢显之迅速写好了给大妹妹谢映慧的回信。

他在信里又重复了一次过去提过的理由,劝谢映慧回湖阴老家居住,不过这回又添了一条:程王氏故意当着她与马玉蓉的面,与舅母平南伯夫人进行那一场对话,就是为了向她们两个小姑娘泄露消息的。即使谢映慧不提,马玉蓉也不可能把听到的话瞒着家里人。而只要永宁长公主知道了平南伯夫人与程王氏之间的纠纷,太后也就知道了,接着皇帝也肯定会知道,对太子的做法产生不满。这无疑是有利于林昭仪与二皇子的。

就算谢映慧与马玉蓉没有那个意思,她们也变相被卷进了太子与二皇子的争斗之中。

马玉蓉是永宁长公主之女,有太后与长公主庇护,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谢映慧就比较危险了。她对马家而言,终究是外姓人;身为曹家外甥女,却又得不到曹家的助力;做高官的父亲远在北平,远水救不了近渴,家里人几乎全都在老家,身边连个靠得住的亲人都没有。倘若曹皇后迁怒于她,只怕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返回湖阴老家,避开京中的乱局,对谢映慧来说,才是最保险不过的选择。

谢显之苦口婆心,写了厚厚一叠信,只怕妹妹不肯听从他的劝说,甚至还把心腹小厮青松也派了出去,命他跟着信使,一同回京,无论如何也要说动谢映慧回乡方可。

文氏、谢慕林等人又另有书信、礼物捎给谢映慧,等这封新的家书送了出去,谢家又重新回到了平静的日子之中。

谢慕林返回老宅,继续与谢老太太做伴。谢映慧的来信,她也没有瞒着谢老太太,只是对于其中皇子夺嫡、东宫秘闻、曹程两家姑嫂相互算计之类的内情,她一个字都没透露,只把谢映容的情况报了上去。

谢老太太恨得差点儿把银牙咬碎:“三丫头真真是狡诈过人!这回居然就这么被她逃了过去!有本事她就装一辈子的病,死赖在卞家一辈子!我就不信,到时候卞家还能养活她几十年?!真病到那个程度,傻子才会娶她来家做媳妇呢!她那白日梦,更是别想成真了!”

骂完了谢映容,她又骂大金姨娘:“往日看着还算懂规矩,比她妹妹要老实些,没成想也是个糊涂的!曹家送来的贱人,果然一个都靠不住!当初我们家就该直接把人撵出门去,也省得白白耗费了钱粮,还要给我们添堵!”

最后,她又骂了卞家,尤其是卞老太太:“整天装出个端正老封君的模样,只会瞧不起人,嫌我不够斯文,还怨我对孙女儿太苛刻,其实不过是个老糊涂罢了!我无缘无故刻薄孙女儿做什么?自然是她做了不好的事!谢映容那等粗浅的手段,竟然能糊弄她这么长的时间,只把那死丫头当成是好人,早晚要把嫡嫡亲的外孙给陷进去!等到谢映容真个算计了她的外孙,我倒要瞧她后悔不后悔,认不认得清谁是好人,谁是歹人了?!”

谢慕林在旁听着,委婉地说了句公道话:“卞老太太未必看不出来,不过三妹妹毕竟救过她,哪怕是看在救命之恩上,她也不好把三妹妹扫地出门的。就算她不赞成三妹妹的想法,多半也会维护三妹妹的名声。等到程笃的婚事尘埃落定后,她要是手里有合适的人选,说不定还会介绍给三妹妹呢。”毕竟谢映容的心思手段都不算高明,卞老太太只要不是太蠢,都能看出几分的。

然而谢老太太对谢慕林的“公道话”嗤之以鼻:“什么救命之恩?!三丫头费了那么大功夫来骗我,还把我支出了金陵城,自个儿却往卞家老太婆那儿跑了,说她心里没有盘算,你会信么?!我不在家,慧姐儿年纪小又与她不睦,她受了伤,只要卞家人可怜她,把她留下了,不就是近水楼台,可以经常见着程笃了么?她定是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定能因伤留在卞家,才算计的我。那承恩寺后院里倒塌的院墙,若说没有半分猫腻,我才不信呢!定是三丫头设的苦肉计!”

谢慕林听得有些想笑,却故意道:“不会吧?三妹妹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哼,她本事大着呢,否则怎么可能骗得了我?!”谢老太太似乎有点钻了牛角尖,把年仅十二岁的孙女儿当成了老奸巨滑之辈,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不过谢慕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院墙未必是谢映容捣的鬼,但上辈子这堵墙肯定也倒过,卞老太太也很有可能因此受了伤,不过并未危及性命。谢映容只是利用了这条情报,让自己成了救人的功臣而已,说是她故意设的苦肉计,倒也不算错。

当然,这些事,谢慕林就没法对谢老太太实话实说了。

谢老太太还在忿忿不平中:“三丫头就是这么狡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这回既然能为了不让慧丫头接她回家去而装病,又凭什么不能弄塌一堵墙,好装作救人功臣,被抬进卞家大门呢?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了程笃一个人,我倒要瞧瞧她有没有本事能成事,最终又会是什么下场!”

谢慕林对她说:“家里人都在想办法劝大姐姐到湖阴来呢,爹爹从北平来信,也是这么吩咐的。到时候大姐姐要带着三妹妹一块儿从金陵回来。老太太您也不必费事回京去了,就留在这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三妹妹了。到时候随您如何问她,以三妹妹的聪明,定会对您有问必答。”

至于谢映容的盘算,到时候自然不可能成事。等到她有机会重回金陵,程笃肯定已经定亲了。

谢老太太冷哼:“你们真能把人弄回来再说吧。那死丫头狡诈得很,又对自己狠得下心,未必会乖乖听话。万一她一直装成重病的模样,慧丫头还真未必能硬将人带回来。慧丫头比不得三丫头,只是嘴上厉害罢了,其实心软又好糊弄,从来硬不下心肠来害人。”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笑笑不多言。

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秋风一日比一日大,湖阴各地的秋收工作也陆续开始进行了。

谢家三房在本地也有田产,文氏还有些记在嫁妆名下的田地,也一并到了秋收的时节。她把马路遥派出去收租,又听说竹山书院几位送学生去参加院试的老师们回来了,其中就有牛大儒,忙又备了礼物,命谢显之送到牛家去。

接下来,族里又开始为重阳节做准备了。

这时候,外界有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也传到了湖阴县来。据说,南边湖广浙南一带暴雨成灾,秋粮损失惨重。等到入冬后,南边粮食不足,江南一带粮价上涨尚在其次,万一灾情严重,有流民北上,苏湖杭嘉一带的富庶地区可就要不太平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结好

第二日傍晚,大雨一如谢泽山所言,降临湖阴县。

这雨一夜未停,等到第三日午后,雨势才减弱了些,从大雨转变成小雨,然后等到天黑,方才慢慢停下。然而第四日清晨天亮之后,天空中依然乌云密布,可见这雨停了,也不过是老天爷稍稍歇口气,很快又会再度下起大雨来,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谢家老宅经过整修,地下排水管道通通翻新过,又有水泥铺面,因此运作良好,宅内各院落都不曾出现积水现象。后院围墙也经过加固,山上更在谢慕林的命令下,补种过灌木和根系发达的草本植物,没有产生泥石流的危险。雨水通过几条新近粗挖的排水沟,潺潺从山上流下,汇入河中。

然而河水暴涨,也缓缓靠近了河岸线。老宅门前长达一里的河堤,谢慕林都命人用水泥和砖石加固、加高过,但资金、人手、材料、时间都有限,工程量不大,也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重修过的砖石码头在河水暴涨下,依然坚固如初,运作良好。如果还是原本那个破旧的木板码头,只怕早已崩塌了。

为防万一,谢慕林还在自家老宅的后门处,存放了一批物资,并将门外的山间小路提前用水泥铺面,一直铺到可通往后山前湾村的路口为止,还留出排水沟,以防万一。一旦河水继续暴涨,越过堤岸,漫到老宅门前,宅中人不能从前门逃脱的话,后门也还有条路可离开。

多亏她之前捣鼓出了水泥这种东西,在把配方送给十三房进行较大规模的生产后,也在老宅附近留了一个小规模生产的窑口,又因为修老宅的事,剩了一批材料未使,全都堆积在老宅东北院的库房中,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用,否则如今想要用这种廉价的材料在老宅周边进行快速修路作业,完全是做梦。

听说十三房的水泥作坊,最近生产的水泥供不应求,光是族里、谢家角的需求,就应付不过来了。谢谨华已下令作坊工作,准备建造第三个窑口,可如今大雨滂沱,哪里建得起来?就算建起来了,原材料也不足。

谢谨华这回终于开始考虑,作坊里三房派来的监工老贾头提的建议,到外地去寻找水泥原材料资源丰富的地区,另建作坊了。

不过那是日后的长久打算,如今暂时顾不得。为了不浪费资金,他也停下了加建窑口的打算,只命作坊里的工匠加班加点,尽量多地制造出水泥来。等谢家角的需求被满足了,竹山书院那边也要买呢,当然,那也是谢家自个儿的产业,因此可以打个折扣。不过,县城那边,县太爷已经命人递了信过来,很可能也是打算要“借”用或是采买谢家水泥的意思了。谢家有谢璞这位从三品高官在,竹山书院名望又高,估计县太爷不会太过分,选择后面这种做法的可能性更大些。但谢谨华也不认为自己能趁机赚什么钱,估计给个成本价,或者稍稍亏上一点,还是可以的……

连湖阴县令都看到了水泥的好处,别人又怎会看不见?县城里的大户人家暂且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目前尚未有所动作,但与谢家湾相邻的前湾村,已经有村老带着晚辈前往谢家老宅,想要从谢家三房手里买到一些水泥,用来加固他们村的河堤了。

谢家老宅附近有一个烧水泥的小窑,在附近的人家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老贾头的长子贾大没有跟着父亲和兄弟一块儿前往十三房的水泥作坊当差,目前还留在谢家老宅做事,近日一直在负责这边的水泥窑口相关事务,顺带做了铺路工程的监工。他出面招待了前湾村来人,不多时便去向谢慕林请示。

他认为,老宅这边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虽然因为时不时就下雨的缘故,水泥路凝固速度放慢了许多,但他们能做的也很有限,除了拿些砖石、木板、草帘子之类的东西,尽量替路面挡一挡风雨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而小窑那里,其实还剩一些材料——当初为了修建老宅,谢慕林估算失误,多买了不少物资。

这批东西运去谢家角,作用不大,继续积存又可惜了,卖给前湾村就不错。远亲不如近邻,前湾村离谢家湾够近,将来老宅这边真有什么事,翻山前往前湾村求助,也比驾船去谢家角方便得多。前湾村虽小,也有不少青壮,还有许多渔船,走水路也十分便宜。

谢慕林听完,不由得多看了贾大几眼。这个过去谢家的车夫,还真是有几分才干、见识的。怪不得老贾头不甘心自己的两个儿子回老家后,就被投置闲散呢。

她想了想,觉得自家暂时没什么需要用水泥的地方了。目前进行的小工程,也就是应付一下河水暴涨,以防万一罢了。真的发生了水灾,她断不可能继续死守在此。就算谢老太太又犯老糊涂,她绑也会把人绑回谢家角去的。

她们祖孙主仆住在这里,平时跟前湾村接触不多,除了请那边的木匠来做过活,就是问铁匠铺买过矿渣。谢老太太虽想过请那边的老太婆过来说说话,但见过一面就再也不提了。双方关系说不上有多好,将来遇事,她们真想向前湾村求助的话,未必能成。趁着如今这个机会,拉近一下两边的关系也好。

谢慕林点了头,贾大立刻便去施行。其实他们卖出去的水泥也不算多,小窑那边估计也就是剩个三吨左右的样子,再掺上砂子和水,能铺的面积也是有限的,更别说要拿去加固河堤了。量再大一些,谢慕林早就把东西送回谢家角去了,还能留到现在?

贾大带着前湾村的人去窑口看了,也实话实说这点水泥用处有限,但没办法,他们这儿又不是什么正经作坊,烧出来的水泥都是自用的,用完就没有了。没有原材料,想要再烧都没法子。贾大会带着谢家懂这门工匠的下人去前湾村帮忙,该怎么做,村长和村老们只管开口,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若是还想要再买更多的水泥,就只能找谢家角那边的水泥作坊了。

前湾村的村老心里明白,这点水泥是不够的,但有总比没有强。谢家角的作坊固然有水泥出售,可如今早已停止往外卖了,要等到他家重新做买卖,天知道要等多久?还不如买下这几千斤的水泥先用着。该如何用,他们村里自有能人帮着参详,怎么也要物尽其用才是。谢家三房能答应卖他们水泥,已经十分难得了,他们没什么可抱怨的。

贾大带着两个男仆,跟前湾村的人走了,预计两天后才会回来。但如果雨势不妙,他们会自行解决,不必老宅这边等他。

同时,派往平望镇的人,也回来报告了一个坏消息。从嘉兴运往京城的粮船遭劫了,有传言说,是流民干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山雨

谢慕林听着窗外的雨声,放下手中刚刚从平望镇发来的下人报信,眉头皱得死紧。

她有一丝山雨欲来的感觉。

京城里,才因为王湄如诈死的传闻,与太子妃选秀结果不如皇后意愿的变故,使得太子的名声大受打击,这原本与曹家关系密切的杭州将军一职,又忽然出现了意外。原来那位将军进京后是否能得以保全,仍未可知,但接任的人,无疑是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的心腹死党。若说整件事跟林昭仪与二皇子的算计无关,谁信呢?

这么一来,那所谓流民劫官粮的惊天大案,是不是真的,就非常可疑了。

谢慕林怎么想都觉得,湖广浙南一带的灾区流民,不可能不惊动沿途官府,一点儿痕迹都没露,就逃窜到嘉兴地区,还劫了官府运往京城的粮船。

就算是流民饥饿难耐,失了理智,江南地带多少富庶人家、往来商队?劫谁不是劫呢?还能就近抢到粮食填饱肚子。如果是小商队,甚至是个别的粮店伙计押送小批米粮,只怕连个身手象样点的护卫都没有,对他们下手岂不轻松?结果劫匪不动手则已,一动就直接动了官家的运粮船队,还是运往京中的,这不是要抢粮食自救,这是要搞个大的呀!

搞这么大,还直接让杭州将军因此获罪下台,影响大了去了!浙江全省的官府和军方大概都会觉得面上无光吧?还不得赶紧把劫匪查出来干掉,好挽回脸面吗?那些流民是在自找死路!

不过奇怪的是,杭州将军之位换人后,那群劫粮的流民就没了踪影,被劫走的粮食也下落不明,官府怎么查都查不到线索,除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朝廷与上级官府训斥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也狼狈得很。

只是,谢慕林这边得了消息,就觉得里头有猫腻了。那群流民又不会隐身的本事,拖着几船的粮食隐匿无踪,本地官府和地头虫全无头绪?写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真当江南一带是西北荒原,到处都是高山深沟可以藏人?况且流民自外地而来,哪里比得上本地人清楚地理环境?怎么可能逃得无影无踪?肯定有接应的同伙!

就连粮船被劫的地点,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所以消息才会传得飞快。在有居民有过路船只的地区抢劫,流民逃走后,真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吗?就连本地官府里那些积年的官差都查不出来?有这么高明的本事,还做什么流民?!

谢慕林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一个由京中某个势力精心设计的,针对杭州将军的圈套,目的自然是他背后的曹家,以及曹家背后的皇后与太子。

杭州将军换人,浙江兵权易主,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等皇后与曹家那边再遭几次类似的打击,东宫太子的所有倚仗就会渐渐消失殆尽。他又不得皇帝宠爱,似乎连太后那儿,对他的观感也是平平。到时候,林昭仪与二皇子真要发难了,他靠什么保住自己的地位?靠曹皇后和曹家人的胡搅蛮缠吗?

谢慕林觉得,自己一个穿越来的,在现代社会里长大,才出象牙塔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纯真善良的女孩子,都能想到的事,京城里那些老狐狸不可能想不到。曹皇后与曹家人,也不可能全无察觉。他们可不会忍气吞声,面对林家的算计和陷害,定会有所报复。

接下来,江南恐怕就要多事了。

谢慕林啧啧几声,把平望镇来信放到匣子里收好。明日老宅派人回谢家角报平安时,她会把信匣送回新宅去,交给二哥谢谨之。到时候谢谨之或是与二房嗣祖母宋氏商议,或是知会宗房长辈,自有他的决断。反正谢氏一族始终不忘派人从外界打探消息,掌握最新的情报,以防万一。

比如现在,谢慕林就从刚宗房那里知晓,洪峰平安通过了归安县,对下游村镇的威胁不算大,应该会在今晚顺利流出湖阴县范围。这一拨因为东苕溪流域连日大雨而导致的洪峰,在过境湖州城时,大部分分流去了太湖,少数才汇入运河,所以有所减弱,暂时不会威胁到岸边的民众与农田。

这也是湖阴县的大雨一直下得断断续续的缘故。虽然一下起雨来很可怕,河水总要暴涨,但下得一天两天,又会停上一天半天的功夫,给了河道喘息之机,所以河水水位始终没有漫过危险线。但这都是暂时的,谁也不清楚老天爷什么时候就要发疯,一口气连下个几日大雨,就象东苕溪地区那样。有传闻说,那里已经有部分村镇的河道决堤了,田地被淹,房屋被冲毁,伤亡人数暂时不明,就算不会象去年黄河下游的水灾那般严重,损失也不小。

谢慕林起身走下楼,翠蕉正坐在窗边做针线,见状连忙起身:“姑娘要什么?”

谢慕林摆摆手:“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你不用管我,注意天气变化,要是下雨了,记得关窗,还要把院子里晾的东西立刻收回来。”

翠蕉应了,叹气道:“这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天天下雨,又湿又冷,我心里都烦了!”

谢慕林苦笑了下,转身出门,往后院走去。

她早说要绑着谢老太太回谢家角,但至今还滞留老宅,倒也不是说话不算话。

一来,河水始终没有上涨到危险线,情况还算可控,似乎不必急着走;二来,那关于嘉兴周边出现流民劫船的传言,似乎是一锤子买卖,再也没听说有别的流民劫财事件发生,也没有人说流民向嘉兴以外的地区转移,湖阴县上下一片平静,这时候搬走,有些大惊小怪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老太太病了,暂时不方便挪动。

谢慕林刚听说她生病的消息时,还以为谢老太太又出了老招数,用装病来逃避搬家,但去见了她后,才发现不是的,这位老太太是真的病了!

此时已是九月,重阳已过,秋寒露重,一早一晚室外气温都特别低。就算是谢慕林这样年轻力强的小姑娘,都要格外注意保暖。偏偏谢老太太是个拿大的,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身上又穿够了衣服,就大意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说了流民劫粮的消息,又或是想要去打探河水上涨的情况,趁身边人不在时,竟自个儿悄悄儿溜到前院去了。偏她运气不好,没带伞,没带丫头,却遇上了急雨,在老宅门前被淋了一头一身,又吹了风。哪怕很快就在下人的陪户下回到后院,洗澡换衣,也还是感染了风寒。

谢慕林看到她那幅涕泗横流的狼狈样,都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劝她以后别再作死。她大约也知道自己犯了蠢,一句话都驳不出来,但又不肯低头认错,还硬着脖子说没事,要珍珠再三相劝,才肯喝药。

当晚她就发了热,退烧后又一直昏昏沉沉的。外头河水情况不明,谢慕林就算把消息报到了谢家角,杜家也不可能放老爷子冒险出诊,全靠谢慕林的感冒药方支撑,谁还敢让老太太搬家?

第三百七十四章 欲来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七十四章欲来谢慕林走进后楼,在外间掀起门帘往里探头看了看。

谢老太太正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床上发呆,眼尖瞧见她,便有气无力地说:“来了就进来吧,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老太太嘴里说不出好话来,但还是掀了帘子走进去:“老太太今儿觉得如何?比昨天感觉好些没有?”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还不是这么着,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吃东西都没胃口,也就是打喷嚏没昨儿那么多了而已,但鼻涕还是会流。”

谢慕林点点头:“那就是有点起色了?可见我那方子还是对症的。您再照着这样喝两天药,瞧瞧效果怎么样。等雨下得少了,河道平静些,我再去杜家医馆请大夫。就算杜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方便出诊,他家也还有别的年轻大夫,治个风寒还是没问题的。”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那杜逢春如今架子竟比我还大了,不过就是雨下得大些,河水汹涌些罢了,竟然还不能出外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贵人呢!”

谢慕林道:“您老人家前几个月病得那么重,还是杜老爷子给您治好的呢。您嘴上就客气些吧,留点口德。不然人家知道了,心里生怨,下回您再生病,他家的儿孙都不肯为您尽心医治了,那该怎么办?您上哪儿找比杜家人更好的大夫去呢?”

谢老太太啐了一口:“京城有的是好大夫,我们家出了高官,便是太医也请得。我还稀罕他杜逢春一个臭脾气的糟老头子?!”

“可您这不是在湖阴,不在京城吗?在这里,您就只能指望这一家子大夫了,除非您愿意找其他本事参差的大夫。”

谢老太太冷哼一声,小声说:“大不了我上平望镇请去!”说罢了,顿了顿,又问孙女儿,“平望镇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传来?那些个流民……抓到了没有?”

谢慕林听得笑了,不答反问:“您老人家不是不信吗?怎么还问起他们了?”

谢老太太有些讪讪地:“也不是不信,这不是听着太荒唐了么?湖广浙南离得多远哪!那边的流民这么快就到嘉兴了?还有胆子劫官粮?我听着就跟做梦似的,如何敢信?可人家做将军的都为了这事儿被革了职,又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先前真的是误会了。”

谢慕林笑笑:“您知道是误会就好。以后不管听到什么消息,心里有疑问了,只管问我,或是问其他人,哪怕是打发人出去找人打听也行,千万不要莽莽撞撞地自个儿跑出去探看,不然有个什么事,家里人都不知道,叫人如何应对?”

谢老太太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说:“我那是出去看河水涨到什么程度了,并不是要去打听什么流民的消息!”

“那也是一样的。”谢慕林淡淡地说,“您信不过我和丫头婆子的话,以为我们是在哄你,目的是为了把你骗回谢家角去,因此才会故意把身边人都支开,自己偷偷到门前河边看水位涨到什么程度了。我能明白您的想法,但还是劝您,以后再想做这种事,不要支开身边的人。

“您就算多带几个男女仆妇出门到河边看景儿,又有谁会拦着呢?只会有人替您添衣裳,打伞,还会有人劝您小心脚下,别摔了跤。如果有风雨来袭,也会有人劝您回到家里去。这样您就不会再狼狈地被淋得全身湿透,大病一场了。为了点虚面子,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实在没有意义。”

谢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恼羞成怒地扭开头去。

谢慕林只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外头没有流民的消息,那是不是流民,我也说不准。但就算没有流民跑到我们这儿来,外头河道里的水位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您老人家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们随时都可能会撤退。您是病人,更要听话。我们会把您遮严实了,不叫您吹着风,淋着雨,但您也不能闹腾才是。否则,就算您成功让自己留下来了,病情一加重,受罪的还不是您自己?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大病初愈,再添病症,还不知道保重身体,真的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谢老太太憋屈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慕林也不理会,径自出了后楼。

她才走到正院,正巧马路遥回来了,向她禀报:“二姑娘,前湾村的木匠刚把您订做的东西送过来了,您要不要到前头瞧瞧?”

谢慕林点头,与他一块儿到了前院。她前些天请前湾村的木匠打制一把牢靠的轮椅,预备运送谢老太太时方便移动。前湾村的木匠曾经受雇,参与过老宅修整工程,手艺很扎实,只是花巧的技术少些,但她又没打算在轮椅上雕花,这已经够用了。

她去查看了木匠送来的轮椅,基本如她图纸所绘,就是做得比她想象中大了一点儿,又没什么装饰,看起来有些笨拙。不过她试着推动了下,发现轮椅的轮子运作良好,明明椅子看起来很笨重,推起来却没什么难度,也不会太费力气。她问了木匠,得知是用了铁制的零件,又上足了油,心里挺满意的。

木匠还在轮椅的把手位置做了点小机关,有需要的时候,取两根粗木棍来,穿过把手下方留的洞口,就能把轮椅整个抬起来,变成一顶没顶轿子。送谢老太太上船的时候,这个小机关就特别实用了。

这把轮椅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用来运运谢老太太,已经足够。谢慕林非常满意,给足了工钱后,还多添了一笔赏钱给木匠。木匠很高兴,临走前还说:“小姐还有什么想做的,只管来找我。我的手艺虽粗笨些,但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还算排得上号,而且包管用料十足,绝不会偷工减料!”

谢慕林笑着送走了木匠,不久之后又从马路遥家的那里得知,特地给谢老太太订做的连帽雨衣已经做好了,正在赶制其他人的份,明日就能送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外头又来了个坏消息。

又有流民劫道了,劫的依然是送粮进京的官船。

这回的案发地点不再是嘉兴附近了,而是更靠近杭州的地方,甚至离杭州将军辖下的亲兵营只有十几里的距离。然而那些跟着新将军才上任不久,地盘都还没巡视清楚的官兵们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被劫的官船上逃脱的船工与兵丁逃出来报了案,当地官府又派人给他们送了信,他们才知晓。

新上任的那位林家贵婿,成了第二个要背锅的杭州将军。朝廷方面又一次迅速得到消息,有官员迅速上本参他,一如他前任那般待遇。前任杭州将军刚刚进了牢房,眼看着后任便也要来与他做伴了。

谢慕林匆匆听完报信,却顾不上去深究其中秘密。前湾村的人刚刚给她送了个消息过来,道是他们昨晚远远瞧见,河的另一边似乎有火光在晃动,呈一长排,在向他们这边方向靠近。

第三百七十七章 撤离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七十七章撤离谢慕林当机立断下令:“马上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返回谢家角!”

马路遥夫妻俩都吓了一大跳,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二姑娘,今日风雨小了许多,河水涨得不甚厉害,河堤加固过后,十分安全,我们不用太着急的。”

“是啊,二姑娘,这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

谢慕林却摆摆手:“雨水河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前湾村的人送来的消息。你们方才也听到了,那块荒地上出现了来历不清的人,人数还不少。行事如此鬼鬼祟祟的,不象是好人。就连前湾村的人,都担心那是流民寻地藏匿,我们又怎能掉以轻心?如果真是流民中的匪徒,前湾村的村民只是贫家小户,还有可能保得平安,我们是附近一带最显眼的大户,哪里还能逃得过?早早离开,才能保得万全。老宅上下,全数撤走,只带走细软,其他东西不必理会,人员安全要紧。也不必留人下来看门,到时候把大门口一锁,全看这座老宅的运气了。”

马路遥反应过来,面色发青地应声而去。马路遥家的则是面色发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但还是全力支撑着退下,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去了。

船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不止两条,还有一条是前不久才从平望镇那边买来的二手旧船,还算结实,短距离航行是没问题的。船上也装好了不少物资,原是为了逃灾准备的,现在也要通通带走,免得便宜了什么人。

谢慕林也顺便让人去提醒了附近几户农家,让他们小心宵小靠近。这一带的农家,基本都是宗房的佃户,也算是半个自己人,谢慕林不好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吃了亏的。

谢慕林自己也回了梅庐收拾东西。她要带走的不多,大件的只能留下,书本文具意思意思地拣了一匣要紧的,剩下的说是留着,其实趁丫头们不在时,通通都丢进了书房空间里。其余衣物也是照样办理,首饰锁好了随身带上。至于织布机,太过笨重,唯有丢下了,谢慕林只带走了飞梭。

她很快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完了,又匆匆下楼去看谢老太太那边如何。

珍珠与何婆子刚刚手忙脚乱地给谢老太太套上了一身暖和的夹衣夹裤,夹棉长袄,重绢马面裙,再加防水的羊皮小靴,谢慕林就把刚做好的雨衣给前者递了过去。

这其实是一件用羊皮为里,茧绸为面,又涂了厚厚三层桐油的连帽长斗篷,斗篷两边还用琵琶扣相连接,任何人穿上去后,从脖子到膝盖都是严严实实的,秋冬季节用来防雨防雪防风防寒,最适合不过,就是穿了之后,行动起来不是很方便。

但对于谢老太太而言,这种不方便又算什么?

粗使婆子已经把那把轮椅推到了门前的台阶下,只要谢老太太一坐上去,随时就可以被推到码头上船去。在那里,贾大早就带着两个力大的男仆手持粗棍,等待着做临时轿夫了。

谢老太太已经慌了神。

她慌慌张张地问谢慕林:“到底是怎么了?真的有流民到我们附近来了么?你该不会又是哄我的吧?!湖阴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那些人怎么不去苏州、杭州,又或是湖州呢?这里不过是乡下地方,有什么可抢的?!”

谢慕林想想,虽然没有准信,但趁着老太太没有反对,把人弄回谢家角也好,省得她继续闹腾了,便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来了,反正前湾村报信,说看到了一群行迹可疑的男子,就出现在他们村对面的荒地上。老太太您对谢家湾,比我熟悉得多了,也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平白无故的,会有人在那里停留吗?”

谢老太太的脸色更苍白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清楚那是个人人避着走的地带。本地人家都知道,谁靠近了那个不详之地,马上就要倒霉的!她刚嫁来时不信邪,撒着娇非要丈夫谢泽湖带她去瞧个究竟,毕竟也是史书上有名的名门世家故地,就想去瞻仰瞻仰。谁知船还未靠近呢,就远远地瞧见了鬼火,吓得她马上命船工把船调头速走。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靠近,连提都不愿意提!

如今竟然有人跑到那种地方去?肯定不是本地人!也肯定是凶人!如此说来,是流民无疑了,还是胆大包天的那一种!

谢老太太只觉得越发头晕目眩了,还有些呼吸困难,紧紧抓住了孙女儿,想要追问一个准信儿:“他们……他们会对我们下手么?我们能逃得了么?!”

“目前看来还没事。”谢慕林谨慎地回答,“所以我们趁早离开吧。现在太阳还没下山,走得快的话,两刻钟就到谢家角了。您老人家身体状况还行吧?能支撑住吧?”

谢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捂住了胸口,哭丧着一张脸:“要是……要是我们被拦住了呢?”

谢慕林觉得自家没那么背运,不过她看着谢老太太,觉得叫对方知道畏惧也好,便笑了笑说:“那也只能认了。谁让老太太之前几天一直哭着闹着不肯走呢?若您答应早走几日,又何必受这个惊吓?”

谢老太太轻哼一声,白眼一翻,身体就要往后倒,顿时吓了谢慕林一跳,忙抢上一步把她扶住:“老太太,您没事吧?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呢,您老实点儿,配合着些,别拖后腿,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谢老太太喘着粗气,嘤嘤哭了起来。她如今是真的后悔得不得了!

谢慕林把了把她的脉,发现她也就是心跳得快些,脸色难看些,好象暂时没有大碍,也不敢大意,立刻就命何婆子与粗使婆子合力,把谢老太太扶到门外的轮椅上去,珍珠负责取行李细软。

等她们回到谢家角,要请大夫也方便许多,继续留在老宅,对谢老太太才没有好处呢。谢慕林书房空间里的药方资料,又不是万能的。一张大路货的中药感冒方,当然比不上名医针对病人情况量身定制出来的药方管用。

谢慕林亲自推动轮椅,一路把人送出了老宅,到达前院,自有贾大带着男仆接手,把谢老太太和轮椅一并抬到码头,送到甲板上。之后,珍珠与何婆子等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其余仆人也纷纷提着行李上了船。所有人都留了不少私人物件在老宅中,但没有人对谢慕林的命令提出异议。大家都听说了前湾村送来的消息,知道如果没事还好,一旦出事,他们小命难保,贪图一点财物做什么?就算损失了,主家仁慈,早晚会补回来的。

马路遥亲自把大门上了锁,便跑回码头来向谢慕林复命。谢慕林点头,接过钥匙,便要转身上船。

这时候,有人在远处遥遥招呼着唤了他们一声:“可是谢家姑娘?请留步!”

谢慕林站在码头上,疑惑地回头去看,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正朝他们跑过来,远远朝着她招手的,不是柱国将军府的那位萧二少爷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 狠毒

谢慕林有些糊涂了。她掌握的情报有限,能推断到这个程度,就已经绞尽脑汁,实在不想再继续费心神了。既然萧瑞看起来似乎挺愿意跟她说实话的,不如就干脆问他得了。

于是她就问:“萧二公子的意思是,湖州那边有某位大人跟京城某个势力勾结,弄了一个押送官粮的船队走运河上京,即将路过湖阴县城,前往平望镇,是不是?前湾村那块荒地,是打算抢劫的流民们选定的临时落脚处吗?他们打算在这里……不,是打算在前方靠近平望镇的河段对粮船下手?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们的船出行呢?现在粮船还未到,流民也不见踪影,正是我们避险的好时机!”

萧瑞见她直言,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条河道平日甚是繁忙,就是在夜里,也时常有船只往来,盖因附近村落集镇,百姓都习惯行船走水路。一旦流民劫官船时,在场的民船太多,就容易生出意外来。因此,有人事先做了准备。谢姑娘你若执意出行,只怕在路上也遇不上几条船的。遇到危险时,只怕连个援手都难寻。”

“你好象很笃定,我会遇到危险。”谢慕林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呢?我只听说过流民抢劫官家的粮船,没听说有其他的商船、民船同时遭难。”

萧瑞笑笑:“让他们抢劫的人没叫他们抢别的船,自然不会有这种传闻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他们抢劫的人,吩咐他们抢别的船了,那别的船就难以幸免了?有人盯上我们谢家的船吗?”

萧瑞问她:“你能猜到这回让流民劫船的人是谁家的么?”

谢慕林大概能猜到一点。曹家一方刚刚才报复了林家,把他家新上位的杭州将军又拉下马来了,接下来林家如果要报复回去的话,自然是要再坑曹家的党羽一把,否则又怎会盯上平望镇呢?所以,这一次的流民劫船案,主使者应该是林家那边的人。

这时候,马路遥已经退开五步远,谢慕林也走下了码头,与萧瑞面对面交谈了,所以萧瑞少了许多忌讳,听完谢慕林的猜想后,便低声对她说:“前任杭州将军黄大人入京后,虽然进了大理寺牢狱,可大理寺主事官员行事严谨,并未有借流民劫案,给他定下重罪的打算,反倒是查起了他过往的失职之处,以及贪腐罪行。林家兴许是觉得流民劫官粮这样的案子,份量还不足,所以想要加大筹码。我探得消息,那些所谓的流民,在劫完官粮之后,还奉命要再劫一二大户,最好是家中出了官员的大户,多杀伤几个人,不愁朝中百官不震怒。即使不能令曹氏再断一臂膀,也会断了黄家父子的前程。”

谢慕林吸了口凉气:“所以你是怕我们家的船成了流民的目标?毕竟我们谢家不但是大户,还有高官,又有竹山书院。本来我们安安生生待在家里还没事,一旦坐船出行,就很容易撞上那些人了?不过他们这个时间还没出动吧?谢家角可比老宅这边安全多了。他们应该还没胆子跑去袭击谢家角吧?”

萧瑞翘了翘嘴角:“谢姑娘,你想什么呢?河道上既然有他们的同伙在阻碍其他船只出行,一旦遇上你们,真的会轻易放你们离开么?现下时间确实还早,你们出去,不会遇上什么流民,但是……遇上运官粮的船,也不见得就保险呀!”

谢慕林差点儿呛着了:“你是说……那粮船也是他们的同伙吗?不会吧?玩这么大?那之前流民抢劫的时候,可是死了好多人的呢!”

萧瑞笑了笑:“当然不可能整个船队的人都知情,一旦走漏消息怎么办?反正最后有可能起疑的人都会死在流民手中,提前做点布置又如何?谁又能证明劫案只是一场戏呢?”

谢慕林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好象在做梦呢?她是半信半疑,想了想,不由得再问仔细些:“官船的人虽然不可靠,但也不可能公然抢劫我们,所以,如果他们真的将我们截住了,所以跟他们不是一伙的,都有可能被流民灭口,我们自然也不可能逃出生天了?最后他们告诉世人劫案的发生地点在哪里?离平望镇更近的地方,好把那边的千户所拉下水吗?”

萧瑞摆摆手:“谢姑娘,你不必钻牛角尖。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你们会坐船出行。寻常人家是不会在漆黑的夜里驾船航行在清静的河道上的。但我们的兄弟确实查到那些所谓的流民事先探查过附近的水道,还在你们家老宅门前那一段河岸上多留意了一阵。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计划应该是在平望附近抢劫完官粮后,退回荒滩时,‘恰巧’路过谢家湾,见你们家是个大户,便顺势把你们给抢了,人杀了,财劫走。只要能犯下一桩血案,激起谢氏一族的义愤,你们家二房那位老太太自然就会找上她的旧时亲友,如同救你父亲时一样,为你与你们家那位老太太报仇血恨!”

如今京中实权人士尽知,谢璞能逃过曹家的陷害,嗣母娘家父亲的门生故旧出力最大。宋氏之父竟然就是从前有名的国子监祭酒梅溪先生,那可是当今圣上在潜邸时的长史,从龙功臣,不过淡泊名利,不追求权势,更热衷于教导学生罢了。否则当初的从龙功臣个个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为何宋梅溪就心甘情愿待在国子监呢?皇上更是不止一次感叹宋祭酒性情高洁淡泊。谢璞有这么一位嗣外祖在,从前竟然没有露出分毫!若早知他有这层关系,王安贵刚刚诬告他时,早就有无数梅溪门生出手相救了……

反正各种有关宋氏与谢璞背后能量的传闻,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流传着。曹家承恩侯府一派为此咬牙忍下了恶气,摆出了与谢璞和解的姿态来,曹皇后也对谢家不闻不问,更公然说出厌恶亲妹曹淑卿的话来,还坐视曹淑卿之女谢映慧跟永宁长公主一家亲密来往。总而言之,林家也清楚地知道,谢家背后还有能耐了。

真要让流民伤害到了谢家人,还是跟谢宋氏关系亲近的嗣孙女,谢宋氏震怒之下,再次请动她亡父生前的那些人脉,失职放走了凶徒的黄千户还能逃脱罪责么?再联系到谢曹两家的恩怨,曹家一定会被迁怒的。

林家定计之人狠毒得很呢,他们是打算利用谢家人的血,给曹家一个大大的打击。

至于当中死去的人冤不冤,他们又怎会在乎呢?

谢慕林听得牙根痒痒,怒极反笑:“真是好一场大戏哪!这样的大戏,若错过了岂不是可惜?萧二公子,你的同伴有多少人?都是官兵吧?都把情况打听得这么清楚了,是不是打算要抓那些流民一个现行?不知你们找好落脚的地方了没有?你觉得我们家的老宅怎么样?”

第三百八十章 明了

老宅?谢家的老宅?

萧瑞眨了眨眼,笑得更深了些:“谢姑娘,我没有听错吧?你这意思是……让我们进驻你们谢家的老宅?如此,等流民劫匪上门的时候,便可以开门迎敌,而你谢家上下,却可以躲在后头享清闲,万无一失了?”

谢慕林摊手哂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我们家多是妇孺,听说有凶人要上门来抢劫,自然是害怕的,明知道有强手在侧,为什么不倚靠呢?难不成还指望我们家那十来个男女仆妇,拿着菜刀、柴刀,跟对方硬碰硬吗?”

再说了,谢家湾周边区域里,上哪儿找比谢家老宅更好的落脚地去?谢慕林不知道为什么金山卫的人会在此处,但肯定是奉了上命前来,要对那所谓的流民下手了。这种行动当然不能让流民的探子发觉,他们必得找个地方隐蔽起来,但又需要时时留意对方的动向,准备随时采取行动。谢家老宅正好位于一个不错的位置,如果流民劫匪们是以前湾村的荒野作为临时根据地,那无论他们是进还是出,都要经过谢家湾。金山卫的官兵在此以逸待劳,很有希望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谢慕林虽然没学过什么军事理论,但自问还不算蠢人,这点道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不过,如果萧瑞他们觉得谢家老宅不够方便,宁可跑到周围那些破旧的谢家族人旧居去,谢慕林也不会拦着,口头上会以主人身份给个许可的。

萧瑞听明白了,又笑了一笑:“我会回报上官,今晚说不定还真要打搅了。不过谢姑娘放心,我们金山卫军纪严明,不会惊扰主人家的。”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好说。身为百姓,家里世代书香,又出了官员,自当为朝廷分忧。我也会约束家人,不让他们轻举妄动,干扰了你们的行动。如果需要提供热食热水,床铺火盆什么的,萧二公子也尽可开口。”

萧瑞便知道,这是主人家在警告外客,行事不要失了分寸。谢家有高官,有名望,可不是什么乡下土财主,由得卫所的人乱来的。他也不在意,早在刚认识这位谢二姑娘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是个温柔纤弱的小女子,不声不响的,随时都有可能会咬人一口呢。曹家算计谢家人时,就万万没有料到,会叫这小姑娘察觉了秘密,及时传给谢璞知道,破坏了曹家的全盘打算。如今连平南伯都死透了,他萧瑞又怎会犯蠢,轻视这位谢二姑娘呢?

萧瑞顿时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衬着他那张俊脸,一时还真是魅力四射:“多谢姑娘美意了!金山卫感激不尽!一会儿自会有人去与贵家管事商量,今晚就多有打搅了。”

谢慕林多瞥了他几眼,不过因为见过的各类型美男太多,所以还没犯花痴:“只是今晚吧?你们今晚就要采取行动了?是打算在流民出动时下手呢,还是等他们回来再下手?不过我猜,你们此行必定是奉了上命的,如果在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前提下,还要等到敌人杀了人劫了船,逃离现场后,再去追捕,就算能把人一网打尽,只怕也会招来非议吧?在现场抓个现行,不是更好吗?当然了,如果你们上官不打算给平望镇脸面,那就当我没说。”

萧瑞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摸了摸鼻子:“那是当然了,抓现行,阻止贼人铸下大错,方能显得我金山卫的能耐。我们人都在这儿了,还能容他们杀人放火,传出去,岂不是比平望镇的千户所还要丢人?我们可不是黄千户那等花架子,是真正的彪悍雄兵!”

谢慕林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既然是真正的彪悍雄兵,就不要跑来吓唬小姑娘了。什么官粮船队有流民的同伙,会连我们一并抢了,反正到时候通通灭口,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是在哪里遇劫的……其实真正在湖阴县城方向河道上设下埋伏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只要你们截下了粮船,自己乔装改扮了,代替粮船前行,等流民撞上来时,就跟肥羊自动送上门没有两样了。否则,从湖阴县城到平望镇,那么长的河道,你们能有多少兵,能无声无息地跑过来,还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流民要动手的地点,正好把人抓个正着?你们又不是神仙!”

萧瑞顿时又笑了,小声问:“方才吓着姑娘了?”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呢!”

她当时是真的吓了一跳,后来慢慢才发觉到不对劲。如果林家真打算要杀谢家的人,好激出宋氏亡父的人脉,在朝中攻击曹家,那就必须把整个局给做仔细了,不能叫本地人谢氏一族看出破绽来。

那伙子“流民”要袭击官家粮船,以此将平望镇的黄千户拉下马,就必须在平望镇范围内做案。而谢慕林与谢老太太坐船往谢家角方向过去,若中途被官家粮船上的“流民”同伙给劫了,就不是在平望镇地盘上了。

如果不想让人怀疑官家粮船有问题,而是想要让人相信她们是被“流民”所劫,要么就是“流民”在回程路上经过谢家湾时下手,要么就是把尸体送到平望镇境内,让人以为她们是在那里遇难的。

这就出现了一个矛盾:谢慕林与谢老太太不可能在这时候去平望镇,没有在平望镇境内遇劫的可能。

如果不是“流民”在回程时劫了谢家老宅,顺便杀了当时在老宅里的谢家祖孙,就是祖孙二人不是被“流民”所杀,整件事是别人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林家那边的主事人没那么傻,整个计划听上去太不靠谱了,谢慕林决定撤离,也是半个时辰前的事,那些人不可能早有准备。官家的粮船,根本就没打算在前往平望镇“遇劫”之前,拦住什么人。林家是希望劫案的消息能尽快传开去,好对曹家造成不利影响的,那所谓封锁河道,与他家的目的自相矛盾。所以官家粮船要对谢家祖孙下手一事,根本就是萧瑞胡编的!

河道上确实船只很少,如果不是事实如此,那封锁河道的更有可能是萧瑞一方的官兵!不让谢慕林一行前往谢家角,八成是这个时候,那段河道上正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事件呢,比如金山卫正对运送官粮的船队下手,好李代桃僵什么的……

谢慕林也懒得去理会金山卫的人想干什么了,反正他们的人入驻老宅,怎么也能护得宅里这二三十平民的安危。就让他们打生打死去吧,最好把林家的人抓个现行,不但让那些心黑手辣、无缘无故拉无辜民众下水的坏蛋得到一个狠狠的教训,也能让曹家那些尸位素餐的无能官员丢尽脸面!

谢慕林可不相信,这太子与二皇子背后的势力在明争暗斗,萧瑞背后的三皇子一方,就真的没在里头掺一脚?!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入驻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八十一章入驻谢慕林重新回到码头上,对家人下令:“我们不走了,回老宅去,今夜就守在后院与梅庐。”

马路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方才听到了一点动静:“姑娘,那位小爷是哪里的官军?他们今晚是要住在我们家宅子的前院么?”

“前院能不能住下还不知道呢,反正我们只占两个后头的院子,其他的由他们决定去。”谢慕林平静地道,“你打发两个婆子在厨房帮他们烧水做饭,他们如果要炭火什么的,也尽管给。仆人房中有细软的都带走,铺盖什么的,就别要求太多了。你与贾大留在厨房院里,预备他们可能会有任何需求,能满足的就满足,过分的就不必理会了。但其他人,一律不许越过正院一线,也不得离开老宅!等到明日天亮后,我们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回谢家角。”

金山卫的人今晚就要对“流民”采取行动,结果能不能成功,谁也说不准。谢家老宅里这群人,一旦有谁走脱,又或是与外界有了接触、联系,随时都有可能被对方当成是消息外泄的罪魁祸首,那岂不是冤枉?所以,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后院里。

谢慕林笃定金山卫的人不会骚扰伤害谢家人,不是对现在的军队士兵人品有足够的信任,而是柱国将军府能把儿子送到金山卫历练,这个卫所的领头人就肯定不会离谱到哪里去,最基本的道德操守还是有的。谢家又不是什么没根底的人家,对方还不敢太乱来。

船上的人纷纷抬着行李,重新又上岸回到老宅去。这时候,天都黑了,乌云遮住了月亮,也看不见什么星星,若不是谢家众人还提着灯笼,只怕连摸回老宅大门口都难。

谢老太太还坐在那把轮椅上,不过因为天黑看不清路,所以不是被推着走,而是被抬着的。她紧紧地拽着身上的斗篷边,明明身上一点儿都不冷,心里却有些凉凉的。

她不止一次地小声问孙女儿:“不会有事吧?有官兵在,那些流民伤不了我们的吧?”

方才谢慕林与萧瑞对话时,虽然离船比较远,但谢老太太耐不住好奇,还是让珍珠想办法偷听了。象珍珠这样从小丫头往上爬,花几年功夫爬到大丫头位上的人,不但服侍人的技巧熟练,就连偷听、打探的本事也很不错的。她在船头位置,就断断续续听到了谢慕林与萧瑞的几句话。虽然不是全部,但包括了流民将谢家祖孙视作肥羊,今晚就要上门打劫,以及谢慕林请官军入驻老宅这两个重点。珍珠把自己听到的报告了谢老太太,心里其实也在七上八下。

谢慕林看着周围下人忍不住探过来的惧怕目光,微微笑了一笑:“没事的。流民再凶残,那也是乌合之众。他们又不知道官军在这里,如果真的闯上门来,就是自找死路了。我们安静些,就待在后院,什么动静都别出,有力气的人拿些棍棒锄头或是竹竿,夜里留意墙头上。只要没人跳墙进来,前头有什么声响,都跟我们没关系。等天一亮,也就没事了。”

众人闻言,还是信服的。这位二姑娘在老宅当家几个月,一向当得很好,至今还没出过什么大岔子呢。先前是她怀疑流民会上门,大家伙儿才会迅速撤走。如今既然有官兵来了,那留下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他们只管听二姑娘命令行事就是了。真有匪徒上门,还有官兵挡在前面呢。

谢家人入了老宅,马路遥夫妻迅速指派各人各司其职,除了厨房院派人看守,原本带上船的米面肉菜都送回来以外,其余人等全都撤入后院,一部分在后楼里外守着,一部分守梅庐,两边院子之间开有小门相通,两边的人相互照应,倒也方便。谢慕林就带着翠蕉留在谢老太太屋里,梅庐拿去安置部分男女仆妇。虽然留了人手警戒,但人都不是铁打的,其他人该休息的还是要休息,只不过都是和衣而眠罢了。

在那之前,大家还得先把晚饭给解决了。幸好之前准备了干粮,如今也不必叫厨娘动手了,各人拿小炉烧了热茶水,就着干粮吃下去完事。

谢家人吃完干粮,萧瑞也带着金山卫的人到了。他们迅速占据了前院和柏院,以及后院隔壁的旧议事院——因为这里有后门。至于正院和其他院子,他们并没有动。至于厨房那边,他们也派了人去检查,并与马路遥、贾大做了接触。不过,除了普通的食水以外,其他东西,他们都没有做要求,连铺盖都省了。需要休息的时候,他们的人就在屋里寻个墙根,靠着墙闭眼盘坐。

谢慕林在后院,没有跑到前面去看,也没有从门缝里多瞧一眼。她还严令家中仆妇丫环,管束好未成年的孩子,免得有哪个不知轻重的跑前头去看热闹了,万一犯了别人的忌讳,不是玩儿的。看这金山卫的人军纪相当不错,估计治军也很严。她请这些人来是为了护住自家,如果家里人反而闯了祸,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过金山卫的人并不禁止马路遥与贾大在厨房与后院之间来回奔走传话,马路遥便过来告知谢慕林:“来的有好几十人呢,听说还有好些人马在附近的破宅子里藏身,也有人驾着船在某些隐蔽之处候命。咱们家前院里那几十人,官儿最大的是金山卫的指挥使,手底下还带了好几个指挥佥事什么的过来,不过只有两人在此,其余人都在外头,还有个指挥同知正在河道上办大事。萧二公子也只是斥候而已。他们是拿咱们家做了中军大帐。”他顿了一顿,“二姑娘,我瞧他们这几十人里头,真正能杀敌的小兵并不是很多。万一流民真的闯进来了,他们这点人能行么?”

谢慕林眼珠子一转,已经想明白了。金山卫的人派了几个军官带人在外头候命,还有个指挥同知在河道上办大事——多半是截住了那支运粮的船队。他们既然打算要抓现行,就肯定会在流民劫船那一刻动手抓人,绝不会让流民有机会劫完船回转,然后在路上对谢家老宅下手的。既然流民闯不了谢家的门,那留这几十个小兵守卫“中军大帐”,也就足够了。

在指挥使身边做亲兵的人,武力还能差得了吗?如果连几个流民都挡不住,他们如何保护主官?要是金山卫的人马威风凛凛地把劫官粮的流民给抓住了,带队的指挥使反而被人干掉,那岂不是成了笑话?萧家会把萧瑞送去历练的金山卫,能闹出这种笑话来吗?

谢慕林表示她一点儿都不担心!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夜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八十二章一夜这一晚其实过得很平静。

谢家老宅周边一如平日般寂静无事,只有前院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军官与士兵在大门处进出,但他们并没有发出太过响亮的声音。后院诸人想要睡觉,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大家都睡不着而已。

谢慕林倒想睡一睡,她生物钟作怪,二更天一过,眼皮子就再也撑不住,开始不停地往下掉了。无奈谢老太太一直惴惴地,不肯躺下休息,只肯和衣穿鞋,靠在床头,不停地跟孙女和丫头婆子们说话:“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官军发现流民了么?有没有把人挡住?后山有没有动静?不会有人翻墙跳进来吧?大家都警醒着些!别睡得太死了,一旦出事,不好逃!”

谢慕林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困得要死,却怎么也睡不了。没办法,她只好对谢老太太说:“您且闭目养一会儿神,我到楼上去瞧瞧。楼上站得高,看得远,兴许能瞧见点动静。”

谢老太太忙催她:“快去,快去!”

谢慕林提着一盏纸灯笼上了楼,翠蕉迅速跟上:“姑娘小心脚下。”

等上了楼,谢慕林也就是推开窗,应付似的往远处眺望几眼,就往旁边空椅子上坐了,朝翠蕉竖起食指,做出个“嘘”的嘴型来,便把头一歪,闭眼睡过去。

翠蕉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往下瞧了瞧,便自觉地跑回窗前盯梢去了。从这个窗户的位置,她也只能看见前院里伫立守卫候命的官兵们,那位生得英挺非常的萧二公子,就站在十分显眼的位置。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出来,远处的河道也是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水声流淌。再往远处看去,同样是一片黑,只零星能瞧见几点光,估计是附近起早贪黑的农户吧。

翠蕉打了个哈欠,想了想,转身下得楼来,对谢老太太说:“姑娘正守在窗边呢,外头一片黑,什么都瞧不见,前院也很安静。姑娘说,要守在那里等着,什么时候有动静,再报给您知道。我替姑娘拿件斗篷上去,省得夜里风大,着了凉。”

谢老太太听说没有动静,也不知是该安心还是该着急:“他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呀?今晚真能完事么?”同时还吩咐珍珠,“把我那件青绸面一斗珠的披风给她,比斗篷要暖和多了。”她如今对二孙女儿,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翠蕉领命,把谢老太太的披风给拿到楼上了,顺带还问珍珠借了一件夹衣。披风给谢慕林披上,她自己穿了夹衣,则拖了把凳子到窗边,就这么坐着往外盯梢。

谢慕林其实就是困极了,睡上个把小时醒过来,精神顿时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困,但已经不再是随时会睡过去的状态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也不去叫醒扒在窗框上睡着了的翠蕉,只往窗外看。

远处仍旧是一片黑暗,只有河水声,前院仍旧是灯火通明,但有人不停地往外走。她看见萧瑞从前院正屋方向出来,正要往门外去,不知为何,忽然回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黑漆漆地,是否看见了她。

她没有动作,他却笑了一笑,扭头走了。

谢慕林心中纳闷,萧瑞这是看到她了吗?不然无端端的,笑什么笑?

她左右瞧瞧,又觉得没理由。后院众人为防万一,基本不点灯,只有后楼卧室里,谢老太太心里害怕,才点了一盏,其他人要看路,都是靠着昏暗的纸灯笼照明,但此时基本都熄灭了。谢慕林带上楼的灯笼,蜡烛已经烧光,翠蕉又睡着了,没人续上蜡烛,所以楼上是一片漆黑。在这一片漆黑中,萧瑞在灯火明亮的前院,又怎么可能看得见她呢?天上又没有月光可供借力!

大约萧瑞只是装个逼?不就是冲着无人处笑一笑吗?她偶尔想事情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笑一笑,这事儿算不了什么。

不过,萧瑞这番出去,又是上哪里?谢慕林察觉到,前院里候命的军官们少了许多,院子里空荡荡的,如果马路遥瞧见,大概又要担心,前院那几个官兵能不能挡得住流民侵袭了吧?但金山卫的人如此大规模出动,莫非是要开始正式行动了?

远处仍旧是一片平静。平望镇离谢家湾还远,她这里才不过是二楼罢了,估计是看不到什么动静的。

谢慕林轻轻推了推翠蕉,见她惊醒,便小声说:“你到椅子上睡吧,这里风大,当心明天头疼。我下去看看老太太。”说罢顺手把窗给关上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却发现谢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天边发白的时候,金山卫的人回到了谢家老宅。

谢慕林已经早早起了身,睡眠不足,让她的脑子转得有些慢,但这并不妨碍她立刻走到院门处向马路遥与贾大下令:“立刻让人准备早饭,要丰盛些,多烧些姜汤,给他们驱寒,姜汤里可以放点红糖。如果有人受伤,就把家里早前预备下的干净白布和伤药送过去,再多烧些热水,以备万一。”

马路遥与贾大领命而去。

谢家下人陆续起来了,大家发现一夜无事,官兵也平安回归,似乎已经把流民解决掉了,虽然不敢有什么大动静,却都个个透出喜色来。

早饭依然是热茶加干粮,没人去厨房占锅灶。这种时候,厨房自然是优先供给金山卫的人用的。不过吃过早饭后,马路遥家的倒是主动带着两个仆妇,前去厨房替换下两个厨娘,让她们也能歇口气。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谢老太太也醒过来了。她一醒,就立刻叫了谢慕林过去问:“昨儿夜里没事吧?可有流民跑过来?官兵们都把人抓起来了么?”

谢慕林告诉她:“我们这里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不过半夜里官兵们出去了,萧二公子也出去了,如今人都回来了,正在前头吃饭呢,听说有人受了伤。”

谢老太太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我还以为他们什么都没干呢,结果都已经干完回来了么?那些流民呢?他们就没把人抓起来?总不可能全都杀了吧?!”

谢慕林摇头:“他们要抓人,也不会把人往我们这里带呀。这里也就是个中军大帐,不是牢房。”

大概是觉得没危险了,天又大亮,谢老太太不害怕了,便好奇起来:“昨儿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是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谢慕林笑笑:“您问我,我问谁去呢?您还不如赶紧梳洗起来。我叫人在炉子上给您熬了小米粥,您趁热吃一点。”

这时,马路遥家的过来了:“姑娘,萧二公子在院门上请见,说是来道谢的。”

谢老太太立刻就怂恿谢慕林:“你去问他详情。我看他似乎是个好说话的。”

谢慕林无奈地起身出去了,到得门边,一看见萧瑞,她就吓了一跳。

萧瑞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小武官打扮,把人衬托得比昨儿更英挺了。只是他的一边手臂,此时用白布吊在了脖子上,白布上还透出了大片的血色,分明就是受了伤。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致谢

谢慕林连忙问萧瑞:“萧二公子,你这是受伤了?严重不严重啊?”

萧瑞倒是一脸的轻描淡写:“只是皮肉伤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动手的时候,经验不足,叫个贼子从背后摸过来,砍了我一刀。不过我马上又反手一刀把他给砍了。听说那是个官府悬赏的通缉要犯,赏银不少,我还占了便宜。”

谢慕林不由得好笑:“这种事能这么算的吗?你的伤要是再重一点,难道多给你点儿银子,你就觉得划得来了?”

“那确实不能够。”萧瑞坦白道,“可如今不砍都叫人砍了,也只能苦中作乐了。不过,我这伤是真的不算重,兄弟们还有好些个,伤得比我重多了。”

说起这件事,他就端正了神色,十分正式地向谢慕林抱拳鞠了一礼,肃然道:“昨夜借宿贵宅,原是想着附近再没有比谢家更好的所在了,也是顺手护一护主人家的意思。不料歹人一夜未来,已然全数落网,不曾惊扰贵宅。反倒是我们金山卫的兄弟们,得谢姑娘与令祖母的馈赠,不但有温暖干净的宿处,新鲜热腾的茶水饭食,就连兄弟们受了伤,也有医药白布相赠。这一早一晚,真真是生受了谢家的恩典。兄弟们无以言表,便让我来代他们道个谢。谢家这番情义,我金山卫的兄弟是绝不会忘记的!”

谢慕林见他郑重,也不由得正经起来,回了一礼:“萧二公子言重了。我邀金山卫的诸位英雄来老宅落脚,原就是为了求得你们的庇护,使家中祖母与我,还有一众男女仆从能平安逃过流民侵袭。如今一夜过去,贼人落网,我们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便是金山卫诸位英雄的功劳。诸位一夜辛苦,还有许多人受了伤,我们一家子妇孺,家道中落,囊中羞涩,别的做不了,但还有些食水药物可以供给,自然该尽我们所能了,这也算是表达了我们家的感激之情。那一点子东西,相对于诸位英雄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萧二公子这句谢,我是不敢当的。”

萧瑞笑了笑,又再鞠一礼:“是谢姑娘言重了。即使姑娘不曾邀我们在贵宅落脚,这一夜过去,贼人也不会跑过来闹事。可谢家付出的东西,可都是实打实的。我听说厨房还在继续做早饭,我们金山卫来了五百余人,虽不是所有人都在此用饭,但米粮耗费绝不是个小数目。贵家管事却眼睛都不眨,就命人搬出米面肉菜,为我们准备饭食。这样的情义,谢家又如何当不起我们兄弟的这一句谢呢?”

谢慕林觉得双方再这样客气下去,估计就没完没了了,索性道:“相对于老宅被流民侵扰的损失,还有家中老太太与一众下人的性命安危,那几百斤粮食又算什么呢?刚刚秋收,那都是我们自家地里的出产,因担心暴雨成灾,还不曾卖出去呢,费不了多少成本。所以萧二公子就别再为你的同袍们跟我客气了,难不成你真觉得,我们这一宅子男女老幼的安全,还比不上那些米面肉菜?”

萧瑞哑然失笑,便不再客气下去,但还是郑重跟谢慕林说:“我们指挥使大人也很感激。大人近日犯了旧疾,行动有些不便,可行军在外,很多事都只能将就。昨夜在贵宅里,大人能安稳端坐,策应全军上下行事,如今兄弟们受了伤,谢家还能提供医药白布,实在是帮了大忙。我们过来之前,万万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好事,怎能不向主人家道谢?”

“好说,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谢慕林打了个哈哈,迅速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们金山卫来了那么多人,我之前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真是让人惊讶。只是我记得,金山距离湖阴……或者说平望镇,还有很长的路吧?为什么会是你们过来呢?你们是事先得到了流民会在这里动手的消息,才特地跑来守株待兔的吗?”

萧瑞笑笑道:“此番朝廷特旨,出动我金山卫,原也是不得已。杭州军务先后过了两手,已是一片混乱;嘉兴才抓到了一名内应,连着萝卜带出泥,正值人心惶惶;湖州府衙与卫所都有些态度暧昧,尚不知有几人与朝中有勾连。皇上也是不希望事情拖下去,接二连三地出现流民劫粮的闹剧,倒妨碍了朝廷与地方官府对真正受苦的流民进行救济。

“我们金山卫,本就在直隶辖下,指挥使大人又素有忠君义名,早年还有过拥立之功,简在帝心。因此,皇上下了特旨,命我们指挥使大人领兵五百,前来接手杭州军务,节制本地官军,并缉捕犯案的贼人。指挥使大人便命我等数名斥候提前入境,探查贼人动向。预估他们下一次动手,会在平望镇,原是……我们猜的。幸好贼人果真不出我们所料,没叫指挥使大人带着大军白走一趟。”

猜的?这也不出奇,谢慕林都能猜到的事,萧瑞他们当然也能猜到。不过谢慕林听出了几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那些抢劫犯确实不是真正的流民?那他们是什么人?我记得你方才说过,他们当中有人是通缉犯?”

“几个浙南水匪,前些年犯下大案,便一直被官府通缉。”萧瑞冷着脸道,“谁成想,他们原来是找到了大靠山,躲了起来,以谋后事呢?也不知养活他们的人,是如何调|教的。本来都是心狠手辣不服管教的恶人,如今倒成了果断忠心的死士了,被擒之后,几个领头的都自寻死路,我们匆忙间只救下了一个,如今还未清醒呢,剩下几个喽啰,都是花高价雇来的水匪河盗,也不知能供出什么来。”

听这意思……林家那边未必会因为这些假流民的落网而吃大亏?

啧!真是便宜他们了!

谢慕林对萧瑞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们谢家叫人算计一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他们想对我与祖母下手,那可有切实的人证物证?要是有,我就送到我嗣祖母面前去。实话与你说,我嗣祖母的娘家父亲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有人脉和影响力,也不是我嗣祖母一开口,他的故交就啥都会答应了。我大伯祖父带着嗣祖母的信上京,也是费了许多力气,才把我父亲救出来的。但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嗣祖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京里那些大人们,也不会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流言肆意传播!”

把宋氏父女的影响力抬得这么高,传播那些流言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宋祭酒的圣眷好不好,谢家人不清楚吗?二房嗣祖父谢泽湖当年就是牺牲品!谢慕林认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必须要提醒宋氏留心!

萧瑞看着谢慕林的表情,稍稍凑近了些,小声问:“昨儿你发现我在吓唬你,就是因为我告诉你的这些京中流言不对么?”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那么粗浅又自相矛盾的谎话,你也想把我骗住,看不起谁呢?!”

第三百八十四章 算计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八十四章算计萧瑞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那些骗人的话并不高明,只是当时他匆匆经过谢家老宅门前,猛一瞧见谢家人上了船,马上就要开走了,多半是要往谢家角方向去的,万一撞上他们金山卫的兄弟们在河道上办事,岂不是麻烦?

湖州城里开出来那几条粮船,还不知有几个奸细。为防消息外泄,金山卫众人肯定要将对方严加看管起来,事后再行甄别,双方自然会有冲突。为了大局,就算把湖州这边军方的人都得罪了,指挥使大人也在所不惜。反正等劫匪落网,不管湖州府的人心里怎么想,官面上也只能对金山卫感恩戴德。

当时他们挑了段合适的河道,来往船只较少,又是两岸没什么行人住户的地头,兄弟们算好时间,在那里设了关卡,拦截往来船只,派人沿岸盯哨,只等粮船入套了。谢家的船不知情,忽然开过去,要是正好撞上,是截了好,还是不截好呢?截了,未免要得罪谢家这样的本地大族,又伤了谢璞和竹山书院的面子;不截,万一消息走漏,他们的行动就可能会失败,谁又负得起责任?

萧瑞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哄骗小姑娘,也要把谢家的船拦下来。匆忙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全无破绽的借口,只得随便编了一个。

他当时还想着,这借口虽说不大妥当,但对付一般聪明的女子,也够用了。等闲闺阁少女,听说有穷凶极恶的流民要劫杀自己,早已吓得惊慌失措,哪里还有闲心细究他的说辞?即使事后她能想明白其中自相矛盾之处,金山卫也早就办完正事了。哪里想到,谢慕林当场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呢?

不过萧瑞也不觉得有多意外。早在刚认识这姑娘时,他就清楚她是个敏锐的人。否则,她又怎会在自家被抄,父亲入狱,一家人朝不保夕的时候,还能细心发现曹家的阴谋,并且一声不吭,忍到探监时见到父亲,方才透露内情?他也是糊涂了,太过小看了这姑娘,结果便出了丑。

虽小小地出了个丑,萧瑞也没有恼羞成怒。是他不厚道,先吓唬小姑娘在先,也怪不得她反过来噎他。不过,有一件事,他还是得说明白的:“我也不是纯粹吓唬你,我们的人是真的探查到那起子劫匪确实有意对谢家下手,林家那边也有差不多的风声传出来,要借一借你们谢家二房那位老太太的力,去打击曹家。曹家势大,中宫稳固,太子地位就没那么容易动摇。今上似乎未有废立打算,林家那边想要成事,自然要拉拢从龙功臣,否则,光凭他们一家子外戚,又能做成什么事?”

可从龙功臣几乎个个都位高权重,对皇帝又忠心,对于储君之位的归属,他们听皇帝的旨意就行了。就算真有心要再争一回从龙之功,也得先看皇帝心中的偏向,才好做出选择。如今皇帝不满皇后与太子是不假,但林昭仪与二皇子除了得宠,也没别的优势。林昭仪正经连个妃位都还没挣上去呢,他们犯得着放低身段主动示好吗?即使要投资,也得二皇子与林家先拿出诚意来才行。因此大多数人,都还处于观望状态,并没有倒向二皇子的意思。林家那边,自然就要另想办法,拉拢他们了。

只是这种拉拢的法子,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些。谢慕林觉得林家的人很会作死,非常有心要成全他们作死的意愿。

萧瑞提供了几个情报,某某人在某时某地发表过什么样的言论,有什么人当时在场可以做证明;某某人在某时某地做过什么事,就是帮林家算计谢家来的;某某人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与从龙功臣一派有什么关系,曾经给林家提供过什么有关宋家的消息……等等等等。通过这些情报,宋氏很容易就能查出林家有阴谋,她父亲生前的门生故旧们若有意报复,也有了依据。

萧瑞还告诉了谢慕林一个从他家里听说的秘闻,道是皇帝十分信任的通政使焦闻英,前不久拒绝了二皇子的拉拢,还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皇帝,让林昭仪和二皇子挨了皇帝一顿骂。因此,林家如今用这种坑人的法子拉拢从龙功臣,只怕也不存好心,说不定还想借曹家之力,反过来打击从龙功臣们一把呢。以二皇子的脾性,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的。

曹家其实也是从龙功臣集团的一员,只是身为外戚,又一向霸道,所以跟其他文臣武将关系平平。再加上还有萧贵妃与曹皇后同在宫中争宠,而柱国将军萧明德在功臣集团中人缘又很好的缘故,曹家更不屑与其他人来往了。倘若曹家与焦闻英、宋家门生等人对上,从龙功臣集团内讧分裂,林家便有机会做那鹤蚌相争中的渔翁了。

谢慕林听了,只觉得这个二皇子和他背后的林家都是蠢蛋,自以为是什么世界中心,只需要拉拢人家一次,人家就必须倒头拜倒,否则就是不给他面子,他必须要报复了?之前赵家是如此,如今焦银台也是如此,二皇子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就散发出如此浓重的王八之气,不怕自己在朝中人心尽丧吗?就这样的智商,还争什么位、夺什么嫡?孩子不懂事,大人怎么还要跟着他胡闹?!

谢慕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瞥了萧瑞一眼:“萧二公子家里,也是从龙功臣吧?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知自家的亲友,反而要透过我这里递话呢?我把事情禀报嗣祖母,再由嗣祖母给京中故人写信,拐了几道弯,费时费事,哪里及得上令尊直接相告,更加便利?”

萧瑞苦笑了下:“谢姑娘,我们家里也有一位娘娘,娘娘亦有皇子,家父在很多事情上,都会避嫌,不想叫外人误会。如今曹林两家相争,事关储位,我们萧家人又怎么敢多事,插手其中?”

不能明着插手,就只能背地里搞事了,是吧?谢慕林还是不相信,萧家有这么无辜。否则周边那么多卫所的人都能出动,为何来平望镇附近抓贼的就偏偏是萧家子所在的金山卫呢?

萧瑞一张口,就直接透露了劫案背后的猫腻。如此坦白,该不会是想借着宋家、焦银台与萧明德同为从龙功臣的关系,拉拢被林家算计的前两者吧?宋祭酒已逝,但焦银台可正得势呢!

谢慕林迅速扯开了话题:“河道上已经无事了吧?我想要送祖母返回族地了。这处老宅,我会留几个下人听候吩咐。金山卫的诸位大人们若有需要,只管在这里住到离开为止,受伤的英雄们也尽可在这里休养。”

萧瑞怔了怔,想起自己确实有打算跟谢家提伤员借地休养一事的,没想到还未开口,谢慕林便已经提出来了,不由有些讪讪地:“多谢谢姑娘了。谢家如此盛情,金山卫上下感激不尽。”

谢慕林笑了一笑:“我也用不着他们感激,只要萧二公子说话时,少算计些就好。”

萧瑞干笑两声,知道自己又露馅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回归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八十五章回归谢慕林早就没脾气了,遇上萧瑞这个小帅哥,三句实话里说不定就夹着一句谎话,跟他说话实在是太费心神了。可要是不费心神,又怕被他带到沟里去。

这人也不是坏人,可是双方立场不一致,总是不能放心来往。之前谢慕林在京城时,也想过要借萧家的手去搞一搞曹皇后,好让谢璞脱身。谁知人家萧家压根儿没动静,非要坐壁上观,等到动手时,谢璞早就用不着他们帮忙了。谢慕林如今也不敢存什么利用对方的想法了,还是少跟姓萧的打交道吧。

萧家背后的三皇子能一边跟赵家子弟交好,一边坐视赵家的女儿在宫中陷入困境,不肯出手拉一把,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温文君子。无论他是否有意跟两个哥哥相争,谢家都不好跟这种事沾边了。

谢慕林不着痕迹地多看了萧瑞两眼,便放弃再看帅哥,转头回后楼去了。

她向谢老太太禀报了劫匪落网之事,又说明这些人只是顶着流民的名,却是官府通缉已久的江洋大盗,又说了金山卫的人有受伤的,正在前院休养。他们谢家人还是回谢家角去安顿的好,把老宅让给金山卫使用,也留一份香火情。

谢老太太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不放心:“那些流民……不,劫匪,真的都落网了么?没有漏掉哪个吧?”

“应该没有。”谢慕林说,“萧二公子提了一句,说是几个头领都死了,剩下一个伤重,剩下的都是喽啰。河道上已经肃清了,太平无事,这大白天的,我们可以放心回谢家角去了。”

谢老太太连忙念了声佛,接着便有些踌躇:“这……横竖没有水匪生事了,我们也不必非得去谢家角吧?那些官军只占前头院子就行了,我们留在后院过活,彼此互不干扰,也没什么不行的。昨儿晚上不是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谢慕林哂道:“您真的觉得无所谓吗?跟所有下人挤在两个院子里,吃的只有干粮,喝的茶水米粥只能用茶炉子煮,夜里宅子前头还人来人往的……您倒是能安睡,我却不好意思叫所有人都陪着受这个罪呢。并不是所有人都象您这样,还能独占一间屋子,不用跟旁人挤着打地铺的。”她的房间都贡献出来了,这一晚上连床都没沾过,才不想继续受罪呢!

谢老太太有些讪讪地,她其实也不大乐意,没有厨房,院子里都是人,干什么事都不自在。况且她一个老诰命,长年住内宅,象这样跟一大群陌生男子同住一个宅子,真真是几十年都没有过的事儿了。往上数,上回她有类似的经历,还是当年父亲获罪,全家入狱,被判流放的时候呢。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只是官军哪儿有这么容易走人?更别说里头还有才立下大功的伤者了。他们不走,只有谢家人离开了。方才谢老太太之所以提留住老宅的建议,不过是她不想去谢家角见谢氏族人罢了。可昨天傍晚她差一点儿就去了,如今想想,好象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谢老太太没有再提异议,谢慕林也不再请示第二遍,直接出门找马路遥夫妻,下令所有人收拾东西。这次是真的要回谢家角了。

马路遥和贾大还得留下来,带着几个男女仆妇,照看宅子,顺道为金山卫的人提供一下后勤服务。马路遥对此没有异议,贾大更是暗暗有些小兴奋。马路遥家的虽有些担心丈夫,但想到自个儿主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上头还有一位从三品的高官镇场子呢,官军们应该不会为难丈夫,便也不多啰嗦了。

谢慕林打发了几个人,提前坐了最小的一条船,前往谢家角,一是先趟一遍路,确认河道安全;二是要向文氏报告谢老太太前来之事,好让她在家中做好准备。不过,看谢老太太那副不乐意与族人相交的表情,谢慕林估计文氏迎接婆母,也用不着太过大张旗鼓,免得惊动了族人。即使谢老太太要挑剔,有这一条理由挡着,估计她也挑剔不了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谢家主仆一行人已经整理妥当,跟金山卫的人打了招呼,借后门出了老宅,直奔码头,上船离开。这一回,他们的船上少了许多辎重,走得倒是快了不少。

船一路前行,河道上果然一片平静,时不时还会遇上民船。船工们遇到熟人,相互打个招呼,议论两句昨日官府封了水道,听说是抓住了劫官粮的水匪,云云。就连附近撑船出行的寻常百姓,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纷纷打听细节。大家都觉得这是大新闻,很想多讨论两句,无奈大家都赶着办事,只得约了个时间去喝酒,便匆匆告别。

知道内情的谢家人,从头到尾都没吭声。谢家的船夫也未多言,只装作同样不知情的模样。谢二姑娘早有严令在先,大家都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不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两刻不到,两艘船便齐齐抵达了谢家角码头。码头上人不多,但也有几位族里的长辈坐在码头下方的茶摊子上说话,说的恰巧就是昨儿夜里那桩大事。

谢慕林先下了船,去向长辈问好,立刻就被一位八房的堂叔叫住细问:“侄女儿可听说了官军抓住劫粮流民的事?听说昨儿晚上杀得天昏地暗的,死了许多人呢!靠近平望镇的河道上还燃起了大火,怪吓人的。你们在老宅那边平安无事吧?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谢慕林对着自家族人,倒是没有隐瞒的打算了:“好叫堂叔知道,我们在老宅虽没听见什么动静,但动手的官兵眼下却正在我们家老宅里借宿,他们伤了好些人,眼下都在老宅里包扎养伤。我怕扰着他们,便带着家里老太太回来了。老太太听说了流民的事,受了些惊吓,虽说没什么大碍,却也需要在清静的地方休养。”

八房的堂叔吃了一惊:“原来官兵在你们那儿!他们可守规矩?没有为难你们吧?”

“没有没有。”谢慕林笑着说,“金山卫的人军纪严明,我们提供些热食茶水、伤药白布什么的,他们还特地打发人来向我们道谢呢,说是会牢记我们谢家这份情义。我是担心老太太在老宅不方便继续静养,才会带着她回来的。”

八房的堂叔与其他在场的长辈们闻言都松了口气,纷纷笑道:“这却不是我们谢家的功劳,是侄女儿好心肠。”堂叔又看了三房的船一眼,笑笑说:“三伯娘回来了,按礼我们都应该去拜见才是,不知三伯娘什么时候得闲?到时候给我们送个信,我们也好全了礼数。”送信之前自然就不必去了。

谢慕林会意地说:“堂叔太客气了,自家人不必如此的。老太太眼下还在养病,怕会过了病气给别人,因此暂时不见客。等她老人家病好了,我们家要摆个堂会,请族中各家都来吃席,到时候众位叔伯可千万要来呀。”

叔叔伯伯们都笑得亲切:“好说好说,侄女儿盛情,我们做长辈的怎能不捧场?”

第三百八十六章 无视

谢老太太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抬下船来的。

这是谢慕林为防她中途闹夭蛾子不肯上岸,特地嘱咐过下人的。谢老太太临下船时,确实有过退缩的意思,但被丫头婆子们往轮椅上一按,终究还是没能反抗成功。等到她上了岸,珍珠与何婆子仍旧不让她起身,而是推着轮椅走,比抬起来要省力气些。

谢老太太也瞧见谢慕林在茶摊子上跟人说话了。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定是谢家族人。定睛细瞧,其中有几个她看着还有几分眼熟呢,好象是侄儿辈的,甚至有一个的老娘曾经与她有过争执,对她很是不客气。

谢老太太有些怵,担心自己做了十几年老诰命,还要被个乡下泼妇当面指着鼻子骂,连忙缩起了脖子,把自己藏在厚实的防雨斗篷里,觉得还有不足,又拿帕子挡在面前,侧过头去,不想见路上遇到的行人,免得有谁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然而这一路平静得让她意外。

走在她前头开路的婆子只有两人,沿路也没少向认得的谢家角居民行礼问好,但没谁问起她们后头轮椅上坐着的是谁。

她们甚至还遇上了宗房的谢谨方之妻胡氏带着婆子出行,只有谢慕林上前与她见礼,攀谈了两句。关系如此近的堂亲晚辈,同样没有问起谢老太太,自然也没有见礼,仿佛她完全不存在一般。

等到谢老太太看到文氏带着谢映芬谢涵之与宛琴站在新宅大门口处迎接她为止,她就没遇到一个理会她的人,就算起初心里有些庆幸与放松,次数多了之后,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了。

这算什么?一个人认不得她这个多年未归的三房主母,难道还能个个都认不得?他们摆明了就是无视她的存在,不把她放在眼里,真真是岂有此理!

谢老太太憋着一肚子气,见了文氏也没好脸色:“行了,在这里装什么孝顺样子?真有孝心,不会到码头上迎我么?!”

文氏有些讷讷地:“老太太,若我带人到码头上接您,族里的长辈们看到肯定要问的。您不是……不愿意与族人相见么?我也是担心会惊动了别的房头……”

这话谢老太太确实说过,因此她没办法驳回来。可是一想到自己被所有人都完全无视了,心里又是一肚子的气。谢氏族人,怎么就不能放下身段,忘却往事,恭恭敬敬地对待她这个三品高官之母呢?!为什么就非要把往日恩怨挂在嘴边,记在心里,为什么就非得捧涂氏与宋氏的臭脚,却无视她的尊贵?!

谢老太太气得涨红了脸,却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慕林也懒得等她发话,直接道:“外头风凉,赶紧把老太太抬进后院去吧。”

文氏闻言,连忙就要招呼下人动手。谢老太太却气呼呼地道:“用不着你们!我又不是瘸了腿!”说起便撑着轮椅两边把手站了起来,自行走上台阶,蹭蹭蹭地迈进了大门。

文氏、宛琴与珍珠、何婆子连忙跟了上去。

谢慕林不慌不忙地命马路遥家的带领下人们将轮椅和行李等物抬进门内,交代管家去安排众人,方才带着小弟小妹们往后院走去。

谢映芬小声问她:“二姐姐,老太太今儿又为什么事发火了?太太不是都照足她的吩咐做了么?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慕林笑笑:“老太太是既想要威风排场,又不想见到族人的脸色,不想应酬族人。可如今族人们不来扰她,她又嫌不自在了。简单来说,就是爱挑刺,爱为难身边的所有人。我们淡定应对就行了,只要有道理,老太太再生气,也怪不得我们什么。”

谢涵之小声说:“就怕她老人家生气,会气出个好歹来。”

谢慕林笑笑:“你们放心,老太太的身体硬朗着呢,又见惯世面。这种程度的小事不算什么,对她老人家不过就是毛毛雨而已。”

谢映芬扯住她的袖子:“二姐姐,我听说你们在老宅遇上流民了?”

“我们在老宅一个流民都没看见,但听说他们曾经在前湾村对岸的荒滩上出现过。”谢慕林说,“我们老宅有金山卫的官兵镇场子,一点儿事都没有。而且那些劫粮的也不是流民,而是打着流民旗号的水匪而已,如今都被官兵除掉了,我们再不用担心。我是觉得与官军同住一个宅子,多有不便,才带老太太回谢家角来的。若不是因为有官军在,只怕老太太还不肯答应离开老宅呢。”

谢映芬与谢涵之都偷笑了,明白了谢慕林的言下之意。

谢慕林又问起:“大哥二哥和三弟怎么不见?”

谢涵之答道:“早起听说了水匪的事,又听闻官府的粮船好象在去谢家湾的河道上被身份不明的人截住了。哥哥们担心二姐姐和老太太的安危,特地进县城打听消息去了。二姐姐之前打发人来报信时,他们已经出了门,太太立刻派了小厮去叫他们,可至今不见人影,可能还没找到人吧?”

正说着话,谢显之、谢谨之与谢徽之就在谢慕林等人身后进了门。原来他们也是刚回来,在外头听族人说起谢慕林与谢老太太回来了,就立刻赶了回来。

兄弟姐妹们相见,自有许多话要说,谢谨之还想向妹妹问清楚流民劫匪落网之事。谢慕林便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先去把老太太安顿下来,然后我一次过向你们所有人说清楚吧,也省得我费功夫讲几遍了。”

谢显之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先去向老太太问安。”

大家一起去了后院见谢老太太。这是新院子,从来没有人住进来过。因为是谢璞这位孝子特地为老母亲准备的,房舍、院落、花草、摆设、装饰……全都设计得十分精心。谢老太太进来后,就觉得这里的舒适不亚于金萱堂,只是不象金萱堂那般华丽富贵罢了。明明她在住过老宅后,便觉得这院子强出一百倍,心里也挺满意的,可因为憋着一肚子气,又想起这宅子是儿子瞒着她建成的,便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儿媳带着孙子孙女们给她磕头,贺她住进新宅,又想给她接风洗尘,她却板着脸说:“费什么事?我又不是刚到湖阴!这一天一夜我净担惊受怕了,你们且等我歇过这口气再说吧!”

文氏忙应了,又小心探问是否要给其他房头递信。谢老太太立刻啐了一口:“递什么信?!我不过回来躲两日清静,等老宅里的人走了,我还要回去的。谁要在宗房和宋氏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说罢就命珍珠与何婆子把人赶出屋子去,因为她需要休息。昨儿一夜没睡好,她老人家困乏得紧!

文氏只得带着孩子们退出了后院。

谢谨之便对谢慕林说:“二妹妹,咱们到母亲那儿说话吧。老太太说的,老宅里的人是谁?昨儿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八十七章 担忧

正院上房,谢家母子一众人等团团围坐,听谢慕林把昨日到今晨的种种经历都叙述了一遍,期间时不时地倒吸一口凉气,光是听,都忍不住要为她捏一把冷汗了。

这还是在谢慕林没有把萧瑞透露的所有秘闻全都说出来的情况下。

不过,谢老太太与谢慕林祖孙俩能有惊地险地避过一场劫难,大家都为她们庆幸,还觉得谢慕林顺水推舟把谢老太太带回谢家角,做法十分聪明呢。

文氏还立刻表示,要打发下人再送些米面肉菜、被褥铺盖、干柴火炭去老宅,省得金山卫的人不够使。

谢显之与谢谨之也觉得,有必要亲自走一趟老宅,拜见那位指挥使大人。能不能见到人无所谓,但主人家的态度要摆出来才行,对于伤者,也要表达一番慰问。

谢徽之则很想去跟萧瑞搭个话。两人曾经都是京城里官宦人家的纨绔公子哥儿,只是来往很少罢了。但他们既然先有大理寺遇见的缘份,如今在外地重逢,怎么也要把这份交情给续上才好。谢徽之觉得,若能交好萧瑞,说不定还能多打听些京城方面的消息。萧瑞再怎么不受家人重视,好歹也是柱国将军府的少爷,头上有一位贵妃娘娘和皇子在呢,消息总比旁人灵通些。谢家人如今生活在湖阴老家,想要知道京中变化,也不能事事都指望谢映慧一个闺阁少女传信过来。

等到大事说完,文氏打算讨论孩子们如何在谢老太太院里轮班侍疾的问题时,宛琴非常有眼色地以“老太太素来不喜我们母子三人”为由,先行告退了。

等他们母子三人一走,谢慕林就把丫头婆子都摒退了,然后才跟母亲文氏与三位年纪较大的兄弟提起了萧瑞透露的“秘闻”。

她道:“萧二公子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二祖母一声,让她老人家有个防备。我们家最好也该给京中送信,让毛掌柜他们想法子打听一下,是否真有这种传言?还有大姐姐那里,也要提醒一句。大姐姐与永宁长公主府交好,若能跟马家的人稍稍透露几句,说宋家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有本事,传言太过夸大,那就更好不过了。”

文氏听得面色发白:“是应该这么做的。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可恶?!宋家如今只剩下二老太太一人,他们还不肯放过!”

谢显之皱眉道:“萧瑞会不会是胡说的?二妹妹也说他曾经撒过谎,说的话未必可信。倘若这都是他信口开河,我们贸然告诉二老太太,岂不是让她老人家白担忧了?不如先打发人在京中探听,等查明确有其事,再禀报二老太太也不迟。”

谢谨之道:“这倒没什么。一家子骨肉至亲,就算最后证实是萧二胡言乱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歹我们也是担心二祖母被人算计了,才会开口。有这份心意在,二祖母就不会嫌我们多事。况且,即使不是有人在故意编造关于宋家曾外祖父门生故旧的流言,欲对他们不利,萧二能说出这番话来,至少也能证明,有人因为父亲平安脱难一事,盯上了曾与宋家交好的从龙功臣。我们提醒长辈一句也是好的。”

谢显之想想也对,便道:“通政使焦银台曾给了我竹山书院的荐书,使我得以顺利脱离平南伯府,与家人团聚。他待我有恩在先,我给他写封信,说明已在书院安顿下来,拜得大儒为师,再顺道提一句传言,想必也不算太过唐突。”

谢谨之笑着点头:“大哥说得是。”

文氏不放心地问女儿:“林家那边……这回应该会收手了吧?不会再打咱们家的主意了吧?”

谢慕林道:“金山卫这回抓了不少劫匪,不管最后能不能审出罪魁祸首,聪明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做什么了,好歹要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其实林曹两家针锋相对,做戏做得太明显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那些劫官粮的案子背后是谁在捣鬼。皇上应该会敲打某些人一番的,我们也可以暂时安下心来。”

文氏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老太太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让她回老宅去了。那里实在太过僻静,真遇到什么事,连个能帮手的都找不着。你也是,就在家里待着吧,没事儿不要出谢家角。”说罢又转向儿子们,“显之、谨之出门也要小心,多带几个人。书院近日停了课,你们就尽量留在家里温习吧。徽之也不要总到县城里去玩耍了。就算流民一事只是子虚乌有,河里的水位一天一天上涨,也是让人担心的事儿。你们不可大意。”

谢慕林兄妹几个只得齐齐起身低头应是。其中,就数谢徽之与谢慕林最诅丧了。谢慕林还能绷得住表情不变,谢徽之已是忍不住长吁短叹了。

接着,文氏便带着一双儿女前往二房,面见宋氏,报告谢慕林听来的传闻。

宋氏听完谢慕林的叙述后,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良久无言,显得心中并非真的那么平静无波。

谢梅珺正好也在,没有母亲沉得住气,先忍不住骂了:“那林家真真是阴险狡诈的坏心肠!他家要与曹家相争,自个儿争去就好了。我们谢家碍着他们什么了?竟然要将我们拖下水。一个招呼不打,就要取我们家孩子的性命去。若说真有仇,也就罢了,他们想的竟然是要拉拢我们?真真是荒唐可笑!还未交好,就先结了仇,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盘算。有这样的外家拖后腿,二皇子还想去夺什么嫡呀?!”

宋氏瞥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谢梅珺已稍稍弱气了些:“母亲,不是我乱说宫中大事,而是林家行事太过荒唐了。这回是侄女儿走运,恰好遇上了金山卫奉命前来剿匪,他们那指挥使是个能干的,早早发现了贼人的行迹,这才没落入贼人的圈套中去,否则,她一个纤弱少女,再添三婶娘一个病弱的老太太,遇到那起子穷凶极恶的匪徒,还能有命在么?我想想都觉得害怕。湖阴县几时出过这样的杀人恶事?还不都是林家闹出来的?!”

之前两桩所谓的流民劫官粮大案,最开始就是林家要拉杭州将军下马,才捣鼓出来的。当然,曹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才会用同样的法子反将林家一军。但林家没有及时收手,反而继续作案,就实在是太蠢了,好象觉得朝廷上下个个都是傻子,看不出来这几桩案子是怎么回事一样。他们这样做,把皇帝当成什么了?把朝廷重臣又当成是什么?

谢梅珺真想不出,林家若是没有聪明人,为何还要趟夺嫡这摊浑水?

宋氏不置可否,淡淡地对谢慕林道:“好孩子,你有心了。我之前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远在湖阴,少过问京中消息,说不定还真会被人算计了。不过既然那林家先惊动了焦银台,那想必不会有大碍的。焦大人久经世事,自会知道该怎么做。回头我写信问候他一声,把这事儿稍稍提一提,也就是了。”

第三百九十章 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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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来顺再次往四周扫视了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方才凑近了萧瑞,压低声音说话。

萧瑞顿时就挑了一挑眉,心知他接下来说的只怕是隐秘之事,否则在这样的环境中,没必要如此谨慎小心,难道还能比三皇子与赵滢之间曾经的私情,还要隐秘?

徐来顺对他说:“主子听说二少爷跟着金山卫来此剿匪,就让小的赶来给您捎句话。金山卫金指挥使是能干人,只怕林家收买的那些乌合之众不是他对手,定要折在他手中。但那些人背后连着林家,连着二皇子殿下,真叫人查出来了,二殿下面上恐不好看。若是二少爷方便,从中帮着遮掩一二,也不必救什么人,只需要让他们别透露出什么要紧的人名儿来,就足够了。”

萧瑞把眉挑得更高了:“你说什么?”他有些想笑,“这会子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抓了,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徐来顺赔笑,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好时机。倘若那些伪装成流民的劫匪还未落网,萧二少爷人在金山卫,还就在金指挥使跟前,大军但凡有什么行动,知会他一声,他自然就会想办法告诉劫匪们,让他们避开大军,那才是万无一失呢。可谁知道金山卫的金鹏指挥使如此能耐,前头刚接了圣旨,后头才到地方就把人给一网打尽了呢?这么快的手脚,害得他人都还没见到萧瑞呢,盘算就已经落了空。可这种事要是叫干爹或是上头的三皇子知道了,他们会怪金鹏行事太迅速么?不,他们只会埋怨他徐来顺办事太拖拉!为了不挨骂,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求萧瑞了。

他低声下气地说:“还请二少爷想想办法。那起子混账如今就在金山卫的人手里,二少爷得指挥使看重,想要对几个匪头做些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么?到时候,只需要报个伤重不治,又或是畏罪自尽……”

“晚了!”萧瑞冷下脸道,“你若早说一日,这事儿未必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但眼下却真真是晚了!指挥使大人今儿一早就命人把几个落网的匪首押送进京去了。这是大案,要由刑部主审,皇上也盯着呢,谁敢做什么手脚?!”

徐来顺顿时懊恼不已:“怎会这样快?!”

“废话!圣上有旨,整件事就是要求一个‘快’字,否则等匪徒反应过来,还能抓得着人么?!”萧瑞没好气地说,“这事儿说来不过是林曹两家相争,与你们主子有何相干?!他不是素来与东宫更亲厚些?如今怎的还跟二皇子亲近起来了?二皇子与林家做下这种荒唐可笑的事,此番定是逃不过罪责的。皇上圣明烛照,就算没有匪徒的口供,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家主子不躲开些也就罢了,怎的还主动跳进坑里去?若叫皇上察觉,他能落得什么好?!”

徐来顺咳了一声,勉强笑着解释说:“二少爷不知道,如今宫里的日子难过,有林昭仪天天跟皇后娘娘对着干,咱们家娘娘才能歇口气。倘若林家这回坏了事,就算林昭仪不失宠,也是大大地折了脸面,日后不敢再多言。那皇后娘娘就会更加得意嚣张了!这林昭仪得意,她位份尚在咱们家娘娘之下,顶多只是说话气人些,有宫规在,她还不敢公然为难娘娘;可若是皇后得意了,以身份相压,咱们娘娘就真的难受了!主子也是想着,若能保得林娘娘不伤筋动骨的,宫里有昭仪娘娘与皇后娘娘相争,咱们贵妃娘娘也能轻松些么。”

“这话可笑!”萧瑞冷笑道,“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说,你主子其实是想做鹤蚌相争里的那个渔翁还好!留着二皇子与林家与曹家相斗,相互削弱对方的实力,你主子才有望出头。这样的想法,听起来才象是个天家贵胄的主意,而不是把自己说成个小可怜,把娘娘说成个软弱无能的庸常女子。娘娘自打入宫,十几年来,在皇后与林昭仪眼皮子底下把你们主子养到这么大,贵妃之位也一直坐得稳稳的,任谁都动摇不了,几时受过什么大委屈了?你那些话骗骗别人还罢了,想要哄我,还办不到!”

徐来顺只能尴尬地干笑。

萧瑞继续说:“你主子若真是打了鹤蚌相争的主意,倒也没什么。都是皇上的血脉,都是金枝玉叶,凭什么太子与二皇子想要的东西,你们主子就不能想呢?只是他想,也得想得聪明些。鹤蚌相争,渔翁能得利,那是因为他不曾插手其中,直到鹤蚌两败俱伤,方才出手。如今曹林两家还未两败俱伤,你主子胡乱出手做什么?他原本可以坐壁上观,却非要插手其中,但凡露出半点行迹,不但东宫那头要视他为反叛,二皇子那边,他也得不了好。闹到皇上与太后跟前,他这乖孩子可就再也做不成了。

“你回去给你们主子传话,就说我劝他,安心看戏就得了,千万别掺和。东宫不得圣宠,任性胡为,二皇子有勇无谋,傲慢骄横,眼下皇上只是暂时还能容忍罢了,早晚有忍不下去的一天。你主子若是真有那想法,还不如好生读书,早些结一门正派得力的姻亲,日后出宫开府,入朝学政,多多在皇上面前表现。只要能得皇上赞赏,得朝臣肯定,总有他出头那一日!”

说完这番话,萧瑞也不耐烦再谈下去了,转身便走回谢家老宅方向:“你去吧,没事别再来找我了。我也懒得问你家里人的消息。京里知道你身份的人不是没有,平望镇黄家的人也时不时在这一带转悠呢,当心叫人认出来,疑心到你主子身上,那就是给你主子添麻烦了!”

徐来顺叠声叫了几声“二少爷”,萧瑞都没有回头,他见有其他武官走过来与萧瑞说话,也不敢再追上去,只得在原地急得跺脚,有心要寻机会再去劝一劝萧瑞,又想起萧瑞所说的黄家人,生怕自个儿真的叫人发现了身份。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无可奈何,终究还是决定先赶回京里去。事情未能如主子所愿,他自然要尽快上报最新消息。再者,那些水匪既然被押解进京了,要关在刑部候审,到时候是否要封他们的口,还需要主子早下决断。当然,这种事就没必要让主子出面了,只需要把消息递到林家人耳朵里,又不叫他们知道是谁传的信即可。二皇子可不是什么会为人守秘的人,若叫他知道自家主子有意相助,怕不是要缠上来,今后再也难摆脱了?

主子是要利用此人,可没打算真跟对方做好兄弟。皇家金枝玉叶,哪儿有什么真正的手足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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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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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家角的生活,比在老宅里要安逸得多了。

谢慕林在家里不必事事操心,可以把时间精力更多地放在功课上,还有家人陪着说话聊天,生活得相当愉快。若不是天气越来越冷,天天都寒风阴雨不断,她的日子还能过得更轻松些。

谢老太太在生了两天闷气后,也渐渐缓过神来了。被谢氏族人无视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在新宅里的生活,其舒适程度又不是在老宅时能比的。如今她有好几个丫头婆子侍候,吃得好,住得好,儿媳文氏一如既往地恭敬——只要她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又或是说宗房与宋氏的坏话就行。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孙子孙女每日前来晨昏定省,陪她说话解闷。哪怕这几个孩子都不如谢慕林与谢徽之机灵讨喜,有人陪也比没人陪要强。她如今的日子,可比在老宅时有意思多了。

谢老太太只遗憾天气太差,外头又太冷,否则她还能逛逛花园去。自打谢家出事,她就再没有过逛花园的闲情逸致了,哪怕是搬回金萱堂住的那些日子也没有。可惜,如今她有心情了,身体也养好了,天气情况却又变得恶劣起来。一看到外头院子里花木枝条上结的霜花,她就彻底打消了出院子的想法。

新宅的这处后院,是儿子谢璞特地为她建造的,不但窗户全都镶了玻璃,明亮又挡风,房屋之间还有游廊相连接,能让她在雨雪天气,也能绕着院子转悠走动。最重要的是,正房里建了火墙与暖炕,即使外头再冷,屋中也是温暖如春。这样的条件,哪里是老宅那间只经过简单修复的小楼能比的?

谢老太太再也不提什么回老宅去住的话了。就算要提,也得等到天气暖和起来再说。

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等到明年开春后,天气变得暖和了,再说回金陵城的话?虽然谢映容那死丫头十分可恶,但这样寒冷的天气,真叫她跑几百里的路回京城去教训孙女儿,她这把老骨头哪里抗得住呀?金萱堂里都没这么舒服呢,还是留下来好好享受一回儿子的孝心吧?

谢老太太没让别人知道她的内心已经动摇了,当着文氏的面,她还要时不时敲打一句:“你要是嫌我老太婆太碍眼太多事了,大不了我回老宅住去,也省得受你们的气!”每次她这么说,文氏都要露出几分惶恐不安的表情。那么,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添个菜、炖个汤、做件新衣裳之类的小事,文氏都会答应下来。

谢老太太对儿媳的孝心,勉强还算满意,毕竟比孙女儿谢慕林强多了。只是很遗憾,文氏没有从前那么听话了,既不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宗房、宋氏又或是谢氏族人的坏话,也不愿意叫孙子们少上两天学,专门留在家里陪自己。然而谢老太太再不满意,也没法拿这些事来抱怨,因为她知道,谢慕林还在家里呢,每日都来看她,一旦知道她为了这种事发作文氏,嘴里绝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还处处都占了理,驳得她无话可说。谢老太太不想自虐,因此没有犯蠢。

文氏不知道谢老太太内心的想法,还觉得不安呢。她跟女儿私下商量:“这几日惹老太太生气了,咱们要不要想点法子,哄她老人家高兴一下?”

谢慕林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老太太这几日吃好喝好睡好,安逸得连在游廊上转几圈活动活动身体,都不乐意动弹了,哪里象是生气的模样?娘就别多事了。你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哄她?总不能真让兄弟们抛下学业,只奉承老太太一个吧?这几日书院里虽然复了课,但谢家角每房出人轮班巡视的任务却没有停下。大哥二哥和三弟每天既要忙功课,又要跟族人一道冒着风雨巡视族地,就够辛苦的了。娘还是别给他们添麻烦了吧?”

文氏嗔道:“难道我会如此不近人情不成?你二哥也是我的亲骨肉,显之、徽之虽不是我亲生,也跟我亲生的没两样了,我怎会不心疼他们?我是想着,近来天气不好,族人们也少有出门的时候,妇人们个个都只能待在家里做活,怪闷的。我们不如挑一两个说话风趣又有眼色的晚辈妇人,让她们来陪老太太说话聊天解闷,如何?”

谢慕林吃了一惊:“这能行吗?宗房那边不是说……”

文氏摆摆手:“我在宗房探过你大伯娘的口风了,她没说不可以,只是让我挑人时仔细些。我想着,老太太从前在族里住的时候,没少得罪人,那些曾经与她有过仇怨的房头,只怕就不合适了。曾经在老太爷作坊里做过事,或是参过股的,也不合适。”因为这些人都算是被谢老太太坑害过的人,就算嘴上说不在乎,心里也难免会有怨气呢。

文氏想到的是那些曾经在外头谋生,近年族里日渐兴旺之后,才重回老家的族人。这样的族人,人情世故皆通,又见过世面,更与谢老太太无仇无怨,说起话来也少些顾忌。

文氏这么说,谢慕林倒是想起了一个人:“闺学里有位族姐,闺名很特别,叫莺莺,我记得她家是在十年前才从外地迁回来的,父辈在很年轻时就出外谋生了,做的是印书作坊的生意,包揽了竹山书院的所有印书活计。这位姐姐的父亲已经去世几年了,家里是长兄长嫂当家。她那长嫂我也见过,好象是姓柳的,说话挺斯文,但很机灵知趣。”

文氏立刻就想起来了:“是谨满媳妇吧?她确实是个机灵又风趣的人,年纪才二十出头,礼数周到,又不失活泼,在长辈面前不拘谨。我记得她娘家是湖阴县城里最大的书店东家,因此自幼在家读过两年书,哥哥还是个童生呢,与寻常人家女儿又有不同。谨满家从祖辈开始,就没跟老太太打过交道。他们算来是九房的旁支,九房当年与老太太的来往也是最少的,没有交情,但也没有仇怨,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氏立时就要去找谢谨满夫妻说话,谢慕林也不阻拦。倘若那柳氏堂嫂真能跟谢老太太聊得来,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能脱身了,何乐而不为呢?

她与兄弟们近日都在为天气烦心,生怕河道水位再次上涨,真会闹出水患来,谁还有闲心去应酬谢老太太?

谢谨满夫妻那边很快有了回音,他们挺乐意的。柳氏刚刚把儿子送进了族学开蒙,近来正闲得发慌。她在娘家时就习惯了跟着长辈去大户人家给太太奶奶们凑趣说笑,嫁进谢家后,也没少往宗房、二房请安,对这种事十分熟练了。虽然听说过三房这位诰命老夫人的人品不是很好,不大受族人待见,但她自家与谢老太太没有矛盾,往宗房里请示一回,得到了默许的暗示,她也就放心了。

柳氏很快就打着探病的名义,到三房来见过了谢老太太。她不会说谢氏族中长辈的坏话,倒是对湖阴县城里各大户的闲事八卦十分熟悉,才来了两回,就迅速成为了谢老太太的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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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危急

谢老太太有了人陪伴,也有了新的消遣,谢家三房一众人等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谢老太太毕竟是长辈,每日晚辈们去向她晨昏定省,是应有的规矩。可如果她闲来无事,来兴致了,非要拉着你不停说话,你也不好硬着头皮说要走人。但若真留下来相陪,又要耽误多少事?做晚辈的就算再三赔罪,好抽身离开去做正事,她也要阴阳怪气地说你不孝顺。这一屋子的老实人,有几个扛得住这种指责?除了谢慕林是真不在乎,还敢怼回去以外,其他人都受不了。就算厚脸皮如谢徽之,骨子里其实也是个乖孩子。

如今可好了,谢老太太每日光是跟族侄孙媳妇柳氏聊湖阴县城里各大户的八卦传闻,就能打发掉一天的时间,还意犹未尽,总说要留柳氏下来吃晚饭呢。而柳氏呢?也借着谢老太太这里,消磨了时光,转移了注意力,省得总想着刚刚上学的儿子,整天在家不知道该干什么。中午小学生们的午饭是在族学里用的,有长随侍候,也不必她操心。傍晚回家,她时不时地还能得谢老太太赏两个菜,带回家里加餐。

谢老太太对于喜欢的人,还是挺大方的。虽然如今比不得从前阔绰了,金银珠宝绸缎之类的值钱物事,她已经很少赏人,但如今看柳氏顺眼了,赏两个菜、一包茶叶、两斤糖果糕点什么的,都是常事,反正都是文氏孝敬来的,用不着她自掏腰包。哪天柳氏哄得她高兴了,她还会把自己不喜欢的旧衣裳鞋子赏两件给柳氏。

那些衣裳鞋子都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做工,只是颜色花纹老气些罢了,柳氏一点儿都不嫌弃,带回家去,自己不穿,稍微改改,孝敬婆婆或娘家母亲也是好的。有了实打实的好处,儿子在族学里也适应良好,丈夫在外事事顺心,柳氏就越发喜欢到谢老太太这里来了。

谢慕林冷眼瞧着,发现柳氏行事很有分寸,就算是要哄谢老太太高兴,也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出了三房的大门,她也不会把谢老太太的任何言论往外传。这就很不错了。谢慕林甚至觉得,让文氏多跟这种情商出众的人来往,也是有好处的,便劝文氏跟柳氏多亲近些。

文氏本来就喜欢柳氏,见女儿也认可这个族嫂,心中更欢喜,不但谢老太太送任何东西,她不去阻拦,甚至自己也掏腰包,送了柳氏不少礼物,连带柳氏的婆婆与小姑子莺莺,都有一份。柳氏对此心领神会,把自己的嘴管得更严了。有时候谢老太太说顺了嘴,发表了些对宗房、宋氏以及儿媳孙辈们不利的言论,她也会委婉地劝解两句,让谢老太太心平气和些。

其实谢老太太也不是没有嫌弃过柳氏这一点,总觉得她不如自己从前认得的朋友们会说话,但想到那些朋友如今早就变了脸,在湖阴这种乡下地方,也没别人能陪自己聊天了,况且柳氏还知道许多湖阴富户人家里的八卦趣闻,更加难得,因此,些许小毛病,也不是不能忍的。她继续与柳氏有说有笑,高兴起来时,也照旧打赏不误。

谢老太太的日子是越发轻松愉快了,但老天爷的脾气却越来越古怪难测。

时间已经将要进入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湖阴一带的雨却似乎下个没停似的,已形成了冻雨,又冷又湿,令人越发难熬。

河道里的水位也渐渐上涨,已经接近危险线了。上游的湖州城那边传来了坏消息,说东苕溪流域有几处河堤决了口,虽然情况不算太严重,只是淹没了一些农田房屋,死了三五个人,却有许多受灾的百姓湿冻病倒了。紧接着,太湖周边地区也形势告急,说是湖水泛滥,淹了湖边的滩涂地,官府迅速组织住在岸边的百姓撤走,又要利用支流与运河泄洪,减缓洪水的压力。消息传到湖阴县,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连日阴雨,河道里的水位本来就高,上游再泄洪,这一带的河堤能抗得住吗?大家八年前都是受过灾的,特别害怕当年的灾难再来一回。这下不但县衙里的县官与一众吏员要动起来,纷纷下乡察看沿河堤坝的情况,督促当地官民加固河堤,县中大户们,也都纷纷在自家地盘上加强了防洪措施,以防万一。

谢氏一族自然也不例外。

谢家角的堤坝早已加固过,排水沟渠也用水泥铺过,疏通清理妥当,再加上族人每日来回巡逻、清扫,夜里也有人值守,因此暂时还不见有险情。

只是竹山书院那边,情况就有些不妙了。眼看着今年秋冬水涝已然成灾,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是周边地区出身的,各自家里都已先后把人招回去了,不管是帮着家里抵抗灾情,还是家人担心孩子的安危,他们都注定不会参加到书院的防洪工作中去。

书院不在县城里,无法受到城墙的保护,本身又挨着河岸,还有一部分区域地势并不高,八年前就被淹过。为了师生们的安全,二房的宋氏已经知会过书院里掌事的大儒们,让所有人撤出那片有危险的区域,暂时不再使用那一片校舍。只是书院本身占地颇广,又挨着山地、竹林,万一雨水过大,也有发生泥石流的风险,必须要日夜有人巡逻警戒方可。如今学生已经走了一大半,老师们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读书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上了年纪的,在本地雇来的雇工都跑回自个儿家里忙活去了,光靠十来个小厮、仆役,又能当得什么用?

牛大儒与杨意全只得坐船穿过河水越发汹涌的河道,前往谢家角,向宋氏陈情,明言书院目前的困境。在这种时候,他们也只能向谢氏一族求救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是竹山书院的学生,后者还是宋氏的嗣孙,听闻消息后,兄弟俩便立刻赶往二房,帮着出主意去了。

文氏刚刚收到佃农那边递来的消息,为了今年天气不好,无法在秋收后补种一季蔬菜而叹息。而谢慕林则从三弟谢徽之那里,听说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谢家老宅那边,似乎爆发了时疫。在老宅里养伤的金山卫伤兵,已经有超过十五人病倒,纷纷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而且,看起来比一般的风寒还要厉害几分,特别容易过人。

谢慕林立刻警惕起来:“可知道病人都有些什么症状?”

如果是流感,那就麻烦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准备

谢徽之是去老宅找萧瑞“闲谈”时,发现那边有时疫迹象的。

他这念头一起,自己也害怕起来了,见萧瑞似乎也有两声咳,便不敢多留。

在对方送自己出门的那短短时间内,他就瞥见邻近的几间屋子里,似乎有十来个人是在时不时打喷嚏、咳嗽的,又听萧瑞说,近来天气寒冷,许多同袍都着凉发热了,头痛、咽痛,还有人上吐下泄。由于萧瑞伤势最轻,品阶最高,因此暂时领了主管之责,近来正为了药材之事烦心,还向谢徽之打听,附近可有大批量卖药材、药材品质又好的地方?又或是有医术好,又愿意长期出诊的大夫?

杜家医馆的大夫虽好,他们却是当天来,当天走的,平日里病人又多,光是在自家医馆里就忙得不可开交了,没办法长驻在他们那儿。

谢徽之素来只知道看病要找杜家医馆,怎么可能识得别的大夫?倒是听说过两个卖药的地儿,告诉萧瑞后,便匆匆赶回家来了。他是越想越怕,总觉得老宅那边的金山卫伤兵们,得的病症越来越象传闻中的时疫,还担心自己会过了病气,特地跑了一趟县城里的杜家医馆,确认自己没问题,方才放下心来呢。

谢慕林仔细一琢磨,打喷嚏是普通感冒的症状,但头痛、咽痛、咳嗽、发热、肠胃不适,却都是流行性感冒的常见症状,再联系到眼下的天气,正值秋冬季节,天气寒冷,老宅里又是多人聚集在室内,如果不注意通风和预防,很容易引起病菌迅速传播。那些人又个个都是伤员,身体抵抗力弱,自然更容易染病了。

现在可没有流感疫苗可打!

谢慕林有些抓瞎了。她手头虽然有些感冒药,但并没有治流感的特效药。更何况,这些药是她旅游时带着以防万一的,最多也就够吃两三天而已,不够再找药店买就行了。之前抄家时,她为了治自己,已经吃了几颗,剩下的太珍贵了,就算不是只用在自己身上,至少也要是家里与她感情深厚的亲人,才舍得用出去。老宅里借住的伤兵与她非亲非故,她可没那么圣母。再说了,她那点药也治不好所有人,还不如直接用本土的大夫和药呢。

谢慕林抓了抓头发,一咬牙,决定要先弄清楚老宅那些人到底只是普通感冒,还是流感。

这事儿她不能不谨慎小心,因为流感不注意是会引发其他更严重的疾病,甚至会死人的。老宅里那么多伤兵呢,就算只是死上一个两个,那宅子还能住吗?原本跟金山卫结下的良好关系,兴许也要大打折扣。

而老宅距离附近的佃户家,以及后山的前湾村,其实也不是很远,万一时疫传播开去,在这个天气情况糟糕的季节,袭击湖阴县城周边地区,造成的后果就更加严重了。

谢慕林咬了咬牙,对谢徽之说:“这事儿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老宅那边的人真是时疫,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帮他们防治才可以。否则他们死的人多了……”

不用她明言,谢徽之也迅速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脸色苍白了些:“二姐姐说得对。我们虽然害怕,但毕竟离得远,只要小心些,时疫传不到我们身上。可如果那些官军在咱们家的老宅里死得多了,那宅子就真的没法要了。兴许官军们还要埋怨我们家老宅的风水不好,害得他们死了人。这可是结怨的事儿!金山卫的指挥使,才接手了杭州军务,说不定就要管着整个浙地的兵呢。这样的实权大人物,就算我们家有个从三品的高官,也不敢招惹的。再说,萧瑞也不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已经得罪了曹家,再把萧家得罪了,今后就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谢徽之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哪怕年纪小,又一向有纨绔名声,那脑子也比一般的少年人要转得快,政治素质更高。谢慕林都没想到的东西,他就先想到了。

谢慕林暗叫一声惭愧,便正色对谢徽之道:“马路遥和贾大都在那边,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还得想办法联系上他们。除此之外,我们也要向杜家医馆求助,倘若真是时疫,少不了要请杜家的大夫想想办法的。药材、药方,都得指望他们。湖阴一地的医生大夫还有药铺,几乎都受杜家差遣呢!”

谢徽之郑重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下,才有些害怕地说:“我再去老宅一趟吧?”

谢慕林叹了口气:“先别忙,你就这样去也不行,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万一你也过了病气,那才糟糕透顶呢!”

她先让三弟去县城请教杜老爷子,毕竟他是亲历者,对于病人们的症状,说得比旁人清楚些。如果杜老爷子能拿出有效的现成药方来,那就省了她大功夫了。

接着,她又找了家里的管家,吩咐了一通,叫往老宅那边多送些蔬菜水果去,感冒的时候,多补充些维生素总是没错的。还有各种取暖的物资,都要供应充足。

最后……谢慕林又下令采买大量的白醋、米醋。

虽然听说这东西防流感,不是很靠谱,但有总比没有强。她翻看了书房空间里的资料,只有从那本1980年出版的《家庭日用大全》中,查到一些目前可用的流感预防手段,但上面记载的还是传统的熏醋法。至于上头记载能服的药,基本是西药。唯一目前能找到材料的生姜红糖汤,效果能有多少,还不得而知。谢慕林只能让人连生姜红糖也一并采买了。

所有这些物资,不但要供应老宅,自己家里也要囤一些,预防水患过后,族地或周边地区也会出现时疫。这样的天气,什么事都是说不准的,有备无患。

谢慕林又开始命家人开库取用白布,裁成小块,做成口罩、绷带,用开水煮过后,在室内用火盆烘干,再用干净的匣子分别盛放起来,以防万一。

等好不容易把事情吩咐下去,谢慕林自己闲下来了,她又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开始翻找书房空间。

空间里头还有一些东西,是她之前还没有来得及留意的,那就是那一大摞过期杂志。

感谢老天!她妈曾经在非典期间订过一整年的《家庭医生》杂志。

虽说里头的东西有些零碎,还得一页一页去查找,里头提到的药物,也未必是她目前能弄到手的,但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如果她能在里头找着一两个传统中医药里能治流行性感冒的药方,那就谢天谢地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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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后,谢慕林方才在梨儿的叫唤声中回过神来,将注意力从书房空间里转移开。

翻找杂志的工作不是很顺利。预防流感的方法有很多,各种清洁手段、防护工具、中药汤方、药膳什么的都有,但治疗的方子却很少,就算提到,也都是外行人看不懂的西药学名,对于身处这个时代的谢慕林而言,没什么意义。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能理解。这杂志名叫《家庭医生》,而不是专业的医学杂志。它们只会教读者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预防各种疾病,等到疾病已经发生时,除非是病情还很轻,可以自己吃点非处方药解决,否则自然是去看医生更好。流感就是这么一种需要专业医护人员来处理的疾病,杂志里怎会告诉读者,要用什么药方去治疗?如果药方效果不佳,耽误了读者的病情,病人和家属找杂志社算账怎么办?

能有几个对感冒咳嗽症状有辅助作用的药膳方子,或是对于流感病人患病期间饮食的建议,就已经很不错了。谢慕林再把老妈那几本养生书里相关的内容摘出来,全都汇集起来,快笔抄成一叠笔记,决定要把死马当成活马医。要是杜老爷子那边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任何方子都要试一试才好。

梨儿不知道自家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还在那里小声抱怨:“姑娘往这角落里一躲就是半日,我跟翠蕉找不见人,急得跟什么似的,满宅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在这里找到了姑娘。姑娘日后有什么烦恼,只管回院子里发呆去,在这里坐着做什么?天儿又这么冷,姑娘身上也没多穿一件衣裳,火盆都不烧一个,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你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十分健壮,不能因为近半年来没生过病,就掉以轻心了。我爹也觉得自个儿健壮如牛呢,叫他多穿件衣裳,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还不是整天打喷嚏,着凉了么?!”

谢慕林浑身一震,忙问她:“你爹生病了?你怎么知道的?他从老宅回来了吗?!”

梨儿点头:“是呀,那位萧二公子说,留着他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可做,他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回家里休养吧。老宅那边横竖还有一个贾大在呢。”

谢慕林又问马路遥是几时到家的,得知是午后到的,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马路遥家的给他煮了些姜汤,想着若是不好,明儿就要看大夫去了。

谢慕林立时道:“让你爹暂时留在家里,别出门,注意通风,也要保暖,要吃好睡好,好好休息。如果打了喷嚏,要立刻用手帕把飞沫擦掉,把手洗干净。回头我再让人给他送药过去,在病好之前,就不必回老宅去了。你和你娘、你兄弟若要回家,也要注意勤洗手,最好戴上口罩,别离你爹太近了。”如此这般,将自己知道的种种预防流感措施都说了一遍,又告诉梨儿,口罩要怎么做,目前已经做好的几个放在哪里。

梨儿听得面色发白,心里渐渐害怕起来:“姑娘,我爹得的病……是不是很要紧?”

“目前还说不准。”谢慕林也不拿好话哄她,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但三弟去过老宅,发现那里的风寒病人多得有些不同寻常,怀疑是闹时疫了。你爹既然也病了,那就必得警惕三分。如果他只是寻常伤风感冒,过两天就好了,那自然万事大吉。如果真是时疫,那你和你娘、你兄弟也得小心一点儿。目前还没到隔离病人的地步,但为了以防万一,你爹也最好别跟旁人接触了。”

梨儿的手都发起抖来,有些六神无主,只知道麻木地听从小主人的命令行事,踉踉跄跄地转身跑了。过了小半个时辰,谢慕林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听翠蕉报告说底下人做好也多少个口罩送过来,梨儿方才回转,人已经镇定了不少。

她向谢慕林报告:“我娘已经安排我爹搬进我兄弟的屋子住了,每日会送饭食过去,在他病好之前,都不会出来见人,家里也不会接待外客。至于我两个兄弟,这些时日就跟着大少爷与二少爷去书院,不必回家住。我娘还说,爹生病的消息,暂且不必让他们知道,也省得他们担心了。”

谢慕林点头:“马叔如今病情还轻,到底是不是时疫还说不准呢,不说也好,免得消息传开去,引得众人惊慌。只是若过两天,马叔的病情不见好,你们母女最好还是要知会你兄弟们一声。”

梨儿忧心忡忡地应下了。

翠蕉忙去安慰她,又道:“我们姑娘叫人采买了好些东西呢,都是能用来防时疫的。回头姐姐也领一些回去,说不定就起作用了呢?”

梨儿勉强给了她一个微笑,心里却没什么信心。她虽然是在内宅里长大的丫头,却也没少听说何年何月何地发生了时疫,结果死了无数人的消息。倘若她父亲真的得了这种要命的病,不连累主人,已是烧了高香,又怎能奢望他会轻易好起来?

谢慕林也顾不上跟梨儿解释“时疫”这种东西,其实就是流行性疾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关键是做好防疫工作,避免传染。她看了大半个下午的《家庭医生》,还是非典时期出的半月刊,满脑子都是各种传染病防治措施,想着那时节她都平安过来了,这回只是个小规模的流行性感冒爆发事件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晚饭时节,谢徽之也从县城里回来了。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终于从杜老爷子那里磨来了一个往年时疫时用过,确切有效,看着与老宅里众位病人症状又能对得上的方子,上头的药材似乎也是量大便宜那一种,性价比很高。

其实杜老爷子听说了谢家老宅里养伤的官兵们可能染了时疫之后,是很想亲自走一趟,为病人确诊的。无奈杜家老小死活不肯放他出门,他也只能另想法子了。不过,杜家二爷已经答应了老父,会带着几个年青力壮的徒弟明日跑一趟谢家老宅,给官兵们看诊。如果到时候诊断出的结果,是能使用那张方子的话,那就省事了。如果不行,到时候再斟酌着把方子改一改,也可以用。

谢慕林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道:“我今儿查找了家里的书,倒是翻到一些预防时疫的法子,还有些辅助治疗的药方,以及流感……不,时疫时有人用过而且有效的艾灸法子,上头把需要灸的穴位和次序都说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明儿你一并拿给杜二爷看吧。若是能帮上忙,那就更好了。”

谢徽之一口答应下来。有杜二爷同行,他倒是没有原本那么害怕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不知几时已经到了正屋,听到他们姐弟说话,后者沉着脸问:“二妹,三弟,你们在说什么?哪儿闹时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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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分工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九十六章分工等听完谢慕林与谢徽之说明事情原委之后,谢谨之张口就要说话,却被谢慕林抢先开了口:“二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和大哥都不是什么身体健壮的人,还是别到那种高危之地去冒险。你们比旁人更容易受到传染,一旦染了病,还不知道要休养多久呢,到时候一家人跟着担心不说,明儿开春后你们要下场县试,也不知会不会被耽误了,多麻烦呀,还不如让别人去!”

谢谨之噎了一下,哑口无言。他也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确实身体不算健壮,只是回老家后这几个月,也算调养得当,再加上听二妹的话,每日都坚持活动身体,早就比从前大有改进了,平日里也没什么病痛,未必就比旁人更容易过了病气。但二妹说得也有道理,凡事总有万一,倘若他们兄弟真的沾染了病气,耽误了明年的科举,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谢谨之还是要为三弟谢徽之说句话:“三弟虽然一向康健,年纪却小,未必就比旁人禁得住病气。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尚在,怎能叫弟弟去冒险?”

谢徽之忙道:“二哥,我可比你和大哥强得多了,原本就时不时往老宅去的,这么多次都没出事,可见上天庇佑呢,多去两回,也没有大碍。”

谢慕林却说:“话不能这么说,小心无大错的。我这回让你去,一来因为是你发现了老宅可能闹时疫,带着大夫药材和物资回去,也算有个由头;二来,则是因为咱们家身为房东,总要露个脸,大哥二哥身体弱,娘和我都是女子,也就只有三弟你能出面了。到时候你带着杜二爷他们往萧二公子面前一站,把事情原委说明白了,将东西送到他手上,你就可以撤了。我们只是房东,能做到这份上,就已经仁至义尽,不必你留在那里侍候病人。”

谢徽之犹豫:“这样不好吧?我们把杜家人请过去了,自己却退走了,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担当?”

“就算是杜家人,也不必住在老宅里。”谢慕林道,“我们在谢家湾的几家邻居都是宗房的佃户,我知道他们的房子还算大,怎么也能腾出一两间干净的空房来,到时候给佃户几两租金,让杜家人住佃户家里去,吃住都在别人家,不跟官兵们挤。只要预防措施再做好一些,会传染的可能性就会相应降低很多。这事儿你回头跟大伯娘打招呼去,事关她兄弟的安危,她肯定会答应的。你也是,我把防范的法子教给你,你要统统照做,万万不可偷懒嫌麻烦,一旦染了病气,可不是玩儿的。”

谢徽之缩了缩脖子,老实应了下来。

谢谨之见状,只能叹气了。谢显之笑着安慰他:“二弟也不必沮丧,我们去守书院,也是尽自己的力量。本身我们就已经答应了书院的先生们,原也不方便再去老宅的了,你又何必难过?三弟虽然年轻,却聪明精干,又与萧瑞越发相熟,他出面去办这件事,原比我们更强些。”

谢谨之道:“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难过,只是心里有些担忧。我们兄弟三人都出去了,家里怎么办?四弟年纪还小,身体又弱,连巡视的差使都不好当得,其他人又都是妇孺,更不方便出面了。虽说家中还有许多男女仆妇,可族里人人都是本家族亲出面,就算带着下人做事,也不是全权委于仆役之手。我们家若要打破这个惯例,未免坏了族中规矩。族人们见了,说不定会觉得我们太轻狂。”

谢慕林想了想,道:“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的。族里的规矩,每房都要出人参与防洪防汛事务,男子要参与守堤、巡逻,女子则去烧茶水姜汤,或是照看族中孤寡。我们家先前已经有男丁参与巡逻任务了,现在你们也不是偷懒,而是被调去了书院那边做事,那我再代表家里人,去帮着烧茶煮汤,探视鳏寡孤独,也是按规矩行事,谁都挑不出错来。”

谢显之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别人家做这种事的都是妇人,妹妹年纪还小……”

谢慕林摆摆手:“只要能做事,还挑剔什么年纪?大哥若不放心,我去向二祖母请示。若二祖母说没问题,我就去,行吗?”

若有宋氏许可,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谢显之想到近日族中事务的辛苦,便不由得开始心疼起妹妹来,眉头皱得紧紧的,露出为难之色。

谢谨之也很为难,但他也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总不能指望谢老太太与文氏出面。她们身体都偏弱,又向来没做过这些事,相比之下,妹妹兴许还能干些。他叹了几口气,终究还是没再出言反对。

于是,等到文氏从谢老太太那里脱身回来,带着儿女们吃晚饭时,才知道几个孩子已经越过她,商量定了两件大事。

她呆在那里,半天没醒过神来。

谢慕林便劝她:“娘别多想,家里就只有这么多人了,两位哥哥和三弟都有正事要做,您又要照看家里,我既然力所能及,当然也要出一份力。况且谢家角上都是族人,自家亲眷,没什么可避讳的。他们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形,见到我出去做事,肯定会多照看几分,不会叫我受苦的。说来我这样比兄弟们要强得多了,怎么说也是在家门口,有个什么不方便的,抬脚走几步就到家了。再说,这不是还有下人吗?我多带几个人出去,只要有主人出面,多几个下人帮衬,族人们也不会挑理的。”

文氏苦着脸道:“你的话固然有理,只是……”她顿了又顿,“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太没用了。这本该是我去做的,却还要你一个孩子替我受罪。”

谢慕林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娘在家里管事,能起的作用更大呢。若是你去了族里打杂,叫老太太和四弟四妹怎么办呢?况且,你也要照看二祖母呀。你不是在偷懒不做事,大家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其实都是在为宗族出力。”

谢涵之小声问:“二姐姐,我也想为宗族出力的,我能干什么?”

站在桌旁替他布菜的宛琴闻言顿时急了,扯了儿子的袖子一把。谢涵之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慕林笑笑,道:“四弟年纪还小呢,不必干那些辛苦的活计,只需要把自己的身体照看好,温习好功课就行了。娘在家里管事,需要有个儿子搭把手。老太太那里,你也要时时去请安,多陪着她老人家说话。只要她老人家能保持心情愉快,不给家里其他人添堵,你就是立了大功劳啦!”

谢涵之抿了抿唇,郑重对谢慕林说:“我明白的,二姐姐放心吧!”

谢映芬瞥了生母一眼,也向谢慕林开口了:“二姐姐,你若去帮族里打杂,我跟着你去,行不行?我年纪也不小了,能帮得上忙的。”

谢慕林冲着小妹笑笑:“四妹有心了,到时候我再问问看,有没有你能做得来的事。”

谢映芬高兴地应了,宛琴气恼地暗暗掐了女儿一把,她也不为所动。

第三百九十七章 慕林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九十七章慕林第二天一大早,谢家三房众人便分头行事,各自忙活去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就照着昨日在二房说好的,带着三房的七八个小厮家丁,以及二房宋氏派来的十个男仆,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个人,一起浩浩荡荡出发往竹山书院去了。他们还随身带了行李,以及粮食药材柴火等物,如果天气情况不佳的话,很可能会暂时在书院里留宿,不能每日返回家中来了。

谢徽之则与杜家二爷一行人在宗房会合,带齐了谢慕林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各种物资,一同坐船往谢家湾老宅的方向去。前者是预计今日回返,但后者说不定就要留在谢家湾住上几天了。宗房的大太太杜氏忧心忡忡地为兄弟准备好了一应物事,又派了两个家仆陪同,好与谢家湾那边的佃户打招呼,同时还准备了足够的物资,预备娘家人们在老宅行医期间的衣食使用。

马路遥在家休息了一晚,又喝了两回药后,觉得病情大为减轻,就赶在谢徽之出发前,前来向文氏与谢慕林请缨,要求同行。

他的病好得这么快,倒是证明了他并没有染上流行性感冒,又或是这个年代更熟悉的所谓时疫,只是普通伤风感冒而已。这让他的妻子儿女惊喜之余,也令谢慕林大大松了口气。马路遥没有被传染上流感,也就意味着,谢家角暂时不会有时疫风险了。老宅那边的病人们兴许有人得的是流感,有人得的是普通感冒,这比谢慕林原本预料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对于马路遥要求同行的请求,谢慕林并不是很赞成。他的病情是没有大碍了,但也需要休养。病后初愈的身体一般都会偏弱,如果又被传染上真正的流感,那岂不是糟糕?谢徽之此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倒也不是非得让他同行不可。

然而马路遥自己有话说:“老宅的情形,如今又有谁比我更清楚呢?暂住在那里养伤的官兵们,我也都熟悉,能说得上话。杜大夫他们要去治时疫病人,少不得要有个能帮着说话的人去劝说,才能说服官兵们照大夫们的指令行事的。再者,我回来之前,贾大也有些身体不适,瞧着就是风寒的模样。他这些天一贯是守在后宅,拦着不让外人进老太太和二姑娘的院子,除此之外,几乎很少与官兵们碰面。那些说话往来的事,都是我去做的。就这样,贾大还会生病,定是被我过了病气。如今我好了,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老宅,若他有个万一,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马路遥坚持要去,他妻子儿女劝都劝不住,都纷纷含泪答应了他。文氏见状也不由得松了口,叮嘱他要格外小心身体。

谢慕林其实还是非常反对的,但当事人坚持,文氏又点了头,她再拦着也没有用了,只得说:“既然如此,马叔就陪在三弟身边吧,该如何避免被传染,三弟那里有章程,请马叔仔细记清楚,一一照做,万万不可偷懒懈怠。还有,既然你原本得的不是时疫,只是普通伤风小病,那去了老宅后,就不要再跟那些官兵们待在一处了,免得被过了病气。你到后宅梅庐去住吧。我这几个月都是住在楼上,楼下通常都是用来做功课或者做针线、织布的,有罗汉床,也有长榻,你随便将就一下。贾大如果不是时疫,也是同样安排。”

马路遥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梅庐可是二姑娘的院子呀!”

谢慕林哂道:“只要老太太不搬回去,我也不会再住进梅庐了,把小楼的底层拿出来给你们住,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宅里的官兵们要治时疫,肯定少不了将部分病重之人隔离开来,如果屋子不够用,病人们都挤在一处,更不利于健康。马叔你们没必要跟他们挤,在后院就宽敞多了。我这是担心老太太会有怨言,才没说叫你们住后楼,但梅庐也不小,住你们两个也够了。实在不够屋子使时,只需要保住老太太的小楼,连梅庐都可以舍出去。反正病人能痊愈最重要,尽量别叫任何一个官兵死在咱们家的宅子里。”

文氏在旁连连点头,马路遥见状,也正了神色:“太太、二姑娘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就迅速收拾了行李,带上接下来两三天里要喝的药,陪同谢徽之一同上船走了。

新宅里顿时清静下来。不但男主人们几乎都走光了,连下人都少了一半。偌大的宅子只剩下主仆几十人,看着比平日都要冷清许多。

谢老太太住在后院,平时也不出来,这些事,她是感觉不出来的。近日她有柳氏陪伴,孙子们要出门几日,她也不会上心。文氏倒是还需要在她面前殷勤侍候着,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才告退出来,打理自己的家务事。

谢慕林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把之前做的一套男装取了出来。

她学裁衣,学做男装已经有大半个月了,除了给哥哥们做来练手外,私底下也给自己做了一套,简单平实的款式,窄袖,半长的下摆,穿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倒是透着几分斯文俊秀,行动起来也利落。

她把这身男装给换上了,将头发打散,梳了个简单的道姑头,瞧着有些象是丸子头的模样,只寻了根与衣裳同色的绸纱发带把发髻给固定好了,什么耳环、镯子全都卸掉,连鞋袜也是借了三弟谢徽之的。这么一穿戴好,往镜子前一照,脂粉不施,俨然便是个清秀的小少年了,还有几分象二哥谢谨之呢。

梨儿与翠蕉看得稀奇得不得了,连声说:“姑娘好俊秀模样!”不过前者有些担忧:“姑娘打算穿成这样出门去么?若叫长辈们瞧见了,只怕不成体统吧?”

谢慕林笑笑:“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她适应了一下动作,很快就把已经调节得十分淑女的举止恢复到女汉子的程度了,然后随手打了一把伞,便大踏步向二房走去。

三房冷清,这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只是进了二房后,发现她打扮有异的丫头婆子就多起来,各各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还有人忍不住偷笑的。

谢慕林也不在乎,径自进了宋氏的屋子,学着哥哥们的模样,向她拜了下去:“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康。”

宋氏原本还奇怪,谢谨之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定睛一瞧,顿时吃了一惊:“你是……真姐儿?!”

正与宋氏说话的谢梅珺惊喜地看着谢慕林,笑着起身走过来,拉住她的袖子:“瞧瞧,这俊秀小哥是谁呀?我竟认不出来了!”

“回姑姑的话,我是您的侄儿呀。”谢慕林狡黠一笑,“我叫谢慕林,您不认得我了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典故

慕林正文卷第三百九十八章典故二房的宋氏与谢梅珺母女,见识果然跟时下的一般女子不太一样。看到谢慕林一身男装打扮出现,她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张口训斥她离经叛道,不成体统,而是眉开眼笑地夸奖她扮相俊秀。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谢慕林心里顿时定了许多,知道自己对于二房嗣祖母宋氏的判断并没有出错。有些事只要能先得到她的许可,以后做起来就会轻松许多了。

谢梅珺啧啧称奇地围着谢慕林转了一圈,看得眼热:“真丫头平时不显,这么一打扮,瞧着竟比穿女装时还要精神些,都是多亏了你人长得高的缘故。我听你母亲说,你原本个子也只是中等,今年却忽然拔高了不少,叫家里人都吃惊极了。我三天两头的总能见到你,倒是不觉得你长得有多快,可如今想想,你刚回湖阴时,比你三弟还要矮一些,如今都比他高了吧?前儿我见到他时,记得他头顶才到我下巴呢。”

谢慕林笑而不语。她这大半年里,只要条件允许,就尽可能让家里的厨子多熬骨头汤,饮食方面也尽可能做到营养平衡,效果这不就出来了?别说是她了,就是家里的兄弟姐妹们,身体也比从前好了不少,饭量都大了。宛琴前些日子还在私下抱怨,觉得家里的肉食吃得少了,精心烹制的菜色也不常见,一双儿女倒要常吃蔬菜水果甚至是粗粮什么的,怀疑是文氏这个嫡母在苛待庶子女。她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奥妙!

谢慕林看着宋氏问:“祖母您觉得我这样打扮行不行?族里如今事情多,大哥二哥带着人去守竹山书院了,三弟带人去老宅那头,帮着住在那里养伤的官兵们解决时疫问题,家里四弟又还小呢,谢家角这边每房人都要尽的义务,我们家实在是难以抽出人手来。若只让下人出面,又觉得对其他共事的族人不够尊重。因此我就跟娘和哥哥们商量了,由我顶替兄长们的位置,帮族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这么打扮,比穿宽袍长裙要行动方便些。反正身边同行的都是自家族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氏微笑道:“你有这个心意是好的。族里有事,自当人人出力,谁又说我们谢家的女孩儿就不能为宗族尽一份心呢?只是你这副男装打扮,若去帮着熬煮姜汤饭食,身边都是婶娘嫂子们,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去帮着给族中孤寡送东西,又怕那些人认不出你来,还不如照平时那样打扮的便利。”

谢慕林笑着说:“族里那么多人呢,煮饭煮汤能用得上几个人?光是如今这些婶娘嫂子们在,就已经够用了,若还缺人手,大不了我把家里的厨娘派过去,比我这样力弱的小年轻强一百倍。至于给族中孤寡送物资,我是今年才回老家来的,既不能认全所有族人的脸,也不清楚各家的地址内情,顶多就是去做个跟班,帮着打打下手罢了。反倒是巡逻、警戒、清理的队伍,人手比较缺。我哥哥们原本就是干巡逻差使的,听他们说,因为各家事务多,每次轮班都只能当值两个时辰,夜里又有许多人需要照看家中,无法挤出时间来,人手实在不足,连几位壮年有力气的婶娘都硬着头皮上了。我这小身板也不敢跟婶娘们比,但哥哥们能做的事,我应该也能做得来,好歹要把他们的缺给补上才是。”



宋氏感叹:“你有心了。既如此,你就去吧。若有人觉得不妥,只管说是我答应的。回头我再叫几个人来嘱咐一句,让他们多照看你些,不能真把你当成小子胡打海摔。”

谢慕林忙向她行了一礼:“多谢祖母。”用的自然是男孩子的礼数。

宋氏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孙女儿从前听说是个文静腼腆的性子,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大谬了!分明就是被曹氏那毒妇约束得狠了,又怕连累母亲兄长受委屈,才会硬生生把自己压抑成了小可怜,其实本性活泼要强着呢。如今没了曹氏,母子一行人又回到老家,有长辈们疼爱撑腰,不需要再压着抑着了,便露出了真性情。这样挺好的,宋氏一贯喜欢这样生气勃勃不拘谨的孩子。

谢梅珺也是,越看谢慕林越稀罕,连声道:“我若真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小时候我也扮过男装,跟着哥哥们一道出去玩,可有趣了呢!后来年纪大了,才斯文起来的。”那时是因为什么停止了这种游戏呢?好象是父亲看中了一个姓李的书生,想把她许配出去。她想亲眼见一见那男人,谁知道被看穿了。那人十分可恶,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母亲自那以后,就不许她再扮男装出门了。

谢梅珺叹了口气,抛开往事:“可惜我的两个孩子里,沅丫头是个憨的,淳哥儿又太老实,没有一个象我小时候那般机灵活泼。我想再生一个称心如意的,无奈年纪大了,也生不出来了。如今看到这么合心意的一个‘侄儿’,总算是有人可疼了!”

宋氏无言的瞥了女儿一眼:“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谁胡说了,我是真喜欢真姐儿!”谢梅珺嗔道,“不,不对,是林哥儿。是叫慕林是不是?”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谢慕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里头有什么典故么?”

能有什么典故?不过是谢爸爸爱林妈妈,女儿刚出生时,正值他们感情最浓的时候,因此才会用孩子的名字秀恩爱而已。只是事过境迁,当夫妻二人分道扬镳之后,这个名字就只剩下尴尬了。所以他们离婚后,都不情愿再与女儿多相处,免得想起了那些不愿意再面对的过往。

谢慕林尴尬地笑了笑,祭出了早已想好的理由:“也没什么典故,昨天想到要扮男装,觉得好玩,就随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所谓‘慕林’,其实就是指竹山书院后山那片竹林。我对书院心生向往,无奈没法去读书,只得在别名上表达一下心声啦。其实原本也可以叫竹林、慕山什么的,但叫谢竹林好象太过土气了,叫谢慕山又冲撞了大伯祖父的名讳,只能叫慕林了。”

宋氏点头:“慕林这个名字挺好的。你们嗣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书院后山那片竹林,还在里头建了一座草亭,在亭中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书院的景色。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号,叫林亭山人。那几年里,他每每与人谈诗论文,出了什么文作、诗词,都是用这个雅号落的款。后来年纪大了,没那个心情了,专心教导学生,这个号也就不再用了。如今你起的这个别名,倒是误打误撞,对上了他那个废弃多时的号。倘若有人问起,你就拿这个去搪塞吧,只说是仰慕你祖父,也省得别人多问了。”

咦?宋氏竟然还主动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名字来历,谢慕林立刻就答应下来,笑着说:“那我以后就是二房的孙子了,叫谢慕林,对祖父他老人家敬仰着呢,连起名字都是跟着他的号来的!”

宋氏又笑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功德

有了宋氏的背书,谢慕林很顺利地以男装打扮,参与到了谢家角谢氏族人的巡逻任务之中。

同行的谢家叔伯堂兄弟们见到她这副模样,其实也是很惊讶的。有人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玩笑,也有人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一听说是宋氏点了头的,连谢慕林这个“化名”都是宋氏给出的起名由来,顿时就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了。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谢慕林扮相俊秀,名字也起得好,看起来简直就是二房老太爷与宋氏的亲孙子,云云。

谢慕林也很注意与众位叔伯兄弟们同行时的言行举动,尽可能低调些,机灵些,能做的事就尽量去做,努力不表现得太过娇气。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带上男女仆妇,有他们做帮手,分到她手上的任务,她都能很好地完成。

与她一队的谢家族人巡逻完一圈回来,都觉得谢慕林这个扮了男装的女孩儿半点不娇气,机灵能干之处,不输给族里别房的同龄少年,甚至比她两个哥哥都要做事利落些,对她也都好感大增,再也没有人觉得她一个女孩子,穿了男装扮成男子,出门干起了男孩子的活计,是什么不妥当的事了。

谢家族地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大家都有许多事要忙活,人手也确实不足。而谢家二房与三房的情况人尽皆知,多是妇孺,没几个男丁能用的,只能依靠仆役了。二房更是只有宋氏一个主人,谢梅珺虽然暂时带着儿女避回娘家,没有与丈夫一同守在竹山书院,但毕竟已经是杨家妇了,她的两个孩子也不姓谢,很多事都不可能让他们母子三人参与。文氏和几个孩子要同时担起二房与三房的责任,如今还要分心去照看书院,哪里忙得过来?

谢璞长女不在老家,次女谢映真要以长女身份为母亲兄长们分忧,是她的孝心与友悌之情。反正她又不出谢家角,不过是做事时为了行动方便,穿个男装罢了,算什么大事?拿这个嚼舌头的人才无聊呢!没瞧见二房宋氏老太太都点头了么?

谢慕林顺利地在谢氏族人中,建立起了一个名叫“谢慕林”的男装马甲。而文氏见她行事顺利,族人也没有说闲话,暗暗松了口气,从此再不阻止女儿扮男装了,反而还叫家里的针线上人,给儿子们做冬天的大毛衣裳时,也给女儿做几身。毕竟马上就要入冬了,女儿就那一身男装夹衣,总不能叫女儿在大冬天里出门巡逻,还要吹风受冻吧?还有配套的鞋袜、帽子、斗篷之类的,也要装配上,务必不能让女儿在辛苦之余,还要受天气的罪了。

谢慕林这边一切顺利,而前往谢家老宅的谢徽之,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杜二爷学医多年,在自家医馆里也行医多年,经验丰富,对于“时疫”这种东西,也很熟悉。八年前湖阴县发大水时,就闹过几个月的时疫,杜家医馆身为县内杏林翘楚,馆中所有大夫,当时都是行走在治病救人第一线的,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威望与美名?杜二爷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到谢家老宅,就很快断定,那些得了风寒的受伤官兵们,确实是感染了时疫。他带过来的方子和药材全都用得上,同行的医者、学徒们也有治疗时疫的经验,他一声令下,便都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了。

而谢徽之早在船上时,就已经把谢慕林收集的种种时疫防治方法笔记拿给杜二爷瞧了。以杜二爷的医术与见识,自然很快就能判断出,这里头至少有七八成内容,是确切有效的,有很多法子他曾经见过、用过,至少也是听说过。至于剩下的两三成,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不算费事,试试也无妨。

特别是当中有那防治“流感”的艾灸法子,连穴位与顺序都说得明明白白,看起来很有可行性,更让他惊喜。他已经决定要立刻找位合适的病人试灸一下了。如果这法子被证实有用,那杜家医馆便又多了一个治病的特效方。

谢徽之带来了许多物资,还有一百只匆匆做好的双层棉布口罩,以及两匹白布,针线若干。杜二爷心知杜绝传染对于控制时疫的重要性,一听谢徽之说完这些口罩、棉布的用处后,就立刻命所有医者都各领了两只口罩走,轮流换着使。剩下的口罩也分发给老宅里的所有人,要求每半日就要清洗一次。厨房的厨娘们除了烧水做饭熬药以外,又领了新任务,就是把那两匹白布裁开来,做成口罩、围裙与手帕等物,分给医者与病人们使用。至于那些伤势相对较轻又或是将近痊愈,又没有感染时疫的官兵们,则负担起了拆洗各种纺织品,包括被褥、衣物、口罩、手帕等物的任务。

杜二爷迅速给所有人分配好了任务,该隔离开来的病人也被挪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屋子里,有人的伤口需要包札,有人的被褥需要重新拆洗,有人需要换床位换房间,大多数人都需要重新接受各种卫生防疫知识的教育。就连小病初愈的马路遥与才有了时疫苗头的贾大,都在做完自己的差事后,被安排好了休养的地方。老宅上下,所有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瑞非常配合,他虽然年轻见识少,没有及时发现时疫的苗头,但如今醒过神来,也知道事情轻重,半点没有妨碍杜二爷的想法,无论对方交代什么,他都会照办。

谢徽之这个房东家的代表,就更不用说了。他来之前就已经得了自家二姐的严令,知道一切都要按照专业人士杜二爷的指点,还要严格遵守二姐交代的种种注意事项,绝不会有任何拖后腿的想法。

杜二爷的命令被飞快地执行着。他眼看着老宅内外一切秩序井然,所有事都照着自己的意思进行着,顿时感觉到,他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遇。

谢家湾这地方僻静又封闭,少与外界往来,通风极好;宅中的伤兵们出自军纪相对严明的金山卫,只需要说服萧瑞这位临时主管的小武官,一声令下,伤兵们就不会违反杜二爷等医者的指令;而这些伤兵,本身都是壮汉,虽说受了伤,身体相对弱了些,但大部分人的底子都很好,才生病没几日,就被发现了,病情被及时控制住,不会有向外蔓延的危险。

在这么好的条件下,如果谢家提供的法子都有效,自家又能拿出足够好的药方来的话,说不定能趁机练练手,练出一个周全的时疫防治方案来。一旦湖阴县此次水患过后,再起时疫,这个方案就能用上了。

等到大范围的时疫暴发,杜家的防治方案也能奏效的话,杜家便真正能青史留名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功德!

第四百章 善缘

谢徽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很沉着冷静的杜二爷,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了,好象换了个人似的。

他觉得这样的杜二爷有些可怕。

可回头看看杜家其他随行而来的人,好象没人觉得杜二爷这个状态有什么不对,想必没有问题,是他这个姻亲家的小辈少见多怪了。谢徽之很机灵地没有说什么,悄悄退避到了没有病人的地方。

他看着老宅内外井井有条的模样,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这个宅子主人家的子弟把该干的事都干完了,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他还是个孩子呢,年纪小,身体弱,在这种时疫横行的地方待得久了,万一沾染了病气怎么办?他二姐可是说了,他只需要露个面即可,治病救人是大夫的事,用不着他一个孩子操心。

谢徽之缩了脖子,退出了自家老宅,左右望望,想找个人给杜二爷递个话,自己就好走人了,却瞧见萧瑞站在老宅门前,凝视着老宅方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那眼神幽幽的,有点吓人。

谢徽之脸上堆起笑,走了过去:“萧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杜二爷不是诊断得你也得了些小风寒么?虽说不是时疫,但也是生病呀。你不好好回屋吃药休息,站在这里吹什么风?仔细病情加重了。”

萧瑞转头看向他,笑了一笑:“没事的,我方才已经吃过药了,只是出来透透气。”

“说得也是,里头间间屋子都烧了炭盆,还怪热的。”谢徽之顺着他的口风道,“还好杜二爷吩咐了,所有屋子都必须开窗通风,再冷也不能把门窗关实了,否则人待在里头,就会更难受了。”

萧瑞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其实,伤兵们刚住进谢家老宅的时候,是很注意通风的。随同指挥使大人前来湖阴的指挥同知是位细心周全的人,再三嘱咐他们要一天到晚开着房门,不能闷在屋里。可随着指挥使大人带主力离开湖阴,前往杭州接任军务,随即轻伤的人也在恢复行动力之后,赶往杭州与指挥使一行会合了,老宅里剩下的除了伤势较重无法离开的人,就只有他这个小武官。上头的人都嘱咐萧瑞,要留下来照看伤员,不必赶往杭州去。

萧瑞起初听指挥使身边的亲兵议论,以为是自己受了伤,让指挥使金鹏大人心生忌惮,担心他去了杭州后又有个好歹,没办法向老上司萧明德将军交代,才会特地留他下来养伤,避开风险。可后来,却是指挥同知身边的心腹悄悄向他透露,道是他家里捎了信过来,声称担心他的安危,情愿他做些安稳的差使,也不愿意他再到处乱跑了,指挥使大人方才放弃了原本要带上他去杭州积攒资历的想法。

萧瑞知道自家父亲萧明德不是这种儿女情长的人。他出发前往金山卫前,父亲还劝他不要怕吃苦流血,要尽量多表现,多立功,日后方能有所成就呢,又怎会因为他手臂受了点小伤,便示意他上司不再放他出去做实事呢?嫡母卢氏虽然一向看他们母子二人不大顺眼,却也不至于费劲儿给金鹏去信,阻碍他的前程。金鹏也未必会买卢氏的账。这么一来,所谓家中来信,就十分可疑了。金鹏听了来信的指示,可见那信不是假的,那么信又是谁寄来的呢?

萧瑞怀疑起了三皇子,以及三皇子的母亲,他的姑母萧贵妃。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他拒绝了三皇子的请求,还因为赵家姑娘的事,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令三皇子心生怨气,所以故意用这种方法来报复他么?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乎能不能去杭州,跟着指挥使大人立功。他们是直隶金山卫,不是杭州将军府,就算是暂时接掌了杭州军务,也未必能留在那里。即使一时出了风头,又有什么意义?

令萧瑞心冷的是三皇子的态度。如果身为十几年的发小、表兄弟,三皇子还能因为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就阻碍他的前程,那只能说明三皇子与他的兄长们没什么两样,都是目光短浅又刻薄寡恩之人,不可信。他要是再抱着情义不放,坚持为三皇子着想,不惜委屈自己,那就是犯傻了。

姨娘教过他很多东西,唯独没教过他为姑母与表弟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只会说,那太荒唐了!

萧瑞心里气愤、难过,也有几分沮丧。就这么一分神,他竟没留意到谢家老宅里有了时疫的苗头。

伤兵们与他都相熟,一向照顾他,他年纪小,与他们亲近,在很多事情上,就不愿意管束太紧。

天气太冷了,有人伤后体弱,受不得寒,不肯坚持开门通风的规矩,他也没法劝。有人为了取暖,在屋里多点上几个火盆,他也不会阻拦。养伤的人太过无聊,不知打哪里弄了酒菜来,十几二十人围聚在屋中,关门闭窗,烧起火盆,嘻嘻哈哈地拿着三五个碗分饮酒水,同食共饮,他也同样装作没看见。

他能说什么呢?这种事在卫所里不是很常见的么?从前在金山,他还是同袍们聚会取乐的一员呢,从那些哥哥们处学会了喝烈酒,习惯了说浑话。只要不把外头的人召进卫所里胡闹,就连指挥使大人他们也不会管的。

他根本没想到,这种小聚会,竟然还会助长病气蔓延。

方才杜二爷说起防治时疫的禁忌时,萧瑞就站在房门口发呆,醒悟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如果不是谢家人及时发现不对劲,送来大夫与药材,只怕他就要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害死那些对他多有关照的同袍们了!

什么三皇子,什么东宫,有那么重要么?从他萧瑞离开京城那个是非圈,走进金山卫的那一天起,他的前程就注定不再是从皇权富贵、勾心斗角里搏取了。眼前的金山卫同袍们,才是他的未来。

萧瑞看向谢徽之,原本有些肃冷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露出了一个和气的微笑:“谢三兄弟,这回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发现我们的人感染了时疫,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但我这些老哥哥们性命难保,就连我的前程,也要就此了断了。”

谢徽之打了个哈哈:“萧二哥这话就言重了。我也不过是碰巧来了,发现老宅里病人多了些,才会起疑心,跟家里人提了一句罢了。若不是家里人警醒,我也发现不了这种事。只能说,都是缘份。天意注定我们谢家与萧二哥有这个缘份,才能结下这份善缘哪!你放心,杜家的医术,在全湖阴县都是有名的,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很快病愈离开。金山卫此番立下大功,众位英雄们今后的前程定然无可限量。我还盼着萧二哥日后飞黄腾达时,多多照顾小弟呢!”

萧瑞微微一笑:“好说。谢家今日的情谊,我定会铭感于心。”

第四百零二章 洪水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零二章洪水就象所有人预料到的那样,次日湖阴县地界便出现了狂风暴雨,雨水连绵下了三日,河水再度暴涨,已漫入了县城低洼地带,满城满街都是不停往自家门外舀水的人。

县衙派出差役,日夜巡视城中各处,一旦发现有哪里的沟渠被塞住,就要立刻清理杂物,保持排水通畅。可即使如此,也有好几处街道、居民区泡在了水里,再加上寒风冷雨,人人叫苦不迭。

谢家角的情况稍稍好一点,地势高,堤坝坚固,又提前用水泥砖石重新巩固过河堤、道路与沟渠,再加上族人们坚持每日巡逻、清理,就算哪个地方出现险情,也立刻会有人解决掉问题,因此大体上还是十分安稳的,几处淹了水的地方,也能及时把积水排去,不曾危及到住在附近的人家。

竹山书院的情况,比谢家角要差一些,地势低的地带全都被淹没了。不过书院里留守的师生早已搬到了地势更高更安全的区域,因此日常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甚至每日都还能坚持上半天的课。只是天气不佳,劳动量大了,老师学生中有不少本身就体弱的人,纷纷病倒,令本身就人手不足的书院局面变得更窘迫几分。还好书院在湖阴县一带,声名极佳,不少本人或家中子弟曾经在书院求学的人,在安顿好自家之后,就纷纷带着青壮仆从前往书院相助,因此竹山书院上下基本还算安好。

谢慕林在家收到两位兄长从书院传来的书信,得知两人都没有大碍,谢显之原本有点小风寒,吃过从家里带去的成药丸子后,睡一晚就没事了,心里也安心几分。她倒不怕哥哥们报喜不报忧,故意轻描淡写自己的状况。竹山书院是谢家二房产业,就算眼下河水汹涌,两地没办法每日通信往来,每隔三两天还是能通信的,哪怕是谢家与书院的人分别站在河道两侧,相互朝对面喊话,也可以流通消息。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平安无事,她还是有把握的,不怕他们在信里撒谎。

相对而言,谢慕林更担心老宅那边的情况。

老宅本身地势就更低些,离河边又太近,容易受河水影响。如今那边还住了一帮时疫病人,不方便与外界相通,更麻烦了。

马路遥托付前湾村进县城的渡船船夫捎了一封信给主人报平安,言道河水已经越过码头与堤坝,离老宅大门口只有十来尺远了,萧瑞已经命宅中伤兵做好随时撤退到后山上的准备,甚至命人在山上搭草棚子,只是天气太差,成果不是很好罢了。

马路遥已经跟贾大商量过,如果伤兵真的要撤退,他们二人会带上其中伤势最重、身体最虚弱、行动最不方便的几个人坐上自家备好的船,暂时离开老宅,不会往山上淋雨吹风去。只是考虑到那几位伤兵基本都感染了时疫,所以他们也不会往别的村镇去,估计要在河道上做一阵的浮萍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老宅里的时疫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增加新的时疫病人,原本感染了病气的人,也渐渐有所好转。只是那几位病得最重的,暂时还未能完全痊愈罢了,但只要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中休养,他们会好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真不知道该说这些伤兵是走运还是不走运了。走运,是说他们感染时疫,却及时遇上了好大夫;不走运,是指他们还未痊愈,就遇上了这场水患,随时可能要带病闯进风雨之中挣命。不过,萧瑞那人倒是还算豁达,有他安抚老宅中的伤兵们,大多数人都没觉得沮丧,也没什么怨言就是了。

谢慕林看完信,叹了口气,也在庆幸自己之前坚持整修过老宅,否则老宅可抗不住这样的大风大雨。据说谢家湾里其他房头的旧宅,已经有好些在洪水里被泡塌了。就连几家佃户的房子,也有不少被淹的,佃户们有法子的就投亲靠友,没法子的只能把家当搬到地势相对高些的山坡上,还有一户实在没法子,哪怕明知道谢家老宅里有时疫,也不得不敲门求助,把家中行动不便的老人与两个年幼的孩子送进了谢家后宅中寄居。

谢慕林所住的梅庐,终究还是迎来了陌生的住客。

谢慕林对此没什么所谓,马路遥报上来时,她就立刻回信应允了。她相信自家老宅还算是坚固的,只要不是被泡在洪水里,应该不会倒墙塌屋,水泥可没那么脆弱。

可是,如果老天继续这样下雨,河水水位继续上涨,情况就没那么轻松了。如今湖阴县城里也好,谢家角中也罢,都已经出现了一种言论,担心八年前大水后的惨相,又要再度重临湖阴了,许多人都在不安。

杜家医馆的杜老大夫亲自拜见了县尊大人,拿出了一套时疫防治方案,请县尊提前在全县各地布置下去,以免大水过后,又发生一次时疫。县尊也不敢轻忽,已经派人往各乡镇传令去了。各种必须的药材、物资,也在缓慢调动中。

谢慕林此时也做不了什么,该收集的物资她都收集好了,家里也每日熬煮药茶,分发给谢家角上的所有人,尽量避免疫病的发生。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了宗房与族人,让他们做好预防工作。更多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她仍旧每日与三弟谢徽之一同,参与着族里的巡视、清理工作。累是累一点,精神上还是很充实的,更有一种安全感。因为她现在确确切切地知道,自己所住的这个半岛地带,哪里不太安全,哪里又稳固无忧,哪里还需要提防,哪里事后必须要加固。

她如今每次出门,都着男装,也不是刻意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只是男装行动起来更方便些。族人渐渐习惯了她的打扮,又觉得她与兄弟行事利落,半点不娇气,是真的能帮得上忙,而非玩闹,对他们姐弟越发认同与赞赏了。

如今就算偶有外人来,听说谢家有女孩儿扮了男装,发表些不太赞同的意见时,谢氏族人也会主动替她辩解:“这有什么关系?咱们谢家即使是女子,也有为宗族出力的志气。男装自然是行动方便些,否则,穿着曳地长裙在风雨中来去,不嫌累赘么?只是为了做事便利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族里甚至有更多的女子学谢慕林,穿起了男装,当中有壮年妇人,也有未嫁的少女。反正谢家角如今正缺人手,一些粗重活计,也开始有壮妇参与其中了,穿着男装,自然行动比长裙更方便些。竟然还有妇人在穿过之后,察觉到了男装的好处,索性也每日穿着自家丈夫儿子的衣衫出门做事了。谢慕林有好几位堂姐妹、族姐妹,每日也会借了兄弟的衣裳来穿,哪怕是待在家里烧茶做饭,供辛苦劳作的族人们食用,行动也利落许多。

在谢家角,女子着男装,慢慢地形成了风潮。

第四百零三章 灾后

进入十月下旬后,湖阴县的洪水终于退了。

这一场洪水没有八年前的严重,造成的灾难后果也更轻些。湖阴县上下官民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抛家舍业地逃命了。家当虽然损失不小,但好歹家还在。本地天气,向来是入冬之后,雨水就会减少,估计到明年开春之前,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连绵大雨了,所有人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湖阴县城周边地区灾情不算严重,几个往年容易决堤的河段,都没有发生大问题。因为县尊大人在洪水来临之前,刚刚从谢家水泥作坊弄到了一批水泥,将几处年久失修最容易出事的堤坝匆匆加固整修过。虽说洪水过后,这才翻修的堤坝也快不行了,随时都有可能崩塌,但它们毕竟还没有塌,为堤坝附近的百姓与田地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在明年开春之前,人们足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用来重建这些堤坝,将它们修理更坚固一些,就算再来几次洪水,也不愁它们会被破坏掉。

县尊大人清楚地意识到了,水泥这种东西有多大的用处和好处,而且成本又是这样的低廉……他立刻就决定了,要利用水泥把湖阴县境内的所有河堤都加固一遍,该修的路就修,该建的桥也可以建了,甚至是那些在洪水中倒塌的土屋草棚,也可以用水泥来翻建。这么便宜方便又坚固的材料,怎能不大用特用呢?

什么?产量太少?那就赶紧加大产量!

什么?原材料不足?那就去找原材料充足的地方!

什么?人手不够?灾后流离失所的人多了去了,趁着冬天农闲时分出外寻零工挣钱的贫民也到处可见,还怕什么人手不够呀?

至于配方的保密问题,县尊大人不是很重视。他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年纪不大,出身不错,见识还行。他知道这样用处颇广的建筑材料,是不应该作为一家一姓的秘方珍藏起来的。

谢谨华早从文氏与谢慕林这里得到了许可,也不打算严守水泥配方的秘密。他很大方地拿出了配方,献给县尊大人,成功地换取到了在县内几个有陶土、小煤矿、石膏等资源的地方建立自家水泥作坊的许可,捞到了最大的实惠。

至于水泥配方的来历,他也照着事先跟三房商量好的说辞,告诉县尊大人:“是一位姓王的老工匠,在北地边镇军中做事,做了几十年,临到老了,想回江南老家养老。谁知他千里迢迢回到家乡,却发现族人不知迁移去了何处,家人离散,已经找不到了。他自己在路上又感染了风寒,在客栈中病重难起,差点儿被赶出来。我们族里一位长辈偶尔路过,见状可怜他,就替他请了大夫,又给他寻了落脚之处。可惜他病得太重,医治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感激我族中长辈的恩惠,特地将一本记载了毕生技艺心血的笔记送给了我族长辈。他死后,我们谢家族人替他办了后事,笔记就收起来了。过了几年,有人无意中翻看他留下的笔记时,才知道,他在边镇学会了水泥配方后,又根据江南水土,改了原有的配方,弄出了另外几个水泥配方来,想着能回馈家乡。如今他所研制的水泥配方为江南百姓免受水灾之苦出了力,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感人,又说明了谢氏族人的善心与无私,从头到尾没跟在北平为官的谢璞扯上关系,也避免了某些牵扯。湖阴县的县尊大人并不关心死去的王老工匠是什么身份来历,他只是跟身边的一同感叹了一番好人有好报,以及王老匠人对故乡的深情,然后就直接把配方带走了。

根本不向谢谨华追问其中细节,反正不是偷用了边镇军中的秘方就行。

谢谨华心情轻松地回到了谢家角,回家见过老娘后,便立刻前往三房,向文氏汇报了自己县衙之行的收获。

文氏顿时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往后产水泥的作坊多了,别人也不必只盯着我们谢氏一家。水泥的出处换了说法,老爷在北平也不用担心会受到燕王府的猜疑了。”

至于传闻中的那位王老工匠……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死无对证。谢氏宗族平日里一向乐善好施,一年到头也会帮着三五个贫苦老人或无家可归者办后事,几十年下来都超过百人了。县尊大人都没兴趣追查,谁还有闲心一个一个去挖坟不成?

谢谨华心情也不错,他问文氏:“婶娘,如今大水退去,族里家家都得以保全,产业损失也不大,再加上因为水泥从县尊大人那里得了几个好处,我们是不是应该庆贺一番?”

他本人是很想庆贺一下的。跟八年前不一样,他在这次洪水中,几乎没有受损失,就连病弱的老娘,也因为家人照顾得当,没有病情加重,只是妻子小小地感染了几日风寒,也早就痊愈了。他如今收获比损失更多,很想要高兴一番。

然而文氏告诉他:“如今族中家家户户都累坏了,还有几位老人生了病,哪里有心情想这些?你也收敛些,别刺了旁人的眼。等到腊月里,大家都缓过气来了,将近过年时,你想要怎么庆贺不行?”

谢谨华想想也是,笑道:“多亏婶娘提醒了,我差点儿就忘了形。”再三谢过文氏,方才告退,又要往八房去报喜了。

文氏回头便去寻女儿谢慕林,把谢谨华带来的消息说了,叹道:“果然如你所料,县尊大人根本不在乎那秘方的来历,一旦听说与军中用的不同,立刻就拿走了。只怕用了不多久,江南各处都会冒出水泥作坊来了吧?”

谢慕林道:“从这次水患,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水泥作用很大,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只会被人盯上,倒不如大方一些。这种东西,根本用不着做独门生意。谢家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只要水泥作坊多了,掺和进来的世家大户多了,朝廷才禁不了,拦不得,我们也会更加安全。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为百姓谋福利了,称得上是一份大功德呢。”

“胡说些什么呀?”文氏笑着嗔了女儿一眼,只当她是在说笑,“别说这些了,你两位哥哥今儿就要从书院回来了。听说他们在书院平平安安到今日,一直没有生过病,我都欢喜得不敢相信。不过他们定是受了不少苦的,如今能回家了,定要给他们好好补补才行。徽之才去了老宅,也不知道现下如何。等晚上全家人都齐聚了,我们定要关起门来,好好庆贺一番!”

谢慕林听得笑了:“好呀。这次水患总算是有惊无险,大家都辛苦了。大难不死,确实应该好好庆贺庆贺。”

第四百零四章 解惑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零四章解惑萧瑞站在谢家老宅大门前,看着多日不见的码头伫立在前方,依然坚固不倒,不由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十来日的经历真的令他捏了一把冷汗。

天天看着河水上涨,慢慢淹过了码头,淹没了空地,淹到大门台阶前,他真的以为自己必须得撤走了。可在老宅里休养的伤兵们,却有两位忽然发了高热,其中一人伤势还加重了,昏迷不醒。碍于他伤在腿骨,大夫们又说不方便挪动,其他人都吵着说不能丢下兄弟不管,要留下来与兄弟同患难,大不了一同跟洪水拼了。他当时是劝了这个劝那个,谁都不听。可若真的留下来,因洪水折了哪位哥哥,他都没法向上头、向自己交代,真真是坐困愁城。

幸好,他没有撤走,做了留下来与大家共患难的决定,洪水却退了。

当时水位已经漫上了大门前第一个台阶,差一点儿就淹进了宅中。

如今天放晴了,天空露出了蔚蓝色,还有几片浮云缓缓飘荡着,哪怕太阳还没有露脸,萧瑞也觉得天气晴朗可爱至极。

他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不但得到了伤兵们的认可与赞赏,闻讯赶到的上官们还许诺要给他记功。他萧瑞从此在军中,就算是站稳了脚跟,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被军中认可的自己人。

感染了时疫的伤兵与谢家仆人已经统统痊愈了。伤兵当中,伤势不算太重的,也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赶赴杭州,与指挥使金鹏大人会合。伤势最重的几个,已经定下了要退出军伍,解甲归田。若无意外,几日后就会有人从金山卫赶来,把他们接走。他萧瑞这个临时主管,也终于可以脱身了。

他如今心中对于医治了所有人的杜二爷一行,以及对方背后的杜氏医馆、谢氏宗族,还有整个湖阴县,都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趟湖阴之行,本是阴差阳错,明明要去的是平望镇,只因冒充流民的水匪选择了在谢家湾后山荒滩落脚,他们才会接受谢家姑娘的邀情,进驻谢家三房老宅。万万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但回首望去,他们没什么可怨恨的,反而在庆幸,他们选择了这个地方驻守。若换了别处,哪儿有这样僻静封闭又房舍坚固宽敞通风的环境?哪儿有这么近便负责又医术高明的大夫?又哪儿有这么尽心尽力又机警的房东?稍缺了一样,他们这些人都有可能会折在时疫之中。

伤兵们都在私下商议,要向指挥使推荐杜家的医者。趁着这次双方结下了善缘,若能安排几个杜家子弟学徒进入金山卫做个军医,那就好了。萧瑞决心要促成此事,即使杜家人不愿入军籍也没关系,可以派几个人在金山卫驻地附近开个医馆呀。卫所中的兄弟们肯定会对他们处处关照的!

至于谢家,萧瑞也打算要亲自去一趟道谢。不就是得罪了曹家么?曹家也是秋后的蚂蚱了,若萧家有意回护,曹家还真能撕破脸不成?他父亲萧明德不会不答应的,谢家的谢璞如今还在北平做高官呢,那可是在燕王府的辖下!

萧瑞刚刚拿定了主意,便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小萧这是在赏景么?兄弟们都在里头送别老吴他们,你怎么独个儿跑出来吹冷风了?”

他回头看去,露出了笑容。来的是刚从杭州赶到的金山卫指挥佥事穆诚,乃是指挥使金鹏的心腹。

萧瑞恭敬地对穆诚道:“我想到过不久就要与哥哥们分离,心里便忍不住难过,干脆出来透透气也好。况且如今天气好了,就算吹吹风,也不觉得冷。”

“说得也是。”穆诚笑着环视周围一眼,“之前几日,我虽然人不在这里,但天天看着天上的乌云,心里就觉得憋闷得慌。可如今乌云散去,哪怕没有太阳,我吹着北风都觉得心情愉快。老天爷总算还不至于太过分,给了咱们兄弟一条活路,往后就少骂它几回吧。”

萧瑞听得笑了。

穆诚又回过头来看他:“这一回,你做得很好。指挥使大人总说,若早知道这里会发生时疫,定不会让你一个孩子留下来主事,还好你没有让大人失望。大人非常欣慰,夸你不愧是萧将军的骨肉,不是那种没本事只能靠家里的废物!”

萧瑞笑笑,抬眼看向对方:“穆大人,我能不能打听一下,先前有人告诉我,是因为我家里人给指挥使大人去信,说担心我的安危,不想让我到处乱跑,因此指挥使大人才让我留守在此,不知这写信的人是我家里哪一位长辈?”

穆诚挑了挑眉,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想要知道?反正是你家里的亲人,又对你是一片关心,你只要领受这份关心就好了,不是么?”

萧瑞笑而不语。

穆诚明白他的意思了,想了想,便道:“也罢,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人未尝不知道那信有些猫腻,可他是做大事的人,哪里耐烦理会某些贵人的小心思?反正,信里署的是将军夫人的名,那信上的笔迹瞧着却象是个少年人写的,估摸着是你的兄弟吧?指挥使大人觉得,你不去杭州也没什么,他过去也不是要抢地盘的,早晚要走,带上你,你又有那样的家世,一旦曹家狗急跳墙了,指不定就要拖萧家下水,给将军大人惹来麻烦,倒不如让你避开些,省得生事了。只是指挥使大人也没想到,湖阴这里会有大水与时疫,差点儿害了你。如今瞧见你平安无事,还立了功,指挥使大人也松了口气,说回头见了将军大人,也能有所交代了。”

穆诚与金鹏只怕都把这件事,当成是柱国将军府内部的嫡庶之争了,认为是将军夫人卢氏与将军嫡长子萧琮联手打压庶子萧瑞,不让他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然而萧瑞知道,不是这样的。

嫡母卢氏很少插手父亲萧明德的公务,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做不到。萧明德对妻子的防范很深,虽然对外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来,但私底下绝不会让妻子有伸手干涉自己军务的机会。卢氏的身边,就有他安插的耳目。她若真的写了这么一封信给金山卫指挥使,只怕信还未出京城,就会被萧明德截下来。

至于萧瑞的嫡兄萧琮,他并不是那种会阻碍庶弟前程的人。反而因为萧瑞进了金山卫,变相表明他无意与萧琮相争,萧琮只会对他更亲切友好,甚至愿意助他出人头地。因为萧瑞在外取得的成就越大,就离柱国将军府的权柄越远。这笔账很容易算,萧琮不会犯这个蠢。

那么,以卢氏名义发出,又貌似出自萧琮之手的书信是怎么回事,就不难推断出来了。

宫里的萧贵妃,与卢氏姑嫂感情不错,萧贵妃有很多宫外的事,都是用卢氏的人手去办的。她若想借卢氏的名义给金山卫送信,谁也不会起疑。因为三皇子就隐约透露过,会利用这条渠道,给身在金山卫的表弟萧瑞送信送东西。

萧瑞心头疑惑得解,奇怪地并不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轻松了。

第四百零五章 北方

萧瑞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一直束缚着自己的东西消失了。

他心有所感,面上却半点异样不露,只是抱拳郑重谢过穆诚告诉他实情。

穆诚自然不用他多礼,反而还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都已经避出京城去了,却还逃不过那些烦心事儿,日后只怕也难摆脱。”

萧瑞淡然一笑:“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如今太平年月,除非是在边关遇上大战,否则凭我的本事,就是没人挡我,也不可能累积军功,直升到将军之位。如此,是否有人碍我前程,又有什么差别呢?我便是升不上去,外人也不敢欺我。更何况,我在卫所里,还有诸位大人与哥哥们护着呢,怕得谁来?”

穆诚听得笑了:“你这小子,这话也说得太无赖了些,难不成我们还能护你一辈子?你总要自己立得起来才行,否则日后分家出来,谁还记得你是将军府的少爷?”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稍一踌躇才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听着能不能行,若不能,只当我没提过就是了。但不是我夸口,你若依了我的话,兴许要吃几年苦头,未来也未必能顺利升上去,但你们家将军夫人和大少爷是一定没法挡你前程的。只要你自己争气,就不愁将来没个着落。”

萧瑞来了兴趣,忙恭恭敬敬地问:“请大人教我。”

穆诚便跟他说了,其实法子也简单,就是往北边卫所里挪一挪。金山卫离京城虽然不算远,但还是在直隶辖下,主事的指挥使大人固然是萧明德旧部,会关照萧家子弟,却也难以对萧家主母的书信置之不理。但在北边就不一样了,那是萧明德在军中影响力达不到的地方,反倒是与燕王府麾下更亲近些。而柱国将军府,与燕王府的关系还是挺好的……

穆诚有些尴尬地对萧瑞道:“当年燕王殿下差一点儿就娶了将军的嫡亲妹子做王妃,那还是先帝赐的婚呢,只是后来燕王殿下忙于边疆战事,误了婚期,而后大小姐身体又不好了,一病不起,这婚约就不了了之了……不过燕王殿下迎娶如今这位王妃的时候,还是将军大人做的媒呢!可见两家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燕王妃当年也是大小姐的闺中密友,至今还对咱们这些萧家旧部出身的武官关照有加。几个往北边去的兄弟,都在书信里提到燕王府的厚待。所以我想……小萧你也不及顾虑太多,我知道你姨娘从前是在大小姐身边侍候的,跟燕王妃想必更熟悉些,张一张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家里的长辈就算想要阻拦,也做不了燕王府的主……”

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大妹妹萧明珠,是先帝亲口赐给燕王的未婚妻,后来没能成婚就死了,据说死因还有些不大好说。穆诚等萧家旧部的属下,其实是不太清楚其中内情的,也不敢瞎打听。而后,又因为燕王迎娶的王妃岳氏是萧明珠闺中最好的朋友,燕王向皇帝婉拒曹皇后欲赐婚曹家女的旨意时,用的理由之一,就是与岳氏早已定情。考虑到当时萧明珠过世才没多久,萧家旧部圈子里,一直有一种猜测,怀疑岳氏在萧明珠还未去世时,就先勾引了闺密的未婚夫……

不过既然萧明德光明正大地做了燕王与岳氏婚礼上的大媒,又未与燕王府生隙,大家就没再多说什么而已。

穆诚也不好跟萧明珠的亲侄儿明白说起当年旧事,只含糊地劝他,不必为了先人的旧事而纠结,白白放着自家生母可能有的人脉不用。

不过他也道:“若是实在不想在燕王府治下当差,也没什么,往北边别的边镇挪一挪,也是无妨的。北边的几大重镇,几乎都曾在燕王率领下抗敌,多少有些香火情。见你去了,怎么也会关照你几分,根本不必惊动燕王府。”

萧瑞听着穆诚的话,心知自己所知道的当年旧事,与穆诚这些萧家旧部知道的不太一样。不过事关长辈私密,他也没必要说出来,便只笑笑说:“多谢大人指点了。大人是为了我着想,我心里是明白的,定会慎重考虑。”

穆诚见状,也松了口气,笑着拍拍萧瑞的肩膀道:“若你真有这个想法,最好尽快去跟家里人商量,寻个门路调到北边去。我也不瞒你,其实是我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近日来信,提起他们北边的卫所,近日出了点乱子,有不少人丢官去职的,空出不少好缺来。凭你的家世门路,想要捞到其中一个,易如反掌。但若是过了这个村,就未必还有这个店了,所以手脚还当快点才是。”

萧瑞应了,又有些好奇地问:“北边的卫所出了什么事?我在这谢家老宅被洪水围困了十来日,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

穆诚笑笑:“告诉你也无妨,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听说的。这事儿说来还跟这座老宅的主人有些关系。这谢家的谢璞大人,不是有个和离了的妻子,是曹家女儿么?就是燕王殿下当年拒了婚的那个。那位夫人也不是一般女子,从前顶着贤良淑德的名头,谁成想早与人有了二十年的私情呢?她那姘头如今就到了北边,陕西都司辖下,跟地方官争权,闹得不太愉快,便打出她的旗号来,声称自个儿是曹家女婿,皇上的连襟,逼得那与他争斗的地方官差点儿没家破人亡。

“咱们这些能听说京中事的人,自然知道他是狐假虎威,可北边那些小地方没见识的人不知道呀,竟叫他造了不少孽。燕王殿下知道后,已是插手救下了人,又让陕西都司的人申斥了他。不过奏报才到京城,就被压下了,不用说也知道是曹家出的手。”

曹家要护女儿的姘头,估计是不想让女儿的消息传进京中,连累全家人丢脸的因素多些。但不管怎么说,方闻山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官位与权势。然而他有曹家相护,那些与他勾结,受他唆使去为非作歹的人却没有。燕王府将北方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岂会容许有人违逆自己?方闻山所在的卫所,几个与他沆瀣一气的全都被撤了职,软弱不能与他相抗的,虽然暂时还能留任,但迟早也是被调走的命。底下的基层武官们,也有不少丢官去职或是被贬的,空出了许多位子来。年近岁晚,这些空缺燕王府一时半会儿还填不上,但有意填补的人,差不多该开始活动了。

萧瑞无论出身、家世与脾气,都不可能与方闻山成为一党。他若打算跟后者做个同僚,燕王府是绝对会点头答应的,所以穆诚才劝萧瑞去试一试。

至少,燕王府势力范围内的军中职位,柱国将军萧明德绝对不会插手过问。倘若萧瑞再得到燕王殿下的赏识,那就连宫里的皇帝,也不会去与他为难的。将军夫人卢氏与世子萧琮,自然更没法妨碍萧瑞的前程了。

萧瑞不由得有几分心动,若是连皇帝都不管的话,那后宫与皇子就更不用提了,是不是?

第四百零六章 告知

萧瑞郑重再谢过穆诚,穆诚摆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得老宅大门咣当一声,出来个老兵,嚷嚷着说:“穆佥事跟小萧兄弟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大家伙正寻佥事呢。既然佥事先前说了,要在城里寻个好酒楼,与诸位老哥哥们送行,可别又舍不得银子,半路后悔,跑了!”

穆诚顿时顾不上萧瑞了,眼皮子一翻,嚷了回去:“胡说!谁后悔,谁舍不得银子了?!看不起谁呢?!”说着就迎向那老兵,两人一同回老宅里去了。

萧瑞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没有跟着回去,虽说已经跟卫所里的士卒武官们都可以打成一片了,但他本人的性情与他们依然有区别,其实并不好热闹。此时他若参与进去,少不得会有些格格不入,索性别去相扰了。

他回过身,继续对着河面站立,深呼吸着寒冷的新鲜空气,思索着方才穆诚的提议。他若要谋北方的军职,其实不必从家里找门路,他本人与燕王就有联系。

也不必非得跟方闻山做同僚,摊上曹家那些事,也太糟心了些。反正有人想要谋陕西都司的缺,他们的位子自然也要空下来的。只需要跟燕王打声招呼,燕王自然会看着办。

只是,若他真要这么做,就得考虑姨娘独自留在京城柱国将军府里会如何了。金山卫离得近,往来通信便捷,家里有事,他随时可以回去。但若去了北边,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想到他一旦去了北边,就彻底摆脱了萧贵妃与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他又不由得心动不已。

他心里对三皇子再不满,终究与对方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童年好友,十几年的表兄弟情谊,不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可三皇子有心夺嫡,他又不愿意掺和。若是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兴许对双方都有好处。

身后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这回来的却是个少年人:“萧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萧瑞回头笑笑:“谢小三,你怎么出来了?”

谢徽之耸耸肩:“瞧着难受。虽然大家起哄,看着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其实心里都不大好受。这一分别,有人继续往高处走,有人就要黯然下台,解甲归田做农夫去了。这下台的人心里难过,舍不得,不甘心。要往高处走的人看着兄弟难过,自己也要跟着难过。一切不过是虚热闹罢了,互相做给对方看的,谁都不敢露出真正的想法来。我这看戏的人心里憋闷,还不如出来透透气算了。”

萧瑞有些讶异,随即笑道:“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挺聪明的。”

谢徽之翻了个白眼:“萧二哥,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么?你在京里的纨绔名声响亮,咱也不是无名之辈呀。大家都爱装模作样,大家都心里门儿清,你我大哥就莫瞧不起二哥了。”

萧瑞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了:“我给你赔不是,是哥哥错了,不该小瞧了你。你原也是个聪明人,谢家门里出来的,又怎会有傻子?”

这话倒不对,谢映容可不就是谢家门里出来的真傻子么?

谢徽之嘴皮子动了动,没反驳回去。有些事,自家人清楚就行了,没必要在外人面前丢脸。

他索性转了话题:“萧二哥,你托我的家书,我已经早早让人捎回京里去了。你也是走运,信发出去之后,大水才来的,因此没有受阻。我在谢家角忙活了十来天,一直没顾得上告诉你。这一路若是没有意外,信五天前就应该到京中了。”

萧瑞点头:“谢过谢三兄弟了。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说罢心中微微一动,“方才穆佥事跟我说闲话,提起了一件事,我想你们家里兴许会有些兴趣。”他将曹氏与方闻山在北方的传闻告诉了谢徽之。

谢徽之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那个曹氏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她怎么好意思?!她哥死了才几个月?她难道就真的嫁给姓方的了?就算真的嫁了,她又怎么有脸声称姓方的是皇帝的连襟?!”谢璞从前都没好意思打出这个旗号来呢!

萧瑞淡淡笑道:“穆佥事是从他朋友处得的信,不过是当闲谈一般提起罢了,方闻山是何来历,传闻内情如何,他是不会深究的。”

但他不一样,萧家对于曹家相关的情报,收集得很齐全。自从谢璞被陷害入狱,而他又在大理寺牢狱中听到谢璞父女讨论案情内|慕之后,萧家就加大了对方闻山相关情报的收集,即使后者离开了京城,也不例外。所以,他对于方闻山目前情况的了解,比穆诚以为的还要多一些。

萧瑞告诉谢徽之:“方闻山本来就是从陕西都司调入京城的,如今不过是重回故地罢了。但他之前高升,离开了一年有余,回到陕西后,原本的位置自然不可能还给他留着。而且他差不多是被贬回去的,不升反降,威势就大不如前了。他在北方边军中,也不是没有对头。那些人知道他失势,自然不会再与他维持面上和气。曹氏跟着他去了北方,虽说还未完婚,只是低调寄居当地,但她在京中仗着娘家势力压人习惯了,想必到了北方,也不例外。她是个惯了越过丈夫做主的人,与其说是方闻山打出曹家女婿的招牌来欺负人,我倒觉得是曹氏自作主张的可能性多些。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形,但能惹得燕王府出手,想必他们闹得很不象话了。”

谢徽之啧啧了两声:“不管内情如何,这种事要是传开去,我家大哥大姐也要跟着丢脸了。萧二哥,你方才说……这事儿燕王府已经让人上奏朝廷了,只是被曹家压下去而已?”

萧瑞淡淡地说:“穆佥事打听到的情形就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被困在这里多日,忙着对付洪水、时疫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能留心京中的消息?”

谢徽之若有所思:“回头我跟大哥说一声,怎么也得给大姐送个信才行。她未必知道的。这种事要是在京城传开,她出门也会跟着没脸。趁如今没什么人知道,还是赶紧走的好。曹家的女儿出了丑,就让曹家烦心去吧。”

萧瑞淡笑道:“曹家近来的烦心事多了去了,也不知道能帮得了这个女儿多少。你若有心,可以留意一下平望镇的消息。若无意外,黄千户的位置应该是保不住了,接任的人选极有可能是从我们金山卫挑。”金鹏指挥使跑了一趟杭州,理顺了浙江军务,却不去争权,朝廷怎么也要给金山卫一点甜头才行。

谢徽之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姓黄的之前还派人来过我们家两回,找大哥说话拉关系,后来却再无消息,原来是忙着自保。这样也好,他这种尸位素餐之辈,靠着老子才能占住平望镇这等好地方。如今他老子都被撤职了,凭什么他还能继续留下来吃香喝辣?平望镇一带,也被他糟|蹋得够了!”

萧瑞笑笑,换了话题:“你家里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想亲自上门道谢。”

第四百零七章 家宴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零七章家宴谢家三房众人在当晚举行了小小的家宴,庆贺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平安无事地从竹山书院归来,也是庆贺湖阴县的这一场水患终于过去了。

虽然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族里有不少人病倒了,还有许多产业、房屋受损,谢家角的堤坝与祖坟在洪水过后需要整修,过不了多久又要过年了……但这并不妨碍谢家人先私底下小小地祝贺一番。大家平安迈过了这个坎,心里都充满了庆幸与感恩。

文氏还与宗房的妯娌们,以及二房的谢梅珺商议了,要找个好日子,到附近的寺庙去上香还神。

谢徽之在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的时候,又说了一个好消息:金山卫的官兵感激谢家借出老宅,又派了仆人照看他们的伤兵,并及时请来大夫医治时疫、提供充足物资等事,应允可以给谢家两个名额,加入金山卫。只要表现不是太差,起码也是个小旗的品阶。这两个名额的归属,就交给谢家三房决定了。

谢徽之还有点小心动呢,他实在是不太耐烦读书。但等他从萧瑞那里打探到,金山卫治军很严,卫所里所有士卒军官都要参加日常操练,不能偷懒,而且操练还颇为辛苦之后,就立刻打消了某些想法。他把这件事告诉文氏,看族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文氏闻言顿时发起了愁:“我们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去?家里除了你,男孩子们都是文弱的,你又要考科举。我看,还是报到宗房去吧。咱们谢氏族人里没有合适的,姻亲那里兴许有合适的人选。”

谢慕林心中一动:“谢家怎会没有人选?六房的谨洪哥不就挺合适吗?身材高大健壮,又有力气,还从小习武,差一点儿就进了县衙做捕头了。”

谢慕林扮男装随族中叔伯兄弟们巡了大半个月的谢家角,最大的收获不仅仅是获得了日常穿男装的许可,还与许多族人混熟了,也更了解许多人的家庭情况。

她说的这位谢谨洪堂兄,本身其实是五房旁支的儿子,却过继到了六房旁支一对没有儿女的夫妇名下为嗣。如今,他亲生父母与嗣父母都已相继去世了,只剩下五房的亲祖父祖母、亲叔一家,以及一位亲兄长这几位血亲。由于他的嗣母娘家兄弟是邻近归安县的捕头,他从小跟着这位舅舅习武,学了一身好武艺,差一点儿就要入了归安县做捕快,却被他本生家庭的亲人拦下了。

五房已出了一位同进士,一心要再多培养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出来,谢谨洪的长兄便是其中一个被寄予厚望的苗子,眼下二十多岁,已是童生,随时都有可能考中秀才。倘若他成了秀才,他的嫡亲兄弟却做了捕快,入了皂吏一流,多少有些给他脸上抹黑。因此,五房上下坚决反对谢谨洪去归安县,反倒让他入族学读书,就算什么都读不成,好歹也能多沾些书香气息,将来由家族安排去打理点产业,总比做皂吏体面些,不会给兄长丢脸。然而谢谨洪哪里耐烦读四书五经?只把兵书和律法方面的书籍记熟了,还喜好看些山川地理的杂书,五房又担心他会成为讼棍或游侠,平日里从没什么好话。

谢慕林听说这种事时,只觉得荒唐无比。谢谨洪的兄长连秀才都还没考中呢,就先阻拦过继出去的兄弟前程了,是不是想太多了些?况且,做捕快又有什么丢脸的呢?皂吏又如何?宗房的谢瑁之妻王氏是主簿之女,娘家父亲原也是从吏员升上去才做的主簿,宗房跟他家联姻,也没觉得有什么。五房这么瞧不起吏员,是在嫌弃谁呢?

谢慕林还听到有些族人私底下抱怨五房,说宗房是一族之长,二房有翰林又有书院,三房出了个从三品的高官,四房出了正经进士,五房只是有个同进士而已,前头四个房头,却都不如五房规矩大。谢慕林总算明白这所谓的“规矩大”是什么意思了。

她心中不以为然,认为宗房与二房、四房都不吭声,就只有三房出头,才能为谢谨洪争取一个光明的前程了。他今年不过是二十一岁,还未娶妻,这一生还很长,怎能一直被兄长阻碍?那是早已将他出继出去的亲人,既然已经放弃了他,又凭什么继续操纵他的人生呢?

于是谢慕林便对文氏说:“谨洪哥挺合适的,生得高大英武,身手也好,性情很是敦厚宽和,只是碍着咱们谢家没有合适的门路,又怕做了捕快后,沦入皂吏贱籍,会妨碍五房读书的堂兄弟名声。但他从军就没这个问题了,军户子弟也是能科举的,若他做了武官,还能光宗耀祖呢。咱们谢家虽然一心要做个诗礼大族,但若有子弟能在军伍中做出点成绩来,也一样是给祖上添光采的事,不是吗?”

文氏深觉女儿说得有理:“回头跟宗房说起的时候,我就提一提谨洪吧。除了他,咱们族里也确实没别人更合适了。就算要舍一个名额给姻亲,也不能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咱们自家人吧?金山卫感激的,毕竟是我们谢家人呢。”

这事儿就此议定,宗房还是相当尊重文氏意见的,金山卫承的是三房的恩惠,这种事文氏发了话,就基本算是定下来了。

谢慕林笑笑,不再多说,却看到哥哥谢谨之暗暗瞪了自己一眼,知道他这是抱怨自己又把文氏推出去得罪人了。

可是,文氏如今是族里品阶最高的诰命,只靠着温柔和气在族里挣好人缘是不够的,总要表现出一点强势来,才不容易被人小看、利用。反正,为族中晚辈安排好前程,任谁都没法说她有错,说担心谢谨洪从军会影响他哥哥的名声?总得要他哥哥考出个功名来,才好说这话吧?否则,为了个童生,把一个小旗甚至是更高的武官给放弃了,那是人干事?

等到族人看清楚,文氏不但温柔和气,怜贫惜弱,大方地接济、提携十三房发财,还能给族中孤儿安排光明前程,谁还会不拥护她呢?就算五房有再多的怨言,也会抛诸脑后了。

明年文氏就要去北平与谢璞团聚,到时候她身为一位三品官的正妻,是需要与人交际往来,掌管一家中馈的。若还是从前那副柔柔弱弱、认为全世界都是好人的模样,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算计欺负呢。谢慕林很想让她先在族里锻炼一下,反正五房再怎么作妖,也不会太过分的。

吃过晚饭,一家人说说笑笑,有坐在花厅里喝茶聊天的,有出去慢走散步的,还有人惦记着自己院子里的事,早早告退了。谢徽之给两位哥哥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扯了一下谢慕林的袖子,兄妹四人寻了个理由,告退出来,转道去了谢显之的雪松院,在正堂里坐下说话。

谢徽之不等谢显之唤丫头上茶,便急急道:“大哥,我从萧二那里听说了些你生母的消息!”

第四百零八章 去信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零八章去信听完谢徽之的话后,谢显之久久没有开口,只是呆坐半晌,神色黯然。

谢慕林瞧着不忍,只得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事儿暂时还没传开,不过既然曹家插了手,眼下曹林两家斗得正激烈,林家一旦处于下风,说不定就会把这事儿捅开来了。咱们是不是赶紧劝大姐回老家来避一避?不然她在京城,还时常跟着马家姑娘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虽说这么一来,她就有了依靠,不怕别人欺上门,可也难免会被生母连累,挨人闲话的。”

谢显之醒过神来,护妹之心立刻发作了:“二妹妹说得对。这事儿不能拖,必须尽快让大妹妹离开京城!”反正平南伯府那门亲事已经无望了,早些离开,也省得再被卷入是非圈里去。曹家已不再视他们兄妹为至亲骨肉,他们也没必要留下来与他们同甘共苦。

谢谨之便说:“明儿我们就派人给京中送信,顺道也是给京里报个平安。先前我们湖阴又是发大水,又是闹时疫什么的,大妹妹若听闻消息,定会十分担心的。”

谢慕林说:“洪水来之前,我们已经给她送过一封信去,不过那时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我估计现在湖阴县平安的消息也该传进京了,家里这就给大姐去信,正好能免去她的担忧。”

谢显之点头,但又有一样顾虑:“曹家外祖母病重,大妹妹只怕放不下她老人家,我还是亲自给她写一封信吧。”顿了一顿,“该想个什么理由,哄她回来呢?总不好让她知道实情,那样她就更难受了,身边却又无人可以宽慰。”

谢慕林不太赞成:“大哥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否则大姐未必知道事情有多要紧,还会拖拖拉拉想留在京里等到承恩公夫人病情痊愈,那就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况且我们得到消息,都是辗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管是那位穆佥事,还是萧二公子,知道的都不见得是真正的实情。倒是大姐在京里,有机会打听到真相。大姐可以向承恩侯府的人问个明白,看方闻山与大哥大姐的生母,是不是真的在陕西做了那些事。”

谢显之黯然道:“何必去打听?打听到了消息,又能如何?不过是污了我们的耳朵罢了。”

谢慕林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如果你生母真的嫁给了方闻山,还是明媒正娶,受法律承认保护的那一种,那无论你和大姐愿不愿意,方闻山都是你们的继父了。他要是犯了什么大罪,天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再说了,陕西离北平是很远,可方闻山的事都闹得燕王府出面了,你觉得北平那边的人会不会听到风声?爹爹还在那里做官呢,他与你们的生母做了十几年夫妻,知情的人多了去了。你们生母与方闻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觉得爹爹在北平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谢显之听得脸色大变:“二妹妹提醒我了,这事儿确实不能轻忽!”他犹豫又犹豫,虽然不忍心让胞妹知道生母的丑闻,伤心难过,但还是不能对她隐瞒。谢家还需要胞妹在离开京城之前,设法打听些内情呢。

谢显之心里很是难受。母亲曹氏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多想一想他们兄妹?多想一想京中还在重病的外祖母?难道她为了方闻山,真的什么都不顾了么?至亲、骨肉,在她眼里,全都不如方闻山的一点利益?

谢显之这一晚就没有睡好,整夜都在构思给胞妹的信,废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方才在天色将明之际,写好了一封长长的家书,苦口婆心地力劝胞妹回乡。

谢慕林、谢谨之也分别有信一同捎进京去,谢谨之主要是替文氏说话的。还有谢徽之,也给大金姨娘写了封信,主要是劝她别再犯傻了,想法子把谢映容从卞家弄回来吧,真把家里人给得罪狠了,别说嫁给程笃,只怕谢映容想嫁个象样点的人家都难,家中孩子的婚事,终究还是要由父亲谢璞定夺的!

文氏听说孩子们给京中去信,也没有多想,只看了谢谨之的书信就完了,反正儿子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必再添两句,倒是需要把几样防治风寒的药材顺便捎进京中去,让谢映慧注意身体。她心里还想着,谢映慧没那么容易回乡呢,都已经做好后者明年开春后再回来的准备了。

信使不到中午就出发了。这是谢家派出的自家仆役,不是铺子那边的伙计——实在是谢显之兄妹几个,等不及毛掌柜手下的伙计南下进货了。不过自家派出的信使也有好处,那就是这一路会走得更快些,不会因为买货、送货等事耽误行程。

信一送走,谢显之也松了口气,整个心神都恍惚起来。文氏不知道他一夜没睡,见他精神不好,怕他是先前在书院里协助防洪,累得狠了,便帮他与谢谨之二人向书院的先生们告了几天假,让他们好好在家里歇一歇,补一补,还嘱咐丫头小厮们盯紧些,不许谢显之成天看书费神,要以静养为佳。

谢显之虽然明白文氏是一片好意,但无所事事的生活也令他无所适从。这几个月里,他天天都忙着读书,早已闲不下来了。如今不让他看书,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房间里发了半天呆,便去寻兄弟们说话。

谁知谢谨之陪着文氏去了宗房请安,谢徽之不知跑哪里去了,家里倒是还有二妹四妹与四弟在,可两个小的各有功课要忙,他只得去寻二妹谢慕林。

正好谢慕林穿着一身男装,整整齐齐,利利索索地,正打算出门呢。

谢显之虽然早就听说过二妹妹近日为了行动方便,常穿男装,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恍惚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笑道:“妹妹这一身打扮倒是俊秀得很。若非早知道是妹妹,愚兄还以为是族里哪位堂兄弟上门来了呢。”

谢慕林笑着向他行了个书生惯用的礼,道:“穿着男装,如果还象穿女装时那样扭扭捏捏的,会显得很奇怪,所以我都尽量学哥哥们平时行事说话的样子。哪怕族里的长辈们知道我是女孩儿,也常把我当成男孩子看待呢。先前洪水来时,大家都忙碌得很,我不想他们总记着我是个女孩而分心来照看,就劝他们,当我穿男装时,就当我是个侄儿,管我叫慕林,而不是真姐儿。长辈们都答应了,还夸我能干呢。有时候族里的兄弟们也会教我如何走路、说话,好让我扮得更象些。大哥方才若真把我错认成男孩儿,那就证明我学得好了。”

谢显之只当是妹妹贪图有趣,才这么做的,便哈哈笑着夸了她两句,还说:“早知如此,就该在信里告诉你大姐此事。说不定她会感兴趣,因而想要回乡与我们团聚呢。”

谢慕林笑道:“我已经在信里告诉她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便忽然听得下人来报:“三少爷请了一位萧大人到家里来了,请少爷们前去相见呢。”

第四百零九章 重林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零九章重林来的萧大人,自然指的是萧瑞萧二公子。

等到谢显之与弟妹谢慕林、谢徽之齐齐与萧瑞主客间见过礼,各自落座之后,前者方才醒过神来,怎么能让妹妹也出来见男客了呢?

出来之前,二妹妹就担心他精神不济,会客时会失礼,三弟谢徽之又性情跳脱,有她在场,好歹还能在他们兄弟出言不慎时帮着圆圆场子。他当时一恍惚,想着萧瑞与自家二妹也见过面,老宅还是二妹做主借出去的,萧瑞为此来谢家道谢,叫上二妹妹也是应有之义,就糊里糊涂地把妹妹带上了。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还是不大妥当的。尤其是二妹如今还穿着男装,若是萧瑞这位出身京中高门的将军府公子觉得不合规矩,岂不是坏了二妹的名声?

但人来都来了,这会子再叫二妹回避,就显得太着痕迹了些,没得让大家尴尬。

谢显之有些坐立不安,心中懊恼无比。

谢慕林倒是很淡定,还主动向萧瑞询问:“听说老宅里养伤的诸位英雄,都摆脱时疫了?伤势可都大好了呢?”

萧瑞笑着说:“已经都大好了,还要谢过谢家高义。若没有谢家鼎力相助,又请来杜二爷这样的神医,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倘若众位哥哥们有个闪失,我都不知该如何向上官交代。”他忍不住多看了谢慕林几眼,又笑了笑,“谢二姑娘这身打扮真精神,瞧着英气勃勃,竟比令兄更有风范呢。”

谢慕林看了谢显之一眼,笑道:“我大哥这是在书院抗洪时累得狠了,精神不佳,才显得憔悴,其实平日一向是风度翩翩的,外人谁不夸他俊秀?我不过是图行动方便,才偶尔穿穿男装,哪里就能跟哥哥们相比了?”

谢显之忙替妹妹在萧瑞面前辩解:“萧兄别笑话,舍妹是因为前些日子,洪水肆虐,族中为了应对灾情,群策群力,不分男女,舍妹也帮着做了不少事,为了行事方便,才舍了华服长裙。族中许多婶娘、嫂嫂们也是如此,并非舍妹一人标新立异。”

萧瑞这才记起,进了谢家角后,确实见过几个妇人穿着男装在路上走动,不过她们只是穿男装,并没有梳男子发型,与谢慕林还有些不一样。但他没有多言,只是笑道:“谢家大族,行事果然不凡。”

谢徽之还在一旁笑嘻嘻地凑趣:“我二姐扮起男子来,比所有婶娘、嫂嫂、姐妹们都要象呢,连名字都是另取的。族里的长辈们也管她叫男孩儿的名字,不叫她姐儿。外头不知道的人,都把我二姐当成是族里某位哥哥了,竟没人认出她是个姑娘!萧二哥若不是早就认得我二姐,说不定也会认错呢。”

谢显之忙给三弟递了个眼色,叫他少说两句。萧瑞不是自家亲眷,还来自关系不太和睦的萧家,与他们又不熟,做什么要跟他说家里姐妹的事儿?

谢徽之缩了缩脖子,但仍是笑嘻嘻地,并不是很在意。萧瑞的为人他清楚,不会在外头乱说的。大家早就混得熟了,二姐都能当着萧瑞的面,告诉父亲曹氏偷人,说笑两句又有什么要紧?穿个男装,又有什么不好提的?

萧瑞面上笑容不变:“确实,我进来时心里还想,这位小兄弟不知是谢家的哪一位,瞧着有几分象谢二公子,难不成是我没见过的四少爷?后来才发现是二姑娘,差一点就闹笑话了呢。”

才怪,谢家四少爷年方九岁,他怎么也不可能把眼前的俊秀“少年”与九岁的孩子弄混。当时他一眼就看到谢慕林了,反倒是过后才留意到她穿的是男装,之前根本就没留心。不过,这种事他就没必要跟谢家人交代了。

寒暄结束,大家开始进入正题。

萧瑞开始郑重向谢家道谢,谢他们出借宅子,提供茶饭,又及时发现了时疫的症状,请来大夫医治,还提供了许多药材与粮食,最后还帮他个人捎了家书。

谢显之也开始正色应对,谦虚地表示自家只是因缘际会,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事,身为本地世族理应向军方提供帮助,又反过来感谢金山卫铲除了宵小,保护了谢家家眷,最后慰问一番病人,关切地问起金山卫是否还需要谢家帮忙做些什么,顺道又委婉地问了一下人家会在湖阴逗留多久——其实就是在打探官兵们什么时候会把老宅还回来。

萧瑞先向谢显之道歉,因为谢家老宅,他们还得等到重伤的老兵们全都被金山卫接走之后,才能还给主人家。不过他保证,会帮忙清扫全宅,清除病气的。

其实原本金山卫还可以借住平望镇的千户所,只是眼下黄千户尚未被撤职,千户所里还有不少黄家的死忠,因为金山卫众人行动太快,反衬得他们过于无能,又不肯帮着遮掩,搞得黄千户依旧被撤职了,连带的其他人也官职难保,个个怨气冲天。一群身体不好、大病初愈的伤兵进了他们的地盘,天知道会有什么遭遇?反正他们在谢家老宅住得挺好的,水路交通也算方便,也就懒得搬了。

谢显之忙客气地表达了一下谢家的荣幸之后,便吞吞吐吐地开始打听黄家的近况,其实也是在关心,京中的曹家在与林家的明争暗斗中,形势如何?他被困在竹山书院多日,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

萧瑞其实也比他好不了多久,同样是消息隔绝了半个月,不过眼下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耳目,再加上有穆诚带来的消息,比谢显之稍强些。他坦白告知谢显之,目前京里传出来的消息,应是曹家暂时占了上风,林家因为被怀疑与水匪勾结,处境不是很好。不过,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林家的罪行,所以林家无人被定罪。而曹家也不受皇帝待见,黄家失去的军权已回不来了。金山卫指挥使金鹏虽然只是代掌浙江军务,但听说朝中对于新任杭州将军的人选,已经有了腹案,绝对不会是姓黄的。

否则平望镇千户所的黄千户,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丢了差使。

谢显之心中暗叹,随即又犹犹豫豫地问起了生母曹氏与方闻山的消息。

萧瑞昨日就已经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谢徽之了,说不出更多的消息来,只提了一下与方闻山相争的地方官是哪一位,出自某地哪个望族。谢显之又再次谢过,心情直往下掉。

萧瑞看出,主人家已经没什么心情待客了,便主动提出告辞。他还要往县城里走一趟。

谢显之忙打起精神,拉着弟妹们一起送客。萧瑞与谢徽之一路说笑着往外走,仿佛已经结下了好交情。

临出门时,萧瑞仿佛不经意地问起:“谢二姑娘给自己起了男子名,不知怎么称呼?”

谢慕林挺乐意把本名告诉熟人的:“是叫谢慕林。我祖父别号林亭山人,我十分仰慕他老人家,因此起了这个名字。”

“慕林?”萧瑞看了谢慕林一眼,笑着说,“好名字。”耳根却微微红了。

说来也巧,燕王殿下给他取的字,正是“重林”呢。

第四百一十章 投军

谢慕林总觉得萧瑞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那微笑是不是……透着一股子羞涩?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绝对是眼花了。

萧瑞走后不久,文氏与谢谨之也从宗房回来了。听说萧瑞来过,他们还挺惋惜没能见着呢。

不过他们的宗房之行成果不错,宗房大老太爷谢泽山非常欣喜于金山卫递过来的橄榄枝,一点儿都不觉得谢家想要成为诗礼大族的同时,需要约束子弟在军中发展。如今托三房的福,谢氏宗族跟金山卫结下了善缘,倘若族里哪位子弟能因此在军中有所成就,那也是不错的路子。谢氏一族想要兴旺发达,也不是只有科举这一条路。他这个族长既然都不介意族中子弟去经商或是进县衙为吏了,投军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文氏提议的谢谨洪,谢泽山立刻就同意了,根本不需要去问过五房的意思。

谢谨洪是早就被过继给六房的孩子,父母都亡故了,舅家远在归安县,从前他年轻,家里没有长辈照看,六房的人与他也不是很亲近,本生家庭的亲人愿意关照他些,是好事,做族长的当然不可能说什么。

只是谢泽山也清楚,五房对谢谨洪说不上有多好,拦着他去县衙做捕快就算了,还不许他与舅家表妹定下婚约,白白拆散了一桩好姻缘,害得谢谨洪二十出头了,还未成家立业。可见他本生家庭对他的关照也有限,不过是欺他无依无靠,只能顺服罢了。既然如此,族里又何必为了他亲兄长还未得手的功名,就坏了他的锦绣前程呢?

谢泽山又请了其他几房的堂兄弟们过来商议,很快议定了第二个人选,乃是八房的谢谨澄,在兄弟间行二,年纪只有十九,还很年轻。他虽然不如谢谨洪强壮,却也有高挑健实的身材,还读过几年书,学过几招书生剑,勉强可以一打二对付两个身手寻常的男子,同时在文书上有长处,也通晓账目。

谢谨之向长辈们透露,弟弟谢徽之曾私下从老宅的伤兵那里打听到,金山卫军纪严明,武官们经常需要撰写各种文书,算账的人才也很紧缺。萧瑞因为能写会算,特别受重用,如今谢家要送人去,当然不能送个草莽之辈。

八房的这个孩子,原本是宗房属意,事先精心培养了两年,打算要送到县衙去当差的,人相当机灵。如今县尊大人对谢家非常有好感,倘若这个孩子到了县尊手下,能得到重用,说不定还能制衡一下王家。

宗房当家的老夫妇俩,对于王家借着姻亲关系,挑唆次子一家不得安宁,也是不满已久了。

不过,如今金山卫既然有意示好,三房也好意提携族中子弟,谢泽山与众位族老们当然也不会耽误了自家孩子,为了叫他进县衙为吏,就错过了军中的好机会。

文氏与谢谨之在宗房等到了结果出来,方才告辞离开的。这么一来,两个要送去金山卫的人选都定下了,五房也好,旁人也罢,有什么异议,也没法提了,因为这是经过族长与族中老人共同议定的,无人可以违逆。

文氏把消息告诉家里人,谢慕林兄妹几个也为谢谨洪与谢谨澄高兴。为了避免五房出夭蛾子,谢慕林还在文氏耳边劝说了一番,让文氏做出了为两个即将投军的孩子亲自准备行囊与盘缠的决定。到时候把人送去谢家老宅,与金山卫的人见面,还得谢显之与谢谨之、谢徽之兄弟三个出面呢。这根本不是撇清的时候,该示好拉拢的,就该把工作做到位了。

两天后,谢家兄弟三人便齐齐将两位堂兄送到了老宅。金山卫的指挥佥事穆诚亲自出面见了他们,对两个谢家子弟都挺满意的,谢谨洪高大勇武,谢谨澄又能写会算,很让穆诚惊喜。他几乎是立刻就决定要把谢谨澄留在身边做个文书,至于谢谨洪,难得是个通晓律法,性子又实诚的人,正好可以给他交好的那位卫镇抚做个臂膀。

穆诚带着十来个伤势大好的伤兵与谢家兄弟二人,离开了湖阴,前往杭州与指挥使金鹏等人会合。后来有消息传回来说,谢谨洪顺利在一位正四品的卫镇抚大人手下站稳了脚跟,并且很快就有了立功的机会,不到两个月就正式做了小旗,而且看他受上官看重的架势,升总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至于谢谨澄,则是跟在穆诚身边做文书工作,同时在经历司挂了名,虽然不如堂兄升得快,但也很受重用,前途一片光明。

听到这些消息,谢氏宗族上下,自然是为他们高兴的。八房疼爱嫡子,就不用提了,就连五房也彻底闭了嘴。谢谨洪的兄长已经不敢再提让兄弟为自己让道的话了。他今年已是第三次未能通过院试了,后年再下场,倘若再不能中,五房长辈们就不会再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只叫他自生自灭了。有时间去妒忌兄弟,还不如抓紧时间,多看几页书呢。

这都是后话。

时间重新回到十月末,谢家送走了谢谨洪、谢谨澄堂兄弟二人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大家才经历过一场水患,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做。几位病倒的老人在杜家医馆众位大夫的医治下,也渐渐病情好转。

至于县城内外那些因为大水和天气,相继感染了风寒,隐隐有转为时疫趋势的百姓,则在持续的干冷大风天气影响下,经由杜家大夫们的妙手回春,慢慢痊愈了。一场时疫消失于无形。

十一月,谢映慧终于从京城来信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决心,立刻动身回乡。不过,比起上一封信来时,她还是有所进步的——她终于把谢映容带回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

本来,谢映容一直都在卞家养病,不方便挪动,谢映慧拿她无可奈何。但是,谢映慧几乎天天都跑去卞家探病,做出妹妹病情一旦稍有起色,她就会立刻把人带走的架势,这倒让谢映容骑虎难下了。她也很担心,自己的病情略好转一些,就再也没有拒绝谢映慧的理由了。因此,她的病就一直不见起色。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谢映慧派了香桃和自己屋里的绿绮去照顾病人,将谢映容的丫头蜜蜡强行带回自家侍候大金姨娘。无论是香桃还是绿绮,都很忠心可靠,每日贴身侍候谢映容,盯着大夫开方,亲自跑去可靠的药店抓药,亲手熬煮,亲眼看着谢映容把药喝下肚。整个过程中,基本没有任何让人做手脚的机会,可是谢映容的病就是好不起来。

谢映慧收到消息,得知老家湖阴闹了水患,她心里一急,脾气就坏起来了,也不耐烦跟卞家人说什么礼数道理,直接称卞家风水不好,不利自家妹妹,否则谢映容怎会在与卞家人同行时受伤,又在卞家病倒,还一直不见好转呢?既然药没有问题,那定是卞家有问题了。所以,为了妹妹的健康着想,谢映慧决定立刻把她带回家去。

卞家上下顿时无言以对。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绊脚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一章绊脚卞家人虽然觉得谢映慧是在胡搅蛮缠,也不相信她会真心对庶妹谢映容好,可谢映容在卞家养完伤又养病,这病还跟卞大姑娘脱不开干系,又至今不见起色,若硬要说谢映容留在卞家养病对她的健康更有利,他们也说不出口

谢映容终究是谢家的女儿,与卞家非亲非故,卞老太太以她的救命之恩为由,将人留在家里养了几个月,就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谢映容的父亲嫡母先后来信说要接女儿回家,嫡姐又天天来卞家要求接人,卞家若坚持要把人留下,就真真有拐带良家女儿的嫌疑了。

卞家虽然没有适龄的男孩子,可卞举人也是正值壮年,万一连累得谢映容被人说跟他关系暧昧,小姑娘名节不保,固然是一辈子都毁了,可卞举人的前程也要陪葬进去,从此在士人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卞举人娘子早就因为宝贝女儿成了谢映容生病的罪魁祸首而心存不满,满肚子疑惑猜忌,如今更是坐不住了。她力劝丈夫为自己的名声前程着想,又去恳求婆婆,不要为了报恩,害得恩人与亲人生隙。最终,卞举人先做出了把谢映容送回家去的决定,卞老太太虽然十分不放心,但还是默默接受了。

谢映容就这么憔悴虚弱、一脸懵逼地被卞家的婆子送上了自家的马车。

卞大姑娘哭哭啼啼地拉着她的手说会想她的,等她病好了,自己一定会上门去找她玩耍。

卞老太太在门里拿着块帕子默默拭泪,吩咐身边的心腹婆子给她送了个小木匣,里头装有一套四件做工精巧但不是很贵重的银首饰,还有十两散碎银锞子,悄声交代她好生保管,做个念想,银锞子也可以用来救急,若是家里人亏待了她,只管给自己送信。

卞举人娘子很是关切地把谢映容新近在卞家养成的喜好、习惯交代给了来接人的谢映慧,好象十分关心前者的生活一般,还厚赏了香桃与绿绮两个丫头,让她们好生侍候病人。

谢映慧听得不耐烦,见行李都带齐了,人也没漏下,便跟卞家人告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带着载有生病庶妹与两个丫头的马车,走上了回自家大宅的路。

从头到尾,都没有谢映容拒绝离开的余地。卞家人同意送她走,她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呢?

谢映容也不知是不是认命了,又或是实在病得太重,这一路都很安静,老老实实地被送回了金萱堂。谢映慧决定让她在金萱堂养病,禁足,只让大金姨娘与香桃去照顾她,至于蜜蜡,早被挑去做粗活了。衣食住行方面有蒋婆子安排,也用不着谢映慧操太多的心。

不过,也许是蒋婆子老练眼利,又或许是谢映容回到自己家里就难动手脚了,她病情一直不见痊愈的原因,终于暴露了出来。

原来她每次喝完药后,都会趁着跟前无人,又或是借口出恭的机会,强行逼自己把药吐出来。这般强行催吐,本就伤身,更何况她本就病着,又没按医嘱服药,病情自然不可能有起色的。她这样折腾自己,没把小命折腾掉,已经是年轻力健的功劳了。

谢映慧发现真相后,气得简直要笑了。她真没想到,谢映容为了留在卞家,竟然能连自己的小命都豁得出去。可谢映容牺牲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程笃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已经减少了前来卞家看望外祖母与舅舅舅母的次数,而且就算他来了,也不会到后宅来见女客,最多在前院陪外家亲人们吃一顿饭,就离开了。谢映容自打生病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程笃。谢映慧打听到这个消息后,真不知该不该同情这个庶妹了。

而且,程笃祖父亲自为他说亲的消息,就连永宁长公主府都听说了。被宁国侯纳入长孙媳候选名单的闺秀里头,根本没有谢映容的名字!

谢映慧倒是榜上有名,不过不等惊动谢家或曹家,就已经被宁国侯否决掉了。这是马玉蓉悄悄告诉她的小道消息,顺便还数落了几句宁国侯不厚道,势利眼。

谢映慧根本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势利眼,她自打家里出事,外家出事,受过的白眼还少么?她只是觉得很好笑,不知道谢映容折腾那么多,到底是在图什么。

若指望卞家能在宁国侯面前替她说项,那是做梦。就算从前卞老太太还有为她说好话的可能,如今也没了指望——她这副病歪歪的身子,天知道是否能长寿,是否能给程家传宗接代?别说程笃了,就是京中家世稍好一些的官宦子弟——哪怕是旁支或庶子——如今都不可能看上谢映容了。他们家里的女性长辈只需要稍一打听,就会知道谢家三姑娘是个病秧子,得个小小的风寒,都能病上一两个月不见起色,谁还敢上门求娶?!

谢映慧在谢映容面前,细细为她说明外头最新的消息,以及种种关于她的议论,谢映容听得面色惨白,从此再也不敢不吃药了。

谢映容又请了位靠谱的大夫来,给谢映容重新开方、抓药。这回,谢映容老老实实服了汤药,身边人给她吃什么饭菜,她就吃什么饭菜,生母大金姨娘给她上炭盆、厚棉被、大棉袄,她虽然觉得不大舒服,也乖乖听从生母摆布,只求病情尽快好起来,不再被人当成是病秧子。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世事哪能轻易如谢映容的意?

她这病耽误得久了,身体又被折腾得太惨,伤了元气,还需得休养上一年半载的,才能恢复原状呢。

谢映慧问过大夫,妹妹是否能远行,大夫明确告诉她不行。如果她恢复得好,明春天气回暖后,兴许还能试一试,现在是真的不能出远门。若要强行带她上路,那就是逼她去死了。

谢映慧无可奈何,虽然明白家人催自己回乡之心十分迫切,自己也不愿意留在京城听人闲话,但她身为长姐,不可能把病弱的妹妹丢在京城不管,自个儿回老家与亲人团圆。她虽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但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

她在信中郑重向文氏与兄弟姐妹们道歉,表示自己明年开春后,一定会尽快赶回京城来,但现在是真的无法成行。同时,她也劝他们安心,她会以照顾生病妹妹的理由,减少交际,只与马玉蓉、卢飞云两位好友来往,那就不会有多少机会听别人的闲话了。

谢显之读信读到这里,也只能长叹一声,默然无语。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对视一眼,都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把谢映容带回谢家,一切问题都能解决掉,谢映慧也可以回湖阴来了。万万没想到,就算谢映容回去了,谢映慧也没法离开,继续被前者绊住了脚。

世事变幻无常,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第四百一十二章 凉薄

文氏叹息几声,安慰几个孩子道:“罢了,如今业已入了初冬,天气寒冷,运河也不知能不能顺利通行,与其让慧姐儿与容姐儿勉强上路,冒着生病的风险,受那颠簸之苦,还不如让她们安安心心在京城大宅里住着,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启程,也来得及。你们就别多想了,还不如多给京里去几封信,宽慰慧姐儿,再送些湖阴老家的土产回去,叫她们姐妹在京中过个丰盛的年呢。就算她们离了家人,也依旧什么都不会缺的。”

文氏并不知道曹氏与方闻山的最新消息,而在大水发生后,也早就作好了谢映慧与谢映容今年之内可能没法到老家的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她连给京中要送什么样的年礼,都拟好清单了,心情还算轻松。

然而谢显之、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这几个知情的孩子,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谢映芬与谢涵之吱吱喳喳地跟文氏说也要给大姐送信问好的时候,他们四个就在一旁沉默不语。

半晌,谢徽之才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话:“谢映容把自己搞成这副惨相,真不知道她是在图什么。”

文氏听得这一句,苦笑着向他望过来:“如今既然已经不能成事了,想必她也可以收收心,安心把病养好了。将来她的婚事,我会好生与老爷商议的,你们给她写信时,也宽宽她的心吧。她才多大年纪?愁这些做什么?”

谢慕林心想,只怕谢映容上辈子的婚事就不是很顺,后来又死于非命,所以这辈子一重生就开始算计了。可惜人的智商并不会因为多活一辈子就有所提高,所以谢映容连出蠢招,把自己作成了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

程笃兴许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但看他那模样,也不象是会爱上谢映容的。谢映容上辈子跟他肯定不是夫妻吧?倒有可能是暗恋对象。如此一来,这辈子他们成不了一对,也不是坏事。谢映容有上辈子的记忆,只要心头不要太高,挑个中规中矩的对象,谋个一生平顺,还是没问题的。但愿她这回吃过亏后,能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犯蠢了。

也许是因为谢映容已经回了家,目前只能老老实实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养病,所以文氏也好,谢显之等兄弟姐妹们也罢,都不再多讨论她的事了。大家更关心的是谢映慧在京中的情形。

谢映慧接回了庶妹,也算是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了,然而她还不能彻底放松下来。

她决定要留在京城过冬,也不仅仅是因为被谢映容绊住了脚。承恩侯府那边陆陆续续传出承恩公夫人病情加重、数次昏迷不醒的传闻,谢映慧也在为外祖母的身体担心。

她亲自去过承恩侯府,请求探视外祖母了。大概是因为宫里的曹皇后与其他姻亲故旧都相继接到消息,纷纷前来探病,所以承恩侯夫人也没有再阻拦谢映慧进门,后者终于见到了久别多时的外祖母。

她见到承恩公夫人那天,对方是清醒着的,但人十分憔悴,也没什么精神,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曹皇后先后派过四五个太医来为继母诊脉,所有太医的表情都不是很好。曹家几房人私底下议论,说承恩公夫人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她是已故承恩公的继室夫人,若她去世了,几个继子继女与孙辈全都要为她服孝。她亲生的儿子平南伯已经没了,儿媳平南伯夫人带着几个孩子本就在孝期中,这件事对他们影响不大。可眼下正忙于在朝中与林家针锋相对的承恩侯、曹二爷等人,就不得不暂时脱离朝堂,在未来三年时间内远离权柄,无法再给皇后与东宫太子提供任何帮助,甚至有可能因为全家人身上都有服,不吉,所以不能获得允许,进宫晋见皇后和太子。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三年孝期,折合二十七个月,这么长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别看眼下太子妃人选已定,但曹家要守孝,就不得不缺席东宫太子的大婚典礼。至于太子大婚之后,是否要入朝听政、参政?曹家人根本没办法帮着说话。要指望手下的党羽们,也得看皇帝是否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由不得曹家人不担忧,皇帝如今摆明了要偏心林昭仪和二皇子了,否则林家买通的水匪被人赃尽获,押送进京,皇帝又怎会迟迟不肯定林家人的罪,认为没有证据就证明不了什么呢?曹家人如今都觉得,皇帝是存心要换太子了,只是曹家根基比较厚,皇后与太子又无过错,朝臣们担心会动摇国本,不赞成易储,所以皇帝才没有把话说出口罢了。一旦皇帝找到了废太子的理由,曹家就真的要凉了!

在这种要紧关头,承恩公夫人居然要死?这不是存心要害了全家人么?!难不成她亲生儿子死了,她就看不得原配留下的儿女风光?!

曹皇后与承恩侯都清楚平南伯是怎么死的,心中认定了继母这是要存心报复他们,以报杀子之仇。为了不让承恩公夫人把所有人害死,他们开始寻找人质。

谢映慧去探了一回病,承恩公夫人对她只是淡淡的,并不亲近。承恩侯夫人想起平南伯府就是因为陷害谢家不成,才被反噬的,便猜想承恩公夫人怨恨谢家,迁怒有谢家血脉的谢映慧,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另传了平南伯世子曹文衡与其胞妹曹文凤过来侍疾。除此之外,承恩侯也写了亲笔信,派了两个心腹,快马赶往陕西都司,要把曹淑卿带回来,用的理由就是给老娘送终。他甚至还在信里利诱,表示若妹妹能把继母侍候得病情好转的话,就亲自为她与方闻山完婚。

曹淑卿是承恩公夫人的亲生女儿,曹文衡与曹文凤则是她的嫡亲孙子孙女。如果承恩公夫人真打算利用自己的死,算计曹皇后与承恩侯、曹二爷等人的话,不等曹家完蛋,她的亲骨肉就要先送命了!

谢映慧在承恩侯府不受重视,但她手下的丫头想要偷听旁人说什么话,也同样没人留意,因此,她很快就弄清楚了曹家人的打算。

她只觉得心寒无比。

可她没能再凑到外祖母病床前,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平南伯府,想与舅母平南伯夫人程氏讨论应对之策。

结果她心里更绝望了,因为她听到舅母程氏在跟表兄曹文衡与表妹曹文凤幸灾乐祸,说大房、二房这回要抓瞎了,三房要守孝,他们也别想逃,要倒霉就一块儿倒霉吧,都是曹家血脉,谁还比谁更高贵不成?至于要叫她儿子女儿去侍疾?却是休想!大房既然强要留老太婆在他们府里,那就叫大房的孩子孝顺她去吧,别想拉他们三房下水!

谢映慧终于认识到,曹家从根子上就已经坏了,凉薄,无情,无可救药。她若对这个外家还有半分幻想,那才是愚蠢无比!

第四百一十三章 信中信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三章信中信谢显之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信,拿袖角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意。

虽然早知道外祖母病得不轻,但知道她这回真的要不行了,他心里还是难过的。哪怕外祖母曾经对他们兄妹冷漠无情,他也还记得过去那些深受宠爱的时光。那时候,他与大妹妹谢映慧是真的很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是虚假的,由曹家人的谎言堆积而成。

谢谨之低声安慰他:“大哥别太难过了。京中名医无数,承恩侯府又位高权重,宫中还有皇后在,什么样的大夫请不来呢?曹家人不会愿意看到承恩公夫人病重下去的,定会竭尽全力为她老人家医治。”

谢显之苦笑了下:“这点我倒不怀疑。为了宫中的皇后与太子,为了曹家人自己的利益,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外祖母多活几年的。可人力有穷尽之时,外祖母病了这么久,又遭子丧女离之痛,恐怕撑不了多久。只是关心她的亲人,心里难免会伤心罢了。”

谢慕林拿过信纸看了几眼:“曹家人怀疑她在故意求死,好报复害死她亲生儿子的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显之摇头:“不可能的,外祖母还有亲生女儿在,又有孙儿孙女,不会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法子去报复。她总要顾及其他亲骨肉的前程与安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皇后与太子,没有曹家,她的亲骨肉就别想继续过好日子。”他顿了一顿,“如果她老人家的血脉只剩下我与大妹妹,她可能会有那种念头,但如今……不会。”

谢慕林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承恩侯夫妻和曹皇后可能是枉作了小人,误会了承恩公夫人这场病的原因了。如果承恩公夫人真是故意为之,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但如果她是真的病得重了,那无论有没有人质,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谢徽之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谢谨之也马上反应过来:“大妹妹必须离曹家人远些才好,否则天知道承恩侯夫妇会不会把她也当成人质对待了?!”

谢显之这才醒过神来,顿时慌了:“这……这……这如何是好?!”三妹病重,大妹不能离京,又放不下外祖母,方才滞留京中。真等到明年开春后天气回暖,谢映容病愈,谢映慧方才回老家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承恩公夫人那时候很可能已经撑不下去了。而平南伯府明摆着薄情不孝,不肯放曹文衡与曹文凤过府侍疾,曹淑卿远在陕西,不一定能回来。万一承恩侯府实在找不到别人,将就着拿谢映慧做了人质,她岂不是很危险?!曹皇后与承恩侯连亲兄弟都能下毒手,又岂会怜惜一个姓谢的外甥女儿?

谢显之急得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转圈。

文氏听得心惊胆战,咬牙说:“还是派人去把两个孩子都接回来吧!能走运河就走运河,不能走运河……走陆路也行!如今天气还算晴朗,叫她们坐马车,走得慢些,多花点时间也无妨的。最好再雇一位大夫随行,就算路上有什么不好,也随时有人医治。等她们到家了,我立刻去请杜老爷子来给容姐儿看诊!”

他们就只能做那么多了,如果谢映容真的撑不下来,那也是她的命……

文氏动了动嘴皮子,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再心软,也分得清事情轻重。与不听话、爱自作主张又自作孽的谢映容相比,眼下还是越发懂事稳重的谢映慧更重要些。如果谢璞在北平知道实情后,怪罪下来,就由她来承担这个责任好了。

谢显之又惊又喜,他隐隐察觉到了,文氏做出这个决定,冒了什么样的风险。但她是在为谢映慧的安危着想,他心里怎能不感激?

谢显之立刻朝着文氏,大礼拜了下去。文氏忙将他搀住:“自家人就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了。若真要在冬天把人接回来,该派什么人去,带些什么东西,沿路在何处打尖儿,该如何打点,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当日老太太南下,一路上受了无数的苦,到家后也大病了一场,几乎把性命都折腾进去。如今容姐儿病得不轻,慧姐儿也生得娇弱,路上再颠簸些,就要受大罪了,必须得谨慎些才行!”

谢显之郑重点头:“母亲放心,我们兄弟必定会安排妥当的!”

文氏叹了口气:“回头我找珍珠与何妈妈打听一下,南下回乡的陆路,她们走过一遭,想必更清楚沿途的情形。当日老太太是赶路赶得急了,如今若是能避开那些遭罪的路段,自然是避开些的好。”

她与谢显之约定了什么时候碰头,再议详情,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对望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担忧之色。坦白说,谢映容病得是轻是重,他们都不是很关心,就算原本曾经有过些手足情谊,这大半年下来,也早被她折腾得不剩什么了。可谢映容如果真的因为赶路太辛苦,病情加重而死,文氏就要在谢璞面前担干系了。为了避免文氏受到猜忌和非议,他们兄妹恐怕很有必要事先做点准备工作才行。

最起码,先在族里放出谢映容病重的风声。一旦她在路上有个好歹,族人也会觉得是她不走运,而不会觉得这跟文氏有什么关系。若是时间允许,他们还得往北平写封信,提一提谢映容病重的原因,在谢璞那里先打个预防针。

谢慕林心里盘算清楚,又扫视了手中的信纸几眼。

谢映慧的家书写到平南伯府一行,已经将近尾声了。这同样是一封前后用了几天时间写成的信,笔迹、墨汁浓淡,都发生过三四次变化。得知平南伯府那几个孤儿寡母的凉薄之后,谢映慧都没心情留下来跟他们多说什么了,只命丫头传话,提了一句当心承恩侯府,便调头走人。

过后平南伯府并没有派人来谢家大宅找她,也不知是不是领会了她当日传话的意思。谢映慧无心理会他家的动向,只是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去给外祖母侍疾?

虽然承恩侯府行事不孝不悌不慈,可外祖母依然是外祖母呀!

然而,承恩侯府派了承恩公夫人的贴身侍婢来见谢映慧,表示承恩公夫人不想让外孙女到跟前侍疾,叫她不必再去求舅舅舅母们了。过后她再想要去探视,三次里也最多能有一次机会可以见到承恩公夫人,还是远远地在房间门口看上一眼,不能到跟前,也不能与对方单独说话。

不过,平南伯夫人把庶女曹文燕给派了过来,她也是承恩公夫人的亲孙女儿。至于嫡出的那对兄妹,并不见人影,据说是到庙里给祖母祈福去了,不能离开,离了就不灵验了。

谢映慧如今只能在家里设了个小小的佛堂,默默为外祖母祈福。

谢慕林把信读完,所有人都听得唏嘘不已。谢显之的心情更是复杂。

谢慕林正打算把信收回信封,信封里却又掉出了一个小信封来,上头是谢映慧的笔迹,注明这封信,只能给谢显之一个人看。

第四百一十四章 密信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一十四章密信谢显之、谢谨之、谢徽之与谢慕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在送回京城的家书里,都提到了曹氏与方闻山的最新消息,催促谢映慧尽快回老家,就是担心她会受到丑闻的影响。

这件事,文氏并不清楚。

而谢映慧在回信里没有提及此事,还若无其事地提到承恩侯夫妇要派人去陕西带曹氏回来见病重的承恩公夫人,显然不想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家书中提及。

而此时,信封里又夹带了一个小信封,上头注明只能由谢映慧一母同胞的谢显之阅读,八成就是为了曹氏的事了。曹氏是她与谢显之两人的生母,要讨论生母的丑事,确实不方便让其他人知晓。

谢显之觉得有些尴尬,这事儿说来还是谢徽之告诉他的,大妹妹这般防备其他弟妹,倒有些生分了。

谢谨之却笑着把小信封递给了谢显之:“大哥看吧,指不定大妹妹是因为不得不留在京中过年,所以要向你撒娇呢。”

谢显之干笑了下,收下了小信封。

文氏没有多问,她以为谢映慧在这封信里详细叙述曹家那种种蝇营狗苟,这种事,谢家人听一耳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所提防,也就够了,没必要问得太多,也免得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尴尬。

她站起身,招呼宛琴:“我们去库房瞧瞧,看有什么能给回京的人准备的。尤其是药材,可以提前给他们备下,一并带到京里去。杜老爷子那里,必定有上好的方子,是预备女子冬日里赶路时可以服用的。”

宛琴应声跟着去了。谢映慧是她旧主的女儿,帮对方准备出行所需,她责无旁贷。

谢映芬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几个哥哥姐姐,知道他们定有话说,也不多问,便拉着谢涵之起身:“四弟,我们去给大姐姐写信吧?我近来练织布,大有长进,这回可以送大姐姐一匹看得过眼的好布了!”谢涵之乖巧地跟着她离开了。

剩下四个年纪最大的,谢徽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我也要去给姨娘写信,就先失陪了。”

谢显之忙拦下了他:“三弟,大妹妹并没有瞒着你们的意思,只是这事儿不好叫所有人听见,她才故意借我的名……”

他话未说完,谢徽之就打断了他的话:“大哥,我没有生大姐的气。其实,若不是我刚好见过萧二,从他那里听说了曹氏与方闻山的消息,这事儿原也跟我不相干。大姐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曹氏的丑事,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是我,姨娘在京里为谢映容犯了那么多次糊涂,我难道就乐意听到旁人说她的不是?不过是自个儿生闷气罢了。我如今是真的没心思管曹氏如何。倘若你们真打算让大姐强行带着谢映容回老家,只怕姨娘会因为担心谢映容的身体,暗地里坏事。我得写信告诉她事情轻重。哪怕是不能把谢映容带回老家,也不能让她在京里继续待下去了!”

这倒是正事。谢显之顿时肃然:“我明白了,三弟只管去。回头我看了大妹妹的信,里头有什么要紧消息,我也定会告知三弟的。”

谢徽之笑了笑,亲切地拍了谢显之后背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谢慕林想了想,站起身来:“我和二哥不如也先离开吧?如果有要紧消息,大哥再告诉我们,也是一样的。”

谢显之叹道:“你们两个就别走了,回头我看完信再找你们说话,岂不费事?你们应该清楚,我是不可能瞒着你们什么的。大妹妹也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慕林觉得自家大哥依然很天真,不过谢谨之答应了,她也就没再提离开的事。兄妹三人转移阵地,去了谢显之的雪松院。

谢显之这才开始看信。

谢映慧在这个小信封的信里,确实提到了曹氏与方闻山的传闻,十分气愤又伤心。曹氏身上有服,倘若她已经嫁给了方闻山,那就是不合礼数,定会叫人说闲话。但她若是还未嫁给方闻山,就早早将两人关系公之于众,让方闻山以她夫婿的身份在外行事,那就更不合礼数了。这完全就是丑闻!

一旦消息在京城传开,别说曹皇后、承恩侯与承恩公夫人面上无光,谢映慧与谢显之这对她亲生的儿女,就更加没办法抬起头来见人了!

谢映慧不相信,母亲会不知道她与表兄曹文衡的婚约已毁。曹氏现在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毁她的前程。更过分的是,这个丑闻八成已经传到了父亲谢璞所在的北平府,谢璞被人说闲话是注定的,而他的女儿日后想要在北平说一门好亲,也难以办到了。

谢映慧在单独给亲兄长的书信里,尽情述说着心中的愤怒与忿恨,甚至还写下了从今以后再也不认曹氏这个母亲的话。

谢显之看着信,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虽是男儿,受母亲丑闻的影响不如妹妹大,但心里又何尝不气愤难过?

谢映慧还提到,她在承恩侯府其实试探过曹家其他人,大部分的人除了知道曹氏去了陕西,与方闻山同在一地以外,就不清楚别的了。只有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面色有些古怪,应该是知情人。但她们为了自家脸面名声,并不打算把消息往外传,还有借着承恩公夫人重病,把人诓回来后,从此禁足,不让曹氏与方闻山有机会完婚的想法。

谢映慧也不希望母亲真的嫁给方闻山,但此时此刻,她更庆幸的是,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都是盼着承恩公夫人病情有所起色的,所以她们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曹氏的消息,这令承恩公夫人免于受女儿丑闻刺激,至今还以为女儿在外头过得很好呢。

谢映慧心里,甚至有些盼望大舅二舅能成功骗过母亲,把母亲顺利从陕西带回来了。倘若她离开京城回湖阴老家之前,能见到母亲曹氏,那么,即使是承恩公夫人因病过世,曹家所有人都要守孝,她也会坚持去到母亲身边,把人看紧了,不许母亲再返回陕西。母丧是要守三年孝的,曹氏倘若在这三年里改嫁方闻山,就真的不用再见人了。谢映慧是绝对不会让母亲有机会再出丑闻的!

真到那一日,谢映慧觉得自己可能就没法送庶妹回老家了,只怕老家这边还要另行派人去接谢映容。

谢显之看得脸色微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大妹的打算显然是不可能实现了,他们会赶在过年前,把两位妹妹都从京城接回来的。至于母亲曹氏如何……她都丢下亲生儿女不管了,又怎会再为了他们,改变嫁给方闻山的打算?他们兄妹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还不如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呢!

谢显之看了二弟二妹一眼,决定要把信的这部分内容瞒下来。接着他又继续看信,这一看,就猛然站起了身。

谢慕林担心地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谢显之深吸了一口气:“大妹妹在信里提到一件秘事。她说……三皇子与赵家小姐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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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要挟

谢慕林与谢谨之都愣了一愣,前者反应得稍快一些:“赵家小姐?哪一位?总不会是之前差一点就成了太子妃的那一位吧?”

听到妹妹这么说,谢谨之也反应过来了:“不会吧?三皇子不是在太后面前拒绝了与那位赵家小姐成婚么?他俩还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莫非是赵家小姐因为那件事,怨上三皇子了?”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推测,然而谢显之摇头否认了,面色难看地把大妹妹书信中后头的两页推到弟妹面前:“你们自己看吧。”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谢慕林迅速拿过信纸,与谢谨之一同阅读起来。

谢映慧似乎自己也拿不准,是否应该把自己知道的这件隐秘之事告诉兄长,但她很需要兄长给她一点建议,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能再帮上一点忙。

她原本并没有想到赵滢与三皇子之间会有什么暧昧的,就如同谢谨之认为的那样,三皇子在太后有意牵线做媒的时候,断然拒绝了与赵滢联姻,那赵滢就绝不可能与他再有什么关系了。如今在赵家内部,连原本与三皇子关系比较好的子弟,都与他彻底疏远,两家联姻之事,更是没有了希望。

赵滢前不久又与永宁长公主的三子订下了婚约,还是有皇帝赐婚、太后恩赏的婚约。除非这对未婚夫妻之中,有哪一位运气不好,在完婚之前死了,否则这桩婚事是不可能出现任何变化的。赵滢也不可能毁婚另嫁,更别说是嫁给三皇子这样的天皇贵胄。皇家绝不会容许。

然而,在谢映慧陪同好友马玉蓉前往赵家,探望目前还在养病的赵滢时,意外在对方的院子里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谢映慧并不认识,马玉蓉却是认得的,知道对方是三皇子在宫外的人手。

马玉蓉身为先帝外孙女儿,皇帝的亲外甥女,从小儿也常出入宫闱,孩提时有一段时间,曾经跟三皇子混得很熟。两人本就是同龄人,三皇子又常去太后那里承欢膝下,相比于被曹皇后看得很严、不常去慈宁宫的太子,以及脾气性格不好又高傲的二皇子,马玉蓉自然会觉得三皇子更好相处。只是两人年纪渐渐长大,她开始觉得三皇子的温和性子有些别扭,好象不太真实,虽然没发现对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还是渐渐与他疏远了,转而跟表妹卢飞云亲近起来,旁人也没有起疑。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马玉蓉见过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宫女,知道对方挺受重用的。后来这宫女出了宫嫁人,生儿育女,在丈夫死后方才重新回头为三皇子办事。她并未回宫,只是在外头替三皇子跑跑腿,通常是帮忙买些名贵的脂粉首饰,用来孝敬萧贵妃,偶尔也会帮着送信送东西。

马玉蓉刚刚与三皇子疏远的时候,他还曾经派过这个旧宫人给她送东西,哄她高兴,后来见她态度仍旧冷淡,才没了下文。

眼下,这个旧宫人却出现在赵滢的院子里,显然是背负着三皇子的使命而来。三皇子与赵滢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那旧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叫马玉蓉认出来,一直低着头,尽可能避着人,行事非常低调。然而马玉蓉记性很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心里就一直在纳闷。

若是三皇子的人出现在别人家里,她可能不会多管闲事,可如今牵扯进去的却是赵滢。赵滢刚刚与她三哥订下了婚约,明年就要过门,就算是为了自家三哥,她也没办法不问个清楚。

于是马玉蓉就直接问了赵滢,赵滢顿时惊慌失措,就连身边的丫头,也是脸色大变。

赵滢是什么人?在宫里哪怕听到太子嫌弃她名声不好,她也能面不改色。如今慌张成这样,那该是受了多大的冲击?说她与三皇子之间没有秘密,谁会相信?别说马玉蓉了,就连看客谢映慧都不信!

马玉蓉继续追问,赵滢撑不住了,顿时泪如雨下,却一个字都不肯说。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为自家姑娘委屈,才替她说出了实情。

原来早在赵滢被初步定为太子妃人选之后不久,三皇子就与她哥哥结交成好友了,还跑到赵家来拜访,不知怎的,竟在花园里遇上了赵滢。赵滢当时有意回避,可三皇子声称是替哥哥来见见未来的嫂子,她就不好真的走了。想着当时还有哥哥在场,她就留下来与三皇子说了几句话,大体上都是些场面话,并未有任何违礼之举。

后来,三皇子又与她私下见过两三回,都是在外头做客时偶然遇上的,都说了话。每次三皇子都有理由,不是替太子来的,就是替太后、皇后来的,赵滢也不敢失礼。直到在进宫选秀前最后一次见面,三皇子忽然说了倾心于她的话,惋惜她马上要嫁给太子了,可即使她将来成了他的嫂子,他的心意也是不会改变的。

赵滢当时就慌了,不明白三皇子怎会如此大胆。但她进宫在即,也不敢把这种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参加了东宫选秀。太子嫌弃她,将她踢出了太子妃候选名单,她虽然心里委屈,却还能坐得住。二皇子求亲被拒,她也镇定自如。可当听说三皇子拒了婚事的消息后,她就真真是愕然了。

她不知道三皇子想干什么,明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还跑来说倾心于她的话,过后又拒绝娶她,难不成是在耍弄她么?她不敢再留在宫中,与皇家子弟纠缠下去了,便趁着生病的机会,退出了选秀。兴许她回到赵家后,婚事会十分艰难,但也比留在宫中,任人耍弄的好。

等到永宁长公主上门提亲,她与马三公子订下婚约,她心里是惊喜又庆幸,满怀希望地期待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可谁知道,三皇子又冒出来了,派了人给她送些不知所云的情信,说自己当初是被二皇子逼迫,才拒绝了婚事的,其实心里非常痛苦,还想等事过境迁后,再求皇帝赐婚,谁知道永宁长公主下手太快,把她给抢走了。三皇子不甘心,想要与赵滢再见一面,还提到了她过去送给他的东西,仍在他手里……

赵滢的大丫头非常气愤地告诉马玉蓉:“我们姑娘根本就没送过他什么东西!可他从前打着宫中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旗号,向我们姑娘讨要了两件亲手做的针线。姑娘还以为是宫中贵人要看她的女红呢,哪里想到,三皇子根本就是存心私留所谓的信物,意在要挟我们姑娘呢?!姑娘根本不知道三皇子要做什么,却又不敢告诉别人,就怕会坏了好姻缘。马小姐,你可要相信我们姑娘呀,她是个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好女儿,从来不敢有违礼之举的呀!”

马玉蓉看向泪流满面的赵滢,后者默认了丫头的说法。至于三皇子派人送来的情信,她早害怕得烧掉了,并没有留存。但那两款针线是什么模样的,她能描述得很清楚。因此,马玉蓉猜想,她丫头说的未必是谎话。

只是,也未必是事实的真相。

第四百一十六章 捎话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一十六章捎话马玉蓉并没有完全相信赵滢丫头的话。如果这些话出自赵滢之口,她兴许就信了,可是赵滢并没有说出来,整件事是由赵滢的丫头叙述的,赵滢只是没有否认,也就是默认了而已。

她甚至没有直接开口说一句:“事实就是如此。”这与她过去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种镇定雍容坦荡的气质与言行不太相符。

不过马玉蓉也相信,此时此刻的赵滢,不可能与三皇子有什么私情。且不管赵滢丫头所说的三皇子言行是真是假,至少那两款针线并非什么私相授受的私情信物,因为一款绣的是松鹤延年,一款绣的是金玉满堂,前者是送给长者的常见绣品花样,后者绣的是牡丹,与皇后的身份十分匹配。所以,赵滢说这两款针线是献给太后与皇后的,这一点马玉蓉是相信的。

既然绣品不是私情证明,三皇子借太后与皇后之名来见赵滢,讨要绣品,过后却把绣品扣下,还在赵滢定婚后,拿出来在赵滢面前说嘴,确实有要挟的嫌疑。

马玉蓉想起三皇子平日的言行举止,奇怪地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只是这种事,除了当事人三皇子与赵滢二人以外,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实情。而摊上这种桃色传闻,就算最终能查个清楚明白,也难逃闲言碎语的中伤,对大家都没好处。赵滢一生尽毁,马家也要跟着丢脸,马三公子可能终身都要背负绿帽嫌疑,一力主张促成这桩婚事的永宁长公主,更会面上无光。

但要是彻底装作不知情也不行,马玉蓉担心,三皇子给赵滢送一封带有要挟意味的密信前来,要求见面,是有某种阴谋。他到底是想继续玩弄赵滢,把永宁长公主与马家的脸面彻底踩在脚底下,还是打算要挟赵滢,在嫁入马家后,帮他达到某种目的呢?

马玉蓉当时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安抚了赵滢几句,承诺不会把这件事轻易泄露出去,又让赵滢千万不要去跟三皇子私下相见,只需要待在家中安心备嫁就可以了。倘若三皇子再派人送书信过来,也不必把信烧了,直接送到她手里即可。

赵滢送马玉蓉出门的时候,含泪恳求道:“蓉妹妹,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任何玷污赵家门楣、令马家蒙羞之事,你放心!”

马玉蓉说:“我相信姐姐。姐姐安心备嫁就是。”便带着谢映慧离开了。

谢映慧离赵家远了,方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头痛无比。她真的是不走运,才会碰上这种阴私之事。马玉蓉信任她,没有让她离开,反而当着她的面去质问赵滢,她心里很感激好友的信任。可相对的,她心里的压力也更大了。

她当时低声问马玉蓉:“你打算怎么办?这件事要告诉长公主殿下知道么?”不可能不告诉的吧?这么大的事!

马玉蓉却在犹豫:“我想先等一等,看三皇子什么时候给赵家姐姐送信来。等看过他写来的信,我才能判断赵姐姐主仆的说法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她是无辜被算计了,我自然要为她着想,不能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我母亲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往日喜欢赵姐姐,所以见赵姐姐无法成为皇家媳妇,就索性娶回来做自家儿媳。一旦她知道赵姐姐与三皇子有过私情,心里就永远会有一根刺在。即使三哥与赵姐姐能顺利完婚,赵姐姐日后在我们家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赵滢没有好日子过,身为丈夫的马三公子,又岂能得到幸福?马玉蓉不希望自己的兄长受到牵连。只要赵滢是无辜的,一心一意与马三公子做夫妻,马玉蓉自会把她视作家人,尽力庇护。而只要能保得家庭和睦,隐瞒一两个秘密,对马玉蓉来说,不算什么。

谢映慧明白了,这是马玉蓉的善良之处。她又问:“倘若赵姐姐主仆撒了谎,她与三皇子过去是真的有私情呢?”

马玉蓉冷下脸道:“若果真如此,我还有什么必要护着她?自然是禀报母亲了!”婚礼也许会没法照常进行,也许会不受影响,但赵滢就算能平安嫁入马家,将来境遇如何,也很难说了。

马玉蓉耐心等待着赵滢那边的消息,自己也私下派了人去三皇子那名旧宫人的住处附近盯梢。谢映慧正好把谢映容接回了家,忙着给她请大夫抓药,有几日不曾与马玉蓉相见。等她忙完了,回头跟马玉蓉联系时,才知道三皇子再也没给赵滢送过信,那个旧宫人连珠也行动如常,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

马玉蓉疑心是那日在赵家与连珠相遇,连珠事后上报,令三皇子起了警惕之心,因此不再联系赵滢了。

而赵滢那边,也不知是不是把秘密透露给了未来小姑的关系,她病了几日后,见永宁长公主府态度不变,反而安下心来,病情也大有起色。马玉蓉与谢映慧再去看她,发现她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淡定雍容,仿佛又回复到了进宫选秀前的形象。

永宁长公主看到她这模样,越发喜欢这个未来儿媳了,在宫里宫外,也时常赞不绝口。

马玉蓉有些犯愁,到了这个份上,她若再把实情告诉母亲,只怕永宁长公主就要难受了。而赵滢越看越象是无辜之人,她也不忍心害前者终身尽毁。另一方面,马玉蓉还察觉到,自家三哥那样呆直的性子,竟然仅仅跟赵滢通了两回信,送了几件东西,就对未婚妻生出爱慕之心来。若是这门婚事不成,他定会很伤心吧?

现在,只要马玉蓉与谢映慧这两个知情人不向外透露秘密,三皇子也能闭上嘴的话,赵滢就能顺利嫁入马家,与马三公子做一对恩爱夫妻,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马玉蓉不想成为那个破坏这份幸福的人,这么一来,她就必须要提防三皇子了。

可惜,马玉蓉两次想进宫找三皇子私下说话,都没能成事,疑心对方是故意装傻回避。但若是不能得到三皇子一句准话,再把赵滢的私物取回,万一哪天他主动泄露这个秘密,再以绣品为证,永宁长公主与马家、赵家所有人,就要齐齐丢脸了!就算最终能证明赵滢的清白又如何?沾上这种丑闻,当事人心里所受的伤永远都会存在的。

这时候,谢映慧想到家中来信,提到三皇子的亲表兄萧瑞人就在湖阴老家,还与自家手足相熟,便给兄长写了这封密信,希望能托萧瑞,帮马玉蓉给三皇子捎一句话:“日前偶遇连珠,不知殿下是真君子否?”

这句话并未透露赵滢的秘密,但三皇子听了后,定会明白马玉蓉的意思,没法再装傻了。

如今赵滢尚未过门,三皇子还未能要挟她做什么,实情一旦泄露,赵滢固然不会有好结果,三皇子在皇帝与朝臣面前的形象也要被毁掉了。

眼下太子与二皇子相争,前者不受皇帝与朝臣看好,后者不受朝臣青睐,颂扬三皇子温文知礼的人越来越多,就不知道他敢不敢冒这个险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联想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七章联想谢慕林叹息着放下了信纸,只觉得自家大姐有些天真。

谢映慧这个计划,应该也得到了马玉蓉的同意吧?那就是两个小姑娘都很天真了。

马玉蓉人在京城,又是皇室血脉,真有心要找上三皇子密谈,怎么也能找到机会,就看她脸皮够不够厚而已。可通过外地的三皇子表兄传话,会不会泄密是一回事,三皇子会不会继续装傻,也是很难说的。

如果他继续装傻,马玉蓉又能奈他何?这种私密之事,一旦泄露出去,双方都没有好处。三皇子固然会顾忌自己的形象,但马玉蓉与赵滢难道就能把实情说出口吗?!

问三皇子“是不是真君子”?如果他说是,但又行伪君子之举,比如扣下一两件赵滢的私物,发誓绝不会拿出来,纯留作纪念,过后又再行要挟之举,马玉蓉能拿他怎么办呢?而等到赵滢明年嫁入马家,三皇子对她的威胁始终存在。寄希望于一个人品不是很可靠的男子不会泄露她的秘密,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谢慕林不知道赵滢与三皇子之间是否真有私情,就算有,在三皇子拒婚之后,这私情也不用再提起了。而赵滢既然能默认贴身丫头在马玉蓉与谢映慧面前说三皇子是居心叵测的坏蛋,可见她心里对三皇子已彻底没有了好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把实情告知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呢?

赵滢能向未来小姑马玉蓉透露自己的秘密,就能向未来的丈夫与婆婆坦白。如果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真的不相信她的无辜,那婚礼作罢,及时止损,对双方都有好处,马三公子可以另择佳偶,赵滢也不用担心婚后处境了,就算终身不嫁,好歹还有亲人庇护。至于如何向皇家、向外界交代,当事人总会想到办法的。

要是永宁长公主与马三公子能接受赵滢的秘密,不为三皇子的言行影响,那么后者从今往后,就再也没办法要挟到赵滢了,她才算是真正摆脱了这场噩梦。如果永宁长公主再向太后私下告个状,根本不必惊动外人,就能让三皇子为自己的过分行为受到惩罚。

这才是真正能一了百了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含含糊糊地捎句话,让三皇子自己反省,主动收手。

谢慕林把自己的想法给两个哥哥分析了一下,谢显之听得叹气:“二妹妹想得周全,大妹妹的主意……确实异想天开了些。可她从前也没经历过这种事,马家姑娘想必也是为难……她们也是好意,不想让赵家小姐受千夫所指,行事难免会束手束脚。”

谢谨之若有所思:“我们先前只知道曹林两家相争,曹家固然是暂时占了上风,皇上却无意治林家的罪,偏袒之心人尽皆知……倘若大妹妹信中所言是真的,那目前朝中只怕正呈鹤蚌相争之势,而三皇子随时都有可能成为那个渔翁……”

谢慕林听得一呆,不由得笑道:“二哥,你这思维还挺发散的。”顿了顿,表情也严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糕了。赵滢背后有赵家,又即将嫁入长公主府,而长公主在太后面前又很有地位。她一个人就有可能同时影响到赵家与长公主两方势力。三皇子早前已经拒绝了与赵滢的婚事,如今重提,还有要挟之嫌,你们猜他是不是因为形势变化,想要说服赵家支持自己,再叫太后与长公主在皇上面前帮自己说好话,以谋求日后立储?”

谢显之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他拒绝婚事,是因为那段时日,赵家情形不太妙,流言纷纷,都以为赵家要败落了吧?后来赵家无事,他后悔了,想要重提婚事,无奈永宁长公主又抢先一步,还让太后与皇上都下了旨,使得婚约已成定局。三皇子见没办法用联姻的方式,取得赵家支持了,索性就改而威胁起赵家小姐来!”

谢谨之笑笑:“若三皇子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那赵家人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向永宁长公主说明赵小姐的无辜。一切都是三皇子的算计,她只是遭了无妄之灾。而永宁长公主也很有可能会相信,三皇子与赵小姐之间不存在私情,一切都是三皇子为了渔翁得利,才故意编造的谎言。三皇子与赵家已经结过一次怨了,再算计一回,也不是稀奇事。”

谢慕林叹了口气:“还是尽快给大姐回一封信吧,让她跟赵小姐好好沟通。这种事,终究还是要赵小姐自己下定决心才行。她最好能先争取家人的支持,否则为自己辩白时,会十分艰难。对了,赵小姐最好能说清楚,她都有哪些东西落在三皇子手里,是否真的没有任何能证实二人私情的物品存在?如果有的话,她再向永宁长公主说谎,一旦被拆穿,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谢谨之淡淡地说:“这种事,要看她如何决断。我们和大妹妹也好,马家小姐也好,都是外人,帮不上她什么忙。”

谢显之问:“那我们还寻不寻萧瑞,托他给三皇子捎话了?”

谢慕林想了想:“我们就照办一回吧,反正那句话也没透露什么。让三皇子误以为赵小姐与马姑娘都拿他没办法,只能用这种天真的方式谋求他的良心,说不定就不会留意到赵小姐真正想要做的事了。”

谢显之点头:“那就让我去吧。明儿我下了课,就往老宅找萧瑞。”

谢慕林说:“我陪大哥一起去。若是大哥有什么遗漏之处,我还能帮帮口。”

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也好。其实我对这些与阴谋诡计有关的事,始终不太擅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说漏了嘴……万一连累了赵小姐,那就不好了。”

谢谨之犹豫了一下:“那我就不跟着去了。大哥也不必太过小心,萧瑞不是那种随意泄露他人私密的人。就算你真的露了口风,他也知道轻重的。”他看向谢慕林,“二妹妹倒是没必要去。”

“我想去。我还有几个疑问想要问他。”谢慕林说。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赵滢说自己出门在外时,几次“偶遇”三皇子,并与对方有过私下交谈。这令谢慕林想起了覆舟山之行。当时赵滢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差不多在同时,萧瑞先后拦住了谢老太太、谢映容、珍珠与谢慕林四个人,不让她们进入道观中的那间竹舍。

当时谢慕林发现竹舍中是有人的,却不知道是谁。萧瑞声称那是歧山伯的嫡长子董慧武。谢老太太事后却质疑,这与董慧武后来交代的自身行踪相矛盾了。

谢慕林一直没有多想这其中的疑惑之处,因为与她无关,如今却觉得云雾渐散,隐隐猜到了可能的真相。

当时身在竹舍中的,该不会就是赵滢与三皇子吧?

那么守在门外的萧瑞,想必就是知情人了?

托他捎那一句话,似乎是歪打正着了。

那他会不会知道,所谓赵滢与三皇子之间的私情,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第四百一十八章 薛家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一十八章薛家谢慕林与两位兄长商量好了明日前往老宅的具体安排,正打算告辞离开,临走前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问谢显之:“大姐在信里说,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大婚。那这人选到底是谁呀?”

难不成是接二连三发生要紧的大事,谢映容回家、赵滢与三皇子绯闻泄露、湖阴水患时疫还有曹氏、方闻山近况等等,占据了谢映慧的所有注意力,所以她只是匆匆一笔带过,就忘了把东宫选妃的结果告诉家里人了吗?

谢显之也是一脸的如梦初醒,忙把谢映慧寄来的两封信从头细看了一遍,发现里头确实没提到太子妃的人选,心里也不由得纳闷起来。

谢谨之道:“这回我们从家里派人送信回京,大妹妹的回信也是那人带回来的。太子妃定了人选这种大事,他在京城说不定会有所听闻,不如叫过来问一声吧?”

谢显之忙把人叫过来了。那人果然听说过些风声:“是薛老太师家的大小姐,听说从前也来咱们家里做过客,只是大小姐跟她不太合得来,知道太子妃定了是她,还发过脾气呢。玛瑙姑娘和绿绮姑娘先后警告过我们底下人,叫我们别在大小姐面前提起薛家大小姐的事。”

薛老太师家的大小姐?谢慕林调动谢映真脑海中的记忆,隐约想起一张圆润而美丽的面孔。那位薛大小姐倒也称得上才貌双全,只是才学、见识与气质等等,都稍微平庸了些,比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滢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太子殿下最终选定了这么一个人吗?

谢慕林如今对朝中的大人物们,也不再一无所知了,很快就忆起了薛家的背景。

薛大小姐父亲是六品小官,母亲是知府千金,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她的亲祖父薛老太师,乃是三朝元老,位列三公,至今仍在朝的高官中,已经没有人比他资历更深了。不过,他除了资历深以外,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并未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功绩,或是过人的才能,倒是人缘不错,跟谁都能搭得上话,无论曹、林、萧哪一家,都能友好相处,是个万金油类型的大臣。

承德、天昌末年的夺嫡之争都十分激烈,被卷进去家破人亡的重臣数不胜数,薛老太师能接连顺利过关,如今还成了当朝太师,别的本事不提,察颜观色、看风使舵的本事定是极强的。他次次朝廷风波都能顺利趟过去,熬死了无数比他更有名有才的重臣,撑到了今日,仍旧屹立不倒,端得不是一般人可比。

不过,这样一个人,以当今皇帝的脾性,再重视也有限。所以,薛老太师在朝中,空有偌大的名头,实际上却没多少实权,在士人、清流圈子里,也说不上有多大的威望。太子娶了他的孙女儿,体面是足够体面的,但好象说不上有多实惠吧?

谢显之赏了送信的家人二百钱,让人退了出去,方才叹息着在桌边坐下:“我明白大妹妹为什么不在家书中提到太子妃的人选了。”

“唔?”谢慕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解地望向他,“这里头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大姐姐不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忙忘了?”

谢显之苦笑了下:“她这信又不是一天里写完的,即使偶尔忘了,过后还能记不起来么?”

谢谨之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我过年时确实听到一点儿风声,好象是承恩侯府有意牵线做媒,给大哥你说一门亲事,只是父亲不大乐意,但又不好回绝,因此……”他看向谢慕林,“老太太寿宴那天,还是请了薛家的女眷上门做客。但那天我们家就出了事,他家四姑娘还与二妹妹一同落水了,薛家之后再没有上过门,我们家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谢慕林顿时想起来了,她穿过来的那天,其实是宁国侯府世子程礼和程王氏的女儿程宝钏,因为也有意于平南伯府的曹文衡,与当时心系表兄的谢映慧发生了冲突,把邻近的游船给弄翻了,正坐在船上的原身谢映真与一位客人薛四姑娘遭了池鱼之灾,齐齐落水。

后来谢映容不顾一向关系不错的亲姐妹谢映真还在水中挣扎,抢先救起了薛四姑娘,然后一路把人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在谢慕林成为谢映真之后,便以这件事为理由,揭穿了谢映容的假面,结束了这段塑料姐妹情。

谢慕林还在小库房长榻上装昏迷不醒的时候,偷听到谢映容在自言自语,好象提到薛四姑娘上辈子对她有恩,所以她重生之后,就立刻跑去救人报恩了,连亲姐姐还在水里都不管……

啧……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不打算再多想谢映容的事了。不过从她那些自言自语里也能推断出,薛四姑娘上辈子应该没遭什么难,所以还能帮上谢映容的忙,只是谢映容没听,所以临死前后悔不已……

谢显之不知道妹妹正在想什么,只苦笑着对谢谨之说:“大舅大舅母和二舅二舅母都想要促成这门婚事,当时又还未有太子选妃一说,因此我想,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八成对平南伯府三舅夫妇的算计一无所知,才会有这种打算。父亲不喜薛家门风,还跟我说,薛老太师虽是三朝老臣,子孙后代却平庸得很,估计后继乏力,与他家结亲,对我未来并没有好处。当时我还把父亲这番话告诉母亲了,母亲什么都没说,仍旧把薛家人请来做客……”

恐怕曹氏当时就知道,谢家败落后,薛家就不会有联姻的想法了,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所以才没有出声。她对一双儿女的婚事,心里是早有腹案的,平南伯府那边好象就隐约暗示过,会嫁一个庶女给谢显之,保他一生富贵安逸……

谢慕林也不多言,道:“大姐姐未必是因为这点旧事,怕大哥尴尬,才没在家书中提起的。我看,主要还是因为当初她与程宝钏打闹,害得我与薛四姑娘落水,心里过意不去,羞于提及薛家罢了。我记得薛四姑娘父母双亡,如今依附祖父祖母过活,好象与姐妹们都不是很合得来,常受她们白眼。那位被定为太子妃的薛大小姐,既然身为长姐,还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可见性情也不怎么样。她与大姐姐都是京中名门闺秀,过去见面的机会也多,彼此性情不和,也不出奇。如今薛大小姐成了太子妃,大姐姐往后见了她,就要矮三分,心里会很不爽吧?”

谢显之听得笑了:“如此说来,大妹妹不愿意在家书里提起薛大小姐要成为太子妃的事,也就可以理解了。”

谢慕林有些好奇地问他:“这位薛大小姐很漂亮吗?她家也不是特别有势力有名望,太子怎会选中她做太子妃呢?”

这个问题就有些难倒谢显之了:“我不知道呀,我没见过她。不过太子会选中她为正妃,想必她有她的好处吧?这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他们还是收拾心情,先帮谢映慧与马玉蓉捎了话再说吧。

第四百一十九章 捎话

马玉蓉并没有完全相信赵滢丫头的话。如果这些话出自赵滢之口,她兴许就信了,可是赵滢并没有说出来,整件事是由赵滢的丫头叙述的,赵滢只是没有否认,也就是默认了而已。

她甚至没有直接开口说一句:“事实就是如此。”这与她过去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种镇定雍容坦荡的气质与言行不太相符。

不过马玉蓉也相信,此时此刻的赵滢,不可能与三皇子有什么私情。且不管赵滢丫头所说的三皇子言行是真是假,至少那两款针线并非什么私相授受的私情信物,因为一款绣的是松鹤延年,一款绣的是金玉满堂,前者是送给长者的常见绣品花样,后者绣的是牡丹,与皇后的身份十分匹配。所以,赵滢说这两款针线是献给太后与皇后的,这一点马玉蓉是相信的。

既然绣品不是私情证明,三皇子借太后与皇后之名来见赵滢,讨要绣品,过后却把绣品扣下,还在赵滢定婚后,拿出来在赵滢面前说嘴,确实有要挟的嫌疑。

马玉蓉想起三皇子平日的言行举止,奇怪地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只是这种事,除了当事人三皇子与赵滢二人以外,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实情。而摊上这种桃色传闻,就算最终能查个清楚明白,也难逃闲言碎语的中伤,对大家都没好处。赵滢一生尽毁,马家也要跟着丢脸,马三公子可能终身都要背负绿帽嫌疑,一力主张促成这桩婚事的永宁长公主,更会面上无光。

但要是彻底装作不知情也不行,马玉蓉担心,三皇子给赵滢送一封带有要挟意味的密信前来,要求见面,是有某种阴谋。他到底是想继续玩弄赵滢,把永宁长公主与马家的脸面彻底踩在脚底下,还是打算要挟赵滢,在嫁入马家后,帮他达到某种目的呢?

马玉蓉当时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安抚了赵滢几句,承诺不会把这件事轻易泄露出去,又让赵滢千万不要去跟三皇子私下相见,只需要待在家中安心备嫁就可以了。倘若三皇子再派人送书信过来,也不必把信烧了,直接送到她手里即可。

赵滢送马玉蓉出门的时候,含泪恳求道:“蓉妹妹,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任何玷污赵家门楣、令马家蒙羞之事,你放心!”

马玉蓉说:“我相信姐姐。姐姐安心备嫁就是。”便带着谢映慧离开了。

谢映慧离赵家远了,方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头痛无比。她真的是不走运,才会碰上这种阴私之事。马玉蓉信任她,没有让她离开,反而当着她的面去质问赵滢,她心里很感激好友的信任。可相对的,她心里的压力也更大了。

她当时低声问马玉蓉:“你打算怎么办?这件事要告诉长公主殿下知道么?”不可能不告诉的吧?这么大的事!

马玉蓉却在犹豫:“我想先等一等,看三皇子什么时候给赵家姐姐送信来。等看过他写来的信,我才能判断赵姐姐主仆的说法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她是无辜被算计了,我自然要为她着想,不能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我母亲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往日喜欢赵姐姐,所以见赵姐姐无法成为皇家媳妇,就索性娶回来做自家儿媳。一旦她知道赵姐姐与三皇子有过私情,心里就永远会有一根刺在。即使三哥与赵姐姐能顺利完婚,赵姐姐日后在我们家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赵滢没有好日子过,身为丈夫的马三公子,又岂能得到幸福?马玉蓉不希望自己的兄长受到牵连。只要赵滢是无辜的,一心一意与马三公子做夫妻,马玉蓉自会把她视作家人,尽力庇护。而只要能保得家庭和睦,隐瞒一两个秘密,对马玉蓉来说,不算什么。

谢映慧明白了,这是马玉蓉的善良之处。她又问:“倘若赵姐姐主仆撒了谎,她与三皇子过去是真的有私情呢?”

马玉蓉冷下脸道:“若果真如此,我还有什么必要护着她?自然是禀报母亲了!”婚礼也许会没法照常进行,也许会不受影响,但赵滢就算能平安嫁入马家,将来境遇如何,也很难说了。

马玉蓉耐心等待着赵滢那边的消息,自己也私下派了人去三皇子那名旧宫人的住处附近盯梢。谢映慧正好把谢映容接回了家,忙着给她请大夫抓药,有几日不曾与马玉蓉相见。等她忙完了,回头跟马玉蓉联系时,才知道三皇子再也没给赵滢送过信,那个旧宫人连珠也行动如常,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

马玉蓉疑心是那日在赵家与连珠相遇,连珠事后上报,令三皇子起了警惕之心,因此不再联系赵滢了。

而赵滢那边,也不知是不是把秘密透露给了未来小姑的关系,她病了几日后,见永宁长公主府态度不变,反而安下心来,病情也大有起色。马玉蓉与谢映慧再去看她,发现她已经彻底没有了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淡定雍容,仿佛又回复到了进宫选秀前的形象。

永宁长公主看到她这模样,越发喜欢这个未来儿媳了,在宫里宫外,也时常赞不绝口。

马玉蓉有些犯愁,到了这个份上,她若再把实情告诉母亲,只怕永宁长公主就要难受了。而赵滢越看越象是无辜之人,她也不忍心害前者终身尽毁。另一方面,马玉蓉还察觉到,自家三哥那样呆直的性子,竟然仅仅跟赵滢通了两回信,送了几件东西,就对未婚妻生出爱慕之心来。若是这门婚事不成,他定会很伤心吧?

现在,只要马玉蓉与谢映慧这两个知情人不向外透露秘密,三皇子也能闭上嘴的话,赵滢就能顺利嫁入马家,与马三公子做一对恩爱夫妻,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马玉蓉不想成为那个破坏这份幸福的人,这么一来,她就必须要提防三皇子了。

可惜,马玉蓉两次想进宫找三皇子私下说话,都没能成事,疑心对方是故意装傻回避。但若是不能得到三皇子一句准话,再把赵滢的私物取回,万一哪天他主动泄露这个秘密,再以绣品为证,永宁长公主与马家、赵家所有人,就要齐齐丢脸了!就算最终能证明赵滢的清白又如何?沾上这种丑闻,当事人心里所受的伤永远都会存在的。

这时候,谢映慧想到家中来信,提到三皇子的亲表兄萧瑞人就在湖阴老家,还与自家手足相熟,便给兄长写了这封密信,希望能托萧瑞,帮马玉蓉给三皇子捎一句话:“日前偶遇连珠,不知殿下是真君子否?”

这句话并未透露赵滢的秘密,但三皇子听了后,定会明白马玉蓉的意思,没法再装傻了。

如今赵滢尚未过门,三皇子还未能要挟她做什么,实情一旦泄露,赵滢固然不会有好结果,三皇子在皇帝与朝臣面前的形象也要被毁掉了。

眼下太子与二皇子相争,前者不受皇帝与朝臣看好,后者不受朝臣青睐,颂扬三皇子温文知礼的人越来越多,就不知道他敢不敢冒这个险呢?

第四百二十章 支开

“连珠?真君子?”

听完谢显之说明的萧瑞,不由得露出了茫然之色。他不是很明白谢显之替妹妹捎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显之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明:“舍妹与永宁长公主的幼女乃是闺中密友。日前马姑娘……与三皇子殿下有了些……争拗,想要寻三皇子把话说清楚,可三皇子不是避而不见,就是不肯与她单独交谈。可当着其他人的面,马姑娘没法开口……舍妹见她为难,想到我们家在家书中提及萧二公子人就在湖阴,便想让我托萧二公子,给三皇子捎句话。这话虽说听起来好象有些没头没尾的,但三皇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萧二公子若不觉得麻烦的话,能不能……帮忙把这句话传递过去呢?”

萧瑞挑了挑眉:“连珠我是知道的,她从前是三皇子殿下身边侍候的宫人,不过早就出宫多年了。马姑娘与三皇子之间若有什么争端……怎会扯上连珠呢?”

谢显之干巴巴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舍妹让我传这么一句话,我一字不改,都跟萧二公子说了。具体的内情,舍妹并没有详说。”

萧瑞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难不成是连珠在宫外,不慎冒犯了马姑娘?马姑娘是顾虑到连珠曾经侍候过三殿下,因此才寻上三殿下,让他别护着连珠的么?”

谢显之见他这话有抹黑马玉蓉人品之嫌,连忙替妹妹的至交好友辩解:“不是这样的,萧二公子误会了!马姑娘与舍妹都知道连珠身份,马姑娘从小儿就认得连珠,连珠还给她送过东西呢,自然清楚她的身份,无事怎会冒犯她?马姑娘与舍妹捎话时提她,只是为了提醒三皇子是什么事,纯粹是个由头罢了。马姑娘是因为偶然遇见连珠,才发现……”

谢慕林重重咳了一声,谢显之顿时惊觉自己差点儿说漏了嘴,之前的话似乎也透露了太多的信息,万一被萧瑞察觉到真相,就麻烦了。他连忙闭了嘴。

萧瑞却怔住了,面上缓缓地,露出了几分复杂的表情。

谢慕林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暗想难不成自家大哥几句话,就让萧瑞猜到了真相?这脑子也未免转得太快了吧?不过这也变相证明了,萧瑞极有可能本来就是知情人。那三皇子与赵滢之间的所谓私情,是否真的如后者所说的那样呢?

厅中一片寂静。谢显之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谢慕林重新露出了微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萧瑞道:“萧二公子如果方便的话,能替我们捎这句话给三皇子吗?当然,如果实在不方便,我们也不敢强求。毕竟马姑娘与我家大姐如此拐弯抹角地,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的。不过我大姐在京中,没有长辈护持,数月来多亏了永宁长公主与马姑娘母女处处照应,才少受了许多委屈。如今马姑娘只是想托我们家帮点小忙而已,捎一句话的事,我们自然不会推托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萧二公子莫见怪。”

“不敢当。”萧瑞勉强笑了笑,“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谢家对我们金山卫也是助力良多,倘若连这样的小事,我也要推托,成什么人了?谢大公子,谢姑娘,你们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谢显之顿时松了口气,忙笑道:“劳烦萧二公子了。舍妹也是胡闹,拐弯抹角地绕了几百里远的路,来给同在京中的三殿下捎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也是好意想要助闺中密友一臂之力,请您别笑话她。”

萧瑞笑笑,转头看向门口方向,络腮胡一手提着一个大篮子,大步迈进屋来:“两位谢少爷,这都是些我们金山出的土产,不值几个钱,胜在别处都没有罢了。你们千万不要客气,一定收下!若是再拒绝,就是不把我们金山卫放在眼里了!”

这么大一个帽子盖下来,谢显之哪里还敢推拒?只好笑着收下了。谢慕林接过篮子,见上头盖着大红棉布,虽然看不见里头装的是什么,但她好象隐约能闻见海产品干货的腥气,以及一股明显的药酒味道,

干货?药酒?可以理解金山卫特产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个组合很新鲜啊……放在一起,不怕串味儿吗?

谢慕林决定一会儿上了船就立刻把两个篮子里的东西重新调整一下,分别放置,免得干货都沾染上药酒的气味,没法做菜吃了。

萧瑞笑着对络腮胡说:“我们如今剩的人不多了,只住了前院几间屋子,其他地方都已经清理打扫出来了。哥哥不如领着谢大公子去转一圈,彼此办个交接,上了封条,也省得我们离开的时候,再耗费时间做这些事,平白耽误了哥哥们的行程。”

络腮胡忙道:“这是个好主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若是有哪个屋子没清理好,又或是有家具、物件损毁的,谢家少爷及时发现,我们也好做补救。不然等到要走那一天,再发现有不妥的地方,我们来不及去补救,只能留下遗憾,那就太对不起主人家了!”

谢显之忙客气地推拒,萧瑞却十分坚持:“我们金山卫军纪严明,上哪儿办事都不会给主人家留下麻烦的。谢大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规矩如此,我们不能违例!”

谢显之哑口无言,只能跟着络腮胡去了。他本来还想叫上谢慕林的,毕竟谢慕林才是那个长住在老宅、清楚这里一草一木的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瑞已经抢先了一步:“谢二公子,之前托你打听的那件事,不知道有消息了没有?”

谢显之不知道萧瑞托自家二妹打听什么消息了,不过之前他已经托过谢徽之一次,倒也没有多想,见络腮胡拉着他的手臂就要出门,他想着萧瑞是个正人君子,这宅子又是自家的,还有自家仆人在院子里侍候呢,也不怕妹妹会出什么事,便给谢慕林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安心在此等候,便被络腮胡拉走了。

谢慕林一脸无奈。她怎会看不出来,萧瑞这是故意利用络腮胡支走了自家大哥,要与自己独处?不过这也没什么。其实她也有话,想要单独跟萧瑞说呢。

谢慕林端坐不动,冲着萧瑞微微一笑:“我不记得萧二公子之前托我打听什么事了。你之前托我三弟打听的,他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还请萧二公子给我一个提示,好让我回想起来。”

萧瑞笑笑:“那只是个借口。谢二姑娘是聪明人,怎会不明白我的用意?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废话了。”他顿了一顿,方才试探性地问,“永宁长公主府与令姐托我给三皇子殿下捎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谢慕林非常光棍地说,“我大姐没在家书里提及详情。我还以为萧二公子你知道呢!”

萧瑞眯了眯眼,坐直了身体。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用意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二十一章用意萧瑞看着谢慕林,一字一句地说:“谢二姑娘,你我都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清楚彼此的性情为人。如今我们时间不多,不如就别兜圈子了吧?大家开诚布公如何?”

谢慕林也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想如何开诚布公?”

萧瑞想了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也不怕什么泄密不泄密的事儿了。马玉蓉在十岁以后,就很少与三皇子殿下来往了,她家长辈又护得紧,能有什么事,需要跟三殿下私下商议,却又忌讳旁人听见的呢?我离开京城不到半载,但在离开之前,与三殿下也算有些情谊,他在宫外有什么不方便叫人知道的事,多半不会瞒着我。若说其中有哪一件与马家有关系的,我就只能想到,前不久马家三公子才与赵家小姐定下婚盟这一件事了。”

谢慕林心道他果然是知情人。哼,既然知道,为什么当初就没劝阻呢?

萧瑞不知道她的想法,仍旧在进行自己的分析:“这种事,说来我是不该在人前提起的,毕竟那位赵家小姐也算是个可怜人。三殿下当初说是情难自禁,可他明知道那位小姐打算要做什么事,还是主动靠了上去,怎么说也不是君子之举。我如今还时常在想,他当时是真心的么?到底是情难自禁,还是……居心叵测呢?”

谢慕林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事先截下赵滢献给太后与皇后的绣品,留待日后做要挟的把柄,分明就是存心算计,跟真心有什么关系?他跑去骚扰有可能成为自己嫂子的女孩子,难不成还真是喜欢她吗?

她看向萧瑞:“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呢?那位殿下可是当着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面,拒绝了赵家这门婚事的。他从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吧?吓得人家姑娘手足无措,又没法跟人说,这算哪门子的真心?别侮辱这两个字了!”

萧瑞眨了眨眼:“赵小姐告诉你们,她很害怕么?”

谢慕林歪了歪脑袋:“怎么,你觉得她不该害怕吗?”

当然不该害怕!因为当时赵滢与三皇子应该是两情相悦的!

不,三皇子兴许有别的打算,但赵滢当时倾心于三皇子,那言行举止不可能有假!否则她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不止一次与三皇子私下相见了。

萧瑞很快反应过来,谢家兄妹,或者说是将秘密告诉他们的马家幼女马玉蓉,听到的可能是赵滢的一面之辞,她为了给自己辩解,声称自己并未为三皇子动心,那么原本的二人私情,就会变成三皇子单方面的算计与骚扰!

马玉蓉是赵滢未来丈夫的嫡亲妹妹,若要让马玉蓉知道她与三皇子过往的事,直接说实话是自取灭亡,赵滢唯有力证自己的清白无辜,才能确保她嫁进马家后,不会受到丈夫与婆家人的厌弃!

就算赵滢不想欺骗他人,她身边的人也不会让她犯傻的。而为了赵家的名声,赵滢更不会让自己蒙上不知羞耻的罪名。在三皇子先背信弃义,差点儿置赵家于困境之后,赵滢对他那几分情义,恐怕也不剩什么了。于是,马玉蓉所知道的“真相”,三皇子就成了恶人,赵滢无辜坚贞,不为所动。

不过,马玉蓉很可能并没有完全相信赵滢,所以她才会私下让谢家长女联系家人,托身在湖阴的萧瑞,给三皇子捎话。

她根本就不是真的要给三皇子捎什么话,这句话其实是捎给萧瑞的!

因为马玉蓉清楚,三皇子的许多事,萧瑞都知情,兴许他也清楚三皇子与赵滢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那么,只要看清萧瑞在知道那句话后的反应,就能大致猜出,赵滢的说辞有几分真了。

萧瑞忽然对谢慕林说:“前日来了一个永宁长公主府的管事,说是打算在湖阴县开个铺子,给长公主府的小主子添个产业,因在本地人生地不熟,想着我们家贵妃娘娘与长公主殿下也有些交情,所以特地来找我,想要我帮着打点一下。我当时想,我都快要离开了,能替他们打点什么?打着长公主府的旗号,京城以外还有哪个地方敢不长眼地冒犯他不成?

“可是,我们家贵妃娘娘一直致力于与长公主殿下交好,我们家夫人更是殷勤,这么一点小事,我没有理由拒绝,便亲自走了一趟县城,请县令多关照一下那位管事。那位管事谢过我之后,也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旁边的农户家,赁了一间屋子住下来,说是奔波劳累了,需要歇口气,等候伙计们的到来。”

他顿了一顿:“这两日,他几乎天天都过来寻我说话,还给卫所的兄弟们送了不少东西,送得很贴心,大家都乐意与他交好。”

谢慕林原本有些不大明白他忽然提起长公主府的管事,是打算说什么,但慢慢地,有些回过神来了:“这位管事……莫非是马姑娘特地打发来盯着你的?”如果只是为了给萧瑞递个信,为什么不直接托管事,反而要托谢家人?这做两手准备,有什么特别用意吗?

谢家负责递信,管事负责……接触与盯梢?

谢慕林有几分明白了。马玉蓉是想知道萧瑞收到谢家请求后,会有什么反应?她能从萧瑞的反应中看出什么来?莫非……她不大相信赵滢主仆的话?

怪不得要让谢映慧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来找萧瑞帮忙捎句话呢,捎话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马玉蓉想从萧瑞这里,打听赵滢与三皇子之间的真正关系!

谢慕林叹了口气:“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也不知道我大姐清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

萧瑞淡淡地道:“谢二姑娘既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定是令姐私下告知的。马小姐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不瞒令姐,自然不会欺骗她捎这句话的真正用意。反正……这事儿与谢家无关,你们只是捎一句话罢了,后续之事,自有长公主府的心腹处置。”谢家长女若不知情,那管事岂能直接找到谢家老宅来?

谢慕林有些担心:“这么一搞,知道这事儿的人越来越多了呀,也不知道会不会泄密。”

萧瑞苦笑了一下:“她心里也有气吧?那毕竟是她哥哥马上就要迎娶进门的妻子,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如何能放得下心?不过,她也不是个蠢人,能派出来办事的,定然是心腹,而且这人也不需要知道什么内情,只需把我答应你们兄妹请托之后的所有言行反应,报到马玉蓉那里去,就行了。”

谢慕林一哂:“就算那个心腹管事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难道也不会告诉长公主?只要长公主有所察觉,把马姑娘身边的人叫过来一问,事情也能猜到一半了。”

萧瑞正色道:“所以,此事必须及早有个定论,否则受连累的人就多了。”他看向谢慕林,“赵小姐不会无缘无故跟夫家小姑提起这种私密之事,除非是被马玉蓉发现了实情。你们托我捎的话里提到了连珠,我也知道连珠是做什么的。我想知道,是不是三殿下对赵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叫马玉蓉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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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咸鱼

几件私物?不是两件绣品吗?

谢慕林不由得盯了萧瑞几眼,心中明了,赵滢定然有所隐瞒,而萧瑞却心知肚明。

她笑了一笑:“三皇子殿下会听你的话吗?不会产生不满或者报复的心理吗?这件事不会传扬开去,伤害到赵家小姐,以及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的脸面吗?”

萧瑞斩钉截铁地道:“我能办到,请谢二姑娘放心。其中分寸,我也会拿捏好的。”

谢慕林想了想:“三皇子对赵家小姐做这种事,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萧二公子真的有把握说服他放弃原本的计划?”

萧瑞笑了笑:“马玉蓉知道我能办到,所以才让我知道这件事。我在三殿下面前,兴许说话不太管用。可是我的父亲……三殿下还不敢违逆他。”

谢慕林讶然:“你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

萧瑞道:“我父亲知道事情轻重。况且,他没必要理会那些小儿女之间的纠葛,马赵两家失了颜面,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赵滢与马三的婚事,是得了圣意的。哪怕是为了维护皇上的颜面,我父亲也不会将真相透露出去。他兴许会因此不喜赵滢为人,可他又少有与女眷碰面的机会,这点不喜,无伤大雅。可一旦他知道了三殿下所为……他自会让三殿下停止再行那等阴险害人之事!”

他抬眼看向谢慕林:“马玉蓉数次求见而不得,心里估计也是恼火不已吧?她让令姐给我捎信,不但是在打探赵滢所言的真假,也是希望我能把这件事捅到我父亲面前,让我父亲去阻止三殿下。我父亲不会支持三殿下争储,但若是三殿下得到皇上支持,他也不会有异议。可是,一旦我父亲明确反对三殿下,三殿下在宫外就真真什么都别想做了!就是皇上那里,有许多事也会瞒不住的。三殿下清楚我父亲的能耐,他不敢冒那个风险。”

谢慕林明白了:“若你的话果真能实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会把你的意思写成书信,命家人尽快送往京中,想必马姑娘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萧瑞暗暗叹了口气,拱手向她行了个礼:“拜托姑娘了。”

谢慕林按照男子的礼节,作揖回了礼,笑笑道:“萧二公子也不必太过沮丧,想想这件事能及早被发现、制止,对三皇子殿下也不见得是坏事。赵小姐明摆着对他有怨恨,就算马姑娘没有起疑,她也不会对三皇子言听计从的。三皇子逼得急了,她要是向家人透露了真相,暴露出三皇子当初的险恶用心,那岂不是让三皇子结下了赵氏一族这个大仇?而就算赵小姐嫁进了马家,她冒着被丈夫与婆家人厌弃的风险,也要把实情说出来,那三皇子可就连永宁长公主府上下都一并得罪了。

“长公主会不向太后透露吗?太后会不告知皇上此事吗?皇后、太子与曹家人会听不到风声吗?真到那一步,才是无可挽回了。现在想想,赵姑娘跟三皇子也不过就是婚前见过几面,三皇子还是打了奉太后、皇后之命的旗号前去的。真追究起来,也是他不怀好意骗人在先。所谓的几件私物,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要三皇子及时收手,长公主与赵家都一无所知的话,这件事风平浪静就过去了。三皇子免去结下几方大仇的祸事,真真是幸运无比。你说是不是?”

萧瑞只能苦笑了。他除了说“是”,还能有别的回答么?

其实说实话,三皇子着实是走了一步臭棋。当初太后向他提出赵家亲事的时候,他若是当场应允下来,立刻就能得到赵家这一个助力,还哪儿有后面这些事发生?!他当时说是为了兄弟情谊着想,又说是怕林昭仪与二皇子不满报复,其实萧瑞哪儿会不清楚?他是觉得赵家当时风雨飘摇,万一真的被林家打击得一蹶不起,他结这门亲就太浪费了!所以才会断然拒绝的。结果呢?他连实情都没有调查清楚,就白白放弃了一个大好助力,还与赵家结下怨来,实在是不智之极!

倘若只是如此,他打着兄弟情谊的名义,赵家心中哪怕有怨,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他却偏偏要再去招惹赵滢,还祭出了要挟这种愚蠢的招数,真真是生怕赵滢不够恨他,赵家对他太和气么?!

眼下曹林两家相争,皇帝虽然摆出了偏心林家的态度,却也没有开口洗脱林家的罪名,只说没有证据。如今朝臣都看明白了皇帝不喜东宫与曹家的态度,很快就会冒出有眼色的人去攻击东宫太子与曹家。等到太子当真被废了,二皇子这等心胸狭窄、行事鲁莽之人,又能得几位重臣支持?到时候只要那罪证一出,林家倒台,二皇子也就失了争储的资本。

三皇子一向在人前表现得温文知礼,母妃出身柱国将军府,门第高贵,名声良好。等上头两位兄长都失去了争储资格,四皇子年方八岁,母家又不显,自会有人把三皇子提出来。三皇子现在想要拉拢、威胁赵滢,多半是希望提前布置,让永宁长公主与赵家这两方势力分别在宫里宫外为他造势吧?可这也太急了些。原本他若娶了赵滢,不必他开口,赵家就会助他,如今却……

萧瑞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暗暗摇了摇头。世上最难过的,不仅仅是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好友渐行渐远,还有明知道他走错了路,却没办法阻止。

所以萧瑞现在,要去找可以阻止他的人了。

络腮胡带着谢显之转了回来,两人有说有笑的。谢显之还未进屋,就先看了妹妹一眼,见她坐得离萧瑞有两丈远,微笑端坐,没有半分异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谢慕林便与谢显之告辞了。有络腮胡的提醒,他们没忘带走那两篮子的土产。不过一上船,谢慕林就立刻掀开盖住篮子的布,去翻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谢显之扫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在沉思:“不知道萧二公子能不能顺利把话传到三皇子那儿去?三皇子又是否愿意退让呢?这种事难以分说明白,真真叫人头痛!”

谢慕林笑道:“我看萧二公子应承得挺爽快的,这事儿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大哥就别担心了。其实三皇子想要挟赵小姐,无非是仗着赵小姐不敢声张。如今他知道马家人已经知道了内情,难道还真敢冒着得罪赵家与马家的危险,继续吓唬赵小姐吗?”她迅速把所有海产品干货都整理好,把两瓶药酒拿了出来,另行安放,免得真的串了味儿。

仔细闻闻,好象有条咸鱼已经沾上臭味了呢……

谢显之好奇地望过来:“二妹妹在捣鼓些什么?这些事交给丫头们做就好了。”

“没什么。”谢慕林回头向他笑笑,“大哥,我觉得这咸鱼挺好的,晚上想不想吃咸鱼煲?你喜欢它配豆腐,还是配茄子?”

第四百二十四章 告状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二十四章告状三日后,萧瑞快马到达了京西大营,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萧明德。

萧明德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在湖阴办差么?怎会在这里?”

萧瑞笑着把一封密封好的公文双手呈上:“儿子领了上峰之命,前来给将军大人送一份公文。”

萧明德接过公文,拆开看了看,发现是件比较要紧的事,便叫过身边的属下,吩咐几句,让人下去安排了。

时近中午,大营里马上就要开饭了,萧明德看着多日不见,显得黑瘦了不少的小儿子,目露几分温情:“马上就到饭时了,你陪我用个饭吧,饭后到我营帐里歇息片刻,再行赶路。你才多大年纪?别把自己累得太狠了。回信的事不必担心,一会儿我自会让人把公文交到你手上的。”

萧瑞躬身谢过父亲的好意,又道:“儿子特地讨要了这个差使,其实是专为见父亲而来的。有一件事……要请父亲示下。”

萧明德怔了怔,看了左右一眼,便低声说:“随我来。”然后起身走出了大帐,转去了自己所住的营帐中去。

萧瑞跟他进了帐,见左右无人,帐外又有父亲心腹亲兵把手,可以放心说话,便压低了声音,从三皇子听说曹皇后选中赵氏女为太子妃人选讲起,一直讲到赵氏女入宫选秀,先被太子拒婚,又被三皇子拒绝,大病出宫为止,方才暂时停了下来,稍稍喘口气。

萧明德眉头紧皱。他其实对外甥三皇子当日拒绝赵家亲事一事,心里是有所不满的,但强扭的瓜不甜,外甥想要看兄长们的脸色,不肯找赵家做岳家,他还能说什么?三皇子少个强有力的岳家,也不是坏事,至少不会贸然借岳家之力去打储位的主意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三皇子根本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赵家女儿。若不是那段时日,二皇子要报复赵家,引得赵家风雨飘摇,流言纷纷,三皇子看错形势,放弃了赵家,如今早就把人收服了。真真是时也,命也!

萧明德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命萧瑞:“继续说!”

萧瑞又继续说到自己远在金山卫,听闻京中变故,震惊于三皇子的背信弃义,曾去信三皇子质问,三皇子听说他到湖阴办事来了,便派了人来向他解释,说的话却不尽不实。萧瑞心灰意冷,也无意多劝什么。反正赵氏女已经与永宁长公主之子定下了婚盟,此时再提往事,对她也没什么益处,只让使者带话给三皇子,让他不要再去打扰赵氏女了。

然后,指挥使金鹏带兵前往杭州,梳理浙江军务时,就没有带上他,留他在湖阴照看伤兵。金鹏身边的人明言告诉他,是京中有贵人下令,不让他去杭州的。明面上看,是怕他再遇险受伤,实际上杭州还不如之前平望镇危险呢!这不是在保护他,而是要拦他的前程。

萧明德听到这里,面色淡淡地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夫人给金鹏去信了。我问过夫人,夫人说她根本不知道内情,只是替宫里的娘娘捎一封信过去而已。”他瞥了小儿子一眼,“我只当是贵妃娘娘在宫中多年,不清楚外头的事情,因为担心你,就糊里糊涂办错了事。不过杭州也是是非之地,曹林两家在那里争得如火如荼。金鹏领了皇命,去了也无妨。你是我萧家子,若是掺和进去,说不得会被曹林两家视作我萧家有意插手浙江军务,没得无事生非。因此你不去,我是赞同的。”

但他没想到,这是外甥在借机敲打儿子。

可笑!三皇子与萧瑞从小儿一块长大,萧瑞没少为三皇子出谋划策,还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强行把人支出京城,才让萧瑞无法再帮三皇子的忙。结果,三皇子就因为萧瑞在赵氏的事情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要出手阻碍萧瑞前程。宫中的妹妹萧贵妃,竟然也由得他胡闹?!

萧明德的脸色略阴沉了些。

萧瑞道:“其实儿子也不是很在乎这件事。就如同父亲所言,杭州是是非之地,我们指挥使大人都不乐意掺和,只是身负皇命,唯有尽力为之。儿子却没必要掺和,留在湖阴也不错。滞留在那里养伤的卫所士卒,几乎人人都对儿子照顾有加,儿子也盼着他们能尽快把伤养好,为此为他们多尽一份力,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他顿了一顿,提了一提谢家对他们一众人等的关照,便说起了谢显之兄妹带来的那个奇怪的口信。

他根据谢显之、谢慕林兄妹带来的消息,以及自己收罗到的情报,加以综合分析,推断出了三皇子最近又出了什么夭蛾子:“曹林两家相争,彼此僵持不下。圣上对曹家越发厌恶了,然而林家行事也太过荒唐。三殿下似乎……觉得这是大好时机,迫切地想要寻求助力,在外朝与内宫为自己造势,便给赵氏女送了密信,要求私下见面,又怕赵氏女冷淡拒绝,就特地提到了他手里有赵氏女的私物……”

萧明德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萧瑞继续道:“赵氏女却没三殿下想的那么好拿捏。因不巧那送信的女使叫上门拜访的永宁长公主幼女马玉蓉撞见了,马玉蓉认得那是三殿下身边的人,问起赵氏女,赵氏女索性就把实情告诉了她。虽说赵氏女略有删减,只道是三殿下纠缠不清,不提自己与三殿下确有私情,但这已足够说明三殿下的行事有失光明了!马玉蓉欲寻三殿下问个分明,三殿下大约有所察觉,一再避而不见。马玉蓉疑心更甚,想起我就在湖阴,索性托闺中好友谢氏长女的手,辗转给我送了信。其实,她声称说是想要我去给三殿下捎句话,实际上,是盼着能惊动父亲您的。”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呈给萧明德:“谢家兄妹离开后,长公主府那名借住在邻宅的管事便来求见儿子,将这封信呈给儿子看。这是马玉蓉的亲笔,只是用了常见的馆阁体,上头又未提任何一人的姓名,泄露出去也不怕会被人认出来罢了。不过……信中所言,却句句明明白白。儿子原本就猜到她的用意,看了信后,便知道自己所想不虚。”

萧明德把信拆开来看了,果然,里头的内容直接明了,虽然不提任何具体的人名,意思却非常清楚,就是希望萧明德出面去约束三皇子,让他交出私自扣留的赵氏女私物,发誓不会再骚扰她。否则,马家人便是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让马三公子赔上婚姻。

萧瑞低声道:“马家的当家主母是永宁长公主,永宁长公主深得太后与皇上器重,一旦她向宫中透露三殿下所为,哪怕皇上不说什么,皇后与东宫……只怕也不能轻饶。至于林昭仪与二皇子,只怕也不甘心被他算计了吧?”

萧明德沉声道:“不过是两件绣品,又无关私情,赵氏女为何如此看重?”

萧瑞怔了怔,随即苦笑:“因为三殿下手里,不仅仅有两件绣品而已!”

第四百二十五章 应允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二十五章应允这个回答并不出萧明德所料。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三殿下固然是行事不正,可这赵氏女……也太轻率愚蠢了些。”

萧瑞苦笑着说:“三殿下使尽浑身解数去打动一个深闺弱女,若她丝毫不为所动,岂不是显得三殿下太过无能了?”

可三皇子是这样无能的人么?萧瑞想起当初亲眼见识过的,三皇子追求女孩的手段,心中仍旧叹为观止。当初他以为这是三皇子倾心于赵滢,所以能超常发挥,哪怕明知道三皇子所为不妥,他还是没忍心去破坏对方的初恋,没想到真相却是如此的不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萧瑞自问也算是个聪明人,见过些世面,连他都会被三皇子表现出来的深情骗到,更何况是从小养在深闺中的赵滢呢?

萧瑞不想再多回想自己当初犯的蠢,只对父亲说:“赵氏轻率不假,可这其中亦有三殿下存心算计的缘故。赵氏的名声与死活都在其次,这件事却绝对不能让永宁长公主与宫中知情。不但是因为曹皇后、林昭仪与太子、二皇子可能会因此事为难、报复贵妃娘娘与三殿下,还因为……三殿下所作所为,是过不了皇上那一关的。谢家那位二姑娘挺聪明,但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连她都能想到,三殿下当初算计赵滢的时候,赵滢还是太子妃的候选人,三殿下根本就是冲着东宫太子去的,皇上与朝中众臣,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皇上再不喜皇后与太子,也不会在后宅女眷身上用阴私功夫。一旦他知道了三殿下所为,三殿下日后就休想再出头了!别说什么储位不储位的,只怕哪位皇子日后继位,都不会容他过得舒心,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表面温和友爱,私下里却冲着亲兄弟们下狠手的人物。至于贵妃娘娘,三殿下小小年纪就敢做这样的事,皇上又会怎么想贵妃娘娘呢?”

萧瑞看着萧明德越发严肃的表情,再添了一句:“还有父亲。父亲如今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忠臣良将,人人敬重。可您再不赞成三殿下所为,也终究是他的亲舅舅。贵妃娘娘也是您的亲妹妹。日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继位登基,又岂能再视父亲为股肱之臣?父亲就不觉得冤枉么?”

萧明德看了小儿子一眼:“我从没想过新君继位后会如何,只是遵照圣上之命行事罢了。那时候我还在不在世上,都还难说呢,谁会想得这么远?我这一生,也只想效忠于一人而已!”

他是景乐帝的伴读,自孩童时代便认其为主,从没有想过还要换一位君王来效忠。倘若他的寿命真的会比景乐帝长,等到宫车晏驾那一日,若景乐帝有遗命予他,新君也愿意用他,他自然会竭尽所能,完成自己的主君交代的任务。如果景乐帝不需要他护持新君,新君也觉得他没用了,他自会辞官告老,绝不会恋栈权位的。至于萧家的未来,就要看他儿子的本事了。至于萧贵妃与三皇子?那是景乐帝与新君要思考的事。

萧明德无意多谈这个话题,只对萧瑞道:“我会与三殿下好好谈一谈。他最近行事也确实是太过急躁了些。就算他真有雄心壮志,也该选择走光明大道,而不是专门在蝇营狗苟上下功夫!”

萧瑞忙道:“儿子会知会马玉蓉,让她那边尽可能闭嘴,别把这件事闹大。”

萧明德有些怀疑:“她真的会把这样的大事瞒着家里人么?”

萧瑞对此还算有些信心:“只要她相信这事儿不会伤害到她的家人,她就不会轻举妄动。”他顿了一顿,“我听说马三公子这个出了名的呆子,似乎对未婚妻已动了心。通常他这种呆子,一但动心,就会认死理,不会轻易更改了。”

也就是说,马玉蓉哪怕是为了哥哥,也不会轻易泄露秘密的。只要赵滢与三皇子没有私情,也不会亏待未来的丈夫,马玉蓉就会很好说话。而有这个知情的小姑盯着,赵滢嫁进马家后,也必须谨言慎行,不敢再与三皇子有任何瓜葛了。

萧瑞从小陪伴三皇子长大,在三皇子与马玉蓉混得很熟的那几年里,他跟马玉蓉也是时常见面的。虽说彼此称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长公主的千金自然看不上他这个将军府庶子——可对彼此的脾气性情还是颇为了解的。否则,马玉蓉也不会拐了个大弯,给他送了封信,让他去请动萧明德来解决三皇子的纠缠了。

萧明德阖首表示明白了:“我明日回城面圣。”

这就是要去见三皇子的意思了。萧瑞暗暗松了口气。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能早一日解决,还是早一日解决的好。

接着,他又犹豫了一下,才对萧明德说:“父亲,我……儿子听说,北方军中近日似乎有不少职位出缺……”

萧明德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陕西都司确实有不少职位出缺,但我从不会向燕王殿下讨要北方军中的位置。你想做什么?打算离京城更远一些,让三殿下鞭长莫及么?”

萧瑞苦笑了下:“父亲别怪儿子胆小,三殿下……如今一天天长大了,心思城府也与小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父亲不想掺和的事,儿子又何尝想违逆您的意思?只是多年情谊,三殿下若有差遣,儿子实在不好推拒。离得远些,日后来往就少了,儿子不用掺和三殿下的事,三殿下也不能指责儿子无情无义,彼此兴许还能保得几分表兄弟的情面,不至于反目成仇。”

萧明德不置可否,只问他一件事:“你离得远了,再不能象如今这样,隔上一年半载的,还能借着出公差的机会,回京来看望你姨娘,你叫你姨娘怎么办?”

萧瑞有些犹豫,试探地问:“儿子……能不能带上姨娘……”

不等他说完,萧明德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蠢话!你姨娘如今是我的姨娘,我还没死呢,你把她带到任上去,叫外人怎么想?!你若舍得下她,我就不反对你的打算。但我绝不会替你求这个人情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本事,如何?”

萧瑞马上说:“儿子明白了,父亲请放心!”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多谢父亲。”

萧明德冷哼了一声,踢他一脚:“滚去吃饭!明儿我回城,你给我在营中老实待一日,明晚再回府见你姨娘。到时候,我自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第四百二十六章 私物

次日傍晚,萧瑞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京城。

他回到柱国将军府的时候,十分低调,没有惊动太多人,也不去见自己的姨娘,或是后宅的嫡母,只往父亲的书房去了。萧明德不在,他就老老实实在那里坐着等。他只要说这是父亲之命,书房侍候的小厮便不敢拦他,还会给他送上茶水点心。他简单吃了几块点心充饥,连晚饭都没顾上。

一个时辰后,萧明德回来了,将一个尺许来长的锦匣放在桌面上:“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三殿下说全都在里面了,我没有打开看过,你瞧瞧可有遗漏吧。”

萧瑞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三皇子与赵滢之间都交换了哪些物件,不过他还是上前打开了锦匣,发现里头果然放着两方绣品,都是一尺见方大小,绣得很是精致,一幅是松鹤延年,一幅是牡丹花开,果然如赵滢所言。

萧瑞没有见过这两幅绣品,想必是三皇子在初识赵滢之后,借着太后与皇后的名义讨要的东西。那时候陪同三皇子见赵滢的多半是赵滢的兄长,他们兄妹受三皇子所惑,以为他真是奉了上命前来,所以见面还是光明正大的。后来三皇子在外与赵滢寻机私会,才带上了萧瑞。所以萧瑞还真不知道,三皇子用那种理由骗走了赵滢的这两幅绣品,他只会觉得真的是太后与皇后想看未来太子妃的针线功夫。

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根本威胁不了赵滢。赵滢如此惊慌,自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这两幅绣品。

绣品的下方还放了东西。萧瑞掀开绣品,看到下面的两个信封,心中暗道一声不出所料。

这两个信封都比一般的信封小而精致,上头熏了雅致的淡淡香气,封面上写着“惜春阁主敬启”这六个字,没有落款。

“惜春阁主”是三皇子去年春天新起的雅号,不过从不在任何人面前使用。若不是那段时间萧瑞时常陪在他身边,偶然见到他在写信时以此号落款,还不知道这指的是谁呢。但很显然,三皇子把这个号告诉了赵滢,两人书信往来时以此掩饰,就算信落在外人手里,也没那么容易泄露写信人与收信人的身份。

赵滢的字写得清雅秀逸,不带多少闺阁脂粉气,这一点还挺难得的。萧瑞看得出,她平日习惯临摹的是哪位名家的字帖,因为他姨娘李瑶枝习字,临摹的也是同一位名家。萧瑞有时候见姨娘抄佛经为已故的旧主人祈福时,不忍见她太过辛苦,也会帮着抄一抄,所以对这种字体十分熟悉。据说,姨娘年轻时侍候的那位旧主人,萧家大小姐萧明珠,最喜欢临摹的就是这一种字体。

萧瑞并没有打开信来看。他不打算偷窥三皇子与赵滢之间的私密。他只是看着这两封信,心中暗暗算起了三皇子与赵滢二人相识的天数、见面的时间,估量出他二人能通信的机会不多,赵滢能给三皇子写两封信,就应该差不多了。萧明德都出马了,三皇子应该不会扣下一件半件的,事后再去找赵滢的麻烦。

萧瑞把两封信取了出来,贴身藏好,只把两件绣品整理平伏,重新盖上了锦匣的盖子。

萧明德看到了他的动作:“你把那信取走做什么?”

萧瑞答道:“赵滢说自己只有两幅绣品在三殿下处,那我就把这两幅绣品送到马玉蓉手上,也免得马玉蓉疑心赵滢说了谎。至于这两封信,我会另找法子,悄悄儿送还到赵滢手中的。到时候,东西要毁要留,也是她自己说了算。若是由她亲手烧毁,想必她也能更安心些。”三皇子是否扣下了东西,估计也只有赵滢自己最清楚了。

萧明德皱眉摇了摇头:“那赵氏自己行事轻率,你倒是为她考虑得周到!”

萧瑞正色回答:“儿子实在是不希望这事儿有任何后患留下。这不仅仅关系到赵滢一人的生死,还关系到宫中的贵妃娘娘。儿子也是希望赵滢能给一个准话,好让我知道,三殿下是否还留了后手。”

萧明德冷笑一声:“他能留什么后手?我已经明着警告了他,他若要违我的意,日后就别怪我不顾舅甥之情了!”

萧瑞想想也对,便恭顺地道:“父亲说得是,儿子也太过小心了些。”

萧明德放缓了神色:“小心行事,也无大错。你且去吧。明日在家里陪你姨娘一日,后日再回金山卫不迟。需要回复的公文,我已经准备好了,临行前你再到我书房来取就是了。”

萧瑞连忙应下。

萧明德又说:“调去北方的事,你暂且不要想了。我今日在宫中听闻一个消息,道是长淮卫出缺,你若去了,直接就能领一个百户之职,岂不是比去边军受苦要强?你也别以为长淮卫的日子就一定好过,那里的指挥使也是治军严谨之人,对你可不会讲情面!只是在那里,你用不着担心会有谁来拦你的前程罢了。那位指挥使,就是皇子公主去信,也不会给情面的。长淮卫离京城总归要近一些,你若想回家看望你姨娘,也比在北方便宜。况且我们家老家离长淮不远,需要时我送你姨娘回老家,你要去瞧她,也方便。”

萧瑞惊讶极了,但也有些感动,连忙跪下磕了个头:“谢父亲!”

萧明德扶了他起来,神色有些不自在地说:“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也想去北边争一争军功,不想整天留在家里享太平。只是你姨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也要多为她着想才是。我虽与燕王有些交情,私心里却是……不希望你与他有太多往来的。”说罢顿了一顿,“他终归没有成为我的妹夫,如今又与王妃感情甚笃。我们家的人若求上门去,太尴尬了。”

萧瑞心中生疑,面上却半点异样不露,只恭顺地应了声。

等到他拿着那个锦匣退出父亲的书房,打算去见姨娘的时候,心里还在思索:父亲似乎不乐意让他去北方,为什么?从前父亲可不曾说过,不希望他与燕王府有什么往来。而姨娘却是明摆着让他多多亲近燕王,甚至还多次让他为燕王效力的。

父亲与姨娘之间,有什么秘密么?

萧瑞正思索着,冷不防瞧见嫡妹萧琳在前方游廊尽头出现了,看到自己,面露讶异:“二哥?你怎么在这里?几时回的京?!”

第四百二十七章 嫡妹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二十七章嫡妹萧瑞不便透露太多,只含糊地回答:“出公差路过直隶,被父亲召回来了。”见萧琳一身华服打扮,不象是家常穿戴,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便问,“天都黑了,大妹妹这是从哪里来?”

萧瑞抿嘴一笑:“刚从宫里回来。贵妃娘娘今日闲来无事,特地召我去陪她说话。”

萧瑞微微皱了皱眉,印象中,近几个月萧贵妃似乎召见萧琳,召见得颇为频繁。他离家前不过是一月一回,或是两、三个月一回,离家后从姨娘写来的家书中得知,萧琳如今每月都要进宫四五次,今日甚至把人留到天黑才放回。萧琳这是赶在宫门下钥前出来的吧?萧贵妃这么喜欢这个侄女儿么?可别有其他想法才好。

萧瑞犹自沉思着,萧琳已经走到他面前,好奇地往他手里的锦匣多看了几眼,道:“我记得这个匣子,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命人送了一套御赐的文房四宝给三殿下时,就是用这个匣子装的。上头的芍药花纹十分精致,我一看就喜欢上了,只是没好意思跟贵妃娘娘与三殿下开口。这东西怎么会在二哥手里?里头装的是什么?给我瞧瞧。”说着伸手就要去摸。

萧瑞警惕,后退了两步,道:“大妹妹,这是父亲交给我的东西,我还要预备着拿去送给别人呢。”

萧琳皱了皱眉:“什么东西这么稀罕,连看都不让我看一下?!”

萧瑞耐心地跟她讲道理:“不是东西稀罕,而是父亲把这件差事交给我去办,连我都不敢违了他的命令,私自打开匣子瞧,又哪里敢让大妹妹你看?若叫父亲知道了,他定会打折我的腿!”

萧琳这才打消了念头,怏怏地道:“父亲怎么可能会打折你的腿?他才舍不得!他就只会骂我和大哥罢了。”

萧瑞不想与她多作纠缠,便委婉地暗示:“大妹妹刚刚从宫里回来,是打算要去见夫人吧?想必夫人也等急了。”

萧琳撇嘴:“我人都回来了,还能在自个儿家里走丢不成?母亲有什么好急的?”说着盯了萧瑞几眼,忽然转了话题,“我听说,二哥离京几个月,如今翅膀还没长硬,倒先把故人都抛到脑后了?三殿下不忘旧谊,几次三番想要把你调回来,安排个好差事,省得你在金山卫吃苦受罪,结果你不但不领情,还跟三殿下闹起了别扭,这也太过分了吧?!”

萧瑞一听,便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歪话了,也不多为自己辩解,只道:“调我出京,是父亲的意思,我总不能忤逆父命。”

萧琳噎了一下,跺脚道:“谁叫你忤逆父亲了?!父亲不过想让你在京外挣前程,别与大哥抢世子权位。如今三殿下有心提拔你,与大哥并不相干,父亲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三殿下是金枝玉叶,又得圣宠,等他出宫开府,便需要大量的人手相助。你本与他从小儿一块长大,又是表兄弟,只要三殿下替你安排个好差事,你日后能免去多少年的苦熬?!三殿下一番好意,你不理会已是过分,还要摆出一副要与他绝交的模样来,真是太伤人心了!”

萧瑞心知三皇子没少在萧琳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其中多少谬误之处,他都懒得多言。萧琳不过是闺阁少女,又得嫡母宠爱,少不更事,跟她说那些朝政风险、尔虞我诈,她也不见得能听懂。

于是他只简单祭出了一招:“大妹妹这番话都是为了我着想,我心里明白。只是……我的前程太好了,又常在京中,还有三殿下护持,叫夫人与大哥心里怎么想呢?大哥才是世子,他也是三殿下的嫡亲表兄,我留下来与他争风头,争三殿下的看重,如何对得起夫人与大哥对我的一片关爱?父亲让我离京,就是为了避免日后我们兄弟生隙。我心里也不愿意与大哥争什么,因此走得远远地,跟三殿下也疏远了。夫人与大哥都对此心知肚明,大妹妹今日这般劝我,却又将大哥置于何地?”

萧琳再次噎住了,想想萧瑞这番话似乎很有道理。萧琮毕竟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若是要选,她当然更希望萧琮受三皇子提携,前程一片光明。

可是不行哪!三皇子只说了想要萧瑞助自己,而父亲萧明德则明令不许萧琮与三皇子有太多接触。如今萧琮还被困在京西大营中历练呢,又哪里方便替三皇子办事?

她只得讪讪地说:“大哥反正有正事要做,日后是要继承父亲手中兵权的。除了二哥你,谁还能闲着没事儿,去替三殿下跑腿……”

萧瑞重重地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与三殿下走得太近了,那样犯忌讳!小时候一块儿玩耍倒没什么,如今大家都长大了,三殿下也快要出宫办差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呢?大妹妹,方才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在夫人与大哥面前提起。”

萧琳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没有完成三皇子的嘱托,她心情也不是很好,不耐烦继续与庶兄啰嗦下去了,“没事二哥就回院去吧。母亲那儿,你就不必过去了。她如今正忙,想必没空见你。”说罢转身就走了。

萧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还特地用关心的语气嘱咐:“天黑灯暗,大妹妹小心脚下。”直到看着人进了正院的大门,他方才转身离去,直奔花园边上姨娘李瑶枝所住的小院。

李瑶枝听萧瑞说完近来发生的事,瞧了那锦匣一眼,兴趣缺缺:“三皇子如今行事越发急躁了。他们老朱家的人,真真是没几个赤诚君子。但凡是想要争那把椅子的,再纯洁善良无辜的好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萧瑞笑了笑,不对此多作讨论,只是将自己原有意谋求北方军职,却被父亲改去了长淮卫一事告知姨娘。

李瑶枝的眉头皱了起来,讽刺地道:“他自个儿心里拉不下脸来,才故意不让你去为燕王效力的吧?不过是一个百户之位,能值得什么?长淮卫听起来是好去处,富庶繁华又安稳,指挥使还是将军大人的旧部,你去了那里,谁也不会欺负你,更不会有人因为贵人一两封信,就拦你的前途。只是你也说不上有什么前途,那地方一年到头连个水匪都少见,但凡有冒头的,多的是人去争功,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年轻?今年是百户,十年后还是百户,几时才出得了头?!北方再远,再凶险,好歹有真正的军功可搏。有燕王府看护,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危。即使京中皇子夺嫡之争再激烈,也影响不到北边去。过得十年八年的,你也是将军了,可自立门户,还怕什么打压?!”

萧瑞犹豫:“可是父亲那里……”

“不要理他!”李瑶枝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你也不必担心我,我过得好着呢。你能光明正大地到燕王殿下麾下效力,我比谁都高兴!”

第四百二十八章 初提

李瑶枝为萧瑞的前程做了决断,萧瑞虽然觉得父亲萧明德那边,未必有那么好说话,但想到自个儿母子俩与燕王府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联系,而在北方军中任职,又更合他心意,便不再多言了。

他只是提醒了李瑶枝一声:“姨娘当心父亲知道之后会不悦,怪罪下来。”

李瑶枝摆摆手:“没事儿,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萧瑞哑口无言,只得笑笑,低下了头。

李瑶枝又问起了一件事:“你先前来信时,说起自个儿在湖阴剿匪时受了伤,如今已经好全了?给我瞧瞧伤在何处?”

萧瑞捋起袖子展示给她瞧:“姨娘看吧,只是皮肉伤罢了,早就好了。若不是我奉命留在湖阴,照看卫所里那些受了伤的兄弟们,我早就回金山卫去了。”

“在湖阴多住些时日,也不是坏事。”李瑶枝淡淡笑着道,“虽说大水来时,凶险了些,但你也见了世面,涨了见识,日后自有好处。”

萧瑞疑惑:“姨娘为何这么说?”

李瑶枝笑笑:“你在湖阴待了这么久,我怎会置之不理?先前打发人去收罗当地消息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你们借住的那座宅子,主人谢家,近日有族人弄出了一个什么灰泥,修路筑堤坝都是极好的。我听闻这与北方边军常用的‘水泥’十分相似,只是改了几种材料,造价同样低廉。

“水泥这东西,我从前听燕王殿下提过,若不是皇家有私心,早就满天下推广开来了,能替朝廷省下多少银子,又能为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燕王殿下一直有心要在北方推广此物,只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多少有些失传了,做出来的东西,不如从前好用。你既然去过湖阴,见识过与水泥近似的好东西,若是能打听到方子,日后去了燕王府麾下,还怕立不下大功劳么?这比杀敌的军功都要大,既无危险,又是天大的功德!”

萧瑞有些吃惊,想了想:“谢家已经把这个方子献给了湖阴县令,我听闻苏湖杭嘉数家名门世族都已得了,纷纷谋划着要建自家的作坊,预备烧水泥呢。既然配方已非谢家独有,我去讨要一份,应该也没什么,还能让他家在军中落个人情。只是这谢礼却得好好备一备,不可怠慢了。我跟别人家不一样,那湖阴县令有脸拿别人家的配方去送礼,为自己谋私利,我却不能对不住谢家,他们对我金山卫,着实是有恩情在的!”

李瑶枝微笑道:“这有何难?他们家的谢璞,如今就在北平府任官,你在燕王殿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岂不胜过金银无数?”

萧瑞笑道:“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对我而言,都没多少难处,为何不两样谢礼一齐献上呢?”

李瑶枝不由得哑然失笑:“罢了。既然你这么说,回头我给你些银子,你拿去置办礼物吧。横竖你平日里也没什么花费,谋差事都不必我替你操心,省了多少心力与银子?如今不过是一笔小花销,算不得什么。”

萧瑞知道自家姨娘是个财主,平日里不显,手里却着实捏着一笔财产的。府中隐约有过传闻,道这笔财产是她已故旧主,萧家大小姐萧明珠留给她的私房,因此将军与夫人都不过问,马姨娘眼红,也插不了手。姨娘早就说过,这笔财产将来是要留给他的,他谋官、当差、娶妻、生子……件件大事的支出,都早就备下了,叫他不必担心。他不清楚这笔钱到底有多少,不过李瑶枝既然说得轻松,那他就当真了,不用从自己的体己里挤银子出来。

萧瑞笑嘻嘻地搂住李瑶枝,亲了她一口:“我就知道姨娘疼我!”

李瑶枝扑哧一声笑了,推开他的脸:“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快起开!”

萧瑞笑着退开了,又走到李瑶枝身后,替她捏肩膀捶背。李瑶枝拉住他的手,将他重新按回椅子上:“别忙活了,有丫头在,我还用得着你侍候?你给我好好坐下,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萧瑞坐端正了:“姨娘想问我什么?”

李瑶枝抿唇微笑着略一沉吟,才问:“方才我听你说起湖阴时的经历,几次提到那位谢家二姑娘……就是你从前告诉我,在大理寺牢狱遇到的那一位吧?你总夸她聪明机敏,又赞她落落大方,是不是对她……有了思慕之心?”

萧瑞听了,脸顿时就红了:“姨娘胡说什么?!我……”他有些不安地站起了身,“我就是顺嘴一提罢了,没有别的意思!”说谢二姑娘落落大方,是因为她扮着男子,被别的男子当成真男子拍了手臂,也依旧不露异样,端得是镇定过人,事后也举止如常。他从没见过这么淡定大胆的女孩儿,说起来时,顺嘴夸一句,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没提当时谢二姑娘是作男装打扮的,姨娘才会误会了吧?

他只得硬着头皮,把先前漏下的事给说了,又道:“这事儿说起来不大体面,我就没敢跟其他兄弟们提起,反正他们也没认出人来。姨娘知道就好了,别往外说去,免得坏了她的名声。”

“扮男装么……”李瑶枝有些恍惚,她想起了自家大小姐,少女时代也是扮过男装的,与将军,还有那个人一起出去游玩,春日游山,夏夜观灯,秋时赏枫,冬日看雪……那时候的大小姐,多么快乐,整日无忧无虑的,哪里想到后来会……

李瑶枝低下头轻咳一声,拿帕角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抬起头来时,面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是个活泼的姑娘,胆子大些,也没有坏处。我听你说起她的行事,大胆中带着谨慎,还愿意为宗族出力,可谓是有胆有识,又有孝心了。这样的姑娘难得,你日后若能娶个这样的妻子,倒比那些只懂得在闺中绣花的弱女子强。”

萧瑞的脸顿时又红了:“姨娘又胡说了!”

“我没有胡说。”李瑶枝的表情淡淡地,似乎在非常认真地说一件事,“你明年二月就要满十七岁了,差不多该是娶亲的年纪。若不是夫人挑剔,至今还未给大少爷定下亲事,你也不会被耽搁到今日。以你如今的情形,若任由将军为你选妻,多半是要从他那些旧部的女儿里挑的,家世好了,脾气太傲,害你受气;家世差些,配不上你,你也委屈!可如果指望夫人,那怕是只能将就庶女或旁支了,那就更糟蹋你了!谢家这位姑娘不错,既是嫡出,父亲又是高官,还是燕王手下的人……你若是喜欢,改日我想法子见她一面,觉得好了,就求燕王妃帮忙做个媒,还怕不能成事么?”

萧瑞实在是抗不住了:“姨娘,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别唐突了人家姑娘!”他臊得有些坐不住,只能借口累了,乏了,急急告退出去,跑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李瑶枝怔怔地目送他离开,忽然间忍不住,掩口笑出了声。

第四百二十九章 警惕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二十九章警惕萧瑞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回想起方才姨娘李瑶枝所说的话,脸还有些发红。

不过那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他想想就好了,也不至于牵肠挂肚。他如今才十六岁,尚未满十七呢,上头嫡兄还未定亲,他急得什么?过得几年再说亲事也不迟。到时候他若在军中挣得些许功绩,平步青云,娶亲时也体面许多,岂不是比现在就急着相看要强?

再说了,他如今是将军府庶子,若没个象样些的官职,又哪里好意思去向高官显宦家的女儿求亲?他虽然没想过,未来的妻子一定要从高门大户里选,可若是因为自己不够份量,没资格求娶属意的姑娘,那也太憋屈了些。

反正如今时间还早,一切都来得及……

萧瑞冷静下来。父亲萧明德明言允许他在家多留一日,陪伴姨娘,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把该办的事都给办好了。至于夫人卢氏与长兄萧琮,还有可能收到消息的萧贵妃与三皇子那里,他也得想好借口,为自己忽然回京之事掩饰过去,不能让他起疑才是。

次日清晨,他照规矩去给嫡母卢氏请安,提起自己只是奉命出公差到京西大营,原本是想顺道看望一下父亲而已,没想过能回城,父亲特地许他回府,他还喜出望外了,云云。

卢氏与萧琮都不以为意,萧瑞一向谨守规矩,对他们也敬重,如今还到外地任军职了,威胁不到萧琮的地位,他们也没必要为难他。卢氏是素来不大看得起萧瑞,对他爱理不理的。萧琮也尽量表现出好哥哥的模样,关心地问起他在金山卫的表现,训诫他日后要用心当差,力争上游,云云。

兴许是萧琮说得有些啰嗦了,卢氏听得不耐烦,还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嘱咐那么多做什么?他也不是个孩子了,还会不知道该如何做么?况且金家说不定要招他做女婿的,你还怕金鹏会照看不好他么?!便是有些许疏漏过错,又有何妨?!”

她这话把萧琮萧瑞兄弟俩都吓了一跳。萧琮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儿子倒是没想过这一出,这也是好事,二弟得了好姻缘,日后的前程也不用愁了。”金鹏只是区区一个卫指挥使,虽说圣眷不错,但与朝中重臣贵勋还是没法比的。这样的岳父,对萧瑞来说,确实恰到好处。

萧瑞却想到父亲萧明德已经打算将他调去长淮卫了,虽然他不清楚其中用意,也不知道长淮卫指挥使是否也有个适龄的女儿,不过他一旦去了北方,这些婚事估计都落不到他头上吧?

他干笑着对萧琮说:“大哥别说笑了。弟弟可不知道什么姻缘不姻缘的。父亲不曾提起过,大哥也别往外头说。若是连累了别人家姑娘的清誉就不好了。”

萧琮哈哈笑着,随口转开了话题,并没有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反正萧瑞只是他的庶弟而已,李姨娘素不得宠,连他母亲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另一个不安份的马姨娘却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女。他的地位稳如泰山,父亲命庶弟去外地从军,也证明了父亲无意栽培庶子,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只需要做个好儿子、好兄长,安心在军中多多历练,日后按部就班,接手父亲军权即可,根本不需要去操心别的。

萧琮关心完弟弟,方才转头去关心妹妹:“琳儿,你今日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萧琳从走神中清醒过来,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就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她为三皇子的烦恼纠结了一晚上,本来是有心要助三皇子一臂之力,说服庶兄萧瑞重归三皇子麾下的,可萧瑞所言也有道理,若是他在三皇子跟前太过受重用,日后三皇子得势时,也跟着水涨船高,把哥哥比下去了可怎么办?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哥哥受委屈呀?!但若任由庶兄萧瑞流落在外,三皇子身边无人帮衬,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些话她也不好当着父亲与哥哥的面提起,只得随口搪塞过去。

卢氏不知女儿心事,见她这么说,就心疼地对女儿道:“定是昨日进宫,走路太多,累着了吧?你父亲一大早就回营去了,横竖也不在家。你回院里歇息去吧,多睡一会子,不必过来陪我吃饭。赶明儿我进宫见着你姑姑,定要劝劝她,想个法子让你少受些苦才好。她那么疼你,定会答应的。”

萧琳脸一红,抱着母亲手臂撒娇说:“母亲就不必费事儿了。贵妃娘娘在宫里也不容易,女儿眼下只是她的侄女,怎好给她添麻烦?若是连累她被皇后与林昭仪非议就不好了。那点路对女儿来说,不算什么。女儿就是……就是觉得天儿太冷了,才没睡好罢了。”

卢氏慈爱地说:“傻孩子,若是觉得屋子里不够暖和,就叫人添炭呀!多盖一床被褥也行。若是冷着了怎么办?”立刻就命人给女儿送上等的银霜炭去。

母女俩和乐融融,有说有笑,萧琮随口又关心了一下庶妹萧璃,就加入到母亲与妹妹的谈话中去了。萧瑞在旁微笑着坐陪,心中再次觉得,萧贵妃对萧琳这个侄女儿的疼爱,似乎太过明显了些,不可不妨。他离开的时候,还是要提醒父亲萧明德一声的好。姨娘李瑶枝那儿,他也顺嘴多说一句吧。

午后时分,赵家内宅里的赵滢,有些意外地迎回了前不久才告假返家的贴身大丫头:“不是说你母亲病了么?我特地给了你三日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丫头微笑着说:“是传话的人没说清楚,奴婢还以为家里娘亲病得很重呢,吓了一大跳,等回去了,才知道她只是得了小风寒而已。因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奴婢了,她想念奴婢,才会特地叫奴婢回去的。但她并没有大碍,吃过药已经没事了。奴婢又安抚了她一下,想着姑娘这里还需要奴婢服侍,便又回来了。”

赵滢叹道:“你母亲既然想你,你多陪陪她又何妨?何必赶着回来呢?我这里原也没什么事,你不在也不打紧。”

大丫头笑道:“小姐体恤,奴婢却不能恃宠而骄呢。”

她重新接过了侍候赵滢的活计,如常说话,如常做事,等到主仆俩独处,左右无人之际,她方才从贴身衣裳里取出一个手帕包起的布包,呈到赵滢面前,低声道:“小姐,这是萧二少爷刚刚避了人送来的,请小姐清点。”

赵滢怔了怔,伸手揭开手帕,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后,脸色顿时大变。

第四百三十章 移花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章移花等亲眼看着那两封能要命的信在火光中燃为灰烬,赵滢方才整个人放松下来,跌坐在罗汉床上,背后犹有冷汗湿意。

大丫头拿起铜钳,把纸屑夹了几下,夹成了小碎片,又拿一盆水里浇上去,亲眼看到那两封信被泡成一盆黑水,方才放心了,特地叫了个忠诚可信的二等丫头来,把铜盆端出去倒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主仆二人,那大丫头方才凑到赵滢近前,小声回禀:“奴婢的娘并没有生病,只是萧二少爷叫她以这个为借口,把奴婢叫回去,将这两封信还了回来。萧二少爷说,这是三皇子还回来的,两幅绣品都送到马小姐手上去了,书信叫他扣下,没让马小姐知道,就都送了过来。他不曾看过里头的内容,也不知道三皇子是否还有别的东西,因此让奴婢转告小姐,若是还有遗漏,恐怕日后小姐就得多加提防了。他帮得了这一回,未必能帮得了下一回。”

赵滢含泪道:“我知道了。我通共也就只写了这两封信罢了。玉蓉当日问起,我根本不敢提,只能奢望三殿下对我不至于太过绝情,饶我一条命罢了。没想到萧二公子竟会从三殿下手里讨要到这两封信,又不曾叫玉蓉知晓……他真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大丫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好象是马小姐托了萧二少爷去寻三皇子说话,才把东西讨要回来的。也不知道萧二少爷是否真的瞒住了马小姐……”

赵滢擦了擦面上的泪水:“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可信的。我知道他是个君子。”

大丫头又道:“还有一件事……萧二少爷说,那两幅绣品无伤大雅,只是马小姐似乎对小姐与三皇子之事存有疑虑,为了不让她起疑,他就妨着小姐您的笔迹,在装绣品的匣子里,加夹了一张小笺,上头写的是奉承皇后娘娘的话,假装是敬献绣品时写的……”

她把萧瑞告诉她的小笺内容背诵了一遍,才继续道:“萧二少爷提醒小姐,倘若马小姐问起此事,小姐千万不要说不知情才好!”

赵滢立刻就明白了萧瑞的用意。倘若只有两幅正常的绣品,就显得她先前表现出来的惶恐与畏惧有些过于夸张了,容易叫马玉蓉起疑,但她又不能真让马玉蓉知道实情。添了这张小笺,看起来就象是她当初以为自己定能做成太子妃,所以对于点中自己的曹皇后感恩戴德,写出来的文字略嫌谄媚了,多少有些破坏她原本的高洁端庄形象。可那张小笺上的文字还算有些文采,巴结得不算太过分,倒也不至于丢了她大家闺秀的脸,传出去了,让未来婆婆永宁长公主与未来丈夫马三公子知晓,可能会觉得有些丢脸、气愤,但又不会真的厌弃了她。

只要笔迹上不会叫人看出来,添上那样一张小笺,就显得她当初对三皇子的要挟感到气愤与畏惧,是有原因的,她不是担心自己的私情败露,而是怕叫未来的小姑看到那张小笺,会影响未来婆家人对她的看法而已。

赵滢只见过萧瑞两三面,还真不知道他是这样细心周到的人,满心都是感激。她对大丫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也要记得把这个谎替我圆上。回头我们对一对口供,免得玉蓉问起来的时候,我们说辞不一,会漏了馅。”

大丫头连忙应了,只是还有些担忧:“若是因为这张小笺的事,马小姐或是长公主对您有了不满,那该如何是好呀?萧二公子若是没添这张小笺就好了!”

赵滢摇了摇头:“他这样才是替我解决了后患呢。没有个真正的把柄,你当玉蓉就真的相信,三殿下只凭两件绣品,就自信能拿捏住我么?”

她这大丫头也是个聪明女子,略一想便明白了,笑道:“这位萧二少爷素日在京中名声不显,人人都说他只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气度才干都远远不如他兄长。可奴婢瞧着,这萧二少爷分明是个极聪明又办事极周全的人,萧世子若真能事事将他比下去,那该是何等的神仙人物呀?!”

赵滢笑了笑:“他是个庶出,家里又有爵位,你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名声?能象如今这般,往京外寻到一条出路,就是极好的了。我只叹往日全副心神都放在旁人身上,竟没多留意萧二少爷的事,日后也不知道如何回报他的恩情。”

大丫头道:“小姐放心,小姐即将嫁入长公主府,日后便是皇亲国戚,还怕没有机会帮上萧二少爷的忙么?只是需得小心行事,万万不可叫人说闲话才是。”

赵滢抿了抿唇,郑重点了一下头:“这事儿回头还得跟哥哥说一声。叫他担心了这几个月,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我是深闺女子,未必有机会回报萧二公子的恩情,可哥哥在外头,兴许能帮上他点忙。”

大丫头忙道:“小姐放心,一会儿奴婢就去请少爷过来说话。”

就在赵滢主仆为了两封信后患不再的事而松了口气之时,马玉蓉也坐着马车,来到了珍珠桥谢家大宅。

自打出了赵滢这档子事,马玉蓉不敢在家中讨论此事,怕隔墙有耳,泄露出去,叫母亲与三哥伤心,便每每往谢家来寻谢映慧说话。谢映慧家中没有长辈在,只有一个生病禁足的妹妹,与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又与谢映慧不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没有大碍。马玉蓉在谢映慧的房中议事,比在长公主府要方便多了,因此几乎天天都过来。

今日一瞧见她来,玛瑙与绿绮都非常有眼色地奉上茶水点心,往炭盆里添好了新炭,送上手炉、脚炉,便齐齐退到门外去了,还顺手把门带上。小姐们要说私房话,她们是不能听的,几次下来,早就做熟了。

马玉蓉见屋里只剩下她与谢映慧,就立刻拉着后者走到桌边,让她看丫头刚刚放下的一只锦匣:“这是萧瑞刚刚送过来的,说是三皇子亲手交到了萧将军手里,萧将军看都没看,就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他也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我们要的东西,让我验看呢。”

谢映慧好奇:“那你看了没有?”

“自然看过了。”马玉蓉掀了匣盖,拿出两幅绣品来给她看,又拿起了一张熏有淡淡香气的小笺,“就是因为看过,我才知道,赵滢那日那般惊慌失措,原来是因为这东西呢!她可真真是把我瞒得不轻!”

第四百三十一章 接木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一章接木谢映慧好奇地拿过小笺看了,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这也算不得什么。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她做定太子妃了,想必她自己也想不到会有后来那许多变故,写这东西,不过是为了提前巴结一下未来婆婆而已,算不上大罪过。”

马玉蓉没好气地说:“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素来觉得她是个端庄高洁之人,哪里想到她还会有这般谄媚的时候?她与我三哥定了亲之后,也曾让赵家的人给我母亲送了礼物,很是合我母亲心意。我母亲平日里没少夸她贴心孝顺,如今想来,就跟这小笺一样,不过是为了提前巴结未来婆母罢了。至于这未来婆母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皇后娘娘赏识她,她是这般殷勤。我母亲救她于水火,她也是一般做法!”

谢映慧笑着说:“我倒觉得是不一样的。她献给皇后娘娘的不过是一幅绣品与一张小笺罢了,值得什么?可她献给长公主的东西,又是什么价值?”

马玉蓉想了想,面色缓和了不少:“那当然了,我母亲是她正经婆母,婚事是早就定下的。皇后娘娘?不过就是口头上放点风声出来罢了。太子殿下一点儿脸面都不给赵家,从头到尾就没把赵滢放在眼里,害得她处境尴尬。皇后娘娘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为了她,去委屈自己的儿子,如何能与我母亲对赵滢的爱护相比?倘若赵滢当真把我母亲与皇后娘娘一般对待,我才要恼她呢!”

谢映慧又把小笺的内容看了一遍,闻了闻上头的香气:“这个香我记得,是他们赵家独有的香方。我从前闻着喜欢,想要自己试着配,可惜没能配出来,又不好意思向赵滢讨要,也就作罢了。”不过这香气比起她记忆中的略淡了点儿,可能是染的时间太短,又放置太久了的缘故。

马玉蓉冷笑道:“那三皇子也算是费尽心思了,也不知用什么借口,骗得赵滢写了这张小笺,又献了绣品,却扣下不送到皇后那里去,到得如今才发难。我就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又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赵滢会与我哥哥定亲。若不是太子殿下任性,赵滢早就成了太子妃,这小笺绣品本就是献给皇后娘娘的东西,又能对赵滢有什么害处呢?!”

谢映慧想了想:“兴许他本来是想要勾引赵滢的,只是赵滢不为所动,他拿到的就只有这几样东西,本来以为派不上用场了,结果如今却似乎还能威胁到赵滢?”

马玉蓉冷脸道:“我倒是觉得,他时常往东宫太子那儿去装好弟弟。皇后娘娘为太子定下赵滢,太子心中不情愿,早就说过嫌弃赵滢的话。三皇子多半是察觉到太子要干什么,知道赵滢是做不了太子妃的,所以才会故意扣下了这些东西,用作把柄。赵滢做不了太子妃,日后必定要出嫁,以赵家的家世,无论嫁到什么人家,都不可能是小门小户。倘若当中有重臣贵勋,三皇子手里的东西不就能派上用场了么?哪怕是赵滢的夫家不能为他所用,至少赵家还是会爱惜名声的。怎么看,三皇子都吃不了亏,他这算盘打得精着呢!”

谢映慧想了想,赞叹道:“你好聪明!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马玉蓉气愤不已。虽然马家算是遭了池鱼之灾,只因为恰好做了赵滢的未来夫家,才会被三皇子盯上,但三皇子身为永宁长公主的亲侄儿,对着亲姑姑、亲表兄都能生出这般歹毒的心肠,如何令人不生气?!

谢映慧问她:“这事儿到此算是了结了吧?三皇子那边既然得了萧将军警告,想必是不敢往外说的。赵滢也没有把这种事泄露出去的理儿。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的不告诉长公主殿下了?”

马玉蓉紧紧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告诉母亲,又能有什么好处?赵滢说来也是被算计了,她有心要巴结未来婆婆,只是巴结错了人,算不上什么大罪,叫母亲知道了,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但母亲本来很喜欢她,日后应该也能婆媳相得,倘若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对赵滢有了心结,以后不与她亲近了,岂不是不利于我们一家和睦?”

谢映慧道:“既如此,索性咱们就不说了吧?本来我们就答应了赵滢,不说出去的。你写信给萧二的时候,也答应过,只要三皇子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对此事闭口不言,你便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宫里的长辈。”

马玉蓉撇了撇嘴:“便宜他了!我确实答应过,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害了赵滢。既如此,我们就把此事揭过。我会将小笺留下,绣品还给赵滢。只要她日后在我们家里安份守己,孝顺我父母,照顾好我三哥,我就不会再往外泄露一个字。等到她为我三哥生下子嗣,我便把那张小笺也烧了,省得她提心吊胆!”

谢映慧听得笑了:“我就知道,你原是个最仁厚心软的好人,看不得别人受苦的。”

马玉蓉白了她一眼:“这是因为赵滢没有真的跟朱玏有私情!她若真叫我三哥头上戴了绿帽子,你瞧我还能饶得了她?!”

谢映慧笑着把小笺放回锦匣,又合上了盖子,还特地从自己的妆匣里翻出一把小小的鎏金铜锁锁上了,才连锁带钥匙给了马玉蓉:“给你,这样别人就轻易发现不了匣中的秘密了。”

马玉蓉把钥匙收好了,才叹道:“如今回想起来,那日赵滢见到我们时,还算镇定的,是听我问起了连珠,才开始惊慌。她不是怕叫外人知道她与三皇子有什么往来,而是担心叫我这个未来小姑知道了她曾经给皇后娘娘写过那般谄媚的辞句,传到我母亲耳朵里,我母亲会生出不悦吧?因此只提绣品,压根儿就不提这小笺的事,也不怕三皇子记恨她,只交出绣品,却留下小笺做日后要挟她的把柄。她原本哪里是这般胆小的性子?还不是进了一回宫,遭了一次罪,才成了惊弓之鸟的?幸好我寻了萧二来处置此事,又请动了萧将军,干净利落地把东西要回来了,否则赵滢还不知日后会再叫人算计几回呢!”

谢映慧若有所思:“三皇子故意连小笺一并送过来,还放得这般显眼,而不是直接烧掉,只怕也存着恶心人的想法呢。他这是记恨上赵滢了吧?存心要给你添堵。”

“男子汉大丈夫,却这般小鸡肚肠,不过是装出来的温文尔雅罢了。我近年少与他往来,果然没看错了他!”马玉蓉冷哼道,“这件事我许诺赵滢在先,瞒就瞒了。只是朱玏用心何其险恶?!为了他自己的私利,还不知要算计多少个人呢!这件事不可不防。我得提醒我母亲一声,另想个借口,只说是发现朱玏在私底下图谋造势,意在争储。反正不能叫朱玏渔翁得利就是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会友

萧瑞悄无声息地办好了事,又陪了姨娘李瑶枝半日,还抽出空来,与多时不见的好友董慧武吃了一顿酒。

前些日子,董慧武病了一场,看着消瘦不少。萧瑞也不敢让他多喝酒,反倒劝他多用些饭菜。

董慧武把京中近来的消息简单跟萧瑞说了说,叹道:“我因为要养病,出门少了,也没打听到多少消息,这都是底下人去打探到的,能派上多少用场,我就不清楚了,但愿能帮得上你的忙。”

萧瑞笑道:“这已经很好了。我被大水和时疫困在湖阴那么长的时间,对外头的事是一概不知,除了你,还不知道找谁帮忙去呢。”

董慧武凑近了小声问他:“你老子打算把你调去长淮卫,是真的假的?长淮卫可是个好去处,天下三大卫所之一,长淮又繁华,比起金山卫那等只能吹海风吃咸鱼的地儿,可是强了一百倍!”

萧瑞笑笑:“父亲是这么说的,但调令还未下来,谁能说得准呢?我倒是更想到北方看看,若能挣个军功回来,日后不必依靠家中恩荫就能升职,在军中说出去,也更休面些。”

董慧武摇头道:“我知道你武艺好,可打仗这种事,是会死人的!能安安稳稳地升迁,又何必非得冒性命之险?就算升得慢些,也不算什么。你老子对你还不错,萧琮虽然不是真心关爱你这个兄弟,却也不算刻薄,将来总会给你安排个好前程的,你又何必拿性命去搏呢?若有个万一,叫你姨娘日后依靠谁去?”

萧瑞笑而不答,只道:“这种事难道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你替我操什么心呢?”

他转开了话题,跟董慧武议论起了京中时新玩意儿,与最近的新闻。董慧武却好象对那些吃喝玩乐的事儿没那么感兴趣了似的,随口便他说两句,便又转回到萧瑞身上来:“宫里的三殿下近日似乎挺忙碌的。你不在他身边,他一点儿都不寂寞,跟几家王府的公子哥儿们打成一片,转头又与几位重臣家的子弟开文会诗会去了,人缘忽然变得很好,听说出手也颇大方,还有文人专门替他做诗,称颂他仁厚才高呢!”

萧瑞顿了一顿:“哦?是么?三殿下能寻到新玩伴,也是件好事。我离开京城,也能走得安心。”

董慧武白了他一眼:“少在这里装傻!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三殿下这是想干什么!如今曹林两家争得厉害,虽说二皇子时不时会出来为林家站台,但曹家那边,太子殿下还真的很少为他们说好话,几乎都是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在操心。本来曹林两家相争,明面上跟二位天皇贵胄不相干,可不知为何,京中兴起一种说法,指曹林两家不管谁是谁非,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就把国法与百姓置之不理的人家,太子任性妄为,刻薄寡恩,二皇子心胸狭窄,偏帮外家,都不是明君之选。无论他们谁成为新君,朝廷与百姓都要受苦了!你听听,除了你们家那位三殿下,还有谁能编得出这种话来?他这也太大胆了吧?!”

萧瑞皱起了眉头:“这流言传得很厉害么?”

“反正我私下没少听见别家子弟这般议论。”董慧武撇嘴道,“说真的,我能理解三殿下的心情。天家皇子,谁不想要那把椅子?倘若上头两个哥哥靠谱些,三殿下这么想可能会有点过分。可上头那两位各有短处,近日更是频频露丑,三殿下会生出点想法来,也是人之常情。我是我爹的嫡长子,还不甘心把世子之位让给后娘生的弟弟呢,更何况三殿下还是皇上的骨肉?!

“只是吧……这事儿不该这么做的,他也太急了些!一下把两位皇子都贬下去了,谁还猜不出是他在背后放的谣言?总不能猜疑只有八岁大的四皇子吧?!可他难道就不能等一等?想要渔翁得利,好歹也得等到那鹤与蚌真个两败俱伤了,再出手不迟吧?!如今这么急躁出手,万一叫那两位察觉出来,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萧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董慧武:“宫里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是关于皇子们的?”姨娘没提,父亲没说,他以为没什么事呢。可看三皇子那急切的模样,难不成是宫中有所变故?

董慧武想了想:“也没什么事儿呀,不就是皇后娘娘与林昭仪打对台,二皇子拼命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么?太子定下太子妃人选后,也没干什么了。不过他与未过门的太子妃倒是难得地恩爱,也不知道那位薛大小姐是如何迷倒他的,出宫后也依然每日与他通信。皇后曾经让太子别给薛大小姐写信了,太子嘴上答应了,其实私底下照写不误,时不时还送些衣料、首饰、补药过去,真真上心!说起来我也不是没见过薛老太师这个大孙女儿,并没觉得是什么稀罕的绝色呀?就算是才学、才艺,也称不上十分出众。太子怎么就如此喜欢她了呢?为着太子挑中了这么一位太子妃,皇后娘娘据说发了好几天脾气呢!”

萧瑞皱眉:“就算太子喜欢未过门的太子妃,你家里如今也没有诰命进宫请安了,怎么你还能知道这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董慧武怔了一怔,慢慢地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是呀,这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东宫的私密之事,那些宫女太监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东宫属官也不会是长舌妇吧?至于曹家……皇后好象不大喜欢这位未来儿媳,没道理在外头宣扬儿子如何喜欢这儿媳妇。至于薛家,又有什么必要传这种话,显得他家女儿不是很端庄矜持呢?”

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吗?可这么做又能达到什么目的?难不成还能败坏未来太子妃的名声,好破坏她的婚事?莫非是在太子妃之争里败下阵来的闺秀家里做的?

董慧武道:“太子最后择定了三位佳丽,其中乐昌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儿不得太后喜欢,皇后也嫌弃她性子不好,是最早被踢出宫去的;寿昌伯府的千金则是最后关头才败下阵来,还差一点儿做了太子良娣。不过她家里虽然早已败落了,到底是伯府千金,给太子做侧室,薛家女压不过她,所以也叫薛大小姐给踢出宫去了,连个良媛都没捞着。若说她们记恨薛家女,故意放这些流言出去,中伤她的名声,也不出奇。可是……难道她们就不怕会触怒宫中贵人么?她们家里人也不会那么蠢吧?!”

萧瑞不置可否,却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人:“最近四皇子可有什么新闻?”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夜客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三章夜客四皇子?

这位年仅八岁的小皇子一向低调。他的生母乔美人是以美貌闻名的,不过本人好象不太聪明的样子,娘家也不显赫,亲戚里倒是有几户官宦人家,但并没有手握大权的重臣。

皇帝近年来颇为宠爱乔美人,但也只是宠幸得比较多而已,连位份都没给她提上去,让她在生了皇子后,也依然屈居四品“美人”之位,可见这位乔美人的受宠有多大的水份了。虽然偶尔会有传闻,提到乔美人在宫里为争宠闹了什么笑话,又或是皇帝赏了乔美人多少好东西,但无论是曹皇后、林昭仪还是萧贵妃,都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知道她仅是靠着年轻貌美立足,等到年老色衰,自然会有更年轻美貌的新人把她取代。

京城里中下阶层的官宦人家,兴许会把乔美人和她背后的家族视作大人物,但真正高高在上的名门世族,从来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至于四皇子,年纪还小呢,虽说有传闻指他自小聪慧,开蒙后读书也读得很好,因此很受皇帝宠爱。但一个八岁的孩子,只要学得不算太差,周围的人里谁都会夸他聪明的,更别说这位还是天子血脉了,估计这些美誉里也有不少水份。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都没想过要把一个孩子当成是竞争对手,只会拿他做工具,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友爱孝悌。真要提防,也是提防年纪比他们小不了多少的三皇子朱玏。

因此,萧瑞问起董慧武,近来有什么四皇子的新闻,后者还真有些说不上来:“四皇子很少有消息传到宫外来,顶多就是说他读书读得不错,人聪明,学东西快,又或是得了皇上的什么奖赏之类的……如果你要知道的是这些,那还真有一条,是上个月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没生病呢,在外头跟人吃酒的时候,听到一个乔家的小子吃醉了,跟别人夸口,说他们家四殿下如何如何聪慧过人,把整本《论语》和《孝经》都背下来了,简直是倒背如流啊!皇上龙颜大悦,还夸他象自己小时候一般聪明,顺道把少年时用过的一套文房四宝赐给了他。

“乔家的小子可笑极了,说什么皇帝觉得四皇子象他,就是属意四皇子继位的意思,吓得跟他同桌的人把他嘴堵了,当场拖走。也亏得那时候没有曹家和林家的人在场,否则他还能活命么?!”

董慧武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乔家人不成器,没出息,但有时候真的很蠢,总爱在外头说些大话,喝醉酒后,嘴上就没把门的,闹笑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就是为四皇子脸上贴金么?有什么稀奇的?要不是亲眼目睹了那天的情形,董慧武都不稀罕去打听!

然而萧瑞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件事若叫三殿下知道了,估计会无法置之不理吧?”三皇子要把上头两位哥哥拉下马来,就够辛苦的了,结果一转眼,小弟弟也后来居上了,他能不着急?若不能赶在四皇子长到足够威胁他的年纪之前,坐稳了储位,到时候谁会成为新君,还是未知之数呢。

如今这位皇帝,明摆着就是个忌讳外戚坐大的君主,林家不如曹家显赫,所以他偏爱林家。而跟萧家比起来,乔家岂不是更加弱势?萧家手里好歹也有城卫军大权呢。萧家外孙不做储君、不争权位还好,要是他争了,皇帝还会继续信任萧家人么?

萧瑞冷笑了两声,再次觉得三皇子是在作死。就算他心急,也不用赶这一两年,四皇子才八岁呢!等到他长成,还有好几年的功夫。难道三皇子在几年之后,还没有把握获得皇帝与朝臣们的支持么?兴许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靠真本事去赢得储君大位吧?!

萧瑞不想理会这位表兄弟的事,转头一看,董慧武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释疑:“好兄弟,你给我说清楚,莫非四皇子得了皇帝几句夸奖,三皇子就心急了,想尽快解决了太子和二皇子,把自己送上太子宝座?犯得着么?!四皇子不过是个八岁的奶娃娃,能碍着他什么?!”

萧瑞笑笑:“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儿,你就别理会了。如今你在家里没了继母碍事,你父亲又只剩下你一个儿子,必是指望你能继承家业的。我走了之后,你就少在外头吃喝玩乐了,或是认真读几年书,跟你父亲学些人情世故,或是谋个正经差事,好好历练几年。哪怕是熬资历,慢慢谋升迁,好歹你也要开始熬才行。虽说爵位迟早是你的,但事事都要看你父亲的脸色,和靠自己就能立稳脚跟,不必受他约束,那是两回事。”

董慧武摸了摸鼻子:“我这回病了一场,请来的太医也说过,是因为早年不注意保养身体,留下的后患,大理寺那段牢狱日子,也不是没有影响。就算你不提,我原也打算要好好收收心,少出门胡闹了。反正我后娘跟弟弟都没了,再没人能给我添麻烦,我也犯不着把我老子往外逼。万一他又娶个年轻后娘回来,再生个儿子来抢我的位子,我冤不冤?!不过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你就放心吧,我不傻,不会做出把到手的家业拱手让人的蠢事来的!”

萧瑞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又高高兴兴地喝了一杯酒,一边吃菜一边聊些闲话,等到宵禁时间将近,方才相互告别,各自往家中走去。

萧瑞本就没喝醉,叫夜风一吹,人一哆嗦,脑子更清醒了。他加快脚步,往自家将军府的方向行进,却在拐入一条岔路口后,停下了脚步。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的树下,三皇子的手下徐来顺缩着脖子,牵马守在车边,看到他,立刻往车中低声报了一句,车帘随即被掀开,三皇子朱玏那张脸露了出来。

萧瑞暗暗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温顺地上了马车。徐来顺立时跳坐到车辕上,慢慢驾驶着马车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车厢里只有萧瑞与三皇子二人对坐。车中并未点灯,萧瑞看不清三皇子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很不好。

他想了想,决定先开口为强:“殿下为何如此不谨慎?赵小姐与马三婚约已定,无可更改,殿下只当往事都如云烟就是了,为何还要送信去?就是送信,也该小心些,怎能叫马玉蓉认出来?!殿下可知道,当马玉蓉写信质问我此事的时候,我心中有多么震惊么?!一旦她向长公主殿下告状,殿下如今在宫中会是什么处境?贵妃娘娘又会是什么处境?您可都想过么?!”

第四百三十四章 悔恨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四章悔恨三皇子今夜来见萧瑞,本是打算兴师问罪的,没想到萧瑞反过来抢先质问起他来。他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沉下脸:“你还有脸来问我?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如此要紧,不该向外泄露,又为何要向舅舅告密?!”

萧瑞叹道:“父亲当面问我,我还能隐瞒他不成?若真让他自行去查探,只怕经手的人个个都知道三殿下你的秘密了。我父亲素来忠于圣上,手下的人十个里起码有八个是皇上的心腹。三殿下,你真觉得让我父亲下令去调查你与赵小姐的事,是更好的安排?!”

三皇子噎了一下,无话可说,但又不甘心承认自己错了,忿忿地扭开头去。

萧瑞又道:“殿下当日说对赵小姐情难自禁,我信了。可太后有意赐婚的时候,你为何要拒绝?!别拿什么兄弟情谊来说事儿,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想娶赵小姐,二皇子不过是要跟太子呕气,被拒婚后又恼羞成怒,方才跟赵家过不去罢了。太后赐婚,你只要点了头,婚事就成了,二皇子难道还能寻你的晦气?难道就不怕太后娘娘怪罪?!到时候,二皇子若不收手,那就是他无兄弟情谊,皇上自会敲打他。你和贵妃娘娘母子俩都有太后娘娘撑腰,还怕什么?!”

三皇子其实早就后悔当初走了一着臭棋,只是不肯承认罢了。此时见萧瑞再提起这件事,他的脸色变得更僵硬了:“那是你不知道二皇兄有多可恶。我也是不得已!”

萧瑞叹道:“我大概能猜到三殿下当时是怎么想的,你是觉得赵家说不定要败落了,结这门亲不划算吧?可是……当时所谓的情势不妙,几乎都是二皇子与林家的人嚷嚷出来的,赵家顶多是有个子弟卷入了官司,前景不明罢了。只要三殿下你答应了太后的赐婚,二皇子碍于太后娘娘的脸面,是万万不能再对赵家不利的。他一收手,外头的种种流言自然烟消云散。

“到时,赵家哪怕是折了一个年轻子弟,那些大学士、侍郎、布政使等高官都还在,实力又能削弱多少?三殿下你若能在赵家危难之时,伸出援手,又成了赵家的女婿,还怕赵家上下不倾力助你更上层楼么?!太后娘娘送到殿下手中的大好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三皇子心中顿时悔恨无比。他是错了,判断错了形势!怪只怪当时二皇子与林家人做出来的假象太真实了,皇帝又毫无反应,他误以为赵家真的情势不妙,才会把到手的助力推了出去。倘若能让他有第二次机会,他一定会答应下太后的赐婚的!

事后他想要弥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赵滢兄妹怨恨他,拒绝听他的辩解,而永宁长公主又下手太快。他还没把赵滢哄回来,太后就已经给赵滢与马三赐了婚……

他好恨哪!为什么所有人都跟他过不去?!

三皇子咬牙切齿,最恨的就是二皇子了。若不是后者横插一手,他又怎会错过与赵滢的姻缘?!虽然他原本没打算娶赵滢为妻,可是赵家……真的是个很好的助力!

这时萧瑞又说话了:“三殿下最不该的,是在拒绝了赵家的婚事后,又还要继续对赵小姐纠缠不清。”

三皇子皱了皱眉,不高兴地看向萧瑞。

萧瑞不为所动:“殿下当真不明白,世间女子,往往容易爱之深,恨之切么?赵滢哪里知道殿下有什么考量?她只会觉得,殿下口口声声说倾心于她,却在姻缘唾手可得的时候,把她推开了,这分明就是在戏耍她。当初她有多喜欢殿下,事后就会对你有多恨!

“若不是因为恨你,马玉蓉只是在赵家偶遇了连珠,只要赵滢解释说,连珠是送衣料去的,马玉蓉又怎会知道你们的私情?正因为赵滢不顾一切,向马玉蓉和盘托出,才会有后来这许多事。马玉蓉既然已经知晓,为了避免她再把事情告知长公主和太后,我只能想办法尽快将事情平息下来了。给马玉蓉一个无伤大雅的答案,安抚赵滢,让她以后闭上嘴,这事儿才能过去。”

萧瑞看向三皇子:“我父亲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就算知道了实情,也没什么要紧。只要殿下让马玉蓉与赵滢都满意了,大家将来自然会相安无事。殿下真的不能再招惹赵家与马家了!否则……无论是赵滢,还是马玉蓉,都有可能将殿下做过的事告知皇上、太子与二皇子,到时候殿下又要怎么办?!”

三皇子咬牙:“我……我也没料到赵滢会翻脸无情!”谁会想到呢?她分明就是个好糊弄的傻姑娘,还对他一片痴心!

萧瑞叹了口气:“殿下真是太小看女人了……哪怕真要哄得她为殿下所用,也不必拿她的私物来威胁她吧?就算原本她对殿下还残存几分情义,看到那些要挟的文字,这情义也一分不剩了,她只会更加恨你!”

三皇子委屈地说:“我没打算要挟她!我就是……借那些东西告诉她,我对她有多么深情,所以才会将她的私物与针线密密收藏,每日拿在手里观赏。谁知道她会想歪了呢?!”

萧瑞又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算了,事情既已无可挽回,殿下就不必多想了,从此只当赵小姐是陌路人就好,日后见面了,客客气气称呼一声表嫂,旁的就不要多提了。”

三皇子想想就忍不住郁卒,原本很容易就能哄住的女人,怎么忽然变得那般难缠呢?居然主动自曝其短给未来小姑知道,她就不怕永宁长公主与马三会嫌弃她么?!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萧瑞十分不以为然:“她与殿下不过就是私会了几回罢了,每回都有旁人在场,可说是清清白白。有太后赐婚在先,就算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真的知道了她与殿下有情,也不会毁婚背约,更不会悄悄把她弄死。先前白氏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马家已经丢过一次脸了,经不起第二次丑闻。横竖她与殿下不算太出格,长公主顶多就是忍气认下这个儿媳,把人娶进门后,再给她点脸色看,马三也有可能与新婚妻子失和。可除此之外,他们也不会对赵滢做什么了,赵家的名声更不会有损。如此一来,赵滢又有什么不敢豁出去的呢?”

三皇子闭上双眼,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满心只剩下悔恨。

萧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便道:“想开些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等下次回京时再聚吧,殿下……”

“你先别走!”三皇子拉住他的袖角,“舅舅要给我定亲,说的是寿昌伯之女。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如何让舅舅打消这个念头?!”

萧瑞怔了一怔。寿昌伯之女?那不是……刚刚落选了太子妃之位的那位闺秀么?

三皇子咬牙切齿:“她跟太子不清不楚的,说不定还有肌肤之亲。我若娶了她,这辈子就别想抬头见人了!这门婚事绝对不能做成!舅舅是气糊涂了,你要想办法帮我说服他改主意!”

第四百三十五章 隐秘

三皇子简直要气坏了,也要急坏了。

萧明德跟他讨要赵滢之物时,看上去似乎对他所作所为非常不满,还警告了他,不要再耍阴谋诡计去图谋储位。如果他自身表现足够好,能让皇帝选中他为新储君,取代太子,那是他的造化,萧明德不会阻拦。但如果他要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算计兄弟亲人,甚至算计到皇帝头上,萧明德就不能容忍了。

考虑到三皇子刚刚算计过太子的前任未婚妻,用心险恶,萧明德直接发话,要给他安排一门亲事,挑的联姻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一度入选太子妃最终三强佳丽的寿昌伯千金。

这位寿昌伯之女蓝氏,生得十分美貌,才学谈吐都很出众,就是传闻中脸皮厚了点。她凭着美貌吸引到了东宫太子的目光,若不是太子后来更属意薛大小姐,只怕成为太子正妃的就是她了!

不过寿昌伯府败落已久,她父兄都十分平庸,母亲还有妒妇的名声。只有一位早年分家出去的庶出叔父比较有能力,曾经在今上潜邸中任职王府仪卫司的正六品典仗,如今已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了,那是正二品的武官。可惜这位叔父与寿昌伯府早已分了家,关系淡泊。寿昌伯府如今是空有伯府名头,手无实权,寅吃卯粮,要靠典当祖产度日,还要硬撑着勋贵门第的架子,不肯脚踏实地。

这样人家的姑娘,曹皇后自然是看不上的,连个太子良娣的位置都不乐意给。太子良娣也是正三品的品阶,若能赐予家世平平却手握大权的重臣武将之女,岂不是更划算?

然而太子却对那些真正的重臣之女嗤之以鼻,反倒是挑中了三个空有美貌、家无实权的姑娘,曹皇后简直要气死了。还好太子最终选中的,是三人中条件相对较好的薛大小姐,薛老太师虽没什么用处,起码还有资历、声望、人脉能借一借力,曹皇后这才勉强接受了结果。

寿昌伯府的蓝小姐一心想要靠着太子,重振自家门楣,候选太子妃时,她就使出浑身解数去表现自己;等到太子妃人选定下,她知道自己无望成为正妃了,又开始在太子面前显露出女性的另一种魅力。太子还真的被她勾住了心神,若不是薛大小姐技高一筹,说服太子把人送出宫去,只怕太子良娣之位就到手了。蓝小姐谋划失败,如何能甘心?这时候,倘若有另一位皇子上门求亲,蓝家人定会一口应下的!

然而三皇子想起宫中对于蓝小姐如何勾搭太子的种种传闻,就忍不住微微发抖。他宁可娶一个家世平平的妻子,也好过这种艳名远播的人选!宫中上下皆知太子曾经差一点儿就纳了蓝氏为妾,当中是否有过肌肤之亲,也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若真是一点儿私情都没有,蓝氏当日被送出宫时,何以哭得那般凄惨,仿佛被始乱终弃了一般?!三皇子若真的娶了这个女子,头上的帽子真的不会变绿么?就算他二人之间如今是清白的,倘若太子日后动了邪心,要对弟媳做些什么,三皇子又如何能制止?

三皇子自己对未来嫂子起过邪念,就不相信太子会是守正君子。他不怕舅舅萧明德的指责斥骂,却害怕舅舅真的给自己说了这门亲。寿昌伯府帮不上他半点忙就算了,还要辱他清名,这样的婚姻,叫他如何能接受?!

他紧紧抓住表兄萧瑞的手,勒令对方一定要想办法说服萧明德。而萧瑞已经听得呆住了,万万想不到自家父亲会有这样的骚操作。

难不成是父亲不耻三殿下算计未来长嫂、表嫂,有给兄长戴绿帽的嫌疑,所以也要叫三殿下受此屈辱,好给他一个教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父亲兴许只是吓唬一下三殿下而已,不会真让他蒙受这等屈辱的。寿昌伯之女又不是什么贤淑女子,显然还有不小的野心,真叫她做了三皇子妃,与三皇子沆瀣一气,只怕会更加麻烦。

于是萧瑞安抚三皇子道:“父亲只是恼怒殿下所为,才会这么说罢了。他只是殿下舅父,如何能决定殿下的婚配?殿下的终身,自然是要皇上决定的。哪怕是父亲向皇上进言,皇上也会考虑到蓝氏名声不雅,另为殿下择配。殿下不必忧心。”

三皇子依然很忧心:“即使如此,万一父皇问起舅舅,为何属意我娶蓝氏,只怕舅舅会说出实情,那……”

萧瑞打断了他的话:“殿下!父亲答应过我,不会将此事外泄,这是与马玉蓉事先约定好的。父亲断不会毁诺。他可能只会直接对皇上进言,给二皇子与殿下安排婚配时,挑选家世不如太子妃的女子。”

三皇子怔了一怔,心里顿时不爽:“凭什么呢?太子妃又不是父皇定下的,只是太子为私心所选罢了。”

萧瑞微笑着问:“我还不知道太子为何会看中这位薛大小姐呢,听说她并不是十分出众的闺秀。”

三皇子嗤笑一声:“这事儿太子瞒得死紧,连皇后和曹家人都还不知道呢,却瞒不过我。告诉你也没什么,那王湄如不是装死么?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薛家搭上关系的,如今就在薛氏身边做侍女,日后也要陪嫁入东宫。太子肖想此女已久,终于有望得手,自然是喜出望外了。薛氏就是凭借此女,又向太子许诺日后会抬举此女为良媛,方才争到了太子妃之位的。那冯氏昔日与王湄如不和,因此最早被踢出局;蓝氏之母是出了名的妒妇,薛氏声称她不会容许王湄如存在,故而太子又舍弃了蓝氏;最终成全了薛氏的太子正妃之位。若不是有王湄如作筹码,就凭薛氏那点本事,何德何能可成为东宫妃?!”

萧瑞听得瞠目结舌,忽然想到一件事:“殿下莫非打算,日后时机成熟时,就把此事捅出去……”

三皇子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但这已经是给了萧瑞答案了。

萧瑞暗叹一声,也不多劝,只道:“父亲那里,只要殿下行事不出格,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马玉蓉那里,殿下却还需要小心安抚一二,别触怒她才是。如今太子已有把柄在殿下手中,只等太子大婚,王氏入东宫,就再难掩饰了;而二皇子背后的林家,更是把柄无数,随时都能拉下马来。殿下成竹在胸,如今行事还是稳一些的好,千万不要张扬太过,打草惊蛇,引来曹林两家的反击。到时候,殿下还未能成事,就先遭了他们的算计,未免得不偿失。”

三皇子叹了口气:“你心里还是向着我的,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留下来帮我呢?舅舅那里,我让母妃去说,又或是求父皇出面,就不信压不住舅舅!”

萧瑞低下了头:“父亲这次恼了殿下,正嫌我离京城太近了,要把我放逐到更远的地方去。殿下还是别与他对着干的好。殿下大业还长,何必争这一时得失?我若能在外头有所成就,也能更好地为殿下效力。”

三皇子叹息一声,拍了拍萧瑞的肩:“只好委屈你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发热

萧瑞在柱国将军府的后门下了车,目送三皇子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他终于松了口气。

从看到徐来顺那张脸开始,他就知道三皇子此行不善。他本来还指望能赶在三皇子找上门之前,离开京城的。不过这个打算无法实现,也不代表他没法应付三皇子。方才那一番连消带打,总算把三皇子的怒气给压下去了,还让对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赵家婚事的决策失误上,后来三皇子的心思又叫寿昌伯府这门亲事给吸引了过去,算是个意外之喜。如今萧瑞算是把自己即将远调一事,在三皇子这里报备过,也就不必担心后者日后再啰里啰嗦了。

等到他去了北方燕王府辖下,三皇子想要再找他帮忙干些什么事,就鞭长莫及了。三皇子也没那能耐和胆量,敢越过燕王殿下来为难他。

他这一去,与三皇子表兄弟之间,就真的要分道扬镳了吧?这一天早些来也好,他心里也许会有些难过,但跟三皇子话不投机,早些分开,还省得日后反目成仇。

萧瑞回身走进了柱国将军府,先去见过姨娘李瑶枝,把今日所做的事报备一声。父亲萧明德已经去了京西大营,不会回家过夜,他打算明日清晨出发离京的时候,再过去向父亲报告一下今日与三皇子的这场交谈。他在金山卫还有许多事要善后,以及……王湄如居然到了薛大小姐身边,即将陪嫁入东宫,成为太子身边的侍妾。这件事他必须得告诉谢家一声。王家与谢家既然有大仇,谢家人就得提防王湄如的报复,省得祸事临头,还什么都不知情。

此外……他或许也得提醒董慧武留意东宫消息,王湄如与宁国侯府的世子夫人程王氏有何异动,最好都告诉他一声。哪怕他离得远了,来不及做些什么,也不能做个糊涂人。谢家可是对他有恩的,他与谢家兄妹也算是有交情了。王湄如若要报复谢家,他怎能袖手旁观呢?

萧瑞次日清晨离开了京城,中午的时候,谢映慧便在家中接到了马玉蓉派人送来的信,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谢映慧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原也不认识萧瑞。赵滢的事解决得顺利,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只是没多久,玛瑙便来报,告诉她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她的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

这是玛瑙通过自己的亲戚,从承恩侯府下人那里辗转打听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几天前的了。但承恩侯夫人病重的消息,却是确切无疑的。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太医那边的消息却一边比一边不乐观,谢映慧三番四次请求去侍疾,都被拒绝了,心里就忍不住有些暴躁。

母亲曹淑卿人还在陕西,一直没有消息。时间太紧了,承恩侯派出去联系她的人,也不知道到陕西了没有。就算母亲收到信,就立刻赶回京,也未必能赶得及……

承恩公夫人的身体还不知能撑几天,身边又没几个亲骨肉,连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曹文凤都躲了,母子三人还借口要为平南伯做法事祈福,直接出城住庄子上去了。如今承恩公夫人身边只得一个庶出的孙女,算是血脉至亲。难不成承恩侯夫妻真的忍心让继母在孤寂中死去么?

谢映慧想到这些,就坐立不安。

但她如今什么都干不了,承恩侯夫人拒绝让她去侍疾,她除了借好友马玉蓉的面子,从太医院那边打听自家外祖母的医案以外,便束手无策了。她心下怨恨,还打发人在外头散布过承恩侯夫妻拒绝让继母亲骨肉侍疾的不孝行径,但似乎影响甚微。

也对,她身边侍候的人,不知有多少曹家的耳目在。她指派他们去中伤曹家名声,他们又怎么肯听话呢?也就那几个对她还算忠心的丫头婆子,成功把话传进了几个人的耳朵里而已,但那又管什么用?

谢映慧心灰意冷,坐在屋里发呆,只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绮来报:“大小姐,金萱堂那边来报说,三姑娘又发热了,看着似乎烧得不轻,都说起胡话来了!金姨娘很担心,觉得先前的大夫靠不住,想要请个太医来。”

谢映慧有些不耐烦地说:“先前的大夫算是不错了,给谢映容开的药,不是两剂下去就见效了么?那是金姨娘原本就认识的大夫,跟二太太从前的大丫头还是亲戚,哪里靠不住了?!你去跟金姨娘说,让她别总是想着要请太医。谢映容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动不动就请太医,她配么?!”

绿绮只得去回话,当然,语气辞句都要改得委婉一点。只是谢映慧的意思摆在这里,再怎么委婉,大金姨娘那边也是不能满意的。

她对着发烧越发严重的女儿哭了一场,拿湿帕子敷了女儿的额头一遍又一遍,谢映容却还是嘴里胡话不断。她坐不住了,起身冲着自己的丫头香桃跪了下来:“好姑娘,我知道你爹管着门房,与别个不一样。求你帮我跟你爹说一声,让他去帮忙请位太医来吧!三姑娘再这样烧下去,就麻烦了呀!”

香桃连忙搀住了她:“姨娘快起来。我看着三姑娘这样,心里也十分着急。可我爹只是个小小的管事,家里老爷太太又不在家,大小姐不肯出面,我爹一个下人,哪儿能请得动太医?其实严老大夫就不错了,他先前开的药,三姑娘吃着就挺好的。若不是她先前的病耽搁得久了,损了根基,也不会一直不见好。要不我让我爹再往北门桥送个信去?严老大夫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其实比随便找个不认得的大夫要强!”

大金姨娘看看女儿的模样,咬了咬牙:“严老大夫是挺好的,可他离得太远了。如今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等蔡管事去了北门桥,再把人请回来,那就得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三姑娘的病情,如何耽搁得起?!既然请不了太医,那好歹请个靠谱些的大夫来!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三姑娘不管吧?!”

香桃看了看谢映容的模样,想想也对,便去门房找了父亲蔡老田,说明原委。

蔡老田道:“三姑娘的病情耽误不得。我倒是知道一个大夫,医术不错,离得也不远,素日我们家的下人生病,是找过他好几回的,开的药也管用,就算比不得那位严老大夫,也差不到哪里去。我这就去请他,好歹先把三姑娘的烧退了再说。”他不必请示谢映慧,直接就出门去了。不过为防谢映慧不满,他临走前还是交代女儿,去大小姐那里报告一声。

谢映慧这时候心情冷静了些,听了香桃的话,皱眉道:“三姑娘这两日不是说已经见好了么?既不烧了,夜里也咳得少了,怎的忽然间又发起热来?”她看向香桃,“谢映容今日做了什么?”

香桃迟疑了一下:“没做什么呀?三姑娘如今连床都下不了,还能做什么?今日就是蜜蜡来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好象是聊了聊外头的新闻,比如太子妃什么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呓语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七章呓语谢映慧一听到“太子妃”三个字,便沉下了脸。

香桃立刻反应了过来,忙忙解释:“不……不是奴婢要提太子妃,是蜜蜡跟三姑娘聊起了这个。”她只是转述而已!

谢映慧冷哼一声,倒也不至于怪罪到香桃头上,只是说话时就越发没了好声气:“那丫头平白无事,跟谢映容提这个做什么?!”

香桃便告诉她,自打蜜蜡被调去做粗活,谢映容身边没有了帮手,连大金姨娘也一心劝女儿养病,不乐意帮着搞事了,谢映容也就老实了许多。前两日,谢映容吃过严老大夫开的药后,病情有所好转,整天坐卧在床,嫌无聊了,就要求把蜜蜡调回来侍候她。

大金姨娘去找蒋婆子,没能得到允许,不过那天蒋婆子心情不错,就开恩允许蜜蜡回来探望一下旧主,歇上半天的假。于是蜜蜡来了,陪谢映容聊了半日的天。谢映容主要是打听外头的消息,卞家、程家的情形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薛家的她也挺关心。既然提起了薛家,蜜蜡自然免不了要告诉谢映容,薛家大小姐成了太子妃了。

蜜蜡如今是个粗使丫头,也少有出门的机会。她知道的消息,全都是下人间流传的,不新鲜了,而且有不少还是以讹传讹的。她会知道太子妃的人选,乃是因为谢家下人相互警告,千万别在大小姐面前提起薛大小姐已是太子妃的缘故。

当时谢映容就炸了:“怎会是她?!太子妃怎会是姓薛的?!不是姓赵的么?!”

原来她自打进了卞家养伤,起初卞大姑娘还会跟她聊些外头的新闻什么的。可后来她忽然病倒,病情还越来越重,卞大姑娘一心以为是自己害苦了好友,全副心神都放在她的病情上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东宫选秀?

卞家虽是宁国侯府的姻亲,但本身当家人里只有一位六品诰命,以及一个落第的举人,如果女儿女婿与外孙不跟他们提起,他们是不会拿东宫太子的秩事嚼舌头的——还不到那个层次呢。程笃去外家次数少了,无事也不会提起太子妃的人选。于是卞家听不到什么宫中的消息,更不会在谢映容面前提起,她消息闭塞,还以为外界一切如常,就算私底下命身边人去探听程笃的行程,也不会涉及到外界的形势变化。

等她回到谢家大宅,又是禁足,又是养病的,就更不用说了。连大金姨娘都处于禁足状态,蒋婆子又对她记恨在心,谁有闲情逸致跟她聊什么太子妃人选?

蜜蜡道听途说,根本给不了谢映容什么答案。谢映容只得转头去问大金姨娘,可大金姨娘连姓赵的都还不认识呢,更何况是姓薛的呢?她唯一能说的,就只有这位要做太子妃的薛大小姐,是曾经在今年老太太寿宴时与二姑娘谢映真一同掉进水里那位薛四姑娘,乃是有同一位祖父的堂姐妹。谢映容当初不是救了那位薛四姑娘么?说不定日后还能借着这个关系,攀一攀太子妃的高枝儿呢。只要太子妃愿意帮谢映容说几句好话,牵线做媒,谢映容想要嫁个家世好些的青年才俊,想必不难。程笃那样的指望不上,正经官宦子弟还是没问题的。

谢映容根本听不进大金姨娘的安慰话,她整个人都变得暴躁起来,还命令蜜蜡想办法打听东宫选秀的更多内情,要知道为什么太子妃会是薛家大小姐?如果能打听到薛四姑娘的近况,那就更好了。此外,如果赵家小姐没能做成太子妃,那她现在上哪儿去了?

蜜蜡如今还在惨兮兮地做着粗活,起早贪黑的,得蒋婆子开恩才有了半天的休息时间,哪里有办法去打听外头的消息?况且谢家大宅又不是卞家那样的地方,这里的丫头婆子男仆有几个愿意跟她聊天的?万一触怒了哪位管事妈妈,报了上去,大小姐看她不爽了,直接将她发卖出去,她又能找谁哭呢?她只不过是个刚刚被买进谢家当了几个月的差,其实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从前她以为有三姑娘撑腰,干什么事都没关系,可现在她早已弄明白了,三姑娘自己也只是纸做的老虎,就算平时看着威武霸气,真有事时,是指望不上的。

谢映容气愤地把蜜蜡骂出了屋子,转头看看大金姨娘,同样是被禁足的消息闭塞人士,再转头去看香桃,又不是心腹,蒋婆子直接连房门都不进,她心头有无数疑问,却得不到答案,心中郁闷得快要发火了。当天半夜里,她就发起热来。

香桃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都报给谢映慧后,才小心地继续说:“三姑娘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有时候烧得厉害了,说的那些胡话……我都不敢告诉人去!如今我连蒋妈妈都不敢放进屋里,只有我和金姨娘在床边侍疾。不过我冷眼瞧着,金姨娘只把三姑娘的话当作是胡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想必是不打紧的。”

谢映慧听得眉头紧皱:“她都说了些什么?犯忌讳了?”

香桃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三姑娘总是在念叨,说……明明太子妃是赵氏,怎会变成薛家的?那太子坏事时,恩人怎么办?赵家可是满门死绝了呀!”

谢映慧吃了一惊,顿时坐直了身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香桃:“真的假的?!她……她说的是这些话?!”

香桃忧心忡忡地道:“不敢有瞒大小姐,这事儿真真的!我连我爹娘都没敢说,想着只要等三姑娘退了烧就好了。可她一直烧得不轻,这胡话也是越说越厉害了……万一叫别个不知轻重的人听见,胡乱传出去,那可是要死人的!”

谢映慧恨恨地拍了桌面一掌:“谢映容这个混账,病了都不肯消停!她到底想要连累全家人到何等地步,方才心甘?!”

她气冲冲地领着香桃往金萱堂走,为了保密,别说玛瑙她们了,她连素日不太买曹家账的绿绮都没带上。

她走进谢映容禁足的房间时,大金姨娘正坐在女儿床边抹泪,抬头看到她来了,立刻冲了上来:“大小姐!三姑娘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您就当可怜可怜自己的亲妹妹吧,好歹给她请个象样的大夫来呀!”

谢映慧没理她,径自走到床边坐下,看到谢映容满面红晕,额角生汗,双目紧闭,喃喃呓语,便把耳朵凑近过去,果然听到她在低语:“为什么都变了……太子妃明明是赵家的……四姑娘快逃!不能做太子妃……太子要败的!离他远点儿……”

谢映慧仿佛被火烫着了似的,缩回了头,两眼直直瞪着谢映容,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人脉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八章人脉谢映慧的家书再次到达湖阴县谢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了腊月。

湖阴县城内外,还有谢家角谢家湾一带,洪水肆虐过的痕迹已经渐渐褪去,人们都从曾经的灾难中缓过气来,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谢家角上的水泥作坊加班加点,生产出的水泥立刻就被县衙雇来的工匠拉走去修复县城周边的河堤了。谢谨华也在湖阴县地界内挑中了一处有陶土出产的丘陵,在那里修建起了几个大窑,马上就会有更多的水泥生产出来。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湖州府里的几家大户,已经在几个地方修建起了自家的水泥作坊,所产的水泥优先修筑好了自家紧挨着河流的堤坝,接下来还要把乡下的房子也修一修,铺铺路什么的。为了学习水泥的各种用法,谢家湾的谢家老宅最近时常有客人光顾,贾大为此只能继续守在那里,专门负责接待工作,也不知道过年时能不能脱身,调回到谢家湾来当差。

谢慕林与母亲文氏,以及两位兄长商量过后,把所有的水泥配方全都交给了二房的嗣祖母宋氏,包括他们目前能用的和不能用的,还有些在江南派不上多少用场的土法水泥配方,全都没漏下。宋氏将配方送去了竹山书院,如此,书院的师生、历届校友以及师生们的亲眷,个个都可以免费得到这些配方,自由使用。

谢家四房、五房那两位出了仕的族人都得到了家书,内附水泥配方。宋氏还联系上了亡父生前的至亲好友、门生故旧,哪怕是焦银台这样不在地方上任职的中枢官员,她都照样把水泥配方作为年礼的一部分,送了过去。就算当事人本身用不上,他总有家人亲友。只要其中有人用上了水泥,得了好处,就得记谢家与宋氏的这份人情。

谢慕林大方地四处送配方,不打算收人一文钱,但她需要这些人的人脉。谢家目前只有谢璞一个高官,还是在地方上任职的,四房、五房两位族叔,官职都比较低,影响力太小了。既然谢家本身实力有限,那就得尽可能组织起庞大的关系网,哪怕平时谢家无法从这个关系网里得到确切的好处,好歹在面临困难时,能有人可以拉他们一把。

宋氏偏安湖阴多年,虽然仍能借上父亲生前人脉的力,但能做的事还是有限的。如果不是皇帝本就有心要对付曹家,谢璞今春没那么容易从大理寺牢狱中脱身出来。谢慕林明白什么是人走茶凉的道理,也知道宋氏的亡父宋祭酒在今上潜邸旧人中的尴尬地位,可这不代表她不能把宋氏的人脉巩固起来,再扩大一下,然后化为谢家的人脉。

今后无论是谢璞的仕途,还是谢显之、谢谨之兄弟等人的前程,都有很多需要这些人脉的地方。

谢慕林看着宋氏往外写一封又一封的人,殷勤孝顺地帮着磨起了墨,用心留意这些收信人的地址、官职,在与宋氏的闲聊中,又顺道了解了他们的家世。她发现宋氏完全可以借着这些人脉,组织起一个情报网,全国各地的消息都能传到湖阴来。往日宋氏那么淡泊地少与故人往来,最多是每年写封信去问候一声,送份薄礼,实在是太浪费了!

谢慕林暗叹一声,但看着宋氏那高洁淡泊的姿态,始终没敢说出如此庸俗势利的建议来,污了嗣祖母的耳朵。

她顶多是私底下跟二哥谢谨之提一提罢了。

谢谨之没说什么,只提醒她:“别在祖母面前乱说话,只小心侍奉就是了。”不过他自己也参与了妹妹的工作,一同陪着宋氏写信,谢慕林帮磨墨,他就帮装信封、写信封、发信。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会向宋氏请教,那些送信人都是什么身份,与宋家有什么来往。

宋氏大概挺喜欢这种回忆故人的消遣,闲暇时娓娓道来,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跟谢谨之、谢慕林兄妹俩聊一下某位故人年轻时的小秩事,顺道地,也会说起十几二十年前的京城旧闻,官场故事,谢慕林与谢谨之二人都觉得大开眼界,非常有意思。

他们天天都到二房去报道,早去晚归。哪怕是宋氏把所有需要寄出去的信都发出去了,他们也照旧每日去二房陪宋氏聊天,只是停留的时间没那么长而已。

谢老太太心里酸溜溜的,每天都要说无数风凉话。腊月里九房的柳氏也要忙活自家过年的事,没空天天来陪她,谢老太太如今闲下来了,自然就有空重新挑剔起宗房与二房的妯娌来了。

文氏尴尬地从旁劝和,但她也有许多事要忙,没法天天陪着谢老太太说笑玩乐。

谢显之、谢徽之兄弟几个也有学业要操心,宛琴同样忙着给文氏打下手,顺道争取更多的权柄,谁有空去应酬谢老太太呢?

谢老太太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糟糕,眼看着不知哪天就要爆发了。谢映慧这时候来了信,立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全家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再次团团围坐着读起了谢映慧的家书。这一回,文氏把正位让给了婆婆谢老太太,自己陪坐一旁。不过读信的人,依然还是谢显之。

谢映慧这次来信,似乎比之前几次的内容都要少一些。她主要是交代了一下三妹谢映容的病情,说谢映容前不久又发了一次烧,吃过药后退了烧,却又咳得很厉害。大夫说她这是损了根基,需要长时间休养,才能补得回来,再三叮嘱她不可受凉,更不可累着了,连饮食都要小心,而且她这病很容易过人,最好连门都不要出,也别见外人了,免得过了病气,连累了旁人。这下她们姐妹不但不可能在过年前回湖阴来了,只怕明年开春后,还得等天气彻底转暖之后,才能考虑走远路的事。

因为大金姨娘不太信得过严老大夫的医术,总想请个太医来,所以谢映慧到底还是拗不过她,请了一个官职比较低又好说话的太医,给谢映容开了一个药方。只是谢映容吃过他的药后,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后来还是蔡老田把太医开的药方拿去请严老大夫过目了,才知道那是个太平方,用药四平八稳,治不好顽疾,却也吃不坏人。这是太医院的人常见的把戏了,那位太医估计是瞧着谢映容只是庶女,谢映慧如今又处于不受曹家重视的状态,只依靠长公主府的体面,在京中维持地位,就没有用心替谢映容诊治。

大金姨娘这才醒悟过来,不再盲目信任太医,而是老老实实地让严老大夫为女儿医治了。

可这时候,谢映容的病情已经被耽误了,连完整说完一句话都不容易。要想她的身体好转到正常人的程度,还不知道要休养多长时间呢!

第四百三十九章 病重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三十九章病重谢显之的信才读到这里,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谢映容的病情叹息,谢老太太就第一个跳出来发表意见了。

“活该!”她一脸幸灾乐祸地说,“死丫头还想要装病骗人?如今装病装成真病了,想治也治不好,看她以后还耍不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招了!”

文氏一如既往地慈母心肠:“容姐儿才十二岁,若真的留下了病根,以后一辈子受苦,那可怎么好?这孩子也太糊涂了些,生病怎么能不吃药呢?”

谢徽之见谢老太太骂得比较狠,他这回的语气倒是放轻了一点:“三姐姐估计早就后悔得不行了吧?可惜病去如抽丝,她败坏自己身体容易,想要好起来就难了。但愿她能吸引这回的教训,以后再也别犯蠢了吧。”

谢映芬则趁机教育小弟谢涵之,表示生病一定要听大夫和大人的话,乖乖吃药,不能嫌苦就不喝药,因为病情好不起来的话,受苦的是自己,到时候受的罪还更大些,吃的药更多,病的时间也更长,得不偿失。谢涵之一脸郑重地点头。这么大的反面教材摆在这里,他是断不会步自家三姐后尘的。

谢慕林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问谢显之:“大姐可有说,那位不负责任的太医是谁?如果是给哪位贵人治病,又或是治什么疑难杂症,他怕背责任,开个太平方搪塞也就算了。三妹妹这样的身份,得的又是风寒咳症,他犯得着开太平方吗?三妹妹本就是因为不吃药,耽搁了治疗,才把病拖到这么重的。他再弄个温吞水的药方来,把三妹妹的病拖下去,已经算是害人了吧?

哪怕他弄的是个虎狼药的方子,先把三妹妹的病根断了,事后再慢慢调养也行哪。就算他说自己无能为力,不肯开方,又或是拿医书上现成的方子来应付,我们都可以接受,大不了过后立刻另请大夫就是了。他一声不吭就害人,等我们发现时,三妹妹的病已经被耽误了,这也太过分了些。就算我们谢家得罪了曹家,也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来打脸!”

谢显之觉得二妹此言有理,正色道:“回头我给大妹妹写信,让她把这个太医的名号告知亲友,省得这人再去害别人了。”

关于谢映容病情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谢映慧在信里交代过谢映容的情况后,除了感叹一声这位庶妹如今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就算清醒,也咳个不停,十分难受,还不得见人以外,就是数落对方心情不好时,脾气超发暴躁,惹得身边的人都不敢靠近,金萱堂的杯盘碗碟都被她摔坏了不少,云云。

谢老太太一听,又炸了:“岂有此理!这个死丫头!我好意借地方给她住,还住出毛病来了?!居然随便乱扔我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是谁?!显之写信给慧丫头,叫她告诉阿蒋,就说是我发的话,不让谢映容继续住在金萱堂里了,没得让她把我好好的屋子弄得满是病气!叫她滚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谢映容当然有自己的院子,可是,自打谢家被抄之后,那里已经有九个月没住过人了。哪怕是谢家重回珍珠桥大宅之后,因为下人数量有限,也没人认真打扫过那里,顶多就是收拾整理过衣裳物品罢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叫谢映容搬回去,不经过大扫除,她如何能住?

况且,谢映容的院子离金萱堂与谢映慧的院子都不近,真要搬过去,哪怕是大金姨娘带着香桃跟着一块儿搬,再算上蜜蜡,那院子里能用的人也是极有限的。她们一帮妇孺孤悬在外,就算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每日用水、饭食、冬日的炭火供应等等,都会很麻烦,根本不利于病人的休养。

谢老太太对谢映容不满已久,又素来以自我为中心,没多少慈爱心肠。她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决定,谢家其他人却不能盲目听从。谢慕林分别给母亲文氏与大哥谢显之递了个眼色,他们两人都立刻停下了劝说谢老太太改主意的举动。

先顺着老太太的话答应着吧,免得跟她老人家当场吵起来,叫小辈们/弟妹们看着不象话。反正京城离得这么远,写信时另行吩咐那边的人别照着做就是了。

文氏与谢显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非常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谢显之继续往下读信。后面谢映慧笔锋一转,改而提起了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病情来。

承恩公夫人的病情随着天气一日日转冷,便一日比一日严重。太医院那边已经给宫里曹皇后禀报过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承恩公夫人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事实上,她能不能撑到过年,都很难说。

曹皇后那边据说发了一场火,又召了承恩侯夫妻入宫商议。那日之后,承恩公夫人院子里的待遇顿时改善了许多,不但吃用方面都加了一倍,曾经被贬被撵的几个旧婢仆也被召回来了,就连那些往日里被拒之门外的亲友,也终于得以进院探视老夫人。

谢映慧就是这样见到自家外祖母的。可惜这时候的承恩公夫人已经神智不清,连人都不认得了。曹家其他几房的儿孙们纷纷前来扮演起孝子贤孙,女眷们也个个哭得伤心,叹得深沉。不过平南伯夫人与一对嫡子嫡女始终没有出现,他们还在城外的佛寺里为承恩公夫人“祈福”,只派一个庶女曹文燕为代表就算了。其他几房的人指责他们不孝,他们也不会接受,因为三房代表曹文燕侍疾已久,相比于其他近日才开始装起孝子来的旁支族人,三房无疑更有“孝心”。

曹家的旁支族人自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明嘲暗讽,又转而攻击起一直未有回京消息的曹淑卿,说她丢下生病的母亲跟野男人私奔,本就已经够不孝了,如今明知母亲病重,也贪恋外男不愿意回家侍疾,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承恩公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却都是这等不孝子孙,真是可悯可叹,云云。

承恩公夫人的娘家侄子、侄孙也都赶到了,听着这话刺耳,虽然没什么底气,却还是反驳了几句回去。他们还觉得自家老姑太太会病得这么重,完全是继子继媳侍候不当所致,之前还不许他们这些娘家人前来探病,也不知有何内情。他们没胆气指着承恩侯夫人的鼻子骂,却敢冲着老姑太太的庶子庶媳们发作。于是双方吵着吵着,场面就混乱起来了。

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看着婆婆屋里众人闹成一团,也不去阻止,只知道坐在外间作抹泪伤心状,有时候还要顺着别人的口风,说两句曹淑卿与平南伯母子的不是。至于里间昏迷不醒的承恩公夫人,也就只有几个丫头婆子与曹文燕、谢映慧表姐妹俩照看着罢了。

谢映慧听着外间的一片混乱,再看着里间众人的满面麻木,心中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第四百四十章 礼单

谢映慧之后几日,天天都去承恩侯府报到。

只是承恩公夫人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也没有清醒过一回。谢映慧除了每天待在病人床边照看,也做不了什么。曹文燕早就厌倦了这种侍疾的生活,见有人能替她分担,便顺水推舟地将位置让给了谢映慧,自己躲到一旁偷懒。

谢映慧既不吭声,也制止其他丫头婆子说话。她天天听着外头的喧嚣吵闹,心就一天天往下沉。她对曹家人已经彻底绝望了,甚至没兴趣把三皇子对太子的算计告诉任何人。

反正有马玉蓉知情就行了。曹家如今连根子都烂了,倘若真会被人算计到,也是因为他们自己找死!

谢映慧的心硬了起来,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外祖母沉睡不醒,心头却已波澜不生。

这封家书送出京城的时候,承恩公夫人还活着。但它到达谢家人手里之后,承恩公夫人是个什么状态,就没有人知道了。

谢慕林看着谢显之那副黯然伤感的表情,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那么难过:“现在看来,曹家应该不会对大姐姐做什么事了吧?时间太紧了,又有那么多人在场,大姐姐应该是安全的。”

谢显之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之前他们担心过,承恩侯夫妻认为继母病重,是她故意求死,好给曹家人添麻烦,所以打算借口侍疾,逼曹淑卿回京,然后拿曹淑卿来威胁承恩公夫人放弃找死的打算。由于曹淑卿离得太远了,为防万一,平南伯府的几个孩子也是承恩公夫人的嫡亲孙子,同样可以作为人质。至于谢映慧这个外孙女儿,由于承恩公夫人之前曾明显表现出了冷漠的态度,作为人质的价值不如其他人,所以就被忽略了。

可平南伯府除了派个庶女去应付了事,其他人都躲出了城。万一曹淑卿不肯回京,承恩侯夫妻无人可用,可能连谢映慧也要利用一下了。谢慕林谢显之兄妹几个一直催谢映慧尽快来湖阴,就是希望她能避开曹家人的算计。

不过,如今承恩公夫人昏迷不醒,病情恶化得比预期的要快,只怕承恩侯夫妇就算想要找人质威胁继母,也没办法跟继母沟通了。谢映慧算是暂时安全了,看她在家书中的语气,估计是铁了心要为外祖母办完了丧事,才会考虑离京的问题。

谢显之明白了谢慕林的话,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可是想到外祖母的情形,他又难过得不行。他看向二弟谢谨之,犹豫着问:“我是不是也该回京去……至少要送外祖母最后一程?”

不等谢慕林说话,谢谨之就先驳了回去:“不成!大哥,父亲再三说过,在你考取举人功名之前,不能回京,难道你都忘了么?承恩公夫人虽是你外祖母,但对你早就没有了慈爱之心,你又何必为了她而冒险呢?”

谢显之难过地道:“不管怎么说,她老人家总归是疼了我十几年。我……起码该回去给她磕个头吧?”

谢慕林道:“如果大哥真要这么做,也别赶在这个时候。且别说天气寒冷,你的身体却不够健壮,真的赶路回京,只怕路上就病了,不但赶不上给承恩公夫人送行,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见得能保住。你难道要我们全家人都为你担心吗?况且,曹家人对你是什么态度,现在还不清楚。

“大姐姐当初好歹是偏向他们家的,事后也被他们弃之不顾,没有半点骨肉之情,可见曹家有多凉薄了。大哥你当初可是驳过曹家人脸面的,要是他们为了出气,找你的麻烦怎么办?也不必搞什么大动作,只需要大冷天里往你身上泼一盆冷水,就能要了你半条小命。所以,你还不如在家里等消息,确定承恩公夫人真的去了,再打听她被葬在何处,或在何处停灵,等到天气回暖之后,再过去灵前磕头上香也不迟。到时候,你跟大姐姐一块儿去,背着曹家人,另给她办一场法事,把你的诸多为难处告诉她老人家,她想必不会见怪的。”

谢显之迟疑了。这种做法……会不会太应付了?

谢谨之低声劝他:“二妹妹的话有理。承恩公夫人遭遇过曹家诸人的凉薄不孝之后,会明白你这份孝心有多难得,她会体谅的。若你想要做得再多些,写信给大妹妹,托她替你尽孝,也就是了。”

谢老太太看着他们兄妹三人低声交谈,心里有些不爽,拍桌道:“啰嗦什么?!我还没死呢!显之是我的孙子,给谁磕头送终去?曹家那毒妇也配?!别提什么骨肉亲情,当初她明知道她儿子女儿要害我儿子,怎么就没可怜可怜外孙子外孙女儿,提醒我们谢家一声呢?如今她儿子死了,女儿也不肯回来尽孝,这才叫报应呢!她把自己的儿女教成了害人的坏蛋,就不能怪别人的儿女不肯孝顺她。老天爷肯叫她到这会子才死,已经是开恩了!你们还为她伤什么心?慧丫头人在京城,我管不了,但显之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这个做祖母的还拦得住你。不许去!”

谢老太太霸气侧漏,谢显之哑口无言,只能沉默地低下头去。

谢老太太认为他这是听话服从的意思,心里总算满意了,手指向谢慕林:“信还没读完呢,后头还说了些什么?”

谢慕林拿过信看了看,其实谢映慧在正信里要说的基本就说完了,后头就是问候家里人的话。由于知道谢老太太搬回了谢家角,还多添了一句向她老人家问安。

谢老太太撇嘴:“真有孝心,从信一开始就该向我请安了。现在才写,该不会是忘了,最后才顺手添一句的吧?”

谢慕林干笑了两声:“这不是三妹妹的病情比较危急,大姐姐才心急着先提起的吗?老太太素来疼大姐姐,何必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头挑剔?”

谢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我如今除了挑剔挑剔鸡毛蒜皮,还能干什么?!”

谢慕林笑而不答,扫视了信后面的内容:“大姐姐还叫送信的人捎带了年礼回来,有不少内务府出品的新书、文具什么的,还有时新料子呢。对了,给老太太您的礼物,是另外单列出来的。虽然比不得往年,但也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弄到手的好东西。老太太,大姐姐对你多孝顺哪,您就少挑剔她些吧!”

谢老太太心中暗喜,却还有些不信:“真的假的?她如今还能上哪儿去弄内务府的东西?不是说曹家都不管她了么?”

谢慕林笑道:“曹家如今焦头烂额的,就算管她,恐怕也顾不上了。看大姐姐的口风,似乎是永宁长公主府那边给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年礼,她除了留下几样小东西,几乎都打包送回来了,其中最华贵的几匹料子,都是孝敬老太太的。您老人家若不信,看附在信后的礼单就知道了。”

“还算她有孝心。”谢老太太翘了翘嘴角,面上怒色尽去,换上了笑脸,往谢慕林伸出了手,“礼单呢?拿来我瞧瞧!”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可疑

谢慕林觉得谢映容的病很可疑。

就算她因为知道太子妃换人,重生前的记忆变化太大,金手指搞不好都泡了汤,所以大受打击而病倒,也不可能是什么要命的重病。只要不是请了个庸医来,随便吃点对症的药,总会有所好转的。而等到她内心接受了现实,也就能平静下来,吃药、休养了。

毕竟谢映容都活了两辈子,重生这种事都遇上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今生的经历与上辈子的记忆截然不同的经验,只是太子妃换了人这种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她犯得着象是世界末日一般,沉浸在悲伤中,无法冷静吗?

虽然薛四姑娘是谢映容前生的恩人,可薛四姑娘的堂姐做了太子妃,又能让谢映容受到多大的打击?她是个自私自利的性子,难道还能有为了别人可能会面临的危险,担心得要死要活的时候?

这么一来,谢映容之后病情迟迟不见起色,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那位开错药的太医很有些不寻常。通常能进太医院做太医的,医术肯定有两把刷子。而谢映慧能出面去请的太医,怎么也不可能会是看不起她、不把她家中病人当一回事的人物。

虽说谢映慧的长辈基本不在京城,又与曹家关系不佳,可她近来为承恩公夫人侍疾,天天都去曹家报到,又与长公主之女是闺蜜,在外人看来,绝对不是没有靠山的小可怜。太医院判这类平日专给贵人看诊的太医院大人物,有可能会不把如今的谢映慧放在眼里,但一个官职小又注重维持自身好人缘的小太医,有胆子在她面前摆架子吗?

谢映慧根本不用向谢璞或曹家人告状,只需要向马玉蓉稍稍提一提,这位太医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慕林担心这太医给谢映容开药的时候,是受了谢映慧的暗示。

她能理解谢映慧的心情。谢映容重生之事,全家也只有她一人知道,其他人完全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谢映容生病发烧说胡话时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很容易吓坏人。上辈子估计太子被拉下了马,曹家倒霉,太子妃一家也遭了池鱼之灾。谢映容意识模糊之际,把这些事说漏了嘴。在感情上曾经偏向曹家与太子的谢映慧听来,这绝对是难以接受的事。她可能会害怕,也可能会担心,更有可能把谢映容的胡话当成是一种诅咒。忿恨之下,她若想给庶妹一点教训,让太医开药时做点手脚,也是可以理解的。

反正太医开的药方只是太平方,而不是不对症,会耽误谢映容康复,却不会害死人。对于谢映慧这样出身背景的姑娘来说,她大概觉得这已经算是比较柔和的手段了。

谢慕林却只能叹气。别看她经常说,谢映容老是作死,丝毫不考虑谢家人的名声与感受,什么时候作死了干净,可真要眼睁睁看着谢映容死,她还是狠不下心的。所以,如果谢映慧真的对谢映容动了手脚,加重了后者的病情,日后也留下了身体的后患的话,谢慕林的心情真的会很复杂。

谢谨之已经接过信去看了,谢慕林探过头去,继续看后续的内容。

谢映慧没提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只道谢映容运气不好,碰上个不靠谱的太医,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她就索性给谢映容换了个养病的地方,换到金萱堂二进院的东厢去了。她让人把东厢前那一段游廊都封锁住了,平日安排专人把守,禁止任何人靠近,也不许谢映容出房间,就连大金姨娘,也挪到东厢房的耳房去住。不管外头的人想来看望病人,还是有人从金萱堂后门进出,都别想轻易摸到谢映容那儿去。

之前卞家人来探病时,卞大姑娘就差一点儿闯到谢映容屋里去了,幸好被蒋婆子发现,及时拦了下来。

卞家的人来过三回,想要见谢映容。头一次谢映慧放人进去见了,只是说话语气冷淡些,对方的态度也不太好;第二次谢映慧拦了人,借口避免过病气,原想着好言好语把人打发了就是,没想到卞大姑娘竟然敢往金萱堂闯,她索性就翻了脸,把人冷嘲热讽了半天;等到第三次,胡话事件已经发生,谢映慧连见都不许卞家人见谢映容了,声称卞家人大包大揽把她妹妹留在了卞家养病,答应会把人照顾好的,结果把人照顾成这个样子,回家后那么长时间,身体都没养起来,请了太医来瞧,才知道妹妹在卞家根本就没吃什么药,卞家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云云。

卞太太奉了婆婆之命,带着女儿来探病,本来还很淡定地反驳谢映慧,说谢映容回家这么久了,病情都没有好转,可见不是卞家没照顾好,而是谢映容的病本就难缠,还说谢映慧自己没能把妹妹照顾好,反而把责任推到外人身上。可听到谢映慧说谢映容在卞家就没吃什么药,她立刻跳起来了:“谢大姑娘可别胡说!我们正正经经请了大夫来给谢三姑娘看诊,药抓了,也熬了,我们家的人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谢大姑娘也不是没见过,你派去的丫头也在边上侍候呢。如今说我们没让谢三姑娘吃药,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谢映慧冷笑:“难道太医还能骗我不成?他亲口告诉我的,我三妹妹刚刚病倒的那一个月里,根本就没吃什么药进肚子里,否则她的病不可能拖这么长时间,都不见有起色。我哪里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的?我又不是天天去你家盯着她吃药,说不定你们只在我去时装装样子,过后就把她丢开不管了呢?反正,你们少摆出一副对三妹妹最关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只会害她的模样来,真真恶心!”

卞太太气得立刻带女儿走人,还甩下狠话说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她是否会再来谢家,谢映慧并不关心,她只盼着卞家能从她的话里,对谢映容生出疑心来,从此别在天天念叨就行了。若是卞家能从此发现谢映容的真面目,断了她的奢念,谢映慧便要喜出望外了。

谢谨之无奈地看向谢显之:“大妹妹怎么象个小孩子一样?她跟卞家人说这个做什么?”

谢显之也是一脸苦笑:“她也是近来憋屈的事遇得多了,心里正有火,见卞家人无端猜疑她,说话又不客气,便朝卞家母女发泄了。其实这又何必?卞家人找太医一问,便知道大妹妹话的真假了,到时候两家脸上岂不是更难看?卞老太太论起来还是我们的长辈,何苦在长辈面前,往三妹妹脸上抹黑?”

虽然谢映容本来就脸黑,谢映慧的做法只是暴露了她的真面目罢了。但谢家女儿的丑事,何必叫被算计的人知道呢?那也太丢脸了些。

谢显之与谢谨之都在感叹,谢映容在卞家人心目中的形象可能要保不住了。谢慕林却在暗戳戳地想:那位太医若真的受谢映慧委托,开了那张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方,他会不会泄谢映慧的底,告知卞家人实情,那还真是难说得很……

第四百四十三章 掩饰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四十三章掩饰谢映慧在密信里,大体上就交代了两件事,其他该说的,都已经在正信里说完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更关心她算计谢映容的事,后者劝前者:“最好还是给大妹妹去信,让她别再对三妹妹的病做什么手脚了。若三妹妹真有个好歹,她也不好向父亲交代。而三妹妹的病,若在明年开春之前还没有起色,就怕会拖累大妹妹回乡的行程,这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教训过人就够了,如今借着怕病气过人的理由,禁止三妹妹与外人接触,也就够了。只要三妹妹不再昏迷不醒说胡话,她也不会蠢到主动在人前犯忌讳。”

谢显之听得不停点头:“二弟所言有理,我这就去给她写信。”说完了又叹道,“都进了腊月了,大妹妹那里还不能叫人安心,只得让家里的下人冒着严寒来回奔波于京城与湖阴两地,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谢慕林笑笑插言道:“大哥既然怜惜送信的下人,不如多给他们置办两套冬衣,再多赏些钱财和物品,另给他们安排大夫检查身体什么的,以防有人生病,生病了也可以让他们安心休养。我们家先是被抄,接着回乡这半年,湖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过得不容易,下人更是艰难,也该好好安抚一下他们了。”

谢显之郑重点头:“二妹妹说得是,回头我就去跟母亲商量,趁着过年,是该好好奖赏一下家中下人了。我们家遭了难,他们能不离不弃,还用心实事,这样的忠仆不奖赏,岂不是要寒了他们的心?”

这种事他这个长子出面做就行了,谢谨之愿意给他做个帮手,谢慕林就可以直接偷懒了。

谢徽之兄妹三个去领谢映慧送回老家的年礼,顺道把其他人的份也都各自分好,送回每个人的院子去了。谢慕林才回到自己的木槿院,就听梨儿说东西送了过来,瞧了两眼,便命梨儿收了起来。她又想起二房宋氏那里,一共有五份年礼呢,不知是谁负责送过去?她近日时常往二房请教,倒是走熟了的,便索性去寻母亲文氏,要揽下这个任务。

文氏刚刚拟好了给谢映慧添加的新年礼物清单,听了女儿的话,便站起身来:“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正好你大姐姐的事,我也要向二老太太禀报一声。你大姐姐愿意孝敬族里的长辈,我们就得帮她把人情做足了才行。”

母女俩一块儿去了二房,谢梅珺母子都回竹山书院去了,只有宋氏在。她收到了侄孙女儿谢映慧送来的礼物,又听完了文氏为谢映慧说的好话,便微微笑道:“慧姐儿有心了。”

她又问起谢映慧信中提到的京城新闻。近来由于接连写了许多信分发出去,联系宋家的旧时故交,宋氏对京城的最新情况也挺关心的,不希望亡父生前的门生好友们会受夺嫡之争的影响,落得凄凉结局。

文氏没多想,连忙把谢映慧在信里提到的情况都说了,不过没提曹家的种种荒唐之举,只简单讲了承恩公夫人病重之事。说着说着,文氏就顺嘴把谢映容被不负责任的太医耽误了治疗,病情加重的事也讲了。

宋氏若有所思:“容姐儿不过是个三品官家的小庶女罢了,那太医官卑职小,明知道慧姐儿背后还有长公主府撑腰,怎么敢如此轻忽大意地对待容姐儿的病?他哪怕是照医书抄现成的方子,只怕都比开个太平方出来要强。太平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上的。”

所谓太平方,就是太医们为了避免担责,不敢开什么虎狼药又或是有可能造成副作用的方子,才拟出来的一种四平八稳叫人挑不出错来的药方。按这种药方配成的药,药性温和,起效慢,有用,却不会出差错。而考虑到太医搞出太平方,是为了应对权贵,所以用的药材,有很多是贵重的种类,好显得他们的药方卓尔不凡,是他们使了大力气拟出来的,绝不是随随便便就给贵人开了方,就算药效慢一点,也是为了求稳。

因此,谢映容的身份,只怕还够不上用那种用料昂贵的太平方。太医与其在她身上花这种功夫,还不如直接用个寻常治风寒发热的方子,先把人治好了再说,至于会有什么后遗症,又与他什么相干?

宋氏觉得太医的做法不大合常理。

文氏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些,她在京城看病,自己从来不会请太医,也没门路去请。曹氏早年间倒是给她和谢谨之请过太医,只是开的药见效慢,甚至有过越治越重的情况,谢璞提醒过她,她就再也不敢吃曹氏请来的太医开的药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她才会相信谢映慧信中所言,认为太医对于身份不够贵重的病人是不会用心的,还不如一般的大夫靠得住。

可谢慕林心里却有些发虚,生怕真被宋氏猜出谢映慧对谢映容下暗手的真相,干笑着替大姐掩饰:“估计那位太医对三妹妹并不上心,随便就把从前用过的方子拿出来了吧?至于里头用的药材是否昂贵,这是大姐姐要操心的事,又与他什么相干呢?如今想想,这位太医如果真的医术高明,也不至于上了年纪,还只是八品小官了。真正医术好的太医,都去给贵人看诊了,大姐姐也未必请得动。只能说,这位太医的医德不怎么样,给病人看病还挑三拣四的。大姐姐气得都向马家人告状了,让他们今后都别找这个太医治病。”

宋氏想了想,哂然笑道:“说得也是。从前今上还在潜邸时,我曾请王府的医官给先母看过病。那位医官是太医院令的子侄,在今上面前满嘴好话,背过身却对先母的病应付了事,后来先母还是请了王府外头的大夫回来,才把病治好的,却还是落下了病根。先父一气之下,告到今上面前,把那医官赶走了。区区王府医官,仗着身后有个太医院令,就敢轻怠王府长史之妻。慧姐儿请的那位太医,好歹还是太医院的人呢,又如何会把区区三品官庶女的病情放在心上呢?罢了,你们让慧姐儿兄妹几个把人记下,往后再不要找他就是,别个不需多提,也省得生气。”

文氏温顺地应下了,谢慕林跟着应声,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宋氏又跟文氏商量起了今年腊八要怎么过,腊八粥用什么方子。文氏自己倒是有个惯用的粥方,不过宋氏从北平来,也有自己偏好的口味。两房人如今亲如一房,若分开来各熬各的粥,就显得生分了。文氏立刻很有眼色地提议,两房一起用宋氏拿出来的粥方,说:“我跟孩子们迟早要去北平看看的,先习惯一下北平的口味也好。”

宋氏挺高兴,立刻就让丫头取了一本小册子来,交给了文氏:“上头几种粥方,你就斟酌着做吧。除了谢家角,还要往书院送一份去,有多的,施到附近的寺庙庵堂,也是咱们谢家的功德。”

文氏立刻答应下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诧异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四十四章诧异腊八当天,谢家二房、三房联合施粥,熬的八宝粥是北方的做法,放了许多干果,却不是很甜。宋氏吃得很香,谢慕林也觉得挺好,谢谨之没有发表意见,其他人却统一觉得,要是味道能再甜一些就好了。

江南一带的人,口味本身就偏甜一些。

谢老太太年纪大,本就喜好软烂甜糯的食品,更是吃不惯新方子煮出来的腊八粥。哪怕文氏没敢告诉她,是照着宋氏给的方子熬的,她也接连不停地数落,还对文氏说:“往年你往我那儿送腊八粥,我全都赏给丫头婆子吃了。阿璞还曾经为此抱怨过我,说我偏心曹氏那贱婢,不把你放在眼里。可如今想来,我不吃才是对的。你这熬的都是什么粥呀?从前你的口味可不是这样的!”

文氏只能干笑,另吩咐人煮一小锅特别多加了红糖的腊八粥来,专供谢老太太一人,才算是把人给安抚住了。

谢慕林知道后,反倒去劝谢老太太:“您老人家病才好了多久呀?又犯老毛病了。劝您少吃些重油重盐重糖的东西,您又抛到了脑后。我娘为什么特地熬这种干果多红糖少的腊八粥?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的身体着想?多吃干果,对您身体有好处,少吃点糖,您就不怕老病又犯了。您瞧瞧,我娘考虑得多周到呀!您怎么就不肯领情呢?”

谢老太太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那她怎么又熬了一锅足够甜的来?”

谢慕林一哂:“您都发火了,我娘在您面前,素来是没什么胆子的,自然只能听话了。粥既然已经熬好了,您就吃了吧,免得浪费。不过下次再做些什么粥呀汤水的,还是少吃些糖的好。您年纪不小了,要注意保养!”

谢老太太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里已经吃了一半的甜粥,想了想,还是赏给了珍珠,却叫何婆子另舀了小半碗不那么甜的来,勉勉强强吃了下去。

文氏看得目瞪口呆。

回到正院,她有些担心地问女儿:“你这样忽悠老太太,不打紧么?她老人家只要寻厨房的人问一问,自然会知道粥方是你嗣祖母给的,到时候定会更加生气!你不骗她,她顶多就是骂我几句罢了。可你如今骗了她,只怕她的怒气就要全冲着你来了!”

谢慕林笑笑说:“没关系,不就是挨几句骂吗?我会记得提醒她老人家,杜老爷子说过,她那病就算好了,也要尽可能保持心平气和,不要动不动就发怒的。到时候看老太太是否真的会为了一锅腊八粥,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教训我。她老人家可是吃过亏的,怕死得很呢。”

文氏瞪了她一眼:“也就只有你才这么大胆,总是逗着老太太玩儿,三天两头地惹她生气,也不怕真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谢慕林笑道:“娘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真把人气出毛病来的。我如今也就是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怼一怼老太太罢了,算是为了咱们母子三人这十几年受过的委屈,小小地报复一下,无伤大雅。父亲远在北平,每天要忙那么多的公事,哪里还有空跟我计较这点小打小闹呀。”

文氏没好气地说:“你就胡闹吧!我是说不过你了,等明年去了北平,就让老爷来管教你。我不信,你到了老爷面前,还能胡说八道?”

说得好象她没有在谢璞面前胡说八道过似的。

谢慕林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到二房请安的时候,文氏又向宋氏小小地告了女儿一状,请宋氏帮忙管教一下谢慕林:“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年家里事多,我没顾得上她,竟叫她变得如此乱来,好象变了个人似的。老爷离得远,我要忙于家务,老太太身体也不好,这全家上下,竟找不出个人来教导她,只怕还要请您老人家费心。”

宋氏淡淡地看了谢慕林一眼:“我瞧这孩子并不差,机灵又好学,平日里不但对我们这些长辈恭敬有加,也常常为你分忧,做了许多实事。虽说哄骗长辈,不是晚辈该做的事,但她也是怕三弟妹生气罢了。你也别苛求太过了。”

文氏哑然,心知宋氏喜欢嗣孙女,是有心要偏袒谢慕林了,她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无奈地道:“她在族里倒罢了,长辈们个个都疼她,不会跟她计较什么。可明年她就要随我去北平了,到时候面对的可不是好说话的族人。外人瞧见她这般行事,岂有不挑剔的?就怕到时候惹了闲话,既连累了谢家名声,也碍了她自己的前程。”

宋氏微微一笑:“不妨事。冬日无事,让孩子多到我这里来走走吧。我给她说些北平的风土人情,顺带教她些人情世故。到了北平,她不会出丑的。”

文氏闻言,只能大礼谢过宋氏。谢慕林也忙跟着磕了头,谢过宋氏的管教,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道宋氏会怎么教导自己。但悠闲的冬日寒假,似乎已注定要离她而去了。

谢梅珺一家都过来吃腊八粥了,本来是坐在西耳房那边的,谢梅珺听到话头,走过来笑道:“母亲愿意出力调|教真丫头,那可是真丫头的福气。好孩子,你放心,我母亲的课是极有趣的。只要你用心学习,不偷懒,一个冬天下来,包管你会觉得大开眼界。若能多学两年,那就更是脱胎换骨了。”

文氏笑道:“她明年就要随我一同去北平了,不然我还真巴不得婆婆能多教真姐儿几年呢。真姐儿自小愚钝,若能学得婆婆十分之一的学问见识,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谢梅珺道:“你也不必太过谦了,我看真姐儿挺聪明的。”

杨意全不知几时走到了妻子身后,忽然插问:“素敏妹子明年要去北平?我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文氏忙解释道:“老爷独自在北平,中馈无人打理,只能依靠管家掌内务,有许多不便之处,也太孤单了些。他早就写信来劝我北上的,是我想着家里刚回了湖阴,还有许多事要忙活,先前老太太病重,慧姐儿与容姐儿又滞留京城不能归,几个孩子也需要照顾……因此就把北上的事拖到了明年。上次写信过去的时候,已经跟老爷约定好了,等开春后天气转暖,运河通航,我便带着真姐儿北上。只是显之、谨之都要下场应试,只怕不能同行了。只得托族里人照看他们和老太太、几个孩子。”

杨意全皱了皱眉,道:“若只是烦恼中馈无人打理,有管事也够了。再不济,你们家还有两个姨娘呢。往年玉和不都是带姨娘去任上的么?素敏妹子闲散多年,哪里应付得了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再加上曹氏名声太过响亮,只怕你一去北平,便要被别人盯上了,就等着挑出你的刺来说闲话呢。哪里比得上留在江南,既有族人亲友可依靠,又有长辈可护持,生活得更加舒心?更不用受骨肉生离之苦。再者,你身体也不好,万一路上长途跋涉,累出病来,又该怎么办?”

文氏怔住了。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杨意全。

谢慕林暗暗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四十七章 母女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四十七章母女杨意全在二房的外书房过了一夜。谢梅珺则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第二天清晨起来,前者若无其事地回到妻子那里换衣裳梳洗,后者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示,只是态度非常冷淡,完全不跟丈夫说一句话。

杨意全对此没说什么,用过简单的早饭后,先是跟一双儿女聊了几句,又去向岳母宋氏请过安,便带着两个下人,出门坐船,返回竹山书院了。

正常得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只是,当谢梅珺来到母亲的房间里时,宋氏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不那么寻常的悲伤:“我的孩子,这都叫什么事儿呀?难不成真如三弟妹所说的那样,我与你父亲不懂得挑女婿,害了你一辈子么?!”

谢梅珺一听到母亲这话,便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没能瞒过母亲的耳目。她内心顿时一阵委屈,眼泪又掉了下来,直扑到宋氏怀中:“母亲!您别这么说,是我信错了人,没把他管好,才叫他有了那种恶心人的想法,不是您和父亲的错!”

宋氏抱着女儿,默默流泪:“他对素敏有想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十几二十年……当初给你们定亲时,他就已经有了异心。若是我与你父亲早有察觉,也不会把你许配给他。”

谢梅珺摇了摇头,从母亲怀中坐起身来,擦着眼泪道:“这如何能怪得你们?当初父亲只是觉得那姓李的不错,想要试探一二,是女儿一时任性,叫那姓李的混账拿住了把柄。父亲为了女儿名声着想,急着要为女儿定一门亲事。杨伯父亲自为侄儿开了口,这么多年的交情,杨意全那时候看着也还好,是个温文端方君子的模样,父亲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只恨当初三哥三嫂成亲之前,我问杨意全是否有意救助三嫂的时候,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信了他的谎话,才会导致今日的结果。如今想想,他倘若真是个端方君子,当初就不会放弃孤立无助的三嫂,转而娶我这个有娘家人脉又有书院为后盾的未婚妻了。他会选择女儿,既是因为杨家大伯父之命,也是因为女儿确实能带给他利益。他如今自以为羽翼丰满,生活无忧了,再见到三嫂,才会起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得陇望蜀罢了。”

谢梅珺擦干了面上的泪痕,人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这也没什么,世上的男子,大多有花花肠子,我还能指望他会象父亲那般,做个生平无二色的端方君子么?这十几年,他与我成亲后,还算老实,除了在杨家的事情上软弱些,倒也没做出什么让我难受的事儿来,还给我带来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只要他把自己的小心思藏好了,别叫人知道,别让三哥三嫂为难,我倒也不是不能忍的。他其实是个胆小鬼,半点儿不敢冒风险,除了偶尔说几句荒唐的话,连暗地里用些小手段都不敢。上头有杨大伯父镇压,书院那边也轮不到他做主,他连摆脱我们谢家独立门户都做不到,没什么可担心的。”

宋氏叹息道:“可你这一辈子……难道都要忍下去不成?”

谢梅珺苦笑:“有什么不能忍的呢?他要装傻,那就让他装吧。若他真能装一辈子,我也不介意与他相安无事下去。除了书院不能让他全盘掌控,两个孩子的事也不能由得他做主,其他都可以照旧的。我可以在人前与他装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只要两个孩子好,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若是到哪一日,他的所作所为让我没法再忍下去了,也不过是析产别居罢了。我不会让两个孩子受委屈,绝不会让他有另攀高枝儿,反过来恶心我的机会!”

宋氏觉得十分难过:“这又是何苦?你还这么年轻,就要为他葬送自己一辈子么?”

谢梅珺平静地摇了摇头:“难不成和离另嫁,就一定有好结果?世间男儿多薄幸,就算真有象父亲那样的君子,也未必会轮得到我。维持原状未必是坏事,反正杨意全也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我受不了他那副伪君子的作派,方才与他撕破脸罢了。如今这样倒也好,至少我用不着委屈自己,跟他虚与委蛇了。当着外人的面维持面上的礼数,背地里根本不用理会他。等到淳儿科举出仕,成婚生子,沅儿也嫁人了,我也就解脱了。”

她冲着母亲笑得甜美:“到时候,我搬回来陪母亲住,如何?”

宋氏还能怎么回答呢?只能含泪笑着点头:“当然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这里是你的家,不用有任何顾虑的。”

谢梅珺微微红了脸,重新把自己埋进了宋氏的怀抱:“母亲,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要做什么,一想到有您在身后,我就没什么好怕的。女儿底气十足!”

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对了,这些糟污事可别叫三房那边知道了。三嫂如果知晓,那多糟心哪!心里还不定如何难过呢。她心里可从来都把杨意全当成好人的。还有,真姐儿那孩子几乎天天过来,她是个小机灵鬼,谨之也聪明仔细得很,母亲万万不可叫他们察觉到异常,否则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晚辈呢?说到底,都是我没有管好家里男人的错。”

宋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放心,没有人会多嘴的。”同时抬手默默抹去了面上的两道泪痕。

谢慕林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虽然对杨姑父的发言感到十分不满,但由于宋氏与谢梅珺都先驳了回去,杨淳杨沅兄妹也都不赞同父亲的想法,所以谢慕林对于二房一家的观感没什么变化,顶多就是对杨意全更加敬而远之罢了。

就连谢显之与谢谨之听完妹妹的叙述之后,也觉得杨意全这位姑父不大靠谱,不说他有什么坏心思吧,至少也是个糊涂人。他们在竹山书院有的是好师长可以求教,本来杨意全对他们就只是淡淡地,并不亲近,如今他们就更不想与他多作接触了。

谢显之原已拜在了牛大儒门下,谢谨之近来又得了另一位先生的垂青,学业上有了任何疑问,都有人可询问,哪里还有空去搭理杨意全?见面了,也只会维持礼数,象其他同窗那样唤一声“杨先生”而已。

杨意全自身并不在意,他对于谢璞的儿女,观感平平,不会因为其中有人是文氏的骨血而有所变化。他嘴上念叨着谢璞是他兄弟,文氏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子,心里却没有打消某种念头的打算。他是不敢做什么的,妻子拆穿了他的心思,他也竭力否认,努力维持原状。见妻子过后愿意与他维持表面和平,岳母也没什么异样的表示,他就安心了。

他只在心里暗暗焦虑着,无法说服文素敏打消北上的念头,难不成真要再次与素敏妹子分离?她这一去,他要多少年后才能再与她重逢呀?

杨意全站在妻子身侧,隔着几丈远看着文氏的身影,内心煎熬,本人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第四百四十八章 相邀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四十八章相邀谢慕林发现杨意全姑父有时候会盯着自家母亲文氏,露出奇怪的眼神。

不过他离得很远,看人时又只会跟身边的妻子谢梅珺说话,倒也不象是有什么坏心。

谢慕林也曾向谢梅珺探过口风,梅珺姑姑好象并没觉得丈夫的做法有什么异常,哈哈笑着说:“是你姑父无意中往你们的方向看吧?大概是正好说起要不要给你母亲赔不是的事儿。你姑父有些拉不下面子来,我催了他几回,他都不好意思。好孩子,你别理会你那蠢姑父了,要他主动向人赔不是,比登天都难!不过他心里是知道错的,只是没脸说罢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只当没看见就是了。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想明白的。”

是这样吗?

谢慕林半信半疑,但每次看到杨意全盯着自家母亲的背影瞧,等到文氏转过身去时,他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似乎确实有些装模作样又不好意思承认的意味儿……行吧,她其实还是有挺多事要忙活的,没空理会这位糊涂姑父是不是犯了傲娇。正如梅珺姑姑说的那样,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闺学那边已经彻底停课了,谢慕林每天都带着四妹谢映容,给母亲文氏打下手,协助进行过新年的准备工作。这个新年,乃是文氏嫁进谢家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在老家宗族过年,许多仪式、规矩、习俗……全都要做足了,不能让人挑出任何差错来。文氏非常重视这个新年,连带的几个孩子都格外上心,尽他们所能地为文氏提供帮助。

过了正月二十,眼看着就要到小年夜了,竹山书院那边留守的先生们,原本还给几个家住附近的学生开着小灶,如今也要彻底停下来了。谢显之与谢谨之停止了每日坐船前往书院报到的举动,也开始在家给长辈们打下手。谢显之成了文氏的助理,谢谨之则直接被文氏打发去了二房听宋氏使唤。

就在所有人都忙成一片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只需要负责部分采买工作的谢徽之悄悄儿来找谢慕林:“二姐,萧二哥又回来了。”

咦?谁?

谢慕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萧瑞回来了?怎么在这时候过来?他去找你了?”

“他托老宅的贾大给我捎信,把我叫了过去。”谢徽之有些不安地说,“他说……他想要见二姐你一面,有正经事要跟你商量。我其实觉得不大妥当的,谁要跟他一个纨绔子弟私下相见呀?可他一副严肃的模样,说那件事关系到咱们家的安危,所以一定要我把你请过去……”

谢慕林皱了皱眉,想起手头那一大堆的工作,便道:“他若真有要紧事要告诉我们家,先跟你说不行吗?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大半年帮了家里不少忙呢,知道事情轻重。”

谢徽之听到她这么说,还挺高兴的,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了一笑,方才继续说:“我也这么跟他说了,还告诉他,要是觉得我年纪小,怕我经不住事儿,我请大哥二哥去跟他说也行哪。可他说,他跟二姐你打交道多了,觉得你更聪明更可靠些……呃,我也没法说他这么想不对……”其实他有时候也觉得,二姐比大哥聪明,做起事来又比二哥要有决断些,胆子也更大。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跟兄长们提起的。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神神秘秘的……他这是在搞什么鬼?”大冷天的出去见个外人,她其实不是很乐意,哪怕对方是个帅哥也一样。不过,她想起萧瑞过去几次给自己带来的重要消息,又怕真的不去,会错过什么特别重要的情报。

于是她便问谢徽之:“萧瑞现在在哪儿呢?他打算什么时候见我?在哪儿见?能带人同行吗?”

谢徽之忙道:“我都问过他了,他说准备在湖阴逗留三天,办些私事,正因为私事缠身,不方便上门拜访,只能让你去见他。这三天里,随便二姐你几时去见他都行。他还借住咱们家的老宅,看宅子的贾大都跟他混熟了,又想着他是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哥儿,还是皇亲国戚,没敢把他挡在门外头,他就顺势叫贾大给我捎信儿来了。到时候我会陪二姐你去见他的。这事儿他已经答应了。”

若不是看到萧瑞对此事的态度足够坦荡,谢徽之也不敢真把自家姐姐带出去私会外男。

谢慕林想了想,便说:“我去找二哥说一声,报个备,再跟你一块儿去。至于时间嘛……明儿午后吧。我顺道去把我落在老宅里的织机给搬回来。这些天一直借四妹妹的织机练习,怪不好意思的。琴姨娘整天拉长个脸来盯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我了……就拿这事儿做理由,先哄住娘再说。回头要是萧瑞真个说了什么重要情报,我再告诉娘也不迟。到时候,只说是在老宅碰巧遇上他的就行。”

谢徽之连忙点头答应了。他自去联系萧瑞,定好见面的时间与章程,谢慕林则去找二哥谢谨之,把情况说了。

谢谨之皱起了眉头:“只带三弟怎么够?多带几个壮实有力气的仆人吧,遇事也能有个帮手。贾大虽然不错,但他一个人,太过势单力薄了。萧瑞是个武官,虽然不知道他身手如何,但他这种将门子弟,又是治军严明的金山卫中人,武艺差不到哪里去的。倘若他要使坏,你也不至于束手无措。”顿了顿,“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好了。”

谢慕林听得好笑:“二哥,你别紧张。咱们跟萧瑞也打过几回交道了,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为人,他不会干什么坏事的。若真有心要使坏,他还能光明正大叫三弟来请我?我是想到他前不久才从京城回来,本来就说好了要来咱们家的,忽然间又被叫走了。隔了这么多天,他又特地跑回来,怕是真有要紧消息要跟咱们说。我是怕错过了重要信息,才答应去见他的。老宅好歹是咱们家的地盘,宅子里有咱们家的下人,邻居是宗房的佃户,后山是相熟的前湾村村民。有贾大天天盯着他,你觉得他能在咱们家老宅里设下什么圈套吗?真有不妥的,贾大早就报上来了。”

谢谨之想想也对,面色缓和了些,不过还是坚持要陪妹妹同去:“既然是光明正大地去,有我与三弟陪着你同行,又有取织机的理由在,任谁也说不出闲话来了。既然萧瑞是正人君子,他不会在乎这些的。若他真有事关我们谢家安危的重要消息传达,有我与三弟帮着参详,你也有个能商量的人,到时候,还可以向他打听得更仔细些。”

谢谨之一脸的正气凛然,谢慕林深觉兄长有理,便答应了,却没有留意到,自家二哥的眼中,透露出来的是警惕的目光。

第四百五十章 道谢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章道谢谢谨之身为读书人,很信任皇帝的睿智,还觉得曹家出身的皇后,虽然行事手段有失宽和,又太过注重曹家的权力与利益,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既然当初曹家抛弃了曾经的盟友王家,甚至变相授意程家灭了王安贵的口,就连王家那场大火,似乎也是因为曹家逼迫才发生的,王氏女就是曹家的仇人,曹皇后不可能坐视这样的女人待在儿子身边,在儿子越来越叛逆的时候,唆使得他们母子越发离心。

然而萧瑞却告诉了他一个令人沮丧的答案:“为了王湄如,太子与曹皇后、曹家人都离了心,还总是做出令皇后头痛的事情来。曹家未来的富贵,说到底还是要靠太子去实现的。曹家将来想要再出一位皇后,再生下一位拥有曹家血脉的储君,延续曹家的荣华富贵,就不能真把太子得罪得狠了。一个王湄如又算得了什么呢?太子兴许只是求而不得,才会对她念念不忘。等她成了东宫后殿的一名寻常姬妾,色衰爱驰,太子也就不会再稀罕她了。

“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托人打听过曹家那边的意思,他们未必没察觉到一点动静,好象是宁国侯府那边有些风声传过来,但眼下他们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们也不介意暂时给太子一点甜头,因为曹家马上就要守孝三年了。在这三年里,他们经不起一点儿变故。在这种时候,如果用一个女人就能安抚住太子,让太子别再生事,让林昭仪与二皇子占到上风,再让太子再度亲近舅家,其实是一桩极划算的买卖。横竖王湄如眼下只是区区一个陪嫁丫头,上头还有薛家大小姐压制,不怕她会成了气候,做出什么妨碍曹家的大事来。”

谢谨之一脸的愕然,他连忙问:“曹家为了一己之私,做这种养虎为患的蠢事,也就罢了。曹皇后该不会也同意这么做吧?她就不怕王氏女待在太子殿下身边,会怂恿太子做出难以挽回的事,使得曹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瑞笑笑,不以为然地道:“这些贵人怎会把如今丧家之犬一般的王湄如放在眼里?就算皇后娘娘知道王湄如进了东宫,也会觉得那是她随时可以打杀的贱婢。倘若太子真的能因此重新对她恭顺孝敬起来,她只会觉得高兴的。”

谢慕林只觉得曹家太天真了:“曹家人还想用王湄如安抚太子,老实上几年,别让二皇子和林昭仪抓到把柄呢,却不知这王湄如本身就是最大的把柄了。一旦二皇子和林昭仪在皇帝面前捅穿此事,曹皇后打算如何替太子辩解呢?王湄如可是钦命的流放犯人,诈死逃脱刑罚已经犯了国法,再乔装改扮进入宫廷,更是犯忌讳之事。皇帝会答应吗?只怕连薛家都要被连累吧?!”

萧瑞淡淡地说:“若无人揭破此事,林昭仪与二皇子又怎会知道东宫后院里的一个通房丫头是什么身份呢?太子的后宅,皇上与太后是不会理会的,而除了皇后,也没别人胆敢擅闯了。有太子妃庇护,王湄如只要不乱跑,不惹事生非,谁都不会知道她混进了东宫。曹皇后做了十几年的后宫之主,对自己的威势十分有信心。曹家也很相信她的本事。”

也就是说,曹皇后、太子与曹家的人就算知道了王湄如入宫的事,也不觉得会有旁人知道真相了?

谢慕林想到在曹皇后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出现跟她母子俩对着干的林昭仪与二皇子,以及在暗中耍阴谋诡计随时打算捅他们一刀的三皇子,就很想要冷笑了:“如果他们是这么心大的人,那将来被三皇子算计了,也没什么好冤枉的。”

谢谨之气得不想说话了。曹家为了一己之私,再次无视国法,甚至无视储君的安危……这样的外戚,早点亡了,才是社稷之福!

谢徽之在旁做了许久的壁花,只顾着吃惊了,这时候才小声插了句话:“那……我们要不要提防那个王湄如向太子进谗言,中伤父亲呢?”

谢慕林道:“王湄如虽说与我们家有仇,但好象跟曹家、程家的仇更大些。不过也不可不妨。我的想法是,爹爹远在北平燕王府辖下,就算太子听信谗言,要对他不利,也得先得了燕王的许可,所以,只要爹爹不犯错,不得罪燕王,应该是不会有事的。但以防万一,我们可以先知会一下认识的朝中重臣,让他们提防太子身边真的出现惑主的妖姬,随时准备着把她解决掉!”

萧瑞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你们好象认得通政司的焦银台吧?”

谢谨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焦大人是先曾外祖父生前的故交。”谢徽之露出了一丝喜色:“大哥进竹山书院的荐书,就是他写的。他跟大哥的老师牛大儒好象是多年的好友了。让大哥去写信!”

萧瑞想了想:“焦银台掌控通政司,消息一向灵通,若由他出面处理此事,倒也名正言顺。反正皇帝问起他的消息来源,焦大人不答,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事儿……最好别让谢大公子出面。他怎么说也是曹家的外孙。不是我信不过他,而是觉得……叫外人以为他大义灭亲,对他似乎也没多大的好处。”

谢谨之立刻点了头:“萧二公子说得很对。这件事,还是先告知嗣祖母,由嗣祖母出面给焦银台写信,更妥当些。”谢家跟王家敌对过,还跟曹家做过亲戚,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消息来源,任谁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想到王湄如带来的威胁并非无法应对,父亲谢璞面临的危险并不算大,谢谨之暗暗松了口气,看向萧瑞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此番真是多谢萧二公子告知这等重要的消息了。若非从你这里得了信儿,只怕我们家收到父亲遭遇陷害的消息时,想做什么事都来不及了,更别提是反击回去。”

萧瑞笑道:“好说,我也是受过你们家恩惠的人,又来往了这么久,怎么也算是熟人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吃亏呢?”

谢徽之听得笑了:“这话说得不错。萧二哥原就是我们的好朋友!”

萧瑞冲他笑得亲切又灿烂,还搂了他的肩膀一把,以示哥俩儿好。谢慕林暗暗偷笑。

谢谨之却不是个习惯欠人情的人,他十分诚恳地对萧瑞说:“若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萧二公子千万不要客气。只要我们力所能及,一定竭力相助!”

萧瑞眨了眨眼,瞥了谢慕林一眼,面上不露声色:“说起来,还真有件事,我想要拜托你们帮忙。你们听了之后,可千万不要嫌我厚脸皮才好。”

第四百五十一章 委托

谢谨之说的并不是客套话,他是真心想要感谢萧瑞,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好报答对方报信的恩惠的。

当然,报答的方式,他也会有所选择,不会答应萧瑞什么过分的请求就是了。

萧瑞心里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狮子大开口,所以提出来的请求并不会让谢家兄妹觉得为难。

他告诉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手足三人自己最近的际遇:“家父觉得我留在金山卫,始终还是离京城太近了,也离三殿下太近。他不想让三殿下有机会插手我的前程,所以打算把我调得更远一些。此番进京,我与家父见面时,已经从他那里得了信,应该是要把我调去长淮卫。那里接近中都凤阳,三殿下一日还不是储君,便一日伸不进手去干扰中都八卫军务。长淮卫的指挥使,同样也是家父的旧部,多少有些香火情在,会照应我些。但是……长淮卫虽然繁华,却没什么立功的机会,我心里更倾向于前往北方边镇……”

萧瑞并不隐瞒谢家人,自己另寻了门路,很可能会获得北调机会的消息。当初他出面替燕王招揽谢璞的时候,多少露了点行迹,估计谢家兄妹几个,心里都是有数的。他看到自己说出搭上北平的门路,想要去北方边境效力的话之后,谢家三人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便心里有数了。

谢徽之甚至还说:“你要是去了北平也不错,我们父亲也在那儿呢,听说那里的官场比京城里要清明许多。你什么时候起程?到时候我们兴许还要托你捎带一封信给父亲。”

萧瑞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得到北调的命令,又会是被派去哪里驻守,李姨娘这会子估计才刚刚往北边发了信而已。如果这份调令比长淮卫的调令来得晚些,他多半还要去长淮卫混些日子。而他目前面临的难题,也与此有关。

金山卫的老上司金鹏指挥使暂理杭州军务,同时还领了皇命,要去处理曹林两派的将领在浙江境内明争暗斗留下来的烂摊子。其中还有一个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任务,就是前前任杭州将军黄大人——那位承恩侯夫人的娘家兄弟——在任上这许多年,是否有行差踏错?比如中饱私囊、吃空饷、草菅人命、仗势欺人、兼并土地、为害地方……什么样的罪行都可以。金鹏都不打算多问皇帝让人查这些,是想做什么,反正黄将军若真犯了罪,怎么受罚都不冤枉。

事实也证明,曹家那种行事风格,他们的姻亲兼党羽,身上自然也清白不到哪里去。金鹏在杭州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收集到厚厚一撂黄家人的罪证了,往上头一报,后续的事自有圣裁,轮不到他本人说话。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金指挥使免不了用上了一些证人,除去部分重要证人已被送去京城,另有禁卫保护以外,还有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证人,皇帝是不会理会的,金指挥使又不能把人留在原地,让曹家有机会报复灭口。可送去金山卫呢?又未必用得上。况且他们都在富庶之地住得久了,哪里乐意去条件艰苦的金山卫呢?

萧瑞要往外调,萧明德第一时间就知会了老下属金鹏。还因为长淮卫指挥使也是熟人,萧明德并没有向金鹏隐瞒小儿子的去处。金鹏立刻就想到,长淮卫亦是繁华富庶之地,那些不太重要的证人送去那里,应该也能过得不错。他就把正打算回金山卫的萧瑞急召了过去,让后者把那群证人带走。不过,考虑到这些证人都大大得罪了曹家,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金鹏不能让消息外泄,所以是私底下委托了萧瑞。而在浙江都司的档案记录上,这些人的名字都已经被勾消了,也免得叫曹家的人追查到他们的下落。

现在,这些人都让萧瑞带出来了,统共二十来人,含部分家眷,暂时就安置在前湾村那边的村民家中。萧瑞也是觉得前湾村地处偏僻,不容易被外界关注到,只要事先请村民保密,证人们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应该还算是安全的。

萧瑞想请谢家帮忙照看这些人的生活起居,当中还有人受过刑,挨过打,需要看大夫吃药。冬日严寒,不好好休养些时日,他们未必能扛得住长途跋涉。而萧瑞本人不可能在此久留,只得托付给信得过的朋友了。

萧瑞正色对谢谨之与谢慕林说:“长淮卫其实还是近了些,金指挥使大人又为了保密,没有知会长淮卫指挥使,请对方正式安置好这些人手,我怕曹家那边的人一旦知道了他们的行踪,会暗中派人来报复。我既然有意北上,带上他们同行,倒也便宜。即使不能同路,等我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再安置他们,也没什么难处。我询问过这些人,多是些工匠、马夫之流,若是有官职的,或有本事的,也不会落到我手中。也就是金大人为人正直,才会不忍心看到这些说了实话的小人物惨遭曹家毒手。”

他已经试探过这些人的想法了,他们基本不介意前往更远一些的地方,只要足够安全就好。在杭州那边,他们已经遇到过某些不怀好意的试探,甚至还有人挨了打,受了罪。他们会乖乖跟着萧瑞去长淮卫,也是图那地方离杭州比较远。可北方更远,更安全。他们当中还有北方调过来的,或是祖上是北方的,跟一无所知的长淮卫比起来,兴许前往北方,还更让他们心中安稳。

既然达成了共识,萧瑞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手上没几个能用的人,这帮人若能成为他的班底,哪怕里头没几个能打的,他也很满足了。不过,考虑到他如今前景还不明朗,他便有心要将这些人暂时安置在湖阴,请谢家照看些时日。等到他的调令下来了,伤者与病人的身体也养好了,甚至他已在北方安顿下来后,再把这些人接去他的新任所。到得那时,天气也暖和多了,赶路也能好过些。

谢谨之与谢慕林听完萧瑞的说明后,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谢家与曹家本就不是朋友,有机会阴对方一把,都很乐意,更何况是庇护几个告发了曹家党羽的人呢?

谢谨之一口答应下来,还保证会请杜家医馆的大夫前去为伤者和病人医治。

谢慕林则想得多些:“前湾村的环境适合伤者疗养吗?是不是我们家老宅更好些?正好你们金山卫的人刚离开不久,许多临时给病人准备的设施都还能用呢。但为了保密,我们恐怕不能派太多仆人过来照顾。”

萧瑞忙道:“他们自己能照看好自己,若能入住这座老宅,就更好不过了。到时候你们就打出金山卫的名号就好,我也会知会平望镇那边的旧日同袍,请他帮忙照看些的。”他顿了一顿,“府上毕竟还有曹家旧仆,令兄还是曹家外孙,其实我……也是不愿意冒险的。不是信不过令兄,是怕那些证人已是惊弓之鸟,会想得太多。”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冒昧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二章冒昧微妙归微妙,谢家兄妹三人并没有说什么。

谢显之确实是曹家的外孙,他身边侍候的丫头小厮里,也有曹家出身的人,甚至是至今还有亲友在曹家执役的,根本不可能完全跟曹家划清界限。而谢家还有一位大小姐谢映慧,目前还在曹家的承恩侯府,为重病的外祖母承恩公夫人侍疾呢。萧瑞若因为这种种考量,对谢显之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他也没有因为顾虑到谢显之的身份,便不信任谢家了,仍旧把人托付给谢家照看。这也足以说明他的诚意了。

既然萧瑞如此有诚意,谢慕林还没说什么,谢谨之就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把前湾村的那批证人照顾好,才不辜负萧瑞的这份信任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那群证人的情况,几男几女,多大年纪,生病的人病情如何?受伤的人伤情轻重?几时迁移到老宅来,生活上如何安排?每天的米面肉菜怎么送?被褥衣物是否需要增添?杜家医馆那边又要请哪位大夫……

萧瑞跟杜家二爷打过交道,如今对杜家医馆一众大夫、学徒们的水平门儿清。他连请大夫的理由都想好了,还拉上刚刚接任平望镇千户所千户的同僚们配合,到时候只管说是金山卫的伤兵继续在谢家老宅休养就好。采买的工作有谢家负责,照顾病人的事,家属们就可以搞定。只要这些证人自己不到处乱跑,基本上是很安全的。平望镇千户所甚至还打算派几个人过来做护卫,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等到明年开春后,萧瑞自己北上的调令下来了,伤者病人也都休养好了,再把人往北边一送,便万事大吉。

曹家人自己事情都有一堆,马上还要守孝,黄家人没有曹家相助,要捞自家人都难,能腾出手来跟金鹏指挥使斗心眼子就不错了,要灭口也该先冲那些被接进京的重要证人下手。等到他们想起要拿这些不起眼的小证人出气,人早就无影无踪了,他们还能上哪儿找去?

谢慕林兄妹三人与萧瑞商量完毕,彼此都挺满意。谢徽之有些坐不住,便说:“我想先去瞧瞧那些人,看他们能不能走路。要是不行,就用咱们家的船把他们接到老宅来。”

谢慕林也说:“如今老宅这边有贾大看门,还算稳当。原本还有几个想来看水泥怎么用在建筑上的人,进了正月后也没动静了,该看的都看过,估计不会再来。等证人们在此安顿下来,我打算把贾大召回去,之后这座老宅就交给你们金山卫,或者说是平望镇千户所的人了。我们会安排人送食物过来,东西都放在门前,没事不会进宅子的。宅子里有水井,还存了不少炭,足够他们生活了。邻近的几家佃户,我们也会去打招呼,只当是金山卫看中了这地方,又送了些伤兵过来就是了。那些妇孺就当作是金山卫雇来照看病人的雇工。萧二少爷记得提醒手下的人,千万别露馅了。”

当然,露馅了问题也不大,宗房的这几家佃户,都是不爱嚼舌头的老实人。她只是顾虑过年时农户们可能会去亲友家串门而已,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萧瑞明白她的用意,微笑着答应下来,又起身走到门外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个络腮胡回来,却是上次见过的那一位受伤武官。如今看着,脚上的伤似乎好些了,走起路来没上回见面时那么跛。

络腮胡一如既往地爽朗,主动向三位“谢少爷”打了招呼,其中他又对“谢二少”与谢三少最熟悉,哈哈笑着说:“我们如今就在平望镇落脚,离你们湖阴县不算远,得空来玩耍呀。平望镇比湖阴县城热闹多了!”

谢谨之与谢徽之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谢二少”是谁,都干笑着答应了。谢慕林暗暗抹了把汗,故意让自己发音更粗沉一些:“原来您也到平望镇来任职了?”

络腮胡告诉他们,他原本在金山卫只是个小旗,但抓那群伪装成流民的水匪时,十分英勇,还受了重伤,脚上休养了许久才能正常行走,差一点儿就成了残废。上官见他如此勇武,还立了大功,便提拔他做了总旗。

金山卫的一位五品千户曾大人受指挥使信任看重,这次被调职去了平望镇千户所任职。千户所里的人几乎都被原本的黄千户连累,撤职的撤职,入狱的入狱,就没几个是能留下来的,所以新上任的曾千户从金山卫里组了整套班子,一块儿带着上任了。如今指挥使金鹏代掌浙江军务,这种任命上的事,只要补个文书就能办成了,金山卫上下又不傻,当然不会把到手的好处送出去。

络腮胡本姓郑名峰,乃是曾千户的心腹之一,不出意料地被带到平望镇任职来了。萧瑞从金指挥使那里领了任务,带人坐船离开杭州,肯定要知会平望镇曾千户一声,让对方在运河上多加照应的。如今曾千户把郑锋派过来帮萧瑞的忙,自然是与萧瑞有所约定。

有了平望镇千户所背书,谢家兄妹几个对于掩护那群证人的任务就更加心里有底了。

其实说白了,这事儿用不着谢家人出面也行,平望镇千户所自己就能把人护好了。可谢家提供了宅子,又供应了每天的生活物资,就算是帮了金山卫与平望镇千户所的忙,无论是金鹏还是那位曾千户,都要记这份人情的。萧瑞把现成的人情送到谢家人手里,别说是聪明的谢谨之与谢慕林了,就连年纪最小的谢徽之,都立刻领会了他的好意,看向他的目光更加亲近了。

络腮胡郑锋跟谢家“兄弟仨”寒暄了一番后,便带着谢徽之去前湾村见人了。他其实手上也有工作,刚刚到任不久,有一堆事情要忙呢。等萧瑞这边安顿好了,他立刻就要离开的。谢家的人愿意伸出援手,他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也很放心。

都是熟人了。

屋里只剩下谢谨之、谢慕林兄妹与萧瑞,三人对视着微笑了下,又各自喝茶,忽然觉得屋中有些安静了。谢慕林有点想提取回织机的事儿,为防萧瑞有机密要议,她把带来的下人都留在码头那边了。现在正事儿谈完,她是不是可以拣起今日出门的借口了?

这时候,谢谨之先打破了沉默。他问萧瑞:“萧二少爷打算北上,往边镇驻守,是一心要谋军功了么?这事儿有些凶险吧?还望萧二少爷小心保重自己才是。”

萧瑞笑了笑:“军功我想谋,但能为朝廷与百姓出力,保家卫国,也是我心中夙愿。留在京城混吃等死没什么意思,在金山卫里熬资历也很无趣。就算边镇危险,我也希望能多做些有用的事,而不是因为害怕,而躲在后方享太平。”

谢谨之顿时肃然起敬。

这时,萧瑞又往谢慕林这边看了几眼:“谢二公子,我问句冒昧的话——不知令妹可有婚配?”

谢慕林原本还在感叹军人的英雄气概,闻言立刻被呛住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剖析

谢慕林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谢谨之也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刚刚才称赞了萧瑞,心里还觉得萧瑞是个保家为国的英雄,这会子要他贬低对方,好象有些说不出口。

但要他顺着萧瑞的口风答话,他也做不出来,只能咬牙挤出一句:“萧二少爷既然知道冒昧,就不要提了。”

萧瑞厚着脸皮正色道:“虽然冒昧,但若我不提,就怕会错过了好姻缘。谢二公子,我马上就要去北方边镇了。倘若我有一日阵亡在那儿,自然一切休提。但若我侥幸能存活下来,还立了军功,有底气说自己不再是个纨绔子弟,而是个有本事有志气的青年才俊了,那日后总是要娶妻的。我是京城人士,这些年也算见过、听说过不少大家闺秀了,总觉得差点儿什么。若要我迎娶她们当中的一个,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无趣,这辈子简直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可令妹是不一样的……从我刚认识她开始,她就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我想,若是能够选择,我心里更愿意与令妹这样聪慧出色又坚韧的姑娘结成鸳盟,也好过随意将就一门婚事。”

谢慕林被他夸得有点脸红,她很想说点儿什么,但有老哥在旁,她似乎不该在这时候发言?

谢谨之也觉得萧瑞夸奖妹妹的话,听着挺顺耳的,他家二妹确实是聪慧出色又坚韧,但他还不至于因为这几句好话就被萧瑞哄昏了头,依旧是板着一张脸:“我替舍妹谢过萧二少爷的抬爱,但你的话还是太冒昧了!还是请你不要再说下去,给大家留一个体面吧。”

萧瑞叹了口气:“我其实也知道这时候提这种话,太过失礼。但我即将北上,不知道几时才能请动家中亲长,正式向谢家提亲。我害怕离去的这几年,谢家已经给谢二姑娘定下了亲事。等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在离开之前,抓紧机会让谢家人知道我的心意。无论如何,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敢说将来定会建功立业,成为如何了不起的高官名将,为未来的妻子带来无上荣光,我只能保证,若我能娶得心爱的妻子,必定会护她一世,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谢谨之斜睨了他一眼,不是很相信他的话,觉得萧瑞对自己的“纨绔”名声没有半点觉悟。就算他如今懂事了,稳重了,将会成长为国之栋梁了,本性也未必会有多大改变。谢谨之怎会冒险把妹妹嫁给一个曾经是纨绔的人呢?他心里更倾向于温文正直的读书人,竹山书院里并不是没有不错的人选,只是还没有哪个能真正令他眼前一亮罢了。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比萧瑞可靠呀!

谢家如今是诗礼书香人家,萧瑞是什么身份背景呢?将门子弟,卫所武官,外戚,纨绔子弟,还是走恩荫出仕的,简直样样都戳中读书人的鄙视点。谢谨之会跟他做好朋友,但妹夫?他从来就不在谢谨之挑选妹夫的名单上!

也不知萧瑞是不是猜到了谢谨之的想法,他表完决心后,就开始剖析自己十几年的人生历程了。

他是家中庶子,生母是亲姑姑的心腹大丫头。姑姑曾与燕王有婚约,还是青梅竹马的那一种,可惜还未完婚就因病去世了,临终前把私房体己留给了最信任的大丫头瑶枝。姑姑去世后,父亲萧明德将军就纳了瑶枝为妾,而后又生下了萧瑞这个次子。不过他对瑶枝并不宠爱,很少与她见面,所以,嫡母萧夫人卢氏并不会为难他们母子。

听到这里,谢慕林心里觉得怪怪的,是错觉吗?她怎么听着萧明德好象是为了妹妹的私房不外流,才纳了妹妹的侍女为妾的?达到目的后他就把人踢一边去了?听起来有些渣啊。

谢谨之没妹妹想得这么多,他挺意外萧瑞会把这种不大光彩的身世告诉自己,但暂时还没有因为怜悯、同情而对对方有所改观。

萧瑞的叙述仍在继续着。他在家中作为庶子长大,虽然没有受到嫡母嫡兄的打压,但并不代表日子就过得顺心了。

家中另一位小姑姑进宫做了贵妃,生下三皇子。三皇子长到六岁的时候,需要开蒙读书,身边也需要伴读了。贵妃娘娘向娘家人求助,本来是想让大侄子给儿子做伴的,但萧将军不乐意。他对蠢蠢欲动的妻子说,嫡长子将来要接手他的军权,没时间陪小孩子玩耍,八、九岁大就该开始接受正式的武将教育了。于是,萧瑞作为没有继承权的次子,被嫡母送进宫做了三皇子的玩伴。

如果他这个玩伴只是陪三皇子玩耍还好,但他同时还兼了伴读的职责,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

萧瑞心情沉重地对谢谨之与谢慕林说:“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一心还想着要用心读书,好好表现,为萧家争光。三位皇子年纪相仿,同在一处读书。我总是第一个背完了书,背得又快又好,听太傅们讲课,也比旁人更快听懂,太傅们常夸奖我。太子殿下自小就要做出温文友爱的模样来,因此没说什么,可曹家的伴读们却没一个看我顺眼的。二皇子脾气要暴躁些,他身边的林家子弟没两天就拦住我打了一顿。有林昭仪帮忙掩饰,皇后与太子并未开口,我那顿打就白挨了。贵妃娘娘不肯为我出头,三殿下还反过来劝我,别太用心学习了,把其他人都比下去,只会惹来嫉恨,他没法为了我,与两位兄长争吵的。”

三皇子其实也被他比下去了,心里估计也是不高兴的,只是二皇子先出了手,他就没有说什么。但他如果是真的为萧瑞这位表兄着想,就不会劝他别太用心学习,而只是让他别表现得太好,收敛着些。因为太傅教导的知识,学了多少都是自己的,可是否表现出来,就要看各人的意愿。三皇子劝萧瑞的话,是让他连学习都放弃了。

萧瑞当时没听,仍旧是认真听课,但在课堂上低调了许多的,还变相帮三皇子多多表现,让后者多次得到太傅们的夸奖,成功地塑造出三皇子“温文好学”的形象来。

三皇子又再以好弟弟的身份,凑到太子面前作投靠状,除了曹皇后依旧看萧贵妃不顺眼外,东宫一系已经不再与三皇子这边的人为难了。虽然二皇子对此很生气,但三皇子对他面上还是挺恭敬的,他也只能认为三弟软弱无争,同样不多加为难,只盯着太子搞小动作。

三皇子处境好人缘好,萧瑞也得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不过,随着岁数一年一年地增长,他也看出来了。他在学业上不能越过太子与三皇子,甚至不能越过二皇子,只能扮成庸碌模样,可庸才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么?三皇子只希望他留在身边做个跑腿帮闲,却不指望放他出去挣前程。

再这样下去,他的未来又在哪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挚友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四章挚友萧瑞的悲惨童年意外地触动了谢谨之的心肠。从前曹氏当家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在学业上被打压,不能表现得比长兄谢显之更好的日子。

尤其是父亲谢璞长年在外任上,祖母谢老太太又偏帮曹氏母子,这种情况就更为加剧了。

幸好长兄谢显之是个正派少年,对他态度比较公正,才让他少吃了许多亏。

如今萧瑞说起自己在宫中饱受欺压,动手的是强势的太子、霸道不讲理的二皇子以及心思深沉心术不正的三皇子,怎么听怎么合理,谢谨之都有些感同身受了。

等到萧瑞现场背了一篇四书五经里颇有难度的课文,还默写出自己十岁那年写的一篇小短文给谢谨之看之后,后者便更加相信,他确实很有才华,本该成为一个出色的读书人,却碍于贵人的私心,只能无可奈何地弃文从武。

谢谨之看向萧瑞的目光,不但缓和了不少,还带上了几分怜惜:“你也不容易。”

萧瑞冲他惨然一笑:“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我父亲有城卫大军军务要忙,在家的事情本就不多,更何况是这种小孩子的事……三殿下那时对我确实很亲近,贵妃娘娘、夫人和大哥,都待我很和气,我又能说什么呢?”

谢谨之闻言,也不由得为他叹一口气了。

谢慕林也对萧瑞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不过,他如今已经挣脱了那个环境,将来的发展应该会顺利许多,倒也不必继续沉浸在这种自苦自怜的情绪中了。

她对萧瑞道:“萧二少爷不必难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萧瑞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谢慕林怔了一怔,谢谨之那边也看见了,心中顿时警惕了一下,正要说话,可萧瑞马上又继续开始叙述自己的少年时代,把后者的注意力给岔了过去。

萧瑞在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遇到了一位来给众皇子上课的新翰林。这位翰林姓岳,很有才华,而且还是故人——他是燕王妃岳氏的同胞亲弟弟。

燕王妃岳氏与萧瑞的大姑姑萧明珠曾经是十分要好的闺中密友。要好到了什么程度呢?萧明珠未能与未婚夫燕王完婚就去世了,但她的闺密很快嫁给了燕王,婚礼上的大媒人居然是由萧明珠的兄长萧明德担任的。身为萧明珠心腹大丫头的姨娘李瑶枝,自然也对燕王妃姐弟非常熟悉。

岳家因为受家族嫡支的姻亲牵连,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算是站错了队伍的。在当今皇帝登位之后,便有岳家的政敌趁机清算他们家。幸好岳氏成为了燕王妃,拯救了娘家的亲人。除去嫡支族人中有两人因为罪名确凿,丢官去职革除功名以外,其他人都没有获罪,照样读书科举做官。不过,岳家人感觉到当时的京城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够安全了,未来的仕途也可能会不大顺利,所以趁着燕王夫妇婚后返回北平,索性合族一起同行北上,在北平安了家。

燕王妃的这位同胞小弟,自小聪慧,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但为了避风头,也等了超过十年的时间,方才继续科举之路,重返京城官宦圈子。这时候,岳家曾经的政敌都已经消失了,他身为燕王妃的胞弟又颇受礼遇,皇帝还很亲近信任地委任他去给皇子们上课。岳家人总算重新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李瑶枝很高兴地让萧瑞去跟岳翰林亲近,萧瑞有学业上的问题,不方便去向太傅们请教的,便可以找岳翰林帮忙。而也正是这位岳翰林,看出了萧瑞真实的处境,提点他尽快离开三皇子身边。

三皇子明显不是传闻中那样温和无争,他有着与兄长们一样的野心。萧瑞既是他的表兄,又是他的玩伴,小时候还罢了,年纪越大,对三皇子的事情就会参与得越多,一旦插手了真正的隐秘之事,他就没办法脱身了。

萧瑞得了岳翰林的提醒,真正下定了决心。他先是借口要为三皇子拉拢各勋贵人家的青年才俊,结识了董慧武等纨绔子弟,然后借机传出了自己的“纨绔”名声。他又在家里收买了几个在嫡母身边侍候的婆子,在嫡母耳边说他的坏话。等到宫里的萧贵妃从身边宫人处得知了二侄子的“纨绔”名声,召来嫂子卢氏相询时,不出意外地得出传闻属实的结果。

萧贵妃一直想要让儿子与继承家业的大侄儿萧琮多多亲近,对于庶出的二侄子萧瑞,一向是不大看重的。再加上萧瑞的生母,又是她长姐萧明珠身边的心腹大丫环,她就更不喜欢了。只是三皇子需要玩伴,她也想给儿子添个可靠的帮手,才会让萧瑞留下来罢了。如今既然萧瑞不学好,成了纨绔,她又怎么可能把人继续放在儿子身边,教坏了宝贝儿子呢?

萧贵妃很快寻了个理由,把小侄子礼送出宫,然后迅速给三皇子身边补上了一位出身实权高官家的伴读。三皇子倒是不大乐意,但母妃下令,他也无可奈何。萧瑞便就此顺利摆脱了皇子玩伴的身份,重新获得了自由。

谢谨之与谢慕林都听得挺入迷的,听到这里,都大大松了口气。

谢谨之颇为真情实感地对萧瑞说:“想必萧二公子从此就能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才华,再也不必顾虑贵人们的脸面了?

谢慕林比哥哥想得多些:“哪儿有这么容易?他不是在几个月前,还跟三皇子混在一起吗?”

谢谨之怔了一怔,连忙看向萧瑞。萧瑞脸上露出了苦笑。

是的,他就算出了宫,得到了自由,日子也没顺利到哪里去。那时候,因他父亲萧明德表示,等他长大了,就会送他入军中历练,他便开始跟随父亲练习骑射武艺。至于诗词文章,因为缺少老师指点,也只能放弃了,仅在闲暇时看看书,当作业余兴趣。

但萧瑞这么聪明的孩子,自然不仅仅是在学业上比旁人优秀,就连习武的速度,也是非常可观的。他的嫡兄萧琮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但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骑射武艺都不如他好。而父亲教导的萧家祖传枪法、刀法,萧瑞只学了几个月,就差不多能跟嫡兄身边的心腹打个平手了,进步的速度也很快。学习兵法武略,他也是屡屡有出色的表现,得了父亲好几回称赞。

萧夫人与萧琮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不必萧瑞说,谢家兄妹也能猜到了。

谢谨之顿时扼腕不已:“萧兄太大意了!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也不见得比宫中安稳,你怎么就忘了韬光养晦呢?!”

萧瑞苦笑:“到底还是年纪小,太天真了。好不容易摆脱了宫里,我就一心想让父亲看到我的好处,哪里还记得别的?我以为我不可能继承家业,夫人与大哥只会无视我,却忘了人心最是难测。”

谢谨之唉声叹气,态度与半个时辰前相比,截然不同,与萧瑞俨然成了至交挚友。

旁观的谢慕林不由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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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攻势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五章攻势谢慕林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萧瑞的悲惨经历,她听着其实也不是全无触动。但同情完了之后,她的判断力却不会太受影响。毕竟她也是各种影视动漫都历练过来的人了,主角处境悲惨却逆袭成功的故事,早已多得烂大街。不就是“美强惨”式的主角吗?最容易吸粉的人设嘛,其实并不是很稀奇。萧瑞这样的经历,认真说起来,其实还不算太惨呢。

于是谢慕林就有些怀疑,萧瑞是不是在卖惨,搏取自家二哥的同情,好让二哥放下对他的排斥与戒心呢?

这个猜测,谢慕林还未能核实,但看谢谨之的反应,便知道萧瑞卖惨卖得挺成功了。

谢慕林小心有些小小的不爽,心想你这算是在追求我吗?那为什么有招数不冲我使,却算计我哥去呢?

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在认真听萧瑞的故事。

不过,也正因为她表现得太平静了,衬得谢谨之那边太过真情实感,萧瑞察觉到了几分异样,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了?还是稍稍收敛一点的好,毕竟他想要让谢家人知道他是个身在逆境中也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有志青年,值得把女儿托付终身,而不是个悲惨无助的小可怜,自己都保不住自己,更别说照顾好伴侣。

于是萧瑞轻描淡写地谈了几句自己被嫡母嫡兄打压时的经历,简单讲了讲自己差一点被栽赃成了众所周知的贼偷,亏得自己机灵过人,及时把别人偷藏到他房间的财物转移开,终于维护了自己的清白,让算计自己的人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故事后,便开始转入新篇章。

在吃过嫡母嫡兄的亏后,萧瑞也知道自己想要在父亲麾下任职,是不太理实的。父亲既然有意把他送到外地卫所去挣前程,他就听话好了。自己私下认真练习骑射武艺,却不再在父亲面前求表现,也注意让嫡兄成为所有同期习武的人中看起来最出色的一个。

他就这么低调地学习着本事,同时与董慧武等纨绔子弟保持来往,顺利地维持住了自己“纨绔子弟”的形象。其实,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规矩的事,顶多是跟其他人一块儿吃吃喝喝罢了,连风月场所都不去,外头的名声,有一半是嫡母嫡兄那边的人手在传,还有一半是他自己搞的鬼。

这样做也不是全无好处,萧瑞因此低调地在京城中经营出了一个消息网,有了几处小小的产业,养活了一些办事的人手,小日子过得舒心了许多。

只是没过多久,三皇子又重新找上门来,以多年的发小情谊,请求他帮着办些小事,贵妃娘娘还给嫡母卢氏捎了话。萧瑞是不答应都不行,心里也多少有些被三皇子的花言巧语打动。他们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弟,哪怕有过很多不愉快的经历,快乐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的。

更何况,有了三皇子的招牌在前头顶着,嫡母嫡兄也不能再给他穿小鞋了,姨娘李瑶枝那边的处境都轻松了不少。萧瑞想着自己反正还没到被父亲放出去的年纪,就先跟三皇子混两年。如果他委托自己办的只是小事,自己顺手帮就帮了,真正麻烦的事,却是不会沾手的。

三皇子大约也是顾虑到自己有许多算计不方便让舅舅萧明德知晓,所以不敢轻易向萧瑞透露真正的隐秘。赵滢那件事,算是个意外。萧瑞当时是真以为三皇子真心爱上了赵滢,不忍心见他为情所苦,才会好几次护送他去私会佳人的。等到后头真相暴露,萧瑞心中失望无比,却也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放弃这个童年好友了。

萧瑞郑重地对谢谨之与谢慕林说:“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若不是当初我助纣为虐,赵滢未必那么容易陷下去,被三殿下所骗。如今我从三殿下处取回了赵滢所有的把柄,却扣下了两封她的亲笔信,交回她本人处置,就是想替她保密,同时也在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此事过后,赵滢过得是好是坏,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我也能坦然面对整件事,不必再有愧疚不安。”

谢谨之与谢慕林并没有从谢映慧的信中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如今也就明白,萧瑞对马玉蓉的隐瞒是有效的。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倒是默默认同了萧瑞的做法。他虽然为了保护赵滢,骗了马玉蓉,但这对马家并没有什么损害。这种善意的谎言,谢家兄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萧瑞又把自己离京前与三皇子的对话告诉了他们,坦言自己已决心要与三皇子疏远关系了:“长淮卫太近,北平足够远。我连父亲都瞒住了,想要谋求北方边镇的军职,就是为了彻底摆脱宫中与家里的桎梏,凭自己的真本事在军中立足。燕王府兴许会对我有几分看顾,但以燕王殿下的性情,那等看顾也是有限的,绝不会叫我什么都不做就白占了军功。

“倘若我只是个夸夸其谈之徒,一上战场就不堪一击,丢了性命也是我的命数,燕王殿下断不会多言。但如果我能凭着自身,不但在边镇站稳了脚跟,还能出人头地,那我的前程便是一片光明。无论是谁,贵妃娘娘、三殿下,父亲,夫人,又或是我的兄长,都无法再阻挡我了。”

他握紧了拳头,露出一个微笑:“我相信自己有本事做到这一点。”

谢谨之长吁一口气,郑重点头:“我也相信,萧兄绝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而是真有本事为自己在边关挣出一份功绩的勇士!”

萧瑞冲他笑了笑,忽然话风一转:“那我之前提的那件事……”

什么事?问谢慕林有没有婚约吗?

谢谨之瞬间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果断地驳回去了:“我虽是二妹的兄长,家中却还有父母与祖母。萧兄问我这话,还是太过冒昧了。我只能告诉你,舍妹原与江家次子有婚约,但家父春天时遭遇陷害入狱时,江家已经派人来退了婚约,过后也没有再提起过。舍妹如今仍旧待字闺中,家中长辈也没有提起过相看之事。萧兄若真有意,还请让家中长辈来提,断没有直接在女孩儿面前问这种事的规矩。”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心知萧瑞的心理攻势成功了,瞧瞧,二哥谢谨之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还冲着萧瑞喊“萧兄”呢!

她瞥向萧瑞,却看到他冲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谢二哥请放心吧,我也是自幼读书守礼的官宦子弟,怎会不懂得规矩呢?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北方做出成绩来,我一定不会让谢家失望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算盘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六章算盘虽然谢谨之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但萧瑞已经很满足了。

他跟谢家人其实还不算很熟悉,贸然提起婚事,谢谨之没有当场拂袖离去,已经是他事先拿北上守边一事打好了底,把自己塑造成保家卫国的英雄,让谢谨之拉不下脸来骂人的功劳了。

但萧瑞没办法,他是真的要预备北上了,起码会有几年的时间与谢慕林分开。他甚至没什么把握,去了北平后会有时间跟谢璞打好关系,走父母之命的路子,先把婚约定下来。

燕王夫妇肯定愿意帮他的忙,姨娘那边也很好说话,可父亲萧明德却对他这个小儿子的婚事早有腹案,没那么容易说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萧瑞决定要先劝说父亲搁置自己的婚事,等他在北方做出成绩之后,再请燕王出面做媒,与谢璞商议好婚约。只要联姻对象条件不差,又有燕王夫妇做媒,父亲就没有理由拒绝了。如此一来,就算他要与谢慕林分离数年,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

经过这大半年的接触,再加上姨娘李瑶枝之前的点醒,萧瑞已经深思熟虑过。如果真要考虑自己未来的亲事,他宁可自己的妻子是谢慕林这样聪明、冷静、果断,可以与他沟通、能理解他想法的女子。

他可不想象父亲萧明德那样,哪怕正妻是高门大户出身,表面上看起来才貌双全,贤惠端庄,也根本没办法理解丈夫的想法,整天脑子里只想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为自己与一双儿女谋利,为娘家谋利。她至今还觉得三皇子若是能成为储君,登基为皇,对自家最有好处,因此热衷于交好贵妃娘娘,认为丈夫不支持三皇子争储是昏了头呢。

萧瑞察觉到嫡妹萧琳进宫频率太高,对三皇子似乎有些过于亲近后,便知道萧贵妃与三皇子对萧琳定然有所图谋,说不定是想要借着联姻,争取萧明德的全力支持。萧明德如今忙于军务,在家的时候不多,也不会对后宅儿女小事上心。若不是萧瑞提醒,他根本不知道长女成了宫中常客呢。而这一切,不用说定是夫人卢氏干的好事了。没有她的支持,萧琳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地进宫见贵妃娘娘?父亲萧明德三令五申的事,嫡母还要明知故犯,可见一位同床异梦的妻子,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折磨。

萧瑞不想忍受这样的折磨,所以他想要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至今为止他所知道的闺秀之中,唯有谢慕林符合他所有的设想。过了这个村,就未必还有这个店了。萧瑞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机会。

谢璞那边,他要到了北平后才能想办法,但在湖阴县这边,他可以先与谢慕林的兄弟们交好,给谢家人一个好印象。谢显之很好说话,对他的印象也不错,谢徽之早就把他当成好朋友了,唯有谢谨之,为人谨慎,又不好糊弄。他需得用心表示自己的诚意,才能说服对方不排斥自己。谢慕林的兄弟们都不讨厌他的话,他就算离开江南,也照样可以与喜欢的女孩儿书信往来,慢慢说服她接受自己。这般通上两年的信,萧瑞觉得自己就有把握去提亲了,将来成亲之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跟那些新婚当日方才初见的夫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萧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眼见着计划照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谢谨之已然松了口,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只是谢慕林那边,似乎表情平淡了些,难不成是因为他只在她哥哥身上下功夫,令她不快了?

哎呀,女孩儿的心思真不好猜呀,他得想个办法弥补一下才行。不然哄好了大舅哥,却把媳妇儿惹恼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瑞脑中飞快地转过种种念头,却听得门外传来人声,谢徽之回来了。

谢徽之看起来心情挺好的,蹦跳过门槛,往谢慕林身边的椅子上一坐,便笑道:“我去前湾村看过了,那些人情形还好,几个生了病的,病情都不算重,受伤的人,也好了六七成,几乎都能自己走路。还有几个才住下一两天,就闲不住了,正忙活着给前湾村的村民做活计呢。有个木匠尤其勤快,替好几个村民补了船底,又开始捣鼓一辆小车。我听他说,他原本就是专门做车的匠人,做的是有夹层的运货马车。黄家那些在浙江搜刮地方、把军费中饱私囊的武官们,就是把贵重的财物藏在这种特制的马车里偷偷运走的。那木匠的顶头上司进京作证去了,他和几个小工匠都留在了原地。有手艺在身,上哪儿去都能谋生,但一天不做活,他心里就觉得不习惯。”

这样的好匠人上哪儿找去哟,若不是萧瑞早就看好了要带去北方,谢徽之自己都想把人留下了。

他还说笑道:“幸好这位木匠大叔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不然前湾村的木匠都要急了!我和郑总旗过去说要把人搬过来,前湾村的木匠比谁都高兴,还很热心地要帮他们收拾东西呢!”

谢慕林听得好笑,便问他:“既然那些人的身体情况还好,那他们预备几时过来?”

谢徽之说:“说好了今天就能过来。老宅里床铺、用具都是现成的,金山卫的哥哥们也没把用过的东西带走,还在临走前把被褥都拆洗过了,翻了来再晒一晒就直接能用了。郑总旗留在前湾村里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我方才已经嘱咐了码头上的家人,把咱们家的船先开过去载人,也省得他们再费脚力了。”

谢慕林回头看向谢谨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也省得那么多人过来时,还要顾及咱们了。我记得这边还有一条小船可用,载咱们兄妹三个足够了。”她今天穿的是男装,不怕抛头露脸。

萧瑞忙道:“这怎么能行?安顿来人的事,交给郑锋去办就好了。谢二哥、谢二姑娘与谢三兄弟只管安坐。我还有事要跟你们商量呢。”

谢谨之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要商量?”之前不是都把正事给商量完了吗?不然他们怎会那么闲,坐在这里听萧瑞剖析身世呢?

萧瑞噎了一下。谢慕林笑了一笑:“萧二少爷反正要在这里停留三天的吧?有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先让你带回来的人安顿下来再说吧,到时候缺什么,要什么,你再来找我们要。就算真的还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也有的是时间去讨论呢。我们兄妹还是得尽快回家的好,先找个借口向家中长辈解释老宅又迎来了新住客的事,还得往杜家医馆里请大夫来出诊呢!萧二少爷,病人要紧呀!”

萧瑞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真的要尽快想办法,把人哄回来才行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坦言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七章坦言谢慕林干脆利落地拉着两个兄弟上了自家的小船,离开了谢家湾。带来的下人只带走了两个,负责撑船兼护卫。剩下的人跟着自家中等大小的船留下,等帮萧瑞运完了从杭州带来的那批证人之后,再返回谢家角。

谢慕林事先嘱咐过,这些人是不会对老宅的新住客多加注意,或者把他们的消息随意外泄的。

萧瑞眼巴巴地站在码头上送走了谢家兄妹三人,还一再表示自己会去谢家拜访。谢谨之与谢徽之都很热情地跟他告了别,独有谢慕林只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怎么看怎么冷淡。

等船离岸远了,谢徽之便凑了过来:“二姐姐,你这是怎么啦?萧二哥方才惹你生气了?他做错了什么?”

谢慕林撇嘴道:“他哪儿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狡猾了而已。”说罢又转向谢谨之,“二哥,你也太好说话了。之前对他态度不是挺强硬的吗?怎么后来跟他那么亲近了呢?就因为他把自己说得可怜?”

谢谨之怔了怔,慢慢地回过了神:“哎呀,我竟然大意了!他难不成是故意那样说自己的过往,好让我对他心生怜悯,不好意思再横眉冷对的么?!”

谢徽之眨了眨眼:“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了。二哥二姐,萧二哥到底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谢慕林不好意思跟弟弟说,萧瑞在打自己的主意,便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提了提他自己的身世,还有从小到大的经历,听着挺可怜的。二哥听他说完,就立刻把他当成好朋友了,我拉都拉不住。我怕再叫萧瑞说下去,二哥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呢,索性赶紧拉着你们告辞。”

谢徽之惊讶极了:“为什么呀?萧二哥这是要干嘛?”

谢谨之咳了一声,瞥了妹妹一眼,知道她不好意思,也没直言。小船太小,船头船尾还有下人在呢。他也只是含糊着说:“我看他的话倒不象是假的,跟我从前听说过的传言也都能对得上。哪怕他别有用心,只要没对我们撒谎就好。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他愿意告诉我们,就是把我们当好朋友的意思了。他既然有这份诚意在,我们又何必冷脸以对呢?他其实也不容易。若他真能凭自己的本事,英勇杀敌,在北方站稳了脚跟,我也乐意跟这样的有志青年结交呀。”

谢慕林无言地瞥了哥哥一眼:“我当然不会拦着二哥交朋友。二哥要是觉得他不错,那就尽管跟他往来好了。”

谢谨之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担心,朋友归朋友,家人是家人,我分得清轻重的。”

他在暗示,就算与萧瑞交好,也不会在妹妹的婚事上轻易让步。谢慕林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脸红,连忙转开头去。

谢徽之虽是个聪明孩子,到底太年轻,猜不到萧瑞方才进行了何等神展开的对话,因此只猜到了一半:“萧二哥想跟我们家交好吗?那是好事儿呀。其实我之前早就跟他混熟了。他这人挺不错的,跟传言不太一样。我猜他跟他那个纨绔好友歧山伯嫡长子董慧武应该差不多,都是叫家里的嫡母、继母故意败坏了名声,其实本人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徽之对这种事挺有经验了:“我从前的名声也不太好,但不是谁故意败坏我,而是曹氏太太只叫我陪别人家的纨绔子弟玩耍的关系。没人给我机会学好,我当然就只能胡闹了,但其实我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我年纪不大,又一向老实听话,曹氏太太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才能过得轻松。若我也象董慧武那样是个嫡长子,又或是象萧二哥那样人缘好又有真本事,只怕日子就不好过了。曹氏太太才不会容许我出头,让我有底气跟大哥争呢!”

谢谨之劝他说:“那都过去了,不必总挂在嘴边。回头见了大哥,可别露出什么口风来。大哥是正派人,听了你这些话,心里一定会难受的。”

谢徽之笑道:“二哥放心,我又不是个棒槌。大哥待我不错了,我要抱怨,就抱怨他亲娘去,与他什么相干?更何况,平白无事的,我跟大哥提起萧二哥的身世做什么?今儿老宅收的那群人,来历都不能叫大哥和他身边的人知道呢!”

谢慕林趁机转移了话题:“今天这事儿,回头该如何对娘和老太太说呢?”

谢谨之想了想:“就说是平望镇千户所那位从金山卫调来的曾千户送了些军中受伤的士兵、工匠来,因平望镇千户所刚换了主官,又才经历过变故,还未肃清逆乱之人呢,这些受伤、生病的士兵匠人在那儿休养,不太安稳。曾千户麾下的郑总旗是在咱们家老宅休养过的人,想起这里的清静,便又来借宅子了。如今老太太搬回了家中,连行李都搬走了,谢家湾也没有族人定居,母亲应该不会介意再卖平望镇千户所一个人情的。湖阴没有驻军,平望镇千户所其实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军营了。真有什么大事,我们家想要求援也方便。”

谢慕林点头,又再补充了几点细节,与两个兄弟一道把这个谎圆得更加周密了些。

等到船快行驶到谢家角的时候,谢徽之才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糟了!二姐姐的织机还没搬回来呢,我们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谢慕林笑道:“大船都没跟着回来呢,就说遇到郑总旗与萧瑞,我们把船借给平望镇千户所使了,小船载不了织机,等下回再说吧。”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谢谨之与谢徽之兄弟俩叹了口气,便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谢家角码头,时不时跟其他路过的船只上的熟人打招呼,不再讨论老宅那边的事。

等他们回到家里,谢徽之自个儿跑回院子去了,谢谨之要带妹妹去见母亲,路上趁着左右无人之际,压低了声音道:“方才说话不方便,如今只有我们兄妹二人在,二哥就跟妹妹坦言了。我知道萧瑞方才说话行事有些不妥,但他能看到妹妹的优点,而不象世间俗人一般,只冲着家世、美貌去,便是个有眼光的人。我心里是盼着妹妹能得嫁良人的,将来的妹夫即使没有高官厚禄,也要是个懂得尊敬妹妹、爱护妹妹,能让妹妹过得舒心的宽厚睿智君子。虽说萧瑞未必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们可以先看一看。若他真能知行合一,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考虑对象。

“至少,他是个能看得清自己,也愿意脚踏实地做事的人,而不是庸庸碌碌,随波逐流,为了名利权势而汲汲营营。若他仗着自己跟三皇子亲近,便为了所谓的从龙之功而去参与夺嫡,那就算他把话说得再好听,把自己说得再可怜,我也不能让他做我的妹夫!”

第四百五十八章 再临

谢慕林走进正院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她心里挺高兴的。虽然自家二哥一度被萧瑞的凄凉身世影响到了,对他的态度大变,但也没有被迷惑得昏了头。就算二哥对萧瑞的印象转好,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把妹妹许出去了。萧瑞卖惨卖得积极又如何?二哥也不过是把他纳入考虑对象而已,还得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呢。

二哥还是她的二哥。萧瑞也没能占什么便宜。

谢慕林与谢谨之一道,按照事先想好的理由,把谢家湾老宅又有了新房客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文氏。文氏皱了皱眉,道:“罢了,既然是平望镇千户所的人开了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之前已经与金山卫的人结下了善缘,若是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幸好老太太如今不再提回去住的事了,我们别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既然那位郑总旗说,我们送日常所需过去,平望镇千户所会花钱采买,那我们也不算太吃亏。只是那些生病的士兵,该不会又是得了时疫吧?虽说我们家族的人都不住谢家湾,但那里毕竟还有宗房的佃户,后山也有村民,可别过了病气才好。”

谢慕林忙道:“娘放心吧,我问过了,生病的人只是寻常的风寒体弱什么的,并没有得传染病,主要是几个受了外伤的人,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休养。你也知道,平望镇千户所刚刚才换了主事的人,军官几乎全盘清洗,底下的人至少有八成留存。那位曾千户初来乍到,当初为了水匪装流民的案子,又跟之前的黄千户等人闹得不太愉快,那些留下来的士兵和小军官们,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曾千户他们添堵。把受伤的同袍送到更安全更清静的地方休养,也是无可奈何的安排。他们愿意信任我们,我们又怎么好拒绝呢?”

文氏点头:“原来如此,这倒罢了。不过,说好了那些人开春后就要离开的,可别住太长时间了。我就怕天气转暖之后,老太太又闹起了别扭,吵着说要回老宅住去。到时候我要怎么交代?”

现在把老宅住了外人的事瞒着谢老太太,是为了耳根清净,也省得谢老太太生事。但如果谢老太太知道了实情,晓得家里人都瞒着她,只怕会更加生气吧?

谢谨之与谢慕林听得都笑了,连忙说:“不会不会。”到得那时,病人也好,伤者也好,估计都已经养好身体了。只要萧瑞的调令下来,他们随时可以北上。湖阴县离杭州说远不远,他们才不会乐意留在不够安全的地方呢。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谢慕林借口为母亲分忧,把给老宅送日常补给的任务包揽下来,文氏只需要派几个人手给她,银子郑锋那边很快就会送来,物资有了钱就能采买,根本不必惊动家里其他人。

文氏倒不介意女儿帮自己的忙,只是有些顾虑:“你成天跑去老宅做什么?就算扮了男装,又带了下人,你也依旧是个姑娘,全族的人都知道的,叫人看了不象话。况且,这大冷的天气,你天天出门,就不怕冻出病来?”

谢慕林笑说:“我只需要头一次带着人去走一趟流程,知道要买多少东西,要花多少钱,心里有数了,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天天跑?既然手下有人,我使唤他们就行了。把账目记清楚了,我还怕他们会糊弄我吗?”

文氏听得笑了:“这才是正理。那你就当作是在学管家吧,先从采买小事学起。”

她给了女儿一个空账本,记账的方法之前已经教过了,再支了十两银子给女儿做垫付金,以备万一,再叫来管家,让他领着女儿去挑使唤的人,便不再过问了。

谢慕林拉着哥哥谢谨之一道去挑人,挑了两个有力气又老实嘴紧的中年仆妇,一个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一个是新宅里原本侍候的,另外再把贾大算上,人就凑齐了。这三个人会另外赏一份跑腿费,谢慕林还多赏了一笔钱,叫他们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闭紧嘴巴,无论谁来打听都别告诉,也不许泄露给亲友外人。

谢慕林其实跟在文氏身边管过两三个月的家,对湖阴县城里的物价心里有数,在文氏面前那番说辞,不过是掩饰罢了。等挑好了人,她便要与谢谨之一道,借口进城采买东西,往杜家医馆请大夫去了。

杜家的大夫们医德很好,口风很紧,一向不会随意泄露病人的信息。有谢谨之出面,杜二爷二话不说就指了手下一个擅长外伤的大夫随他出诊。当然,这位大夫除了治外伤以外,其他常见的病症,也是可以对付的。

谢慕林与谢谨之随即请大夫在城里一家干净的馆子吃了顿简单而不失丰盛的午饭,便带着采买到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重新坐上船,齐齐往谢家湾的方向驶去。

到了老宅门前的码头,谢慕林一眼就看到自家的船已经从前湾村那边回来了,船上只留了一个船夫看守,其余下人都不在,恐怕是进老宅里帮忙去了。她带过来的其中一名下人问了船夫几句,不出意外地得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准备要下船时,谢慕林被哥哥谢谨之拦住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二妹妹且在船上候着,等完事了,我会带着人回来的。”

谢慕林知道他是顾虑到老宅里多了许多外人,当中还有许多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在陌生人面前抛头露面。她虽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但今日二哥给了她不少惊喜,她也乐意做一回听话的好妹妹,便答应下来。

谢谨之带着大夫与下人,抬着东西进了老宅。谢慕林留在船上,坐在船舱里,翻出一本书来慢慢看着,倒也不觉无聊。就是河上风大,她有点冷,坐了一小会儿,便连打两个喷嚏。守船的两名船夫,也都缩头缩脑地哈着白气,恨不得寻个避风的地方躲一躲。

谢慕林想了想,便把书袖了,对他们说:“你们进船舱里去避一避风吧,我到门房坐坐去。记得那里有炭盆,比在船里暖和些。”

她这边船上的船夫就说了:“二姑娘,二少爷嘱咐了,让你不必进老宅的。”

谢慕林笑道:“二哥是怕我被人冲撞了,但我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见老宅的大门敞开,前院没什么人在活动,估计门房里就算有人也不多,搞不好就是贾大在那儿呢。我过去取取暖,就算遇到了外人也不怕。我这一身男子打扮,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真有事了,叫唤一声,还怕没人来帮忙?”

船夫想想也是,便不再多劝了,只是提醒谢慕林:“二姑娘小心提防些,别只顾着看书。如今宅子里多了许多外人,比不得从前。”

谢慕林应着声,熟练地跳下船,走下码头直接往老宅走去。

门房中无人,炭盆倒是烧得正旺。谢慕林连忙凑过去烤手。

身后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谢慕林回头望去,居然是萧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第四百五十九章 花言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五十九章花言谢慕林眨了眨眼,直起身来:“萧二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微笑着走进了门房,端过两张长凳,放在炭盆旁边,自己坐了一张,便抬头对谢慕林和气地笑道:“外头很冷吧?今儿午后的风比早上要大多了,说不定要下雪。你快坐下来暖和暖和。”说罢还打开身边的篮子盖,从里头取出一把裹了棉罩子的小铜壶,两个杯子,往其中一只杯子里倒了大半杯红糖姜茶,递到谢慕林面前,“这是才熬的甜姜茶,用的是你们家的方子,快喝两口驱驱寒。”

谢慕林觉得他有些怪怪的,没有接过杯子,径自在对面长凳上坐下了:“不必客气了,我不渴。萧二少爷自己喝吧。”

萧瑞笑笑,把杯子放到她身边的长凳一端,又坐了回去:“别这么生分嘛,我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你怎么就不能象谢三兄弟那般,唤我一声萧二哥呢?”

谢慕林很想翻白眼,忍住了扯扯嘴角:“我们还没那么熟呢,萧二少爷请自重。”她二哥也不过是唤萧瑞一声萧兄,还是很客气的叫法,谁要管他叫“二哥”呀?她自个儿有二哥!

她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萧二少爷怎么会忽然到门房里来?原本守在这里的人呢?还有,我二哥和家中的仆妇,还有请来的大夫又去了哪里?”

萧瑞微笑道:“多亏谢二兄弟请了大夫来,如今所有人都在病人和伤者的房间里,看大夫如何为他们诊断、开方呢。大家今日要搬家,午饭只简单吃了些东西,怕是撑不了多久的,因此贾大带着两名仆妇去了厨房煮姜茶与米粥,眼下还抽不出手来。谢家帮了我们金山卫这么大的忙,我们所有人心里都十分感激的。看到谢二妹妹独自进宅,我又怎能丢下你一个人在门房里吹风?自然要来相陪了。”

谢慕林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敢笃定这厮是故意的!其他人兵分两路,都没有留意到她来了门房,于是萧瑞独自提着姜茶过来了。自家二哥他们陪着病人,会以为他去了厨房,而厨房的人忙着干活,多半以为他是回去看病人了。这可不就叫他钻到空子了吗?

谢慕林没好看地看着萧瑞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别拿借口来搪塞人。没点理由,你在这种小事上耍心机做什么?”

萧瑞听得笑了,看着谢慕林道:“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你方才离开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高兴,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看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谢慕林干巴巴地说:“没什么误会,我只是觉得,我二哥心地善良,不是你扮可怜的理由。交朋友这种事,贵乎真心。我二哥原本就愿意与你交好,你不必对他用心机的。”

“我并没有用心机扮可怜。”萧瑞肃正了神色,非常郑重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我真正经历过的事,绝对没有哄骗令兄。我这么做,也确实有目的,但不是为了与令兄交好,而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是将门出身,又是武将、外戚,还有纨绔的名声,就对我有所误会,反对我向姑娘求婚。”

谢慕林呛了一下,装作没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你说的话真的全是实情吗?可我怎么记得,太子前不久才选过伴读,曹家的年轻子弟为了争那个名额,还差点儿闹得家族分裂呢。可在你的故事里,你们小时候,皇子们就已经有伴读了。”

萧瑞立刻作出了解释:“那是不一样的。虽然同为伴读,但小时候那个只能算是玩伴,一般皇子母家的亲眷或是朝中官员家的子弟就能入选,陪同皇子开蒙、上学、玩耍,是给皇子们解闷用的,年纪一大,随时都可能被遣出宫去。可太子前不久要选的伴读,等于是日后东宫辅臣了。太子已经到了可以参政、议政的年纪,那几个中选的伴读,便是他的左膀右臂。等正式入了詹事府,少说也是个左右春坊庶子。

“曹文泰若是入选,甚至有可能直接被任命为正四品的少詹事。他才几岁?又能有什么功名?这便一步登天了。等日后太子登基,他更是能直入中枢,省却中间熬资历的时间。这样的捷径,朝中勋贵世宦子弟,谁不想要呢?”

谢慕林明白了,这大概跟当今皇帝昔日还是皇子时,王府里的属官类似。嗣祖母宋氏的先父宋祭酒,原是皇帝潜邸时的长史,那是正五品官,同僚还有平级的焦闻英。等到皇帝登基,焦闻英直接就做了正三品的通政史,宋祭酒虽然因为触怒了皇帝,只能做国子监祭酒这个四品官职,但同样是越级提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捷径是不会受到朝野诟病的。

曹家几个房头的嫡子们为了争一个太子伴读的名额,几乎打破了头,当然不会仅仅是为了能陪太子读书而已。他们争的,根本就是一条不必经过科举与熬资历,就能平步青云的登天路。

谢慕林心中暗暗一哂,不愿多提,便对萧瑞说:“好吧,是我没弄清楚,误会了你。”

萧瑞看了谢慕林两眼,微笑道:“没关系,谢二妹妹若有疑问,只管来问我,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要你不要对我有所误会,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生气。”

谢慕林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忽然问我二哥,我是否有婚配?你跟我其实也没见过几回,说不上熟吧?我自问不是个绝色美人,也没有出色的才情,这几次见你,更是打扮得跟个男孩子没什么两样,断不可能有本事迷倒了你。你忽然提出求婚,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萧瑞冲着谢慕林笑了一笑:“寻常闺秀,就没胆子说出谢二妹妹这样的话来。光是谢二妹妹的这份胆识,便将寻常闺秀都比下去了。我既然见过你这样的好姑娘,为什么要去将就远远不如你的庸碌女子呢?谢二妹妹一定知道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那又何必质疑我的真心?”

“你的真心就是靠卖惨来忽悠我二哥?”谢慕林冷哼了一声,“遇到一个跟一般闺秀不太一样的女孩儿,你就起了兴趣。那将来你再遇上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时,你又会怎么做?世间出色的女子太多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情,谁知道你会遇上几个?又会动几次心?这样的真心未免太过廉价,实在叫人信不过。”

萧瑞笑道:“别的姑娘与我有何相干?我只知道你的性情最合我心意,那就够了。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否则就不会丢下京中的三皇子与柱国将军府,跑去北方边镇搏军功了。谢二妹妹应当相信我才是。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旁的我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谢慕林对这话听得多、看得多了,并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挺俗套的:“花言巧语。没想到萧二少爷是这样的人,真不愧有纨绔名声!”

萧瑞眨了眨眼,忍不住抹了一把汗。这姑娘真不好哄呀,果然不愧是他中意的人!

第四百六十章 蜜语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六十章蜜语没办法,再难哄也得把人哄住了,不然看中的媳妇儿岂不是要飞了?

萧瑞冲谢慕林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这不是花言巧语,是甜言蜜语呀!根本用不着纨绔的本事,我只要看见你,那些话就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连想都不用想呢!”

谢慕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向他的目光透着一言难尽。

这位帅哥原来是这样的画风吗?

萧瑞又继续道:“我跟你二哥说过去的往事,其实真的不是在卖……卖惨。”这个词他听着新鲜,不过意思简单明白,他一听就听懂了,还觉得挺贴切的,但这种话当然不能承认,“我只是不想你身边的人对我有所误解,希望他们都能喜欢我。如此一来,等将来我从北方给你写信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拦着你读信、回信了。等到我向你提亲的时候,他们也只会祝福,而不是想法子阻拦。”

谢慕林眨了眨眼,讶异道:“你还打算从北方给我写信?”

“当然要写了。”萧瑞笑道,“我才与你见了几面?马上又要远离。倘若不能保持书信往来,我又怎么能让你了解我的性情为人,知晓我对你有多么认真?你我虽不能见面,但也能凭书信传情。如此,将来我们成婚之后,情份也会比别家夫妇更深厚些,相处起来,自然更加融洽恩爱了。”

谢慕林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咱俩还没到那个情份上吧?我以前见你,你都是聪明机智又狡猾的英俊少年形象,能不能稍稍尊重一下自己的人设?你这个样子,我都以为以前认识的你是假的了!”

萧瑞挑了挑眉,沉默了一会儿,才收敛了几分自己的笑容:“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劲么?你听着觉得奇怪?”他记得董慧武追求喜欢的名门闺秀,就是这么说话的,那些闺秀也挺受落,虽然把董慧武当成真正的未来丈夫人选的人并不多,但她们个个听完后,都会害羞地笑起来的呀!

莫非他喜欢的这位谢二姑娘,性情与别的女孩儿不同,就连追求起来,方式也要跟别人不一样么?

谢慕林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十分坦白地回答说:“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跟你一贯以来表现出的性情不太符合。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回来的?还是以前用这种话追求过别的女孩子吗?”

萧瑞咳了一声,坐得端正了些,老实道:“我没有追求过别的女孩子,但曾经见董慧武对别的女孩子说类似的话。他跟风月场合的女子与正经官宦人家的女儿,用的是不一样的言辞,但无论是哪一种姑娘,听了他的话,都会挺高兴的。我就模仿了一下董慧武的语气,不过,我说的话全都是我想说的,并没有哄骗你的意思。我是真觉得,有必要通过书信来往,让你对我多了解一些,日后嫁给我时,心里也会更心甘情愿。”

谢慕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岐山伯府的嫡长子是位真正的纨绔子弟吧?你跟他学什么呀?”顿了顿,又道,“我倒不排斥你给我写信,但你确定这种事现实吗?你现在还不知道会被派到北方哪个边镇,通信是否方便。更何况,离着这么远,通信实在太麻烦了。我爹爹人在北平,那已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了,他上任半年不到,也就给家里来过两回信而已。这还是因为我们谢家自己有商行,会来往南北两地运货,才能捎带过来的。换了没有这个条件的人,一年能通一回信吗?”

“我也可以给自己置办一份小产业,专营南北杂货,既为了运货时送信方便,也可以贴补通信所需的花费。”萧瑞笑道,“我手里有些私房,从前只能留在京中,也不敢置办什么大产业,免得引起家里夫人与大哥的注意,又或是被三殿下看中了讨要。但如今我出了京城,这些事也该筹划起来了。湖阴县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我打发人在这里开家南北杂货铺子,如何?从北方采买些土产送过来售卖,应该能赚不少钱。”

谢慕林哂道:“你要是打算把北方的货物送到湖阴县来售卖,我就劝你别犯傻了。南北杂货若是在这里有市场,早就被别家财主瓜分了去,哪里还能轮到你?别的不提,我们谢氏就有族人在县城里开杂货铺。况且,那些在江南受欢迎的北方土产,不外乎毛皮、药材、香料之类的,都是大商号才玩得转的。你做小本买卖,哪里有那个本钱?就算要开店,放着更繁华的苏杭湖嘉不去,放着有你旧同袍们坐镇的平望镇不去,非要来湖阴县,那也太蠢了些!

“我若是你,宁可放弃在湖阴县城开铺子,只派人在江南一带采买货物,湖州的文房四宝、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茶叶、松江的棉布、扬州的指粉,这些东西在北方都是紧俏货,运往北平后,不管是自己开铺子,还是卖给别的店铺,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等你赚到钱之后,再考虑在南边开铺子也不迟。”

萧瑞惊喜地看着谢慕林:“谢二妹妹,你是在担心我的产业,特地为我出主意么?!”

谢慕林咳了两声:“别自作多情,我是看在你也算是个熟人的面上,不忍心看着你白白亏钱,才好心提点你的。你爱听就听,不听拉倒。反正你赚的钱是多是少,都跟我没关系。”

萧瑞笑得有些傻:“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挣的银子多了,给你写信也容易些。”

谢慕林撇开了视线:“我可没有暗示你给我多写信的意思,只是想着,你若是真把自家的南北商路打通了,我们家里跟爹爹说不定又能多一条通信渠道而已。”

萧瑞低头笑了笑,才稍稍肃正了神色,柔声道:“这么说,谢二妹妹你允许我给你写信了?你不反对我仰慕你、追求你了?”

谢慕林觉得自己好象跳了个坑,脸上有些发热,硬着头皮道:“你要写信,谁能拦着你?但我不一定会回复,你可别要求太多。”

萧瑞又笑了:“怎么会?你愿意看我的信就好。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在信里跟我说,我一定想法子给你弄来。”

谢慕林僵着脸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不是要去北方边镇保家卫国的吗?专心一点行不行?想要建功立业,就别分心搞什么儿女情长呀!”

“保家卫国是要的,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求娶喜欢的姑娘为妻。”萧瑞笑着咧开了嘴,“保家保家,不成家,又如何去保呢?映真妹妹,你放心,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这人怎么还改口叫起她的名字来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站起了身:“别胡乱叫人,谁是你的映真妹妹?!你没看见我现在穿着男装吗?我是谢慕林,谢慕林!”说罢再也扛不住,红着脸扭头就走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捎信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六十二章捎信宋氏只是有几声咳嗽,据说原本还有些发热的,吃了丸药之后,已经退烧了。

当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一同来到二房探望她时,就看到她倚在罗汉床上,怀里捧着手炉,时不时低声咳几下,却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书本的样子。

文氏只得用谦恭的姿态,力劝嗣婆婆好好休息,想要看书,等病好了再说。她又送上了两匣子名贵药材,多是补身子用的。伤风感冒的小病用不着这些,但等病好了就能派上用场了。

宋氏叹道:“你送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我平日身体一向康健,不过是偶尔受了寒,方才咳个几声罢了,过几日就好了。这些药材既贵重又不易得,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三弟妹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用的,哪怕她用不着,你拿这些去孝敬她,她看了也高兴。送来我这里,却是浪费了。”

谢谨之道:“祖母别这么说,您的病好了之后,也需要进补一下的。身体补得康健些,平日也没那么容易生病了。老太太那儿用不着这些药,就算有需要,母亲另有东西可孝敬,哪里就缺得了您这一份呢?”

谢慕林也苦劝宋氏把药材收下,宋氏无奈,只得命丫环收了,却又说:“你们需要用时,只管来找我要,也省得白放着可惜了。”

谢慕林见她似乎真的对那些名贵药材不以为然,便又笑着说:“其实药补不如食补,与其去喝苦兮兮的药汤,还不如吃些美味的药膳进补身体呢。祖母觉得近来身体如何?除了伤风,是否还有别的症状?比如手脚冰凉什么的?我们那儿也收着不少药膳方子,以往也没什么人理会。如今倒是正好可以翻出来练练手,我也亲自下厨,做几道好汤好菜来给祖母品尝呀?”

宋氏听得笑了:“是么?这倒是叫我生出了好奇心来。哪日你真的下了厨,我一定要尝一尝才行。咱们真姐儿做得一手好点心,想必药膳也难不倒你。”

谢慕林听得笑了,下定决心,回院子后就去翻老妈那些药膳和菜谱,针对伤风感冒病人的菜色,想必还是有几样可选的。

文氏见宋氏病得不重,心里也松了口气,谈了谈三房为过新年要做的准备工作,请宋氏指点。宋氏点出了两样不足之处,便夸她说:“你已经做得不错了,不必太过紧张。族中长辈都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们今年过得艰难,不会挑剔你的,只管放宽心就是。”

文氏笑着应声,心里却还是放松不下来。她嫁进谢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参加宗族新年祭祖,主持家中一系列过年仪式,并面对湖阴县的所有亲友故交,怎么可能不紧张呢?她天天都在担心,万一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要如何面对族里那些与她同龄却对各种规矩礼节都熟练之极的妯娌们。丈夫谢璞是全族官职最高、仕途发展最好的人,嗣婆婆宋氏也是合族敬仰的贤妇人,若她做得不够好,岂不是要给二房、三房丢脸了?连几个孩子都要被她连累,她怎敢有丝毫松懈?

谢慕林、谢谨之都看出文氏还在紧张了,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祖母您老人家身体不适,不知可通知姑姑姑父他们了?”

“是呀,该请姑姑回来看望祖母的。如果瞒着她,回头她知道了实情,就要恼我们了。”谢慕林煞有介事地说着。

宋氏淡淡笑道:“不必劳师动众了。这会子他们正忙呢。书院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杨家那边却还得回去住几天。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杨家的人只怕都对你们姑父有些怨气,不会让他太好过的。你们姑姑也会跟着受气,何苦再叫她跟着担心?等他们夫妻来过年时,我的病早就好了,到时候就算你们姑姑生气,也不过是嘴上抱怨几句罢了。”

谢慕林忙道:“那就借口您病了,把姑姑叫回来,让她少受杨家几天气,不好吗?”

宋氏面上淡淡地:“这几天的气,她乖乖受了,过了大年初一,就能脱身了。可若是这几日的忙碌,她没有和杨家的人一同面对,过后只怕还有的是气可受。到时候她要应付的,就不仅仅是杨家的几个人了,连同杨家住在别处的族人,还有杨家亲友等等,都会在场。何苦叫她面对那种窘境呢?”

文氏忧心忡忡地说:“梅珺真不容易。当初看杨大伯父那般和气明理,哪里想到他的妻儿会是这样的人呢?幸好杨大哥是个体贴妻子的人,有才华,又对梅珺一心一意,否则梅珺那么好的女子,谁舍得她去受那样的气?”

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是呀,看着孩子受委屈,我们这些做亲人的,心里怎会好受?”

离开二房的时候,谢慕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文氏:“娘,你觉不觉得,二祖母今儿好象情绪不大好?尤其是说到梅珺姑姑的时候,二祖母简直连聊天的心情都没有了。”

文氏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回忆宋氏指点她的几件事呢:“有么?她老人家身体正不适呢,情绪不好也是寻常。难不成你还指望病人象是没事人儿一般高高兴兴的?”

谢慕林见她走神,只得回头跟谢谨之讨论。

谢谨之则说:“是有些情绪不佳,怕是因为杨家待姑姑姑父不慈的缘故?人生病的时候,难免会多愁善感一些。兴许嗣祖母是因为生病,想念亲人,又想起梅珺姑姑如今被困在婆家,不方便回来看望她,所以心情难过吧?近来我们事情忙乱,来探望她老人家的时间少了,兴许她是寂寞了吧?我们多过来陪陪她好了,回头也得劝淳哥儿和沅妹妹一声,让他们别光顾着和朋友们四处玩耍,好歹也多陪嗣祖母说说话。”

谢慕林深以为然:“二哥说得对!”

兄妹俩遂商议了一下,年前每天在什么时间过二房来看望宋氏,文氏也插了几句话。但一回到三房,她就立刻忙活正事去了。宋氏指出的她那几个错漏之处,得赶紧改正过来才行。

谢谨之去了谢显之处,谢慕林自行回院子。她刚翻找出两本关于药膳配方的手抄本,谢徽之就找了过来,先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便笑眯眯地掏出一封信,在谢慕林面前晃了两晃。

谢慕林看着他,有些惊讶:“这是什么东西?”

谢徽之笑嘻嘻地,凑近了小声道:“萧二哥托我捎给二姐姐的。外头天都快黑了,他居然亲自跑了一趟谢家角!也不知道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呢?二姐姐呀,你们之间在搞什么鬼?”

第四百六十三章 吾友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六十三章吾友谢慕林听谢徽之说,那信是萧瑞写给她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有一种心虚感。

但她当然是不会把这种心虚在弟弟面前表现出来的:“搞什么鬼?这信是萧瑞写来的?他有话,今天我和二哥过去时,他怎么不说?非要特地跑一趟谢家角来送信,该不会是之前见面的时候,忘了说什么要紧事吧?”她朝谢徽之伸出了手,“把信给我瞧瞧,万一是重要的消息,可不能耽误了。”

谢徽之愣了愣,看着自家二姐如此正经平静的模样,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想错了,还真的乖乖把信交了出来,嘴里忍不住嘀咕:“萧二哥在搞什么鬼?如果真的忘了说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跑这一趟,他人都到谢家角了,直接上咱们家的门来拜访就是,还非得叫门房的人传话,把我喊出去,又冲我说了半天好话,让我别跟旁人提起,方才托我来捎这个信,神神秘秘的……这样叫人如何能不想歪?”

谢慕林接过信,听到谢徽之这么说,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热。她低头咳了一声,才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始拆信看信。

信封上写着“谢慕林公子亲启”,落款是“萧重林缄”,十分简明扼要。

谢慕林看到前头收信人的部分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颇为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这信不是写给“谢映真”,而是“谢慕林”的。顶替了谢映真的人生,她也接受了谢映真的亲人,但如果真要跟某人谈恋爱,她更希望对方喜欢上的,是“谢慕林”这个人。

至于萧瑞喊她“公子”什么的,不用说也是为了掩饰他在向一个未婚女子写信的事实啦。

不过“萧重林”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假名吗?同样是为了掩饰写信的人身份?只是谢慕林自己的名字叫“慕林”,看到人家的名字里带个“林”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拆开信细看,发现那信里抬头写的是“吾友慕林”。她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了。

还好,萧瑞的这封信,尽管从信封开始,就透着掩饰的意味,但信的内容还是很坦白的,也没有象谢慕林之前担心的那样,满篇都是肉麻兮兮的尬味情话,而是非常平实地向她讨教,怎么在湖阴县开层他的产业发展大计为好。

从信里行间,可以看出萧瑞在听完她的建议后,是认真思考过要怎么做的,初步制定的计划就很详细周全了,无论是人员、场地、起步资金还是经营方式,都非常有章程。谢慕林也没想到,萧瑞居然还挺有钱的,能立刻拿出来做买卖的私房钱就超过了千两纹银,手下竟然还有不少有经验的人手。如果他早上对她与谢谨之讲述的自己的人生经历全都是真的话,那最近这几年,他在父亲、嫡母、嫡兄、贵妃姑母与皇子表弟这几分重压之下,还真的为自己的将来做了不少准备呢。怪不得他有底气说,去了北方也会给谢慕林来信,原来他是真有财力能做到这一点。

既然他是个心有成算,手里有钱还有人的精明少年,那为什么还非要在湖阴县开铺子呢?他这个生意在发展前期不是在江南几个有名的大城采买紧俏货物,再捎往北平贩卖的吗?以他的家世背景,以及曾在金山卫过的经历,再加上燕王府那边的人脉,估计这一路上不会被沿途的层层关卡剥削多少钱去,到了北平后,恐怕连销路也是不愁的,那利润就非常可观了。有这么好的条件在,他实在没必要花钱在湖阴县置办一个店面呀。这地方的交通条件并不算很便利,他还不如在平望镇建个据点呢!

莫非……他这么做的目的,纯粹是想要有个与她谢慕林联系的固定据点?

谢慕林很想立刻就提笔写信去问萧瑞,但又觉得这话不好问出口,万一他说是怎么办?这种事怪叫人不好意思的。她就算穿越过来,年纪早已不是豆蔻少女了,但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脸皮依旧薄得很。

唔……难道要装傻吗?当作她什么都没猜?

谢慕林在这里犹豫不决,那边厢谢徽之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二姐姐,萧二哥到底在信里说什么要紧事了?你快告诉我呀?!”

谢慕林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才干巴巴地道:“也没什么,他好象打算自己私下做些小生意,之前就曾跟我讨论过的。我当时随口给了两句建议,他好象挺看重的,这会子特地写信过来,想问得仔细些呢。”

“什么呀?居然是这样的事。”谢徽之凑过头来瞄信,谢慕林下意识地想躲,但还是忍住了冲动,把信展开来给弟弟看。

谢徽之草草看了几行,便没有再看下去了:“原来如此。他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打算,怕消息传回家里去了吧?他也不容易啊。不过他这样的情形,既然好不容易摆脱了家里的束缚,当然要想办法赚点私房钱的。”他眼里泄露出几分羡慕之色,其实他也觉得做生意挺有趣的,可惜没有萧瑞那样的自由和本钱。

谢徽之甩开心头那点艳羡,专心思考萧瑞信里的内容。

他与萧瑞交好,也清楚对方家里的情况,想了想便说:“虽然我觉得,他在苏州、湖州这样的大城里开店,会赚得更多,但那些地方的铺面,价钱也更高些。若是位置好,争的人就更多了。他人不在江南,鞭长莫及,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在湖阴县城开店也不错,这里没那些大城繁华,铺面的价钱却也会低些,还有我们家帮他盯着,不怕他会吃什么大亏。

“况且,看他信里的意思,不打算在咱们县里卖什么货,就是拿这里的铺面做个中转,把周边几处大城的货物收拢过来,一并装船,通过运河送到北平去贩卖,这就更省事了。我们只要派两个靠得住的下人替他领路,让他知道哪些商号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就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吧,我去寻族里行商的长辈们打听!”

谢慕林见他干劲十足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你要是乐意帮他的忙,我就省事了。如果遇到有机会,手里又有点私房钱的话,自己顺便赚点体己也成哪。如果钱不够,来找我借也行。我手里还有些私房,不收你利息就是。”

谢徽之愣了愣,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二姐姐,你说真的?!我能顺便给自己也赚几个零花钱?!”

“为什么不能呢?”谢慕林也看出了弟弟眼中的跃跃欲试,笑道,“只要是靠自己的眼光和本事赚来的正经钱,谁还能拦着你不成?但你别因此荒废了学业才好,也别跟萧二公子那边闹矛盾。不然让娘知道了,不许你再掺和这种事,我可没底气替你说好话。”

谢徽之深吸一口气,立刻抬头挺胸,一脸的信心满满:“二姐姐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心机

看着谢徽之兴致勃勃的模样,谢慕林心情也挺好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信,觉得完全可以在回信中提一句,跟萧瑞打声招呼好了。她也不是要让弟弟去分萧瑞的大饼,只是觉得,对方有钱有人有心计,如果真能赚到钱的话,自家弟弟跟着喝点汤也不算什么吧?萧瑞的本钱也不是很厚,谢徽之可以帮一把呀。至于三弟本人手头缺钱的问题,那是问题吗?她这里还是能借出一小笔银子的。

只要谢徽之在萧瑞的生意里,名义上占了一小股,往后在这湖阴县内,谢家便可以出面替萧瑞解决所有的烦难之事了。因为,那是“谢家子弟”占了股份的产业呀,湖阴县上下谁敢不给面子?哪怕是在湖州府范围内,也不是人人都能无视谢璞那顶从三品的高官帽子的。萧瑞根本不必祭出他那皇亲国戚、将军府公子的名头来,就能把事情摆平,根本不怕惊动家人,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谢慕林非常积极地给萧瑞写了回信,还写得挺长。如果萧瑞在信里跟她说土味情话,她是绝对不会有回信的想法的。但既然他在信里谈的是正事,她也会正正经经给他以答复。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的“吾友慕林”嘛!

谢慕林摸了摸脸,发现有点小烫,忙偷偷看了外间正在思考要找哪位族中长辈打听消息的三弟谢徽之,见他对自己的情形毫无察觉,忙端起书桌边有些放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把心头的燥意给压了下去,又往脸上扇了扇风,方才继续写信。

她除了提到让谢徽之帮他打听消息、联系靠谱的供货商号,以及参一干股作为日后在乡邻与族人间为他提供庇护等建议外,也正儿八经地跟萧瑞商量起了头一批贩货,该采买些什么货物为佳。

若无意外,萧瑞这个冬天忙着新差事,顶多就是把铺子和人手在湖阴县铺开来,再打探清楚供货渠道而已,不可能正式开始采买货物销往北方的。大冬天的,江南这边的运河勉强能用,北方的运河怕是要结冰,根本不能通航的。他肯定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后,才能把第一批货物启运。

东西运到北平,应该差不多是春夏之交的时节了,要是动作慢一点儿,初夏才到达,也是有可能的。在这个时节,厚重的衣料就绝对不可能受欢迎;哪怕是胭脂水粉,不是适合夏天用的品种,也难以销得动;至于茶叶,不是明年的新茶,价值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最稳妥的,当然是挑选季节性不那么强的货物,比如湖州这边的纸笔,松江那边的细棉布,苏州的丝绸也可以考虑。这些东西都算是日常能用的,只要不追求高档品,成本都不算高,正适合本钱只有千两左右的萧瑞。只要注意船舱别进水,影响了货物品质和卖相,这些东西在北方,怎么都是能卖出去的。

谢慕林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谢家的商号自己也在做类似的买卖。只不过谢家本钱足些,既有名声,又有人脉,还有底气把北货运到江南来卖,完全是供不应求。谢慕林清楚谢家商号的进货渠道和销货路子,根本不担心萧瑞会抢了谢家的生意。

要是萧瑞真的分了谢徽之干股,就算他借用谢家的渠道,也不是不行哪。谢家如今商路畅通,只是发愁年初损失惨重,因此资金上有些困难,每次来往南北,都没办法大批量进货、囤货罢了。据说他们在北平的客户,总在抱怨他们每次卖的东西都太少呢。萧瑞掺一脚进去,还未必够人家塞牙缝的,根本不是问题。

谢慕林扬扬洒洒地写了三张信纸,才用信封封好了,犹豫了一下,便在上头写“萧重林兄亲启”、“谢慕林缄”,写完看了看,忍不住偷笑了下,觉得这还挺有趣的。

她把信交给了三弟谢徽之,告诉他:“明儿你去老宅时,帮我把信捎给萧瑞吧。他要是真打算在湖阴县开铺子,我觉得你可以参一股进去,哪怕是名义上拿个干股,私底下不分他的红也行。这是为了借你谢家子弟的名义,替他的铺子挡风遮雨。咱们谢家在湖阴是名门望族,爹爹又是本地还存活的出仕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但凡是有点眼色的,都不敢对你参了股的买卖打什么主意。就算是县尊大人,都要回避一二呢。萧瑞要是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他有私产,就没法打出柱国将军府和皇亲国戚的招牌来了。有你在前面挡着,他在北方参军,也能安心一些。”

谢徽之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已经把萧瑞当成是好朋友了,当然不觉得自己给好朋友帮点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还说:“我用不着他分红,所谓干股也不过是哄外人的罢了。我只想让他允许我跟着他手下的掌柜伙计们学点东西,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谢慕林虽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但还是给他提了建议:“你也可以去问咱们家的掌柜呀。毛掌柜就在金陵,咱们给那边写信时,给你捎带一封,又有什么要紧?他经商的本事,肯定不比萧瑞手底下的人弱。”

谢徽之有些郁闷地道:“不成。咱们家的掌柜都不乐意让我学经商,劝我多用心读书,将来和哥哥们一道考科举,象是父亲一样做官呢。要不是他们不肯教我,我还用得着打萧二哥手下的主意?”

谢慕林笑道:“那就随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学归学,别耽误了正经学业,不然娘怪罪下来,我可没法替你辩解。”

“知道啦!二姐真啰嗦!”谢徽之把信往怀里一揣,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谢徽之寻了个借口,只带着一个小厮,便上了自家的船,奔谢家湾老宅去了。

他昨日连夜去拜访了族里一位在县城里开布庄卖苏州丝绸与松江棉布的族叔,向他打听了几个进货的渠道,正好可以给萧瑞提供点建议。

萧瑞对谢徽之的建议非常感激,再三谢了他,还说不能仅仅是给干股,索性直接算他两股好了。若不能给谢徽之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又怎么有脸借用谢家的销货渠道呢?

其实萧瑞原本是打算,把货送到北平后,就请燕王妃身边的侍女——也是他姨娘李瑶枝的昔日姐妹帮忙寻人收货的。但既然他喜欢的姑娘如此热心地为他介绍销货路子,他又怎能不领情呢?

萧瑞看着手中的回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果然,刚开始给他喜欢的这位姑娘写信时,不写情话,只谈正事,是正确的做法。只有这样,她才会愿意给他回信。等到两人通信多了,彼此关系也熟稔了,他还怕没机会再诉衷情,打动她的心么?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丧礼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六十五章丧礼萧瑞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又与谢徽之约好,过些日子会派人来看铺子,请谢徽之事先帮忙打听县城里合适的铺面,便在第三日离开了湖阴县。

按照他与谢徽之的约定,以及与谢慕林在书信中讨论的结果,他会让手下的人尽量赶在新年前后,把铺面买下来。

这时候湖阴县内会有个别商家因为年关难过,被水患影响了生计,不得不结束营业,把铺面转让出去。如果趁着年后再去买,只怕就会被旁人抢了先,所以年前下手更划算些。反正是买的铺面,而不是租的,也就不存在多给一两个月租金会吃亏的情况了。

铺面弄到手了,后续进货的事,倒也不必太赶着来。新年将至,人家做生意卖货的商家也是要过节休息的。谢徽之答应,在过年走亲戚访亲友的时候,会尽量帮忙打探些相关的消息。正月十五过后,萧瑞的伙计都到齐了,他就带着他们去进货。

正月一过,开春时节,萧瑞就可以把采买到的货物装船启运了。由于他本钱少,就算添上谢徽之那一份,也依旧是小本生意,不必自己专门弄条船来。谢家自家有南北杂货生意,新近还添了一条八成新的船,可以出租一个舱位来给萧瑞,租金就不必打折了。不过谢家也不吃亏,在江南地界上,除了谢璞的名头外,他们还可以请萧瑞打出金山卫与平望镇千户所的旗号来,避免被沿路那些有心巴结曹家与太子的官员为难克扣,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而等船到了北平地界后,谢璞的名头就能派上用场了,轮到萧瑞跟着沾光。

当然,如果萧瑞能打出燕王府的旗号来,那就是谢家沾他的光了。

有谢家商队的人带着走头一趟生意,萧瑞手下的人也能弄清楚流程,日后无论是继续跟着谢家混,还是自己另起炉灶,心里也有底气了。

若不是萧瑞这里有谢徽之两成的股份,谢家的掌柜们才不可能那么热心积极地帮忙呢。

谢徽之为此特地掏空腰包,准备了几份厚礼,预备等毛掌柜回湖阴过年的时候送上。毛掌柜给了大人情,他当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至于给萧瑞投资的钱款,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不但二姐姐谢慕林愿意借钱,连听到消息的谢显之、谢谨之两位兄长,也愿意资助一二,还有嫡母文氏,更是打算过年时给他封一个大大的红包,奖励他今年懂事了许多,能够老实读书,还能帮家里的忙,而不是继续在外头瞎胡闹了。

宗房的诸位长辈,还有二房的二叔祖母宋氏,听说消息后都纷纷表示,只要谢徽之来年在学业上能有进步,比如明年县试时,也跟着哥哥们一块儿下场,考出点成绩来的话,他们都不会吝啬于赏赐的。既然他缺银子,那到时候就奖他银子好了。

谢徽之算了算长辈们许诺的奖金,凑起来竟然有好几十两,他长了这么大,手头还没有过这么多零花钱呢,心情十分兴奋。只是一转头,记起这些奖金是有条件的,达不到条件,他就别想拿到手,顿时又纠结起来了。

就在谢徽之痛并快乐着的时候,谢映慧又一次从京城来信了。这一回,捎信来的不是谢家下人,而是回湖阴老家过年的毛掌柜与刘伙计。

信里写了个坏消息。承恩公夫人在病了大半年之后,终究还是回天乏术,一命归西了。

这也意味着,曹家承恩侯府与其他几个庶子房头,通通都要开始守孝三年。平南伯府本来就在孝期,顶多就是多戴几个月的孝罢了,影响倒也不算大。但谢映慧在信中十分气愤地斥骂着曾经敬爱的舅母与曾经仰慕的表哥,因为在承恩公夫人病重期间,平南伯夫人、曹文衡与曹文凤母子三人始终没有出现过,口口声声说是去了京郊的寺庙里为老人祈福,事实上,前不久才有人偶然撞破,说他们根本就没去寺庙,仅仅是在自家庄子上闲住罢了。

曹文衡还兴致十足地带着随从,骑马去山林里打猎,玩得十分开心。他身边的下人视路过的村民于无物,有位老人避得稍慢一点,就被他的下人推倒在地,滚了一身的冰冷泥水。一位御史恰好路过,见状十分气愤,一纸告到朝中,皇帝立刻下旨训斥了曹文衡。曹文衡的爵位还没到手呢,只怕以后就更麻烦了。

他们母子自家是否会为此后悔,尚是未知之数,但曹家却因此跟着丢了一回脸。皇帝拿着前段时间有曹家亲友控诉承恩侯夫妇不让他们面见承恩公夫人一事做把柄,把曹家几个房头做过的丑事都拿出来数落了,还传旨曹皇后,说曹家行事如何如何荒唐,命她约束、训诫娘家亲眷。

旨意是当着林昭仪、萧贵妃、乔美人等众位妃嫔的面下发的,曹皇后最是要强的一个人,丢了这么大的脸,马上又要面临娘家亲人全部都要丁忧守孝的困难局面,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

然而谢映慧已经顾不上曹皇后的想法了。她亲自送走了外祖母,又参与了承恩公夫人的丧礼,在灵堂上守了三日,亲眼目睹了曹家人在丁忧之后,对死去的长辈毫无敬意,反而满腹怨言的丑陋嘴脸。他们根本无心替承恩公夫人好好办后事,除了在有人上门吊唁时,才摆出丧家的样子来,其他时候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

他们甚至连每日三餐吃素这一条都做不到,谢映慧亲眼看到承恩侯因为天寒风冷,晚餐时还多要了一壶烈酒,承恩侯夫人则吃鱼肉吃得很香,还给儿女们炖了人参鸡汤。至于其他旁支人士,就更不用提了,有位庶支的婶娘,还在孝衣底下穿着红狐皮的裙子呢,说是防寒。

只有几个侍候过老人的大丫头、仆妇,连带一个每日来回的谢映慧,是真心在那里难过哭泣的。侍疾了几个月的庶出表妹曹文燕,规矩礼数上比曹家其他人要稍强一些,但也不是真心难过,吃饭时还有心情挑剔没有肉吃呢。

谢映慧的心彻底凉了。她很想去骂一骂那些不要脸的长辈与表兄弟姐妹们,可她不敢,因为她也没有底气。

她的母亲曹淑卿,早已收到了长兄承恩侯送过去的信,却明确拒绝了回京侍疾、奔丧。谢映慧没有听到送信的人是如何回报承恩侯的,可听承恩侯夫人的冷嘲热讽,似乎母亲正忙着操办婚礼,打算赶在母亲过世之前,先嫁给方闻山,免得要再等三年呢。

自己的母亲如此不争气,谢映慧又有什么脸面去指责舅舅舅母们不孝呢?她只能硬撑着一口气,打算在外祖母灵前跪到头七,便返回谢家大宅,关起门来度日。

等到承恩公夫人正式出殡的时候,她再去送外祖母最后一程,却不打算再登曹家的门。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她就要带着庶妹谢映容返回湖阴老家。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此与她再无干系。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反应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六十六章反应谢映慧大约是心情太难过了,所以只在信里说了承恩公夫人病逝,以及曹家众人的言行,就没有再谈起其他的了,连谢映容的病情,都不曾提起。

可是谢家众人都不好因此抱怨什么,谢映慧的悲伤似乎透过信纸,感染到了他们每一个人。就连一向对承恩公夫人的病幸灾乐祸的谢老太太,都没有再哈哈大笑,只是嘀咕了一句:“生前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整天只惦记着害人,没把孩子教好,到死时就遭报应了,就算再后悔也没用!”

谢显之低头抹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祖母,大妹妹的信……就只写了这么多。她身体本就娇弱,又在外祖母床前侍疾了月余,再跪几日灵堂,恐怕身体是吃不消的。您别怪她忘了在信中问候您,她这会子昏头昏脑的,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瞧你说的,我难道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不成?谁不知道慧丫头心里难过呢?她能顾得上写信就不错了!罢了罢了,让她安心在京里住着吧。曹家老婆子病死了,身边用心侍候过她的,肯定都累得不行。叫慧丫头只管安心在家里养着,别理会曹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等到春暖花开了,咱们家就派人把她们姐妹接回来,大家过清静日子,不必再看曹家出丑了!

“至于你们那个娘,她早就丢掉廉耻了,亲生骨肉不要,亲哥哥死了不管,如今连亲娘死了,她也不回来见最后一面。这么冷心冷情的人,你们还想着她做什么?只当她是死了算了!让人知道你们兄妹有个早死的娘,岂不是比你们有个淫奔的娘要体面得多?!”

谢显之的眼泪又要忍不住往外冒了。谢老太太的话,虽然是在安慰他与大妹妹,事实上却是在往他们兄妹的伤口上撒盐。然而谢老太太一向是这个性子,谢显之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低头不语,默默拭泪。

还是谢谨之宽厚,帮着出了声:“老太太,信已经读完了。今儿天冷,前院不如后宅暖和,不如我们兄妹几个送您回屋子去吧?”

谢老太太搂了搂怀里的小手炉,漫不经心地说:“我身上穿得暖和着呢,压根儿就不怕冷,用不着你们几个小的操心了,有你们娘侍候我。”说着便在珍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文氏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一边手臂,飞快地向儿女们使了个眼色,便扶着谢老太太回后宅去了。

谢慕林见状,吁了口气,回头看向谢显之:“大哥别难过了,咱们去你院子说话吧?大姐姐劳累了这些天,心情又悲伤,怕是对身体会有影响。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谢显之含泪点了点头,把信收好揣进怀中,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得扑通一声,宛琴姨娘不知何故腿软了,跌坐在地上,面上表情一片茫然,好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谢涵之惊叫着跑了过去:“姨娘,你怎么了?!”

宛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谢映芬倒是很淡写,她对谢慕林等人说:“姨娘没事,兴许是听说承恩公夫人死了,曹家要丁忧守孝,皇上还训斥了皇后娘娘与平南伯府的缘故。她没想到曹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难免会担心家里人。我会好好安慰她的。”

谢慕林兄妹心里对于小妹的说法半信半疑。宛琴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家人吗?不是因为看到曾经无比崇敬的曹家走下了神坛,受到了皇帝的厌弃,前途一片灰暗?

谢徽之嗤笑了一声,对谢映芬道:“四妹妹,你好好劝劝你姨娘吧,别太难过。她家里人对她也没什么情份,只有一个同胞亲兄弟叶金荣还算不错。毛掌柜先前说了,叶金荣如今跟在金掌柜身边做事,颇受重用。今年冬天最后一趟南下的商船,他就跟着金掌柜回来了,预备明年春天再运一批新货北上,因此这会子叶金荣就住在京城珍珠桥的大宅里头,安乐得很。若是平南伯府坏了事,叶家人跟着倒霉,叶金荣总会看顾一二的。不过曹家当初坑得他不轻,若是曹家有人倒霉,他估计就顾不上了。这种事,想必琴姨娘不会在意?”

宛琴回过神,目光闪烁地避开了谢徽之等人的视线,扶着墙重新爬了起来,低头小声道:“三少爷说笑了。我自是担心家里的亲人。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们姐弟的血肉至亲。平南伯世子最是霸道不讲理的,心气不顺时,常拿下人出气。如今他吃了大亏,还不定怎么折磨府里的人呢,因此我才会为了亲人担心。”

她的说法是真是假,其实没什么人在意。反正她也出不了谢家角,连跟弟弟通信都做不到。倒是叶金荣曾经托共事的伙计捎过信给她这个姐姐,写的也不外乎是报平安,或是自己有多受金掌柜重用,得了老爷谢璞多少赏钱之类的。宛琴看了信,还是挺开心的,只是惦记着想要回信罢了。

谢映芬走了过去,搀住宛琴的手臂:“我送姨娘回院子吧。回头咱们也可以给京里写信,给叶金荣写。姨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说出来,我会写在信里的。就算年前没法把信送出去,等过了正月十五,总会有人往京里去。”

宛琴露出惊喜的表情,忙拉着谢涵之的一只手,带着一双儿女回院子去了。

谢慕林目送他们离去,暗叹一声:“四妹妹也不容易。多亏她能管得住琴姨娘,不然还不知道琴姨娘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谢徽之撇嘴:“看不清形势的蠢货!四妹四弟有这么一个姨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幸好四妹四弟不是由她教养长大的,都懂事又明理。曹氏虽然不是个好人,却偶尔也会有坏心办好事的时候。”

谢慕林甩了他一个眼色。谢徽之顿时反应过来,自觉失言,忙闭了嘴,偷偷去看谢显之的表情。

谢显之却有些心神不属,似乎压根儿就没留意到他说了些什么。谢谨之咳了一声,唤过弟妹:“我们赶紧走吧。”

兄妹四人齐齐去了谢显之所住的雪松院,才坐下一会儿,菖莆忧心忡忡地上完了茶,人还没退出去呢,谢显之就先开了口:“我打算……正月十五过后,就亲自去一趟京城,把大妹妹与三妹妹接回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谢谨之立刻道:“这不妥吧?老太太先前已经说过……”

“老太太是说过不假,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谢显之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为了给外祖母奔丧去的,而是担心大妹妹。她受此打击,人又伤心,还不定会病成什么样呢。若不是新年将至,我实在脱不开身,真恨不得立刻就赶回京城去看她。这半年,她独自留在京中,既要照看三妹妹,又要兼顾家里家外那么多事,还要去承恩侯府侍疾、跪灵,实在是难为她了。我无法陪她过年,心里已是愧疚难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她孤单远行了!”

他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弟妹们,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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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自荐

谢显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兄弟姐妹们还能劝他什么呢?只得神色为难地闭了嘴。

不过谢谨之还是很担心谢显之的身体:“大哥你能撑得住长途跋涉么?虽然开春后,天气会比如今暖和许多,但也还没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初春还是很冷的,就怕你撑不住。要不……坐船走运河吧?”

谢徽之忙道:“不能走运河吧?!大哥不是还要参加县试么?县试就在二月里,如果走运河,来回说不定要花上二十几日,哪里来得及赶回来参加县试?!”

谢显之苦笑着道:“三弟,你忘了?我外祖母去世了,我要服五个月的小功,本就赶不上县试了,只能后年再下场。不过,我原本也打算走陆路进京,回程是带上大妹妹与三妹妹,再走水路,那样路上平稳些,不会让她们受太多苦。”

他转向谢谨之:“二弟,本来你我是约好了一同参加明年县试的,如今我却不得不丢下你,让你一个人下场了。还望二弟莫怪我才是。”

谢谨之叹了口气:“大哥说这些做什么?这又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我只为大哥惋惜,你本就才华横溢,又拜了牛大儒为师,明年的县试、府试,本该大放异彩的,如今却不得不耽误一年……”

谢显之笑了笑:“这有什么?后年乃是院试之年,我一口气把县试、府试、院试都考了,直接做了秀才,岂不是更省事些?二弟你今年下场,也可以先替我试一试水,积累些经验。等后年轮到我下场时,就对事事都心里有数,不必觉得惊慌了。”

不过是县试与府试罢了,竹山书院的先生们早就把个中流程说了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记得滚瓜烂熟,互相也能提点,根本就不会有谁觉得惊慌的。谢显之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开解谢谨之而已。

谢谨之叹了口气,面上又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既然大哥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只是正月十五太早了,那时候只怕连雪都还没化呢,还是等出了正月再说吧?”

谢显之摇头:“既然决定了要进京,就不必再拖延了。去得早些,兴许还能赶上外祖母七七。我也好到她老人家灵前磕个头。”

谢徽之忙道:“大哥别去!万一曹家人扣下你怎么办?!”

谢显之淡淡一笑:“若是从前,我还会担心这个,但如今却没什么可怕的。皇上拿着曹文衡做筏子,给曹家满门一个没脸,曹家如今又要守孝,内里尚未安抚住自家党羽,外头又有二皇子的人虎视眈眈。在这个时候,他们连王湄如入东宫都能忍了,只求能平安度过三年孝期,又怎会再对我做些什么?那岂不是把现成的把柄送到皇上和二皇子手里?他们还不至于如此愚蠢不智。”

谢谨之与谢徽之都觉得这话有理,纷纷点头。

一直沉默的谢慕林却冷不防插言道:“曹家的人个个都是聪明人吗?大哥能保证当中没一两个蠢货,看不清形势,把自家坑进去了?又或者说……曹家的人不搞事,林家人搞事呢?他们把你绑了,再嫁祸到曹家人头上,皇上和朝臣们会不会相信曹家是冤枉的?”

谢谨之与谢徽之顿时又是一怔。是啊,以皇帝如今对曹家人的厌恶态度,以及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的咄咄逼人来看,这种事未必不会发生。到时候,皇帝可未必会在乎曹家是否冤枉,朝臣中反对曹家的,也多半会趁机落井下石。可被利用的谢显之是何等下场,又有谁会在乎呢?

谢徽之脸色大变地抓住谢显之道:“不行!大哥你还是别去了!留下来跟二哥一起参加县试吧!承恩公夫人是你的外祖母不假,但曹氏早就跟父亲和离了,曹家也不再是谢家姻亲,这门亲戚你不认也没关系的!”

谢显之无奈地看着他:“三弟,规矩不是这么算的。”

“凭什么不能这么算?!”谢徽之气得鼓起了脸,“曹家人也没把你当成是外孙、外甥,有大姐去给承恩公夫人送终跪灵,你们兄妹就算尽了孝心了。曹家人自己都不在乎这些,凭什么要你们两个外姓人如此尽心尽力?就这么办!大哥你别回京城了,父亲也早说过,你一日未考中举人,就一日进不得金陵城大门的!你要是不放心大姐和谢映容,大不了我替你跑这一趟!我身体比你强壮多了,一点儿都不怕冷风吹!”

谢显之叹息着道:“曹家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我既是个读书人,就得守礼。我生母已是个抛下重病的母亲随外男离家,又不顾亲兄弟死后,未满九月大功孝期,便改嫁他人,连亲生母亲去世,都不肯回娘家奔丧的悖礼之人。我若再有任何不守礼仪之举,别人又怎会看我呢?我日后还能妄想在士林中立足么?”

谢徽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我没想到这些……”

谢谨之叹了口气:“大哥也有为难之处,三弟,你就不必再劝了。横竖到时候,大哥不必赶路太急,若是身体有不适,到了京城家中,还能慢慢休养些时日,不必赶回来参加县试。大哥这几个月也有照二妹妹的建议,强身健体,今冬至今未曾生病,比往年可强得多了,应该无大碍的。到时候,我们多派几个人跟着大哥,想必无事。”

谢徽之眼巴巴看着谢显之道:“我陪大哥走一趟吧?我身体强壮,人头又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你打探一下消息……”

谢慕林又插言了:“三弟别胡闹了,你忘了先前答应过大伯祖母与二祖母什么吗?你说了到时候要陪着哥哥下场参加县试,积累一下经验的。你要是这会子改口,说要陪大哥进京,你猜长辈们会不会觉得你是贪玩,不想学习了?”

谢徽之嚅嚅不能回答,心虚地四处乱瞄。

谢慕林又转向两位兄长:“哥哥们也别争了。既然大哥下定决心要回京一趟,二哥、三弟又有县试要忙,不如让我陪大哥走一趟吧。一路上我们就坐马车走陆路,路上我会盯紧了大哥,把他照顾好,让他尽量别生病的。到了京城后,大哥也别急着进城,先在城外找地方落脚,我再带几个家人回珍珠桥去。大姐和三妹妹那儿,有我去探望就行了。等我带着她俩出城,再与大哥会合。到时候你们想去祭拜承恩公夫人也好,想歇一歇就起程返乡也好,都由得你们去。”

谢显之皱了皱眉:“不进城,我如何能去祭拜外祖母呢?”

谢慕林哂道:“大哥过虑了。你以为,就凭曹家人那不仁不孝的作派,还会让承恩公夫人在家里停灵百日之久吗?冬天里天气寒冷也就罢了,一但春暖花开了,棺木的气味可好闻不到哪里去。我猜他们多半会趁着七七送灵出城的,会直接埋了,还是丢在哪家寺庙庵堂里,就不知道了。到时候我们找人打听一下,趁着曹家人不在时去,你还怕没机会在老人家灵前磕头?”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木匠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六十九章木匠腊月二十九那日,是谢徽之年前最后一趟往谢家湾老宅送补给传话。他送去了新房客们过年需要用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与炭火酒水,也捎带上了给孩子们准备的糖果,与为老人准备的绵软点心。

新房客们当中虽然有病人有伤者,但大部分的人都身体健康,在谢家湾过了一段平静安全又不愁温饱的日子后,精神也都恢复了,只是被困在谢家老宅周边,没法出去透气,有些憋闷而已。还有几个人犯了酒瘾,孩子吵着要出去玩耍什么的。如今见了谢徽之送来的东西,个个喜出望外,呼啦一声凑上来,围着小少年说了许多的好话,说得谢徽之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跑了。

等到他重新回到老宅里,跟人正经说话的时候,便收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

马车的最终图纸已经出来了,谢家那辆旧马车的主体已经被拆开,需要用到的木材和其他材料,也都堆积到东北方向的书房院中,随时可以动手。木匠们商量好了,打算过了大年初五,初六当天准时开工。他们人手多,完全可以赶得及在元宵节前做完修饰工作,把马车送到谢家人手里的。从前他们在杭州将军麾下做事,需要赶工时,日夜不停,现在已经轻松很多了。

这头一辆改良的马车,因为谢家急着用,所以不能太过讲究了。但等到他们动手做第二辆的时候,很多细节都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几个来不及试验的新点子,也可以用上了。

至于谢慕林之前想要的飞梭织布机,则已经完工了,谢徽之今天就可以带回去。

谢徽之转着那张有些眼熟但又有些陌生的织机,简直不敢置信:“这就做好了?就加了这么一个……槽?”

新房客中共有三位官册上有名的木匠,除了谢徽之最熟悉的那位勤奋的许木匠外,还有一位曾任匠人头领的周大匠,与腿上受了伤的马木匠。本来只有许木匠接了谢家的委托,可另两位闲来无事,日子过得太无聊了,也参与了进来。如今三人都站在了谢徽之面前。

周大匠捻着胡须,面露得意之色:“这就已经做好了。谢二小姐的构思真真是奇思妙想,只是加上一点小机关,织布的速度就能大大提高。可惜这抬织机太小了,换到那些两三尺宽的大织机上,这飞梭能起的作用还能更大呢!我婆娘便是织户家的女儿,从前在杭州织造作坊做事,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织机。要是多造几台有这种飞梭的大织机,一年还不知能多织多少匹好布,能多赚好几倍银钱呢!”

他自己都有些心动了。

谢徽之忙笑着向他行礼道谢:“周大匠辛苦了,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

“好说好说。”周大匠哈哈笑道,“回头三少爷替我问一声二小姐,我也想给自家婆娘闺女造两架这样的织机,不知道二小姐许不许?”

谢徽之大手一挥,就替姐姐做了主:“这有什么?大叔只管造去!”

对方眼中精光一闪,哈哈笑说:“那就多谢二小姐和三少爷了!”

谢徽之高高兴兴地说完祝贺新年的话,便带着人把织机搬上船走了。几个木匠送他出了门,回到老宅前厅,许木匠便开始对周大匠说话了:“头儿,你方才跟谢三少爷说那话做什么?那还是个孩子,你可别诓了人家。”

马木匠挪着伤腿到椅边坐下,也道:“是呀,你该不会拿谢二小姐想出来的织机去卖钱吧?也不怕得罪了人家?咱们如今还住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呢!”

周大匠白了他俩一眼:“啰嗦什么?我还能做那种蠢事么?不过是想给家里的婆娘闺女造台好些的织机,让她们做活时轻省些罢了。难道你们看着那台织机,就不心动?不想给自家婆娘也弄一台?”

两个木匠互相看了一眼:“我们倒罢了,只要有活计可做,养得起家,家里婆娘孩子用不着起早贪黑地织布卖钱。”“是啊,更何况,咱们的老本行是造车,难道不是谢二小姐想出来的新马车式样更有价值么?”

周大匠捻着胡须沉默不语,他虽然因为妻子出身的缘故,对织机比较了解,可以说是全盘接手了飞梭织布机改造的后期工作,但他原本也是造马车、货车的匠人,还是个匠人头领,不是埋头做活的那种老实人,当然能看得出谢慕林那几张马车图纸的价值。若不是上头还有好些构思,短时间看起来没法实现,他觉得自己定能造出风靡天下的新式马车来!

真是太可惜了!

他看向两个昔日的属下,从离开杭州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三人都不可能重回过去的日子了。他们的份量太轻了,不足以让金指挥使费心思庇护他们,能帮他们找到柱国将军府的出路,已经对他们不薄了。

而萧家那位小少爷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不会勉强他们为自己做事,但若真的能给这种前途光明的军中后起之秀做事,岂不是比自己单枪匹马地在外头做活谋生要强得多?他好歹也曾经是匠人里的官身,哪里甘心重回草莽?但如果他真的要给萧瑞做事,就得先收拢住这两位同伴的心,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臂助,还要向新东家表现出自己的才干与能耐来,行事时,也要多些顾忌。

周大匠对两位昔日同伴说:“老许,老马,我也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咱们那位小东家跟谢家如此熟络,派来湖阴县开铺子的手下,连咱们都没见过呢,就先去拜见了谢三少爷与谢二小姐,可见他对谢家有多看重了。说不定,将来那位谢二小姐,就是咱们小东家的太太。若我先把东家太太给得罪了,日后还如何给东家做事?

“你们放心,我知道分寸,真的只是给家里的婆娘闺女造两台织机,闲时织几块布,自家做衣裳缝被褥用而已,不会拿出去卖的。等到那位谢二小姐成了咱们的东家太太,我还怕没法拿这新式的织机与马车出去赚钱么?小东家都几岁了?咱们用不着等太久。这点耐心,我老周还是有的!”

他这么一说,许木匠与马木匠总算安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其实,咱们新东家挺好的,谢二小姐也常有奇思妙想,他俩若真成了一对,那可是大好事!”

“小东家的心思还是挺好懂的嘛。咱们已经投到他门下,便是他的人了,索性趁着住在谢家湾的时候,多做些活,帮小东家讨那谢二小姐的欢心。谢二小姐高兴了,把功劳记在小东家头上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咱们说不定还能多得些赏钱呢!”

三位匠人有说有笑,气氛顿时又欢快和睦起来。

这时,不知是谁偷偷开了本该过年时才开封的酒坛子,打算偷喝几口酒解解馋,酒味散到外头来了,他们一闻到,顿时坐不住了。

周大匠在前头高喊住手,许木匠搀着脚上受伤的马木匠,三人齐齐往放酒坛子的屋子杀了过去。

第四百七十章 哀求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章哀求谢慕林围着那架外形已有些许改变的织机转了几圈,一脸的喜不自胜:“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我真真是想不到!我本来以为,那位木匠大叔会先把马车给改装好的,毕竟他的老本行就是造车,织机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太熟悉。”

完成了二姐交待的重要任务的谢徽之,也挺得意的:“二姐姐不知道,其实那位姓许的大叔并不是那群人里唯一的木匠,只是他这人闲不下来,又没病没痛的,总爱找活计做而已。另外还有一位做过匠人领班的周大匠,在浙江军中比许大叔的职位还高些呢,他虽然也是造车的,但他妻子是织户家的女儿,家里常年用着织机,对这东西很是熟悉。

“许大叔捣鼓了两天才勉强有了些头绪,他一看二姐姐的图纸,就想到要如何把那飞梭与织机联结在一起了。那织机几乎就是他一手做好的,马车则交给了许大叔。另外还有一位马木匠,腿上受了伤,听说是挨了几十板子,行动不太方便,不过帮着出出主意,做些轻省活计还行。就因为马车只有这一个半人在忙活,所以至今还没有真正开始动手。他们说按照祖师爷的规矩,要到初六之后才能开工,但保证在元宵节前一定能做完的,叫我们放心。”

谢徽之其实有些不是很放心,但他也没别的法子了。湖阴县城内外的木匠,在新年临近时也是不会接活的。除了信任那几个木匠,他还能怎么办呢?

谢慕林倒觉得不要紧:“他们也不容易,大冷的天,若不是被困在宅子里,没法出门,又怎会靠做木工活来打发时间?回头我多付他们些工钱,再多送几回酒肉吧。难为他们把我想要的织机做成了,又愿意在过年时赶工,帮我们改造马车。”

说起来她倒是有一点没想到的:“之前没听三弟你说过,除了那位许大叔外,还有别的木匠在。”

谢徽之道:“你之前跟在太太身边忙里忙外的,又要为大哥出行之事,准备行囊,准备得那叫一个周全!这点小事,我也没必要去打搅你,横竖多两个人帮忙,咱们家的马车也能改造得更快更好了。”

谢慕林笑着点头,又有些跃跃欲试地在织机前坐下,仔细观察那个刚刚安装上去的“木槽”。飞梭就在横在槽中,但她看不到弹簧,只见到两根质地不明的绳索状物体,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挺有弹性的。她奇怪地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她没有在设计图上提到这玩意儿吧?

谢徽之“哦”了一声:“二姐姐你说的那个弹什么,周大匠倒也不是想不明白,还说这是极高明的主意呢!只可惜他试验了几种丝,都不能用。铜丝、银丝都是托我去县城首饰铺子里买来的现货,太软了;铁丝则是叫谢湾村的铁匠打的。那铁匠的手艺稀松平常,打出来的铁丝不是太粗就是太细太脆了,反正没法做到二姐姐想要的那种效果。周大匠说,以后有机会,可以找更好的铁匠问一问,但眼下实在没处找合适的材料去了。

“他知道那弹什么,装在织机上是要做什么用的,所以就拿牛筋来替代了。这是我从县城里买来的上好牛筋,价钱可不便宜!周大匠说,牛筋可能达不到二姐姐想要的那种速度,但也比不用要快许多了,二姐姐且先将就着用吧,每个月可能都要换一根新的牛筋,用得多的话,怕是十天半月就要换一根。等到他想出更好的替代物,再给二姐姐换掉。”

接着谢徽之又提起了周大匠的请求,谢慕林并不在意,没有弹簧,只能拿牛筋替代的话,仿造就变得太容易了。既然没办法保密,她还奢望什么独家机密呀?有技术能钻研还很有创造力的高明工匠,比这台织机要重要多了!

可惜人已经落入萧瑞手中,如今后者与谢家是好朋友,又正在追求自己什么的……谢慕林不太好意思挖人家的墙脚,只能在暗地里盘算着,将来可以问萧瑞借人用一用。

她又观察了织机几眼,命梨儿取了丝线轴来套上,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操作那飞梭,果然看到它在木槽内两端移动,速度比用手抛要快不少,只是还达不到她原本预期的机织速度罢了。但这已经是十分惊喜了!

梨儿与翠蕉都忍不住凑近了围观,连声赞叹。

谢慕林慢慢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飞梭刷刷地两头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她便已经织出一公分左右的布条来,心里满意无比。

这牛筋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就算需要每月固定更换,也依旧很值。当然,如果这个装置安放在织绸机上,就更加值了。

谢慕林又拿过谢徽之带回来的图纸,看了看上头的飞梭结构。经过周大匠的改动后,这改制完毕的飞梭织布机的图纸,跟她当初拿出来的,已经有很大不同了,但依然简单明了。她想,有了这东西,她想要对其他织机进行改造,应该并不难吧?

等到过完年,又进京去把谢映慧与谢映容姐妹接回老家来,她就得赶在陪母亲文氏出发北上之前,先雇一个靠谱又嘴紧的木匠,跟他签个长期协议,请他帮忙制造新织机了。

湖阴周边地区,富户要置办产业,与其买田地,还不如买织机办织场来钱快。文家的织坊从前就极有名,如今文氏手里还有一份极长的熟练织工名单呢。谢家三房最早也是靠着织坊发家的。如今他们家完全可以再办一个织场,用这种飞梭织机织出上好的绸缎贩卖,焉知不能再重新经营出一份丰厚的家业来?

谢慕林踌躇满志地安放好了织机,允许梨儿与翠蕉偶尔操作一下,练练手,自己则十分郑重地谢了三弟谢徽之,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力所能及,她很愿意帮他实现心愿的。

谢徽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能帮上二姐姐的忙就好。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种新织机弄出来了,对我们谢家是有好处的。”他顿了一顿,偷偷瞟了谢慕林一眼,“不过……要是二姐姐真想奖赏弟弟,不如帮弟弟去二老太太那里求个情,明春能不能……别让弟弟下场了?弟弟其实并不是那块料,先前都是一时昏了头,胡说八道的……”

谢慕林哑然,无奈地说:“就算真的下场考个县试,又能怎样呢?考不中,也没人会怪你呀?”

谢徽之小声说:“我和二哥一起去考,二哥高中,我却落榜,那太丢脸了,还不如不去……”他抱住谢慕林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好姐姐,你就帮弟弟一回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羞耻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一章羞耻谢慕林扛住了弟弟的撒娇大法,不过也没坚决拒绝去帮他说情。

她只答应,去宋氏面前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看宋氏到底想要谢徽之考出什么样的成绩而已。如果宋氏无所谓,纯粹只是让谢徽之去涨涨见识,积累一下经验,那谢慕林也会觉得,谢徽之去练练手,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县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过,书背熟了,写字端正,文字通顺,格式也不出差错,基本上就能通过了。谢显之、谢谨之这种尖子生,是冲着案首去的,至不济也得是前十。而谢徽之呢?能通过就差不多了。谢氏宗族每年通过县试的子弟都有好几个,在族学读过两年书的孩子,连县试都通不过的人是很少的,除非他们压根儿就没去考。

谢徽之在族学只待了半年而已,平时读书也不算刻苦,但他很聪明,书能背得牢,词句也能理解,字亦被两位兄长压着练出来了。他不用心学习,纯粹是因为不想学罢了,并不是能力达不到。就算半年的学习不足以让他头一次下场就通过县试,那也不过是多等一年的事,提前一年吸取一下经验,也没什么不好的。

先前因为谢慕林建议他往萧瑞的产业里参股的事,他需要一笔资金,除了向二姐谢慕林借钱,以及嫡母、兄长资助的银子外,最大的收入就是来自宗房与二房几位长辈的红包钱了。他们想要他用心学习,就拿奖赏去鼓励他。谢徽之起初确实因此用功了几日,但很快又开始觉得辛苦了,打起了退堂鼓。

他这种心理,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压力,日子过得太轻松了。他身为庶子,头上顶着两位擅长读书的哥哥,家里平安富足,嫡母和气宽厚,宗族里还有许多不走科举路的族叔伯族兄弟们,生活也过得很殷实愉快。他没有在科举这条路上拼搏的动力,便只想着悠闲快活地过日子了。

谢家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能改变素日的纨绔作风,劳心劳力地在外头为家人打听消息、算计曹家子弟,与兄姐们一道支撑着谢家的门楣。那时候他可没什么躲悠闲的想法。他只要用了心,同样也是谢家的栋梁。

谢慕林觉得,对于谢徽之这样的性子,硬逼是不行的,他既机灵又滑不溜手,又不能把他关起来,逼得狠了,他偷跑出去,无论是族里,还是县城中,他都有无数朋友,上谁家躲不行?谢家如今事多忙乱,谁还有闲心腾出手来去跟他玩捉迷藏?倒不如先引导着谢徽之,慢慢往正路上走。他如今年纪还小,好逸贪玩是正常的,可等到他长大懂事了,再回头认真读书,中间又会耽误了多少好时光?所以,不能对他太过放任了。万一纵容太过,谢徽之彻底染上了纨绔的毛病,日后想要回头也难了。

因此谢慕林对着一脸不情愿的三弟说:“你别在这里纠缠了,我会帮你去说好话的。长辈们其实只是盼着你成材罢了,倒不是真要逼你做什么。一会儿我就去二祖母那里敲边鼓,让她想起你从前压根儿就没正经读过书,入族学不过半年,跟曾经随西席正经读过两年书的四弟相比,都还有不足,就象是个开蒙才半年的孩子而已。让你这时候下场,就是苛求了。

“万一你考试时,写的字不好,背的书不牢,又或是格式不对什么的,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我们谢家不会教孩子,一旦连累了族里其他族兄弟们,叫你日后如何跟他们相处?二祖母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她自然会明白,对你不该拔苗助长的。但你也要做出个勤奋好学的模样来,省得让人误会,你是因为无心向学,才不去考县试的。那样爹娘和哥哥们脸上都不好看了。”

谢徽之嘴里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哪里是因为字写不好,书背不牢,才不想参加县试的?他也就是爱偷点小懒罢了,功课一向不差好不好?!不然太太能这么纵着他到处乱跑?他上学的时间是短,但也不至于连八岁的小四都比不上吧……好吧,小四已经开始学写诗了,也许他是真比不上,可二姐姐也别说得他好象是个才开蒙的孩童一般呀。他都满十二周岁了……

谢徽之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二姐真的往二房的方向走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轻松,反而有一种羞耻的感觉,从内心涌了出来……

谢慕林到达二房的时候,发现谢梅珺也回来了。她的心腹大丫头正坐在宋氏院子的回廊下,抱着个手炉与二房的几个丫头说话,面上犹带几分忿忿之色。谢慕林走近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句话尾:“……姑爷竟然没有帮姑奶奶说话,任由族人指责姑奶奶,真是太过分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脚下一顿,可惜那几个丫头很快就看到她,闭嘴不提了,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问好。谢慕林冲她们微笑点头,打了招呼,便说:“祖母可在屋里?我来给她老人家请安。姑姑回来了么?”

那大丫头恭谨地道:“是,姑奶奶刚回来,正陪老太太说话呢。”说罢便有另一个宋氏房里的丫头快走几步,向屋里报告谢慕林来了,又掀起了厚厚的棉帘,请谢慕林进屋。

宋氏之前病了几日,吃过药后,大体上已经没事了,但还需要好生休养。如今一身家常打扮地歪在炕上,手里抱着手炉,应该是挺暖和的。可她面色不是很好,带着几分青白,也不知是不是病后伤了元气,又或是被谢梅珺在杨家的遭遇气着了。

谢梅珺看起来倒是跟平时差不多,除了眼角有些发红发肿外,对着侄女言笑如常,还拉着谢慕林的手问:“我听说你元宵后,要陪着你大哥进京接姐妹们回来?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家里大人少,你娘又脱不开身,便主动站出来为家人分忧。只是你也要为自己多着想才是。你也还是个孩子呢,跟你大哥两个孩子一块儿走几百里的路,去接另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只有你娘信你,才能放得下心了。虽说有位掌柜随行,但那毕竟只是打理生意的人,官面上的事务,他不方便插手的。回头我去族里替你请一位长辈护持,一路陪你们赶路。你不要推拒,我包管那位长辈不会管束你们,只会在有事时出面处理一些,你们几个孩子不方便处理的事,如何?”

谢梅珺都这么说了,谢慕林只能领了她的好意,又行礼谢过。

等坐下来后,谢慕林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姑姑怎么这时候回家里来了?不是说这几日都会很忙,要到大年初二,才能来家吗?”

第四百七十二章 闹翻

谢梅珺愣了愣,低下了头,有些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在杨家那边受了些气,我心中不快,就忍不住回来寻母亲诉诉苦罢了。”

谢慕林早在院子里听到她丫头的抱怨时,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得当事人确认,又见宋氏与谢梅珺母女俩都不是很忌讳这个话题,索性追问得详细些:“这是怎么回事?杨家好好的,怎么又来寻姑姑晦气了?!”

其实谢梅珺在杨家的待遇,一向不能算很好的。杨大太太不喜杨意全这个侄儿,连带的也看谢梅珺这个侄媳不顺眼。只是谢梅珺是谢家女,又是杨大老爷亲自做主给侄儿定下的亲事,每每听说她受了气,还会从扬州写信回来骂家里人,因此杨大太太也就只能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为难人,又或是怂恿其他族中亲眷来给谢梅珺难堪了。这样等杨大老爷写信来问时,杨大太太就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落得个清白无辜。

今年因为杨四爷觊觎谢家水泥配方之事,杨家跟谢家已经闹过一场了。只因谢梅珺给杨大老爷写了信告状,杨大太太没办法再给杨四爷撑腰,威逼杨意全出面去向谢家讨要水泥配方,所以这件事就以谢家赢过杨家了结了。可杨大太太心中一直不甘心,每每见了杨意全与谢梅珺夫妇,总爱说些含沙射影的话。杨意全私下埋怨过妻子,不该擅自给大伯父写信。谢梅珺则完全无视杨家其他人的明嘲暗讽,她占了理,又得大家长撑腰,完全没什么可怕的。

等到大水过后,谢家向县尊大人献出水泥配方,又在竹山书院的人脉中广散配方,湖州府甚至是江南地界上的水泥作坊便多了起来。这东西成本低,又不是独家机密,卖价高不到哪里去,若说能赚大钱,那就有些勉强了。

但它虽然不好赚大钱,却能省大钱。

在今年大水过后,需要修筑堤坝、重建房舍的地方多了,用了水泥,不但成本大降,速度还快,节省了大量的时间。水泥的好处,顿时广为人知。能造水泥的作坊目前还是有限的,而且生产量并不算大,毕竟短时间内还没办法收集到大量的原材料,可这已经足够让那些近期建立起来的水泥作坊赚得盆满钵满了,人气极为旺盛,天天都有人排在门口求购水泥,简直是供不应求。

杨家这样没有去买过水泥,又没有过水泥作坊的人家,看到这个场面,便不由得红了眼。如今知道水泥配方的人家这么多,可他们杨家身为谢家姻亲,居然连点光都借不上!谢家能把秘方满天下乱送,却唯独不肯让杨家分一杯羹,还有比这事儿更过分的么?!

然而杨大老爷早已发过话,不许家人打谢家配方的主意,而谢家又借着水泥配方,讨好了县尊大人,交好了县内几乎所有的望族大户,杨大太太和杨大爷、杨四爷想要说谢家几句坏话,都有人驳回来,这口气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临近年关,杨意全带着妻子返回本家,为新年祭祖事宜做准备。杨大太太母子与杨四爷那一房的人,就开始盯着他们夫妻出气了。

他们虽然也有找杨意全的晦气,但杨意全大部分时候都跟家族中的男子,又或是与亲友中的读书人谈话,板着一张正人君子、教书育人的嘴脸,能叫人抓到把柄训斥的机会不多。倒是谢梅珺人在后宅,跟一帮伯母婶娘妯娌相处,她脾气又硬,便经常受气了。那些妇人也不只拿水泥配方一事说嘴,反倒“劝”她不要太妒忌,做妻子要贤惠一些,嫁给杨意全十几年也只有一儿一女,男丁太少了,不利于香火云云,还有人想介绍妾室人选呢,听得谢梅珺又好气又好笑。

但更令她心寒的是,每次都会婉拒他人做媒“好意”的丈夫杨意全,这回居然没有当场拒绝回去,而是含糊地给了别人一个“会考虑”的答复,甚至还在别人暗示妻子太善妒霸道时,露出默认的表情来。

虽然谢梅珺早就对丈夫的人品失望了,但心里还是想跟他维持面上和气的,这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可如果杨意全真的要纳妾,还是纳的族人推荐的人选,那就真真是把她这个妻子的脸面丢到地上踩了。他们谢家二房当初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又有意让他成为竹山书院山长,可不是为了让他这般作践自家骨肉的!

因此,谢梅珺当时连演戏的想法都没有了,当场甩了脸色,丢下一句:“杨大爷要纳妾,尽管在杨家纳吧,别脏了我谢家的地方!”便带着身边的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回娘家来了。

谢梅珺神色黯然地对谢慕林说:“嫁给你姑父十几年了,我虽然知道他在杨家人面前,一贯直不起腰来,总是心甘情愿地受气、退让,哪怕有大伯父多次明里暗里为他撑腰,他也依旧没胆子在大太太与他那些堂兄弟面前硬气一回,但这一次,他的行事仍旧让我太惊讶了。我真是对他失望无比!

“当年父亲并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人选,只是杨大伯父诚心为侄儿求婚,杨意全看起来又象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因此才挑中了他罢了。毕竟是青梅竹马,即使我与他来往不算多,但知根知底的人,总是比外头的陌生人可靠些的。这十几年,他也一直没乱来,没叫我为了后宅的事烦恼。可没想到,日久见人心。往日他在长辈们面前装得老实,终究只是装的,本性难移,总有一日会露出真面目来……”

谢慕林谨慎地说:“其实我之前也有觉得,姑父有时候行事有些不大合适,只是他是长辈,我没法跟人说罢了。他这次是真的太过分了,姑姑如果打算要回娘家,晾一晾姑父,让他知道错了,亲自来请求您的原谅才肯回去,我是一定会站在姑姑这边的。娘和哥哥们那里,我也会告知他们真相。想必他们也都会支持姑姑。”

谢梅珺双眼一亮,笑着对宋氏说:“母亲您瞧,真姐儿真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是不是?”又回头对谢慕林说,“你可得千万跟你娘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省得她被杨意全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好男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笑着应了。

宋氏神色淡淡地问女儿:“你真的拿定主意了?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新年将至,你若在这时候跟杨意全闹起来,就怕他家的人会在外头胡乱传你的闲话。”

“我怕什么闲话?!”谢梅珺冷哼一声,“杨家不是小门小户,我谢家也不输给他们!说起传闲话,难道只有他们能干?我还能写信给杨大伯父呢!就算真的闹大了,叫人看不起的也不会是我谢梅珺!反正这一回,我绝不会让步就是!”

第四百七十三章 靠山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三章靠山次日大年三十除夕夜,谢梅珺与其他谢家女眷一块儿,参加了谢氏宗族的祭祖大典。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这时候是会与丈夫儿女一道前往杨家,参加杨家的祭祖仪式的,然而今年却出现在了谢家角。她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在年前赶往县城,参加杨家的仪式,而是与母亲一同留在了外家。谢氏族人们对此自然感到奇怪,立刻就有宗房与四房的女眷前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谢梅珺只是淡淡地表示杨家对她没有献出水泥配方十分不满,打算要在祭祖大典上给她没脸,还要给杨意全纳妾,说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对不起杨家。就连杨意全也是赞同杨家意见的态度,她一气之下,就回娘家来了。

宗房的女眷立刻生了气:“杨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水泥配方罢了,早不是独家机密了,他们真想要打听,上哪儿不能打听去?!况且,他们要是真的开口,我们谢氏也不至于小气到不肯相赠。如此暗地里搓磨侄儿媳妇,他们还有脸了?!若不是看在杨大老爷的面子上,我们早就把他们家往日干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宣扬得满县皆知了!我们谢家给他们留脸面,他们还不领情,是真的不想认谢氏这一门姻亲了么?!”

四房的女眷则是十分肃正地表示:“杨姑爷已有嫡出的一双儿女,梅珺早已尽了为人|妻的责任,怎能再强求她多生子嗣?她是官宦之后,书香名门,知书达礼,相夫教子,还要主持书院庶务,又不是乡下的无用妇人,只能靠生孩子来在夫家立足。况且杨姑爷也是读书人,若有心功名,就该尽心苦读,搏取功名;若是打算留在书院教书育人,就该把心思放到学生身上。整天贪恋美色,想着纳妾生子,能有什么出息?既有此心,过去又何必作出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出来哄人?!”

其他各房的女眷都齐聚在祠堂外观礼,给祖宗磕过头后,有了闲暇,便都围过来听是怎么一回事。得知谢梅珺的遭遇,人人都义愤填膺。有好几位婶娘还说:“早知道杨姑爷是这样的人,当初二老爷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了。装了十几年的好女婿,如今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顾谢家脸面了吧?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去吧!他要是真敢把谢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就别怪我们谢家不顾杨大老爷的脸面了!”

还有人安抚谢梅珺:“别担心,别害怕。你哥哥还是个三品的高官,我们谢家在湖阴县也是有头有脸的。有我们替你撑腰,你用不着委屈自己,万事有我们在呢!”

又有人去跟杨淳杨沅兄妹俩道:“好孩子,婶娘知道你们孝顺,一向都与你们娘贴心。你们爹爹不顾你们娘的脸面,非要闹事,你们夹在里头不讨好,就不必插手了,只管安心在你外祖母家住着,外头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等你们爹爹上门来求饶了,你们娘也点了头之后,再装作没事的样子跟爹娘一块儿回家。但若是你们爹爹不肯低这个头,你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谢家家大业大,还怕养不起两个孩子么?你们还不必再受杨家的气了,日子岂不是过得更舒心?!”

杨淳与杨沅只能苦笑了。不过他们自幼与外家更亲密些,倒是不介意陪母亲在娘家住着。他们只是有些无法理解,一向慈爱的父亲这回到底是犯了什么浑?

族中的女眷们围着谢梅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许多人都在为她出主意,还有人打算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跟娘家亲人也说说杨家的荒唐之举,叫他们在湖阴县内臭了名声,也免得他们抢先一步,中伤谢家女。

待祠堂里的男人们完成了仪式,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小广场上如此热闹,不由得好奇地参与了进来。得知事情原委,众人也都觉得很气愤:“杨家欺人太甚!”

其实,男人里头并不是没人觉得杨意全想纳妾只是小事,谢梅珺有些大惊小怪的,更有部分人本身就是在有了子嗣之后,又另纳美色,开枝散叶。但他们都觉得杨意全和杨家的所作所为太不给谢家这个姻亲面子了。真要嫌儿子少了纳妾生子,那也该是在谢梅珺点头同意之后,再由她出面挑人,而不是杨家人逼着她接受他们找来的人选。

谢梅珺是谢泽川独女,当年嫁给杨意全,虽然名义上并不是招赘,但从谢泽川与杨大老爷的意思看,就是让杨意全给谢家二房做上门女婿的意思了,否则谢氏全族又怎会默认杨意全会是未来的竹山书院山长呢?谢家对外宣称谢梅珺是出嫁而非招婿,不过是给杨意全保存脸面,好让他将来能在科举路上走得更远,也能为谢梅珺带来更多荣耀的意思。

要不是有这个共识,谢泽川凭什么将独女嫁给不算优秀的杨意全呢?

杨意全若以为既可以得到竹山书院,又能娇妻美妾,甚至让自己的庶子染指谢家人创建的书院产业,那就真真是白日做梦了!而杨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还要一再欺辱谢家女,真当谢家没人了么?!不就是个五品官的家眷吗?谢家出了三品官,又教出了许多官员,都还不曾在乡间耀武扬威呢,杨家算得了什么?!

族人们生气的不是杨意全要纳妾,而是气恼他与杨家人无视谢家体面。谢梅珺再提出水泥配方是导|火索后,大家更为生气了。当初明明是杨家无视姻亲关系,一声招呼不打,就想算计他们谢家的族人,侵吞谢家产业,如今还有脸怪谢家没有主动把配方双手奉上?亏杨家还自诩官宦名门,眼皮子竟这样浅!

于是,谢氏全族都达成了共识,让谢梅珺带着儿女安心留在谢家角,他们会替她讨还公道,给杨家人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叫他们从今往后不敢再轻视谢家的!如果杨家真的不要脸面了,非要跟谢家对着干,那谢氏也不会介意养活谢梅珺母子三人。反正他们本来也是由谢家养活的。

谢梅珺是二房的独生女儿,而二房则是谢氏宗族崛起的大功臣,地位超然。除非宋氏主动放弃,否则谢氏一族上下,永远都会是谢梅珺母子的靠山。

谢梅珺就这样在所有娘家族人的支持与安慰下,扶着母亲宋氏,带着一双儿女,返回自家宅子,安心地度过了一个除夕夜。

等到杨意全惊愕无比地发现,妻子儿女真的缺席了今年的新年祭祖,从头到尾没出现在杨家地盘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年初一清早,他顶着杨家人鄙视与嘲笑的目光,出城坐船赶往谢家角,寻找妻儿的时候,就发现谢家角上的人看到他时,神情都有了变化,不再象过去那般和气亲切,更多的是漠然与不屑。

而当他在二房门前遇到带着女儿出行的文氏,发现对方脸上满满是对他失望无比的神情时,他终于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第四百七十四章 打击

文氏早从女儿那里听说了谢梅珺在杨家的遭遇,对夫家小姑满心同情与怜惜,昨晚又在祠堂前听了族中众位女眷的议论,更加觉得杨家行事过分,杨意全令人失望了。

她心里虽然一直把杨意全当成是从小认识的温和大哥哥,但毕竟跟杨意全也没几年的情谊,十几年不见,如今又是男女有别,回乡后也没碰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她当然不会把杨意全看得比真正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谢梅珺高。她对杨意全的了解,其实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本身跟他并不是很熟。再加上她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受身边人影响的女子,如今早将杨意全看成是个伪君子、负心汉了。

若对方只是陌生人,她可能淡淡地行个礼就离开了,根本不会有心情停下来跟人说什么多余的话。可杨意全又不是陌生人,不但认识的年份长,还是亲戚,因此她就停下了脚步,盯着对方道:“杨大哥,你可总算来了,这是要来给梅珺赔罪道歉的吧?你们杨家行事也太过分了些!杨大哥你自己也是过于懦弱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妻子,还要帮着别人说风凉话的?!你这样做,置一向待你不薄的公公于何地?置一向信任你的婆婆于何地?!”

杨意全被她骂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是……素敏妹子,你这是听梅珺说了些什么呀?你休要听她胡说八道!昨儿明明是她不顾大局,擅自缺席了族中祭祖大典,我还不曾与她计较呢,担心她日后会被长辈训斥,特地一大早就赶过来与她商量对策,你怎么反而把我当成是罪人一般责怪起来?!”

文氏听得更气愤了:“原来杨大哥不是认错来的?反而还觉得梅珺不对?杨大哥,不是我说你,梅珺是什么样的人,你与她做了十几年夫妻,不可能不清楚!若不是杨家太过分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大年夜离开杨家,返回谢家来的。往年为了你,她忍气吞声,受了多少委屈?!这一回,实在是杨家太过分,你又伤了她的心,她才会愤然回到娘家来的。你不知体恤妻子的委屈,反而一见谢家人,就说起妻子的坏话,我从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刻薄不讲理的人?!公公、婆婆这般信任你,将爱女嫁予你为妻,还把竹山书院也托付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恩情的?!”

文氏说得眼圈都红了,抬袖掩面哽咽道:“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杨意全看得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说:“不是……素敏妹子,你怎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呢?你……你还把我说得这般不堪……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么?!我和你也是青梅竹马,相识多年,彼此极为熟稔的,你怎能听信梅珺的馋言,就将我当成了小人?!”说着说着,他的眼圈也红起来了。

谢慕林在旁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想这个男人莫非是个戏精?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母亲文氏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用辞这般委婉,他怎么还哭上了?

她忍不住搀住母亲的臂弯,“悄声”道:“娘,你瞧杨姑父,居然就这么哭起来了,还指责梅珺姑姑进谗言。他肯定觉得自己没错,如今过来,不是为了赔罪道歉,而是来指责姑姑,逼姑姑退让的!他说得好象跟你很熟似的,可咱们家当初过得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他露过面,写过信,如今倒把你说成冤枉好人的糊涂虫了。他这招混淆是非用得如此熟练,不用说肯定是常用的。梅珺姑姑不知因此受过多少委屈,都忍了下来,如今却还要被他中伤。我们可不能上当了!姑姑如今势弱,除了我们谢家,还有谁能替她撑腰呢?”

文氏擦去面上的泪水,脸上原本的几分犹疑不决全数一扫而光了:“你说得对。梅珺如今受了大委屈,除了我们这些血脉亲人,又还有谁能为她做主呢?!”

她转向杨意全:“杨姑爷也不必在我面前扮委屈,这一招我也不是没见人用过的。昔日老爷府中不但有平妻曹氏,还有几个姨娘,算计我的时候,也曾扮过可怜,哭过委屈。那时候,老爷不在家里,老太太不喜欢我,再多的亏,我也只能硬吃下去了。所幸如今否极泰来,曹氏已离,姨娘们都老实了,老太太也不再为难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会瞧见杨姑爷一个大男人,也祭出了这等上不了台面的花招来,真真令人叹为观止!

“杨姑爷,你有这样的心计,何不专心苦读,争个进士功名回来,日后在官场上费心思害人去?成日里想着纳妾收美,宠妾灭妻,还要学妇人的手段扮可怜,在人前颠倒黑白,陷害原配发妻,你不觉得自己太闲了么?!”

杨意全身体不由得晃了晃,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五雷轰顶,如堕梦中:“素敏妹子,你……”

“请不要再叫我闺名了!”文氏斜睨着他道,“杨姑爷不把谢家放在眼里,还装什么好亲戚,好大哥呢?我只恨从前自己瞎了眼,竟然误以为你真是个好人,信了你这么久!早知你是这等小人,多与你说一句话,我都嫌弃!”

她甩袖就拉着女儿转身走人了。本来她是打算去二房拜年的,因此要从正门进入,如今只觉得晦气得很,索性回自家先把怒气平息了,换上笑脸,再与家里其他人一道去二房不迟。

谢慕林离开之后,还回头来多看了杨意全几眼,见他呆立原地,半晌没见动静,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觉得这位杨姑父越发莫名其妙了。

事情做都做了,如今装起清白无辜的模样来,不嫌矫情吗?这里又没有别人看他表演,他自己倒是爱给自己加戏,真把自己当成白莲花了?

既然姑姑谢梅珺如今对他厌恶之极,做娘家人的只管支持谢梅珺就是了。反正后者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女子,她自然会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令人失望的丈夫。

杨意全不知道自己在谢家二房门前发了多久的呆,反正二房门房里的仆人早就看到他了,还听到了文氏与谢慕林对他说的话,悄悄儿地报进了内宅。

谢梅珺闻讯露出了笑脸,对宋氏说:“母亲您瞧,三嫂真真是个贴心的好嫂子,真姐儿也是孝顺听话的好孩子。您有这样好的儿媳和孙女儿,女儿也替您高兴。”

宋氏忧心地看向女儿:“你真的拿定主意了么?不更改了?”

“不改了。”谢梅珺十分淡定地说,“原本我也想过,要与他虚与委蛇些日子,大家相安无事就是了,怎么也要先应付过去,待两个孩子长大成家了再说。可我万万没想到,杨家竟如此过分,杨意全也很是无耻。我当时气到了极点,忽然间就想开了。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忍让他们呢?杨意全不想好好过日子,我就不跟他过了!趁着如今有了理由,又有族人支持,早日把他打发了是正经!”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红白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五章红白谢梅珺见到杨意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连精气神都被打掉了似的。她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心头顿时涌出一股快感。

不用说,杨意全定是因为在二房门前被文氏说了那番话,才会如此失魂落魄的了。他以为自己是一片痴心,其实完全就是妄想!三嫂文素敏虽是个软和人,很容易被人糊弄、欺骗,可她辨得清是非,认得出忠奸!杨意全以为说几句好话,扮作温厚兄长模样,就能挑拨她与谢家人的关系,那是休想!

谢梅珺轻蔑地瞥了丈夫几眼,便移开了视线:“坐下吧,傻愣在那里做什么?”

杨意全怔怔然抬头看向她:“梅珺,你都跟素敏说了些什么?你怎能……怎能跟她说谎,中伤为夫呢?!”

谢梅珺嗤笑一声:“我几时说谎了?不过是照实说出了你和杨家其他人的心里话罢了。怎么?你们做得出,就不许我说得出来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不但把你们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告诉了三嫂,我还告诉了谢氏宗族所有人!如今他们都站在我这一边,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会支持我。他们还会在自己的亲友中宣扬杨家的荒唐行事,以及你杨举人的虚伪言行。

“用不了多久,杨家就要再次名闻乡里,你杨举人更是要大大出一回名了。这一回,别人可不会再拿你是谢家女婿的事儿来说嘴了,只会佩服你为了纳妾公然冒犯正妻与岳家。我想……这应该十分称你的意吧?毕竟你心里最不喜欢听见的,就是被人说,你是谢家的上门女婿,有今日都是因为沾了谢家的光!”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杨意全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中震惊于妻子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却目光闪烁地矢口否认,“你休要在那里胡编乱造!我几时有这样的想法了?还有,我做了什么?杨家又做了什么?竟令你如此不顾体面,在娘家人面前恶言中伤我们?!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是杨家妇,你我的两个孩子还姓杨,你这么做,是想给孩子脸上抹黑么?!”

谢梅珺淡淡地道:“你少再拿孩子说事儿了。若不是为了孩子,你以为我会忍让你和杨家人到今日?可你们也不曾把孩子的脸面放在心上,公然打算在祭祖大典上当着所有族人的面,用莫须有的指责将我的脸面踩到脚底下。既然你们无情,又凭什么怪我无义?!

“我在娘家人面前可没说谎,顶多就是添油加醋了两句罢了。可这种事,你们杨家人从前也没少做!往日你总说,不过是小事罢了,何必为了鸡毛蒜皮,与人做口舌之争,失了士人的体统?如今,我也做了同样的事,甚至还没有杨家人做得过分,你又何必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做口舌之争,失了士人的体统呢?!”

杨意全瞠目结舌地看着妻子,头一回发现,原来她也能如此伶牙俐齿。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沙哑着声音问:“你……你到底跟谢家人都说了些什么?!又在恼些什么?!为什么连新年祭祖都不理会,就回了娘家,也不让孩子们过来祭祖?就只为了八婶娘说要给我纳妾,我却没有当场回绝么?可八婶娘是长辈,她那么热心,我只是不想当着别人的面,给她没脸罢了。这事儿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过后再婉拒就是,完全没必要在所有人面前闹起来的。我跟你成亲这么多年,几时看过别的女人了?梅珺你……”

“行了行了!”谢梅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休要说得我好象是个妒妇一般。从头到尾,我可没说过不许你纳妾的话,是你自己说对我一心一意,生平无二色,我也没必要给自己添堵,才不曾多事的。如今别人说我善妒了,你还要附和一把,是把谁当傻子?!有心纳妾,你早说呀!你只要略提一句,我立刻就会去物色人选,绝不会让你独守空闺的!可你既然要摆出清正君子的模样来,又凭什么怪我没有上赶着求你纳小呢?!你当我是谁?!”

杨意全哑口无言。他能怎么说?当初大伯父做主,替他求得这门婚事时,就嘱咐过他,让他一定要对妻子一心一意,尽快与妻子生下嫡子,侍奉岳母,也要尽心尽力。大伯父说得很清楚,他这个女婿做得越好,将来接手竹山书院时,才会越容易得到谢氏族人的支持,哪怕是出仕为官,也更容易从岳母那边接过昔年宋祭酒生前留下的人脉。大伯父一心为他的前程考虑,他也严格遵令行事,从不敢有违。

虽然谢梅珺并不是他心中恋慕已久的文素敏,但也是他青梅竹马的结发之妻,两人相伴十余年,还有一对儿女,他心里对妻子也是有情的。不纳妾,他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有多委屈。之所以附和那位八婶娘的话,不过是……

杨意全心里才想到这里,便听得谢梅珺在那里说话:“我也知道,你在八婶娘面前附合她的话,承认我善妒时,未必是真想要纳什么妾。你是因为我近来给你脸色瞧,想还我一点颜色看看吧?你觉得我是因为心存妒意,才会冷脸对你。你想让杨家人对我施压,叫我记起为人|妻子要贤惠的规矩,无论你对哪个女子心存妄念,我都不该生气,不该阻拦,还应该助你一臂之力……”

谢梅珺顿了一顿,鄙夷地瞥了丈夫一眼:“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着恼么?难道真是为了你想纳妾?杨意全,倘若你真有心纳小,我立刻就去给你挑人!你们杨家人不是总说,我只生了淳哥儿一个,子嗣太单薄了么?明儿我就去谢家佃户里挑个好生养的姑娘来,正儿八经地摆酒开脸,也省得你们杨家去寻些上不得台面的商家庶女、青楼歌妓来充数了,没得污了我谢家的门楣!

“到时候,我还要请你们杨家所有人来吃席。那妾将来生下了儿女,我也会叫他生母带着,绝不会有什么去子留母的歪念头,包管叫全湖阴县的人都夸我是个世上少有的贤惠娘子。如何?!”

杨意全咬了咬牙:“别胡闹了!谁要纳妾?!”一个村姑?他还不至于这么不挑拣!

谢梅珺冷笑:“只要你打消了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别再肖想人家有夫之妇,高官诰命,我给你纳几个妾都行啊!我可以给你这个脸面,那你呢?你能不能也给我们谢家留一点体面?别再做那种卑鄙无耻的白日梦了?更不要把这种白日梦说出口?!”

杨意全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谢梅珺看着他的表情,讥讽地笑笑:“怎么样?说中你的心事了吧?想在我面前摆大丈夫的威风,你也得在我面前先做了大丈夫再说呀!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有脸借别人的势来压我,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了。你说……我把你的心事跟三嫂提一提,她又会怎么想你呢?”

杨意全的脸色顿时又刷的白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别居

杨意全失魂落魄地来到二房正院拜见岳母宋氏时,两个孩子杨淳与杨沅正陪外祖母说话。看到他,兄妹俩都站起身来行礼,只是面上犹带几分无措,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杨意全张张口,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便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了:“为父有话要与你们外祖母说,你们出去跟别房的表兄弟姐妹们玩儿吧。”

杨淳与杨沅对视一眼,又望向宋氏,见宋氏默默点头,方才向外祖母行了一礼,退出屋去了。

杨意全这才上前给宋氏见礼,直起身来,眼圈就已经红了,哽咽着说出了第一句话:“岳母大人,何至于此啊!”

宋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了视线:“梅珺是我唯一的骨肉,她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没有逼迫她退让的道理。她并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的,终究是你的所作所为伤了她的心。你不想法子去向她赔罪,来跟我老太婆说这些做什么?”

杨意全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泣声:“小婿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小婿真的没想过要纳妾,只是不好反驳了长辈们的话,方才说话含糊些罢了。至于大伯母和婶娘、堂兄弟们,行事确实有些过了。他们拿不住小婿的把柄,便把气都出到梅珺身上。小婿心里念着大伯父的恩情,不好顶撞大伯母,这才让梅珺受了委屈。这是小婿的错!”

他哭得有些可怜,但这种说辞已经无法令宋氏产生触动了。过去十几年里,她不知听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听得多了,早已麻木了。

她仍旧是那一脸淡漠的模样:“你心里记着你大伯父的恩情,我很欣慰。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感激你大伯父,为何偏偏不肯听从他的意思去做呢?难不成你大伯父有说过,让你为了你大伯母与堂兄弟们,叫妻儿受委屈么?还是他在你们杨家人拿梅珺出气的时候,没训斥过他妻儿的不是?”

杨意全噎了一下,低下头去,抬袖擦了擦泪,轻声道:“小婿……只是想着,大伯母毕竟是大伯父的正妻,又为大伯父生下了嫡长子……其他人也都是大伯父的血肉至亲……”

宋氏轻笑了下:“说得好象你不是你大伯父的血肉至亲一般……你为了你大伯父的妻儿,一再违背你大伯父的嘱咐,原来你就是这样回报你大伯父对你的恩情的。”

杨意全无言以对了,面上已是满脸涨红。

宋氏又叹了口气:“等你大伯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他一心促成了谢杨两家联姻,又用心栽培你,只盼着你能在科举路上有所成就,日后出仕,不但可以光耀杨家门楣,也能与他作个臂膀。可你却在杨家其他人的咄咄逼人面前退让了……为了赢得他们的几句好话,你放弃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大伯父,忘记了他对你的所有期许。我又能说什么呢?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

杨意全面色如土,他早已后悔了,后悔得不得了!他应该把自己的心意藏得更深一些,不要拦着文氏北上与谢璞团聚,那么妻子就什么都不会发现,他们仍旧是恩爱和睦的一对夫妻,不必析产别居,不必与儿女分离,他再过几年就能正式接手竹山书院,又或是再下场试着考一回会试,争取高中,出仕为官。只要他做了官,离开湖阴县,就不会再有杨家人的纠缠为难,也不会有谁背地里说他是谢家的上门女婿了!

他为什么非要在文氏计划北上时,多嘴劝那几句话呢?!

无论他再怎么不甘心,他的素敏妹子也早就嫁给了谢璞为妻,如今更是妻凭夫贵,成了三品诰命。她早已不是他能肖想的了。他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说破自己的心思,因为她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到时候恐怕连亲戚都没法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留下她?还不如一直做她心目中的好兄长,日后谢璞回乡省亲,他们总有见面的时候。若是她遇上了什么烦恼,兴许还能找他说一说……

杨意全闭上双眼,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有些狼狈地离开了谢家,顶着谢氏族人们异样的目光,离开了谢家角。他还没有到绝路,他可以写信去求大伯父,梅珺一向敬重大伯父,岳母宋氏与大伯父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只要大伯父愿意为他求情,他还是有机会挽留妻子的。只要事过境迁,什么妾室之类的,他想都不会再想!以后杨家人再说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再理睬了!

谢梅珺来到了母亲面前,向她行了一礼。

宋氏面上满是疲倦:“你都跟他说清楚了么?我看他还不肯死心,等到你杨伯父知道消息后,定会来信为他说情的。”

谢梅珺十分淡定地道:“而我已经写好了给伯父的信,明日一早就会送出去。杨意全也好,杨家人也好,若以为能在伯父面前颠倒黑白,添油加醋,都是休想!既然我有足够的理由,又只是要求带着孩子析产别居,而不是和离,伯父又有什么理由强迫我呢?若是逼得狠了,我也不是没有拿捏杨意全的法子,叫他去拦着伯父就是了。杨意全就怕我说出了他的秘密,绝对不敢真的激怒我的!”

宋氏默默无语。以杨为思的性情,他不知内情,多半会徐徐图之,暂时答应析产别居,然后再让侄儿杨意全慢慢把妻子哄回来吧?至于杨大太太母子,杨为思肯定要大骂一顿了。只是那对母子的为人,估计不会有什么改变。到时候,不但杨意全可以利用,就连杨家人,也能给女儿做挡箭牌的。

只是有一件事,宋氏忍不住再问女儿:“你真的确定,要给杨意全纳妾?”

“纳,怎么不纳?”谢梅珺扯了扯嘴角,“在佃户家的女儿里头挑个合适的人选,虽然不必非得是美人,但也不能太丑,还要好生养,心性平和,甘愿给人做小,又不爱生事才行。我既然打算要做一位合县闻名的贤妻,就不能给人留话柄,更不能给自己添麻烦。反正我以后也不会跟杨意全在一处了,无法和离,就给他纳个妾吧,省得他不安于室,在外头闹出什么丑事来,倒连累了孩子们的名声。”

宋氏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她清楚女儿的本性,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能做出给女婿挑选小妾的决定,可见是真的铁了心不跟杨意全过了。可女儿还如此年轻,难不成这辈子就真的葬送了么?

宋氏在心中默默问过世的丈夫,是不是他们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选错了女婿,才害了独生女儿的一生?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不平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七章不平到了大年初六的时候,关于杨家的种种负面新闻,已经传遍了整个湖阴县城,连周边地区的人,都有所耳闻了。

这其实不仅仅是谢家族人及其姻亲们的功劳,也有杨家人自己在搞鬼。只不过他们是想要借机中伤谢梅珺的名声,顺带踩杨意全一脚,却万万没想到,谣言传出去了,不代表别人就要信的。

杨家族人不如谢氏宗族人多,还一向都有苛待杨意全与谢梅珺夫妇的前科。再加上他们家门风不正,从杨大太太带头,一家子都是高傲愚蠢又心胸狭窄的作派,人缘本来就不太好,会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家很少,大多数的人都是听着八卦,袖手看戏而已。杨家指责谢梅珺与杨意全的话都是老一套了,没什么新鲜的,但谢家指责杨家的话,却更有轰动性,更令人乐意去议论、传播。谢家的名声比杨家好,舆论便也更偏向谢家一些。杨家于是就这么杯具了。

杨家族人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太妙了,不过他们家的人总觉得自家大家长是个大官,他们是官眷,身份地位非寻常人可比,没什么可怕的。谢梅珺虽然有个当过官的爹,可人都死了二十年了,只留下一个书院,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杨意全,他受杨大老爷大恩,万万不敢有任何违逆之处,否则名声就别想要了。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也不是没有欺负过杨意全与谢梅珺,每次前者都忍了,后者不想忍,也被前者拦了下来。杨家族人只要打起杨大老爷的旗号,就能把杨意全一家压制得老老实实的。这一回也不会有意外。

杨家族人不担心自家会吃大亏,倒是担心这些消息传到杨大太太耳中,她又要冲他们发火了。万一这些事叫杨大老爷知道,写信回来训斥妻儿,杨大太太更会拿他们出气。所以,杨家族人私底下碰了头,决定对杨大太太母子隐瞒外头的消息,能拖几日是几日,同时再向杨意全施压,让他赶紧出面,把老婆与岳家安抚住,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杨大太太被族人变相封锁了消息,又因为天气太冷,她儿子也不愿意出门寻亲访友,只有她娘家与儿媳的娘家带了消息过来,道是如今县里人人都说他们杨家行事过分,刻薄寡恩,欺压侄媳,为了水泥的绳头小利,公然与姻亲翻脸,等等,劝他们杨家尽快出面把事情解决了。杨意全与谢梅珺那边,能安抚就安抚住,只要他们夫妻愿意与杨家嫡支做出和睦亲近的模样,外人自然不会再多管闲事。

然而杨大太太不在乎,她反而觉得这是大好机会,就跟儿子商量道:“既然杨意全与谢氏为着纳妾一事反目,咱们索性把事情作实了才好!赶紧挑个人,给杨意全送去,尽快让他们圆房。谢氏倘若忍不住这口气,真跟杨意全闹翻了,那就有好戏看了!倘若谢氏忍下了这口气,以后有的是叫她难受的时候呢!若是咱们送去的人,日后能给杨意全生下一儿半女的,谢家二房这桩绝户财,便有一半落到咱们手里了!”

她儿子倒是比她想得长远些:“倘若谢氏真要跟杨意全闹着和离怎么办?娘,爹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是清楚的。万一真的破坏了杨谢联姻,爹知道后,定不会轻饶了我们。”

“他还能拿我怎么着?!”杨大太太拉长了脸,“他一个人在花花世界里风光快活,把我们母子丢在老家受苦,次次写信回来,不是训斥就是吩咐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我们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从前未做官的时候,凭什么呀?!杨意全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可怜虫,靠着咱们家施舍他一碗饭,才能活下来,凭什么他就能跟着好先生读书,考科举做举人,还能得到谢家那样的好亲事,做竹山书院的山长,人人敬重?!不就是因为你爹偏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杨意全才是他的亲儿子,你只是外头捡回来的呢!我不过是要你爹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罢了。他若真敢跟我们翻脸,我就带你去扬州闹,叫他丢尽脸面!”

她儿子还是犹豫不决,他没觉得杨意全的日子本该是自己的,毕竟他压根儿就没用心读过书,小时候父亲请先生回来教他,他都应付了事。先生要罚他,也是母亲护着他,把先生赶走的。他只想找门路捐官,不打算寒窗苦读,更别说象杨意全那样给人做上门女婿了。

他再劝母亲:“真的走到那一步,爹就要恨死我们了。爹不能拿娘怎么办,却可以打我板子,我可不敢冒险!”

杨大太太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他还能打死你不成?!”

她儿子一点儿都不怕亲娘发火:“就算不打死我,打上十几二十板的,我也疼啊。况且,您儿子早就有儿子了,天知道爹会不会把孙子接走,就不管儿子死活了呢?从前他也不是没提过这事儿,何苦主动将把柄递到爹手里?如今杨意全也是一身的麻烦,咱们只需要看热闹就是了。”

“不成!”杨大太太咽不下这口气,“他是靠着我们才有今日的,凭什么自己去过好日子,却不肯听我调遣?!他如今翅膀硬了,便翻脸不认人,不把我这个大伯母放在眼里,还处处压在你头上。不给他一个教训看看,他就会忘了自己是谁!”

杨大太太心理不平衡,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过外侄,她儿子虽然觉得没必要,却也不会为了一向关系不佳的堂兄弟,跟亲娘做对。于是,各种关于杨意全的负面言论,便在湖阴县城各处兴起了。

谢家外往放消息时,多少还顾及到了谢梅珺与她两个孩子的脸面,没多说杨意全什么,顶多说他软弱,没担当,不能保护妻儿罢了。

杨大太太却不会顾虑这么多,直接就放出了杨意全贪花好色,为了纳妾欺凌正妻的谣言。随即她就给杨意全送了两个妖娆的女子过去,是从县城青楼里赎出来的,说是卖艺的清倌,给侄儿红袖添香。

两个女子才被送到竹山书院的码头,就被拦住了,连船带人原样被送去了杨家。竹山书院留守的大儒宣称,书院是读书清静之地,不许有轻佻女子擅入,请杨家自重!

杨意全这几日就住在书院的住处,连门都不敢出。对着书院里那些留下来过年的大儒们异样的目光,他真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谢梅珺这边也挑中了一个身体健康、身材丰腴、清秀温顺的佃户之女,敲锣打鼓地送去了杨家,捎带上四挑嫁妆,明言这是杨意全正妻给丈夫挑的清白人家妾室。

路人看着杨家门前两个叽喳吵闹、全无仪态的艳妆女子,再转头去看另一边端端正正坐在轿子里,行动规矩,满脸写着“我是好人家女儿”的粉衣小妾,心中对于谢梅珺的“贤良”与杨大太太的不怀好意,顿时有了自己的判断。

第四百七十八章 后续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八章后续谢慕林因为定了要与谢显之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便出发回京城接谢映慧与谢映容回湖阴,所以年前忙过一轮后,就只过年时“歇”了三日,每天只忙着跟在母亲文氏身后,满谢家角串门子百年,从大年初四开始,便又开始忙着整理行装,为出行做准备了。

她听说过谢梅珺跟杨意全闹别居的事,可没有时间天天跟新闻。倒是文氏几乎每日都要去二房报到,安慰宋氏与谢梅珺,开解杨淳、杨沅两个孩子,中间再有点时间,就要跟族里其他人坐在一块儿,批|斗那位令谢家所有人都失望无比的二房女婿杨意全了,所以,论起对谢梅珺夫妻近况以及杨家消息的了解,她比女儿要强得多了。

谢慕林问起,文氏便把谢梅珺送了个妾室去杨家的事告诉了女儿,感叹道:“你姑姑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对你杨姑父彻底死了心,方才会亲自挑人给你杨姑父送去的。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故意糟蹋人的想法,还特地挑了个温顺清秀、性情平和的女孩儿,出身也是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家,虽不识得几个字,举止却端庄,人也懂事。不象那位杨大太太,口口声声说要给侄儿开枝散叶,结果送去的却是风尘女子,实在太埋汰人了!她也不想想,你杨姑父好歹是个举人,又在书院里教书,他身边侍候的人,怎能如此不讲究呢?这哪里是在为你杨姑父着想?分明就是故意打他的脸!”

文氏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她都做得这么过分了,你杨姑父竟然还要忍气吞声,连那两个风尘女子,都是书院里住的几位大儒们挡回去的。你杨姑父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太没有骨气了。你嗣祖母就一直在后悔,说当年只觉得他脾气温和,不会苛待你梅珺姑姑,又有杨大老爷做媒,方才应下了这桩婚事。倘若她早知道你杨姑父是个对谁都没脾气,也不懂得护持妻儿的人,一定不会就这么草率地把女儿许出去的。”

谢慕林有些惊讶:“这种话我们私下说说就算了,祖母……她都把话说出口了吗?”

文氏道:“我们自家人私下说说罢了。不过当时你梅珺姑姑和两个孩子都不在跟前,你嗣祖母跟大老太太说私房话,一时伤心,忍不住跟我们说了句心里话罢了。这些话,我们也不敢在你梅珺姑姑与淳儿、沅儿面前提,可是想到你姑姑,心里也着实为她难过。”

谢慕林再问:“姑姑已经决定了要跟杨姑父析产别居了?杨淳杨沅以后就住在二房?杨家那边没意见吗?”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难不成还能把孩子接过去抚养?”文氏冷哼道,“杨大太太哪里是这等慈爱心肠的人?把孩子送去杨家,只会让他们受委屈!至于书院那边,淳哥儿到了年纪,去上学时,跟别人一样住在学舍里就是了,不必跟他父亲待在一起。他父亲日后有了妾室,做儿子的天天看着也是尴尬。至于沅姐儿,还是继续留在咱们这里的好。

“其实你姑姑经常回娘家来,夫妻别居也方便,明言要析产,不过是担心杨家打竹山书院的主意罢了。还有你杨姑父,今后要继续科考出仕也罢,要留在书院执教也罢,反正是不能做山长了。等过完这个年,你嗣祖母就要上报族中,请族人们商议,该由何人来接手山长之位呢。”

竹山书院自从创使人谢泽川去世以来,正山长之位就一直出缺,只由一位谢家族人与一位大儒分别充任副山长,处理书院事务。原本大家都已经有了共识,等杨意全年纪再大些,教出的学生再多些,并且有学生考中进士功名之后,他便要正式上任山长之职的。没想到如今出现这等变故,杨意全当然不可能再成为竹山书院之主了。若不是谢璞这个谢泽川嗣子或他的子孙接任,那就得等到谢梅珺与杨意全之子杨淳长大成|人,又考得功名后,再来接手这处产业了。

在那之前,谢氏宗族与任教的大儒们,还得继续负责书院的所有日常事务。

谢慕林心想,杨意全姑父经此一事,从全书院公认的下任山长人选,一下沦落为普通的教学人员,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大好受吧?

他教学的水平并不算差,只是教的都是基础比较浅、年纪比较轻的学生罢了,等到学生学到一定水平了,就会改由其他学问更好的先生指导。他也没有正式收什么弟子,除了谢家女婿、未来山长的身份,其实在竹山书院的教师群体中,并不是很突出。谢家如今不再支持他上位,他可能就得做一辈子的普通老师了。他本人能不能适应是一回事,那位对他有大期望的杨大老爷知道了消息,恐怕就要大发雷霆了。

不过……谢慕林总觉得,谢梅珺姑姑这回跟丈夫杨意全翻脸,有些过于果断无情了。只是有杨家人提出纳妾,杨意全又没有拒绝罢了,也许还有杨家族人为了水泥的事,存心给谢梅珺难堪的缘由在,但就这么闹到析产别居的程度,除了还留着一个夫妻名份,两人几乎可以算是和离了吧?事情有这么严重吗?明明前不久,他们夫妻之间还很恩爱和睦来着,又有两个孩子……

谢慕林只觉得怪怪的,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家夫妻就算在人前恩爱,私底下也未必就真的和睦了。也许是杨意全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谢梅珺早就与他貌合神离;又或是杨家人太过分,让谢梅珺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所以才翻脸的?

谢慕林自己也不清楚人家夫妻的内情,但谢梅珺亲自做了决定,宋氏不反对,杨淳杨沅也没哭闹,另一方当事人杨意全还乖乖地接受了,外人又何必多加过问呢?

谢慕林继续为了出行做准备工作,还每日督促谢显之勤加锻练,适应室外活动,多食用有营养的食物,保证睡眠充足。这样可以尽快调养好身体,为不久之后的远行做好准备。

谢家湾那边传来消息,马车改造工程已经开始了。谢徽之得空时就会过去看一眼,据他说,进展顺利。

而谢慕林实在没时间去理会刚刚得到手的飞梭织布机,见谢映芬十分感兴趣,索性就把操作方法教给她,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就把织机丢给小妹玩儿去了。谢映芬高兴极了,还把要好的小姐妹都邀来家中玩耍,特地把飞梭织布机给搬回自己的院子去显摆。

没过几日,七房的琉大婶娘便找上了谢慕林:“真姐儿,那个什么飞梭机,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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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合作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七十九章合作琉大婶娘方氏手里有几十张织机,雇了人织绸,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钱。但象她这样的小型织坊主,在太湖周边有很多,织出的绸也不是上等好货,所以她如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殷实富足没问题,想要成气候就不可能了。

她家的织场,如今还比不上文家从前的织纺规模呢,更别说是三房老太爷谢泽湖在世时的家业了。

然而,琉大婶娘是湖阴县本地人士,又嫁入了谢家,从小见过谢家丝织业鼎盛时期的盛况,心中也是向往无比的。只不过她夫妻二人家底有限,如今除了一点儿一点儿地积攒财富,不停给自家添加织机,扩大产量以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可如今,琉大婶娘却猛然发现,除了买新织机以外,她还可以让织机织得更快、更多,看起来这加快织造速度的装置还不算复杂,她顿时就坐不住了,让女儿从谢映芬处打听清楚织机的主人,回头跟丈夫草草商量过,便立刻跑来寻谢慕林。

谢慕林坦白地告诉了她:“织机是我的,不过是闺学里分派下来的机子,我又请人往上头加了个飞梭,加快织布的速度而已。这是试验品,需要把织机还回闺学去时,我会把东西拆下来的。”

琉大婶娘一听这东西拆装方便,顿时双眼一亮,拉住谢慕林的手道:“好孩子,这东西真真是再好不过了!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跟婶娘们说?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东西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谢慕林笑笑:“我自然知道它有什么好处,能加快织布的速度,同样的时间内,可以织更多的布。不过这只是初始产品,是我委托三位技艺出众的木匠制作出来的,当中还有其中一位匠人的创新改良。我眼下有事要忙,暂时抽不出空来管织机。等闲下来了,我会再跟那几位匠人商量,怎么把这飞梭用在更大的织机上。如果能用来织绸,那就更好了。”

琉大婶娘忙问:“那几位匠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好孩子,婶娘知道你要忙着回京接人,腾不出手来。婶娘替你操心,如何?放心,这是你弄出来的织机,婶娘绝不会抢了去的,不过是心急着想要早日看到这飞梭用在织绸机上,婶娘家的织纺也能跟着沾光而已!”

谢慕林心知周大匠、许木匠与马木匠三位,眼下都是见不得光的,当然不会照实告诉琉大婶娘,只道:“我听说他们回乡过年去了,而且还有熟人委托的活计要做,几个月都未必有空闲接新工作。况且,这飞梭最要紧的技术难题,已经被他们攻克了大半,剩下的也不是几个木匠能解决的,所以我原本是打算等去了北平后,有空闲时,再招几个手艺好的匠人想法子的。”

北平周边地区应该有不少铁矿,到时候她可以寻个好铁匠研究一下合适的铁丝,试制弹簧。谢慕林不是理科生,也不记得多少相关知识了,不过前头有那位崇尚工商的穿越版永乐帝朱标在,玻璃水泥火枪火炮都搞出来了,说不定也弄出了钟表的制造工艺?

谢映真的记忆中,从前谢家大宅的正院上房里,曹氏是拥有一个西洋大座钟的,镀金外壳,镶了许多宝石,只是抄家之前就失踪了而已,传闻是出了毛病,送去内务府修理了,事实上多半是曹氏在出事前就转移了所有的贵重物品,以免在抄家中有所损伤。

曹氏自己和身边的心腹如桂珍等,好象还随身佩戴有怀表之类的小玩意儿,方便看时间。只不过谢映真跟她们相处的机会不多,也不会留意她们的穿戴打扮,所以记忆不深刻而已。

由此可见,钟表在如今这个大明朝是早已有了的,只是不清楚到底是自己造的,还是从海外进口。永乐帝在位时,对外贸易颇为发达,卖出了大量的丝绸、棉布、茶叶、瓷器、香料,又从国外流入了大量的白银与宝石等物。钟表这种只有顶级权贵与富豪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很难说清楚永乐帝与当时的内务府是否打过主意。

而钟表里头就有弹簧这个部件,有了钟表,弹簧还会远吗?

北平那地方,因为历史原因,留存的永乐帝遗泽最多。就算江南一带因为离京城太近,受皇室影响,某些东西的存在感被极大程度地削弱了,也不代表它们在北平同样也消失殆尽。倘若她能找到弹簧,哪怕不是制造工艺,而是成品,也是极好的。这么一个小零件而已,应该不难办到吧?

谢慕林想到这里,便正色多看了琉大婶娘几眼,心中有了个想法。

琉大婶娘则在咬唇沉思,很快便有了决定:“真姐儿,你找的木匠技艺高明,自然是没说的。他们没空来做后续的活计,真真是太过可惜了!不过这飞梭织布机是极好的东西,迟一日用它,我们就要吃一日的亏。拖的时间越久,我们吃的亏就越多!倘若你不介意,婶娘找几个得力的木匠来替你完善这飞梭的技艺,如何?放心,婶娘不会亏了你的。这是你的东西,婶娘只是帮着找人稍加改良罢了。到时候咱们两房合伙,开一家织机作坊,我们七房负责柜上的事,你们三房……还有二房,只管坐家里等着收钱就行了。作坊专卖你这种飞梭织机,卖出去多少,婶娘与你三七分,你七我三,一起发财,如何?”

谢慕林不由得对琉大婶娘方氏刮目相看。能第一眼就发现先进工艺制作成的工具能带来的好处,愿意投资作进一步的改良,还不贪心,愿意跟他人分润利益,只求获得时间优势。如果织机作坊真能成功,她立刻就会从一介小织纺主,一跃成为织机供货商,旱涝保收,在整个织造产业链中的地位也大有提升。

琉大婶娘的眼光与决断力,就算是在现代,也不弱于许多商界女强人了。

二房不经商,三房虽有商号,却不做织机生意,织机作坊的买卖与三房、七房的现有产业不存在冲突,倒是可以成为很不错的补充。而一旦与三房成为合伙人,七房便能更进一步地利用到三房在官场的影响力,以及二房在湖阴县的名望,为自己保驾护航,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算盘打得真精哪!

但谢慕林并不反对。她弄出飞梭织布机来,可不是为了自己在家多织几块布,或在人前显摆而已。她是希望这东西能给谢氏宗族带来好处的。

文氏对技术一点儿都不敏感,身为大织造坊主的女儿,她见了飞梭织布机,除了夸一句好,就想不到别的了。

宗房忙碌,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自家也有产业。

二房、四房与五房都是书香门第,专心科举,志不在此。

七房既有织坊又有眼光,合作的诚意也足够,为什么不选择七房做合伙人呢?

于是谢慕林冲琉大婶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婶娘的主意真好。那咱们再仔细商量一下细节吧?回头我再上禀长辈们,请长辈们为我们的织机作坊做个见证。”

第四百八十章 祖孙

谈生意这种事,当然不会由谢慕林这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完成。

文氏面对七房谢琉与方氏这对夫妻忽然提出的合作计划,是有些懵的。女儿弄出来的那台飞梭织布机是不错,但那也不过是能加快一点织布速度罢了,织出来的仍旧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棉布,既无华美的花纹,也没有细软的手感,有什么值得人刮目相看的呢?

等到谢琉与方氏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女儿谢慕林也确认了飞梭是可以用在其他织机上的之后,文氏才弄明白了这种技术能带来的好处。她欣然接受了合作开织机作坊的计划,却不肯让七房只占三成利润。因为她们母女俩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北上与谢璞团聚,就算真的开了织机作坊,她们也不会参与运营的,事情还是要靠七房去做。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都是一家人,怎能叫七房吃亏呢?

文氏认为双方六四分利,是最合适的方案,三房四,七房六。

谢慕林忍住吐嘈的冲动,没有吭声。算了,赚钱是其次的,赶紧把飞梭织绸机的成品捣鼓出来,让谢氏族人中从事纺织行业的人使用,好让全族人都能跟着得益,才是最重要的。她自个儿家里有精明能干的老爹和掌柜们,就算亲娘圣母一点,大方一点,也照样能赚到钱,不差这一点儿。

不过谢琉与方氏都是正派厚道人,又有心跟二房、三房都打好关系,便与文氏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了半天,还跑到二房宋氏面前请示了一番,最终议定,三房占五成股,七房占四成股,剩下一成归入二房,毕竟“发明”了飞梭织布机的谢慕林,其实是二房的嗣孙女儿。

然而,七房夫妻离开后,文氏就立刻告诉几个孩子,三房占的五成股里,有三成要单匀出来,分给谢慕林,因为谢慕林才是大功臣。

谢慕林表示,三弟谢徽之也帮了很大的忙,所以要再分一成给他。

谢徽之兴奋得脸都涨红了。看到嫡母文氏没有反对,还夸奖自己做得好,帮了姐姐的忙,辛苦了,他都快高兴得跳起来了,心里顿时觉得压力大减。

他答应陪二哥谢谨之去考应试,就是为了长辈们的红包钱。如今看来,没有红包钱,他也不缺银子花。只是答应了哥哥们的事,总不好食言,既然如此,那就照二姐建议的那样,只当是去走个过场,陪一陪二哥,免得二哥孤单寂寞吧。他又不会到处跟人宣扬自己要下场应试,考得好不好的,他不说,谁会知道呢?等成绩出来了,所有人都只会忙着恭喜二哥,或是关心大哥缺席考试的原因,谁会没眼色地问他成绩如何?

谢显之、谢谨之、谢映芬与谢涵之四人都对织机作坊的股份与利润分配方案没有异议,还很为谢慕林与谢徽之高兴呢。谢映芬立刻嚷着三哥要请客,谢徽之便大方地表示,县城里任何一间饭庄酒楼都可以,任他们选择。

谢映芬与谢涵之对望一眼,都高兴得叫了起来。谢徽之便拉着他俩,叫上两位哥哥与二姐,要一同去县城里打牙祭。

谢谨之无奈地说:“忙的什么?银子还没到你手里呢,还怕日后没有请客的机会?这大冷的天,你还要带着小四去外头吃饭?万一吹了风,你要如何跟家里交代?”

谢徽之看了看瘦小的谢涵之,傻笑了几声,方才低声道:“那好,等到开春后,天儿暖和了,我再请你们进城吃饭去……”

谢映芬与谢涵之仍旧是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的袖子,热闹地讨论起,哪一家馆子的菜更好。

等众人都散了,谢慕林正在思索着要给周大匠、许木匠与马木匠他们封个多大的奖金红包时,宋氏叫丫头把她唤了回去。方才文氏让谢显之、谢谨之兄弟俩分别代表二房与三房跟七房谢琉签订了合作协议书,如今二房那一份,就放在宋氏手边。她又把这份协议书递到了谢慕林的面前。

谢慕林有些糊涂:“祖母给我这个做什么?”

宋氏笑笑:“你想出来的织机,若是挣得了银子,自然也是归你所有。这个你且收好了,给你娘收起来也行。等到七房那边送了银子过来,我就会照原样送到你娘那儿去,留着做你日后的嫁妆。你若想要支银子去使,就跟你娘开口。”

谢慕林吃了一惊:“可这是给二房的!”

“傻孩子,难道你不是我二房的孙女儿?”宋氏把协议书塞到谢慕林手中,微笑道,“七房只是要借二房与三房的名头罢了。他们既想要借你爹爹的高官体面,又想求得我们二房的好名声作庇护,所以,不讲究什么二房、三房之分,他们就是要同时跟我们两房合伙。只要名义上有二房、三房在,送到我们手里的利润,我们要如何分配,他们是不会管的。

“这织机本是托了你的福,才能现世,因此银子交到你手里最合适。你要分润一成给徽之,也是你做姐姐的愿意贴补弟弟,你娘都答应了,我自然不会阻拦。但分给二房这一成,我是不会要的。世上哪儿有做长辈的拿孙女儿银子的道理?只是方才七房在这里,我怕他们多心,因此没有说话罢了。”

宋氏并不在乎这点钱,但她觉得谢慕林的想法很好,若是织机作坊真能建成,造出来的新织机,肯定先满足了谢氏宗族内部的需求,这对整个家族都是有好处的。哪怕是为了奖励嗣孙女儿,她都乐意把这份钱掏出来。

谢慕林却压低声音对她说:“作坊能赚多少钱,还是未知之数,但应该是个长久的买卖,能积少成多,对二房也是个贴补。您如今不是一个人了,姑姑和杨家表兄、表妹都在家里住着,开支比过去增加了不少。杨家那样的嘴脸,杨姑父又是个软弱人,难道还指望他们肯贴补姑姑与表兄表妹吗?书院那边就算有盈利,也是有限的,绝对到不了大富大贵的地步。但若叫姑姑和杨家表兄、表妹受委屈,我们又怎能过意得去?将来杨表兄还要科举,杨表妹也要备嫁妆。您拿着这份银子,手头怎么也能宽松些。”

宋氏惊讶地看着谢慕林:“你这孩子,真是……这哪里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谢慕林笑笑,把协议书重新塞回到对方手中:“祖母好生收着吧,只当是孙女儿孝敬您的。您是我的祖母,跟孙女儿客气什么呢?”

宋氏看了她一会儿,把协议书收入了袖中:“也罢,我替你收着好了。你想用银子时,就来跟我说。至于平日里这银子要给谁使,你就别问了。好孙女儿,你只管听你祖母的安排便是,不要啰嗦。”

谢慕林惊讶地看着宋氏,宋氏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把袖子掸平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艰辛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八十三章艰辛谢显之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换了一个坐姿,努力让自己颠得舒服一点。

他的随侍大丫头菖莆不放心地拿着小铜盆,预备着随时递过来,手里还拽着一块帕子,是用来给他擦脸的。

谢慕林在一旁镇定端坐,随手从袖袋里抽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大哥,你真的不要擦点药油吗?这是我问杜老爷子要的,防头晕的效果比较好。”

谢显之闭着双眼,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不成……那药油的味道,我闻着难受,只怕不抹它还强些。”

谢慕林闻言便把药油重新袖好,又从另一个袖子的袖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瓷瓶:“要不……你吃点防晕车的药,怎么样?这是我从收罗到的那些古书里抄出来的方子,又拿给杜老爷子看过,确认可以用,才特地请杜二爷帮忙配出来的,味道也不难闻,你吃了可能会好受一点。”

谢显之仍旧是闭着双眼:“早上已经喝过防晕车的汤药了,这会子再吃丸药,也不知道药性会不会相冲。即使真要吃,也要等到午饭之后。”

“可是……”谢慕林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如今这模样,能撑到午饭的时候吗?”

谢显之露出了一个苦笑,没有说话。

菖莆在一旁满面忧色地道:“大少爷从前坐车,从来不会难受成这样的。上回随太太出城去上香时,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也不过是有些头晕、腰疼罢了,在寺里的静室中歇了半日,也就没事了,远不象如今这般辛苦。”

谢慕林哂道:“一个多时辰也不算久,更何况,当时他们不是赶路,但凡大哥身体有点不适,曹氏也就会命人放慢马车速度了吧?再说,达官贵人会去上香的大寺庙,与京城相通的肯定是比较平坦好走的大路,不象现在,咱们一路走的多是年久失修的土路,在洪水过后,早已是一团糟,又因为湖州官场被京城局势影响,有所变动,暂时没人顾得上修路,如今路况比湖阴县城里的路都要差许多,也就难怪马车会颠成这样了。”要不是马车加强了防震功能,只怕腰骨都要被颠断了,不象现在,虽然谢显之难受,她和菖莆却都还好。

菖莆掀起车窗棉帘一角,往外瞟去,看着那破败的路况,都忍不住发愁。她一向是在内宅做活,出门能见到的,也是金陵内城繁华人烟密集的地区,去湖阴的路上,走的还是运河水路,几时见过这样糟糕的路况?别说大少爷谢显之一向体弱,有些受不住了,就连她这个身体健康的丫头,都觉得腰酸背痛。

这还只是他们改走陆路之后的头一天,半日未过,便已是这副模样,接下来的路程要怎么办?

谢显之撑过一阵难受劲儿,感觉到路况似乎稍有好转,没先前那么颠簸了,暗暗松了口气,又换了个坐姿,方睁眼微笑道:“没事儿,我这是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又遇上了不平整的道路,方才会如此罢了,等习惯了就好了。幸好二妹妹让人改造过马车,我觉得这已经不算颠得厉害了,比从前去金陵城外的寺庙烧香时,车还要走得平稳些,是我久不坐车,一时适应不了罢了。菖莆给我倒些热姜茶来,我喝两口,应该会好受一点儿。”

菖莆连忙放下铜盆,把车厢角落里用炭盆焖着的提梁铜茶壶拎了过来,从车厢一侧的收纳柜里取出一只茶杯,倒了半杯,递到谢显之手中。

谢显之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了一口,便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好受一点了。

他随手把茶杯放在手边的折叠小几上,茶杯顿时被几面的铁板给吸住了,稳稳停留在上头,不用担心杯子会因为马车颠簸而倾倒,只是要小心里头的茶水是否会溢出即可。

谢显之见状,便忍不住笑道:“二妹妹真是考虑周到,这也是你让人特地准备的吧?”

谢慕林笑着点点头。折叠茶几是她让周大匠特地做的,表面的铁板也是她提了建议,周大匠自己选择材料,又命马木匠贴上去的。不过茶壶茶杯底座上镶的磁石,却不是她的功劳。

这一整套镶嵌有磁石的特制铜茶具、餐具,全都是她向二房嗣祖母宋氏借的,据说是宋祭酒生前在京中定做的东西,专为旅途中使用。这些器皿都有一定的年头了,不过因为保养得好,还是干干净净地,随时都能拿来使。谢泽川生前就曾与妻子宋氏一起在旅途中使用过它们。谢慕林听宋氏讲古时,曾不止一次听对方提起。如今她与谢显之赶着出门,来不及自己制作一套新的了,便索性向宋氏借了这一套旧物来。

真是再实用不过了。

谢显之从菖莆手里接过温热的手炉,感叹道:“我如今总算明白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了。从京城回湖阴的时候,一路走的都是水路,天气不错,运河上也平稳,我与家人都在船上住着,虽觉得有许多不便之处,却也没感到有多颠簸辛苦。如今才知道,那真真是我走了运。怪不得祖母她老人家走陆路回湖阴,路上竟会病得那么严重了。我这赶路不算快的,尚且这般难受,更别说她当时是一路急赶,又遇上风雨,还遭了盗贼,与娘家族人闹翻……

“我那时心里还有些不大恭敬的念头,埋怨老太太怎么就听信了三妹妹的胡话,把自己吓病了呢?这一路都是自己把自己折腾坏了。但凡她老人家心里明白些,也不至于差点儿丢了性命。如今我才知道,那真怪不得老太太。这几百里路,本就是辛苦无比的。老太太遭遇了那么多波折,还能平安到达湖阴老宅,已是她身体一向康健的好处了。”

菖莆连连点头附和。谢慕林却在心里暗道:不,老太太就是自找的。那时候天气又不冷,就算有风雨,只要找地方避开,就不会有事。至于没找熟悉可靠的车行雇车,另寻陌生车夫,太过挑剔刻薄惹恼了对方,财物失窃后又跟娘家族人闹翻……等等等等,就更是谢老太太自己造的孽了。她一直脑补人家永宁长公主会追杀她,把自己的胆给吓破了,在老宅养病时也不老实……这怎能全都怪到道路不平坦上去?

谢慕林自己也给自己倒了半杯姜茶喝了,方才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该吃午饭了。听毛掌柜说,天黑前都不会遇上驿站、脚店,只能自己在路边埋锅造饭。不过我也事先做了些准备,一顿简单的午饭还是能做出来的。我知道大哥身体不舒服,但出门在外,不能象在家时随意,因此这顿饭,你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下去,否则下午又冷又饿又晕车,那滋味就更难受了。吃过饭,你就走动走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把丸药吃了,上车后直接埋头睡觉。要是能睡着,接下来半天的路,你就能无知无觉地撑过去了。”

谢显之面露茫然,无措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八十四章 抵达

谢慕林对于“方便食品”有着丰富的经验,也知道在古代旅行,指望沿路都能找到歇脚的地方,还能有干净的茶水、温热的食物供应,是在白日做梦。所以,当她向毛掌柜打听完湖州到金陵这一段官道的情况后,便立刻开始了准备工作。

方便移动与使用的炉子,足够的炭火柴薪供应,不易打破又容易导热的铜制餐具、炊具,在野外挡风用的折叠屏风,拥有过滤层、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过滤河湖等野外水源的水桶……这些都只是基本装备而已。

谢慕林除了正常的米面油盐以外,还准备了几种口味的肉干、鱼干,洗净晒干的干菜、菇菌,自家腌制好又方便存放的咸蛋、酱菜,油炸后团成饼状晾干的面条,方便食用又耐存放的干粮米饼,还有好几罐自家做的果酱。在这大冷的天气里,这些东西的保存期限再短,也足够让他们一行人撑到京城去了。做法她也带在了身边,等到了京城珍珠桥大宅里,需要回程时,命人照样再准备一份就是了。

因此,等他们一行人到了毛掌柜找好的避风歇脚处,找到从前谢家商队的人曾经用过的自制土灶,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谢慕林就下车带着翠蕉,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做饭的仆妇。

于是,大家都不必辛苦地在大冷天里跑到溪流边淘米煮饭了,只需要取溪水过滤,煮开,然后把油炸面饼扔进锅中滚一滚,再把肉干、干菜等物丢进去,添些酱料,便是一碗热腾腾又美味的汤面了。再把干粮米饼蒸一蒸,放些果酱,就着酱菜、咸蛋什么的,吃得丰盛又美味,还营养充足,花的时间也比平时少了一半。

即使不是在饭时,不方便做热食吃,每个车厢里都有茶炉子与炭盆,热一热茶水,就着米饼,添些果酱、酱菜什么的,也能充饥。谢慕林那里还特地多带了一大篮子桔子,专为众人路上做零嘴用的,也是补充维生素c的意思。

毛掌柜吃了这么一顿汤面加米饼下来,便笑着说:“往日运货赶路,可从来没有在野外吃得如此称心如意过。二姑娘这是哪里想来的?那面团做得好,酱菜、肉干也十分美味。改日我也跟商队里其他老伙计们说一说,让他们也照着二姑娘这么预备着来,走南闯北的时候,也可以少受些罪,多享点儿福了。”

谢慕林笑道:“我们这是短途旅行,又都是自家人,所以准备得丰盛些也无妨,就怕商队里的叔叔伯伯们要赶时间,未必有这个耐心呢。其实那油炸面饼是极易做的事,酱菜肉干也不难制,回头我把方子给您送去,您斟酌着看吧。倘若真能对咱们家商号里的叔叔伯伯们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毛掌柜哈哈笑着,又命刘伙计给他多舀了一碗加有菜干肉干与菌干的美味热汤。

谢显之在马车里颠了一上午,真真难受得不行,下车后在菖莆的搀扶下走了几步,稍微透了透气,方觉得好过些,只是觉得外头风冷。

谢慕林招呼他到挡风的屏风后坐下,送上热汤面。他吃了半碗,只觉得微带酸辣,滋味鲜香,倒也开胃,而且热汤吃进肚子里,原本难受又冰冷的肠胃顿时好受多了。

但他也就只能吃得下这半碗面罢了,谢慕林也不勉强他,命菖莆把一匣子面团、酱菜给装好,送到马车上。什么时候谢显之觉得饿了,煮上半壶开水一泡,不一会儿就能吃了,方便得很。

出门在外,当然不能象在家里那么讲究,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

谢慕林自己招呼着翠蕉吃饱喝足,在周围略散了一会儿步,便催着谢显之重新上了马车。他们兄妹俩继续坐一辆车,下车期间经过通风,车厢里有些憋闷的空气已经焕然一新,这回里面没有了原本的药味与熏香味,闻着倒比先前要怡人些。谢慕林又在炭盆边上放了几片桔子皮,桔皮的清新香气慢慢在车厢内散开,谢显之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他看了那桔皮几眼,便吩咐菖莆:“这桔皮就很好,不必另外熏香了。”

菖莆有些迟疑:“大少爷您晕车,若是不把那醒神的熏香熏上一熏,就怕一会儿您撑不住。”

谢显之摇了摇头,在清淡的桔香中闭上了双目:“熏什么香呀?桔香就很怡人。那熏香味原本不错,只是与药香相冲,闻着更难闻些。我今儿头晕目眩了半天,指不定是因为什么才晕的呢。”说着说话,车厢里的暖意涌上来,他吃饱喝足,顿时感觉到了困意。

谢慕林立刻指挥菖莆,把小几收起,将收纳空间里的棉被、枕头与谢显之的大氅取出来,给后者做了个简易的床铺,便催着兄长服下晕车的丸药,然后睡下了。

不知是真的托了那桔子皮的福,还是谢慕林按照书房空间里相关资料请人配的防晕车丸药起了效,谢显之这一觉睡得相当不错。虽然中途曾经醒过两回,但断断续续的,也算是安稳睡足了半日,没有再头晕目眩,也没再有想呕吐的冲动了。等到他们一行人天黑前到达计划中的落脚地——一处颇为繁华的小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时,谢显之还有胃口吃下一顿足量的晚餐,面色也不象上午时那般难看了,所有人都觉得很惊喜。

湖州到南京这一段路,原也是人员往来密集之地,虽然因为大水与湖州官场动荡的缘故,路况不太好,但象毛掌柜这样赶在元宵节后返回金陵城的客商也有不少。沿路的客栈、脚店都打开门做生意,事事准备得周全。毛掌柜想着这回有两位小主人同行,也不再吝啬钱财,在食宿上多花了些银子,确保了所有人都能吃得舒心、睡得安稳。一夜过去,大家的精神都恢复得不错,重新上路之后,也很快就适应了路况。

离湖州城越远,道路受大水影响就越少,慢慢的,谢慕林与谢显之一行人路过的官道,便是平稳又好走的路段了。这时候,谢显之也适应了马车的颠簸,再加上三餐稳定、营养充足、睡眠也有所保证,因此,虽然路上仍旧觉得辛苦,腰酸背痛都无法避免,他也算是安安稳稳地撑了下来,没有出现任何病状,连小伤风都没得。

因谢慕林不许他在马车上看书写字,他闲来无事时,还会拿出围棋来,拉着妹妹下棋消遣呢。谢慕林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感兴趣,也被他拉着整天对战或打谱,自觉围棋水平大涨,已经产生了自己或许是个高手的错觉。

他们一行人一路顺利,没有任何人生病拖延行程,也没有遇到不好的天气妨碍去路。在离开湖州后的第四天,他们便抵挡了金陵城郊,即将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首日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八十五章首日谢慕林一行人走陆路到达金陵城外,没有直接从最近的城门进城,而是绕道去了西南面的三山门。

三山门是一座水陆两用的城门,又是外秦淮与内秦淮的交汇之处,十分繁华热闹。外地客商入京,若走水路,很多都是从这个城门走。谢慕林等人走陆路,却还是选择从此处入门,并非是为了转走水道,而是因为从三山门入城,距离谢家如今位于罗廊巷的商铺最近罢了。

罗廊巷地处朝天宫附近,乃是本朝专卖中上等绫罗绸缎、高档成衣、丝织绣品等商行的汇集之地。谢家原本在此有一个极大的商铺,被曹家吞了去,也不知道是落在承恩侯府还是平南伯府手里。如今谢家又在罗廊巷尾不起眼之处,租了一个带有门面的小宅子,在买卖绸缎棉布的同时,也存放些不同的货物,预备运往北平贩卖,算是个临时的落脚之处。

因为这里几乎所有商号,做的都是纺织绣品生意,也不愁曹家占了谢家原本的铺子之后,会拿着抢生意之类的借口再来欺压谢家人,因此毛掌柜带着刘伙计在此安顿下来,离曹家手下的人远些,再借一借旧日的人脉,日子倒也过得平顺。生意虽然没法跟从前相比,但京中的衣料生意,本就不是眼下谢家的主营业务,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谢显之不打算跟着毛掌柜他们进城。他还记得父亲谢璞曾经说过,在他考中举人之前,都不许踏进金陵城呢。先前因为心急着接妹妹,他一时没顾上,后来被弟妹们提醒了,只好重新记起来。谢慕林早就再三嘱咐过他,让他在城外安心等消息,联络姐妹们的事,交给她来办。谢显之这一路都没少受二妹的照顾,本以为会很辛苦的路程竟也安安稳稳地撑了过来,没病少痛,也不曾拖慢行程,所以他如今在二妹谢慕林面前,说话语气都弱了许多。谢慕林说的话有道理,他是一个字都不敢驳的。

毛掌柜不放心留他们两个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夜,想劝他们随他进城,去铺子后面的宅院落脚,等打听得城中无事,再另寻住处。但谢慕林心里有主意,谢显之也愿意听妹妹的,他无奈之下,只得由得他们了,不过他还是把刘伙计留了下来,给兄妹俩做个向导。在三山门外这等商贸发达的地段,刘伙计还是能帮上不少忙的。

于是,在毛掌柜离开后,谢慕林问了刘伙计附近的情况,便请他出面,在城门外一个比较有名的大客栈里定了一个院子,虽然只住两日,却也足够保证安全、清静和饮食了。这处大客栈背后是有贵人撑腰的,那位贵人恰好与曹家关系平平,正是谢映慧这大半年来的靠山永宁长公主的夫家马家,等闲人都不敢上门来惹事。谢慕林带着哥哥与随从们住了进去,又花银子请客栈的掌柜帮忙,请了一位在附近小有名声的大夫过来,给大哥谢显之把了脉,确定他身体无恙,这才安心下来。

谢显之既然平安无事,他们兄妹俩又有了安全的住处,刘伙计就可以回城去跟毛掌柜汇合了。若是毛掌柜不放心,每日打发人过来问一声就是了,别的倒不需要他操心。年后回京,他还要准备开业做生意的事呢,开春后京杭大运河复航,商队的人也要运货北上,调配货物、安排人员、打点食宿……诸多事务等着他去忙活,谢慕林不打算让他再分心照看自家兄妹二人了。

住进客栈之后,所有人先稍作休息,睡饱喝足。午睡过后,贾大就奉了谢慕林之命,带着小厮石砚,先行进城,前往珍珠桥谢家大宅,向大小姐谢映慧报告兄长与二妹抵达的消息,给她一个惊喜,也顺便捎去谢显之的亲笔信。

至于谢显之身边的青松,就会与一名仆妇结伴,前往金陵城内外几座比较有名的大寺庙,诸如西天寺、报恩寺、清凉寺、静海寺等等,打听承恩公夫人出殡的消息,以及她将会在何处停灵等等。等有了准确的消息,青松身上有谢显之给的银子,他就可以就近为小主人租一个临时的住所,预备谢显之携妹前来祭拜外祖母时使用。几座寺庙有远有近,这不是一天半天能做完的事,因此谢慕林给了青松二人三日的时间。

其实谢慕林对于谢显之身边的曹家旧人,心里还不是十分的信任,菖莆留在谢显之身边侍候,住处又是陌生的地段,青松再被支出去做事,身边添一个忠于谢家又行事沉稳的仆妇,应该暂时能防止消息走漏。

虽然谢慕林觉得曹家如今风雨飘摇,未必有闲情逸致去为难一个关系不佳的外孙,但曹家蠢人不少,她也不想冒险,能让谢显之低调地完成想做的事,带着妹妹们离开京城,她又何必非得叫曹家人知道他回来了呢?

谢慕林兄妹抵达京城的第一天,所有人做事的效率都很高。他们有了安全舒适的住所,联系上了城里的谢映慧,还打听到承恩侯府确实是安排承恩公夫人在府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出殡,棺木将会被安放在报恩寺中,等待合适的时间再运回西南老家安葬。

谢映慧在回信中痛斥了承恩侯夫妻对继母的轻慢安排。只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就出殡,本来就是他们这种等级的权贵中少有的待遇,更别说棺木只会被送进报恩寺后安放,既不做法事,也不寻风水先生找个好地方,连香灯油蜡都是交给寺中僧人代理。据说除了承恩公夫人生前最看重的几个心腹大丫头以外,就不会再有别人看守、照顾这位贵妇人的棺椁,为她戴孝上供、念经祈福了。

承恩侯夫人只拨给那几个大丫头一笔不多的银子,作为她们的日常生活费用。她们就住在寺庙后方租来的民房中,每日往来故主灵前执役。若想过得稍好一些,就得要自掏腰包。承恩侯夫人打着为婆婆尽孝的旗号,放良了这几个丫头,却扣下了承恩侯夫人的所有私房和嫁妆。为了这笔私房,平南伯夫人又重新露了面,带着儿子去跟承恩侯府争吵,声称她丈夫才是婆婆唯一的亲生儿子,她儿子才是婆婆唯一的嫡亲孙子,婆婆的嫁妆与私房理当由她的亲骨肉继承。

她还派人去找过谢映慧,要谢映慧替母出面,帮小姑子曹淑卿也争上一份。就算曹淑卿人没回京,也不打紧,东西抢回来了,她这个舅母可以代为保管。

谢映慧哪里会相信她?称病拒绝了,只是心里那股悲愤与伤心,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近况

谢慕林看完谢映慧写来的信之后,除了评论一声曹家人的无耻以外,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曹家人这算是破罐破摔了吗?承恩侯府发现改变不了自家要丁忧还遭了皇帝厌弃的命运之后,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了,草草结束继母的后事;平南侯府发现世子袭爵的困难极大,说不定永远都得不到爵位以后,就索性把爵位抛开,专心致志先把去世长辈的私房财产抢过来再说,没有权利和前途,至少也要有钱……

从谢映慧的信中不难看出,曹家近日的种种闹剧在京城中已是人尽皆知了。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只要谢家人行事低调些,还是很有希望无声无息地做完想做的事,然后安静地离开京城的。

谢慕林又问了贾大与石砚,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如今情况如何。

贾大回答道:“大宅里无事,只是似乎少了不少人。小的向蔡叔打听了,据他说,是大小姐院子里侍候的人走了将近十个,都是曹家出身,还有亲友在曹家当差的男女仆妇,也有几个是父母亲人在从前曹氏太太身边侍候的,听说她不回京城,又被曹家人厌弃,便打算去北方投奔。大小姐没有阻止他们,不过也没赏他们银子做盘缠。”他顿了一顿,“小的是隔着门窗给大小姐回话的,听声音,大小姐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对下人的离开有些心灰意冷。”

谢慕林心中恍然。谢映慧能在当初那种处境下,从平南伯府带到谢家大宅侍候的下人,自然都是她自认为忠心可靠的人选。若她明知道对方跟曹家纠缠不清,应该是不会公然带进谢家内宅去的。毕竟当时谢家大宅里还住着谢老太太,那可是曹家仇人谢璞的亲生母亲,一旦有哪个下人伤害到她,谢映慧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就算谢映慧与谢家的亲人还有些隔阂,也不会明知忌讳而故犯。

所以,她所认为的忠心婢仆,在如今曹家出现变故的时候,忽然间离她而去,丝毫不顾她这个主人还在伤心、身体不适又孤苦无依的情况,那种打击可想而知。

谢慕林转头看向谢显之,见他满面心疼与气愤,便知道他大概也想到这一点了,叹道:“现在早些发现大姐身边还有心存外心的下人,也算是件幸事。万一这些人没有主动跳出来,而是等到大姐跟我们回到老家后,再暗地里搞事的话,会受到伤害的人就多了吧?那不是更糟糕吗?”

谢显之顿了顿,想明白了这一点,似乎心里能好受些。可他与谢映慧一母所出,对妹妹心中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实在没办法轻易释然。

谢慕林见他这样,又道:“那些前去北方投奔你生母的下人,好歹不算是抛弃了你们兄妹,只是对你们生母更加忠诚而已。他们真能跟你生母汇合的话,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呢?至少能给她带去京中的最新消息。你生母去了陌生的北方,又即将嫁给别的男人,要过她从前没经历过的官眷生活,做从前没做过的应酬来往,还不知能不能适应得了呢。多几个帮手去帮她,你和大姐姐心里也能安心些吧?”

谢显之抿了抿唇,淡淡地道:“我生母要做什么,做儿女的无法阻止,只能随她去了。她既然抛弃了我与大妹妹,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再去打搅她的生活。既然那几个下人认为去侍候她更重要,那就让他们去吧,强留下来也无益。我们住在湖阴老家,原也用不上那么多下人,少带几个回去,还省得淘气了。”

谢慕林多看了他几眼,见他情绪还算平静,便不再多说了。

接下来是谢谨之借给兄长与妹妹使唤的小厮石砚,他虽然是跟着贾大一块儿去的珍珠桥大宅,但因为他是马路遥夫妻之子,姐姐梨儿是在内宅当差多年的大丫头,又替谢谨之的丫环玉簪捎信给伯父蔡老田与堂姐妹香桃、小桃,因此跟丫头婆子们打交道多些。他也打听到了一些谢家大宅的近况。

谢映容的病已经有了好转,她本人也可以下床走动了,除了时不时咳嗽几声,以及手脚冰冷、面色苍白等症状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严重病症出现。谢映容以此为由,不止一次向长姐谢映慧请求外出,或说拜访好友卞大姑娘,或说前往寺庙给祖母谢老太太上香,又或是过年时出门逛个庙会、看个花灯什么的,全都被谢映慧毫不客气地驳了回来。

谢映慧正在守孝,心情不佳,身体也有不适,年前年后已经请严老大夫上门来过好几回了,马玉蓉那儿也打发过太医来过两趟。她吃了药,也不见有明显的好转,就这么懒懒地每日躺着,吃不香,睡不好,还时不时跑去家里暂时封闭起来的小佛堂中烧香念经,为死去的外祖母祈福。

在当家做主的谢映慧心情如此糟糕的时候,谢映容还想出门逛街赏灯?那是做梦!反正谢映慧只要打出养病的旗号,即使是宠溺女儿的大金姨娘,也不会帮谢映容说情的。大冷的天气,病还没好就想出门?万一吹了风,病得更重了怎么办?

因此,谢映容近来心情也很糟糕,还跟谢映慧发生过两三次比较大的争吵,吵得前院门房那边都能听见,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的。谢映慧一律不理,反正她的院子距离金萱堂很有一段距离,又没有解开妹妹的禁足令,任谢映容骂得再厉害,声音传到她那里时,已经十分微弱了,她当听不见就是。

烦恼的只有蔡老田一家。因为争吵声音大到能传出门房,说不定园子那边都能听见了,更别说外院还隔出了几个院子,出租给外人暂住的。如今谢家大宅东南角有了两家房客,一个是外地来京任职的七品小官,一个是去年才考入了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及其父母。蔡老田总担心三姑娘的骂声传到这些租客耳中,连谢家的名声都要跟着受连累了。

谢慕林面色十分古怪,看向谢显之,他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低声道:“三妹这般……实在是不妥,难道她真不想要名声了么?她已经放弃了高嫁的念头?”

“管她是怎么想的呢。”谢慕林道,“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咱们家有了租客,又或是看不上那些租客的身份?反正咱们过些年就把她带回老家去了,将来她还未必有机会再回京城,名声不名声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谢显之叹了口气:“家里看起来似乎情形还好。那么……二妹妹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谢慕林想了想:“明儿我就回去瞧瞧大姐,跟她安排离京的事儿吧。只怕搬行李都要费不少时间。我的意思是,先把人撤出城外再说,行李倒是可以交给下人慢慢处置,不用着急。”

第四百八十七章 次日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八十七章次日谢慕林次日一大早,便低调地带着几个下人,坐船走水路进了城,到了政和桥附近,才上岸改坐雇来的马车,非常顺利地抵达了珍珠桥旁的谢家大宅。

珍珠桥附近比当初谢慕林离开时,似乎增加了不少人气。虽然那一带依然很清静,但已多了来往的船只与马车,还有货郎挑了货担在道旁叫卖,几个陌生的小丫头和婆子围着他在挑选货物。谢慕林特地多看了货郎两眼,发现不是相熟的李四平。

谢慕林记起了大半年不见的张俏姐一家,心里寻思着有空倒要去探望一下,实在抽不出时间的话,也该派个人去送一份年礼。虽然年前文氏已经派人去送过年礼了,毛掌柜这边也时有表示,但礼多人不怪。去年春天,若不是得张俏姐一家相助,谢家老小哪儿能这么容易撑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贾大飞快地上前敲响了谢家的大门。蔡老田从门后探出头来,发现是二小姐回来了,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连忙招呼老妻过来帮着开门。谢慕林也不让他费事了,有个能进的小门,便带着人进去了,回头见蔡老田形容比大半年前憔悴了些,连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不少,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蔡叔,这大半年辛苦你了。家里可都还好吧?”

蔡老田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老奴不辛苦,不过是看看宅子罢了,又能有什么辛苦的?听说大少爷与二小姐要回来接走大小姐、三姑娘,老奴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大小姐与三姑娘在家里住着,没个长辈照看,终究还是有些不妥的。今后两位小姐能与家人团聚,定会过得更好,老奴也能安得下心了,不必再时时担心,对不住老爷、太太的嘱托,没照顾好小姐们。”

谢慕林又问他:“蔡叔以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在京里看宅子,还是跟我们一道回去?”

蔡老田笑道:“老爷当初吩咐老奴在此守着宅子,老奴夫妻俩就不能走。二小姐放心,老奴在京城里住了十几年,什么都习惯了。今后不必再操心少爷小姐们,日子只会过得更顺心的。更何况,有毛掌柜守望相助,老奴夫妻俩也不会觉得孤单。家里还有园子与几个出租的院子要忙活,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得上老爷太太的忙呢,只盼着家里几个孩子能在少爷、小姐们面前用心当差,日后若有出息,老奴夫妻俩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谢慕林叹道:“蔡叔放心吧,你家的孩子都是很好的,玉簪在我二哥身边侍候,做事也很用心,我娘还夸过她好几回呢。”

蔡老田顿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玉簪虽然只是他的侄女儿,但因为兄弟蔡恩平常年跟在谢璞身边,家里的儿女也是托他夫妻二人教养的,侄儿侄女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玉簪能得到主母的夸奖,他脸上也与有荣焉。

说话间,绿绮已从二门里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道:“大小姐自打知道大少爷和二小姐回来了,就盼着与你们相见,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听说二小姐到家了,就忍不住命奴婢出来相迎了。二小姐,您快进去吧。”

谢慕林往金萱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绿绮立刻道:“二小姐放心,三姑娘没事儿,您回来的消息,大小姐已经打发人告诉她了。不过近日三姑娘一直在休养,这会子说不定都还未起来呢。”

日上三竿了还未起床,绿绮绝对不是在为谢映容说好话。

不过谢慕林也不在意,谢映慧的份量比谢映容重,她肯定要先去见长姐的。

大半年没见,谢映慧看起来比去年要瘦了许多,面色青白,发型简单,只戴了一根素头银簪,身上穿的也是素面长袄,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迎出正屋门外,微笑着与谢慕林见了礼。

谢慕林扶着她回屋,一进门就发现屋内热得有些不寻常,有一股子淡淡的熏香气味,当中还夹杂着药味,再仔细瞧去,便看到几乎所有的窗门都是紧闭着的,只屋角处开了一丝窗缝通风透气。

她扶着谢映慧坐下,便道:“大姐这屋里也太憋闷了些,若是你身体有所不适,这样岂不是对你更不好?应该让风流通起来,把病气带走才是。否则你整天待在充满病气的房间中,不但自己的病情难好,身边的人也更容易感染病气。”

谢映慧笑笑,有些不大在乎地说:“是么?我是觉得天儿太冷了,身上受不了,才叫人紧闭门窗的,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那就叫丫头们把窗都打开吧,反正屋里有炭盆,我也没那么容易被冻着。”

绿绮有些紧张地说:“大小姐别说这样的话,二小姐也只是说,要开窗让风流通起来,将病气带走,并不是要把所有的窗都打开。真的把窗全都开了,您哪里受得住?!”她转头又对谢慕林说,“二小姐别见怪,如今大小姐做什么事都没心情,方才只是说气话罢了。”

谢慕林摆摆手,命翠蕉去告诉这屋里的丫头们,该怎么开窗透气,自己却继续对谢映慧说:“大姐是因为接连遇到伤心的事,所以没心情料理这些琐事了吧?按理说,这种小事自有身边的人去负责,哪里用得着大姐亲自操心?我只看到绿绮在这里,大姐原本的那些大丫头呢?”绿绮好象只是二等,是谢映慧离开平南伯府后才提拔起来的。

谢映慧抿了抿唇,苦笑不语。绿绮盯着其他丫头去开窗,回头替小主人答道:“二小姐不知道,玛瑙已经回平南伯府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大小姐的事?其他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大小姐身边,如今就只剩奴婢一个大丫头罢了。就算还有别人,大小姐也信不过了。”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倒是个忠心的。”

绿绮低下头去:“奴婢如今也只剩大小姐一个主子了,自然要尽忠职守。”

谢慕林又安抚谢映慧道:“大姐也别太难过了,如今大哥跟我都过来了,要接你和三妹妹回湖阴去。今后咱们一家团聚,在湖阴过日子,比在京城省心多了。大姐别看湖阴不如京城繁华,也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咱们家的新宅子比这座大宅也不输什么,族里的长辈和姐妹们都很和气。你回去了,定会喜欢的。”

谢映慧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门外有人来报:“大小姐,二小姐,金萱堂那边又开始闹了。三姑娘吵着要把蜜蜡讨回去,说是香桃侍候得不好。”

谢映慧立刻拉长了脸:“香桃不是她的丫头,侍候她不过是好心罢了。她不想要,那就别用丫头了!蜜蜡不好,我才不会让她们有机会重新勾结起来呢,叫她给我消停些!”

那婆子应声去了。谢映慧朝谢慕林苦笑:“我也盼着能回老家去呢,只要别让我再管着三丫头就行。她实在是吵得我受不了。”

谢慕林皱起眉头,正要细问,忽然听得又有人来报:“大小姐,平南伯夫人又打发人来了。”

谢映慧顿时脸色大变。

第四百八十八章 倨恭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八十八章倨恭谢慕林有些讶异,平南伯夫人近日偶尔会因为去世的婆婆承恩公夫人嫁妆私房等物被承恩侯夫人侵吞,来找谢映慧做帮手,欲与承恩侯夫人相争,这事儿不是没什么稀奇的吗?为何如今平南伯夫人再派人来,谢映慧会如此震惊?

她忙问谢映慧:“怎么了?大姐,可是平南伯夫人又要生事?”

谢映慧苍白着脸道:“你快躲到后头去,别叫来人看见你在这里。若叫舅母知晓你与哥哥回了京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谢慕林愣了愣,不等再问清楚些,便已叫谢映慧拉了起来,推进里间卧室中,还特地把帐幔给放了下来,遮挡一二。

谢慕林心中狐疑,但要问清原委,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便听话地躲到里间的罗汉床边坐下,又示意随后进来的翠蕉小声些,主仆俩细听外头的动静。

平南伯夫人派来的是个穿戴体面的管事婆子,倒是对谢映慧挺客气的,照着礼数向她行礼问好了,又问她身体情况如何,是否已经有所起色。

谢映慧态度十分冷淡:“我就坐在这里,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还是那样,恐怕要等到真正春暖花开后,才能有所好转。你们夫人也不必天天打发人过来看我了,我这个模样,要想约什么人出门游玩,也得说服得了别人才行哪。马姑娘可不是睁眼瞎子,对朋友也真心,知道我身体不适,断不会有约我出门的念头。更何况,我身上还有服呢,不能天天跪在先人灵前上香祈福,已是不该,更别说是没心没肺地出外玩耍了。那种事我可做不来。谢家是书香门第,还要脸面呢。”

谢慕林有些怀疑谢映慧话里有话,是在讽刺平南伯府那母子三人。

那管事婆子听了谢映慧这话,也有些不喜,说话语气立时一冷:“表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谁不知道谢家是商户出身?这辈子才出了一个官儿,倒好意思说自家是书香门第了。这话若叫我们夫人听见,不定怎么笑话呢。”

“那你就回去让你们夫人听见呀!“谢映慧忽然发了火,把桌上的茶杯甩落在地,“如今是你们小姐有事求我帮忙,你这恶奴还敢在我面前摆架子,给我脸色瞧?你以为自己是谁?!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和小姐,说我们谢家是区区上不得台面的商户,能有福气与皇亲国戚来往,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敢再奢望请皇亲国戚家的千金小姐出门游玩?没得折了我的寿!请她另请高明吧!”

那管事婆子扑通一声跪了,又重新摆出了殷勤又亲热的嘴脸来:“表姑娘别开玩笑了,小的若真把这些话照实回禀夫人与大小姐,只怕小的就没命了。小的方才说话不谨慎,冲撞了表姑娘,都是小的不是,还请表姑娘宽宏大量,饶恕小的吧!”

谢映慧冷笑出声:“我如今总算知道,什么是前倨后恭了,这又何必?如今我们谢家已经落魄了,随便一个下人都敢瞧我不起,我不发火,你也不会摆出这副恭敬的模样来。等把我应付过去了,你还不是照样儿看不起人?谁不是娇生惯养,当明珠一般疼着宠着长大的?我如今还是高官千金,不曾落魄成了贫家女,且还轮不到我受这样的窝囊气呢!”

她说完了,侍立在旁的绿绮立刻接上:“还不快滚?!”

那管事婆子气愤地摔袖走了,绿绮又立刻请示谢映慧:“大小姐,我们立刻就打发人,把这婆子的恶行恶状告到平南府里去吧?这样一来,表小姐要发火,也是冲着那婆子去,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恼了您。”

谢映慧长叹一声:“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舅母与曹文凤当真派了个礼数样样不出错的人来,我拿不住她们的把柄,也不知能推拒到几时。”

绿绮退出了屋子,谢慕林从里间走了出来,示意翠蕉到门外守着,方才坐到谢映慧身旁问:“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映慧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原来,平南伯府那对母女这几日又有了新花样,开始上门骚扰谢映慧,摆出一副要与她重归于好的架势,甚至说出了三年孝满后便要为曹文衡求娶谢映慧的话,目的就是希望谢映慧与永宁长公主之女马玉蓉见面的时候,把表妹曹文凤给捎带上。

谢映慧过去与平南伯府未曾翻脸之前,与曹文凤感情不错,上哪儿去玩,跟谁来往,都要捎带上她,平南伯夫人认为这对谢映慧而言不算什么。

然而谢映慧如今已经知道了平南伯府那一家子的真面目,心中正厌恶呢,怎会乐意把不怀好意的表妹送到好友马玉蓉面前去?她不知道平南伯府在打什么主意,却记得表兄曹文衡还未定亲呢,万一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要算计马玉蓉怎么办?她怎能把好友给坑了?因此,谢映慧一再想借口推拒,之前一直用身体状况不佳做不出门的理由,如今索性把锅甩到了傲慢无礼的传话人头上。

谢慕林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有脸去打马姑娘的主意?!从前的平南伯世子都未必攀得上这门亲,更别说是现在的曹文衡了!他们真觉得永宁长公主是吃素的不成?!”况且,以重提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事来引诱前者为曹文衡攀高枝儿,平南伯夫人这逻辑没毛病吧?

谢映慧道:“就算不是打着让曹文衡娶玉蓉的主意,也有可能是想把曹文凤嫁给马家的子弟。无论是哪一种,平南伯府的人都配不上马家人,我才不去做这个孽呢!连我听说舅母要重提我与表哥的婚事,都觉得恶心,更何况是玉蓉这样的人?”

至于曹文凤,谢映慧对这个表妹的性情就更加了解了,若不是做了表姐妹,又从小一块儿长大,她真的不乐意跟这个表妹多亲近。对方的本性可不是什么好姑娘,恶毒得很。

马家三公子已经与赵滢定了亲,开春就要完婚了,御赐的姻缘当然不可能更改。另一位马家二公子是才丧了元配小白氏,这会子正做着鳏夫,平南伯夫人若有心把女儿嫁进马家,多半是打他的主意。可永宁长公主都已经为次子看好了续弦人选,就等着马三公子与赵滢婚后回老家祭祖,顺带把马二公子带走,借口游历去相看了,根本就没打算在京中找人。

马二公子前头那一位的教养品性都有问题,叫马二公子蒙受了极大的羞辱,这继室人选,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是断不肯轻忽的。曹文凤除了有个皇后姑姑以外,条件样样都拿不出手,凭什么让永宁长公主看上她?平南伯夫人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

谢映慧对此只道:“他们兴许还觉得,没让曹文凤做东宫妃,反配个纨绔做续弦,已是大大委屈了呢,哪里还想到别人未必会愿意娶?我都懒得跟他们争辩,只想拿话搪塞过去。等我们走了,谁还管他们有什么阴谋呢?”

第四百九十章 闲言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章闲言谢慕林走出谢映慧的院子时,绿绮跟了上来。

她在谢慕林面前陪着小心,讨好地笑道:“我们大小姐这两个月一直难过得很,近几日更是因为平南伯夫人时常打发人上门的关系,茶饭不思,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二小姐来了这一小会儿,大小姐的心情就好多了,也愿意吩咐我们做事了,这都是二小姐的功劳。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二小姐。”

谢慕林一边往前走,一边瞥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来感激我。大姐是我的亲姐姐,如今也相处得不错,我安慰她几句是应该的,哪里用得着谁来谢?”就算真有人要向她道谢,也该是谢显之,几时轮得到绿绮这个外人?

绿绮讪讪地笑了笑,揪着帕子说:“奴婢们一直为大小姐担心,如今瞧见她精神起来了,心里欢喜得不行,都不会说话了。二小姐别见怪。”

谢慕林笑笑:“如今你都管我叫二小姐了?怎么说起三妹妹,仍旧是三姑娘呢?将来回到湖阴,见了四妹妹,你又要管她叫什么?”

绿绮干笑道:“二小姐别见怪,奴婢是跟着玛瑙姐姐她们称呼家里的姑娘的,一时间忘了改口,以后一定会记得称呼小姐们,不会再叫错了。”

谢慕林道:“我也不要求你非得叫我们姑娘或是小姐,但我们是一家子亲姐妹,同父所出,没得还要分出个三五九等来,要么全叫小姐,要么全叫姑娘,别乱叫一通。虽然我们回了湖阴后,就与京中那些高门大户、皇亲国戚少了往来,但也有族人亲友要结交,还有许多书香门第、官宦人家要打交道的,别在外人面前说错了话,倒显得我们姐妹之间不和睦一般,那就太丢谢家的脸了。”

绿绮低下头去:“是,都是奴婢疏忽了,二小姐教训得是。”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笑,“玛瑙姐姐她们走得突然,奴婢乍然被升为了一等,什么都不懂,还有许多事要学呢。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二小姐别见怪。”

“只要你把大姐姐侍候好了,别做吃里扒外的事儿,别触犯了家里的规矩,旁的小事,我才懒得跟你计较。”谢慕林大步迈过二门的门槛,头也不回地往金萱堂的方向去了。翠蕉随手快走几步,越过绿绮跟了上去。

绿绮直起腰来,看向谢慕林主仆的背影,深呼吸一口气,翘起嘴角,转身往来路走去。

翠蕉小声问谢慕林:“姑娘,那个绿绮方才是什么意思呀?”

谢慕林笑笑:“刚刚上位成了大姐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听说我要帮大姐调理身体、收拾行李,就过来试探一下罢了。我难道还会跟她争夺大姐身边的大丫头权柄不成?随她去吧。只要她别做不该做的事,我才不在意是谁做这个大丫头呢。她没有象玛瑙她们一样跑了,就已经算是忠心了。大姐身边有个忠心的丫头也不错,些许小心思,无伤大雅。”

翠蕉恍然大悟,吐嘈道:“做了大丫头又如何?咱们家的丫头又不多,大丫头管不了几个人,要忙的事却多得很。象梨儿姐姐,因为要负责替姑娘看屋子,守私房钱,结果连门都出不了。哪里比得上我,只是个二等,却能跟着姑娘到处跑,比梨儿姐姐可自在多了!”

谢慕林笑笑:“绿绮是见惯了从前曹氏主事时的排场的,大姐身边的人跑了十来个,如今也还剩下不少,也难怪她会看重这个大丫头的身份地位。但这种事与我们有何相干?她与你的身份地位原也没什么两样,你就照往日那样跟她打交道就是了。”

翠蕉笑着答应下来,决定不告诉绿绮,自己只是个二等。反正如今出门在外,梨儿没跟来,她干的活跟一等大丫头也没两样了。

谢慕林走进金萱堂,先见了蒋婆子:“蒋妈妈好?伤势可都好了?这大半年真是辛苦你守着院子了。老太太总是念叨着你,想着你回湖阴去侍候呢。如今她身边虽然有珍珠与何妈妈在,但蒋妈妈你与她的情份又是不一样的。”

蒋婆子听得感动又高兴,表示:“老太太这般看重老奴,真真叫老奴感激涕零!老奴也盼着能早日回到老太太身边侍候呢。只是这院子里有许多老太太的东西,若没个靠得住的人守着,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老奴是替老太太办事,哪里敢说辛苦?”

谢慕林笑着说:“蒋妈妈这回便跟着我与大哥回老家去吧。这院子里的东西,值钱的或是要紧的物件,都要装箱封好,需要带回去的,就带回去,其余留下来的,也都登记造册锁起来,一式两份。妈妈带一份给老太太,另一份留给蔡叔。他会定期过来清点检查,确保东西不曾丢失。到时候你们再另行造册留记录去。”

这是谢老太太嘱咐过的。她老人家终究还是打消了回京的主意。覆舟山一事,虽是她被谢映容骗了,但她也体会到了自己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是多么的弱小无助,再也不敢有奢念了,索性还是回到晚辈们身边生活更省心些。她只是不想见妯娌们罢了,却并不排斥族里有眼色的小辈们过来巴结讨好。这个冬天,她在谢家角的新宅子里过得快活着呢,连谢家湾老宅都不想回去了。

蒋婆子得知是谢老太太的命令,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不过谢老太太之前压根儿就没做过离京的准备,所以要收拾的东西多着呢,十来天也未必够,少不得要把那些大件的家具、摆设都留在京中,只拣细软打包。

蒋婆子犹豫了一下,又压低声音对谢慕林说:“二姑娘这是要去见三姑娘了吧?近日她病情大有好转,人精神多了,也闹腾多了,整日吵着要大小姐和我们把蜜蜡给她送回去——年前她支使蜜蜡偷溜出门,叫蔡老田拦往了,大小姐就勒令不许蜜蜡再进金萱堂,若敢再犯,立刻撵她出府。三姑娘事后已是老实了不少,近日不知为何,又折腾起来。”

谢慕林皱了皱眉头:“我会跟她谈一谈的。等二月初六过后,我们就要回湖阴了,她若能少闹腾些,我们也可以轻松一点。对了……”她顿了一顿,“你们近日可有卞家或是宁国侯府的消息?那位程笃大少爷,开始说亲了吗?”

蒋婆子眨了眨眼,抬袖捂口小声道:“这个么……元宵节前俏姐儿过来送了些自家做的汤圆与花糕,倒是顺嘴提过一句,说是她男人走街串巷卖杂货时听来的闲言,道宁国侯与夫人为了孙子的亲事,大吵了一架呢。宁国侯想给孙子说一位不知是姓左还是姓右的小姐,夫人要使坏,却被抓了个现行,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这个年都不曾过好,一直称病躲羞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左小姐?右小姐?”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严防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一章严防谢慕林不知道什么右小姐,倒是听说过一位左小姐。

大理寺卿左肇知的侄女儿,似乎与程笃的外家卞家有往来。导致谢映容受伤的那场承恩寺后墙倒塌事件,左小姐就在场,据说还与卞家人、程笃一道,参与了对伤者的施救。有传闻说,卞家挺喜欢这位左小姐,有意为外孙牵线搭桥什么的,但实情到底如何,谢慕林一个外人也不可能知晓。

大理寺卿的侄女,这个身份对于宁国侯府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大理寺卿左肇知是君王心腹重臣,若能攀上这门亲事,对于日渐被排挤到权贵圈边缘的宁国侯府而言,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若说宁国侯为了大孙子的前程,舍弃种种门第出身上的考虑,直接挑个实惠的长孙媳,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若不是谢映慧如今无心八卦,整天窝在家里做宅女,恐怕消息早就通过家书传到谢显之与谢慕林那儿了。

谢映容待在家里,既要养病,又被禁足,心腹蜜蜡被撵出金萱堂,其他人有蒋婆子管束,也不会任由她使唤。她要知道外头的消息不容易。可张俏姐元宵节前来过一趟,她是不知道谢家哪位姑娘犯了错被禁足的,进了门后,谢映慧那边可能不会太看得上她,只尽了表面上的礼数就完事了,但大金姨娘那儿,却肯定要去坐一坐。毕竟在谢家出事后,李家也曾经收留过大金姨娘母女,有一份交情在。

张俏姐的丈夫李四平做货郎,常年游走在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段,偶尔从买货的丫头婆子处听说些闲言碎语,没什么出奇的。而消息能传到他这种草根小人物的耳中,也证明这消息已经传开了,京中应该有不少人会知晓。

若说程笃议亲的消息是从张俏姐那儿传到大金姨娘耳里,后者再告知谢映容的,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谢映容在老实了一段时间后,近日又开始折腾了。她肯定是不肯死心,想要派人上外头打听消息,搞清楚程笃是不是真的要跟左小姐定亲,所以她想要回蜜蜡这个心腹。如果有机会,她也许还要设法破坏人家的好姻缘。

她那么在意那位左小姐的事,该不会上辈子程笃娶的就是左小姐吧?

谢慕林想通这一点后,忍不住“啧”了一声。谢映容这姑娘得了个重生的金手指,难道脑子里就只想到要去抢别人的男人吗?真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有利条件!

谢慕林有了心理准备,来到谢映容面前的时候,就十分提防了:“三妹妹的病养得怎么样了?行动无碍了吧?我们过些日子就要回湖阴去了,三妹妹也提前收拾一下行李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又落了什么东西。”没有提到具体的回乡日期。

谢映容怔怔地看着谢慕林,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转头看向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的神色憔悴了不少,表情倒是平静:“先前听见外头的动静时,我也十分吃惊,没想到二姑娘会从老家回京城来。是来接大小姐与我们三姑娘的吧?二姑娘有心了,两位姑娘身体都不好,回乡路上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有位姐妹照看,帮着打点这一路的衣食住行,我就放心多了。二姑娘又是个稳妥仔细的人,定会把两位姑娘照看好的。不过大小姐大约是近日心情不佳,因此也忘了告诉我们这件事,仓促之间,也不知会不会妨碍了回程的日子。”

谢慕林不以为意,谢映慧连玛瑙都瞒着,不告知谢映容母女很正常。她笑笑道:“不怕的,时间应该挺充足,你们从今天就开始收拾吧,一些笨重不急用的行李,可以打包好了,交给下人慢慢运回去。我看姨娘与三妹妹的气色都不是很好,趁着如今还未动身,先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吧。回程我们走水路,不如陆路颠簸,却也不会太舒适。身体状况不好的话,路上就要受罪了。”

她又特地点了谢映容的名:“三妹妹去年病得这么重,就是因为病情被耽搁了的缘故。要是再重病一场,损了身体根基,影响了日后的婚配,三妹妹这辈子可怎么办呢?还是小心保养的好。”

谢映容的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去,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若想嫁得好,没有好身体是不行的。在卞家装的那一回病,已经令她后悔莫及。她几乎丢了半条命去,却还是被谢映慧强行接回了谢家,跟卞家的联系断了不说,连原本想要等待的那个机会,也一直迟迟未来,就算来了,被禁足的她恐怕也无能为力,真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她也不可能甘心跟着谢家人回乡下老家去。一旦回去了,她跟程笃就真的再无可能了。他已经十六岁,马上就要订亲、成婚。而错过了这个好对象,她不知道还能上哪儿找更好的人选。

关键还是要恢复自由,能有出门的机会,还得有可以信任的使唤人手!

谢映容心里暗暗盘算着,抬眼看向谢慕林,试探地问:“二姐姐,我们预计什么时候离开?我得卞家老太太关照多时,如果真的要走,好歹让我去跟她老人家辞个行,好么?”

谢慕林笑笑,断然拒绝:“三妹妹还是先养病吧。你如今还时不时咳个几声,万一与卞家老太太见了面,却把病气过给人家,那岂不是太失礼了?想要辞行,写个帖子去说一声就可以了。我会请大姐派人替你走这一趟的,你只管放心。”开玩笑,她怎么可能让谢映容有机会出门搞事?!

谢映容不肯死心,还要再说些什么,谢慕林却已经站起了身:“三妹妹好生歇息吧。在出发之前,真的要养好身体才行。金姨娘也是,三弟在家一直念叨你呢,若见你如今瘦得这副模样,定要难过了。金姨娘也该保重自己,别让三弟操心才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二姐姐!”谢映容想要叫住谢慕林,可惜没成功,回头看向大金姨娘,后者却已经陷入了怔忡。

她不耐烦地推了生母一把:“姨娘,你在发什么呆呢?!快替我想办法,怎么说服两位姐姐,让我留在京城。”

大金姨娘醒过神来,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当初你能留下,是因为要侍候老太太。如今连老太太都回了湖阴,你又怎么可能不走?能让你在京城多留半年,已经十分难得了。如今连二姑娘都亲自回京城来接人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与蒋婆子都要跟着离开,你还是别再打歪主意的好。回了湖阴也不是坏事。乡下地方清静,你也能专心养病。

“那位程大少爷都已经要跟别家姑娘定亲了,你还想他做什么?将来多多讨好老爷太太,他们总会再为你说一个好人家的。你不要再折腾了!从前我一时糊涂,听了你的劝,帮了你的忙,却反而害得你病了这么久,婚事也没着落。这回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依你的话去做的!”

谢映容见生母都不肯帮自己,瞬间气得把枕头摔落在地。

第四百九十二章 调养

谢慕林暂时在谢家大宅里安顿下来。

谢映慧昨日收到兄长传信,便命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给谢慕林居住。反正她手下走了十来人,院子里空得很。

金萱堂虽然还有空屋,但谢老太太离开久了,院中的人手也少,蒋婆子疏于打理,能住人的房间,环境都不如谢映慧提供的好。谢慕林也就不另外费事了,直接与长姐做个伴吧,替她调理身体,又或是盯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同住一院也更方便些。

谢慕林说要替谢映慧调理身体,也不是说说而已。谢映慧看过几次大夫,还请太医诊过脉,医案都有留底。谢慕林不懂医,但翻医书却是能做的,大致能判断出谢映慧这是劳累得狠了,底子又娇弱,身体才出了问题。这个毛病不难吃,只需要把缺失的营养补上,吃好睡好,慢慢的也就能调养过来了。

谢映慧自己一直在吃太医开出来的补药,只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不大规律。她做惯了大小姐,就算如今跟曹家翻了脸,本性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向是容不得手下人忤逆自己的。她犯了任性,不想吃药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肯吃,身边侍候的人也不敢多劝,因此大夫与太医们开出来的明明是好药,在她身上却见效极慢。她自己也不以为意,还觉得是正常的呢。严老大夫曾劝她放宽心,谨记吃药,她也不放在心上。

谢慕林决定每天盯着她吃补药,不许她再任性,另外再让厨房的人多准备营养丰富的新鲜食物,每天逼着她吃下去。谢慕林自问手里握有谢显之这个有力的筹码,足以说服谢映慧听话。

吃饱喝足,配合适量的运动,十来天的功夫,就算不能让一个病人脱胎换骨,也足以令谢映慧的身体稍微强壮起来了。

谢慕林还察觉到谢映慧心情抑郁,无奈曹家人的做法,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改变的,她只能多陪谢映慧聊聊天,转移后者的注意力,让其心情欢快一些。

为了能让谢映慧更加配合,谢慕林立刻就派了人回三山门外的客栈联系谢显之,向他说明家中情况,以及谢映慧的问题。谢显之立刻就回了信,在信中详细嘱咐了一大堆事务,要求胞妹必须做到。谢慕林照着信读给谢映慧听,谢映慧被啰嗦得受不了了,连连表示自己会听话,让谢慕林停止读信,交给她自己看就好。

从这天的晚饭开始,谢映慧果然老实了许多,愿意在谢慕林的督促下,正常进食,夜里正常喝药了。谢慕林还催她早睡早起,顺便去金萱堂那边也督促了谢映容一把。等将两个姐妹都催着睡下了,她方才回自己的房间去安置。

第二天清早起来,谢映慧的精神就有所好转了。绿绮趁机进言:“大小姐您看,二小姐的话果然是有道理的。您才照着做了一晚上,今儿的气色就好了许多。接下来每一天,您都要象昨儿那样,好好吃饭,依时吃药,早些睡下才是。如此一来,等到您离京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路上辛苦了!”

谢映慧微微笑道:“长途跋涉,哪儿有不辛苦的?不过能少吃些苦头,自然比一路痛苦着回去强。你也不必多劝我,我难道还能不知好歹么?”

谢慕林早饭让她多吃些清淡好消化的热粥、面点,可以适当地加一些五谷杂粮下去,最好再添一碗热牛乳。谢映慧虽然一向嫌弃这些吃食粗糙,牛乳也不爱喝,却还是听话地吃下去了,令谢慕林颇为惊喜,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比预料的要容易完成。

接近中午的时候,谢慕林停下监督丫头婆子们替谢映慧收拾东西的工作,转而去厨房安排了午饭的菜色,又趁着太阳在云层里露出脸来,晒得外头气温稍微回升了一些的时候,催着谢映慧到院子里走几圈,活动一下身体。

谢映慧虽然配合着照做了,却也觉得费事:“何必叫我受这个罪?我们不是一路坐船回去么?你昨儿才说过,咱们老家族地就有码头的。这座大宅门前就有码头,哪里还有需要我走路的时候?”

谢慕林哂道:“难道我是为了叫你练习走路,才让你出来活动的吗?你病了这么久,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时间长了还有什么力气?就怕你连报恩寺里的法事都坚持不下来。你要是觉得这样也无所谓的话……”

谢映慧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知道啦!出来晒晒太阳也好,把病气都晒没了,我才能好得快呢。”

谢慕林也懒得纠正她那些奇怪的疾病防治观念了,反正晒太阳可以补钙,对她这样的未成年人,确实有好处,随便她怎么想吧。

午饭过后,谢慕林又催谢映慧去睡一觉。

谢映慧笑着对绿绮说:“你瞧瞧,二丫头把我当成什么了?整天不是催我吃吃喝喝,就是叫我睡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养猪呢!”不过这话说完了,她就立刻察觉到不对了,“呸呸呸!什么养猪?她才是猪呢!”

谢慕林才不跟她争论谁是猪的问题,只催促着绿绮赶紧铺床:“你盯着她,至少要睡足半个时辰才行。我先去三妹妹那儿瞧瞧,回头我也要睡一觉的。”

谢映慧打了个哈欠,确实觉得有些困了:“你理三丫头做什么?当心她又闹腾着要出门,要讨丫头回去,又或是要上卞家辞行什么的。好听的话一套一套的,好象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看不出她想要做什么一般。”

谢慕林道:“只要她能把身体养好一些,可以支撑着完成回乡的路程,不能再拿身体状况做借口,拖慢所有人的脚步,我管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呢!别让她有机会出门就行了。程笃家里都开始给他说亲了,等他亲事定下来,三妹妹又离了京城,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没有用了。”

谢映慧冷笑一声:“那还不如给父亲写信,让他在北平给三丫头定一门亲事,直接把人送过去备嫁;又或是索性请族里的长辈做主,替她挑人。等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她又没法再使坏时,才能真正消停呢!”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婚事定了又不是不能变卦,何苦害了无辜的人呢?与其硬逼着三妹妹嫁给不想嫁的人,叫她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折腾所有人,折腾与她定亲的人,好破坏婚约,那还不如让她一直养在家里,直到她主动表示说要嫁人为止?我们家也不是供不起她那一碗饭。”

谢映慧听得发呆:“不会吧?”但想到自己的婚事,顿时无话可说。

午觉过后,谢映慧有些蔫蔫的,谢慕林便寻思着要陪她聊聊家常话,还未开始呢,蔡老田家的便来报信儿了:“马家小姐到门上了,说要来看望大小姐。”

第四百九十三章 开解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三章开解谢映慧又惊又喜,立刻迎出了二门。

若不是谢慕林心胸宽广,见状都要吃味了。谢映慧迎接她这个远道归来的亲妹子,都只是迎出房门口而已。

马玉蓉穿戴得很精致,但又不会显得太过华丽了,个头倒是比去年见面时高了许多,眉眼也长开了。十四岁的少女肤白貌美,已经有了几分女性的柔美线条。

她见到谢映慧,便露出亲切的笑容,拉起对方的手:“你病着呢,何必特地出来迎我?咱们都这么熟了,不必见外的。”又仔细端详了谢映慧几眼,“看来这些天你在家里养病,养得不错,气色比上回见时好得多了。”

谢映慧微笑道:“天天在家不是吃就是睡,吃好喝好的,若这样还养不好,你给我送来的那些补药岂不都浪费了么?”

马玉蓉笑了,又转向谢慕林:“多时不见了,你比去年也长高了不少,方才进门时,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呢。你大姐姐自打收到家里的信,就一直盼着你们兄妹回京,如今可算是心愿得偿了。”

谢慕林顿时刷新了对谢映慧和马玉蓉之间交情的判断。原来连瞒着身边大丫头、谢映容与大金姨娘的事,谢映慧都能照实跟马玉蓉说,她俩这是真要好呀。

三个姑娘去了谢映慧的院子坐下喝茶说话。

马玉蓉从除夕开始,就一直有事缠身,不但自家要祭祖、过年,还要时不时进宫陪太后,以及参加各王府皇亲家的大小宴席,直到元宵节过后,才稍稍清闲了一点儿。然而她的三哥三月就要娶亲,家里要筹备婚礼诸事,再清闲也是有限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永宁长公主有意让她开始学着料理家事,因此天天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她心里惦记着生病休养的好友,却抽不出空来探望,直至今日,才借着出门参加茶会回程时的机会,顺路过来坐一坐。

谢映慧倒是不在意,心里还有几分庆幸好友不得空:“这有什么?我如今身上有服,也不好到处出门乱晃。更何况天气这样冷,我连院子都不想出,就不必说出门去吹风了。你何必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横竖你我三天两头地通信,就算不能见面,也不妨碍什么。再说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让卢家妹妹来看望过我了吗?你托她捎带过来的汤圆和花糕都很好吃,我吃了不少呢。”

马玉蓉露出了微笑:“那是照宫里的做法做的,说是御膳房今年新出的花样。我觉得味道也就那样吧,你喜欢就好。飞云看过你后,告诉我你心情不大好,病情也一直没什么起色,做什么事都懒懒的,偏还有恶亲戚总是上门来骚扰你,烦得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要不要我出面替你把人打发了?”

谢映慧顿了一顿,有些无措地看向了谢慕林。谢慕林明白她的顾虑,却还是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谢映慧明白了,咬了咬牙,拉住马玉蓉的手,郑重道:“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提醒你……”

一盏茶之后,马玉蓉就弄明白了整件事的缘由,忍不住冷笑了:“平南伯府真真是昏了头,他们家的儿女年纪才多大?需要着急成这样么?还在重孝里,就这般上蹿下跳的,真当别人是瞎子不成?他们家不讲究礼数,别人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就连承恩侯府,有皇后和太子撑腰,心里再不乐意也得把表面的礼数给周全了,省得叫御史参上一本,连累得皇后与太子也跟着丢脸。平南伯府却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莫非平南伯一死,他家上下就没个稍微聪明一点儿的人了?都把好好的爵位给折腾丢了,还不肯死心,难道非要把性命也给折腾掉了,才肯老实做人?!”

谢映慧说得眼圈儿都红了:“若不是担心他家狗急跳墙,见我这边的路子走不通,就想别的法子算计你,我也没脸把自己舅家做的丑事告诉人。总之,你见了曹文凤,不必顾虑我的脸面,千万小心提防,别让他们有机会害你就好。若他们真犯了什么大错,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我是眼不见为净了,绝对不会替他们求情的!”

马玉蓉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道:“你这段时日就是为了这件事忧心么?真叫我说你什么好?幸好你家二妹妹劝动了你,你也愿意告诉我实话了,否则你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肯告诉人,就是把自己愁死了,我也不知道你在愁什么呀!”

她根本就不把平南伯府那一家子放在心上,曹文凤兴许还会因为是姑娘家,能跟她搭上几句话,曹文衡一个外男,身上还有孝,傻子才会被他近身呢。更何况,她身边长公主之女,每次出门在外,丫头婆子、护卫长随,身边少说也跟着二三十个人,压根儿就不会有落单的时候。曹家兄妹凭什么算计她?她更愿意相信曹文凤是想做她二嫂了。可这事儿长公主早有打算,也轮不到平南伯夫人与曹文凤妄想。

马玉蓉对谢慕林说:“好妹妹,多亏有你开解她。她也是从前习惯了把平南伯府看得太高,才会这般发愁。她总忍不住将自己当成是曹家血脉,平南伯府也好,曹家其他人也好,谁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都忍不住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其实这又有什么?她姓谢不姓曹,曹家也没把她当自己人。他们自己都不犯愁的事,用得着她在这里瞎操心么?她明明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把自己折腾出了多愁善感的病,真真是何苦来?!”

谢慕林道:“过些天我和大哥就把她带回湖阴老家去了,远离了姓曹的那一家子人,不必再看曹家做的丑事,她兴许就会看开了。”

马玉蓉笑道:“这话倒是有理,只是可惜,我与她日后要见面就难了,幸好还能通信。”

谢映慧想到这一点,心情又低落下去。

马玉蓉笑着对谢慕林说:“瞧瞧,她如今是不是越发多愁善感了?居然这种事也要发愁。罢了罢了,本来我三哥成婚后打算带着三嫂回老家祭祖,我二哥要随行的,但我母亲正月里又提起,说不如全家人一块儿回老家住些日子,沿路玩一圈儿,也散一散过去这一年的烦闷?我父亲已是同意了,太后也允准了,只等三哥婚礼办完,我们就能出发。到时候我跟我母亲说,顺道去湖州玩几日,说不定还能去你家做客呢。到时候我们不就能见面了?”

谢映慧顿时高兴起来:“若果真如此,谢家就真真是蓬荜生辉了!”

三个姑娘谈得越发投机,马玉蓉都已经改了口,管谢慕林叫“阿真”了,谢映慧还把兄长来信中介绍过的湖州景致细细数了一通,恨不得立刻为好友做起旅游计划,哪里还有先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偏在这时候,前院方向传来了喧哗声,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谢映慧皱起眉头,打发人去问,不一会儿便有婆子来报:“是三姑娘在哭闹,说香桃待她无礼,打了香桃几耳光。小桃看不得姐姐挨打,正在金萱堂院子里骂人呢。”

谢映慧的脸顿时黑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耐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四章不耐谢映容近来没少告香桃的黑状,目的其实就是想要讨蜜蜡这个心腹丫头回来。然而香桃本身是她生母大金姨娘的丫头,侍候她不过是顺带的而已。谢映慧恼恨庶妹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也知道她存有私心,因此故意不把蜜蜡调回去,任她如何闹腾,也不为所动。

谁能想到,今日马玉蓉来访,谢映容竟然又闹开了,还动手打了人!

不过,谢映容打人再不应该,她也是主子。小桃身为金萱堂里的小丫头,就算是再心疼姐姐香桃,也不该骂主子。谢映慧心里自有一套规矩,她是见不得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的。

当着好友马玉蓉的面,她的妹妹闹事,下人也不守规矩,谢映慧只觉得脸面都叫家里人丢尽了,黑着脸命婆子把小桃的嘴堵上,关到柴房去,又把香桃调到谢慕林屋里使唤,省得谢映容老是说这个丫头不好了。

至于新丫头?没那回事!香桃挺好的了,谢映容看不上,大金姨娘也不吭声,显然是用不着丫头侍候了,那就把香桃调走吧。有活大金姨娘也能干,反正她本来也是侍候人的出身。她是谢映容的生母,总不可能再侍候不好了吧?

各打五十大板后,谢映慧就不愿意再提金萱堂那一档子事了。谢慕林是知道客人离开后,可以再做善后,马玉蓉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别人家里的家务事,她管来做什么?

马玉蓉在谢家大宅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告辞离开了。她家里还有事,接下来几日只怕也抽不出空来,只得嘱咐谢映慧:“你们什么时候到报恩寺去?租好宅子后,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我会想办法赶在二月初六左右去一趟的,怎么也要与你正式道个别。本来还说好了,你要在京城留到我三哥婚礼结束的,我要帮着母亲料理些婚礼上的杂事,还需要你和飞云来给我打下手呢。没想到,如今你身上有孝,别说来帮我的忙了,连门都不好上。如今你又要提前离开……虽说我们再见不难,但仔细想想,我也挺舍不得你的……”

谢映慧哽咽着拉住她的手说:“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你?我长了这么大,头一回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朋友,才相聚几个月,便又要分离了。日后再见,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她低头拭泪,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你家里事多正忙,你好生保重自己,别累坏了身体,也不要因为想要给我送行,就勉强挤出时间来。你我是至交好友,情份不在送不送行上。就算你来不了,我心里也知道你对我的情谊深重。日后你若从苏湖经过,千万要给我送信来,便是再远的路,我也必会赶去与你相见的!”

马玉蓉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又道:“我会再来看你的,你也好生养着吧,万事想开些。”

谢映慧想要再劝她,她却不肯再听了,借口急着离开,转身就走。谢映慧只得一路送到大门上,亲眼看到她的马车与随从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门里。

谢慕林见状只得劝谢映慧:“我们在京城还要待上半个来月呢,马姑娘也说了会再来看你的,大姐不必如此。”

谢映慧叹道:“你不懂,她虽然只是来探望我一回,却解开了我心头的结,又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本来答应她要做的事,却因为身上有孝,不得不食言了,总觉得对她不住。她半点不与我计较,还对我越发好了。这样的好朋友,我过去怎么就糊涂了,没与她早日交好呢?从前我亲近的都是什么人哪!真真是有眼无珠!”

说话间,金萱堂方向又闹腾起来了。离着几十米远,谢慕林也能听到蒋婆子在高声驳斥着什么人:“……少闹腾些吧!这院里原本就没几个丫头,又被三姑娘撵走了两个,还有什么人能使唤?!老奴是老太太的人,姨娘还当不起我的侍候呢!三姑娘屋里缺人使,姨娘自个儿操劳去吧!”

显然,蒋婆子如今没了跟班小桃,也憋了一肚子气呢,对谢映容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

谢慕林便对谢映慧说:“香桃方才那几耳光挨得冤枉,你我都知道三妹妹是因为什么才打的她,并非真是她的错。你既然把她调来我屋里了,就让她在我那儿养几天伤吧。但小桃那儿,还是别罚得太重了。她固然有错,但也是三妹妹犯错在先,她年纪小,心疼姐姐,方才会失了分寸。”

谢映慧漫不经心地道:“谁理会那小丫头是为什么闹起来的?我那里正招待客人呢,她害我丢了脸面,不罚怎行?既然二妹妹你开口替她求情,那就免了她的板子,叫她回前院继续做粗活吧。老太太早就不住在金萱堂里了,院子里的活计,蒋婆子压根儿就不上心,小丫头竟是专门侍候她的,她也配?!横竖她也要跟着我们走了,就让小桃留下来跟家人在一处吧。婆子还是该有婆子的样子才行。”

谢慕林又问她:“三妹妹那里,你就真的不派人去侍候了?如今她与金姨娘两个都没有丫头,就怕收拾行李时忙不过来。要不……从前院调个粗使的仆妇过去打打下手好了,屋里的活计,仍旧叫金姨娘自己想法子应付?”

谢映慧抿了抿唇,冷笑道:“三丫头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不就是想要弄回蜜蜡么?那我就让蜜蜡回去好了。一个进府不到一年,压根儿就没正经学过规矩、也不擅长侍候人的小丫头,要侍候两个主子,我看她怎么忙得过来,还能不能挤出时间去捣鬼了?!她才卖进咱们家多久?就想给三丫头做心腹?只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谢慕林皱眉道:“这样不妥当吧?三妹妹要是真的有蜜蜡帮忙,能惹出多少事来?不够我们烦心的。我们也没那么清闲,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谢映慧不以为然:“就算蜜蜡回了三丫头身边,又能如何?她出不了门,手里没钱,还能翻得了天么?就让三丫头以为自己奸计得偿好了。等她发现自己费尽心思谋算来的东西,压根儿就是白费力气,我倒要看她还折腾不折腾了!”

谢慕林觉得不妥,想要再劝,谢映慧却已经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办吧!她一天天地闹,我也不耐烦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谁有空天天跟她斗心眼儿?叫看门的人守严实了,不许金萱堂任何人出门,就让她们瞪着大门发愣吧!”

她头也不回地穿过前院,进二门去了。谢慕林回头看一眼金萱堂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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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邀约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六章邀约小船挨着谢慕林雇的船边轻轻擦过,等谢慕林这边的窗户对上对面船篷的窗户,方才停了下来。

萧瑞掀起窗帘,冲着谢慕林笑了一笑:“多时不见了,谢二姑娘这一向可好?令兄是否也到京城来了?不知眼下落脚何处?”

谢慕林怔了怔,正纳闷萧瑞为什么好好地问起了谢显之,忽然瞥见船头方向,船夫正面露好奇地偷偷望过来,便知道萧瑞在忌讳什么了。

这不是自家的船,是外头雇来的,对方还知道她是哪家府第大门里出来的,确实应该谨慎些。

于是她便谨慎地回答萧瑞:“萧二少爷要找我哥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多日不见,听闻他到了京城,便想见一面罢了。我已经收到调令,出了正月便要北上,这一去不知要几年之后,才能再见到令兄,如今既然好不容易在京城碰上了,自然要邀他来喝一顿酒的,只当是为我践行了。”萧瑞眨了眨眼,“既然碰巧遇到姑娘了,索性你就替令兄收下我的帖子吧,回头记得提醒令兄赴约啊。”

说着,他就把一封帖子从小窗丢到了她手边,然后抬头冲她一笑,便命人开船离去了。

谢慕林虽然觉得一头雾水,却还是把帖子捡了起来细看,里头确实写了个地址,却是个茶楼的名字,位于北门桥一带,想必是萧瑞知根知底、甚至是有股份有投资的产业。地址后头还附了时间,正好是今日下午。难不成他这是要约她去见面?

谢慕林可不信萧瑞真的打算约谢显之吃酒,他俩还没熟络到那个份上呢!更何况,谢显之连家都没回,又怎会进城来赴约?到时候还不是得叫她这个妹妹代跑一趟,替大哥给做东摆席的人道声歉么?

谢慕林心里有数了,把帖子收进袖袋中。翠蕉挪了过来,小声问:“姑娘,方才那位萧二少爷……跟我们大少爷有那么熟么?”

谢慕林不动声色地说:“哥哥们在外头如何交友,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只是大哥眼下还真未必方便赴约。一会儿见了大哥,我问他一声,若是他不方便去,那回头我们绕道北门桥去李家坐一坐,看看俏姐,顺道也给这位萧二少爷打声招呼,免得他久等了。”

翠蕉一向是唯她命令是从的,闻言也只会点头,不会象梨儿那样讲起大道理来。谢慕林瞥了跟出门的贾大一眼,见他淡定不语,心想他倒是好打发的,只需要再叫其他人别在外头乱说就好。

一行人中途略耽搁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很快便重新上路了。他们在接近午时方才抵达聚宝门外的码头,幸好今日前去报恩寺上香的香客不多,很快就雇到了车,然后赶在午时之前,到达了谢显之租住的小院。

这座小院前后两进,看起来至少有二三十个年头了,但屋子维护得挺好,院内还种了几棵树,想必夏日里会颇为阴凉。只是如今还在正月里,树叶都掉了许多,察觉不出其中的好处罢了。

谢慕林前后逛了一圈,见这小院收拾得还算干净,谢显之住的房间也很整洁,床铺厚实,茶水炭盆手炉齐备,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与书本,窗台下还放了两小盆鲜花,可见菖莆真是用心了。

她夸了菖莆一番,又回头劝长兄:“大哥如今安顿下来了,惦记着功课,想要多多用功,也不是不行,但千万要记得别累着自己了。每日都要吃好喝好,蔬菜水果肉食牛乳都尽量吃一些,早睡早起,饭后在院子里转上几圈,活动活动手脚。这些都做到了,大哥的身体就会慢慢强壮起来,不会动不动就生病了。回程路上,也会少受许多罪。”

谢显之闻言笑道:“你这一路上就没少跟我念叨这些,我还能忘了不成?放心,虽然你不在,但菖莆也照你的话,每日提醒我吃菜吃肉,喝补汤,早睡早起,还要四处溜达。这边比三山门那一带清静些,我每日到寺里转两圈,拜一拜菩萨,为外祖母念经祈一回佛,心里也很平静。”

谢慕林听得倒担心起来了:“偶尔去寺庙里祈个福也就算了,大哥可别生出敲经念佛做和尚的念头来,移了性情就麻烦了!”

谢显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少胡说!我有那么糊涂么?!不过是为长辈祈福罢了。”

他又问起胞妹谢映慧的饮食起居,得知她如今气色好了不少,心情也平复了,顿时安下心来,又转而问起了另一位妹妹谢映容的情况。

谢慕林就把谢映容近日干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了谢显之。

谢显之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叫家里人提防着些吧。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只想要遂了自己的心。我们做兄姐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误了自己。让她别有机会犯错,总好过等她犯了错之后,再去重罚。”

谢慕林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大姐如今不大耐烦理会她的事了,想着带她回了老家,便万事大吉。我已命家里人把守好门户,不让任何人钻空子了。”

谢显之点了点头。女孩儿家的事,他其实也不太懂,还是交给两位年长的妹妹吧。

谢慕林又跟他提起来的路上碰见萧瑞的事,不过没提萧瑞那封帖子,只含糊地说:“他好象收到调令,马上就要往北边去了,听说大哥回了京城,要请你去吃酒呢,说是请朋友为他践别。我想着大哥你如今不是很方便,就没给他准话。大哥你觉得怎么样呢?”

不出她所料,谢显之拒绝了萧瑞的邀请:“我与他也没那份交情,想必是他碰巧遇到二妹妹你,顺嘴客套一声罢了。他要离京往北边任职,定是要与朋友们辞行的。他那些朋友,与我素来不是一路人,万一碰上与曹家有来往的纨绔子弟,彼此都难免尴尬,岂不是扫兴?也容易走漏风声,叫平南伯府有机会再算计大妹妹。因此,不如不去。若他再来寻你,你便替我给他赔个不是,只道我身上有服,不方便去吃酒,祝他一路顺风,鹏程万里吧。”

谢慕林立刻答应下来,笑道:“他若真的只是客套一句,未必会找上咱们家的门呢。反正他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大哥只当他没开过这个口便是。”

兄妹俩又商量了些行李托运的章程,谢显之表示会跟毛掌柜联系的,谢慕林又打算回程时去探望一下张俏姐。兄妹俩匆匆吃了顿午饭,谢慕林便又离开了。

进了聚宝门后,她没有再次选择水路,而是让人雇了辆马车,把其他随从先一步打发回家去了,自己只带了贾大与翠蕉,直奔北门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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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茶楼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七章茶楼北门桥一带依旧繁华热闹。

谢慕林对此地也算是熟悉了,很快就找到了茶楼的所在地。她四处张望了几眼,发现这地方离李家所在的鱼市街与严济堂所在的估衣廊都隔着一段距离,应该不会撞上熟人,但回头事情办完了,她想去李家坐一坐,也挺方便的。

贾大就坐在马车外头的车辕上,很快就发现有人冲他招手,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喊“贾大哥”,仔细一瞧,居然还有几分眼熟,正是萧家二少爷派去湖阴县城开铺子的伙计,心下不由嘀咕:“几时回了京城的?”

因着萧瑞前后两回去湖阴县时,在谢家老宅住了不短的时间,贾大身为看宅人,与他早就混熟了。萧瑞手下的人过去时,也曾找上门向贾大问好,所以两人还能搭得上话。那伙计凑近了笑着对贾大说:“贾大哥随我来吧,我们爷都安排好了,茶楼后头有个院子,正好可以停车。”

贾大迟疑地问了问车厢内的小主人:“姑娘,您看?”

谢慕林猜到萧瑞定会有所安排,便命他照来人指示的去做。

贾大领命,让马车夫跟着来人前行,自己却暗暗观察着周围的地势、方向、道路,以备万一。

马车转进一条清静的巷子,那领路的伙计跑去敲开了两扇门,把车领进了一个三丈见方的宽敞院子。院中无人,四周都是房屋,有走道通往前头,隐约有说书声与叫好声传来。院子边上停放着一辆空马车,剩下的空地也足够让另一辆马车掉头出入,倒是颇为方便与隐蔽。

伙计先唤了人来,把马车夫请到前头去喝茶了。马车夫得了赏钱,也不介意装一回聋子和瞎子,施施然去消遣片刻。贾大留下来听候吩咐,谢慕林带着翠蕉下了车,在院子里才站了不到一分钟,萧瑞便从走道里迈步出来,冲她微笑。

谢慕林朝他福了一福,便没好气地说:“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我身边的随从和方才那马车夫,见你这副作派,还不知在心里怎么胡思乱想呢,都是你干的好事!”

萧瑞只觉得谢慕林这是在向他撒娇,笑嘻嘻地说:“我真的是要走了,听说你们兄妹来京,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会吃了亏,于是赶紧给你们传消息来了。我这都是一片好意,你怎能怪我呢?”

贾大与翠蕉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谢慕林忍了忍笑,摆出一副正经又着急的模样来:“京里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我没听我大姐说起呀?!”

“令姐在家养病,又一心守孝,哪里有心情理会外头的事?没听说也是有的。”萧瑞朝谢慕林眨了眨眼,“谢二姑娘别着急,事情说来话长,我们先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慢慢道来。”

萧瑞早安排好了地方,从走道向前头茶楼店面的方向走,半道上就有个楼梯口,上去二楼,乃是雅座包间。因着这地方有两个楼梯出入,所以靠近后院楼梯口那两间雅间就比较隐秘些,与其他雅间的距离也远一点儿,隔音效果很好,来去都不会与前头的客人碰上,更是不引人注目,通常都是懂行的熟客才会借此地方商量些密事,也有客商在此谈生意的。茶楼里的伙计与附近的居民都对此习以为常,无论是谁到这儿来,都不会多加留意。

萧瑞一路给谢慕林小声做着介绍,一路把她与翠蕉带进了最靠近楼梯口的那处雅间。谢慕林见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清雅,窗户外头是后巷,既能采光,又不怕会被行人瞧见,确实是个隐秘的所在。房中桌面上已经准备好了热茶与点心,炭盆也都点上了,屋角还有个大铜壶煨在茶炉子上方,既暖和,又不必另叫人来添茶加水,端得是准备周全。

谢慕林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清楚这地方的?莫非也有干股在里头?”

萧瑞笑笑:“不是干股,这是我跟董慧武私下拿银子开的,不曾在外头张扬,因此家里人大都不知道。我们原也不图靠这茶楼发财,不过是弄些零花钱使使,再有个朋友间方便议事的地方罢了。没想到请来的掌柜颇为能干,还真挣回了不少银子。如今董慧武手里宽松些了,便也打算将这里正经经营起来。虽说歧山伯府如今有意栽培他了,但他总不能事事都靠着家里,手里还是要有些私房钱的。我反正要去北边儿了,今后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就索性退了一多半的股,只留下两成份子,每季分的红,就孝敬我姨娘了。”

他招呼谢慕林坐下,又亲自倒茶,还劝她吃点心:“董慧武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了一位早年在御膳房专做白案的老师傅,如今年纪大了,退回家里养老的。虽说他老人家不肯打出宫廷点心的旗号来,但凭他几十年的老手艺,做出来的寻常点心也不一般了。谢二妹妹好生尝尝,若是好,回头我把方子给你送去?”

谢慕林笑笑:“别说笑话,人家的方子,我要来做什么?”她又不是没有独家的点心方子。

萧瑞笑着说:“横竖谢二妹妹你也不会开茶楼卖点心跟他争生意,怕什么呢?董慧武就往家里拿了一份,也给了我一份。我想着我姨娘也不爱吃这一口,就自己收着了。”他顿了一顿,“我记得先前在谢家湾的时候,谢二妹妹让人给我们送饭食来,其中也有几样点心,做得很好。我猜想你定然喜欢吃这个,才问你要不要那方子罢了。那原不是什么独家秘方,人家老师傅也不在意的。”

谢慕林笑而不答,转了话题:“京里近来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

萧瑞手中一顿,不慌不忙地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事情还挺多的,你想先听哪一样?跟曹家有关系的消息,你感兴趣么?”

谢慕林好奇:“有什么跟曹家有关的消息?我倒是听我大姐提了不少平南伯府的笑话。”

萧瑞笑道:“平南伯府近来确实闹出了几场风波来。那曹文衡真真是又蠢又自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却不知道盯着他的眼睛多着呢,一下就被御史抓了个现行,往朝上参了一本。如今他想袭爵也难了,他和他母亲妹妹还不肯消停,真是不知死活!承恩侯府如今根本不理会他们,只顾着自家的事。他家虽说要守孝,但党羽颇多,这三年也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太子殿下大婚,大婚过后,就可以入朝参政了。先前选伴读的事虎头蛇尾的,原本中选的赵家子还请辞了去,空出一个位子来。承恩侯府正想法子,把江家长子送上去。”

“江家长子?”谢慕林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记起那是谢映真前任未婚夫江玉良的兄长江绍良。

萧瑞笑眯眯地说:“是呀,江家长子在去年年底赶在承恩公夫人去世前,提前婚期,与曹家二房的小姐完了婚,如今已是曹家女婿了。他素有才名,又不必守孝,承恩侯与曹二爷都有意栽培他。听说如今连他兄弟江二少爷的婚事,曹家也都盯上了呢。”

第四百九十八章 江家

谢慕林斜了萧瑞一眼。

萧瑞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慕林确定了,萧瑞这是故意的。明明问的是曹家的消息,怎么好好地忽然说起江家兄弟来?江绍良做了曹家二房的女婿,也就罢了。江玉良又不是曹家女婿,就算有曹家人看上他,打算跟他议亲,那也还没议成呢。萧瑞故意提他,真的不是因为他曾与谢映真订过亲的缘故吗?

谢慕林哂道:“我都快忘记有这么个人了,亏得萧二少爷提起,我才记起他来。原来他还不曾订亲吗?记得将近一年前就有消息说,他家母亲给他看中了一门亲事的,怎的议了一年都还未定下?”

萧瑞沉默了一下,方才轻咳道:“我并不知道他家里曾经给他议过什么亲,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势利,总想着要说一个家世出身好的姑娘,如今却被曹家盯上了,连婚事都不能自主,将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倘若不是他有眼无珠,背信弃义,原也到不了这个份上,真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慕林说一句公道话:“他这人倒不是势利的性子,只是软弱些罢了。他们兄弟俩相对来说,比他们的父母明事理些,人品也不算太坏。我跟江玉良的亲事,是他们父母做主退掉的。他们事后曾经来赔过不是,我也不怨恨什么人。本来就不是我乐意结的亲,不过是叫曹家与江家、程家算计了,想利用我来辖制爹爹罢了,退了反而好呢。我只是有些可怜他们这对兄弟,有那样一对父母在,今后还不知会如何受累呢。”她想起了谢映容某次自言自语时隐隐约约透露的口风……

萧瑞又沉默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你不怨恨江玉良,反而……同情他?你如今还觉得他很好么?”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拒绝别人的时候,说一句对方是好人,是替对方留些脸面的意思。我本来就是个厚道人,说江玉良一句好话,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还要破口大骂?只因为他家里退了亲?”

萧瑞立时又露出了笑容:“不,怎么会呢?照你这么说来,他这人确实还不坏,只是身不由己,实在可怜了些。我从前也听说过他诗才极好的,他哥哥也是个能干人,无奈眼光差些,偏偏娶了曹家的女儿,只怕今后与曹家都撕撸不开了。”

说起这一点,谢慕林也有些好奇。她一向觉得江家兄弟的母亲小程氏是宁国侯府的女儿,事事都听嫡兄嫡姐的话,去年会毁婚背约,再正常不过了。可如今,程家的长女平南伯夫人跟承恩侯府、曹家二房已经反了目,程家世子之妻程王氏又与曹家结下了死仇,他们的母亲宁国侯夫人,因为怕受连累,连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管了,怎的小程氏还能继续跟曹家关系密切呢?她的长子与曹家二房的小姐早就定下亲事,因为怕得罪曹家,无法变卦,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小儿子都要跟曹家联姻,这是想绑死在曹家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上吗?

还有那位江侍郎大人,谢璞从前还挺欣赏他的,据说也是曹家党羽里头的中坚份子。但谢慕林一向觉得,他更象是个利己主义者,利用曹家的势往上爬罢了,对曹家根本就没有多少忠心。这样的人,明知道曹家如今处境不佳,东宫太子地位不稳,曹皇后也受到皇帝的厌恶,居然还愿意与曹家亲上加亲,他脑子真的没问题吧?

对于谢慕林的这些疑问,萧瑞倒是有自己的见解:“宁国侯心里未必有意攀附外戚,但他自家势弱,不会愿意轻易得罪曹家;宁国侯夫人是不想受女儿连累,却不是要与曹家疏远的意思,她只是与平南伯府疏远罢了;程王氏只是宁国侯府的儿媳,眼下是借着她侄女儿即将入东宫为宠妾的势,暂且在夫家站稳了脚跟罢了,否则,被她婆婆处置了也不出奇;程世子倒是一向听从母命的,他心里就算更偏向长姐与外甥,却也不会为了长姐就故意与母亲做对,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如此一来,若宁国侯夫人认为与曹家其他的房头结亲,对自家更有利,江夫人绝对不会有违逆的心思。曹家二房的亲事早就定下了,无法更改,至于江玉良,又不是江夫人亲生,江夫人何必怜惜?”

至于江侍郎,他的想法也不难理解。如今曹家势头是不太好,但只要曹家自家不出差错,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守上三年,内有皇后、太子,外有党羽臂助,地位还是很稳固的。皇帝若是能随随便便就解决了他家,也就不必隐忍多年了。况且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一旦正式册立,不出大错,是很难废掉的。皇帝对他再不满,也要让他出阁读书,给他仔细挑伴读,为他准备大婚,安排他大婚后入朝参政,等等。皇帝也许心里偏向林昭仪和她所出的二皇子,但也只是偏爱他们一些,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让二皇子取代太子的话。

所以,太子的地位还是挺稳的。二皇子因为林家近日麻烦缠身,也颇为头痛。那水匪的官司在御前打了几个月,迟迟未能定出罪魁祸首来,但二皇子的声望却因此大跌。就算是曾经有官员认为二皇子是个不错的储君人选,想到他又或是他的外家为了打击对手,居然叫水匪去冒充流民杀人劫掠,也觉得十分一言难尽。所以,二皇子如今的声势大不如前,太子却因为定了门不错的亲事,近来言行又似乎靠谱了些,朝中对后者的批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别看曹皇后对薛家的大孙女多有不满,嫌她娘家不如赵家等名门大户显赫,可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薛老太师一生并无大错,勤勤恳恳为官数十年,乃是位受人尊敬的官场老前辈。他的孙女儿做了太子妃,自然比曹家外戚的女儿,又或是哪位落魄勋贵的女儿、哪位皇亲的后代做了太子妃,更符合臣民们的期望。薛老太师又接连在朝上朝下为未来孙女婿说好话,可能还指点了太子一些待人接物的决窍,反正如今太子对文臣们客气多了,还向赵家老学士赔过礼哪。

朝臣们不免觉得,太子从前只是年少不懂事,有了靠谱的长辈指点,还是能学好的。相比二皇子名不正言不顺,脑子还有问题,三皇子才能不显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传闻,四皇子年纪尚幼……还有比太子更合适的储君人选么?

萧瑞对谢慕林说:“你瞧瞧,江侍郎不是挺聪明的么?他看准了太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趁着曹家如今要守孝,急需人手的时机,把自己的儿子往前一推,不但能跟太子关系更密切,还能借着曹家的力,把自己再往上推一推,谁能说他做的是蠢事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心凉

慕林正文卷第四百九十九章心凉谢慕林听得叹为观止。

她从现代穿过来,什么电视电影看得不少,新闻报纸什么的也是常读的,自认为见多识广,可让她跟古人比一比心有多脏,立刻就要甘拜下风。

她忍不住对萧瑞说:“江侍郎了不起,你也很了不起,他如果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连曹家人都没发现,你却早早就发现了。看得这般分明,可见你很了解他的心思。”说不定也跟江侍郎似的,是个心脏的人呢。

萧瑞立刻表示:“聪明人都不难看出来,我是看得出,但也没兴趣理会,不过是当作趣闻一般,与谢二妹妹你闲谈一二罢了。我马上就要北上了,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做呢,忙着给自己拼前程都来不及,谁有空去管江家人有什么小心思?”

谢慕林含笑瞥了他一眼:“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暂且信着吧。我对江玉良真没什么想法,你也不必盯着他不放。跟你说实话,江家兄弟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俩命运是好是坏,都不与我相干。若是将来他们被曹家人拖进泥潭里,又或是被父母当作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我也只不过是感叹一声,然后当作八卦趣闻一般,与人说笑时拿来做个消遣罢了。”

萧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摸鼻子:“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起曹家消息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罢了。谢二妹妹别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也不重要。追求者有点小心思,谢慕林也能谅解。她问起曹家可还有别的新闻?萧瑞便说:“还是在忙东宫太子大婚的事,以及太子大婚后入朝参政。这对曹家而言,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只要太子入朝后表现出色,地位就会更加稳固。曹家即使要守孝三年,三年后起复,也能安枕无忧。”

这个道理,曹家人懂,林家人不可能不懂。

别看林家在水匪一事上吃了个大亏,如今还顶着嫌疑去面对各种质疑的目光,但心里是从来没想过要收手的。二皇子若能抢走太子的储君之位,林家今后就发达了!

曹家能有今日显赫,还不都是因为出了皇后与太子的缘故么?富贵险中求,更何况他们昭仪娘娘与二皇子那般得皇帝宠爱,乃是圣心所在,根本就没什么险,不过是要寻个法子,让皇上能体面些地把曹家除掉,废后废储,却又不受朝臣反对么?就算这法子不好想,也不过是要费些时间罢了。

这时候若真的因为害怕而收了手,将来真叫太子继了位,曹皇后做了太后,以他们母子的脾气,别说林昭仪与二皇子没有活路,就是林家满门,也是活不下来的!一头是富贵万代,一头是合族死绝,傻子才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因此,尽管皇帝有吩咐让林家暂时低调些,林家却还是要继续暗地里搞事,给太子与曹家添麻烦。

比如太子殿下的婚礼,林昭仪就有心要搞鬼。据说曹皇后防范得严,林昭仪那边才有点苗头露出来,就叫她拿住了。也幸好只是个小苗头,看不出有明显的险恶用心,林昭仪的人用一句粗心搪塞了过去,挨了四十板子,被撵出了内务府,林昭仪却不曾受什么连累。曹皇后向皇帝告状,皇帝问过情况后,都觉得曹皇后太小题大作了,那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罢了。曹皇后听说气得半死,却又拿林昭仪无可奈何。

萧瑞把这件事告诉谢慕林的时候,就评价说:“曹皇后太急了,她既然都发现了林昭仪的异状,只需要让人盯住了,等到林昭仪那边做出了大事,有了实证时,再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去,抓个现行,就是皇上都没法再偏袒林昭仪。况且,林昭仪若真有心在太子婚礼上动手脚,这次失败了,不代表不会再去尝试,到时候行动只会更隐秘。曹皇后未必还能再次发现端倪,真等到出事时,想挽救就来不及了。这位皇后娘娘,素来就是个急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容易冲动。但凡她稍有些耐心,行事柔婉一些,只怕如今皇上对她,也不至于如此厌恶了。”

谢慕林不去评价皇帝的老婆对小老婆是什么态度,只问:“林家就只是打算在太子婚礼上搞些小动作吗?可这种做法除了让太子丢个脸,再让礼部的几个官员倒霉,又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萧瑞听得笑了:“真不愧是谢二妹妹,一听就明白此计的局限之处。无奈,林昭仪与林家人,也就是这样的格局了。否则你以为他们怎会做出水匪那桩官司来?”

谢慕林问:“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还是老脾气。”萧瑞笑笑,“奈何不了太子,就去寻太子岳家的晦气。”

二皇子当初就算计过赵家,当时赵家还没出太子妃呢。如今薛家明确地有了一位太子妃,不日就要大婚了,二皇子又怎会看他家顺眼?连赵家那样的实权世家名门,他都说招惹就招惹了,薛家统共也就只有一位薛老太师可以支撑门楣,他就更不把薛家放在眼里了。

近日薛家子弟都在跟人诉苦,据说出门的时候,时常会被二皇子跟他的狗腿子盯上,百般为难,有人挨了打,有人肿了面,有人丢了脸,有人亏了钱,最倒霉的一个,不但断了腿,连官职都丢了。虽说那只是个小官小职,却也是一个天资平平的薛家子弟一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毁掉,薛家人别说有多痛心了。

可他们又能拿二皇子怎么办呢?对方是金枝玉叶,又是拿小孩子家不懂事打打闹闹做借口,寻薛家的麻烦,难道还能正经告他一状不成?就算是告,以皇帝一向偏爱二皇子的架势,薛家也未必能讨回公道。

而即将嫁入东宫的那位薛大小姐,她的父母则向薛老太师夫妻俩恳求,说女儿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不能在这时候得罪了皇家,受宠的小叔子闹事,忍就忍了吧,定要让皇帝看到她是个宽厚大方的贤惠媳妇才行。

皇帝怎么想,没人知道,但皇后对于薛大小姐的作派,是十分不满的。不过薛家自个儿要忍气吞声,她又不喜儿媳人选,自然不会多事地去干涉。薛老太师倒是跟林家的官员提过几句,可林家人都说,二皇子金枝玉叶,素有主意,他们也不敢多嘴的。

薛老太师无可奈何,又不敢真把林家给得罪得狠了,就算家里的子孙真的还手,打伤了林家的人,他还得让自家子孙上门赔罪去。但这样的事,光是忍也不行。他也曾私底下给太子递过话,希望太子能以长兄的身份去管教一下二皇子,好歹别让二皇子再盯着薛家人不放了。

太子倒是训斥过二皇子一回,但二皇子不放在心上,继续我行我素,太子又不能打弟弟,还能如何?他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也只是训斥几句就完事儿,不曾重罚弟弟。他自认为丢了脸面,回头听薛老太师再提这事儿,心里倒开始觉得薛家麻烦了。

孙女儿还未嫁进东宫呢,薛老太师就先感到了心凉。

第五百零一章 差异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零一章差异谢慕林并不认识这位薛四小姐。在谢映真的记忆中,她俩也只是在谢老太太去年的寿宴上见面相识,寒暄过几句话,又恰好一同坐船游湖罢了。落水之后,她们就再也没见过。

谢家落难时,薛家没出面。谢家平安无事,东山再起后,薛家同样没有动静。两家本就没有深厚的交情,以薛老太师一向的作风,知道谢家与曹家结了仇之后,不欲与谢家继续往来,便断绝了双方的关系,一点儿都不出奇。京城权贵,官宦人家,大多是这么做的。除了极少数正派又厚道,又或是跟宋祭酒、宋氏有交情的官员态度不变外,谢家在金陵城内几乎是被孤立的状态。去年端午,谢家人去覆舟山道观看赵家打醮,东道主赵家也不过是维持了表面上的礼数而已。

至于私底下年轻人们的往来,那是另一回事。谢映慧若不是得了马玉蓉的青眼,永宁长公主还未必会搭理她呢。而没有马玉蓉带着,她又怎会与卢飞云、赵滢成了朋友?

因此,谢慕林与薛四小姐全无交情,也未见过面,对她的了解,除了记忆中那短短的几句交谈,就只有谢映容自言自语时透露出的只字片语了。若谢映容的话是真的,那薛四小姐应该是个为人比较善良的人,不然也不会好心去救谢映容,还不止一次提醒她别犯蠢了。谢映容一直后悔没有听她的话,以至于早死,因此这辈子才想要报答她的恩情,否则,又怎会在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丢下同样落水的亲姐姐谢映真不管,只把薛四小姐救上来,带回自己院子里去照顾呢?

不过,一个人善良,不代表她就不聪明了。薛四小姐至少比谢映容聪明一些,能看出后者的做法有多么愚蠢。可这也不意味着,薛四小姐就不会对东宫太子的权势地位动心。江侍郎能看出来的东西,薛四小姐未必看不出来,只是她身份所限,做不了江侍郎能做的,就挑了另一条路。

太子眼里只有王湄如这个美人,对太子妃的人选并不上心,估计以后对薛大小姐也不会太看重,否则就不会还未成婚,已经对薛家感到不耐烦了。然而薛家已经选择了东宫,日后再难脱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薛四小姐若能为太子带来大笔财富,未必不能在东宫后院中站稳脚跟。一旦她在曹皇后与太子面前争得话语权,提供几个聪明一点儿的建议,那将来的结果还是未知之数。

但是,谢映容重生前后的这两辈子,事情应该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根据谢映慧听到的谢映容病中呓语,上辈子的太子妃应该是赵滢,似乎没落得个好下场,而薛家是一直平安无事的。所以谢映容听说薛大小姐成了太子妃后,才会急得病倒。

既然薛家这辈子已经跳进了太子这个大坑,薛四小姐的想法可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在薛家备受冷待,还有不少人在谋算她的财产,为此甚至要操控她的婚姻,她心里会没有怨恨吗?那所谓提议让她给薛大小姐做陪媵的人,真的不是她在背后指使?

就算她进不了东宫,只要她有钱的名声传进了皇后、太子或曹家人的耳中,她的婚事也不怕会再受薛家控制了吧?

谢慕林在心中暗暗思索着,同时把去年谢家被抄那天,她与薛四小姐同时落水的事告诉了萧瑞:“我跟她是没什么交情的,也不太了解,不过我三妹可能跟她熟一些。毕竟她落水之后,就一直在我三妹屋里歇息,又是我三妹救她起来的。虽然她一直没有来找过我三妹,但我三妹却还一直惦记着她呢。据说这位薛四小姐为人比较善良,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萧瑞听得笑了起来:“是令妹说薛四小姐善良的么?估计是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因此有所误解吧?这位薛四小姐的名声可不算太好,虽然薛家其他人不曾替她宣扬什么贤良美名,但她在外祖家里,传闻也是位受尽宠爱、目下无尘的傲慢千金,御下颇为严苛。据说,她之所以乖乖随薛家人回京城,也是因为外祖去世后,她掌控外家产业,手段太过狠辣,以至引来众怒,难以存身的缘故。与其说她善良,还不如说她是个精明又势利的人,更为准确一些。”

谢慕林有些惊讶:“精明势利?”怎么可能呢?上辈子的谢家被抄,谢璞未能平反,谢映容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处境艰难。她有什么价值,能令一位精明势利的太师府千金另眼相看?可谢映容没理由说谎呀,那萧瑞的评价又是怎么来的呢?他消息一向灵通,出错的可能性也不大。

谢慕林皱眉,陷入了沉思。

萧瑞根本不在意薛四小姐为人如何,只是看着谢慕林说:“我觉得谢二妹妹你这样的姑娘,才是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儿呢。那位薛四小姐野心勃勃,虽然受到家族冷待,但对身份不如她的人,也未存怜悯之心,如何能与你相比?令妹只怕眼神不太好。不过我听说过一些她的传闻,应该是因为病得久了,难免会犯糊涂的缘故。”

谢慕林定睛看了他几眼,他只是微笑,还替她添了半杯热茶,劝她吃些点心,仿佛刚才没有说过她妹妹的坏话一般。

不过……谢映容的脑子确实有些糊涂。

谢慕林也懒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问起了另一件事:“你的调令下来了,是要去北方哪个卫所?”

“暂时在北平都司辖下听宣,具体去哪儿,还要等去了北平,再由燕王府决定。”萧瑞笑笑说,“没法子,我赶时间,过年前后兵部封笔,匆忙间也来不及挑选合适的卫所了,只能先调去北边再说。”

怨不得他着急,他想往北边去,自然要打点活动。本来一切顺利,燕王府那边的文书才到了兵部,便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竟叫他父亲柱国将军萧明德知道了。萧明德十分生气,似乎还有些不安,非常不乐意调他去燕王麾下,便托了兵部的熟人设法,要用其他人替下他,调往北平。就算燕王府发现人不对,发文书入京质询,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萧瑞早就去了长淮卫,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被调动的。

萧瑞不想落得这样的结果,为防万一,索性不挑地方了,托了燕王府在京中的人手,迅速定下了自己的调令。

正月二十后,六部衙门开衙办公,这调令就会下来。萧瑞打算一拿到调令就立刻出发,免得父亲萧明德知道,从京西大营赶回来阻拦。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许他去燕王处,姨娘李瑶枝可能知情,却不肯告诉他,他只好不去打听长辈们的秘密了。但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不可能改变计划的。

谢慕林这方知道萧瑞这个把月里,也经历了不少事。不过,调令顺利下达,他心愿得偿,她也为他高兴。

只是,她也不免因此想起了另一位会阻拦他前程的人,便问:“三皇子近况如何?你要北上,他没拦着你吧?”

第五百零二章 摆脱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零二章摆脱萧瑞含笑看了谢慕林几眼,低声问:“你在担心我么?”

谢慕林眨了眨眼,转开视线:“担心又如何?之前不是你一直在说,三皇子想留你下来为他所用,所以总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吗?现在连令尊都不赞成你北上,若是三皇子跟令尊合作,你也会觉得很头疼吧?”

萧瑞笑道:“我父亲在大年初四便返回了京西大营,与将士们同乐,至今不曾回过家中,元宵节前后更是加紧巡视京城周边,谨守有宵小作乱。只要家里没人给他递消息,他少说也要等到正月结束后,方才会回家歇上几天。他最近正生三殿下的气,无事也不会与三殿下有书信往来。至于三殿下……他近来挺忙的,估计一时半会儿的,顾不上我这里。他已经听说了我将要调职长淮卫的消息,但我能调走,就能再调回来。目前他还是安抚我父亲要紧,没必要为了挽留我,就再次惹恼我父亲。”

谢慕林听出他话里有话:“这是什么意思?令尊至今还在生三皇子的气吗?是上回……”她忽然顿住,想起翠蕉在旁,虽然一直很安静,但有些事也不是能随便让对方知道的,“咳……上回大姐姐闲谈时提过的那件事的缘故吗?”

萧瑞与她素来很有默契,立刻就听懂了,笑着摇摇头:“那件事已经算是了了,不过家父生气的缘由,跟那件事也有关系就是了。”

萧明德先前恼怒三皇子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算计女眷,更生气他犯了势利眼,竟错过了赵家这样的好婚事。后来因萧瑞的提醒,他察觉到妹妹萧贵妃与外甥三皇子可能对他的嫡长女萧琳有点想法,更不高兴了。

他一向是不支持外甥夺嫡的,只不过皇帝若是有意抬举三皇子,他也不会反对。反正他的想法就是一切以圣命为要。皇帝也清楚他的忠心,否则不会放心将京西大营交给他,令他统领京城防卫大军军权。

可是,一旦他的女儿萧琳成了三皇子妃,皇帝对他的信任肯定要打个折扣的。而他也不是什么冷面无情的木头人,为了避免女儿被三皇子连累,在后者夺嫡失败后受池鱼之灾,甚至殃及整个萧家,他少不得要为三皇子出几分力。那就有违他的本心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女儿跟三皇子成为夫妻。

当初妹妹进宫为妃,他就曾经反对过,只是圣命难违,妹妹又很乐意做皇妃,有父母在上,他身为儿子,无法阻止,只能认了。如今他才是当家人,三皇子看中了他的女儿,难道还不许他拒绝么?

萧明德找上了妹妹萧贵妃,极力主张让三皇子与寿昌伯之女蓝氏成亲。寿昌伯是一位落魄勋贵,在朝中没什么力量,甚至没有财力。蓝氏更是在参加东宫选秀期间,与太子关系暧昧,只是因为没有王湄如做筹码,才输给了薛大小姐而已。而她身为伯府千金,身份又太高了,做不了东宫侧妃,眼下尚待字闺中。萧明德让三皇子与她成婚,既可给三皇子一个警告与教训,也是断了他想要寻个有力的岳家、壮大自身夺嫡实力的希望。

萧贵妃自然反对这个建议,但萧明德坚持,她是拗不过兄长的。一旦萧明德在皇帝面前开了口,皇帝很有可能会答应赐婚,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萧贵妃与三皇子慌张了一阵子,绞尽脑汁,终于决定了用某种同样上不得台面的办法去逃脱这桩婚事。

也不知道三皇子用了什么办法,蓝氏在被萧贵妃宣进宫中晋见之后,就病倒了,据说症状很象是时疫。寿昌伯府慌忙将她送进一处僻静的院子休养,又请来大夫诊治。由于消息走漏得很快,寿昌伯府想要掩饰都办不到,只得向亲友承认了女儿染病的消息,只是否认那是时疫,声称是寻常风寒而已,不过京城权贵圈子的人都有自己的判断,纷纷好奇蓝小姐是否能平安度过时疫大关了。

这么一来,在她病愈之前,什么议亲之事都要暂停。萧明德也没办法在皇帝面前提出,让三皇子与一个病情未明的姑娘成婚了。

接下来就是过年。

萧明德大年初四就回了京西大营。没有了舅舅盯着,三皇子手段迭出。还未到元宵节,关于蓝氏与太子的绯闻就在京中散播开来了。这本是事实,知道的人其实也不少,但因为是发生在宫中,所以知情人都不会随意乱说罢了。如今消息在正月里传得人尽皆知,宫中贵人们也只会以为是知情者在过年走亲戚时闲聊提起的,就算曹皇后与东宫恼恨那些人多嘴,也不会怀疑到三皇子身上。

可这事儿只要传到了太后与皇帝耳中,就算萧明德有一百个理由证明外甥与蓝氏是天作之合,太后与皇帝也不会同意让蓝氏成为三皇子妃的。闹出兄弟争妻的丑闻,那就得让全天下的人看皇家笑话了!

至此,三皇子终于能顺利摆脱这门不喜欢的婚事了。萧明德那里就算听到了消息,知道是妹妹与外甥做的手脚,还有可能害了蓝氏的终身,也是无可奈何。

只不过,有了这桩前科,三皇子对于舅舅萧明德,也要生出几分防范之心来。蓝氏是解决了,可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红氏、黄氏、白氏、黑氏什么的?萧明德明摆着就是要让外甥娶一个无法提供助力的妻子,偏偏他在皇帝面前又很有份量,提的人选只要没有大问题,都很有可能获得皇帝的准许。三皇子还能次次都把人弄生病了,再传出与太子的绯闻吗?与太子有过暧昧的,统共也就那三四位姑娘罢了。

所以,近来萧贵妃挺忙的,忙着借着新年的机会,接见各家皇亲、勋贵、重臣家的诰命,想要尽快为儿子挑选一位满意的王妃人选,好先下手为强,赶在萧明德再开口做媒之前,先把儿子的婚事给定下。

只不过,林昭仪也要为二皇子挑选正妃,两人的儿媳妇候选名单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自然少不了种种冲突,明争暗斗。二皇子也丢下薛家不管了,帮着生母跟萧贵妃斗起了心眼,三皇子少不得也参上一脚,为母妃提供助力。

他这么忙,连萧瑞回京过年,都没顾得上见一面,又怎会留意到后者已经拿到了调令,即将离京呢?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瑞一眼:“三皇子忙碌到这个地步,你真的没有做些什么手脚吗?”

第五百零三章 腹黑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零三章腹黑谢慕林对萧瑞的腹黑程度早有一定的了解,却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萧瑞本人却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就算我不去提醒,林昭仪也早晚会察觉到贵妃娘娘打算做什么。二皇子与三皇子年纪只差一岁,太子大婚后,宫里必定会提起两位皇子的婚事来,到时候还不是要争上一争?两位皇子都有青云志,可京城里才貌双全、教养出众又有显赫家世的适龄闺秀,本来就不多,参加过东宫选秀又落选的人,无论林昭仪还是贵妃娘娘,估计都不会乐意的,剩下的人就更少了。在这当中,又有家中父兄立场未必如两位皇子心意的,那便又再刷下了几位。最后能挑选的,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两位殿下都想要争取最佳人选,就算眼下不争,也迟早要争的。二皇子占了年长的好处,定会抢在前头。三皇子只能落后一步了。与其让三皇子日后为自己不得不挑选别人选剩的姑娘而生气,记恨上二皇子,还不如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争起来。闹得大了,皇上知晓,定会下旨决定皇子妃人选,那就用不着后宫的娘娘们与两位殿下为此烦恼了。两位殿下想必再过不久,就能娶得淑女为妻,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皇室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听听,这叫什么话?三皇子会乐意让皇帝指定老婆人选吗?他要是乐意,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的婚事上算计人了。如果事情真的照萧瑞所言发展,皇帝指婚了三皇子不中意的人选,三皇子只会更加怨恨二皇子,认为对方若不与自己相争,自己就能娶到称心如意的皇子妃了吧?

兄弟之间的怨恨只会更深,从前那种装出来的表面和平必定不复从前。而二皇子是个急躁又耐不住性子的人,察觉到这种怨恨后,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两位皇子相争的时候还长着呢。皇室和睦?做梦吧!

所以说,三皇子当初为什么要苛待萧瑞呢?苛待就苛待了,偏还要装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来,拿情份来逼人做事。人家不乐意了,说几句不好听的,他就开始妨碍别人的前途。萧瑞就算不是个白切黑,被耍上几回,也会忍不住要黑化的。如今可好了,彻底抛开表兄弟间的情谊,萧瑞真想算计三皇子的话,三皇子连事情是他干的,都未必能察觉,吃了亏也只能认了,何苦来哉?

心计深是皇子的标配,但如果不够聪明,光会耍小手段阴人,是没有用的。

谢慕林深深地看了萧瑞几眼,非常诚恳地道:“你这个人,愿意去军中发展,还是从边镇老老实实积累军功,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真真是世人之福,朝廷之福。”否则,真让他留在京城里与人争权夺利,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萧瑞却有些没听明白,露出迟疑的笑容:“谢二妹妹谬赞了。”这是夸奖吧?

谢慕林笑笑,没有多谈,转而问起了他在湖阴的布置。

萧瑞虽然心存疑惑,但也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坦白告诉谢慕林:“湖阴县的铺面俱已收拾妥当。谢二妹妹你是元宵节后就离开的,所以没见到,那铺子于正月十八开张,眼下已经开始营业了。虽然原本驻守在店里的伙计回了京城,但也只是回来听我吩咐,安排日后的经营等事。店里眼下还有两名伙计留守,都是我姨娘手下的人,可靠又能干。等我出发北上,回京的伙计也会赶回湖阴做事,日后就长驻那处了。谢二妹妹若有什么书信或物品要送给我,只管吩咐他们。”

除此之外,暂时隐居在谢家湾谢家老宅里的二十来个人,这会子也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随后在伙计们的安排下,坐船沿运河北上,前往北平与萧瑞会合了。萧瑞不与他们同路走,但也安排好了路引,替他们改名换姓做伪装,另外又委托了沿路卫所里认识的可靠武官,加以照应。只要没有跟认识他们的人打照面,这一路应该是能安全无事的。

谢慕林见他安排周全,也没有异议,只是有些遗憾,周大匠他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她把请周大匠、许木匠与马木匠他们制作马车、改良织机等事告诉了萧瑞,又道:“如果你打算让他们做相关的生意,只管做去,我不会管你们要知识产权费用的。但如果他们将来研究出了新的技术,也请你顺道告诉我一声,我会花钱买使用权。”

萧瑞听懂了大半,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笑道:“这种事要花什么钱?”他含笑看了谢慕林一眼,“反正早晚要成一家的。”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

情报交流完毕,谢慕林打听到不少最新消息,对眼下京城局势也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东宫太子的处境果然有所改善,原本只盯着他的二皇子,已经开始分心去对付三皇子了。虽然萧瑞并没有这种想法,但还是变相地减轻了曹家的压力。

不过,眼下曹家要老实守三年孝,低调行事,问题也不大,反倒是三皇子总是暗戳戳地算计很烦人,二皇子与林家的种种愚蠢操作也叫人发笑。给二皇子一个新的对手,也省得他精力太过充沛,总牵扯上无辜人士了。

谢慕林再次提醒萧瑞北上路上小心,到了边镇也要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要受伤,还提醒他:“边镇天气苦寒,你这时候过去,到了地方,天气也可能未暖和起来呢,记得多带厚衣裳,各种成药、伤药、风湿药什么的也多带一点儿。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把小伤小病当一回事。要是留下了后患,将来老了是要受罪的。”

萧瑞笑道:“谢二妹妹在关心我么?你放心,就算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会保养得很好,不会让你烦心的。”

谢慕林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就这样吧,祝你一路顺风,鹏程万里,将来也能风风光光地平安回京。我不知道你哪一日出发,只能在此以茶代酒,先为你践行了。”说罢就倒了杯温茶,真个敬了萧瑞一回。

萧瑞满面是笑,也不在意那茶已经不大热了,双手接过杯来,满满地喝了下去:“茶很好喝,怎的这么好喝了?谢二妹妹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用不了几年,我就会风风光光地上门向你提亲了!”

谢慕林十分无语:“你这人……就非要说这种骚话吗?你该庆幸我脾气好,不然当场就要翻脸了,骂你这个登徒子一顿!”

萧瑞笑着看她:“可你没有翻脸,这不就意味着你心里其实并不生气么?所以,其实谢二妹妹你是高兴听我这么说的,对不对?”

谢慕林回了他两颗卫生球,转身带着翠蕉走人了,只留下萧瑞一人在雅间中,笑得象只小狐狸一般。

第五百零四章 拜访

谢慕林带着翠蕉上了马车,贾大重新坐回车辕。待马车夫把车重新驶出街道时,翠蕉才敢小声对谢慕林表达自己的一点小看法。

她表示那位萧二少爷的作派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好轻浮啊!他在姑娘面前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姑娘竟然由得他胡言乱语!”她迟疑地看了谢慕林一眼,“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跟他……”

谢慕林心想这有什么?不就是说话暧昧一点儿,时不时撩一下妞吗?她在大学里也不是没有过追求者,那男孩子说话比萧瑞还要大胆直白呢,当然她那时不大买账,当场就回绝了。至于土味情话什么的,那就更不稀奇了,她还在现实中见过更尬的撩妹场面呢。

于是她淡定地微笑道:“这也没什么。过去一年,我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见多识广了。不就是一个熟人说话大胆些,想向我求亲吗?这种事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他马上就要去北方边镇参军了,能不能回来没人知道,能不能高升更说不准。他许诺说要升官之后,去求家里长辈向爹爹提亲,求娶我。天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一天?他暂且说着,我暂且听,以后的事还没影儿呢,何必现在就放在心上?倘若他有朝一日真的做到了,为了我能发奋到这个地步,那就算他说话轻浮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难道还能再找比他更有诚意的人去?”

翠蕉听得一呆,过了一会儿才说:“姑娘说得有理。这位萧少爷虽然说话轻浮些,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偷看姑娘以外的女子。约了姑娘到茶馆里见面,还小心安排,不让外人发现,免得姑娘清誉受损。可见他虽有个纨绔名声,为人却挺细心周到的,也很用心护着姑娘。倘若他真能为了姑娘去拼军功,求家人上门提亲,那也算是难得了。真让老爷太太在外头给姑娘相看,未必能找到比他更有心的青年才俊。”

翠蕉还想到,谢家如今得罪了曹家这样的权贵大户,家里少爷小姐们的婚配估计都不会太顺利。而萧家是有贵妃娘娘与皇子的,倘若自家二姑娘能嫁进萧家,谢家便又有了皇亲国戚做靠山,曹家再想害谢家,就没那么容易了吧?怎么也比眼下仅靠着一个千里之外的燕王府强一些。

谢慕林不知道翠蕉心里在想什么,随口吩咐马车夫,往鱼市街尾走一趟,李家就在那里。

等马车来到李家门前,谢慕林下车时,扫了一眼李家隔壁的糕点铺子,发现它生意挺好的,足有七八个人在柜台前排队呢。铺子门上挂着布幌,上头画的招牌点心,俨然便是当初谢慕林卖出去的其中一种。

谢慕林微微一笑,转头走向李家大门。

李婆子与张俏姐都在家,她们热情地招待了谢慕林一行人。得知谢慕林回京接姐妹,不日就要离开,她们都连声说:“为什么不多住几日?”又说今年过年金陵城里十分热闹,哪儿哪儿的庙会好,元宵节的灯会又是多么漂亮,等等。

李婆子的态度非常热情,可以说有些过于殷勤了,屡屡提起当初谢家人住在李家时的日子。倒也不是想要提醒谢慕林,李家对谢家有多大的恩情,她只是想要强调一下,两家情谊十分深厚,日后就算分隔两地也该多多往来罢了。只不过她形容自己与谢老太太的友情时,用的言辞有些过于夸张了,谢慕林听她说得久了,差一点儿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当初谢家人住在李家时,谢老太太与她真的是那般亲热融洽,走时也依依不舍,而不是时常嫌弃李家简陋呢。

张俏姐暗暗抹了把冷汗,拿小儿子为借口,把婆婆支走了,方才对谢慕林道:“二姑娘别见怪,我婆婆就是惦记着太太和少爷姑娘们,却又不好意思直说,只得拿老太太说事儿了。其实她心里知道老太太的脾气……”

谢慕林笑着摆摆手,并不在意。谢老太太那样的脾气,她都应付得了,李婆子不过就是热情一些,又没有歹意,她又怎会见怪呢?

谢慕林问起张俏姐家中近况,张俏姐说:“一切都挺好的。我们当家的这一年仍旧在珍珠桥、内桥一带做小买卖,偶尔也会到府里去,说是府里如今比先前热闹了些,还有了租客,与邻居们也不再是不理不睬的模样了。我听了安心许多。不过大小姐还是个孩子,她带着三姑娘在京里住着,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早些回老家去,与太太、少爷、姑娘们团聚才好。”

谢慕林叹气,张俏姐对他们家还是那么关心。她明明问的是李家的近况,俏姐却只提谢家如何,这份心意着实难得。

她对张俏姐道:“我们二月上旬估计就要离京了。等大姐与三妹、金姨娘离开,京里就没有我们家的人了,只有几位掌柜、伙计留守,帮着打理家宅、园子和店铺。你们家里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只管去寻毛掌柜。你是认得他的。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们两家的情谊,跟旁人是不能比的。”

张俏姐原说要推拒,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谢家丫头出身,就算是往日谢家在京中时,自己有了难处,也会上门寻二太太求助,如今又何必再客套呢?二太太对他们一家恩重如山,日后再承恩情,大不了更加用心去回报就是了。

这么一想,张俏姐立时安心许多,对谢慕林道:“若有难处,我定会去找毛掌柜的,不会跟二太太、二少爷与姑娘外道。我不敢说能如何回报二太太、二少爷与姑娘的恩情,只能结草衔环了。姑娘别嫌我脸皮厚。”

谢慕林笑了:“这有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又把路上买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给张俏姐看,都是给张俏姐一家,尤其是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另外还有两个荷包,里头装了银锞子,吉祥又实惠,张俏姐往日年年都能得一份的,今年不过是得了个双份罢了。

张俏姐见到荷包也笑了,连忙收了下来,又拿出了一件细布做成的夹袍:“这是我给二太太做的,大半年没见,也不知二太太如今身量变了没有,因此特地留了放量。二姑娘替我捎给二太太吧,只说是我孝敬的,二太太留着家常穿穿。想想也有一年没给二太太做过针线了,不知手生了没有,请二太太别嫌弃。”

谢慕林看了看夹袍:“做得很精细,颜色款式都是我娘喜欢的,她见了定然高兴,又怎会嫌弃呢?”她把夹袍交给翠蕉,让后者好生整理好送到马车上去,便趁着左右无人时,拉着张俏姐的手,小声询问:“听说你元宵节时到家里去过,提到宁国侯府的新闻,不知道详情是怎么样的?宁国侯府的二奶奶也是我们家的仇人呢,我对他家的事好奇得很。”

第五百零六章 发火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零六章发火谢慕林顾不上换衣裳,先赶去了大姐谢映慧的院子。

谢映慧正在发火。

她对着跪了一院子的下人,正在破口大骂:“我只当你们没跑,还愿意跟我去老家度日,就是忠心的婢仆了,还特地让人多赏了你们三个月的月钱!没想到……骗子!通通都是骗子!你们当中还有多少人是锁儿那样的奸细?!是不是还想着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秘密,就跑去平南伯府卖主求荣?!我告诉你们!若你们真的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就想得太美了!我绝不会让你们有任何机会踩着我去讨好曹家人的!”

她对绿绮下令:“去叫人伢子来!我宁可把他们全都卖了,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再来出卖我!”

绿绮不得不跪下来苦苦哀求:“大小姐息怒!锁儿卖主求荣,罪该万死!可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对大小姐忠心耿耿的呀!如果真把他们卖了,大小姐身边还有谁来侍候呢?”

谢映慧冷笑:“再叫人伢子送人过来就是了,我不缺那几两银子!就算你们当中有人是冤枉的,也不会所有人都冤枉!我过去信了你们,结果你们就是这样回报于我。再继续信任下去,天知道下一回你们又会出卖我什么?!万一我叫你们害得丢了性命,那岂不是比你们更冤?!”

众人在院子里连连磕头,一个个磕得嘭嘭直响,又哭又喊冤的,都在哀求谢映慧不要卖了自己。大约是听了谢映慧的话后,明白小主人心结何在,立刻便有人指着身旁的同伴道:“大小姐,小的要告发此人,他前儿夜里鬼鬼祟祟地跑到车马院墙角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说不定是在跟外头的同伙通信呢!”

被他告发的人一脸震惊,立刻辩解:“不是的,大小姐!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在车马院的干草堆里藏了些私房钱,知道大小姐要离京了,才想着把东西翻出来带走的。那院子的墙头有一丈多高!又没有窗户,小的如何能与外头的人说话?这浑人根本就是在诬蔑!”

这一对检举没成功,却提醒了另一个人,也做起了告发可疑人员的事来:“大小姐,王婆子的闺女嫁给了平南伯府二管事的侄儿,每月都跟王婆子私下通信,还数次传递东西进来。若说我们当中有谁是靠不住的,王婆子定要算上一个!她男人早死,虽有个儿子跟着太太去了陕西,但那其实不是她亲生的,是她男人前头元配生的儿子,跟她并不亲。她亲生的只有嫁给二管事的那个闺女,她肯定不会心甘愿意跟着大小姐去乡下。她还跟锁儿一向走得近,昨儿才在一处说过话呢!”

王婆子立刻顶着红肿流血的额头瞪过来了:“胡说八道!我在大小姐身边侍候了十年,忠心耿耿。就算是我闺女嫁给了二管事的侄儿,那也是太太亲自做的媒,不是我自己求来的!我闺女孝顺,常常给我送东西,但我可没给她传过什么信,没有泄露过大小姐的任何消息!至于锁儿,她本来就在我手下干活,我吩咐她做事,又有什么奇怪的?难道你就没跟她说过话?今儿早上,你还跟她在一处吃早饭呢!”

眼看着众人就要吵成一团,绿绮瞥见谢映慧脸上越发愤怒的表情,连忙喝止众人:“都给我闭嘴!竟然在大小姐面前吵闹不休,还有没有规矩了?!”

众人知道她如今是谢映慧的心腹,谢映慧冲所有人发脾气,却独独没有怀疑绿绮,就是因为知道她早已跟平南伯府那边翻了脸。她喝令他们住口,哪怕有人心里不服,此时此刻却不会犯蠢,个个都低头伏跪下去。

绿绮跪在谢映慧面前恳求道:“大小姐,奴婢不敢说这里人人都对大小姐忠心不改,可靠无疑,需得费些功夫慢慢甄别。可奴婢求大小姐不要说把所有人都卖掉的话。这里的人全都侍候大小姐多年,把大小姐日常起居侍候得无微不至。若卖了他们,再从外头买新人回来,就未必能有如此称心如意了。况且,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在大小姐跟前侍候一辈子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明知道谢家处境不佳,大小姐已与伯府翻脸,还要跟着大小姐离开伯府了。大小姐只当看在他们多年勤勉的份上,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谢映慧盯着她,又扫视了院中众人一眼,迟迟没有说话。

谢慕林走了过去:“大姐,仔细找出不可靠的人撵了就行了,其他人还是留着吧。你身边需要人手。况且,你现在又能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让平南伯府知道的呢?那个小丫头跑了就跑了。去了平南伯府,难道她还能得什么大好处不成?”

谢映慧咬牙道:“二妹妹,锁儿知道你回了京,也知道大哥在报恩寺附近住着。她定会把这事儿告诉舅母他们的。万一被他们找到大哥,又或是拿住了你,还不知道会如何威胁我,帮他们算计玉蓉呢!”

谢慕林叹道:“大哥回京,虽然是为了省事,才隐瞒了行踪,但也没到需要绝对保密的地步。平南伯府知道便知道了,如今我们已经告诉了马姑娘曹文凤的打算,你还怕她会吃亏不成?就算你被逼着将曹文凤带到马姑娘面前,马姑娘只需要一句办喜事的人家忌讳守孝之人,就能把她打发了,谁能挑得出错来?你实在没必要太过忧心。”

谢映慧的脸色放缓了些:“就算不为玉蓉,我也不想让曹家人再来骚扰大哥。大哥自小读书便好,不知把曹家那群纨绔子弟比下去多少次!就算曹文泰、曹文衡爱惜羽毛,不与大哥多作纠缠,也难保其他人不会生事。我原是打算瞒着所有姓曹的,直到我离京为止,万万没想到今日竟叫一个小丫头坏了事!”

她狠狠地瞪视了院中众婢仆一眼:“这些人里头还不知有多少个锁儿那样的奸细呢!不早些打发了,难道还留着他们随我回老家,然后把我们老家的事也报给平南伯府知道么?!”

谢慕林淡定地表示:“先行甄别吧,可疑的人撵出去,剩下的人继续留用。若你不放心,等回了湖阴,我们不许他们中任何一人随意出入谢家角就是了。琴姨娘就是这样,还不是老老实实在家过活?如此一来,你身边有人侍候,行李有人搬运,也没人能往外私传消息了,再有行迹可疑之人,立时处置了也方便。平南伯府离得远着呢,以他们家的凉薄,难道还能费力气跑去湖阴救人不成?”

谢映慧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点儿,吩咐绿绮:“把人都带下去,叫蔡老田夫妇帮忙,一个一个审清楚了!但凡有半点可疑之处,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绝对不能让半个奸细跟我们回老家!”

绿绮连忙领命而去,众人也纷纷向谢映慧与谢慕林磕头谢恩,然后尽可能小声地退出了院子。

谢映慧拉着谢慕林进了屋,方才忿忿地说:“三丫头竟然收买了我的人,真真是岂有此理!”

第五百零七章 背锅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零七章背锅谢映慧从来没把谢映容放在眼里。

从前她生母曹氏还是谢家主母,谢家尚未出事时,她身为嫡长女,就没看得起庶妹谢映容过。

谢家出事,与曹家反目,她也与曹家反目,搬回谢家过活,仍旧没把整日耍心计的庶妹谢映容当一回事。

即使谢映容赖在卞家不肯走,屡屡给她添麻烦,她也只是嫌庶妹愚蠢烦人罢了,压根儿就没把谢映容真正当成是什么需要警惕防范的人物。所以谢慕林再三劝她,她还是把蜜蜡给调回到谢映容身边了,打从心底里就不认为这对主仆能成什么气候。

如今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实在打脸。

谢映慧气愤地向谢慕林控诉:“也是我大意了!我本以为三丫头就算有了蜜蜡,只要我吩咐底下人严防死守,不许金萱堂的任何人出门,她们就只能在院里闹腾,成不了事!没想到她们是没出门,却收买了我的人,暗地里替她们跑腿办事!今儿我精神稍好了些,想着你去找大哥了,绿绮一个人带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也不知忙不忙得来,便去帮着监工,盯着她们收拾我那些贵重的衣裳首饰。外院的人我就没顾得上理会,万万没想到会叫三丫头与锁儿钻了空子!

“我压根儿就没吩咐任何人出门跑腿买东西,却没发现锁儿借着这个借口哄住了门房,偷跑出去了!老蔡两口子报上来时,我还以为是哪个婆子私底下使唤小丫头跑腿,打算赶在离京前买点儿金陵特产罢了,哪里想到是三丫头在捣鬼呢?!等到叶金荣报上来,说在平南伯府门前看见锁儿了,我才知道那贱婢竟然跑了,真真气死人!”

原来事情是叶金荣报上来的。宛琴的这个兄弟,跟着谢家商号的掌柜回京过年,不过不住在珍珠桥这边,而是去了罗廊巷的铺子后院落脚。他还有亲人在曹家当差,虽然对方待他不怎么样,但若他心里舍不得,想着过年时回去探望一下,也没什么出奇的。会遇上锁儿,多半是巧合吧?

谢慕林只问谢映慧:“既然大姐姐在叶金荣来报信之前,都不知道这事儿,叶金荣也只是在平南伯府门前看到锁儿而已,那大姐姐又是怎么知道,锁儿是叫三妹妹收买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么?!”谢映慧气愤地说,“早两日底下就有人听锁儿说过,蜜蜡时常拉着她说话,给她些糖果绢花什么的,哄她高兴。还有人发现锁儿身上多了两件金首饰,这可不是小丫头能拿到的东西。别人问她是哪儿来的,她就说是蜜蜡送的。蜜蜡哪儿来这些首饰,还不都是三丫头给的?!旁人只当蜜蜡是想讨好我身边的丫头婆子,好央人帮她说好话,等出了事回头一看,摆明了就是她在重金收买锁儿呀!可恨底下的那些婆子,一个个蠢笨如猪,竟没引起怀疑,及时阻止!但凡她们警醒些,早早发现蜜蜡的阴谋,也不至于叫锁儿钻了空子去!”

顿了顿,她又冷笑:“不过也难说,兴许她们当中就有锁儿的同伙,故意装瞎子罢了!”

谢慕林想了想,叹道:“大姐也不必光骂三妹妹一个,我看这事儿她确实是耍了心计,却很难说是不是也给人背了锅。锁儿不告诉人蜜蜡给她送东送西,你院里的人谁会知道她们之间有来往?两件金首饰又不是多难藏的大件物品,近日大家都在收拾行李,锁儿不想让人发现,还能瞒不住吗?她恐怕就是想要露出这些痕迹来,好在事后把责任推到三妹妹头上吧?

“她逃出去后,先去了卞家,就把三妹妹的罪名给坐实了,但她再转而逃去了平南伯府,就证明她并不是为三妹妹办事去的,只是顺带而已。三妹妹的吩咐,不过是她的借口,她的目的还是回归平南伯府。就算你事后发现了她的去向,也被三妹妹吸引了注意力,怒火都朝三妹妹去了。她只要在平南伯府躲到你离京,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谢映慧的脸色变了几变,冷笑道:“我竟连这么粗浅的诡计都没看出来,真真是气昏了头!一个洒扫上的粗使小丫头,也有胆子冲我使心眼了,说她不是平南伯府安排的奸细,我都不敢信!”

她立刻叫了绿绮进门:“去应天府报案,就说我这里出了个逃奴,请府尹大人替我下海捕文书吧!这逃奴是盗了主家财物才出逃的,足有上百两银子呢,如此胆大妄为,抓回来我也不敢用了。不拘是哪个矿场、盐场,哪里的苦工辛苦,请府尹大人只管把人发过去,叫她赎还自己的罪过!”

为防万一,她还立刻给朋友赵滢写了封信,让绿绮派人送过去。赵家有人在应天府任职,有这一层关系,可保事情顺利进行。平南伯府就算有意包庇锁儿,只怕也想不到这一层。况且,眼下他家落败,今非昔比,哪怕有心阻拦,也使唤不动应天府的人了。

绿绮面露诧异,但还是接过信,领命去了。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对谢慕林说:“这下我看那贱婢要怎么办!真以为我这个主子是好算计的么?有本事她一辈子都别出平南伯府,平南伯府也愿意护着她一辈子!”但她不认为,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舅母平南伯夫人还会把一个粗使小丫头放在心上。

谢慕林看得目瞪口呆,她真的还没习惯这种权贵阶级的处事方式。穿过来后,先是谢家落难,她要在市井中生活,家里平反后又是关起门来过自家的小日子,回了湖阴,全家人生活在家族之中,很少接触外人,也没有耍官家威风的机会。她今日真是头一回见识到谢映慧这位大小姐的厉害。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锁儿听起来是挺可怜的,但她干得出算计主人家的事,自然也要有勇气去承担后果。谢映慧也没冤枉她,她的身契还在谢映慧这里,如今背主私逃,可不就是个逃奴么?她身上也确实带着财物,只是未必有谢映慧说的那么多罢了,但她根本没法证明这一点。

谢映慧又对谢慕林说:“二妹妹这些天暂时别出去了,省得叫平南伯府的人盯上。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估计我舅母这几日就会再打发人上门来,与我讨价还价的。”

那行吧,反正谢慕林也打探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还见了萧瑞一面,张俏姐那儿也去过了。在收拾好行李,赶在承恩公夫人出殡前奔赴报恩寺等候之前,她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在家里宅上几天吧。

谢慕林看着谢映慧又关注起了蔡老田夫妻审问她手下人的进度,决定不去打搅她,转而赶去金萱堂,去看望那位以为自己算计成功,实际上却是替人背了锅的三妹妹谢映容。

第五百一十章 无望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一十章无望谢慕林一出房门,就看到大金姨娘站在门边,呆呆地靠着墙,看起来好象在等她。

谢慕林想了想,就开口问大金姨娘:“三妹妹命蜜蜡拿自己的金首饰去收买锁儿,让锁儿帮忙给卞家传信,这事儿姨娘真的一无所知吗?我所知道的你,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人。”

大金姨娘苍白着脸站直了身体,冲她福了一福:“二姑娘恕罪,我……我确实是知道的,就连锁儿这个人选,也是在我观察过大小姐院子里的人后,推荐给三姑娘的人选。这小丫头平日里就有些贪财,但又时不时有机会被婆子们派出门去跑腿,若是让她顺道去传个信,是最容易得手的。我也没想到,她会是平南伯府的奸细,本来还以为,传完信之后,她就会扮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谢慕林摇摇头:“传信的人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纳闷,从前我看姨娘也不是个糊涂人,家里出事之后,你就一直非常通情达理,帮着我娘做了很多事,比琴姨娘要能干多了。我没想到,你遇到三妹妹的事,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

“三妹妹在卞家借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肯定没少替她出力吧?可她不但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病得越来越重了,至今病根未断,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一辈子的后患。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不肯死心,非要攀高枝。姨娘也愿意纵容她胡闹,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三妹妹的身体健康,只想要她嫁进公侯门第,享荣华富贵吗?”

大金姨娘的眼圈顿时红了:“不是这样的!二姑娘,我……”她咬咬唇,“三姑娘说,知道程大少爷在说亲,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想要再见卞家人一面,打听清楚程大少爷的消息。倘若程大少爷真的定了亲,她也就可以死心了,老老实实跟着兄姐们回老家去度日,日后也会想办法讨好长辈们,谋求一门好亲事……

“她亲口向我保证了,我想着她这辈子长了这么大,头一回把一个男人如此放在心上,偏偏又没有缘份,那就尽量让孩子不要带着太多的遗憾离去吧。好歹将来回想起来,她还可以骗骗自己,是程家给程大少爷另外订了亲事,并不是嫌弃她是个姨娘生的……”

她只是没想到,女儿对于程笃,并不是什么真挚的感情,恐怕还是看上了人家的家世门第。她怎么就会信了女儿的话呢?!

谢慕林看着大金姨娘那副伤心的模样,叹了口气,坦白告诉她:“今儿我从外头打听到消息,程笃因为不慎落水受了寒,眼下病得不轻,原本议的亲事也暂时中断了。”

大金姨娘猛然抬头看向谢慕林,拿帕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二姑娘,你说真的?!”

谢慕林听见屋里传来的动静,也不理会,径自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这并不代表三妹妹就有机会了。爹娘都不在京中,你觉得谁能出面给三妹妹说亲去?宁国侯宁可给大孙子说一个御史家的女儿,也没考虑过从三品的谢家的庶女,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同样是与卞家交好,卞家就没想过把三妹妹推荐给女儿女婿,却有意替左家牵线做媒。姨娘又以为,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宁国侯府宁可要家世差些的姑娘,也不可能看中一个庶女?

大金姨娘神色苍白地晃了晃身体,咬牙勉强站住了:“可当日……宁国侯夫人对我们三姑娘赞不绝口,难道就仅仅是客套话么?”

谢慕林笑笑:“宁国侯夫人是程笃的继祖母,一心要打压他们父子,难道还乐意让程笃娶个家世好的媳妇?她当然巴不得程笃的妻子出身低、教养差,这样才能拖程笃父子的后腿,而不是成为他们的助力。可宁国侯又怎么可能让她胡来呢?只要宁国侯不愿意,宁国侯夫人就不可能擅自替程笃定下亲事。但姨娘也别以为,宁国侯夫人会成为三妹妹的靠山,支持她嫁给程笃。因为世易时移,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同了。”

眼下宁国侯府的次女女婿江侍郎,把长子江绍良与曹家二房嫡长女的婚事提前,赶在承恩公夫人去世前完婚。在曹家全家守孝的时节,身为二房女婿的江绍良,就成了曹家一个重要的代言人。他与他的父亲江侍郎,在未来三年内,将会在朝中替曹家巩固权力,打击敌对的二皇子与林家一脉。为了加强曹江两家的联系,曹家人已经盯上了江绍良弟弟江玉良的婚事。

江家要是真的把两个儿子的婚事都跟曹家挂了钩,身为外家的宁国侯府,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小程氏是宁国侯府庶女,一向听从嫡母嫡兄嫡姐的号令行事。她舍出庶子的婚姻,宁国侯夫人不可能不知晓,然而后者还是同意了。这意味着,她只是不乐意与女儿所在的平南伯府来往,因为平南伯府已经跟曹家嫡脉反目,可她一点儿都不介意继续跟曹家保持良好的姻亲关系。兴许江侍郎借着长子婚姻从曹家得到的利益,也令她心动了,她亦有意改抱曹家嫡长房的大腿,让儿子借着承恩侯府的人脉往上爬,在未来三年内谋取更大的权力。

这么一来,宁国侯夫人又凭什么要支持一个与曹家敌对的家族中的庶女,成为程笃的妻子呢?名义上的姻亲也是姻亲啊,她难道还能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算计嚷嚷着告诉曹家人不成?要削弱程笃的实力,她有很多种方法,符合她心意的姑娘人选,也不是只有谢映容一个。她根本犯不上冒得罪曹家的风险,就为了给程笃添堵。

更何况,宁国侯也不可能会任由继室坑害大孙子的。他还是想要大孙子能得一门实惠的亲事,亲家需得在朝中有一定影响力才好,这样才能给程笃提供助力。谢家虽有个从三品的官位,家族因为有个书院,在江南士林中亦有不错的名声,可谢家无人在京,谢璞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对程笃远水解不了近渴,更别说谢映容还是庶女。倘若换了是嫡长女谢映慧,兴许宁国侯还有几分心动。

谢慕林分析完,便朝大金姨娘摊开手:“你瞧,如今连宁国侯夫人,也不可能再搭理三妹妹了,三妹妹还有什么希望?程笃既不喜欢她,又早与别家姑娘议亲,就连卞家人,也没打算在女儿女婿面前为三妹妹说情。三妹妹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还是早些死心吧。有志气是好事,但不切实际的志气就是白日做梦了。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了,再搞坏自己的身体,三妹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姨娘若是真的为了女儿着想,就不要再纵容她了。若没有姨娘帮衬,三妹妹没机会出门乱来,只怕还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呢!”

大金姨娘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色衰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提前

谢慕林把谢映容与大金姨娘母女俩一并打击完之后,心情愉快地回到了谢映慧的院子吃晚饭。

这时候,仆人的甄别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谢映慧知道了结果,忿忿不平地对谢慕林抱怨:“查出了三四个曾经私下向外界传递消息,又或是曾经在外与平南伯府的人见过面的。不管是亲眷相会,还是别有用心,我都懒得去分辨了,索性一并打发了是正经。另外还有几个手脚不大干净,曾经私下偷拿过主家财物,又或是中饱私囊的,这些人也不能再用。

“越是我曾经抬举过、重用过的人,越是靠不住,倒是那些粗使的男女仆妇,看起来更老实些。我屋里几个父母在我母亲那儿当差的丫头,也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

但这只是暂时的而已,一旦她生母曹淑卿那边有意指使这些人在谢家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映慧可没信心她们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她只能对谢慕林说:“暂且先用着吧,此行回湖阴老家,我身边没人使唤也不行。等到了老家,安顿下来,我就请你娘帮着挑几个清白老实的乡下丫头,让底下人先调|教着。把她们调理出来后,原本的人就可以打发了。如果这些人一直老实当差,不曾私下捣鬼,我也不会把她们发卖了事,只把她们好好地配人。不管她们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做丫头的只要在乡下嫁了人,将来也别想能再回平南伯府出人头地去了。我会赏她们一份丰厚的嫁妆的,也好全了这份主仆情谊。”

谢慕林只觉得谢映慧的做法一言难尽,不过谢大小姐是那些婢仆的主人,又没有喊打喊杀什么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一句:“要是你手下的人有忠心实干的,你也好好对待他们,别寒了他们的心。经过那么多事,都仍然愿意忠诚于你的下人,日后也是你的臂膀。”

谢映慧如今却已经对自己手下的人失去了信心,漫不经心地应着:“再说吧,如果他们真的不再让我失望,我也不会吝啬那一点儿赏钱。”

谢慕林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她那些下人是否真的靠得住,谢慕林自己也说不准,还是得日久见人心。

谢慕林把自己今天在外头打听到的消息,挑拣出不方便让谢映慧知道的,剩下的都告诉了她,又提到了自己在金萱堂与谢映容、大金姨娘母女俩的对话。

谢映慧听得直乐:“二妹妹,你做得很对!既然三丫头不老实,我们就没理由让她称心如意。程笃虽然在自个儿家里处境不大好,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侯门公子,不是她这种人能配得上的。不是看不起她是个庶出,而是她生母的身份实在太差了!真要论起来,只怕四丫头都比她要强些。

“别看四丫头是个丫头生的,好歹宛琴也是自小在曹家长大的家生子儿,家世清白,识文断字。三丫头的姨娘算什么?金氏姐妹俩都是买来的玩意儿罢了,若不是运气好,到了咱们家,正正经经地做了姨娘,眼下还不知道落在什么肮脏的地界呢!我舅舅生前何尝没有几个这样的美人?随手就能送人,还不如粗使丫头受尊重。”

谢慕林正色劝谢映慧:“大姐,我知道你自小跟曹家那边亲近,所以很多想法、行事都会随他们,但如今你也知道曹家不是好人了,打算与他们划清界限,有些想法是不是也该改改?大金姨娘不管是什么出身,如今也在咱们谢家待了十几年了,还生了三妹妹。小金姨娘生了三弟,如今早已去世。

“我们只当看在两位同血缘的弟妹面上,给他们的生母一份尊重吧。你也说了,她们是正正经经到咱们家做了姨娘的。若你还把她们当成是买来的玩意儿,那把买来的玩意儿抬举为姨娘的爹爹,又算是什么呢?”

谢映慧的脸色变了变,拉长了脸道:“我的想法、行事怎么可能跟曹家人一样?!二妹妹不要乱说!”她只觉得这种说法是对自己的侮辱。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也不与她争吵:“行,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以后说话行事谨慎些就好。咱们是正经的官宦人家,爹爹科举出仕,叔祖父开了书院,叔祖母的娘家是有名的清流,宗房、四房和五房的长辈都有功名,可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商户人家,不过是读书之余,让一些族人、家仆出去经营产业而已,这跟其他官宦人家没什么区别。真正论起来,我们可比外戚要清贵得多了。外戚人家的傲慢作派,我们家才不要学呢!”

谢映慧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二妹妹说得对。曹家先是武将、勋贵,又是外戚,行事霸道,又心术不正,怎么及得上我们谢家书香门第的清贵?”

谢慕林又转回正题:“至于三妹妹,我觉得她对程笃多半只是虚荣心使然,不见得有多真心,否则也不会听说他病了,不忧反喜了。我怀疑她是想利用程笃的病做些什么,因此她提议我们提前住到报恩寺附近去,我们最好不要上当。”

谢映慧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这个主意倒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为什么不提前过去呢?避开平南伯府的人也好。至于三丫头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不是叫我们住到客店去么?客店那种地方,比不得家里高墙深宅,门户森严,不定什么时候就叫她钻了空子,偷跑出去了。

“所以,我们不住客店,正经凭个宅子住,哪怕是给上几个月的租金也好。就寻那种好些的二三进的宅子,让家里的下人把守门户,不许三丫头母女主仆随意出入,还怕她会飞了不成?眼下离我外祖母出殡,也不剩几日了,我们去跟大哥会合,彼此照应着,等拜祭过外祖母就走人,倒也便宜。”

谢慕林皱了皱眉,谢映慧这个想法,倒也合情合理。眼下平南伯府就是个麻烦,谢映慧对他们一直心存畏惧,早些避开也没啥不好的。只是有一点……

“住在这座大宅里,平南伯府来人,你想避开也容易。”谢慕林看着谢映慧道,“可要是到了外头租房子,一旦被他们发现了缠上,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摆脱了。大姐姐,你可要想好了呀!”

谢慕林咬咬唇:“报恩寺也不是什么小寺小庙,常年有达官贵人前去烧香礼佛。我们就大大方方进出,也大大方方告诉人,我们是去做什么的。我就不信,平南伯府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就算曹文凤再缠上来,我也可以拿外祖母的后事做借口,把她挡回去。谁也没听说过亲长出殡在前,做孙辈的还能四处游玩结交朋友的。曹文凤要是真的不要脸了,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一顿!看她还如何攀高枝儿去!”

行吧,既然谢映慧下定了决心,谢慕林也不再阻拦,只命人加快收拾东西,又唤来蔡老田等人,嘱咐好日后的事。

然而,次日清晨,平南伯府还是找上门来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打发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一十二章打发平南伯夫人派了自己的心腹婆子过来,显然是从锁儿那里得了消息,才拜见过谢映慧,张嘴就问谢显之与“谢二姑娘”怎么不见?

谢映慧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憋了一肚子的气,冷笑道:“我哥哥自然还在老家读书,二妹妹倒是回来了,但她与你们无亲无故的,你好好的问她做什么?”显然是知道锁儿见过谢慕林,没法掩饰过去,索性就只隐瞒了谢显之的存在。反正谢显之的消息,在她这里也只有屋里侍候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知道罢了,锁儿还够不上那资格呢。

那婆子却不信谢映慧的话,只皮笑肉不笑地说:“表姑娘这话说得可不对,您的妹妹,怎会与我们家无亲无故呢?怎么说也是亲戚……”

她话未说完,就被谢映慧黑着脸打断了:“我母亲早已跟父亲和离,眼下还另嫁他人了,谢家与曹家不但不是姻亲,反而还有仇。我摆脱不了血脉之限也就罢了,竟不知我隔房的堂妹,什么时候也成了曹家的亲戚了?!妈妈休要胡说,传出去的,是要叫人笑话平南伯府的下人不通礼数的!”

婆子收了笑脸,清了清嗓子,又再次露出十分不真诚的笑容来:“听说表少爷也回了京,怎的表姑娘又说他还在老家读书呢?咱们老夫人要出殡了,表少爷一贯孝顺,怎么可能不回来给老夫人磕个头?”

谢映慧差点儿咬碎银牙,心道她手下重用的那些人里,果然还有平南伯府的奸细!既如此,把人趁早撵干净了,她才能心安呢!

她板着脸反驳那婆子:“亲孙子都不肯给外祖母送终,亲孙女重孝在身还想着要嫁人呢,外孙子不能回来送她老人家出殡,又有什么可值得人诟病的?我早劝妈妈少说两句的,偏偏妈妈不肯听。这些话要是传到外人耳朵里,知道的明白妈妈没有别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讽刺府上的主子们呢!”

婆子的脸猛然涨红了。她知道自己是落了话柄,可身为平南伯夫人身边最信任的管事妈妈之一,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谢映慧这位表姑娘,从前可从来都是待她和和气气的,说话刁钻恼人,也都是冲着外人去,今日竟朝她使出来了!

婆子再也没了寒暄的心思,直入正题:“表姑娘不是外人,小的也就不拐弯抹脚的了,只问表姑娘,我们夫人与小姐托表姑娘办的那件事,表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办成?!”

谢映慧不答反问:“你们大小姐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是打算借我去跟马家小姐结交,却暗地里算计她落入表哥的圈套,那就休想我出一分力!别拿表哥那些花言巧语来哄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当日也是舅母亲口说的,那婚约压根儿就作不得数,不过是嘴上说说,亲戚间说笑罢了。既如此,他们不认,我也不会认,你们休想再拿那劳什子婚约逼我帮你们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婆子一急,忙放缓了神色:“表姑娘多虑了,我们夫人答应表姑娘的话,如何能变卦呢?绝对没有骗表姑娘!我们大少爷的妻子,自然只有表姑娘才配当。”

谢映慧翻了个白眼:“闭嘴吧!这话我听着都觉得恶心!哪怕是为了不嫁给表哥,我都不能答应帮你们的忙!”

婆子被噎住了,似乎想不能,一向对自家大少爷痴恋不已的表姑娘,为什么会忽然变了嘴脸?世上还有小姑娘会不喜欢他们家大少爷的么?这是故意装的吧?

这么想着,那婆子便再度赔笑:“表姑娘别说笑了,这定下的婚事,还能有变卦的时候么?当初姑太太可是跟我们侯爷约定好了的……”

谢映慧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舅舅人都去世了,舅母也早就否认了婚约,至于我母亲,你们家不是都恨死她了么?如今又装什么好姑嫂、好亲戚?”

那婆子还要再说些什么,谢映慧却不耐烦了:“行了!我也是糊涂,跟你一个婆子啰嗦什么?难道你还能做得了主不成?我只问你,你说表哥不是看中了马家小姐,打算算计人家,那曹文凤为什么非要凑到马小姐跟前?莫非是她看上了马小姐的二哥,打算给马二公子做续弦不成?!”

婆子顿了一顿,面露犹豫,但并没有否定。

谢映慧有些不敢相信:“怎么?我竟说中了不成?曹文凤素来眼高于顶,一心只冲着东宫去,不做太子妃,也要是个太子良媛,如今却愿意给马二做个继室?她竟也能甘心?!”

婆子不说话了。不甘心又如何?如今曹文衡连袭爵都成问题,平南伯府又与大房、二房反目,连个能在御前帮忙说情的人都没有。失了伯府千金的名头,曹文凤还怎么给太子为妃?平南伯夫人狠下了决心,才决定牺牲女儿,联姻永宁长公主,讨好太后,先保住儿子的爵位再说。就算女儿这辈子嫁不得太子,儿子未来有了闺女,未必不能再谋算下一代的太子妃之位。

这些话,身为心腹的婆子是知道的,却不能告诉谢映慧。然而谢映慧也不在意,直接对那婆子道:“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和大小姐,让她们死了这个心吧。别看如今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正在忙活马三公子的婚事,没人提起马二续弦的事来,但其实长公主早已看好了人选,只等办完马三公子的婚事,白氏也满了周年,就要下聘的。你们这会子才想去凑近乎,已经迟了,还不如打别家的主意去!”

婆子大惊失色:“已经定下了?!定了哪家?我们可从来没听说过风声呀?!”

“这我哪儿知道?”谢映慧留了个心眼,没有坦言,“马小姐再与我交好,也不可能事事都跟我说。白氏周年未过,长公主府不方便泄露消息,因此马小姐只是提了有这么一桩事罢了,对方是谁,我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位小姐家世不凡,教养品行都很出众,很得长公主赞赏。”

她看向婆子:“你回去劝舅母与曹文凤别痴心妄想了,马家今年就要给马二续娶,曹文凤不但还有重孝在身,甚至还未及笄,长公主怎么也不可能考虑她呀?趁着如今没什么人听到风声,让曹文凤安心守足三年孝,装出个温婉孝顺的模样来,好歹先给自己谋个好名声,再去攀高枝儿吧。外祖母还有几日才出殡呢,曹文凤这会子就开始算计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真嫌平南伯府如今的名声太好了么?!”

谢映慧不耐地直接端茶送客,那婆子才得了大消息,正急着要赶回平南伯府去报信,也不再磨蹭,匆匆行了礼便告辞而去。

等绿绮从院门口处飞奔回来,报说平南伯府的人已经走远了,谢映慧方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刚刚从碧纱橱后走出来的谢慕林,顾不得多说,就急切地道:“快快快,趁着我把人打发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今日就走,省得再被平南伯府缠上!”

第五百一十三章 推托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一十三章推托谢慕林本来还想跟谢映慧讨论一下平南伯府来人的言下之意,没想到她如此急迫,不由得拦了她一下:“大姐,你先别着急呀。平南伯府知道就知道了,你都跟马玉蓉打过招呼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平南伯府如今也不是什么得势的人家,有的是人等着抓他家小辫子呢,他们还敢对大哥胡来不成?”

至于她自己,连忙都不出,也不去家里偏僻无人的地方,别人又能对她做什么?

谢映慧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不知道他们不要脸起来,有多可恶!你就听我的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家如今是不成了,连爵位都未必保得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兄妹是琉璃玉瓶一般的珍宝,何苦去碰瓦砾?但凡磕碰坏了一丝,也太不值当了!”

谢慕林迟疑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虽然不觉得平南伯府真敢对她与谢显之做什么,但谢映慧才是那个与平南伯府亲密了十几年的曹家外孙女儿,会如此忌惮平南伯夫人母女,自有其缘故。反正她也没几件行李,说走随时都能走的,麻烦的只是谢映慧本人的行李众多罢了。现在既然连谢映慧都不在乎,急着要离开了,她又何必推托磨蹭?

于是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指挥着翠蕉与香桃收拾起不多的行李来。

香桃帮着打包好了几个包袱,便有些迟疑地问谢慕林:“二姑娘,三姑娘那儿……还有金姨娘,她们要怎么办?她们的东西也多,只怕没那么快能收拾好东西吧?”

谢慕林想想也是,便去找谢映慧商量。

谢映慧道:“我只把要紧的细软与日常必用的衣裳物件带上,其他笨重的家什伙儿,还有夏秋季节的衣裳什么的,都交给绿绮收拾。我们先带几个人去报恩寺与大哥会合。他那儿好歹还有个菖莆能帮衬着点儿,二妹妹你这里也有两个丫头,我估摸着,绿绮离开我几日,应是无妨的。蒋婆子还需要收拾老太太的东西,她与绿绮相互照应,家里又有老蔡夫妻,只需要留够搬运行李的人手就好。三丫头那儿也是同理,她跟金氏带上一个蜜蜡,把这几日要用的行李带上便可。剩下的有蒋婆子在呢,还怕会没人料理?”

谢慕林事先已经给毛掌柜那边传过信,托他雇车雇船,如今都已经谈好了,等到出发之前,把园子那边用的男仆与壮妇调过来,帮着用车船将大件行李运到码头上装船即可。这倒是用不着主人家跟船,绿绮未必应付得来,蔡老田夫妻与蒋婆子却都能独当一面。行李跟人分开走的话,谢映慧、谢映容姐妹就不必赶在今天之内,把所有东西收拾好了。

谢慕林只是担心,谢映容未必会合作。

果不其然,等到谢慕林与谢映慧去金萱堂,把提前赶往报恩寺的决定告诉谢映容、大金姨娘与蒋婆子之后,后两人还没说什么,前者就先跳了起来:“怎么好好的今日就要出发?两位姐姐也太突然了些。且不说我的身体还未养好,光是我与姨娘的行李,就不是一日之内能收拾好的。姐姐们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难道要我只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回老家去么?!”

谢映慧不耐烦地道:“把要紧的细软与这几日要用的衣裳物件带上就好了,其他的叫蒋妈妈替你收拾,到了日子直接送到船上去,谁还能吞了你的家当去不成?!”

谢慕林也说:“是呀,三妹妹,虽然这个决定有些突然了,但之前你也曾给大姐提过建议,叫我们早些去报恩寺附近住店,等候承恩公夫人出殡。怎么如今你又变卦了呢?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想法!”

谢映容噎了一下,却无言以对。这叫人怎么说?她连卞家人都还未等来,怎么可以今日就走?她要提前去报恩寺,也得先跟卞大姑娘约好了碰面的时间地点才行。

想到这里,她就晃了晃身子,一脸虚弱地跌坐在床边,有气无力地抚胸道:“我昨儿晚上吹了冷风,早起就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这会子头晕目眩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我知道大姐姐急着去拜祭承恩公夫人,不敢拖大姐姐后腿。只是我如今这样,只怕跟了姐姐们去,也是个累赘,不如姐姐们先去,让我在家里养两日,等病好了就跟上来?我只要有蜜蜡侍候就好,大姐姐若不放心,把姨娘带过去使唤也行。”

大金姨娘猛然转头看她。

谢慕林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姑娘怎么就把她的话当了耳旁风?几时才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演技有多渣这个事实?头晕你按胸干嘛?!

谢映慧却没那个耐心跟庶妹争吵,冷笑道:“你要是真不乐意去,我也不逼你。行吧,你只管留在这里好生养病,只要将来别后悔就行!”她扭头就走。

谢慕林皱着眉追了上去:“大姐,三妹妹摆明了是要等卞家来人。我们真的不带上她吗?这一走,家里的下人至少要跟着走一半,剩下的人手少了,恐怕未必拦得住三妹妹往外跑。”

谢映慧冷笑:“要打发卞家有什么难的?我这就打发人上门去质问,为什么我家的丫头去过他家传话,转头就不见了踪影?是他家把人扣下了,还是把人拐走了?有本事就上应天府去辩白!他家虽有个六品的诰命,当家的却只是举人而已。亲家宁国侯府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我倒要看看,他们对三丫头是不是真那么看重,宁可舍了自家的名声,招惹上官非,葬送了前程,也要跟三丫头一条道走到黑!”

只要平南伯府不放锁儿出来,卞家只怕很难洗白自己。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帮谢映容什么?

谢慕林不赞成地说:“卞家原也不是坏人,只是被三妹妹哄骗了而已,念及她曾经救过卞家老太太,才会一再护她。可大姐你之前也说过,自打你跟卞家人说了那些话,他们渐渐地就来得少了,可见心里已回过味来,不会再受骗。你又何苦跟他家结怨?”

谢映慧恨恨地说:“若不是他家太蠢,被三丫头糊弄了这么久,让她有了攀附程笃的机会,我们又何需为了那贱蹄子烦恼?!不给他家一个教训,我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谢慕林心中暗叹,知道大小姐被谢映容折腾了那么久,已经没有耐心了,恨不得给她一个惨痛的教训。卞家只是小门小户,宁国侯府一个不受看重的姻亲,平南伯府没把他家放在眼里,谢映慧又怎会当一回事?心里不高兴了,想折腾就折腾,还需要有什么顾忌呢?

她只能劝道:“不管卞家来不来人,我们把三妹妹看紧了,不让她出门就是。无论她想利用程笃的病做些什么文章,也得先见到人才行。我们拦住人就好,其他的……还是别牵连外人了,免得叫人看了笑话。”程笃上辈子显然混得很好,没必要无端得罪人。

谢映慧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但也没有再坚持。

偏在这时候,卞家人敲响了谢家大宅的门。

第五百一十四章 探问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一十四章探问也不知道谢映容叫锁儿给卞家人传了什么话,卞家来人倒快,昨儿才收着信,今日还未过午,就打发人来了。

幸好来的只是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并不是卞太太或是卞大姑娘,比想象中容易应付一些。

谢慕林生怕谢映慧心情大坏,会因为谢映容而迁怒卞家,对来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便拿“收拾行李更要紧”为理由,把谢映慧劝回了院子,自己带着香桃与翠蕉去见来人。

才进屋,香桃就迅速低声向谢慕林报告:“是卞太太身边的妈妈与卞大姑娘贴身侍候的大丫头。”

这意思是,来的是卞太太与卞大姑娘的心腹吗?卞大姑娘会派大丫头来,不奇怪,怎么卞太太也派了心腹随行?

来人不认得谢慕林,见香桃介绍说,这是他们谢家的二小姐,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谢家那位二房平妻所生的嫡女,名义上是三小姐谢映容的堂姐。她们连忙客客气气地行礼。

年轻的丫头可能比较生涩,寒暄过后就不知道该说啥了。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谢大小姐与谢三姑娘,也不知道这位小姐与谢三姑娘的关系如何,她该如何问起谢三姑娘的事呢?

卞太太身边的心腹妈妈见识广些,先开了口:“昨儿府上的一位婢女到我们家给大姑娘送信,说是谢三姑娘有急事想要见我们姑娘一面,若是错过了,日后我们姑娘只怕就再也见不着她了。我们姑娘一听,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偏那婢女说不清楚原委。我们姑娘一夜没睡好,今早起来直犯头晕。老太太、太太实在心疼得不行,也担心谢三姑娘的身体,不知是不是她的病情有了起伏,因此打发小的们过来问一问。唐突之处,还请二小姐见谅。”

谢慕林微笑道:“原来如此。妈妈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昨儿到府上报信的,原是我大姐院里的一个粗使小丫头,平日里也没瞧见有什么不对,直到她卷了主家财物潜逃出府,我们方才知道,她原是别人安插到我们家里的耳目,听说我们姐妹预备要回老家了,料想从我们这里也打听不出什么要紧的消息来,便借着替三妹妹传信的机会逃走了。

“我们也是事后方才知道这些,还找到了她留下来的许多罪证,三妹妹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懊恼得不行呢。如今听妈妈说来,方才知道那小丫头竟对着府上的老太太、太太与大姑娘胡说八道,白叫卞大姑娘忧心了一夜,真真可恶!”

婆子与丫头齐齐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后者沉不住气,忙问:“如此说来,谢三姑娘并没有什么急事要找我们姑娘?!”

谢慕林笑笑,慢条斯理地说:“三妹妹有事要找卞大姑娘是真的,但并没有那小丫头说的如此严重。原是我们姐妹住在京中,没有长辈护持,远离亲人,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先前滞留在京,原是因为承恩公夫人重病,我大姐想在外祖母跟前侍疾,方才舍不得离开。三妹妹则是要在京中养病。如今承恩公夫人后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三妹妹身体也大有起色,自然就到了她们姐妹该回乡的时候。

“我特地带了人回京城接她们,车船都订好了,日子就定在二月上旬,算算时间也没剩几日了。三妹妹想必是舍不得朋友,想在离京前再见卞大姑娘一面,好好告个别,方才打发人给府上传信的。至于那身为奸细的小丫头是怎么说的,我们就真的不知情了。”

婆子与丫头齐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后者急道:“我们姑娘也一直惦记着谢三姑娘呢,定会想法子赶来送谢三姑娘一程的。却不知道府上打算哪一日出发?”

谢慕林道:“眼下还说不准呢,三妹妹的病情说是有了起色,但时不时还要发作一下,今儿她就说头晕,走不了路了。我与大姐商量过,决定先把行李打包好,什么时候三妹妹可以动身了,我们就出发去码头登船,因此并没有一个准日子。”

丫头面露愁容,但身旁的婆子倒是很淡定:“既如此,我们太太和姑娘怎么也要抽时间过来,与谢三姑娘道声别的。却不知道谢三姑娘如今病得如何了?小的们……能不能见她一面?”

谢慕林微笑:“她好不容易才歇下了,若妈妈不介意,就在她屋子外头瞧一眼吧?还请安静些,别扰着她才好。”说罢给香桃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自然是一口应下。她拉着卞大姑娘的丫头,随香桃去了金萱堂,隔着窗子瞧了谢映容一眼。正赶上谢映容装病,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窗,逃避大金姨娘可能有的埋怨与说教,看起来就好象真的病了一般。婆子与丫头都没再说话,出院子前,后者才叹了一句:“谢三姑娘病得这样,怎么受得住路上的颠簸呀?”

香桃平静地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京里。”

那丫头无言以对,跟在婆子身后出了金萱堂的院门。

这时候,蜜蜡从外头提着食盒走了回来,她是去厨房要谢映容与大金姨娘的午饭去的,回来瞧见熟悉的卞家女仆,整个人都呆住了。

卞家的丫头与她打招呼:“蜜蜡,你方才怎么不在呀?你们姑娘到底病得如何?我们姑娘可担心她了!”

蜜蜡顾不上多说,抓住她的手腕道:“好姐姐,我们姑娘有要紧话要带给你们姑娘呢,你可见着我们姑娘了?!”

香桃皱着眉喝止:“蜜蜡,休得对客人无礼!”

蜜蜡顾不上她,只眼巴巴等着卞家那丫头的回答。后者眨巴眨巴眼,道:“你们姑娘都病得躺床上了,我们怎么好打扰?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知道她想让我们姑娘知道的是什么事儿了,我们姑娘定会去码头送行的。”

卞家的婆子倒是比较精乖,扯了自家姑娘的丫头一把:“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太太和姑娘正在家等信儿呢,我们得回去复命了。你们小姐妹之间有什么话,在码头相见那日再说吧。”

蜜蜡急得直跺脚:“好姐姐,你且略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是我们姑娘要给你们姑娘送东西!你们千万别走!”说罢飞奔回了金萱堂,不一会儿谢映容的屋子方向就传来了争吵声,似乎是大金姨娘在阻止女儿出门,连蒋婆子都闻声赶过去了。

大金姨娘的努力显然奏效了,最终只有蜜蜡跑了回来,把一个匣子塞到卞家的丫头手里:“这是我们姑娘给你们姑娘留的念想,还有一封写给她的信,你千万要拿给你们姑娘看,别叫旁人偷瞧了去!”说着还心虚地看了香桃一眼。

香桃冷笑了一声,扭开了头。

卞家的婆子与丫头就这么带着那只匣子离开了。送给别人的东西,香桃也没办法讨回来查看,送走卞家人后,她回头看蜜蜡:“你要找死,我再拦你就是傻子!”说罢甩袖而去。

只留下蜜蜡在原地,面上神色变幻,还带有一丝茫然。

第五百一十五章 分道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一十五章分道香桃去金萱堂寻了大金姨娘说话,随即便向谢慕林禀报了事情经过。

她道:“当时蜜蜡直接把匣子塞进了卞大姑娘的丫头手里,我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抢回来,又不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些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卞家的人带着匣子走了。不过我随后去问了金姨娘,三姑娘是仓促间寻了只匣子,胡乱塞了一对点翠珠花进去,充作给卞大姑娘的念想的,要紧的是三姑娘又匆匆写了张条子夹带进匣中。金姨娘曾经瞟过一眼,只可惜三姑娘防范得紧,她只看到一个日期,是二月初六,想必是要约卞大姑娘相见,但约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谢慕林听得皱起眉头,倒也没有埋怨香桃什么,她知道香桃已是尽了力了。

谢映慧闻讯赶来,一进门就正好听到了香桃的话,气愤地说:“我就知道三丫头定会作妖!那卞家的丫头也是蠢笨如猪,一次又一次地上三丫头的当,他们家也不知道是如何教女儿的!”

谢慕林安抚她说:“大姐别担心,我们看好了三妹妹就行了。过几日她就要随我们回老家,就算她想搞事,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能搞出什么来?程笃如今病得厉害,根本不可能外出见人,卞家人更是决定不了外孙的婚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谢映慧只是冷笑:“天知道三丫头那副胸有成竹、死不悔改的模样,是哪里来的底气?依我说,索性别让她有机会出门,最好连卞家人上门都别理会了,更不能放她去见卞家女儿,看她还如何能作妖!”

谢慕林想了想:“三妹妹与卞大姑娘约了在外见面,时间恰好是在承恩公夫人出殡当天,却不知道地点是在哪里?”

谢映慧说:“这还用问么?她特地跟我们提议,早些赶到报恩寺外住店,自然是约在寺中见面。那报恩寺地方大得很,时常也有官眷前去烧香礼佛。三丫头跟卞家混了几个月,想必知道把他家的人约到报恩寺去并不难。到时候哥哥与我都不得空,你兴许也要陪我到寺里去,除了她的生母,就没人看管她了,她正好偷摸着行事呢!等见面之后,她就可以再哄骗卞家助她攀附程笃了,兴许还要再次厚颜无耻地赖在别人家不走!

“依我看,既然三丫头不肯跟我们走,索性就别让她靠近报恩寺了,过两日派下人把她直接送到码头附近安置,多派几个人看管。等事情完了,我们与大哥去码头捎上她,直接登船离京,岂不省事又省心?!”

谢慕林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多派几个人守着她,最好连金姨娘与蒋妈妈都叫上,省得几个丫头婆子压她不住,叫她钻了空子。”

谢映慧冷笑:“那是自然,叫咱们家负责押送大件行李的下人都跟着她走,看紧了门户,绝对不许她出门!本来这才是正理,若真带上她去送外祖母最后一程,没得叫我恶心!我若不是肩负着长姐的责任,谁耐烦跟这种没脸没皮的贱蹄子纠缠?!等回了老家,我把人交给你们太太,就再也不管她死活了!”

谢映慧气冲冲地离去,谢慕林与香桃对看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姐妹俩简单吃了一顿午饭,连午睡都免了,迅速带人收拾了行李,分派了下人的职司,终于赶在太阳偏西之际,坐上了出门的马车。

谢慕林先带着翠蕉、香桃与谢映慧主仆一行五、六个人,带着细软与近日生活所需用品,坐马车前往报恩寺附近,谢显之提前租好的宅子,与兄长会合。绿绮则负责整理好谢映慧院子里需要带回湖阴的物件,蒋婆子也要整理好谢老太太的东西,二月二之前,齐齐在蔡老田的协助下,直接前往三山门外的码头。毛掌柜已经在那里订好了客店的独立小院。到时候,大金姨娘需要带着女儿谢映容,跟着这支队伍一齐入住客店小院。由始自终,她们都要处于男女仆妇们的层层“保护”之中。

为了尽可能低调出行,谢慕林与大姐谢映慧索性坐了一辆马车,车上除了她们,就是香桃与另一个丫头,翠蕉在后头马车上看管行李。姐妹俩才出了门,还未转上大道,便叫另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谢映慧留在车中的丫头掀起帘子瞧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地唤了一声小主人:“大小姐!”谢映慧凑过去看,脸色也很难看。

来的正是早上见过的那位平南伯夫人的心腹婆子。

那婆子看起来满头大汗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谄媚笑容,直奔到谢映慧姐妹的马车前:“表姑娘!表姑娘!这是怎么说的?早上也没听表姑娘提起,怎么好好的要出门去?!这是要上哪儿呀?”

谢映慧咬牙道:“我心里惦记着外祖母,想提前到报恩寺住着,先替她老人家烧几日香,祈几日福,不行么?!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你还要来找我,烦不烦?!一天到晚要来打搅我几回?!我可不象你们家主子那般不讲究,我对长辈孝顺得很!”

那婆子的脸色黑了些,不过想到主母的吩咐,还是勉强维持住了笑脸:“表姑娘别恼,小的只是不知道您要上哪儿去,才一时着急了些。您要去报恩寺为老夫人祈福,谁敢拦着您呢?只是您一个人住进寺里,未免清冷寂寞。我们夫人说,让大小姐给您作伴呢,也是让大小姐给老夫人尽孝的意思。却不知道表姑娘是订了报恩寺哪座斋院?我们也好送大小姐过去。”

谢映慧冷笑:“不必了!曹大小姐哪里是能清心寡欲正经守孝的人?没得碍了我给外祖母尽孝。亲爹死了,她都不顾重孝在身,整日想着嫁男人。如今祖母死了,想必她就更不在意了!她要去,只管自个儿去,拉上我做什么?我自有姐妹相伴,亦有丫头婆子侍候,一点儿都不清冷寂寞。你们大小姐若是嫌清冷寂寞,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装孝子贤孙?!”

她喝令随行的壮妇把那婆子赶到路边,命马车夫径自前行,很快就把那婆子甩到了身后。

谢慕林看到谢映慧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得笑说:“我看大姐挺有威势的,就这样对付平南伯府来人就好,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谢映慧有气无力地摇头:“你不知道他家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不可不防。更何况,我对着他家的下人,还能耍耍威风,若真遇上舅母与表哥、曹文凤,哪里还撑得起架子?索性避开了省事。”

谢慕林想了想:“骗他们说,咱们是住在报恩寺里也好,省得叫他们缠上来。只是奇怪,好好的,曹文凤说要来给你做伴,是几个意思?他们不是知道,我们送完承恩公夫人最后一程,就要离开了吗?曹文凤还能打你什么主意?”

谢映慧沉下了脸:“反正不是好事儿,我们躲远着些就是!”

第五百一十七章 法会

谢慕林第一个反应过来:“在哪儿见到的?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跟着你回来?!”

青松哭丧着脸道:“是在茶馆门口遇见的。大少爷吩咐小的,在那家茶馆订一个两日后的雅间,好预备与焦大人见面。小的跟那掌柜订好了茶叶与点心,出门就撞上了承恩侯府的大公子,实在是没料到呀!

“大公子盯了小的几眼,身边的长随就伸手过来了,小的一时害怕,转身就跑,还看见那长随追着小的跑了一整条街!小的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长随,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在附近转了几圈,确保没有人缀在身后,方才敢回来,想来承恩侯府的人并不知道大少爷与姑娘们住在这里。”

谢慕林皱眉道:“就算他们没追上你,你是从那茶馆走出来的,曹家的人只要寻掌柜一打听,就知道大哥两日后订了一个雅间。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大哥两日后在茶馆露面,曹家人就能找到他了。”

青松闻言,顿时面色惨白,颓然伏跪在地。

谢显之与谢映慧回过神来,前者疑惑不解:“是曹家文泰表兄么?他不在家好生守孝,跑到这附近的茶馆来做什么?莫非是为了几日后外祖母出殡的事,先行过来打点的?”

后者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青松:“真的是偶然撞上的么?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记得青松也是平南伯府出身的,还有亲人在那里当差。哪怕当日他是舍了亲人跟着谢显之走的,也难保他不会是个奸细,专在关键时候出卖主子。锁儿何尝不是如此?

谢映慧近日接连遭受下人背叛,已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了。

青松连连磕头哭着为自己辩解:“真真是偶然撞上的!小的今日也不知道大少爷会遇上焦大人,茶馆也是焦大人挑的,小的断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些事,与承恩侯府的人约定了在那里碰上呀!”

谢显之见状,反劝妹妹:“青松一向对我很忠心,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他家人是在平南伯府,平南伯府与承恩侯府如今早已反目,他能给谁做奸细?”

谢映慧忿忿地道:“反正我就是觉得很可疑!曹文泰原该在家中守孝,就算真要为了外祖母出殡的事,需得来报恩寺打点,也该是管家出面,哪里用得着他大少爷跑腿?!哥哥你都没撞上他,偏偏叫这奴才撞上了,世事哪有这么巧的?!”

谢慕林不得不说了句公道话:“照大哥与青松所言,大哥与焦大人是在报恩寺里偶遇的,商量好了两日后在茶馆再会面。焦大人指定了地方,大哥就打发青松去订雅间。青松去了茶馆,出门就遇上了曹文泰。就算青松有空去通风报信,也得曹文泰接到信后,有时间赶到茶馆来才行。从承恩侯府到报恩寺这段路,正常来回需要多久?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事先约好的。”

谢显之听得连连点头。

谢映慧仔细想想,似乎谢慕林的说法更合理些,便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青松松了口气,还继续哭着磕头谢罪。

谢显之看不过眼,道:“是我打发你出门办事的,会遇上文泰表兄,也是我的运气不好,与你有何相干?你若真有坏心,只需要把事情瞒下来,叫我两日后全无准备地遇上文泰表兄,也只能怨自己倒霉,谁还能怪你呢?可你却老实告知我实情,可见对我的忠心。我没有怪罪忠仆的道理。快下去吧,额头上都出血了,赶紧叫人给你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我后日还得出门呢,你不跟着,我上哪儿找比你更伶俐的小厮去?”

青松感动地看着谢显之,哭着再磕了两个头,方才退了下去。

屋里又剩下了兄妹三人,谢映慧大约自知理亏,捧了杯茶低头啜着,并不吭声。

谢慕林便与谢显之讨论:“事情临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别总奢望外人找不到我们住在哪里才好。我们讨论一下应对之法吧,若大哥真见到了曹文泰,该如何打发掉他呢?”

她觉得,承恩侯府跟平南伯府不同,平南伯府如今的境况,不说人尽皆知,也有许多人清楚他家前路茫茫了,但承恩侯府还有皇后,还有太子,他家只是守孝,并没有退出朝堂,也不是对朝政没有了影响力,依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显赫高门。他家的人若真有心打听谢家兄妹这一大帮人的去向,未必需要等到两日后谢显之赴约。除非他们兄妹立刻就走,否则这一关还是要过的。

但是,承恩侯府要顾虑的事情更多,大约也更需要做表面功夫,与谢家的仇恨倒不算很深,起码不如死了亲人的平南伯府与宁国侯府程王氏深。谢映慧前两个月过府侍疾,他家的人只是态度冷淡些,并没有特别为难她,他家的姑娘更不需要攀附马玉蓉。就算真让他们知道了谢显之的下落,应该也不算太难应付,顶多就是受点气而已。

谢显之与谢映慧听着妹妹的分析,都渐渐冷静下来。他们从前总是习惯性地把曹家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视作一体,两房人互通有无,却忽略了今时不同往日。承恩侯府的立场与态度,跟平南伯府是不一样的。

谢显之想了想,道:“我就假装不知道此事好了,后日若文泰表兄果真到茶馆来见我,有焦大人在,料想他也不敢做什么。不过是虚与委蛇一番罢了,表面功夫这种事,我也是能做的。”

谢映慧却有些心里没底:“要么……咱们再租一个宅子吧?租到码头那边去,若是真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离了这里,也免得平南伯府的人从承恩侯府那边听到了什么,缠上门来。”

谢慕林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谢映慧近日总在担心平南伯府会对他们兄妹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只当是安抚这位大姐了,便道:“若要租,就赶紧去租,时间不用太长,有个十来日就差不多了,倒是不需要租得太好。城外好一点儿的出租宅子都是有数的,很容易被人打听到。一进的院子,租赁的人多,更容易混淆视听。反正我们只需要撑到承恩公夫人出殡就行了,一些下人可以提前派到三山门那边去。一进的院子,我们主仆勉强也能住得下。”

两位妹妹达成共识,谢显之便点了头。次日清晨,他就立刻派了精明能干的仆人,谨慎地出门去寻租房的中人了。

谁知道,前些天还很好租的房子,今日竟变得抢手起来。仆人在中人处看了几处宅子的资料,都觉得不满意,细问了原委,顿时顾不上差使了,飞奔回去向小主子们报告了最新的变故。

据说,报恩寺二月初八有祝圣法会,连宫里都会派人出来,因此京中王公勋贵、文武百官,都纷纷派人在报恩寺周边租房住店,把空的房源都几乎抢光了,就算有剩的,那宅子也没法住人。

谢家兄妹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是一个祝圣法会罢了,为何会吸引这么多人前来?难道这里头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缘故?

第五百一十八章 原委

谢显之自打在报恩寺附近的宅子入住,每深居简出,除了在家苦读与休养体以外,还会天天低调地前往报恩寺上香礼佛。

他主仆几个与报恩寺的和尚都混熟了,有时也会闲聊几句。二月初八寺中要办祝圣法会,这事儿他早就有所耳闻,但感觉上就是个普通法会而已。那正是佛祖出家的子,每年京城内外各大寺庙都要办祝圣法会的。报恩寺的法会,往年也没吸引那么多人前来参加。

所以,今年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谢慕林想起自己前才见过萧瑞,他清楚她兄长如今就住在报恩寺附近,若真有什么特别的法会,会吸引众多官员权贵前来,不可能不提醒她一句。难不成那件事是在前之后才发生的?

谢映慧则记得自己几前才见过好友马玉蓉。若是报恩寺今年二月初八的祝圣法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马玉蓉不可能不告诉她。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句话:“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谢显之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位妹妹:“昨天?没发生什么呀?你们搬过来与我团聚了,我还在寺里遇上了焦大人。哦,对了,青松还在外头撞上了文泰表兄。除此之外,应该没别的了吧?”

谢慕林心中一个激灵:“有没有可能……焦闻英大人与曹文泰会出现在报恩寺以及报恩寺周边,也是因为祝圣法会?!既然有这么多的官员权贵为了这个祝圣法会而来,焦大人这样的高官与曹文泰这样的公侯子弟,不可能缺席吧?”

谢映慧抿了抿唇:“大表哥若是为了外祖母的后事而来,还说得过去,若是为了与别家官员权贵结交往来……那就太过分了!他还披着重孝呢!就算真不愿意放下朝中那些争权夺利之事,京城那么大,他上哪儿去见人不成?非得要跑到外祖母未来安眠之地来么?!”

谢慕林道:“我们先别在这里胡乱猜测了,赶紧托人上寺里打听一下要紧。既然有这么多达官贵人要齐集于报恩寺,我们想要掩藏行迹,又想让大哥大姐去送承恩公夫人最后一程,只怕会很困难。”

她又转向谢映慧:“比如平南伯府,他们家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顶着给承恩公夫人送殡的名头,他们还怕找不到机会攀附权贵吗?”

谢映慧黑着脸道:“我去给玉蓉送信。这事儿她一定知道!”

谢显之叹息着提醒她:“先打发人回家里看一眼。马姑娘若要给你送信,兴许会送到家里去的,她想必并不知道你提前离了家。”

谢映慧应声而去,派了个婆子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问信。倘若那边没有消息,这婆子就要直接揣着她的亲笔信,前往永宁长公主府求见马玉蓉了。

谢显之也派出了几个机灵些的男仆,一部分人去报恩寺找相熟的和尚打听祝圣法会相关消息,还有一部分人去了罗廊巷寻毛掌柜,看商人圈子里是否能打听到些风声。

两个时辰之后,各方人马回转,谢家兄妹三人也终于了解了这场祝圣法会是怎么回事。

据报恩寺的僧人所言,报恩寺二月初八这场祝圣法会,要一口气开到二月十五为止,算是近年少有的规模了,比往年盛大许多。这事儿是临时决定的,报恩寺原本只打算举办一场正常规模的法会而已,因为忽然间扩大了规模,所需用品、人手都有不足,仓促间不得不向京中其他几座大寺庙借人借物,亏得那几家大寺庙的方丈也大方地伸出了援手,否则只怕报恩寺难以收场,要在满京城的权贵面前丢脸了。

谢家仆人问起为什么这场法会会忽然扩大规模,报恩寺的普通僧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方丈交代下来的。只有一位与方丈的亲传弟子同住一间僧舍的僧人,提到这是宫里下达的旨意。

至于宫里为什么会下达这样的旨意,那就要从马玉蓉的回信中,才能知道答案了。

原来当今太后早年在生今上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生于二月初八,可惜出生当就夭折了,似乎是因为在母亲腹中时就受到了某些伤害的缘故。太后一直非常伤心,后悔自己未能及时发现他人的算计,以至于没能保护好这个长女。不过她后来接连有了两个儿子,便渐渐忘却了这份悲伤。

然而,昨清晨起后,太后却忽然告诉自己边侍候的人,说是做梦梦到了这个长女,非常想念她,便想办一场法会,为亡女祈福。永宁长公主进宫后得知此事,就跟太后商量了,在报恩寺做这一场法会。因为长公主去岁前来报恩寺祈福许愿,儿子们的婚事都顺利解决了,还即将迎娶合她心意的儿媳妇。她认为此处的菩萨灵验,和尚们也很有道行,若要为那位早夭的姐姐祈福,就再也没有比报恩寺更合适的地点了。

皇帝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劝阻太后的,于是宫里就给报恩寺下了旨。旨意才下来,内务府与卫军的人就过来看地方了,因为很难说得准,太后或皇帝是否会亲降临,但永宁长公主已经决定了要带着儿女齐来寺中小住几了。

因为有这件事,马玉蓉又在信中与谢映慧提议,两人可在寺外择地再聚,她很想亲自为谢映慧设一桌小宴践行。谢映慧看着信,忍不住感叹万分。

谢显之这边的下人又提到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焦闻英前来报恩寺,倒不是为了祝圣法会来的。他有故人就葬在寺中,本来每年二月初七,都会前来祭拜。但今年他一听说宫里有旨,要大办二月初八的祝圣法会,为了躲清静,避开汹涌而至的官员权贵,便趁着休沐提前过来上香了。

至于曹文泰,在报恩寺一带逛遍了卖香烛祭品的店,似乎要给继祖母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出殡大典。但子这般仓促,而且买的东西只是数量多、价钱贵,实际上做得不算精细,都是赶工赶出来的,可知承恩侯府也只是临时决定要这么做的而已。考虑到承恩公夫人出殡是在二月初六,距离祝圣法会的子已经很接近了,这时候早有大批权贵云集报恩寺一带,承恩侯府八成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扮一回孝子贤孙,好好出一回风头吧?

谢显之与谢映慧听后,都觉得十分无语。谢慕林倒是颇为惊喜:“这么说来,他家又开始做表面功夫了?那就算遇到了我们,也只会客客气气地,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叫别人看在眼里吧?”

第五百一十九章 和气

谢显之与谢映慧想明白这一点,齐齐松了口气,心头压力大减。

谢显之想了想,道:“明日我去茶馆见焦大人,倘若文泰表兄真的找来,我会镇定地应对回去的。我原也不曾犯什么大错,没必要太过畏惧他,只需要做到不失礼数就行了。外祖母出殡,我想要给她老人家磕头送行,也是要跟承恩侯府打交道的。若遇到平南伯府一脉,避远着些,不要单独与他们相处就好。”

谢映慧也稍稍回过神了,想想之前自己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还觉得有些丢脸,讪讪地说:“如果承恩侯府这边要做表面功夫,必定比平南伯府要脸面些,否则也不需要请宫中派太医去给外祖母诊治了。我若遇到了他家的人,大不了也私下告平南伯府一状,让他们自家人管束自家人去,我也好躲个清静。”

谢慕林听得笑了,问她:“那咱们还要不要再去另行租宅子了?”

谢映慧瞪了她一眼:“租什么宅子?如今哪里还有宅子给我们租?!”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些达官贵人也太谄媚了,不就是太后娘娘要祈福么?犯得着巴巴儿地跑来租房子凑热闹么?手脚这么快……怎么不见他们给朝廷办事时,也这般利索?!”

谢慕林与谢显之只当没听见。

次日谢显之去赴茶馆之约,顺利见到了焦闻英。焦闻英看过他的文章后,夸奖了其中一篇的破题破得好,又将另外几篇的不足之处说了出来,还指点他去读哪些书本,什么人的文章,会比较有益。谢显之觉得这都是极难得的提点,连忙牢牢记下。

过后两人开始闲聊,焦闻英问及竹山书院近况,尤其是几位比较熟悉的朋友,比如牛大儒等人的身体,谢显之恭谨地一一作答。他估摸着,焦闻英与宋祭酒乃是旧友,应该也会对二房叔祖母宋氏的近况比较关心,便也顺带提了几句。焦闻英果然侧首细听,颇为关注,甚至连宋氏的女婿与外孙的学业情况也都过问了。

谢显之不是个爱说人闲话的人,但新年伊始,谢梅珺便要闹着与杨意全和离,这事儿谢氏合族皆知。这事儿一旦做了准,杨意全与杨淳父子今后在谢家的待遇,就会截然不同。谢显之见焦闻英似乎有关注这对父子的意思,略一迟疑,还是把事情说了出来,只道是目前正议析产别居,并没有说要和离。

焦闻英神色肃然,没有多问,但显然已经把话听了进去。他若想调查清楚这件事,不必向谢显之打听太多,自有法子可以去调查真相。

两人谈了个把时辰,焦闻英就要离开了。谢显之恭送他出茶馆,又与他约定了日后每季度都会把自己写的文章寄送进京,请他指点。

在茶馆门口,谢显之不出意外地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曹文泰。后者仿佛是碰巧路过此地,遇上相熟的表弟,就来打个招呼,打完招呼了才“惊讶”地发现表弟身边站着的是朝中重臣,连忙文质彬彬地上前见礼。

焦闻英对曹文泰并不热络,点头致意后,就直接与谢显之告辞了。曹文泰有些失望地目送他离开,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焦闻英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又是今上心腹,就算承恩侯府有心拉拢,也要小心谨慎地进行。这不是一两日能办到的事,也不是一次见面攀谈就可以拉近彼此关系的,他不用着急。

曹文泰回过头看向表弟谢显之,又堆起了消失多时的亲切笑脸,和和气气地问候表弟几时进的京?可是来给承恩公夫人送葬的?怎么不到家里来吊唁?如今住在哪里?表妹病情如何……等等等等。

谢显之很警惕地一一做了回答,拒绝了前往承恩侯府借住的邀请,却承认了自己会参加外祖母出殡仪式。

曹文泰并不在意,他眼角扫了几眼不远处焦闻英刚刚登上的马车,心知自己与表弟的对话定会落在那位的眼里,便继续端起一张和气的笑脸,说了些关心谢显之身体与学业的话,还叫他们兄妹到府里来吃饭,约定好了出殡当日会合的时间与地点,方才亲亲热热地跟表弟分别了。

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亲热又和气,仿佛真的与谢显之是一对十分要好的表兄弟一般,忘了自己从前待平南伯的亲外甥是何等的冷淡,去年平南伯府算计谢家时,他又是如何袖手旁观、坐分好处的。承恩侯府至今还捏着谢家大批产业呢,提都不提一句,也不会妨碍他在人前扮演一个好表哥。

谢显之目送曹文泰一行人远去,暗暗松了口气。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曹文泰是不会特别为难他的,当着焦大人的面,还要装一装好亲戚。不过他也不能因此就盲目相信对方,曹文泰邀请他们兄妹过府用餐,还是别当真的好。

焦闻英的马车直到这时候,才慢慢启动,缓缓驶离。

谢显之回到暂住的小宅,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位妹妹。谢慕林十分高兴:“很好!只要承恩侯府不做什么,大哥就安全多了。以后大哥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要不要出门吧,不必非得躲在屋子里。”

谢映慧如释重负地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哥哥怎么忘了向曹文泰告状,把平南伯府纠缠我们的事告诉他?”

谢显之苦笑道:“他方才待我如此和气,不过是想做戏给焦大人看罢了,心里未必把我当一回事。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平南伯府再如何落魄,也是曹氏血脉,我何必多言?倘若平南伯府当真纠缠不休,我往后也不是没机会再见到文泰表兄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谢映慧颇不以为然,拉着哥哥就想要说服他改主意,谢慕林笑着任由他们兄妹争辩去,自行回房间去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接近祝圣法会的日子,报恩寺附近开始有官眷皇亲聚集,多是各家女眷、儿女,也不提自家是冲着宫里的贵人来的,只道是要为家人祈福,引得报恩寺一天比一天热闹,附近的道路也是车水马龙,竟然不比城中的街巷冷清多少。

谢家兄妹幸好是早早就预定下一个不错的宅子,又呼奴唤婢地颇有排场,毛管事还事先给中人出示过谢璞三品官的名帖,所以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宅子是叫个高官人家租了去,暂时还没什么不长眼的权贵子弟跑来耍威风,要逼他们腾出屋子来。不过,左邻右舍有几家租房的外地香客,都已经狼狈地搬走了,隔日便有排场声势浩大的富贵租客搬了进来,人多嘴杂,很是吵闹。

谢显之颇为看不过眼,奈何又对此无为能力,还被吵得连书都没法读了,只能每日带着胞妹前往报恩寺念经礼佛,为外祖母祈福了。

谢慕林与承恩公夫人非亲非故,当然不会掺上一脚,便守在宅中。

毛掌柜那边递了信过来,道是有事要请示主人家,又打听到了一些曹家的消息。谢慕林见谢显之与谢映慧不在,正好方便,便让人把他请了过来。

第五百二十章 宾主

毛掌柜见到谢慕林后,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先向她请罪。

因为他私底下跟从前在谢家商号旗下经商办事,却在曹家插手夺产之后,背叛了原东主的那几十位掌柜、伙计、账房们恢复了联系。

谢慕林有些吃惊:“你又跟他们恢复来往了?他们对你态度怎么样?不会对你不利吧?!”

毛掌柜微笑着摇头:“都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伙计,即使往日有过些口角,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能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怨?无缘无故的,他们害我做什么?只要主家没有严令禁止,大家见了面就依然是好朋友。倘若主家严令禁止了,那也不过是在人前装装陌生人,背地里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难道还能忘了过去的老交情不成?东家是东家,伙计是伙计,我们又不是谁家的奴才,事事都要跟着主人走,连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了。那样的商人,是做不好生意的。”

谢慕林眨了眨眼,露出了微笑:“这话说得是。其实当初我爹爹有难,人人都以为他死定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没法逃,只能想尽办法救人。可你们这些掌柜、伙计、账房们,为谢家经营产业几十年,尽心尽力,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我们又怎能硬要拉着你们去死?就算有人在曹家权势威逼之下,不得不改弦易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只盼着你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的家人与财产,至于日后你们要为谁做事,那都是各人的自由。给谁打工……咳,给谁干活不是干活呢?谢家与大家是多年的宾主之情了,只要大家离开后还能平安康泰,谢家也是高兴的。大家好聚好散,哪儿来什么仇怨?”

毛掌柜听得感动,哽咽着说:“老爷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可旁人说话却难听得多了。商场上的熟人,也多有对那些换东家的老伙计们冷嘲热讽的。明面上他们顾忌着曹家的面子,仍旧和和气气地,私底下的话却说得极刻薄。那些老伙计们都恨不得吐血,好些人心里早后悔了,却又不敢离了曹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为曹家办事。偏曹家人又比不得东家和气宽厚,既不信他们,又把他们往死里使唤,害得他们一个个苦不堪言。我这回重新联系上他们,他们哭得那般凄凉,我见了都有些不落忍。”

谢慕林叹息道:“曹家这是霸道惯了,不把别人的性命与尊严放在眼里。其实他们吞掉谢家的产业,等用惯的人手接手了生意,谢家用过的伙计们对他们来说没用了,他们大可以把人放走。到时候,那些伙计们无论是回谢家,还是上外地去寻营生,都有口饭吃。何苦把人逼到绝路上呢?当初又不是人家非要给曹家干活的。”

毛掌柜叹道:“我联系上了那些被贬为打杂甚至是苦工的掌柜与伙计,试探地问了一下,倒有一大半是愿意回谢家来的。剩下那些也不是不愿意,有的是怕曹家不肯放人,会害了他们,有的则是病得厉害,身体毁了,回来了也没法干活,不愿意连累了东家。我如今还在劝。无论如何,东家那里还需要大批人手,用生不如用熟,老伙计们换个地方,离曹家人远些,今后也能过几日安生日子。”

谢慕林点头:“毛叔想办法多劝一劝吧,他们想走的话,可以寻个借口,比如说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干不了活,想要回老家养老什么的。他们并不是奴仆,而是平民,曹家眼下正需要谋个好名声呢,不可能对一帮没有大用处的伙计赶尽杀绝的。等他们顺利离开金陵,就安排他们去个清静的地方休养,养好了身体,坐船北上,就能继续为爹爹出力了。要是害怕曹家,大不了避开些曹家的势力范围就好。如果有人实在不想继续干下去,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送一份盘缠,让他们有钱回乡,也是让这份宾主之谊善始善终的意思。”

毛掌柜顿时对谢慕林另眼相看:“二姑娘这话说得很有见地,果然不愧是东家的亲骨肉!这事儿虽然东家没有正式吩咐下来,但早已透露过类似的意思。因此,我已经对那些老伙计们做出了承诺,只是没提盘缠这事儿。倘若他们知道,就算不干了,也能得一份盘缠,必会对东家与二姑娘感恩戴德的!”

谢慕林摆摆手。其实就是一份遣散费而已,很寻常,没什么可说的。谢家商号经过谢璞与手下众位精明掌柜们大半年的经营,已经恢复了几分元气。这种程度的开销,完全负担得起,还能得个仁义宽厚的好名声,一点儿都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毛掌柜又提到,有两三位出了名精明强干的掌柜,原是被平南伯府招揽了去,虽然报酬大减,身边的亲信伙计也被挤兑得可怜,但他们还是保住了掌柜的地位。后来平南伯暴毙,伯府败落,就有一部分产业流落到了承恩侯府的手中,那几位掌柜又换了承恩侯府做东家。承恩侯夫人管着他们,倒是没有平南伯夫人那般刻薄,信任说不上,但该给的东西都会照给,也不会刻意排挤他们——也有可能是暂时顾不上。因此他们眼下在承恩侯府名下产业的经营者中,处境还算过得去。

就是这几位掌柜,听说了承恩侯府最近的一些消息,在与毛掌柜私下交流来往的时候,透露了一点儿口风。消息应该是可信的,虽然价值并不高。

谢慕林顿时来了兴趣:“是什么消息?”

毛掌柜告诉她,太后要为了早夭的长女,在二月初八于报恩寺办七天的法会祈福,届时还会亲自驾临,上香礼佛。因承恩公夫人出殡的日子与法会的日期靠得很近,承恩侯府打算要装一回孝子贤孙,等承恩公夫人的棺椁被送入停棺之所之后,全家人也暂时不走,留在寺中为先人祈福,正好能迎接太后大驾。等到太后见到他们为了先人长辈守孝,是如何的虔诚,夸上两句,那些关于曹家人不孝不悌的流言,自然就会消失了。京城上下,是不会有人胆敢驳太后的话的。

为了这个目的,承恩侯府必须要把承恩公夫人的出殡仪式办得十分隆重,要震惊全京城的人。为此,所有亲友,他们都要尽量拉拢,不允许有任何人说曹家不好的话,坏了承恩侯府的如意算盘。而这部分他们打算拉拢的亲友,既包括了承恩公夫人的娘家子侄,也有平南伯府的姻亲宁国侯府与江侍郎家,还有去年已经反目的谢家人。

谢显之进京,对承恩侯府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

毛掌柜压低声音,对谢慕林道:“我听说大小姐近日被平南伯府纠缠得头痛,二姑娘,何不趁此机会,给平南伯府一个教训呢?哪怕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相争,吃了什么亏,那也是他们姓曹的自个儿坏了事,与旁人无关!”

第五百二十一章 感动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二十一章感动谢慕林皱起了眉头。

她不介意让平南伯府和承恩侯府吃点亏,但前提是不能把自家坑进去。如今谢家的高官谢璞远在北平,他们兄妹三人在京城几乎无所依靠,哪怕焦闻英也只是泛泛之交,不敢太过打扰;永宁长公主府与马家倒不错,可谢映慧麻烦他们很多次了,怎么好意思仗着有他们撑腰就胆敢搞事?真的遇到什么难处,他们连个能求助的地方都未必找得到,必须谨慎小心才行。

再者,谢家那些曾经的掌柜、伙计们确实处境堪怜,她也很同情。但既然有人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心里向着旧东主是一回事,旧东主为了出一口气,把他们坑了,就是另一回事了。这里头可不是一两个人,足有好几十条命呢。万一暴露了,曹家那种霸道脾气,能轻易放过他们吗?最好还是别冒险了吧?

真要搞事,谢显之、谢映慧兄妹俩在承恩侯府面前挑拨离间几句,告一告平南伯府的黑状就行了,其他人还是不要搅和进去。

谢慕林把自己的意思跟毛掌柜说了,又道:“我明白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很想给曹家人一点颜色看看。但如今曹家还是有权有势的外戚,我们谢家不是他们对手,遇事也护不住大家。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着想,宁可忍气吞声些时日。等大家平安脱离了曹家的桎梏,还有大把好日子可过呢,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去冒大险呢?曹家人那种作风,真惹恼了他们,他们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毛掌柜默默听着,心中暗叹一声。

其实搞事的想法,基本是那群被逼转投了曹家的掌柜、伙计们提出来的。曹家有权有势不假,做生意时,打出承恩侯府的招牌,也很威风,没人胆敢当面得罪他们。可是,曹家不懂生意,又偏信自家心腹。那些外行人仗着主家宠信,把好好的生意搞得一团糟,挣的钱少了,却要他们这些掌柜、伙计们背锅。

这倒也罢了,谢家出来的老掌柜、老伙计们都是见多识广的,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应付。然而,曹家不把人当人看哪!他们这些帮人经营产业的都是良民,不是曹家的仆从,从前在谢家备受礼遇,如今到了曹家旗下,过得还不如奴婢!

毛掌柜熟悉的一位老前辈,有个女儿十六岁了,生得标致,已经定了亲,就等着出嫁了,却叫曹家一个旁支子弟看中,强抢了去,三天后才送回来,姑娘一到家就上吊了。老掌柜告到承恩侯府,却连承恩侯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只出来了一个婆子传话,反嫌他们家不识抬举。因为曹家的爷们能看上他家女儿,是她的福气,她自己没福寻死,怪得谁去?老掌柜不甘地跑去报官,还没到应天府就被拉回来打了板子。

老掌柜的老妻气得吐血,又见谢璞平安无事,仍旧做着官,留在谢家的掌柜、伙计们个个都过得好,便深恨丈夫做错了选择,一气之下,办完女儿后事,便带着儿孙回了老家,将丈夫丢下不管了。老掌柜如今卧病在床,差使办不成了,还得依靠过去的老伙计们接济照顾。他见到毛掌柜时,忍不住痛哭流涕,简直是字字泣血。看到他的遭遇,其他人哪怕眼下日子过得还行,也不想再替曹家办事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面临同样的遭遇。

这些事,毛掌柜不好跟谢慕林一个半大小姑娘说,但他能理解她的好意。想了想,他道:“二姑娘的顾虑,我们也能明白。只是机会难得……平南伯府一直骚扰大小姐,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少爷小姐们离了京城,就能避开平南伯府了,可眼下不是还不能走么?与其让平南伯府成天扰上门来,不如给他们寻点事做做,也省得他们专给旁人捣乱了。二姑娘放心,我们行事会非常小心,绝不会叫曹家人察觉!”都是商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这点心计手段还是有的。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你们真要动手的话,行事谨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做好随时撤走的准备。永远都别把平安无事的希望放在曹家人的疏忽大意上。与其不痛不痒地叫曹家人吃个小亏,却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给坑进去,我宁可叫曹家人多嚣张两年,却保得你们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毛掌柜的眼圈红了。他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道:“既然二姑娘是这个意思,我就回去跟他们再商量一下。二姑娘若还有别的吩咐,只管打发人到罗廊巷来唤我。”

谢慕林点头,又问起其他人近况如何。

毛掌柜简单做了说明,提到回京过年的金掌柜已经打点好行囊,只等二月二一过,就要离开京城,到周边地区采买新一批货物,然后赶在二月底之前装船北上,重返北平做生意了。宛琴的兄弟叶金荣在跟家人接触过,始终无法说服他们脱离平南伯府后,也放弃了原本迁移家人的计划,打算告假去湖阴看望一下姐姐宛琴,便随金掌柜北返。

另外还有桂园的事务。毛掌柜做好章程后,见园中众人已经熟悉了业务,蔡老田夫妻负责总揽,也干得不错,就很少再过问具体的经营情况了。过年天冷,桂园只短租过一户人家,办家庭游园会什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的。不过开春后,马上就有了新生意,有好几家官宦人家,兴许是家里地方不足的关系,特地包了桂园预备开春宴待客,从二月十二到三月底,至今为止,已经有了七、八个订单。如今桂园在京中已经打开了名声,想必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客人光顾。

毛掌柜打算赶在二月十二之前,雇一批园丁、杂工,将园中的花木作一翻修剪、补育,并打扫各处建筑房屋,更换餐具茶具与部分家具、摆设等等,需要支出一笔银子。谢慕林看了看账目,随机抽出几条记载心算了一番,发现都能对得上,就不再多问了,银钱支出也爽快批准。做服务业的,绝对不能小气,否则如何能吸引到出手大方的客人前来?

毛掌柜随后又给了她一个惊喜:“先前冬季出租园子得的银钱,还有刚接的几位客人付的订金,扣去成本外,还有三四百两的盈余。老太太回了湖阴后,家里支出定然增加了不少,如今又再添了两位姑娘、一位姨娘,先前送回去的银子定然不够了。二姑娘索性把这笔钱带回给太太,也好帮补些。我们这边等到二月十二那次宴席顺利开完,便有银钱入账,倒也不怕有亏空。”

谢慕林问明桂园账上还有充足的流动资金,方才答应下来。

报告完所有的事,谢慕林见天色不早,便要留毛掌柜用饭。但毛掌柜心里还惦记着老伙计们,急着要走,还是匆匆告辞离开了。

谢慕林估摸着兄姐都要回来了,便吩咐厨房开火做饭,却忽然见香桃赶来报告:“姑娘,大宅那边来人送信,说是卞家人上门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派人

谢慕林不知道谢映容有什么底气,认为自己一定能讨得太后喜欢,成功地同时搞定自家老爹谢璞与宁国侯府,成功嫁得程笃为妻。她觉得这姑娘不是什么聪明伶俐又或是讨人喜欢的性情。不过,谁能说得准呢?

当初谢映容何尝不是救了卞老太太,借此成功地获得了卞老太太的另眼相看,拿着养伤做借口,赖在卞家住了几个月,最后还能装病逃避归家,卞老太太也能纵容。兴许谢映容掌握了什么重要事件发生的时机,可以趁机掺上一脚,在太后面前刷一波存在感呢?

为防万一,还是别让她有这个机会出现在太后面前的好。

谢慕林并不是存心要拦谢映容追求自己想要的婚姻,只是她觉得这姑娘有些傻,演技糟糕而不自知,偏偏还迷之自信。万一谢映容跑到太后面前出了丑,惹恼了贵人,连累谢家其他人可怎么办?如今谢家兄妹三人在京城,可没有长辈庇护撑腰。就算有永宁长公主在,怎么也会给女儿的闺蜜一个面子,保住谢映容的性命,但谢家也是要大大丢一回脸的。

不让谢映容去报恩寺露脸,也不过是她没法嫁给本来就对她无意的程笃而已,将来谢家早晚还是会给她安排婚事,她并不会嫁不出去。

可如果真的让谢映容去露脸了,运气好的话,她可能会得到太后的青眼,成功与程笃定下婚约,然而这种单方面强迫式的婚姻,真能给她带来幸福吗?要是她运气不好,未能得到太后的赏识,谢家有很大可能会丢脸,而她本人也有可能会名声受累,婚姻受阻。

两条路,是人都知道该选哪边走。

谢慕林心里拿定了主意,等到谢显之与谢映慧从报恩寺回来,她便把谢映容与卞家母女见面的情况告诉了兄姐。

不过她在解释谢映容为什么会知道太后与祝圣法会之间的关系时,没提什么重生不重生的,只道:“先前马姑娘给大姐送信时,不知道我们离家,不是让人把信送到了珍珠桥大宅那边吗?兴许是送信的婆子一时不慎,说漏了嘴,叫三妹妹听到了。如今家里下人少了许多,除了不让三妹妹出大门外,她在宅子里活动,谁都拦不住。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哪里腾得出人手来整天盯着她?当着马家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种事是没法求证的。不是谢映慧不能向马玉蓉打听,而是没必要。她俩再要好,谢映慧也不能去问闺蜜:“你们家的下人是不是在我们家嚼舌头多嘴了?”马玉蓉兴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马家的下人就要被得罪狠了,永宁长公主身为马家主母,可能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谢映慧有心要与马玉蓉长长久久地做挚友,自然不会犯这种人情世故上的错误。她对身份低微的人可以漫不经心,可对于身份同等甚至高于自己的人,她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会让她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与对方相处。

于是谢映慧对马家婆子的错漏闭口不谈,就接受了谢慕林关于消息走漏的推测,循例只骂谢映容一个:“我就知道!她真是一天都不肯消停,就算我们不在家,她也非得闹出点儿事来不可!”

谢显之也皱起了眉头,但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别生气了,兴许三妹妹只是与卞家交好,知道报恩寺里将会迎来贵人,便让卞家人过来碰碰运气罢了。”

谢映慧冷笑:“若真的只是为了卞家好,只让卞家人自个儿去报恩寺就行了,她又何必跟卞家丫头约定了再见面?今儿已经见过一回,还不够她们道别的么?!我看她就没安好心!知道家里人都拦着不许她出门,她肯定想着要利用卞家,混进报恩寺里去,找机会在太后娘娘面前出风头!

“怪不得二妹妹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打消嫁给程笃的想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若太后觉得她讨喜,愿意替她做主,父亲没有抗旨的道理,宁国侯府更是只能自叹倒霉了!真真是猪油蒙了心,连脸皮都不要了!真叫她做成了,我们谢家的女儿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更何况,太后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谢映慧自小没少跟着外祖母、母亲、舅母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从来都是淡淡地。除了马玉蓉这样的长公主之女,曹家、程家的女儿在她面前,充其量只能得到几句客套的垂询。谢映慧认为,以自己的身份,都只有这等待遇,谢映容区区一个庶女,又凭什么能让太后另眼相看?抱着这种念头,怪不得她不敢告诉人呢,因为一旦说出口,就会笑掉人的大牙!

谢映慧忿忿地说:“不能让三丫头有机会跑到太后面前去丢谢家的脸!她装病死赖在家里不肯走,不就是为了见卞家人吗?如今人也见过了,早点儿打发人把她送到码头上去吧。别让她跑出门去,哪怕是拿绳子把她捆住也好!一个钱都别给她,也别让她碰到任何一件值钱的首饰。对了……蜜蜡,不许蜜蜡出门!也要把金姨娘给看紧了。没有帮手,我看三丫头如何从码头逃跑到报恩寺来!”

这就有些过分了。谢显之无奈地劝妹妹:“别胡说了,怎能把三妹妹捆起来?那好歹是我们自家亲手足。只让人把她盯紧就好,不给银钱是可以的,盯着下人也没什么不妥当。只是那地方是客店,比不得自家门户严紧,还要从家里再拨两个人过去使唤才行。”

谢映慧想了想:“把我的人拨过去,起码比别人靠得住些。家里下人都忙着收拾东西,尤其是有老太太的物件,人手不足是不行的。我这里少一两个婆子使唤也不打紧,就叫她们去盯着三丫头,只盯她一个,其他什么都不用管!若她们能把这桩差事办好,等离了京城,我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谢映慧身边原本就只带了几个人,那两个婆子听说有这样的好事,立刻就自告奋勇站出来,揽下了差使,连夜提着自己的包袱,返回珍珠桥谢家大宅盯人去了。大少爷大小姐这边已下了令,明日家里就要有第一批人手与行李前往三山门订好的客栈,她们要负责把三姑娘谢映容押送过去。

谢慕林在旁看着谢映慧吩咐两个婆子诸多注意事项,只觉得自家大姐有些上头。不过她跟兄姐们的意见还是一致的,所以并没有阻拦。

她只是留意到,绿绮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还在私底下与其他丫头们小声说着什么,面上犹带几分忿忿不平。

谢慕林走近几步,就听到绿绮提到一个名字:玛瑙。

玛瑙是谢映慧从前的贴身大丫头,不过一向不大忠心,自打谢映慧决定了回湖阴老家,她便背主跑回了平南伯府。如今平白无事,绿绮跟其他丫头提她干什么?

谢慕林心下一动,忽然有了个猜想。

她悄悄拉了拉谢显之的袖角,小声问:“大哥,你们今天在寺里是不是遇上平南伯府的人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二月二

谢显之有些惊讶谢慕林会看出端倪,一脸的欲言又止。

谢慕林看明白了,忙问:“是遇到谁了?那人给你们气受了吗?有没有人跟着你们回来?”

谢显之摇了摇头:“遇上了曹文衡,不过他应该没看到我们。他大概是得消息晚了,在寺中定不到好斋房,便冲着寺中的僧人大喊大叫,直至有别家香客闻声赶来旁观,他方才闭了嘴,十分恼怒地带着人离去。我们当时就在静室中喝茶歇息,没有与他打照面。”

谢慕林闻言松了口气:“那还好。这人以前为了在太子面前露脸,再骗个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回来,还能装成个青年才俊的模样,如今真面目人皆尽知了,连袭爵都有困难,他就仿佛是破罐破摔似的,什么极品的事都敢做出来了。报恩寺这几天人来人往的,他连个忌讳都没有,就敢冲着和尚发脾气,真当这种事不会传到宫里去吗?就这样还想靠着裙带关系袭爵呢,真是白日做梦!”

接着谢慕林又问:“我觉得大姐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才会拿着三妹妹的事趁机泄愤,是因为看到曹文衡那副蠢样的关系吗?”毕竟是曾经爱过的竹马,谢映慧在平南伯府众人变脸之前,对曹文衡的印象一直很好,如今对方形象幻灭了,也难怪她的心情会有波动。

谢显之却迟疑地摇了摇头:“大妹妹早就认清曹文衡的真正为人了,如今心如止水,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只是今日……我们也瞧见了玛瑙。她如今就跟在曹文衡身边,与他形止亲密,虽还是姑娘打扮,但看起来象是已经被收了房……”

谢显之说不下去了,谢慕林却已心领神会。玛瑙才离开谢映慧几天?这么快就被曹文衡收了房!且不说后者如今身有重孝,做这种事合不合规矩,光是玛瑙成为他房里人的这个速度,就让人疑心他们从前早有私情。倘若平南伯府未曾翻脸,谢映慧顺利嫁给了曹文衡,将贴身大丫头收房做妾,那是时下贵族家庭里常有的事。可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约已崩,后者还搞这么一出,谢映慧定会觉得非常恶心吧?也怪不得绿绮回来后就对别的丫头骂她了。

玛瑙可是谢映慧身边得脸的贴身大丫头,对她熟悉无比,又跟着小主人在外行走多年,估计不少太太小姐都认得。一但被人发现她成了曹文衡的妾室……唔,谢映慧这回是定要丢脸了。还好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今后也不知会不会回来,否则光是种种桃色流言就够令人烦心的。

这种事,谢慕林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安慰谢映慧几句。但谢映慧本人大概宁愿别人当作不知道,一个字也不提。谢慕林察觉到她的态度,吃晚饭的时候,就拿毛掌柜说起的事当成话题,引开兄姐们的注意力。

谢显之立刻就上了心:“当日这些掌柜、伙计们都是被逼着改投了曹家,如今他们既然有心回来,我们自然该接纳的。有病的请大夫来诊治,再安排他们去北平投奔父亲。父亲那儿生意做得顺利,定缺人手。与其另找新人,还不如用回老人呢,好歹一应规矩习惯都是熟悉的。这是正事,我们离京之前,最好把事情办妥当了。趁着如今文泰表兄就在报恩寺,我索性亲自去跟他谈。他正需要好名声,我求一求,他兴许就答应了!那些他家正得用的掌柜或许不容易要回来,但被曹家投置闲散的人手,却是无妨的。”

他身为谢家嫡长子,在曹家算计谢家的过程中,虽然是个毫不知情的弃子,但在不知内情的掌柜、伙计们看来,未必不会对他有迁怒的意思。他心中也很是愧疚——为了母亲曾经的恶行。若真能为那些无辜受累的人出一份力,他便是在曹家多受点气,甚至是挨几耳光,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谢慕林忙道:“何至于此?这事儿我会跟毛掌柜商量的,需要大哥出手的话,我定不会跟你客气,现在你就先别管了。”能用和平手段,低调地让掌柜、伙计们离开曹家,才是上上之策。如果让谢显之出面谈判,就打草惊蛇了,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波折?稳妥起见,谢显之只能作为压箱底的手段。

一直沉默的谢映慧忽然出了个主意:“承恩侯府那边,我们还能说上两句话,平南伯府却是不成的。他家如今连外祖母的嫁妆都要争得惊天动地,又怎么可能把到手的肥肉吐出来?哪怕我们要的只是人而不是产业,他们也不会乐意叫我们顺心如意的。索性,趁着他家如今势弱,我请玉蓉帮忙,让长公主府的下人出面吓唬一番,连产业带人一并要回来吧?一个铜板都别留给他家才好!”

谢慕林差点儿没当场翻白眼:“大姐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马姑娘跟你要好,你又怎能叫她蒙受仗势欺人、纵奴夺产的恶名?十几岁的闺中少女,名声多要紧哪!”

谢映慧有些讪讪地:“是我疏忽了……你们当没听见就是。”

谢显之叹了口气,温言相劝:“大妹妹,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些吧。”

谢映慧沉着脸:“我想得很开,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哥哥这话说得真奇怪!”说罢饭也不吃了,丢下碗筷就转身回了房。

谢慕林与谢显之对望一眼,都只能默默叹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报恩寺偶遇了曹文衡的缘故,谢映慧在接下来的几日都不再往寺中去了,每天只在宅子里对着佛像念经祈福。谢显之则是每日清早到寺中去上香,与和尚们说说话,太阳升高之前就回来了。因为他清楚,曹文衡在这个时辰是起不来的,更不可能跑到清冷的寺庙中来了。

他倒是遇上了曹文泰两回。对方似乎直接住在寺里了,好方便打理承恩公夫人出殡之后,家人还要在寺中暂居的诸多事宜。当着寺中僧人们的面,曹文泰对谢显之一直很和气,哪怕眼里透着几分不耐,打过招呼就走人了,面上的态度也是亲切和蔼的。

谢显之没找到机会避开旁人,向曹文泰告平南伯府的黑状,只能请熟悉的僧人帮着留意平南伯府的动静了。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谢家素来有习俗,全家人都要吃春盘的。如今兄妹三人都不住在家里,一切从简,只叫厨娘做了一份春盘,兄妹分食完毕,就算是应了节。

还没到中午,毛掌柜也打发刘伙计送了春盘过来孝敬少东家们。吃过午饭后,马玉蓉亲自送春盘过来了。

谢慕林、谢映慧正与哥哥谢显之说话,闻讯都吃了一惊。谢映慧惊喜地往外跑,谢慕林原本要跟上的,却被谢显之拉住了袖子:“二妹妹,这这这……这宅子小,我该到哪里回避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 春盘

谢慕林能察觉得出来,谢映慧有几分心动了。

其实,如今他们兄妹租住的小宅距离报恩寺那么近,马玉蓉跟随永宁长公主住进寺内时,让谢映慧过去陪她小住几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闺蜜两人即将分别,还不知几时才能再重逢,就让她俩再多聚一聚又有什么要紧呢?

至于平南伯府那母子三人,固然是个麻烦,但报恩寺里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在,又有个急需要搏个好名声,以赢得太后支持的承恩侯世子曹文泰向谢显之表达出了塑料亲戚情,谢慕林相信平南伯夫人他们是不可能拿自家兄妹三个怎么样的。

只是谢映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谢慕林不好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老话总是不会有错的。既然是这样,如果谢映慧真的想跟马玉蓉住几天,那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就让小姑娘过几日安心日子吧,她如今真的消瘦了不少。

于是谢慕林微笑着对谢映慧道:“马姑娘诚意相邀,大姐姐要是想去,就只管去吧。大哥这里有我呢,家里的事你都不用操心。要是想我们了,打发人回来说一声,我和大哥去报恩寺看你,也是一样的。如果长公主殿下那儿不大方便,我们可以向寺中的僧人要一间静室。”

马玉蓉忙道:“谢二妹妹,我虽然邀请了你姐姐,却也没打算落下你。你自然是和她一块儿到我那里去的。我母亲打算在寺里多待几日,怕我一个人无趣,巴不得我多请几个人来相陪呢。我本来还邀了飞云,偏偏她家里长辈身体不适,她要在床前侍疾,实在抽不出空来。她母亲是宗室县主,也只能到日子再抽空过来应个景儿。至于其他往日与我有来往的女孩儿,不是各人都要陪家中长辈,就是身上不好。除了你姐妹二人,我再也寻不出能与我作伴的人了。你们只当是可怜可怜我,就答应了吧!”

这话说得确实可怜,但谢慕林可不会信以为真。她笑道:“大姐陪马姑娘你就好,我这里还有些家里的人事庶务需要料理,实在不太方便。更何况,把大哥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也未免太可怜了。他那个性子,只怕未必能照顾好自己。丫头婆子们又不敢逼着他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别总是拿着书本不放,我还真怕他会把自己饿出个好歹来。”

马玉蓉欲言又止,很想一起把谢显之也邀到寺中住下,但想到此事并未得到母亲应允,才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她还没说什么,谢映慧已经替她拿定了主意:“那就让我带着丫头过去陪你吧?二妹妹留下来照看哥哥。反正哥哥每日都要去寺里给外祖母上香的,到时候我把他留下来说话,等平南伯府的人离开了,再让他走。我打听过了,平南伯府得消息晚了,不曾在寺中订得斋院,只能在五里外租宅子。只要他们先走一步,这院子离报恩寺那么近,哥哥再多带几个人,就不妨事了。”

至于谢慕林,反正她不出门,谢映慧倒不是很担心她。

马玉蓉见她们姐妹已经商量好,便也不再多言,毕竟谢映慧才是她想邀请的人,谢慕林只能算是个搭头罢了,并不是重点。

谢慕林立刻就把这事儿通知给房中的谢显之,谢显之命菖莆过来回话:“大少爷说,马小姐愿意收留我们大小姐,实在是感激不尽。大小姐连日为平南伯府行事担忧,茶饭不思,令家中手足忧心不已,如今总算能安下心来了。我们大小姐年轻,性子天真烂漫,从前又散漫惯了。倘若作客时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马小姐海涵。”

马玉蓉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冲谢映慧眨了眨眼:“真不愧是你哥哥,对你的毛病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不就是天真烂漫,又散漫惯了么?”

谢映慧如今整个人都放松不少,闻言还撅起了嘴:“我才没有呢!哥哥净知道埋汰人!什么时候才肯在人前说我几句好话?!”

马玉蓉合掌笑道:“我倒觉得他说得好。往后还得请他多说一说,我想知道他还能说你什么?”热情地邀请谢慕林与谢显之每日到寺中相会,大家可以坐下品茶畅言。反正到时候她二哥马二公子也在,再禀过母亲永宁长公主,倒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嚼舌头。

马玉蓉小坐了半个时辰,便先行告辞了。她要回去安排谢映慧的住处,明日就打发马车来接人。谢映慧一路将她送到大门外,看着她远远离去了,方才回屋感叹道:“我真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结下这么一位好朋友!”

谢慕林笑着问她:“如今可放心啦?有了永宁长公主在前头挡着,又有马家层层奴仆围绕,平南伯府那对兄妹还能怎样纠缠上来?就算平南伯夫人祭出舅母身份来压你,也有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们驳回去呢。你就安心陪马姑娘住几日吧。我和大哥把事情安排好了,就去接你回来。”

谢映慧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要陪玉蓉在寺中住着……只怕要等到法会结束了,我才能走吧?不然她替你解决了难题,我却半路把她一个人扔下走人,那也太不厚道了些。”

谢慕林顿了一顿,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我们家是包了船的,为着大哥与你的身体着想,并没有规定死了是包几天。如今也不过是迟几日再出发罢了。二月十五日一到,法会就要结束了,再拖又能拖几天?只要能避开曹家那些麻烦的人,其他的你都不需要理会。”

谢映慧闻言便安心了,连忙高高兴兴地回房间带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又嚷嚷着要把绿绮叫回来。

幸好绿绮留在珍珠桥谢家大宅那边,已经把谢映慧的行李收拾好了,全都装箱封条,登记造册,亲自押送去了三山门外的客栈。谢映慧这边传了话过去,太阳还没下山,绿绮就雇了小马车赶过来了,主仆俩相聚,又有许多话要说。

谢慕林没有掺和她们主仆之间的对话。她正有些疑惑地问翠蕉:“你说什么?春盘?萧二公子送过来的?”

翠蕉点点头,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面上,打开盖子给她看:“瞧,这是新鲜做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才送过来。送东西来的人递了帖子,我认得上头的字,写的正是萧二公子。”说罢歪了歪头,“奇怪,他不是早该出发去北边了么?”

谢慕林一头雾水,拿过帖子细看,上头果然是萧瑞的落款,她认得他的笔迹。

这么多天了,萧瑞当日就明说要尽快走,免得被他父亲逮到,如今都二月二了,不可能还在京中。莫非是他提前吩咐过的,到日子就会有人把东西给她送过来?

谢慕林问翠蕉:“来人还在吗?”

翠蕉道:“我接东西的时候,瞧见有辆马车停在对面路旁,但这会子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谢慕林站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第五百二十八章 糕点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二十八章糕点谢慕林并不知道那辆奇怪的马车里载着的是谁,与大姐谢映慧听完绿绮描述三妹谢映容的狼狈事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晚饭时间将至,她看着桌上那一大份春盘,想起了萧瑞给自己送来的这份礼物,内心有些哭笑不得。

这应该是他出发离京之前,就嘱咐人送的吧?只是送东西的婆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这么迟才送过来,又送了这么大一份,这叫人怎么吃呢?而且这东西就是吃个新鲜,里头有大量的蔬菜,取个“咬春”的意思。如果放到明天再吃,只怕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也失了原本的意义。可她总不能一个人把整份春盘吃光吧?那还能装得下晚饭吗?

没办法,谢慕林最终只能将这份春盘拿出来,与兄姐们一道分享。

她直言这是萧瑞派人送来的,谢显之曾在湖阴与萧瑞来往过多次,倒也相熟:“原来是他。他不是出发往北方边镇上任去了么?竟还提前吩咐人,到了二月二就送春盘过来,真是有心了,但怎么这时候才送过来?”

谢慕林笑说:“兴许是他不在家,家里的下人就懈怠了吧?其实时间早晚又有什么要紧?正好给咱们晚饭添个菜。”

谢显之笑着点头,伸出筷箸去挟了几口尝了,赞道:“味道真不错,他家用的也是上好的菜蔬,大概也是皇庄上出产的。”马玉蓉送过来的那一份春盘,就是用的皇庄出产的蔬菜,味道比自家将就做的那一盘要好得多了。

谢映慧随意吃了几口,抬眼看向兄长与二妹:“这个人我听你们和玉蓉说过好几次,但好象没真正面对面相处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我们从来不跟萧家的人打交道,没想到如今你们竟跟他这样熟了。”

谢显之笑着说:“他为人不错,性情和气,又聪明能干,一点儿都不象传闻中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见世人多以讹传讹。在湖阴的时候,他跟着金山卫的伤兵,在咱们家老宅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与我们兄弟几个都混得熟了,其中要以三弟与他最为要好。他在湖阴县开了个小铺子,专做各地杂货生意,三弟还在铺子里占了股,为此把未来两年的月钱都预支进去了,还向我和二弟借了债,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本。”

谢映慧对庶弟做小生意这种事毫不关心,她只瞟向谢慕林:“平白无故的,萧瑞为什么要拉三弟合伙开铺子?他一个将门子弟,自家也有皇妃与皇子,没事跟我们谢家人凑近乎,总有什么缘故吧?”

谢慕林有些心虚地低头吃菜,只当没听见。

谢显之没听懂,继续道:“他能有什么缘故?跟我们倒是很有缘份。你不知道,当日父亲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他正好为了好友董慧武沾上官司的事儿,跑到大理寺做差役去了,管的正好就是父亲的监房。母亲与二妹、三弟前去探监时,就是他领的路。二妹把家里的事告诉父亲,他在旁边听了个正着。兴许后来平南伯府的阴谋失败,也有萧娘娘与三皇子的暗手,但这些是父亲要关心的事,我们倒不必太过在意。萧瑞与我们合得来,又待三弟亲善,只要他没有坏心,就是我们家的好朋友了。”

“哦?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他了呀?我好象隐约记得谁跟我提过。”谢映慧只盯着谢慕林瞧。

谢慕林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镇定地问她:“别管萧瑞的事儿了,他这一去北方,还不知道要几年后才能回来,我们先关心关心自己吧。大姐你可收拾好行李了?明天到了永宁长公主那儿,虽然离得近,也不好动不动就打发人回来取什么漏掉的东西,所以还是尽可能一次过把所有需要的物件带过去的好。实在不成,你跟大哥见面时就说一声,让大哥给你捎过去。”

“知道了。”谢映慧收回怀疑的目光,平静地表示,“我也不是头一回去长公主的地方借住了,还能不知道规矩?你只管放心就是。倒是你,既然不打算跟我同去,哥哥又要每日往寺里来,你一个人在家,可得小心再小心,别随便让乱七八糟的人进门才好。”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大姐,你以为我几岁呀?真当我是小孩子吗?我还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再说了,家里还有护卫在,又有壮妇,我才不是什么独自在家无人保护的小可怜呢。反倒是大哥,每天来往寺中,路上也得小心防范着些,别叫坏人绑架了才好。”

谢映慧啐了她一口:“你少咒哥哥了,我还能忘了防范这一出?明儿我就向玉蓉借人,每日护送大哥回来!”

谢显之抗议了:“千万别开这个口,仔细马小姐听了笑话!我怎么也是个堂堂男子汉,走这点路,还用得着带那么多人么?别把我当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呀?!”

谢慕林与谢映慧齐齐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对望一眼,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谢显之顿时脸红了,却又没法继续厚着脸皮吹牛,只得忿忿地塞了一大口蔬菜进嘴巴里。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起来,谢慕林特地去厨房指挥着厨娘,给谢映慧与谢显之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又特地多蒸了几样甜咸口的糕点,拿食盒小心装了,预备给谢映慧做伴手礼,送给马家人品尝。

谢映慧见妹妹准备得周全,高兴地夸了她几句,又道:“回头我问问玉蓉,还喜欢什么样的点心,到时候给你捎信,你就让厨娘做了给我送来,要素馅的,不要用一点儿荤油。我在寺里与玉蓉吃茶时可以用上。”

谢慕林应着声,忽然听得守门的人来报:“马家的车到了。”

谢映慧吃了一惊:“这么早?!”她担心马玉蓉也跟着来了,连忙起身,迎出门去,要接好友过来一道用早饭。

谢显之经历过昨天的历练,如今已经淡定许多。擦了擦嘴和双手,整了整衣裳冠帽,他便风度翩翩地迎了出去。

他出去得正好,马玉蓉今日并不是独自过来的,她二哥马二公子骑马随行护送。谢显之正好出面招待他,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跟马玉蓉行了礼,就请马二公子到书房用茶了。

谢映慧高高兴兴地拉着马玉蓉进了正厅:“你来得正好,二妹妹今日叫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饭,有几样素馅糕点吃着不错,我还预备着带到寺里去呢。你趁热尝尝?”

马玉蓉笑道:“你昨儿晚上才打发人给我送了糕点来,如今又叫我尝糕点。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爱吃糕点的人?”

谢映慧与谢慕林齐齐一怔:“我们昨晚没给你送东西呀?”

第五百二十九章 冒名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二十九章冒名谢慕林与谢映慧都非常确定,昨晚后者没有给马玉蓉送过任何东西。

昨天白天马玉蓉过来做客时,谢映慧已经请她品尝过糕点了。今日她又即将搬到马玉蓉在报恩寺中暂住的地方去。她有什么可着急的,需要连夜给马玉蓉送糕点去?

马玉蓉闻言也很吃惊:“你们没送过?那昨晚的点心又是谁送来的?”

谢映慧问她:“送点心的人就没说自己是谁派来的?我身边侍候的人,你应该都认得呀?”

马玉蓉面露疑惑之色:“可是……来的就是你身边侍候的人呀,还带了你写的帖子呢!”

“咦?”谢映慧不由得一呆。

谢慕林立马反应过来:“送东西去的是谁?玛瑙吗?还是锁儿?”

谢映慧的脸色刷的白了,迅速想到了某种可能。

马玉蓉也皱起了眉头:“我知道玛瑙背主的事,怎么可能会相信她?至于锁儿,慧姐儿昨天也跟我抱怨过了,不过我不认得她的脸。昨晚来的是两个婆子,我都在你那儿见过,脸熟得很。”

谢慕林飞快地问谢映慧:“先前你说查出来不大可靠的那些下人,因你说要自行处置,叫我别管,我就没过问。你到底是怎么处理他们的?”

谢映慧面色难看地回答:“卖给了可靠的人伢子……我知道不能在京城卖了他们,会被平南伯府带回去。正好厨房的刘婆子是个老实人,她说认得一个口风很紧、做事实诚又知根知底的牙婆,专在京城与蜀地做买卖的。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牙婆的父亲把她从蜀地带到京城来,卖作了丫环。我们把人卖给那牙婆,直接将人拉到码头装船,直送蜀中。除非平南伯府特地派人去蜀中将他们赎回来,否则他们再也不可能出卖我。”

这个法子也不能说不稳妥,只是有一点,恐怕谢映慧忽略了。

刘婆子说是婆子,其实只有四十岁左右,她年轻时做丫头,自然是卖进了曹家,才会成为曹淑卿的陪嫁,入了谢家的门。当时曹家已是手握西南军权的高门权贵,就算尚未成为外戚,也不可能随便找个牙婆买小丫头,要找也是找知根知底的牙行。刘婆子说的那牙婆能把人卖进曹家,绝不可能与曹家全无瓜葛。

更何况,以曹家对“西南”地区的影响力,只怕在蜀地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谢映慧把下人卖给那牙婆,就算对方本来没什么想法,只要那些下人跟她多说几句,也能哄得她把人转送往平南伯府。难道谢映慧一个深闺弱女,还能追踪牙婆的行踪不成?

谢映慧听妹妹分析完,脸色已经惨白得不能看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一时疏忽,竟会给好友带去那么大的危险——还好那两个婆子只是去送个糕点而已,万一是借她的名义把马玉蓉拐到什么僻静之地,那可怎么办?!

马玉蓉在惊讶过后,反倒比谢映慧本人要淡定些:“没事,我身边也有许多人侍候,就算那两个婆子能到得我跟前,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平南伯府是想攀附我,攀附我母亲,哪里就真敢行什么恶事?”

谢慕林严肃地问她:“若你不是跟我大姐约定好了要一起住,方才也恰巧撞上糕点这个话题,把事情给揭开了,那等你下次再遇到那两婆子给你送信送东西来,你还会相信她们吗?”

马玉蓉想了想:“会信的。我不知道她们是被慧姐儿撵出去的人,见她们行止如常,带来的也是慧姐儿常提起的东西,用的帖子上头还有慧姐儿的笔迹,断没有生疑的道理。”她与谢映慧做了半年的密友,后者身边的下人,对她也颇为了解,还真叫人防不胜防。

不过马玉蓉仍旧认为,那些婆子只是送点东西来,对她造不成什么危害。谢映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约她去僻静陌生的地方,她要出门也会事先请示过母亲永宁长公主,并带足了随从,所以不存在能被人算计陷害的可能。

然而,看过不少电视,脑洞更是比这个年代大部分人都要开得大的谢慕林却没那么天真:“只要你相信了那两个婆子,她们多去几回,送些小玩小意儿的,让你渐渐麻痹大意了,哪天她们再给你送一封所谓的大姐亲笔信,邀你去城中某个繁华地区的茶楼、商铺什么的见面,再叫你少带些随从,你会不会信呢?”

这回马玉蓉就沉默了。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会相信,因为她与卢飞云、谢映慧从前并不是没有过相约去逛商铺,买各种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古董书画的时候。谢映慧若“约”了她,她是不会起疑的。如果是约在繁华拥挤的大街,她也不会带太多的人,免得劳师动众。但如果真的到了什么商铺后院、茶楼雅间……就算身在闹市,也未必就安全无虞了。

谢映慧紧紧抓住了谢慕林的手:“他们疯了!曹文衡,曹文凤,还有舅母……他们真真是疯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借我的名义把玉蓉拐骗出去,就只是为了让曹文凤跟她套近乎,好争做马二哥的续弦么?我从前真是太天真,竟然会相信他们的谎话!从头到尾,他们打的就是玉蓉的主意!所以他们毫无顾忌,胆大包天,因为他们相信,只要算计成功,长公主与马家人也不敢声张,只会硬生生认下这个大亏,甚至还有可能会为了玉蓉,替曹文衡说好话争取袭爵……”

“他们这是在做梦!”不知几时从书房走了过来的马二公子阴沉着脸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脸震惊的谢显之。

谢映慧浑身发抖,满面泪痕地抱住马玉蓉:“是我大意了!我差点儿害了你!”

马玉蓉反过来安抚她:“没事,也是我粗心,明知道你撵了不少下人,却没有细问撵的都是谁,才会被那两个婆子骗到了。如今能及时发现平南伯府的阴谋,也是你们姐妹二人的功劳。你用不着为此而觉得愧疚。你又不是平南伯府的人,他们千方百计算计你,难道还要叫你为他们承担责任么?”

马二公子冲着妹妹与谢映慧、谢慕林点了点头:“这话是正理。我母亲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不会迁怒到谢大妹妹身上的。”他又对马玉蓉说,“这事儿小妹需得尽快向母亲禀明,好让母亲去教训那胆大包天的曹家人。”

马玉蓉郑重点头,又对谢映慧道:“你就随我回去,也不必惊动外人。倘若平南伯府再派那两个婆子来骗我,有你在,也可以当场拆穿她们。到时候我就让我母亲去质问平南伯夫人,还有承恩侯与承恩侯夫人。就算他们两房人翻脸了,也依旧是一家子,做族长的难道不该管束族人么?

近日曹文泰一直在想办法讨好我母亲和哥哥们,扰得我烦心。等我们把平南伯府做过的事扔到他面前,看他还有什么脸再跑来聒噪!这种事就算闹到皇后面前,也是曹家没理!”

第五百三十章 借人

谢慕林与马玉蓉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把谢映慧给安抚住了。

明明马玉蓉才是那个被算计的目标,但如今却似乎是谢映慧受到的打击更大些。她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太嫩了,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马玉蓉叹息着对她说:“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平南伯府若真打算用这种法子,冒你的名来哄骗我,为了取信于我,还得来几回,那就难保不会有被我拆穿的一天。倘若你不在京中,他们兴许还能哄得住我。可你我平里常有往来,便是有几个丫头婆子可以帮着说谎,难道我就不会有跟你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到时候你一问三不知,我自然就知道里头有鬼了。

“可见平南伯府这法子,未必真能害到我,不过是用心险恶而已。如今他们才头一回施行,就被拆穿,往后断不可能再奏效了,平南伯府一家也很快就会受到惩罚。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他们而生气悔恨。”

谢映慧抽泣着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边的人,也不知道哪个可靠,哪个不可靠。我原以为已经把可疑的人都打发走了,剩下的都是忠心耿耿,又或是老实巴交的人。可刘婆子那等老实人,也难免会跟平南伯府牵扯不清。为了不让他们再有机会出卖我,我还是把人全都打发了清净!”

一旁拿着帕子随时预备给自家小姐替换的绿绮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道:“大小姐开恩!奴婢忠心耿耿,绝对不会给平南伯府办事的,您可别卖了我呀!”

谢映慧含泪瞥了她一眼,有些讪讪地:“知道啦,除你之外,行了么?”

这回轮到屋里屋外几个侍候她的丫头婆子跪下了。

马玉蓉在这方面,倒是出人意料地心硬,她命自己的下人把跪地的那几个通通赶得远了,方才对谢映慧说:“你想要把人都打发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们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看起来也都老实忠心,就别太亏待他们了。我给你出个主意,我母亲给了我一个庄子,叫我学着打理,以后多半就是我的奁产了,连我边侍候的人,也会优先从庄子上挑。

“你把要打发的人暂时交给我,我先送到庄子上去住些时,等过一年再细看。若是老实肯干,仍旧想要回你边侍候的,我连盘缠都赔上,派人给你送去。若是不想侍候你了,大不了交给牙行卖得远远的,连价银子都一并赏了他,也是你们主仆一场的份。但当中若有人藏,一年的时间也能瞧出来了,到时候我包管不会轻饶了他,如何?”

谢映慧一边擦着泪,一边说:“你愿意替我解决这些人,我只有感激你的,你不必问我,全都交给你做主了。”

马玉蓉笑笑,又指了指绿绮:“这个丫头看起来还算忠心机灵,仍旧留在你边。你也不能没有个熟悉的丫头侍候。其余人手,若你信得过我,我就从自己府里拨几个人给你使唤。等到你回了老家,有空调理出新的人手了,不再需要他们侍候时,再把人给我送回来就行了。只是每月的月钱、赏封,你别亏待了我的人就是。”

这是何等的大方?!谢映慧忙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家的人与别家不一般,都是经过宫里嬷嬷教导的,若是借给了我,你使唤谁去?我们家还有许多人手,不缺这几个。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我边的缺便又补满了,不敢扰得你不安宁。”

马玉蓉道:“你我是什么交?这点小事,还需要跟我客么?难道在你心里,仍旧把我当成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之女,而不是相投的好友?”

谢映慧自然摇头:“当然不是。你是什么份,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我只是看中你这个人罢了!”

马玉蓉翘了嘴角:“既如此,那就别啰嗦了,就照我说的办!”

谢映慧顿时不敢再多言。

谢慕林与谢显之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后者想要跟马二公子婉拒,马二公子却摆摆手:“我们家的下人多的,养活起来也费钱粮。你们家愿意替我们养上一年半载,我们还能松口气呢。小妹都发话了,我是断不会驳回的,谢大兄弟,你就认了吧,不必跟我客气。”

谢显之听得哑口无言,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该说的事也都说了,时候不早,马二公子又催着妹妹回寺里去:“一会儿母亲还要去找方丈问禅呢,回来定要见你的。你若迟迟不回去,母亲又要啰嗦了。”

马玉蓉应了声,让绿绮打了盆水来,侍候谢映慧洗了脸,重新梳头上粉,换了衣裳,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完了,便要出门上车。

他们此行打算低调些,从距离最近的东门入寺,而不是沿着来时的原路折返。马玉蓉心里对平南伯府也是有气的,很想要看一看,他家派来的几个婆子当场被谢映慧拆穿时,会是何等狼狈惊慌模样?为了看到这一幕,断不能让平南伯府的人知道,她把谢映慧给请过去了。

谢慕林与谢显之送谢映慧与马家兄妹出门。谢显之还要一路送到寺里去,亲眼看到妹妹安顿下来,才能安心。作为兄长,他还打算亲自面见永宁长公主,将平南伯府的谋解说明白,再为妹妹请罪。

谢慕林却是不打算出门的。哥哥姐姐们都希望她能待在宅子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以防万一。谢慕林心里有些好笑,但也知道他们是在关心自己,便答应了。

不过送谢显之出门之前,她还是拉住了长兄的袖子,低声嘱咐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管有没有证据,大哥在寺里若能遇上曹文泰,要记得跟他告一状才好。方才听马姑娘所言,曹文泰近正想方设法交好永宁长公主,若知道曹文衡背地里给他添乱,他定不会轻饶了这个堂弟!狗咬狗才有趣呢,不然光靠永宁长公主去压制姓曹的,能狠心到什么程度?最后说不定反倒便宜了恶人!

“大哥记住了,一定要添油加醋,务必令曹文泰下定决心,大义灭亲才好!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能顾及什么亲戚份。打蛇不死,是要反受其害的,难道还要你和大姐为了平南伯府可能会生出的谋诡计而一辈子提心吊胆不成?!”

谢显之若有所思。

第五百三十二章 破坏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二章破坏曹文泰本来已经说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朝中重臣的嫡幼女,勉强称得上才貌双全,但因为对方父祖都是高官,家族中也多有出仕者,因此他也就勉强接受了。

谁知道,去年下半年,先是因为林家陷害,曹家在朝中受到了一些打击,接着又是祖母承恩公夫人去世,曹家合族守孝,继而又有谣言传出,说是皇帝对曹家十分不满,迟早要易储,把曹皇后给废掉,曹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流言,曹文泰是嗤之以鼻的。可他那未婚妻家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有些信以为真的意思,在过年之前,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婚给退了。幸好定婚之事,由于女方对朝中局势变幻,早就心存观望之意,因此没有声张,后来承恩侯府侍疾、守孝,也没有拿这种事出来大肆宣扬的心情,所以外头知道这事儿的人并不多,暂时未有对曹文泰不利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但也因为这样,女方似乎觉得,自家退了婚后就可以给女儿另行相看了,反正知道她定过婚的人也不多,只需当成从未定过婚来处置就行了。就算承恩侯府事后反应过来,要上门理论,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曹家正丁忧守孝,暂时还不敢把拥有数位高官厚禄的女家给得罪死。

曹文泰一向自视甚高,觉得京中同龄的贵介子弟,除了皇家子嗣,便数他最尊贵最出色了,不料竟然还有被人嫌弃的一日!尤其是他打听到,女方目前有意相看的,乃是柱国将军府的嫡长子萧琮,三皇子的嫡亲表兄,在他眼里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庸才,他往日都不大看得上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胆子,敢夺了他的妻子!

曹文泰视此为奇耻大辱。

三皇子从前只能算是太子殿下的乖巧跟班,其生母萧贵妃虽有贵妃位分,却一向被曹皇后所轻视怠慢,言道她能得此高位,全是仗着家世背景,皇帝对她根本没几分宠爱。曹皇后会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因此曹文泰一向表面上对这对母子礼敬,其实心里从来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最近,他听到了一些传言,知道那位外表乖巧的三皇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只当对方只是做做白日梦而已,没想到如今都能纵容舅家表兄,踩在他们承恩侯府的头上了!倘若他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嚣张得意,岂不是失了曹家的威风?!

曹文泰暗地里计划着要给三皇子与柱国将军府一个教训,同时也在为自己物色新任的未婚妻。他改变了目标,不再盯着那些当朝重臣的女儿、孙女了,而是看上了几位郡主和长公主的女儿们。如今曹家在皇帝面前不大得脸,急需一位能进宫争取太后支持的贵女助力,与皇室有亲近血脉关系的闺中少女们,都是他的上上之选。

其中马玉蓉就是曹文泰挑中的最合适的人选,对比远在北平的燕王郡主,以及才貌、性情上有所不如的其他几位县主、千金们,马玉蓉样样都配得上他,只是年纪稍小了些,与他差了四岁。不过,眼下他正要守孝,身为孙辈给祖母需要守上一年,马玉蓉年纪小些,也不是没有好处。只要她在未来一年内不正式定亲,孝满后他就可以请曹皇后出面说媒。

一国之母出面说合,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断然拒绝。他再想办法讨好一下永宁长公主,以及马玉蓉本人,事情应该有六七分的把握。

曹文泰如意算盘打得叭叭响,不料才开始在永宁长公主面前献殷勤,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就被堂弟曹文衡横插一脚,给坏了事!永宁长公主方才派了婆子来数落他,那些话听着和气,其实内里透着刻薄与鄙夷,分明在告诉他,这门亲事绝对不可能做成,让他早些打消了主意!

曹文泰简直要气死了!本来他听说关于曹文衡的种种流言之后,也觉得很不象话的,更看不上婶娘平南伯夫人一边不肯来侍疾,一边还想要争夺承恩公夫人的嫁妆与私房的行径。只是他觉得,这种事母亲与下人就可以打发了,用不着他与父亲出面。他们父子只需要关心外头的大事就行,家里这点小事,不必他们分心。平南伯府早就是秋后的蚂蚱,成不了气候,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谁知道如今,他竟然会被秋后的蚂蚱狠狠咬了一口!

谢显之看着曹文泰变得格外难看的脸色,暗暗咬了咬牙,压低声量继续道:“平南伯府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去算计人家姑娘,实在是叫人不耻,更令人有些哭笑不得。这么蠢的法子……就算真的把马姑娘哄住了又如何?她与大妹妹时常通信往来,只需要偶然提上一句,就能当场拆穿他们了。而近日大妹妹与马姑娘都来了报恩寺,定然少不了见面的机会。平南伯府明知道我们兄妹在这里,还要用这种手段,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文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们若不是太蠢,就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盯住谢显之:“你确定,曹文衡确实做了这种事么?!不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你所说的话,也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谢显之心下一跳,面上却还保持着镇定:“我哄你做什么?这种事,别人又如何能陷害平南伯府?他们家的人不止一次上门来纠缠大妹妹,附近邻居都是知道的。大妹妹卖人、撵人,到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贴身侍候的丫头,也是人所共睹。至于那上门冒名哄骗的婆子,也有马家的人可以做证。若文泰表兄这样都还不肯相信,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曹文衡近日也在寺中,他在做些什么,你想打听也不难。这种事,想必是难不倒承恩侯府的。”

曹文泰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连声告辞都不说,转身就走。谢显之唤他,他也不回头。想知道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求证的时候。倘若曹文衡真的自寻死路,他当然不能轻易饶了他!

错过了马玉蓉这个上好的人选,他一时间还不知道去哪儿找更合适的婚配对象去。一想到原本好好的计划,刚刚开始就被破坏了,他整个人就暴躁得不行,很想找个人出一出气。

谢显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挑拨离间这种事,他还是头一回做,真有些不习惯。看来他不是这块料,以后还是老实读书做人算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水深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三章水深谢显之回到暂时租住的小宅,把自己方才做的事都告诉了二妹妹谢慕林。

谢慕林夸奖他道:“大哥做得好!这下平南伯府要受罪了。无论是永宁长公主还是承恩侯府曹文泰的报复,都够他们喝一壶的,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白日做梦,成天骚扰人家的清静生活了。”

谢显之抚胸道:“文泰表兄是个聪明人,方才我差一点儿就以为他看出我在挑拨离间了。幸好我还算镇定,不曾露馅,否则面对承恩侯府怒火的就是我了。我真真不是做这种事的料子,以后还是不要再尝试的好。万一叫人当场拆穿,我日后要如何见人?”

谢慕林笑着对他道:“大哥就是为人品行太正直了,所以跟人耍点心计就觉得受不了。其实这有什么?你又没撒谎,说的全都是真话。就算你有心挑拨人家,那也是平南伯府作孽在先。就算你不告诉曹文泰,他也能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你主动跟他说,还能避免他听到以讹传讹的消息,做出错误的判断,被平南伯府带到坑里去呢。你这是帮了他的忙,有什么好心慌的?”

谢显之想了想,觉得妹妹言之有理,心里总算安稳了些。不过他真的不擅长做这种事,以后还是尽量别再尝试了吧。

兄妹俩又恢复了上京路上那种朝夕相伴、互相照顾的日子。没有谢映慧在的时候,谢显之对谢慕林是十分关心爱护的。而谢慕林在处理掌柜、伙计们的事务之余,也盯紧了大哥谢显之的日常起居饮食,避免他因为太过用功学习而影响作息,又或是不注重锻炼身体、在三餐上任性而为。

她知道谢家的孩子们全都有体弱的毛病,只有一个谢徽之算是健康人。这体弱倒不是说大家生来就有什么缺陷,只不过是从前生活过得富贵了,娇养了些,却偏偏跟着曹淑卿学了些不正确的生活方式、养生观念,造成营养不均衡,缺乏锻炼。几个小的则因为那位太太对非亲生子女的冷漠忽视,而未能及时进行身体调养,便日积月累下了一些毛病。这些毛病经过长时间的调理,都是可以改善甚至治愈的。

比如谢显之,他就是个典型的文弱读书人,重文轻武,还有些娇惯任性的坏习惯,吃饭挑嘴之类的。如今经过谢慕林大半年的调|教,大鱼大肉鸡蛋也肯吃了,蔬菜瓜果每日尽量保证,时不时的食疗药膳不嫌弃了,早睡早起,学习久了就做眼保健操,每日早晚还要散步锻炼身体……

他身体情况大有改善,哪怕经历过上京的几百里颠簸,也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不适症状。现在每天走路去报恩寺上香礼佛,来回能有几里路的距离,他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跟他从前的弱鸡模样哪里能比?

谢显之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欣喜之余,越发对二妹妹谢慕林信任有加,近来还听从她的养生建议,开始每日拿枸杞泡水当茶喝了。他还把这一招也介绍给了胞妹谢映慧,搞得谢映慧心里很迷惑,不知道这法子到底靠不靠谱。这不值几个钱的枸杞子泡水,还能比燕窝、参汤补身体吗?!

在谢家兄妹重回平静生活的同时,平南伯府的母子三人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先是他们在报恩寺附近租住的宅子里,遭遇了不明来历的护卫们堵门,禁止他们出处,连下人都不许出去采买日常生活所需。等到平南伯夫人在恼怒过后,察觉到这批人似乎是长公主府的人马时,还不等她反思清楚是否自家的谋划出了差错,叫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看出来了,曹文泰就上了门。

曹文泰从谢显之那里得了提醒,便立刻把消息报给了城中的父母。承恩侯夫妻要忙着即将到来的出殡仪式,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件令人恼火的事,便全权交给了儿子处置,还给他派了管事与人手。

曹文泰立刻就去调查,曹文衡与他的母亲妹妹是否真的做了谢显之说的那些事。不过这种隐秘之事,很难找到直接证据,所以他查到的都是边角料,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查到曹文衡在住在报恩寺附近期间,每日行事半点没有守孝之人的模样,放浪行骸,还新纳了个通房,这通房便是谢映慧过去的贴身大丫头。还有谢映慧从前身边带着的下人,时常出入曹文衡的住处,说是找那个叫玛瑙的丫头去的。而报恩寺中的部分僧人,也证实了确实有几个声称是谢大小姐派来的婆子夜里去给马家小姐送过东西。

曹文泰立刻就展开了联想:平南伯府收容了谢映慧撵出来的丫头与下人,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他们平白无故收留这些曾经背弃曹家、跟着曹淑卿与谢映慧离开的奴才做什么?平南伯府又不缺人使唤,所以必有用他们之处!让他们打着谢映慧的名义,夜里去给马玉蓉送东西,定有阴谋!谢显之所言句句都对上了,可见曹文衡是真的打算截承恩侯府的胡!

曹文衡如今袭爵希望渺茫,自家也不打算放弃爵位,可他却行事无忌,半点没有老实悔改的迹象,难不成是破罐破摔了么?不!那是因为他已经打上了马玉蓉的主意,认定自己能拿捏住这位贵女,即使他要守上三年孝,她也是他跑不了的媳妇,到时候自有永宁长公主帮忙落实他的爵位,他根本不用装模作样地讨好外人,所以就随心所欲了!

一旦曹文泰想清了整件事的逻辑,并且接受了这个推断之后,他就不需要什么证据了,直接上门去找晦气。

永宁长公主府的护卫守在平南伯府租住的宅子外头,只是不许里头的人出去,却没有阻拦曹文泰的意思,后者就这么顺利地闯将进去,正好将曹文衡搂着玛瑙,向母亲平南伯夫人抱怨长公主的情形看了个正着。

曹文泰压根儿就不问缘由,指着堂弟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如今哪里还有个守孝的模样?!重孝在身,却与丫头胡闹,你眼里还有祖母和三叔么?!祖母与三叔在天之灵,看到你这副荒唐模样,还不知会如何失望呢?!我身为长兄,断不能看着你如此胡作非为,辱没了我曹家的门楣!来人,把这不孝子孙给我捆起来,押送到祠堂去,让他跪着向列祖列宗,向他父亲忏悔请罪!”

他骂人的声音很大,立刻就惊动了左邻右舍。他带来的护卫也十分孔武有力,一拥而上,当真把曹文衡给捆了。玛瑙当场尖叫出声,被曹文泰带来的婆子扇了一记耳光,立刻堵了嘴,也捆了起来。

平南伯夫人懵了,尖叫着朝曹文泰扑了过去:“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儿子!”

曹文泰满面厌恶之色,一把将她甩开:“三婶,三叔才去了半年,你就把堂弟堂妹教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怎么对得起三叔?!既然你不懂得管教儿女,就安心念经去,让我们长房来代劳吧。我们曹家好好的儿孙,可不能叫无知妇人给教坏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火热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三十四章火热平南伯夫人程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曹文泰连尊敬长辈都不管了,直接给她和她的儿女扔了个难听的罪名,就要把她的儿子捆起来押送祠堂?!若真叫他把人带走了,就算将来能吵得承恩侯夫妇放人,儿子的名声也不能要了!

虽然她儿子本来名声就不怎么好,但那是因为有小人在盯着他们一家,故意跟他们过不去!若是她儿子真能顺利娶得长公主之女,那就算名声糟糕一点,问题也不大,可这不是还没把姑娘弄到手么?!他们平南伯府难得有近距离接触马家女儿,还不用依靠谢映慧的时候,曹文衡要是被曹文泰扣在祠堂,这个机会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能帮上平南伯府前程的媳妇保不住,本就够让人懊恼的了,若是连承恩公夫人出殡,曹文衡都未能露脸,那些不知情的人可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一旦有哪个多管闲事的御史抓紧了这点不放,参曹文衡一个不孝之罪,连他的世子名头都被夺了去,平南伯府可就真的不存在了!

平南伯夫人想到这里,顿时急红了眼,一路追着曹文泰一行人出门,若不是曹文泰带来的几个壮妇拼命阻拦,她就要扑到侄儿身上撕扯了。但即使她碰不到曹文泰,她也没打算放过对方,见左邻右舍都出来看她儿子的热闹了,她索性当街大哭,控诉承恩侯府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要上门来夺产,云云。

曹文泰也不去理会她,只让壮妇们拦着不许她扑上来,自己却给随从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刻大声向周遭的围观群众介绍起事情原委来。

这随从是个大嗓门,口条儿很顺,是自小练过的。有了他的介绍,周围的人很快就知道,这曹家兄弟是一个家族里的两房堂兄弟,目前祖母刚去世,过两日就要出殡了,兄弟俩都来报恩寺打点法事,结果做弟弟的不老实守孝,大白天的拉着丫头胡天胡地。他的母亲也只知道溺爱,根本不顾儿子身上不但有祖母的重孝,连亲老子都还未过周年忌呢。

然而他们自己不守规矩胡作非为就算了,族中亲眷劝两句,他们就立刻嚷嚷着别人欺负孤儿寡母,又说他们要夺产。事实上,他们这个家族,长房最有钱有热,三房不过是仰仗长兄过活罢了,手头的财产全都是嫡长兄分给他们的,又怎会夺回去?

做弟弟的一天比一天荒唐,身为宗子的堂兄终于看不下去了,上门来捆了堂弟去跪祠堂,也不打算让堂弟去给祖母送行了,免得他这副酒色财气的浪荡模样,把老祖母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平南伯夫人拼命在那里嘶吼叫骂,可声音始终盖不过曹文泰这方的人马。很快,围观的群众看着衣衫不整、面上不知几时添了一抹脂痕的曹文衡,开始指指点点,纷纷指责他是个不孝子孙了。

当中也有前来附近租宅子的官宦人家,认出这是曹家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的两位世子,深知是曹家内讧了。不过,平南伯世子曹文衡的纨绔草包名声早就在京中传开了,他们倒也不觉得曹文泰在撒谎,只是感叹一声,强势如曹家,也有为了不肖子弟头疼的一日啊,也有人在暗地里鄙视平南伯夫人不会教儿子,平南伯死了才多久?她儿子没了做爹的管束,就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曹文泰把堂弟的名声糟|蹋完后,便押着人上马车离开。他倒没把平南伯夫人与曹文凤母女给忘了,等到她们俩回到房子里,着急忙慌地打算去找帮手救曹文衡出来的时候,又有另一批人悄悄地将她们身边的下人给制住,然后没有惊动任何邻居,就把这对母女同样堵了嘴,捆上了马车。

邻居们只当她们是自己坐马车追儿子去了,并没有对她们的下落产生过一丝怀疑。

报恩寺中恢复了平静。

曹文泰回了京城一趟,第二天又回报恩寺来了,行止如常,只是往永宁长公主那边走了一趟,客客气气地替堂弟向长公主赔礼。

永宁长公主如今没心情搭理他,连见都没见,随便派个婆子出面,就把曹文泰打发走了。

曹文泰心知马玉蓉这边是没戏了,为了不把永宁长公主得罪得更深,他只得转而打起别家姑娘的主意。过些日子,祝圣法会一开,报恩寺中就会权贵云集。他少不得要请母亲与二婶帮忙留意,那些宗室王爷、公主们的女儿,哪一位可堪与他匹配?

谢映慧从马玉蓉处得知了平南伯府的最新消息,立刻写信告诉了兄长与二妹,连等谢显之次日来喝茶时见面,都等不及了。绿绮领命,亲自带着人前往报恩寺东门外的小宅,将自家小主人的书信呈给了大少爷与二小姐。

谢慕林挨在长兄身边坐,探头飞快地把信看了,回头问绿绮:“曹文泰当真亲口跟长公主说,会让曹文衡在祠堂里跪足十日?平南伯夫人与曹文凤也要在家禁足?”

绿绮忙答道:“是,我跟在大小姐身边,亲耳听到马小姐这么告诉她的。长公主殿下不放心,怕承恩侯府的大少爷哄她,还特地打发人去平南伯府瞧了。伯府大门确实有承恩侯府的护卫与家丁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伯夫人与文凤小姐再也没在报恩寺里露过面,承恩侯府另把文燕小姐给唤了来,让她代表三房,在老夫人灵前跪经。至于出殡那日,灵前摔盆的差使,则由承恩侯府的大少爷代劳了。”

“曹文燕?”谢慕林记得,当初承恩公夫人病重,平南伯夫人这个嫡亲的儿媳,也拉着嫡亲孙子与嫡亲孙女不放,不肯让一双儿女给亲祖母侍疾,只叫庶女曹文燕去充数。曹文燕在承恩公夫人面前待的时间,比谢映慧还要长些。虽说她的言行举止说不上有多孝顺虔诚,但表面功夫至少比嫡母嫡兄嫡姐们做得充足许多。

没想到如今曹文泰扣住了平南伯府其他人,又找上她来做充数的三房代表了。

绿绮还告诉谢显之:“承恩公夫人发了话,要把文燕小姐接到身边教养,连她的姨娘也一并安置了,免得叫她们受平南伯夫人与文凤小姐的欺负。文燕小姐如今老实得不得了,二太太还在族里的长辈面前为她说好话,夸她孝顺知礼呢。马小姐不知找谁打听的,据说承恩侯夫人连文燕小姐的婚事都替她看好了,只等着孝满,便能下定。”

谢显之与谢慕林听得好笑,想想曹文衡与曹文凤一向不把这个庶妹放在眼里,结果如今他们的婚事都成了难题,反倒是这个小庶妹的终身已经有了靠。真不知道他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心里会有什么感想?

第五百三十五章 自救

曹文凤听到消息后,第一个炸了。

曹文燕从前不过是她的小跟班,身份比她身边的大丫头也强不了多少的小可怜,如今竟然被长房的承恩侯夫人接过去,当是女儿一般教养,锦衣玉食,连未来的婚事都有着落了。长房既然是打定了主意拿曹文燕做自家仁义的招牌,这婚事想必就不会安排得差了。难不成这小可怜,将来的日子还能过得比嫡姐更风光么?!

曹文凤哪里忍得?

但她忍不得也要忍。从永宁长公主直接派出护卫堵门,以及承恩侯府种种决绝无情的行为来看,曹文凤怀疑自家母亲兄长的谋算已经叫长公主看穿了。那种事,若是自家能成功,那当然没说的,长公主除了乖乖嫁女,替曹文衡求回爵位,再无别的选择;但自家既然什么都还没能做成,就叫人知道了打算,长公主要报复,他们也只能认了。

承恩侯府如今摆明了要把平南伯府除曹文燕以外所有人的名声踩到泥地里,拼命在外头宣扬曹文衡是如何的恶劣不堪,平南伯夫人又是如何的愚蠢糊涂,却又力证曹家其他人都是知礼守礼的正经人,只是三房这一支出了害群之马而已,并不是曹家合族上下都不行了。他们这是要与三房划清界限,还要将本该属于三房的财富给夺走,不给平南伯夫人母子三人留活路。

承恩侯府从前都没有这么无情过,只是对平南伯府不加理睬罢了。如今能下这个狠手,想必是永宁长公主那边要下狠手报复,他们只好舍弃这一支素来不和睦的族人了。永宁长公主又会打算用什么手段来报复平南伯府呢?是革爵?还是流放?

曹文凤想到这一点,整个人都打起冷战来。这大半年来,她家一落千丈,她自认已经尝尽了人情冷暖,倘若连眼下这种日子都保不住,她还活着做什么?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她去找了母亲平南伯夫人程氏:“长房如今拿文燕做仁义的幌子,她一个庶女又哪里及得上我嫡女的份量?就算要与人联姻,也是我比她更有用处。眼下家里的情形不妙,哥哥想要袭爵,怕是不能了,将来长公主还不知道会如何对付我们呢。为了日后着想,我打算去长房找大伯娘,象文燕那样做个老实听话的侄女儿,先把孝期混过去。倘若将来他们能给我安排桩好些的婚事,母亲与哥哥也就有了依靠,不必再事事看长房的脸色了。”

平南伯夫人变了脸色,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女儿:“你该不会是见势头不妙,打算弃了我和你哥哥,去抱长房大腿了吧?你这死丫头,我可是你亲娘,从小最疼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显然,平南伯夫人对女儿还是挺了解的。

然而曹文凤同样了解母亲,良心不良心的暂且不提,她认为自家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出路,拿着孝心做幌子,一家子抱团死在一处,是最愚蠢的想法了。

曹文凤对平南伯夫人道:“我一辈子留在母亲身边做个孝顺女儿,最容易不过了。可哥哥还在祠堂里受苦,真跪上十日,他的腿就保不住了!将来他还怎么出人头地?还怎么娶贵女为妻?!到时候我们母子三人只能一块儿困死在此,我就算做了孝女,又管什么用?!

“可我若去了长房,假装可怜,说母亲与哥哥几句坏话,讨得大伯娘喜欢,留在她那里做个用来联姻的养女,好歹还有机会为哥哥求情,把人从祠堂里救出来!将来母亲与哥哥日子难过时,我有个好些的夫家,也能贴补一二。从前那些攀龙附凤的打算,是再不能成了,但保得母亲与哥哥一辈子平安富贵,还是不难做到的!”

平南伯夫人犹豫了,她问女儿:“你这话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曹文凤斩钉截铁地道,“我又不傻!就算靠着长房嫁得好人家,我也还需要指望娘家人撑腰。我能指望谁?是长房还是二房?总不能是那些旁支庶房吧?到时候,还不是只有母亲和哥哥才是我最可靠的倚仗?!”

平南伯夫人想想在祠堂里受苦的儿子,眼泪就下来了:“你要记得今日这番话才好,可千万别哄我。只要你能把你哥哥救下,日后保得他平安康泰,便是你在长房的人面前说我这个母亲的坏话,我也不会计较的。”

她如今真是后悔了。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打马氏女的主意!若不是得罪了永宁长公主,如今他家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还跟女儿说:“去了长房,你要想法子打听清楚,长公主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家的图谋的。这事儿我们做得隐秘,且还未正式动手呢,先前派人去时,马家人也不见起疑,怎么就露了馅?!”

曹文凤咬牙:“还用得着说么?自然是谢映慧那边泄的底!咱们家借她的名义行事,只要她与马玉蓉见了面,两边一搭话,把送东西的事说出来,随时都有可能露馅!我只恨她半点不顾亲戚情份,明知道有异,就不该当着马玉蓉的面说出实情。她若不想我们继续,只需要不动声色,过后警告我们一声,也就是了。我们家若知道她知情,肯定会收手,到时候各自安好,也不枉母亲从小儿对她的疼爱。可她不但没有替我们隐瞒,反而在马玉蓉面前添油加醋,否则长公主岂会对我们家如此不客气?!我们家有今日的结果,都是叫她害的!”

平南伯夫人白着脸道:“是了,先前我们哄她,说你哥哥还惦记着与她的婚约,定会娶她过门的。她发现我们家盯上了马玉蓉,自然知道我们是在哄她,因爱生恨,便也不留情面了。”

说起这事儿,平南伯夫人也是扼腕得很。本来他们母子盘算得当,知道谢映慧离城,便打算借机行事,甚至在城里闹市之中找好了隔音条件好的茶楼雅间,只等借着谢映慧的名义,约马玉蓉出门“逛街”,就能成事的。他们也不能再往后拖,因为谢映慧很快就要离京,她一走,他们就没有了骗人的幌子。

谁知太后娘娘做了个梦,永宁长公主带着儿女住进了报恩寺吃斋祈福,此时再借谢映慧的名义,约马玉蓉回城逛街,长公主是不可能放人的。而报恩寺附近的街道,却没有适合曹文衡施为的场所。这里的茶楼都有宽敞大窗,临街临河,通风透凉,便于观景,隐藏不了什么。他们只得改了计划,先哄得马玉蓉轻信,过后再寻理由把她骗到合适的地点去,谁知刚开始施行,就被拆穿了!

曹文凤忿忿地道:“这次的大亏,我们吃了,只是谢映慧无情无义,害得我们受了这么多苦,只要有机会,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第五百三十六章 出殡

曹文凤倒是打得如意算盘,一心认为自己比曹文燕更有份量,愿意去抱承恩侯府的大腿,承恩侯夫人不可能不接受的。

然而,现实却让她失望了。

承恩侯夫人见了她不假,听到她说母亲兄长的坏话,也会露出个温柔和善的笑容来,但并不提留她在身边教养的话,只说她母亲还需要儿女侍奉,做伯娘的不能夺了妯娌的骨肉。至于放曹文衡出祠堂一事,承恩侯夫人根本就没理会。

她唯一答应的,就是让曹文凤与曹文燕一起出席承恩公夫人的出殡仪式,跟在家族女眷行列中哭灵罢了。摔盆的依旧是事先安排好的曹文泰,曹文衡还要继续在祠堂里受苦。听说出殡这一日,祠堂周围便再添了两倍人手,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还提前一天就直接断了曹文衡的饭食供给,只提供清水饮用,免得他有力气逃出去生事。

平南伯夫人闻讯,心疼得快要吐血了,立刻就要女儿回来,不去长房那里做小伏低,做了无用功,还要受尽委屈。可曹文凤想到哥哥已经不能救了,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要是这时候放弃,此前做出的所有牺牲岂不是全都没有了意义?怎么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好歹在人前露个脸。倘若能搏得个孝顺名声,又或是争得哪位王公贵族家女眷的怜惜,她的未来就有希望了!

可是,即使曹文凤忍气吞声,跟着曹家女眷一同送祖母的灵柩出城,来到报恩寺里安放,她的待遇也不能跟庶妹曹文燕相比。

承恩侯夫人会让曹二太太带着曹文燕去拜见族中亲眷与亲戚家的女眷,夸她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温柔和顺,跟嫡母嫡兄嫡姐不是一路人。

承恩侯夫人本人带着女儿曹文鸾、曹家二房的小女儿曹文鹃,三房的庶女曹文燕,以及四房的女儿曹文鸢去拜谢设路祭的高门大户家女眷时,也没想过要带上曹文凤。

曹文凤一直引以为傲的曹家嫡支嫡女身份,根本就不曾入得了承恩侯夫妻的眼。承恩侯府若要与人联姻,也不会考虑跟他们不齐心的三房嫡女。无论是曹文燕这个伯府庶女,还是几房庶子的女儿,都是不错的人选。再退一步,也还有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娘家的姑娘,还有承恩侯生母娘家的后人可以考虑呢。让曹文凤去联姻承恩侯府的重要盟友,却把盟友给送到三房手里?承恩侯一家可没那么蠢!

曹文凤就这么披麻戴孝,连一个心腹丫头都不能跟在身边侍候,一路上负责照看她饮食起居的乃是承恩侯夫人原本分派给曹文燕的一个三等小丫头。她除了要按照规矩哭灵、磕头外,便再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见外客轮不到她,曹文泰还吩咐了婆子盯紧了她,不许她随意走动,她想要去各家皇亲勋贵女眷面前露个脸都难。

曹家其他人最多只在别人瞥见她时,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句:“是平南伯的长女,与她妹妹一道来了。她虽然不大守规矩,但与她母亲和兄长相比,倒还算老实。我们侯爷与夫人说了,怎么也要让老夫人的嫡亲血脉送她最后一程,免得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难过。”

别人听了这番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赞叹一句承恩侯府的宽厚仁爱,然后就转换话题聊起了别的,没人想过要把曹文凤召到跟前问几句。

平南伯府落败已成定局,他家素来又不是什么好门风,能有几个真心相待的友人?倒是过去得势时,嚣张刻薄不饶人的事没少干,得罪过不少正经亲友。没瞧见连宁国侯夫人都只带着孙子孙女儿去跟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的人搭话,并没有理睬亲外孙女的意思么?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曹文凤就这么又累、又饿、又委屈地跟着曹家女眷行动,原本的计划没一个是能成事的,也没有人来搭理她,连亲外祖母都只是远远瞧她几眼,并没有上前安慰几句的意思。她心中悲愤不已,偏偏又被看住了,没法上前去寻外祖母理论,只能哭得更加大声。可别人只会觉得她为亲祖母哭灵正常,不会有人觉得她是受了谁家的委屈。

仪式结束后,曹家女眷退出安放遗柩的灵园,前往报恩寺中的静室歇息。曹文凤直到这时候,才能稍稍喘口气,一回头,便又瞧见曹文燕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去了另一间更大更好的静室,活象她才是曹家的嫡女一般。

这时候,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在她窗外响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文凤表妹,你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竟然连个妾生的贱皮子,都能踩到你头上去了?”

曹文凤扭头去看,发现果然是亲舅舅程礼的嫡长女程宝钏,顿时面露厌恶之色:“你来做什么?见我如今落魄了,便来寻我晦气么?!当初你痴恋我哥哥,做梦都想要嫁给他时,可不是这个嘴脸,如今却学得跟外头那些庸人一般,也成了个势利眼了,真真可笑!”

程宝钏冷笑一声:“休要拿旧事说嘴!那时候你爹娘还不曾害死我舅舅,你哥哥也还装得人模狗样的,没人知道他是个草包,我会被迷惑,又有什么出奇的?!你们家会有今日,都是自找的!背信弃义,翻脸无情,连亲戚都可以说弃就弃,如今又怎么有脸说我势利?!”

两个小姑娘对啐了一口,曹文凤冷笑道:“别以为如今你们家又能仗着王湄如得太子的宠,便能在外头耀武扬威了!那王湄如还是钦犯呢!叫人知道她的身份,当心你们家吃不了兜着走!明明是你们把人救下,悄悄儿送去了薛家,你娘却非要把罪名栽在我母亲头上,做得那一番好戏,真把人当傻子了么?!”

程宝钏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家表姐早被你们家一把火烧死了,如今又想栽赃谁去?!我们宁国侯府可不是谢家那样的蠢人,还能被你们陷害了!”骂完了,她又轻蔑地朝曹文凤一笑,“不过,如今你们家也干不了什么事了吧?你在这里冲我发火又有什么用?先担心一下自个儿吧。我听说承恩侯府近日在招揽商贾,以弥补当初未能与西南杨氏联姻带来的损失,找的都是扬州那边的大盐商。说不定你孝满之后,就会被安排嫁给盐商家的子弟呢。那倒也不错,至少这辈子不用发愁没盐吃。”

程宝钏得意地转身走人,曹文凤却怔愣着呆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面色大变地追出门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 受伤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七章受伤谢显之与胞妹谢映慧一同参加了外祖母承恩公夫人出殡的仪式。

他们不象曹家人一样,有心要显摆自己的“孝顺”,也不象曹文凤一般,想要在人前多露脸,就只是低调地随着其他亲友们一起,完成了整个仪式里应该由自己完成的流程。

谢显之很平静,而谢映慧虽然知道曹家众人并不是真心实意,但看到外祖母得到了死后的哀荣,前来祭拜的人也比预想中要多许多,心里总算好过了不少。为了外祖母的死后安宁,她也就不再指责承恩侯府众人什么了。

她如今最大的遗憾,就是亲生母亲曹淑卿始终未能出现,送外祖母最后一程。她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嫁给方闻山对母亲来说就这么重要么?儿女可以不要,亲兄长的死也不算什么,如今连亲生母亲的丧礼,都可以抛到脑后了?

谢映慧以拥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承恩公夫人的娘家子侄过来跟谢家兄妹搭了几句话。他们并没有参与曹家对谢家的陷害,顶多就是在事后显现得冷漠了些,没有对谢家兄妹伸出过援手罢了。但没有撕破脸,就代表这位表舅还能以长辈的身份关怀谢显之与谢映慧几句,让他们别太难过,顺便打听一下近况,看看是否有需要他帮助的地方。

如今曹家势头落了下去,谢璞却安然无羔地做着三品的高官,听闻很得燕王看重,永宁长公主对谢家也颇有回护之意,谢家显然气数未尽,亲戚间也没必要对他们太过冷淡了。

谢显之知道这位表舅靠不住,但对方表达了关怀的态度,他做晚辈的便也客客气气地回应过去,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塑料亲戚情,但在今天这种权贵云集的场合,何必把场面搞得太难看呢?

谢显之用自己所掌握的青涩社交技能,应付着表舅与其他凑过来的亲友的虚假关怀。谢映慧却没他那么有耐心。她在京中这段日子,早已看透了这些亲友的无情,甚至没少受那些表兄弟姐妹们的奚落嘲讽。她不想应酬这些人,便小声跟谢显之说了一句,找个借口退出了休息的静室。

亲友们只是看了她几眼,没有追上去搭话。毕竟谢显之这个男孩儿的份量比谢映慧更重些,而且他们也知道谢映慧是个任性不讲理的姑娘,这几个月里不是没跟他们家里的女孩儿们闹过不愉快,万一在这里也不懂事的给他们脸色看,岂不是大家尴尬?

谢显之被缠住了,只能用担忧的目光目送妹妹的背影离开。

今日是他们的外祖母出殡,二房的妹妹谢映真没有跟过来;马玉蓉只是外人身份,更不可能随行,只是由永宁长公主派了个管家做代表,过来上个香就完事了;卢飞云还在家中侍奉那位生了病的长辈;赵滢要备嫁,绝不可能出席别人家的丧事,沾染了晦气。妹妹谢映慧身边只有一个丫头绿绮和一个从马玉蓉处借来的侍女游春,再无他人相伴,但愿不会在这个曹家人遍地的地方遇到上什么麻烦。

有时候,越是担心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

谢显之好不容易把几位意图在众多贵人前表现他们的关怀与慈爱的长辈打发走了,正想要去寻找妹妹谢映慧时,就听到了一声尖叫从远处传来。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分明就是他的妹妹谢映慧在叫唤。

谢显之立刻带着青松寻了过去,半路上还遇到了闻声赶来的曹文泰。曹文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警惕地看了谢显之一眼:“谢表妹怎么不在你身边?今日人多,她乱跑什么?!”

谢显之没功夫跟他争吵,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还没跑到,他就看见游春苍白着小脸跑了过来。他连忙追问:“大妹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游春颤抖着声音禀报:“谢大少爷快去寻大夫!去找我们小姐!长公主殿下带了太医在身边……谢大小姐被滚热的茶水烫伤了!”

谢显之脸色更苍白了:“怎会如此?!”他忙吩咐身后的青松,“快去长公主的院子借太医来!”青松一走,他就立刻带着游春前往妹妹所在之处了。

曹文泰阴沉着脸,带着随从跟了上去。

一路上,游春为谢显之说明情况:“谢大小姐嫌里头人多气闷,到院子里僻静无人的地方透透气,谁知正巧遇上平南伯府的大小姐与宁国侯府的大小姐在争吵。谢大小姐本不欲搅和进去,谁知平南伯府的大小姐非要缠上来与她理论,宁国侯府的大小姐又在一旁热嘲冷讽的,都拉着谢大小姐不肯放她走。那两位大小姐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当时有个小沙弥拎着茶壶经过,平南伯府的大小姐一把夺过茶壶就往宁国侯府大小姐的身上扔。宁国侯府大小姐躲开了,茶壶却落到了后面的谢大小姐身上,把她的手给烫着了。那是小沙弥刚泡好的茶水,预备送到前头给客人们用的,最是滚烫不过……”

谢显之听得心如刀割:“烫得厉害么?绿绮当时在哪里?!”

“谢大小姐打发绿绮去寻个坐垫,当时并不在……”游春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谢映慧会打发绿绮跑腿,而不是让她去,自然是因为顾虑到她是马家的丫头,不好让她干粗活。而她既然得此礼遇,又奉了自家小姐马玉蓉的命令,要把谢映慧侍候好,当那个茶壶往谢映慧身上扔时,她就该挡在前头的。可是她当时没有这么做,毕竟谢映慧并不是她的主人,她还没有为了外人牺牲自己的觉悟……

游春忐忑不安,而跟在后头的曹文泰,脸色就更阴沉了。他为了防止曹文凤生事,特地让人给她安排了个僻静少人的静室,结果她还是跑出来招惹了是非,把谢映慧给弄伤了。无论伤的是谢映慧,还是原本被她视作目标的程宝钏,都是一个麻烦。早知如此,母亲真不该心软,把那招祸的丫头放出来的!

曹文泰还没在心中咒骂完堂妹,他们已经赶到了地方。

不知几时赶了回来的绿绮正端着水盆,让谢映慧把受伤的手腕浸在凉水中,嘴里一边安慰自家小姐忍一忍,太医很快就会过来,一边指挥着几个小沙弥去取干净的白布和药膏来。

谢映慧早已哭得满面通红,见了哥哥,便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大哭:“哥哥!我好痛!”

谢显之冲上去细看她的手腕,上头已经是一片血红,冒出一大片水泡来,形容可怖,光是看,就能想象到她有多么痛苦了。

谢显之红着眼左右看看,作为祸根的两个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显然是逃跑了。

他咬牙瞪向曹文泰,后者有些讪讪地:“我会派人去寻找她们的。这事儿是文凤的错,我定会重重罚她的,谢表弟放心。”

现在罚人又有什么意义?

谢显之冷笑了一声,转头温柔地对妹妹道:“你忍一忍,哥哥这就带你去看太医。”

第五百三十八章 道歉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三十八章道歉谢慕林刚刚与毛掌柜见过面,商量好了几位即将悄然离京的掌柜、伙计们的车船安排,就收到了大姐谢映慧在报恩寺内受伤的消息。

她大吃了一惊。

得知是曹文凤烫伤了谢映慧,而且是在与程宝钏扭打过程中出的事,谢慕林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当日她会穿越过来,好象也是因为谢映慧与程宝钏为了曹文衡争风吃醋时,争吵扭打,却不慎弄翻了谢映真与薛四姑娘所坐的船,害得两个小姑娘落水的缘故。程宝钏怎么就成天在跟人争吵扭打呢?她都害过多少人了?竟然也没人惩罚一下她?!

谢慕林顾不得多想,匆匆换了件出门的衣裳,连头发都没重新梳过,就带着几个下人赶往报恩寺去了。

谢映慧被送回了永宁长公主的院子,马玉蓉为她受伤之事震惊不已,连忙让自己母亲永宁长公主府中驻守的太医过来给她诊治,又郑重向谢显之赔罪。因为绿绮被支开,事发时陪在谢映慧身边的只有她借给谢映慧的游春,游春却未能及时保护好谢映慧,马玉蓉认为自己身为主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至于游春本人,已经被马玉蓉罚跪在院子中央了。小主人一日认为她还未受到足够的惩罚,她就一日不能起身。

谢显之慎重地对马玉蓉说:“这不是她的责任。大妹妹已经跟我说过当时的情形了,她与游春二人都没料到曹文凤会做那种事,只是寻思着要找机会脱身离开,因此并未及时发现曹文凤夺走了小沙弥手中的茶壶,而程宝钏为了躲避,又跑到了大妹妹面前。

“大妹妹会受这么重的伤,一来是因为当时走了神,二来也是因为程宝钏挡在她面前,使得她没能及时发现茶壶正冲她这边飞过来。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游春能阻止的。她当时还站在我大妹妹身后呢,大妹妹看不见的东西,她同样也不可能看得见。马小姐关心大妹妹,为大妹妹的伤生气难过,这份心意,我替大妹妹谢过了,但还请你不要迁怒游春。”

马玉蓉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个人,果然很好心,如今象你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见了。只是,游春有她失职之处,不是你与慧姐儿替她辩解几句,就能蒙混过去的。若她不受惩罚,日后其他丫头也不必用心做事了。既然你们为她求情,那我就只轻罚一番,让她领了你们的这份情吧。”

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行了个礼。

马玉蓉让人去给游春传话,游春在院子里听到小丫头所言,顿时掉下泪来,冲着谢显之的方向连磕了好几个头。谢显之安然受了,听到下人禀报说自家二妹妹来了,连忙起身迎出门去。

谢慕林匆匆跟谢显之与马玉蓉打了个招呼,便先赶去见谢映慧。

谢映慧已经看过太医,受伤的部位也经过清洗、上药了,看起来绿糊糊的一片,怪可怕的,味道也不太好闻。可烫伤不能捂着,她只能把袖子捋起来,同时忍受着伤口的疼痛与外界的寒意带来的痛苦。绿绮在床边不远处添了两个火盆,好让她能暖和些,不至于感染了风寒,但她还是难受得不得了,简直无法安坐,眼泪不停地往外冒。

谢慕林来时,她就一把将二妹妹给揪住了:“我好害怕!伤口那么疼,又那么难看,会不会留下疤痕呀?!若是我要带着这么可怕的疤过一辈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谢慕林安抚她道:“没事,烫伤刚开始看着是可怕些,但只要老老实实照着太医的嘱咐上药,慢慢的它就会好起来的。大姐你还年轻,等这伤好了,它就会结疤、掉皮,重新长出新皮来,到时候就跟原本没伤着的时候一样了!”

“你骗谁呀?!”谢映慧大哭道,“你看我的手,变成这副模样了,怎么可能会变回没受伤时候的样子?!肯定会留下痕迹的!”

“留了痕迹也不怕。”谢慕林淡定地说,“到时候请位医术好的太医、大夫,给你开个专门去疤的方子,做些膏药涂,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总能好起来的。你还这么年轻呢,用不了多久,皮肤就能长好了。你也不用哭得要死要活的,这只是伤了手而已,听马姑娘说,太医诊断你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不影响手腕使用,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就算外皮上落下些痕迹,拿袖子一盖,别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如果是伤到脸,那时你才该哭呢!”

世上的事就是经不住对比。谢映慧想起当时那茶壶,要是真的落到自己的脸上会如何,顿时脸色惨白,再也不觉得自己很惨了,因此她还没落到最惨的境地呢。

她只咬牙恨恨地说:“这是曹文凤与程宝钏在害我!若不是老天保佑,见不得我好人遭殃,我也不会逃过大劫,只伤了手上的皮肉而已。这个仇我记下了!她们最好祈求自己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定要报复回去的!”

说罢又哭丧着脸拉住谢慕林:“我如今可算知道被殃及池鱼的滋味了。去年我跟程宝钏争吵,反害得你落水时,你心里一定比我这会子更难受吧?我不过就是烫伤了点皮子,你却几乎连性命都丢了。我之前还不知悔改,总觉得自己不是有心的,是程宝钏弄翻了船,与我不相干,一直没有向你赔不是。其实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忘了身为宴席主人的职责,跟程宝钏争吵,她也不会把船弄翻了,你又怎会遭殃?今日我就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好妹妹,过去都是做姐姐的不懂事,亏你还处处忍让我,又对我关怀照料,给我出了许多好主意。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以后一定会改的!”

谢慕林没想到竟然能等到谢映慧这句对不起,心情也有点复杂:“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当时……确实不是你弄翻的船。我从前对你是有些怨言的,但你既然知道错了,也愿意悔改,我又何必再揪着不放呢?只希望大姐你记得今日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象过去那样任性胡闹了。”

谢映慧惨笑着道:“不可能了。我如今哪里还有任性胡闹的资本?我得罪了父亲,又被母亲抛弃,若不是还有你们这些手足愿意拉我一把,我不过就是个无处容身的可怜人罢了,哪里还敢再任性胡闹?”

谢显之叹息着在门外道:“大妹妹别这么说。父亲对你依然关怀有加,否则不就会从北平千里迢迢来信,还要亲自嘱咐你的事。母亲……如今的太太也是好心人,一直为你在京中的生活担忧,期盼着你早些回湖阴去与大家团聚呢。你哪里就成了无处容身的可怜人呢?别说这种话,倒叫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着说着,谢显之也落下泪来。谢映慧低头擦泪,兄妹俩竟都哭起来了。

谢慕林见状,只得清了清嗓子,做个煞风景的人:“你们受伤后就直接回来了?曹文凤和程宝钏现在哪里?曹程两家的家长可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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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赔罪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九章赔罪曹程两家的家长,对于自家女孩儿在曹家出殡礼中闯祸一事,采取的态度截然不同。

宁国侯府那边得到消息略慢些,但可能因为程宝钏并不是扔茶壶的那一个,所以宁国侯夫人也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轻描淡写地训斥了孙女儿几句,便装作关心的样子,问永宁长公主派去的婆子:“不知谢家的慧姐儿伤得如何了?不要紧吧?要我说,文凤那孩子也是太过胡闹了。今儿是什么场合?她怎能不懂事地跟表姐妹们打闹起来?倘若伤的不是地方,岂不是害了谢家的慧姐儿一辈子?!幸好我们宝钏机灵,躲过去了,否则这会子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一副程宝钏没什么责任,曹文凤也不是她嫡亲外孙女似的口吻。

很显然,宁国侯夫人不待见失了娘家依靠的儿媳,对于失势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多少慈爱之心,可她还是要护着亲孙女儿的。她不打算把程宝钏交出来,接受永宁长公主的惩罚,甚至还要为孙女儿的过错进行掩饰,以维护后者的名声。一个容貌美丽又听话的适龄孙女儿,对她来说,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怎能因为这点小事浪费了?至于曹文凤,她姓曹不姓程,又是自己作的孽,总不能因为她闯祸,把宁国侯府也牵连进去吧?

永宁长公主的婆子虽然傲气,但对着一位正经拥有侯夫人诰命的贵妇,也不能厉声训斥什么,只能冷笑几声,便回去复命了。

至于曹家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永宁长公主的人才找过去,曹文泰就亲自命人押着曹文凤过来了。他要亲自去向永宁长公主赔罪,请长公主尽管处置自己的堂妹,丝毫没有顾虑到曹文凤也是姓曹的。

永宁长公主确实恼火,她同时厌恶着曹文凤与程宝钏两个女孩子。无论是哪一个扔出了那只茶壶,这两人都明显对处于她庇护之下的谢映慧毫无顾忌之心。这是对她堂堂长公主的轻视。若不能给予这两个女孩子,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今后岂不是什么人都能对她保护的人下手了?那以后还有谁会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她既不想见曹家人,也不想放过曹文凤,便冷笑着拒绝了曹文泰的请见,只让婆子去传话,让曹文泰自个儿回去。曹文凤是曹家的女儿,犯了错也是由曹家去处理,她这个长公主是外人,没有插手的道理。等事情完了,曹家再派个人来告她一声就是。只是谢映慧伤得这么重,又受了大惊吓,曹家若没有丝毫诚意,就不必来假腥腥地赔罪了。

皮球又被踢回到曹文泰那儿,但这并不代表曹文凤就能逃过一劫了。倘若承恩侯府对她的处罚不够重,不能让永宁长公主满意,长公主说不定就要在太后与皇帝面前告曹家一状了,那只会让宫中的皇后处境更加艰难。

而如果承恩侯府对曹文凤的处置够重,也不代表长公主就会对曹家产生好感,并且向宫里的贵人隐瞒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而且,曹文凤的下场再悲惨,也是曹家人自己造成的,永宁长公主也好,谢家兄妹也好,都不需要为此承担责任,将来也没人能以这个理由,指责他们什么。

曹文泰犹豫了一下,用不善的目光看了堂妹一眼,冷哼一声,便改口表示要求见表弟谢显之,并探望受伤的表妹谢映慧。

这回永宁长公主没有再拦着他,只是不许他带着曹文凤去骚扰受害者罢了。于是曹文泰就让曹文凤跪在谢映慧所住的院子门外,大声磕头赔罪,声量大到能清楚地传进院中所有人的耳朵,以此证明,他们曹家真的是很有“诚意”来赔礼道歉的。

曹文凤整个人都在发抖,面色惨白。在愤怒地扔出那只茶壶后,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倘若在场的只有她们表姐妹三人还好,偏偏还有一个马玉蓉的丫头在,这件事就掩盖不掉了。她只能逃走,程宝钏也逃了,只要没被抓现行,她就有底气可以顺利脱身。

然而她忘了,现在她孤身一人,没有了宠溺她的父母,没有为她善后的哥哥,承恩侯府也好,二房、四房等庶支旁系也好,全都对她没有任何善意,他们是不会护着她的。当堂兄曹文泰决定牺牲她,以搏取永宁长公主的谅解时,她在堂兄的眼里,就象一个卑贱的婢女般,可以随意摆布。而她除了听话,别无选择——她不能让曹文泰有借口,真的把她送到永宁长公主手上,那样她就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了!听话一些,好歹她还是曹家的千金小姐。

曹文凤在院门外哭着磕头,大声说着赔罪的话,心中既悔又恨。她后悔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更怨恨程宝钏的嘲笑讥讽,也怨恨谢映慧站得不是地方——怎么就偏偏站到茶壶飞过去的方向了呢?!若不是烫伤了谢映慧,整件事就仅仅是她抢过小沙弥的茶壶又摔碎了而已,无伤大雅,她也就不必受眼下这样的苦了!

谢映慧在屋里听着外头的道歉声,心头一片平静:“玉蓉,你让他们走吧,不是真心的赔礼,于我而言,不过是聒噪的声响罢了,反扰得我心烦。”

马玉蓉道:“她既然来给你赔罪,你就由得她在那里磕头好了。你不必说一字半句,只需让她继续磕下去,磕得血流满面也无妨,只当是出气了。若是任由曹文凤毫发无伤地离开,岂不是太过便宜了她?!”

谢映慧抿了抿唇:“我就怕她真个磕头血流满面,曹文泰会让她顶着那一脸的血离开,叫所有人看在眼里。到时候得理不饶人的,就成了我了。万一连累了长公主和你的名声,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马玉蓉摇头:“我不在乎这些,我母亲也不会在意的。不就是几句流言蜚语么?如今是有人会觉得平南伯府无辜可怜,你们谢家欺人太甚,还是承恩侯府会为了一个曹文凤,在外头传播对我母亲不利的流言?他们不敢,平南伯府也没有那个好名声。”

平南伯府与谢家之间加害者与受害者的关系,早已是人尽皆知了。平南伯府如今固然是很惨,但谢家失去了巨额财富,当家人与妻子和离,还外放去了很远的北方,无疑也是际遇可怜。世人只会觉得平南伯府罪有应得,受了报应,不可能认为谢家不该翻脸的。曹文泰既然决定了放弃平南伯府一家,也不可能再为了曹文凤去得罪更多的人。现在的曹家,急需要友善的盟友,而不是四处树敌。

谢显之有些感动地看向马玉蓉,心中很感激大妹妹的这个好友。为了谢映慧,马玉蓉真的做了很多。他低头想了想,又看向谢慕林,欲言又止。

谢慕林有些莫名:“大哥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谢显之吞吞吐吐地道:“二妹妹,有些事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到些。你觉得……倘若我让文泰表兄拿平南伯府夺走的谢家产业作为赔礼,他会答应么?”

第五百四十一章 胡思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一章胡思曹文泰声称这样的大事,他做不了主,需要回家跟父母长辈商量一下才行。

不过,据永宁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婆子所说,他分明是已经意动了,只是还需要父母点头罢了,就算承恩侯夫妇犹豫,他也会尽量劝说他们答应下来的。

反正那些财物、产业都是平南伯府的,不属承恩侯府所有。虽然他们可以抢过来,但这不是还没抢到手吗?只需要扣下现银与值钱的物件,其他的房舍、商铺、伙计什么的,还给谢家又能怎的?

从谢家挖来的那些掌柜、伙计们,一个个都不与曹家一条心,经营产业也不用心,去年赚到的钱比起谢家当初每年赚到的,少了何止一半?!还不如自家奴才可靠,留下来还白费钱粮呢。其余那些铺子什么的,曹家家大业大,还能眼皮子浅地跟谢家小门小户斤斤计较?三房女儿惹出来的事,三房倒霉也是活该!

曹文泰也不乐意把到手的利益让出去,但既然永宁长公主要为谢家人做主,那么有些东西,该舍就舍,绝不能驳了长公主的面子。若是从前曹家得势时,他绝不会如此忍气吞声。但如今宫里形势不好,为了替皇后分忧,替太子分忧,曹文泰觉得自家可以稍稍吃点亏。反正等到太子登基,曹家重掌大权,什么太后、长公主,还不是一样要看他们曹家人的脸色度日?!

曹文泰态度和气地告辞而去,顺手带走了哭天喊地的曹文凤。院子里总算清静了。

马玉蓉松了口气,又对谢映慧笑道:“这下可好了,好歹能出了一口恶气。将来你手上这伤要用什么名贵的药材,也不必操心银子的事儿。我母亲听说你们兄妹要讨回当初被夺走的产业,还夸你们想得周到,顾得大局呢。”

这么一来,永宁长公主也能轻松些,里子面子都有了。到了宫里见到曹皇后,还能显摆一把自家是多么的宽宏大量,而不是与曹家彻底撕破脸,碍了皇帝的正事。

这些话马玉蓉不好多说,有些事也是她自己看出来的,不敢轻易外泄,免得打草惊蛇。谢家兄妹反正马上就要走了,京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他们无关,何必再多沾手?

她只问谢映慧与谢慕林:“要回产业人手之后要怎么办?我估计曹家人会扣下现银和值钱的货物,不会叫你们占了便宜去的。到时候要重新把那些铺子开起来,田庄什么的也要打发人去料理,你们能应付得过来么?若需要借用人手,只管开口。”

谢映慧这几日一直听二妹谢慕林与毛掌柜他们商量伙计的事,心知自家应该不愁这方面,便对马玉蓉说:“多谢你了,我们家还有些人手,家里在京中也还有两位掌柜在,勉强能应付得来。等到实在撑不住时,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的。”

马玉蓉叹道:“别跟我外道才好。你我交往至今,你着实帮了我不少忙,我只盼着能回报你的。可先是我挑错了游春,连累你受了伤,又因你宽宏大量,饶恕了游春,我连个赔罪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我母亲出面替你们说了句话,可那不过就是张张嘴的事,吃亏的也是曹家人,我竟没帮上你什么。如今若连一点小事都无法助你一臂之力,我越发觉得要愧对于你了。”

谢映慧摇头:“既然你把我当至交好友,那就不必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话。朋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我原也不是为了让你回报于我,才出手帮的你,而是为了你我之间的情份。若不是你与长公主庇护,我们兄妹几个如今哪里能有清静日子过?更别说能拿回当初被夺走的家产了。这份恩情,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你再也别说什么没帮上我的话了。”

这时候,谢映慧因有机会收回家产的兴奋已经过了,精神渐渐地有些撑不住,眼皮子直往下掉。谢慕林在旁看见,就说:“大姐困了,趁着这会子太医开的止痛药还有效,让她赶紧睡一觉吧。不然等药效过了,只怕她会疼得睡不着,那时候才难熬呢。”

马玉蓉忙道:“这是正理。我就不打搅你了,慧姐儿快睡下吧。”

谢映慧迷迷糊糊地说:“我没事,忙你的去吧。二妹妹也回去,给毛掌柜捎信……”

谢慕林应着声,叫过绿绮,扶着谢映慧躺下了。今日谢映慧去外祖母出殡礼,本就没戴什么首饰,这时候也不必折腾着换睡衣了,只去了外衣,简单拆了头发就行。绿绮给自家小姐盖被子的时候,谢映慧早已沉沉睡去。

谢慕林与谢显之、马玉蓉退出了屋子,只留绿绮照看伤者。游春本想进屋献献殷勤,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却看到马玉蓉给她递了个眼色来,忙缩了脖子跟上自家小姐。

到了院门口,马玉蓉对谢显之道:“谢大哥还请多照看慧姐儿些。我母亲接下来几日都要忙法会的事,我也要跟在她身边打下手,只怕不能常来看她,就连底下的人,也要分一大半到法会上去。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谢大哥多担待。”

谢显之早在几天前就知道永宁长公主一家接下来会很忙碌,本来还想让大妹妹谢映慧给他们搭把手,好回报一下长公主的恩情的,如今自然免谈。他对马玉蓉说:“马小姐不必客气,是我们兄妹扰了长公主的正事才是真。若是实在不方便,我先把舍妹接回家里去休养吧?横竖如今曹家人已经不会上门来骚扰我们了。”

马玉蓉摆手:“慧姐儿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的,我得看着她的伤势有所好转,才能放人呢。如今太医也在我们这儿,你们好好的搬什么?万一折腾得慧姐儿伤势加重怎么办?就让她留下来吧,谢大哥你每日来回就好。”

谢显之想了想,还是点了头。毕竟妹妹的伤势要紧。

马玉蓉又叮嘱他:“那个止疼的药粉,太医说了不能多用,用得多了会对伤药的药效有所妨碍。你多劝着慧姐儿些,让她平时忍一忍吧,夜里睡觉时再用一点。我会替她盯着曹家那边的动静,让她知道曹文凤会有多惨,就算伤口疼,也能就着消息忍过去了。”

谢显之哑然失笑,再次行礼谢过马玉蓉,便目送她离开。

他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哀声叹气。

谢慕林在旁睨他:“大哥,你在想什么?”

谢显之微红着脸说:“没什么。忙了这大半日,你也累了吧?先回去吧,记得给毛掌柜捎信。”

谢慕林看着他:“真没事儿才好。我要不要给你送点儿书本来?大姐现在正睡着,你没事做的话,看看书,温习一下功课也好,省得胡思乱想。”

谢显之觉得自己眼下估计没什么心情温书,但还是说:“送点纸笔过来吧,我练一会儿字。”也好静静心。

谢慕林应了声,带着翠蕉,另叫上两名护卫,回了租住的小宅,却意外地发现,蒋婆子不知几时过来了。

她一脸惶恐地对谢慕林说:“不好了,二姑娘,三姑娘不见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逃跑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二章逃跑谢慕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呛了几下,方才喘顺了气:“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不是给你们在客店里定了单独的院子,叫两人守在院门口,不许她和蜜蜡出入的吗?连金姨娘都被看住了,更何况是她们?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她还能飞过墙去?!”

蒋婆子哭丧着脸道:“谁能想到呀?看门的人守得紧紧的,真没放过她们主仆俩出去,她们定是翻墙出去的!”

说起来,蒋婆子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的疏忽。他们一行人在三山门外的客店里包了两个院子,金姨娘带着三姑娘,连带她们几个丫头婆子住一个院,剩余护卫、长随、车夫等人另住一个院,自问门户也算守得严紧,三姑娘谢映容起初闹了两天,却半点空子都钻不得,方才消停下来。

这两日,毛掌柜带了几个受伤或生病的人过来,都是从前在谢家商号旗下做事的老掌柜老伙计了,据说是要跟少爷小姐们一块儿回湖阴去的。反正另外一个院子还有空房,房钱给都给了,怎能浪费?于是所有人就挤一挤,凑活着住了。

可是人多了,又有好几位病人,自然少不了要拨些人手去照料。虽然毛掌柜与蔡老田没有动内宅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但做粗活、在外跑腿送东西的人少了,她们内宅里侍候的人,自然也多了要做的事,比如每日从客店厨房里取三餐饭食、烧热水泡茶、打水供人洗漱之类的杂事,她们就得自己出把力了。

也是蒋婆子自己糊涂,因打发了小桃来回三山门与报恩寺两边给少爷小姐们传信,她手下少人使唤,很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就看清闲的蜜蜡不顺眼,想着这丫头横竖也出不了客店的门,只让她去取些饭食、洗洗衣裳什么的,有其他人同行,又能出得了什么差错?总不能同样是做丫头的,别人忙得踢脚,她却只需要陪着小姐待在房间里,梳梳头、倒倒茶就算了,那不是太便宜了她?于是蒋婆子就打发蜜蜡跟其他人一起去院子外头跑腿做事,见她还算老实,没有一心往外头跑,便渐渐地放下了警惕。

蒋婆子哭着对谢慕林道:“我哪里能想到呢?这丫头真不是个好种!她跟厨房的人混熟了,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哄得一个小子在今早拂晓时分搬了架长梯来,踩着登了三姑娘屋子后头的墙,又把那长梯搭到咱们这一边,让三姑娘跟蜜蜡先后翻了过去!金姨娘起身后找不到姑娘,慌了,告诉了我。我见三姑娘屋里的后窗开了,这大冷天的,有古怪,这才发现了后墙跟下的梯子印儿,问到客店里,方知道有个小子私自逃了,据他同屋的人说,他好象刚得了两件值钱的首饰……”

谢映容这是故伎重施?她哪里来这么多首饰可糟蹋?不是都把她的东西收起来了吗?

谢慕林问了蒋婆子,蒋婆子咬牙切齿地说:“金姨娘去翻了自己的首饰匣子,说是她的体己都叫三姑娘偷……拿走了!”虽然蒋婆子用了个好听些的字眼去形容三姑娘谢映容的作为,但她心里就觉得这是“偷”!这也是一个千金小姐该做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干不出这么不讲究的事来!大金姨娘能在曹氏眼皮子底下积攒下这些体己,不容易,她还想着要靠这些东西养老呢,不能指望女儿,结果她女儿就把她这辈子的积蓄都给祸祸了!

谢慕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三妹妹真是出息了,连盗窃的事都做得出来……那现在她人呢?你们既然能查到她是怎么逃走的,同行的又有谁,难道就找不到人吗?这是早上发生的事,现在都快太阳下山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蒋婆子简直要哭了,她之所以这时候才赶来向少爷小姐们禀报,就是以为自己可以在小主人们知情之前,把谢映容找回来,弥补自己疏忽犯下的错。谁知道,三姑娘竟然这么能跑?!

他们两个院子的人都出动了,有男有女,也有精明能干的人,午后连蔡老田夫妻都得了消息赶到了,又获得了客店方面的帮助,找到了一位天刚亮时就起身、恰好瞧见有人翻墙的客人,问明了翻墙之人离开的方向。按理说,他们是不可能找不到三姑娘一行人逃去了哪里的。

可他们是真的找不着,一点儿线索都没有,知道有个年轻小子带着两个小姑娘出了客店后门,往货栈方向去了,然后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货栈?”谢慕林皱着眉头问,“是指商人们在码头上寄存货物的地方吗?那里人多车多,估计场面会比较混乱,但你也说了,那是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就算货栈再热闹,人车也多不到哪里去吧?三妹妹再是家常打扮,也是穿绸着缎的富家小姐,还带着个丫头。这样的人,去了那种地方,肯定会很显眼,怎会没人瞧见呢?”

蒋婆子哽咽道:“三姑娘那模样确实是显眼得很,早人货栈人少,也有人见到他们三个了,可眼错就不知去了何方。我们也是着急得不行,又请蔡老田找了附近的官差,私下塞了银子求他帮忙找人,却始终没有头绪。我们实在是顾不得了,就算会损及三姑娘的名声,也好过她被那不知底细的客店小子给拐了去。她那几件首饰是值钱不假,可要是那个小子不怀好意,跟外头的人勾结了要抢夺,两个半大的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呀?!失了财物事小,万一被人拐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那才是要命哪!”

谢慕林咬牙,谢映容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她对自己重生的记忆就这么有信心吗?随便什么人她都能相信,是真的不怕自己被人拐卖了?抢劫了?谋杀了?!重生是不会长脑子的,她上辈子到底蠢到了什么程度?!

谢慕林冷笑几声,把心一横:“既然是这样,那就直接报官吧!就说那客店里的小子哄骗了蜜蜡,花言巧语把三妹妹拐走了,让官府的人去抓这对鸳鸯大盗!如今也顾不得三妹妹的名节了,反正她折腾出那么多事儿来,嫁不了程笃,她定不算完。既然如此,那索性谁也别嫁了,我们谢家还供得起她这碗饭!”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东昌号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三章东昌号谢慕林要报官的计划没能实现,叫匆匆雇车赶来的大金姨娘给拦下了。

大金姨娘面色惨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谢慕林面前苦求:“二姑娘,万万不能报官啊!一旦报了官,三姑娘这辈子就没希望了!人人都会知道她曾经跟男人翻墙逃了出去,就算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也能让唾沫星子淹死!大小姐,二姑娘,还有四姑娘,日后的名声都会受连累,几位少爷读书科举,也要被人嚼舌头的!只要不报官,不闹大,事后把人找回来,无论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姑娘要怎么重罚三姑娘,好歹外头的人不知道,三姑娘就还能做个人!日后哪怕随便寻个穷秀才嫁了,那也是体体面面的一门亲事呀!”

谢慕林有些不耐烦地命香桃把大金姨娘扶起来,只觉得她心大,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谢映容能嫁得体体面面的呢?穷秀才又怎的?人家穷秀才就该受这份罪,娶个自以为是又不肯消停的媳妇吗?!穷秀才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谢慕林对大金姨娘说:“姨娘还想着把人找回来后如何,你怎么不想想,万一人找不回来怎么办呢?!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一天,要是及时报了官,把人顺利找回来,兴许三妹妹还没吃什么大亏,就算将来名声难听一点儿,也不过是在京城一带。家里可以给她说门远一些的亲事,甚至是直接把她送到北方去,就不怕会影响她将来说亲了。哪怕是她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家里也不是养不起。只要三妹妹自己不作妖,谁还能拦着她做个人?!

“可要是为了面子,不去报官,我们自己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找人,拖得几日,她会被拐到什么地方去,可就说不准了!姨娘是觉得三妹妹眼下的名声要紧,还是她一辈子的安危要紧?!如果她本人流落在外,吃苦受罪的,谢家三姑娘这个身份就是有再好的名声,又能管什么用?!”

大金姨娘哭着再次扑到谢慕林面前:“不会的,不会的!那客店的小子不是拐子,不会把三姑娘拐了去。他……他就是收了三姑娘的好处,帮她逃出去罢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姨娘这么说,难道是知道那小子的底细?”

蒋婆子在旁道:“姨娘怎么知道的?我过来的时候,客店的掌柜还嘴紧得很,只说他是乡下来的,半点不提他的来历。难不成姨娘竟能打听到不成?!”

大金姨娘哭道:“我是去求了掌柜娘子,又把身上仅剩的一副金镯子送了她,她才肯告诉我的。那小子不是什么乡下来的人,就是本地住户,家里世代都在三山门外码头附近的巷子安家。他老子和哥哥都在给一个大商号办事,挺有体面的。只因他什么都学不会,进不了人家的商号,他老子才托人把他弄进了客店,好歹是份正经活计,每月也能挣上几个钱。掌柜的知道他素来有些坏毛病,但看在他老子份上都忍了,也不敢把他的来历告诉我们家,就怕会得罪了他老子,说是那家大商号靠山很硬,是什么皇亲国戚,一般人都不敢得罪来着。”

谢慕林皱紧了眉头:“那掌柜娘子可有说,是哪家商号?背后是哪家皇亲国戚?”

大金姨娘摇头:“只知道是叫东昌号,背后是哪家贵人就不清楚了。”

东昌号?谢慕林隐约记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了。

蒋婆子倒有些印象:“这家子……好象是南边福建的商号吧?记得茶叶生意做得很大,咱们家从前用的茶叶,有多一半是他家铺子里买的,剩下的才是内务府那边送来的。我听老太太跟人说闲话时,好象提过几句……”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拍了一把大腿:“是了,我想起来了!他家的老东家好象是姓胡的,前年死了,全副家产都留给了外孙女儿。那外孙女儿咱们家也认得,就是薛家的四姑娘。二姑娘还记得么?去年老太太寿辰那日,您跟薛四姑娘不是一同落了水么?那东昌号就是薛四姑娘外祖家的买卖,不过如今已经归她了!”

蒋婆子一番唏嘘,当日谢老太太提起这位薛四姑娘家的闲话时,可不怎么看好一个小姑娘能把好这么大一份家私的,议论着薛家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胡家的家产给吞了去。但薛四姑娘不回本家也不行,她一个小姑娘,没叔伯兄弟护持,手上拿着这么大一份产业,还不得给人生吞活剥了?!回了薛家,哪怕叫夺了财产去,她好歹也是薛家孙女儿,太师府怎么也会给她安排一桩体面的亲事,叫她终身有靠的。

如今,薛家又出了太子妃,真成皇亲国戚了,薛四姑娘的前程且看好着呢!

蒋婆子感叹的时候,谢慕林正沉默不语。

她算是想明白了,怪不得谢映容轻易就敢跟着陌生人翻墙出逃呢,八成是知道那小子家里父兄就在薛四姑娘的商号里做事。她花重金收买那小子,帮自己逃出去,兴许还要那小子领她去东昌号见薛四姑娘。她曾经说过薛四姑娘是她上辈子的恩人,这辈子却跟前程晦暗的东宫太子搅和上了,只怕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这是想去提醒人家,别离太子太近了?又或者……也有几分想借助薛家之力,撮合自己与程笃婚事的想法?

这是什么天真可笑的念头?谢映容以为她是谁?!

谢慕林开始觉得自己的脑门隐隐作痛,这会子她真是宁可继续跟宁国侯府那母子三人斗智斗勇,也不想给一个没脑子却蜜汁自信的重生女收拾烂摊子。当初顾虑到谢映容的病情,没有赶在过年前把人强行从京城送回湖阴,真是失策了!全家人至今还想着要保全谢映容呢,可谢映容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大金姨娘不知道谢慕林此刻的想法,还在那里哭着恳求:“那小子不是什么没根没基的人,他不可能丢下亲人家业,做那杀千刀犯法的恶事儿!我已经打发人去他家里盯着了,一看到人就过来报信。三姑娘定然还好好的呢,只是不知去了哪里,多半还是要调法往报恩寺这边来的。

“二姑娘您不知道,三姑娘一直惦记着跟卞大姑娘约定了在寺里见面的事儿,听说不能来了,就急得茶饭不思。她定然还想着卞大姑娘,想要……想要通过卞家人,去打听程大少爷的消息。她不会糟蹋了自己的名声的,很快就会回来了!真的!二姑娘,您行行好,千万别报官。三姑娘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还有大志气,想要嫁到高门大户去,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名声受损的!”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她,冷笑一声:“卞家?你倒提醒我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消息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四章消息谢慕林直接打发人去卞家大门口打听,打听得他家老太太太太也打算往报恩寺来的,只是没租到落脚的宅子,也没有定到客栈的客房什么的,所以还没有动身,估摸着要到法会当天才能来,也就放心了。

谢映容如果真打算跟卞家人见面,那肯定会有与他们同行的时候。谢慕林留了人手盯着卞家人,又再派了另一拨人,往东昌号大门口去了,只要薛四姑娘出现,这拨人也会立刻仔细观察对方的动静,并飞报回报恩寺。

至于客店那个带走谢映容与蜜蜡的小子,他家里已经有了大金姨娘派去的人,只要安排好轮班的人手即可。只要谢映容不是真被谁拐了去,她总会出现的。

等安排好了这一切,谢慕林方才回到暂住的地方。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谢显之刚从报恩寺里回来,正身心俱疲呢,就被二妹妹告知了噩耗。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三妹妹怎么能这样做?!她真是糊涂!”

谢慕林把大金姨娘与蒋婆子查到的消息告诉了他,道:“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东昌号确实是薛四姑娘外家的产业,如今归属她所有。而那个带走三妹妹与蜜蜡的客店小子,据周围的人说,也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不太机灵,容易被哄骗,但没什么坏心。他在三山门外码头一带是个坐地户,家里亲戚朋友一大堆,等闲不会有拐子之类的人盯上他的。只要三妹妹不自己犯蠢,出了客店就直奔东昌号,并且由商号的人安排住下的话,安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只发愁她见了薛四姑娘会说什么?她当日生病时说糊话,好象还说过让薛家离太子远些之类的……”

谢显之面色微微一变:“她应该不会如此糊涂吧?!”但又觉得说不准,因为这个庶出的三妹,这一年来说的话,做的事,都太叫人看不透了,简直就象是完全变了个人。他已经没法预测到她会做些什么了。

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壮胆:“三妹妹当日好歹也救了薛四姑娘一命,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即使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薛四姑娘承了她的恩情,想必也会替她遮掩一下,不会真把她扭送到官府去的。况且这种话固然不该说,却称不上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三妹妹也不是小门小户里的毛丫头,薛四姑娘好歹要看着些我们谢家的脸面,顶多只是把三妹妹赶出来吧?”

更何况,二妹妹前儿才跟自己提过,从萧瑞那里打听到些消息,道是太子刻薄寡恩,已经令薛家人生出不满来。薛四姑娘平日在家估计也没少听身边的人说东宫坏话,她又不是那位被选为太子妃的大小姐,再生气又能生气到哪里去呢?再怎么说,三妹妹也是救过她性命的……

谢显之一直拿谢映容救过落水的薛四姑娘来安慰自己,谢慕林把自己派人盯梢的事儿说了,他连连点头:“这么做很对,不要惊动太多人,悄悄儿留意这三处动静,若能悄无声息地把人找回来,自然还是别太张扬的好。我们家的名声也能保住了,你们姐妹几个更不会受连累。”

至于始作俑者谢映容……

谢显之叹了口气:“早些将三妹妹带离京城也好,她在这里是不肯死心的,无论如何也想要嫁得高门,却不在父母长辈跟前献殷勤,一心凭着自己去外头卖弄。我真不知她如今怎会变成这副模样……等回到老家,还得请宗房大伯祖母、大伯娘想个法子,好生教导她些规矩才好。禁足是必须的,蜜蜡是一定不能留下来了,金姨娘……只怕也要吃挂落。我只有些犯愁,若真的把三妹妹送到庙里去清修,她这辈子就没法嫁人了。父亲若知道我这么做,会不会怨我对弟妹太过严酷无情?”

谢慕林摆摆手:“只怕爹爹比你都要着恼呢。三妹妹的所作所为,好象当他不存在似的,你以为爹爹心里不生气?”她倒是能理解,上辈子谢璞不是没平反吗?他入了罪,不知是死了还是流放,反正不在跟前。谢映容要嫁人,他也做不了主,只能靠她自个儿操持。她不是什么聪明姑娘,估计重生后就没转过弯来,还觉得可以象上辈子那样行事呢,就直接把谢璞跟文氏给忽略了。

但别人家却是不会忽略这种事的,所以谢映容碰壁的日子还长着呢。

兄妹俩议定了应对方针,倒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暂时不必告诉谢映慧,免得她烦心。她如今受了伤,伤得不重,但很折腾人,脾气肯定好不了。她又素来看不惯谢映容,每每看到这个庶妹作妖,就忍不住激动大骂。万一知道谢映容私逃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大怒呢。何苦叫她为了这种事生气?等把人找到了,再含糊地在她跟前提上一句,也就是了。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起来,谢慕林与谢显之一块儿吃了早饭,商量了一会儿今日要做的事,后者就出发去报恩寺了。一方面他要去外祖母灵前磕头上香,另一方面也是看望受伤的妹妹,同时,曹家那边若有信儿,他在永宁长公主那边待着,只怕消息还灵通些。事关自家的大笔产业,他当然不能心大地任由曹文泰拖拉,能催着些,当然是催着些的好。

谢慕林这边也迎来了毛掌柜,对方对于谢映慧受伤一事,也十分意外与担心,但听说有可能把被夺走的部分产业拿回来,他又喜出望外了。他跟谢慕林讨论了一下,等产业拿回来后,该如何处理,哪些要卖掉,哪些要保留,重新投回谢家来的掌柜、伙计们,又该如何安置……等商量完了,他方才提了一句:“东昌号的大掌柜昨儿特地找到我们那儿,与我聊了半晌,只说些家常,什么正事儿都没提就走了。我觉得他有些古怪,后来又听蔡老田说了三姑娘的事,估摸着三姑娘应该就在他那里,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慕林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毛掌柜,你怎么这会子才跟我说这事儿?”不是该一见面就告诉她的吗?

毛掌柜摆摆手:“昨儿晚上我见了东昌号大掌柜的模样,猜到三姑娘在他们那儿,就不担心啦。我听说过三姑娘救了他们大东家薛四姑娘的事儿,想必是三姑娘不想受家里约束,就去找人家姑娘帮忙?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办到?就是薛四姑娘有心护着她,只要我们大少爷去跟薛家的人提一提,薛家也会叫薛四姑娘放人的。所以我不用着急,先跟二姑娘把正事儿办了再说。”说实话,他对那位爱折腾的三姑娘也不耐烦得很哪!

谢慕林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三妹妹打算跟薛四姑娘做什么,就怕她不懂事说错了话,把人给得罪了。”

毛掌柜摆摆手:“得罪就得罪了。薛四姑娘做不得薛家的主。至于东昌号……如今也就是大掌柜还勉强支撑着罢了,薛家早就安插了好些人手进商号,薛四姑娘根本就拦不住!”

第五百四十五章 行踪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五章行踪毛掌柜还没来得及去跟东昌号的大掌柜谈茶叶生意,他的如意算盘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负责监视东昌号位于三山门外码头总行的下人报上了最新的消息,薛四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到了总行,然后在里面待了个把时辰,便又离开了。监视的人远远看见一个很象是三姑娘谢映容的女孩儿,在门口上了薛四姑娘的马车,又有一个长得象蜜蜡的丫头上了后头丫头婆子们坐的小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要往东南方向走,很可能就是到报恩寺一带去了。

谢慕林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来报信的人:“你们觉得……三姑娘的气色怎么样?心情很好吗?薛四姑娘呢?”

来人想了想,答道:“三姑娘气色不错,她换了一身体面的打扮,看起来就象是那些勋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门做客时的样子,比起原本在家时可富贵多了。蜜蜡也换了薛家丫头的打扮,主仆俩脸上都带着笑。薛四姑娘的心情如何,小的们就不清楚了,我们没有看见薛四姑娘的脸,不过她也穿戴得很整齐体面,比三姑娘的打扮略素雅些,头上戴的首饰不多,但好象更值钱。”

留在京城的谢家仆人,因为同时还要兼顾桂园那边的差使,见得达官贵人多了,眼力也练了出来。他觉得薛四姑娘戴的首饰远比谢映慧戴的值钱,那肯定不会有假。

谢慕林只是纳闷,薛四姑娘还特地给谢映容主仆提供了全身的穿戴行头,难不成真打算把她们带到报恩寺来?她知道谢映容打算干什么吗?谢映容又是用什么来交换到薛四姑娘的帮助的?真的是靠着当初的救命之恩吗?

谢慕林想了想,决定不去多猜测了,她直接拿了大姐谢映慧的名帖,交给菖莆拿着,再让后者与前来报信的人一起守在报恩寺山门前的茶摊子上。什么时候看见薛四姑娘的马车过来了,什么时候把名帖递过去,求见薛四姑娘,以长姐谢映慧的名义,要求把谢映容给带回来。

倘若薛四姑娘不答应,弄出点动静来也没关系。今日报恩寺门前应该会有不少权贵人家出入,真闹大了,也是薛家没脸。这可不是什么谢家的女孩儿翻墙偷跑了,而是薛家的女儿非要带着谢家的女孩子走,却不告知人家家里一声,怎么说也是薛家没理。

菖莆是谢显之院子里的大丫头,受过平南伯府的训练,见多识广,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如今平南伯府自顾不暇,承恩侯府有意示好,想必曹家那边是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菖莆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不到,便又回转,呈上了一封信:“我见到薛四姑娘了,但她说三姑娘不在她那儿,她们只是同行了一段路而已。薛家马车途经西天寺山门前的时候,薛四姑娘就把三姑娘和蜜蜡放下去了,眼下她们并不在报恩寺。”

“西天寺?!”谢慕林诧异地接过信,不出意外地看到上头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类似的话语。薛四姑娘解释她是偶然路遇曾经帮过自己的谢三姑娘的,见对方主仆没有马车,又要往西天寺来,便捎带了她们一程,到西天寺门口已经放下了。她不知道谢家人为什么会知晓谢映容曾经坐过她的马车,但谢家要找女儿的话,尽管去西天寺找,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还撇得挺清的。若不是谢慕林早就从监视的人那里知道,他们是在东昌号总行门前一同上的马车,说不定还真会信了几分。而薛四姑娘把谢映容的救命恩情形容为“曾经帮过自己”,态度又是何等的轻慢?她真的有把谢映容这个恩人放在心上吗?

谢慕林放下心,有些疑惑地问菖莆:“西天寺里有什么?三妹妹上那儿去干嘛?”她所知道的西天寺,应该是个陵园吧?

菖莆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西天寺虽说是寺庙,但很少有人会去上香礼佛的,里头埋着几位皇家的娘娘、皇子,但又不是皇家陵园,另外还葬了几位国公、侯爷、诰命什么的,听说有些阴沉,还有过闹鬼的传闻。曹家素来不许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到那里去,顶多就是葬在那里的先人有家眷后人前去上香祭拜罢了。有心要礼佛的,都宁可少走几步,到报恩寺这边来。”

“少走几步”,是了,西天寺在报恩寺东边,事实上更偏离大道。一般人从城里出来,都会先经过报恩寺,才能到达西天寺。薛四姑娘推说自己是路过西天寺时,放下了谢映容主仆,这话就有些假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慕林眼下也懒得去理会,只想知道谢映容去西天寺干什么?难道她还打算从那里走到报恩寺来不成?还是说……她跟什么人约在那里见面了?

谢慕林想起一件事,立刻叫过香桃:“盯着卞家的人可有消息回传?”香桃摇头:“还没有动静呢。”

谢慕林想了想,又问菖莆:“西天寺可有院子什么的对外出租吗?”

菖莆有些迟疑:“葬在那里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肯定会有守陵的下人住处,又或是预备给前来拜祭的家眷歇息过夜的地方吧?”至于这些地方是否会向外出租,她就不知道了。曹家从来不去西天寺,她所知道的都是听别家下人议论得来的。

谢慕林立刻又翻出大哥谢显之的名帖,交代一名随从,拿到西天寺去问那里主事的和尚。倘若谢映容真的在那里住下了,不必打草惊蛇,立刻回报于她,她这里就可以请大哥出面,带着人去抓人了。

午饭后,谢慕林才打了个小盹,就听得卞家门外盯梢的人来报,说是卞老太太带着卞太太坐马车出行,朝着报恩寺方向去了。

紧接着,前往西天寺的那名随从又回转,禀报说西天寺的主事僧人承认有两位女客曾在他家正殿里礼佛,而后又在偏殿里用茶歇息,不过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有一户官宦人家的家眷坐着马车路过西天寺外,把她们主仆二人带走了。看双方见面时亲热交谈的模样,应该是很熟悉的亲友。马车车厢檐下吊了只灯笼,上头写的是“卞”字。

谢映容这是终于跟卞家人会合了?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交代蒋婆子:“记得带上爹爹和老太太的名帖,一会儿我们打听到卞家人的落脚处,就立刻递帖子过去。我倒要瞧瞧,这回卞家人又用什么理由来庇护三妹妹了。如果她们要继续被糊弄,不肯放人的话,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学一学大姐,在卞家婆媳面前好好拆一回三妹妹的台!”

第五百四十六章 献计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六章献计谢映容领着卞氏婆媳走进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只有一进,但屋子有五六间,厨房水井一应俱全,打扫得干净,家具也过得去,住上两三日完全没有问题。

她在卞老太太面前恭谨地说:“这是托薛四姑娘匆忙间找到的宅子,地方小了点儿,但价钱不算高,又是在前往报恩寺的必经之路上,很是划算。我已经打听到,明日太后娘娘的车驾会经过此处,外人还不知晓呢!若是运气好,老太太您就算不进报恩寺,所得也未必比报恩寺里聚集的那些权贵差。”

卞老太太扫视四周一眼,微笑着点头:“地方挺干净的,这就很好啦。出门在外,又有所求,稍稍将就些也没什么,只是委屈你这孩子陪我们一起住这等简陋的地方,我老太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您言重了。”谢映容垂下眼帘,露出乖巧柔顺的表情,“承蒙您关照了这许久,我什么都没法回报,如今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此去还不知几时能再相见,心中实在是遗憾。眼下碰巧遇上了这样的巧宗儿,倘若能给您一家求来贵人青睐,好叫卞叔叔将来的前程顺利些,您和卞大妹妹也能得享富贵安康,我心里就再无所求了。当初家里出事时,我也不是没住过比这里更简陋的房子,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您不必跟我客气的。”

卞老太太笑着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心中感慨万分。其实,若不是外孙程笃急需一门强有力的岳家帮衬,谢映容又偏偏是庶出,生母身份低微,她早就有心撮合两个孩子了。无奈世事就是如此,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半点不由人。谢映容如今还帮他们卞家去结识贵人,越发让她这个长辈过意不去了,只能对这孩子更好一些。

卞太太在旁冷眼看着,面色不变,插言转换了话题:“老太太,是不是叫人把这几间屋子再打扫一下,布置好铺盖什么的?您坐了这半日的车,先歇息歇息吧?”

卞老太太点头:“好,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卞家的下人迅速将整个院子重新整理布置一新,卞老太太与谢映容坐在正堂的圆桌旁说了一会儿话,卞太太已经让人在厨房烧好了水,泡了新鲜的热茶送上来了。

喝过茶,谢映容又给卞老太太出主意:“您不通知卞叔叔过来么?明日太后车驾会途经外头那条大道,前头不远处就是一处茶摊了,我估摸着,到时候太后身边侍候的人多半要到茶摊上去要热水的,可那种地方,东西能干净到哪里去?怎么能呈给太后饮用?咱们家到时候在门前支个茶水摊子,只说是施给路人饮用,宫里的人肯定会过来相问。到时候老太太再装作无意的样子,出去跟来人攀谈几句。太后娘娘一向怜贫惜老,见您与她年纪相仿,又这般精神,肯定会请您过去问话的。倘若卞叔叔到时候也在,扶您到太后车驾前露个脸,太后见他孝顺有礼,多问一句,便是卞叔叔的造化到了!”

卞老太太有些迟疑:“这样合适么?这大冷的天,外头道路又不是人来人往的地儿,我在门前施茶,只怕有些古怪吧?况且太后出宫,身边随侍的人焉能不带齐了家什伙儿?热水什么的,报恩寺里就有,宫里的人怎会随便找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就讨要呢?”

谢映容对自己的建议十分有信心,因为上辈子太后就是在路经这处宅子时,要了宅中的热水,又与宅中的老人说话,夸了那老人身边的儿子几句。那儿子本来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子,只因得了太后一句夸奖,很快就被举荐去做了官,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小,但也比原先强得多了!

如今她请薛四姑娘花重金把宅子原本的主人请走了,租下宅子十天,这份机缘便归了卞家人所有,兴许也会惠及她本人。她与卞家人难道还比不得原本那家仅仅是小康的人家么?那家人能得的好处,没理由他们不能得!

谢映容竭力劝说卞老太太:“太后娘娘明日出宫,乃是微服而来,并不打算摆开仪仗,惊动太多人,因此带的东西也不会太齐全。她只是偶然在此停驻,外人哪里得知?您又不是那些没名没姓的人家,只要把名号报上去,还怕宫里的人信不过宁国侯府的姻亲么?!”

卞老太太沉默不语。卞太太笑笑,问:“既然太后娘娘是微服而来,并不打算惊动外人,谢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呢?连太后娘娘的车驾会在门外停驻都能知晓,真真了不得,这也是薛四姑娘告诉你的?”

谢映容顿了一顿,笑着说:“我自有法子打听太后娘娘出宫的事儿。您也知道,我们家大姐姐跟永宁长公主的千金十分要好,而太后出宫的事宜,又是长公主安排的,我便辗转打听到了些消息。至于太后娘娘是否会在门外驻足……那不是撞运气么?若是能撞上,老太太与卞叔叔便交了好运,若是撞不上,你们家也吃不了什么亏。”

卞太太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婆婆拦下了:“容姐儿说得有理。世上的事焉能预先知晓?能打听得太后车驾会经过此地,又租下这处宅子,便已是极难得的了。倘若我们家没有那运道,便是凑到贵人跟前,也一无所得。倘若我们家有那运道,就是卞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我儿的前程也能更顺遂些。横竖我们家只是付了几两银子的房钱,外加几壶热茶罢了,能值得什么?若是心疼这点钱,错过了大好机缘,那才叫人生气呢!”

卞太太无法,只得顺从地应下了,但她瞥向谢映容的目光,却又添了几分深究之色。

谢映容并不在意,反正在卞家,做主的明显不是卞太太,她只需要讨好了卞老太太就行。

她继续笑着对卞老太太说:“听说三皇子与四皇子明儿也会随太后车驾同来。若是卞叔叔能得到皇子的欣赏,未来皇子开府时,说不定还能去王府做个属官呢!一旦得到皇子的重用,未来前程定会不可限量!这可比太后娘娘的一句夸奖要实惠多啦!”

卞举人上辈子便是三皇子府的属官,靠着这层关系,程笃才会在经受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程礼的多番打压,始终无法出仕之后,托舅舅引荐,成为三皇子手下的得力之人,从此飞黄腾达。本来卞举人是要考取了同进士之后,才被分派去王府当差的,还经历过一段不如意的日子。如今若他能提前讨得三皇子欢心,日后进三皇子府时,起步更高,也不是件坏事呀。

谢映容冲着卞老太太,笑得如同一朵花儿般:“老太太放心,卞叔叔将来定会仕途顺利,前程一片光明的!”

第五百四十七章 贵人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七章贵人次日上午,天色晴好,寒风略有些凛冽,但比起正月里的严寒,已经温和了许多。

太后的车驾如同谢映容原本预计的那样,在前往报恩寺途中略作歇息,就停在了距离卞家人落脚的院子不远处的茶摊旁。

本来他们一行人只是略作休息而已,但因为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手脚冰冷,用炭盆火炉之类的东西,又会太干,叫太后的嗓子干痒难受,所以改用了汤婆子。而从宫里出来,一路行到此处,汤婆子里的热水已经有些凉了,需要重新换成新的。偏偏他们停车歇息的时候,八岁的四皇子调皮捣蛋,把烧水用的炉子给浇熄了,怎么也没办法重新烧起火来。若是另拿温茶的小炉去烧水,又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太后娘娘那里未必等得。

负责茶水炭盆的太监知道太后是不会怪罪心爱的小皇子的,到头来要背锅的只会是他,为了自保,他必须要立刻找到办法去应对这一难产。恰巧路边有个茶摊,他立刻就跑去茶摊上要热水了。

茶摊上当然有热水,可摆茶摊的老头子看上去却不怎么干净。衣裳上有补丁只是寻常事,问题是他不停地吸溜鼻涕,又拿袖子去擦,手上也未必干净。这种人碰过的热水,如何能呈到太后娘娘面前去?!

太监又去看茶摊子存水的地方,发现是从别处打了水来,装在大水桶里随时取用的,水桶倒还罢了,舀水的水瓢却黑乎乎的,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在上头。他可不敢把这种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水送到贵人面前去,哪怕不是喝的也不行!

这可怎么办?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取茶摊上的水,他又要上哪儿找热水去?他们一行人倒是从宫里带了泡茶用的泉水来,可一来这泉水还要供应太后、长公主与两位皇子回宫之前饮用,一旦用完了就必须回宫去补了,二来把山泉水烧热也得花不少时间,他当然还是直接问人要现成的热水更省事,难不成要打发人快马赶到报恩寺去要热水吗?

就在这时候,太监发现了附近有人家,心下大喜,连忙带着人跑了过去,更惊喜地发现这家人在门外也摆了个茶摊子,给来往路人施茶。虽然在这种路过的人不多、又有茶摊在附近的地方施茶很奇怪,但他又何必深究呢?只需要这家人能提供热水,解决他面临的难题就行了。

卞举人亲自出面,给太监提供了足够的干净开水。那太监大约瞧他不是平民百姓的模样,不是随便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那种,态度倒也客气。等把重新灌好热水的汤婆子送进太后的马车里去之后,他顺道给太后身边管事的嬷嬷提了一提借水的人家。倘若有贵人能给那家人一些赏赐,那可比几两银子的赏银体面。

那嬷嬷清楚太后的性格,更知道此行是去给早夭的长公主祈福,路上行善积德,更合太后心意,便把此事报了上去。太后听了果然上心,打发嬷嬷去了一趟,赏了送热水的人家一套铜制的炉瓶三事,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是内务府出品,对于一般小户人家来说,是难得的体面了。

卞老太太与卞举人夫妻都挺高兴的,见来送东西的嬷嬷不提自个儿主人是谁,便主动提出要去向送礼的贵人道谢。

这原是谢映容原本就向卞老太太提议过的,谁知那位嬷嬷竟没当场答应,只是推说要去向主家请示,就转身离开了。

这位嬷嬷重新上了太后与长公主所乘坐的马车,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道:“这家人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做儿子的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穿戴打扮、言行举止,都可以证明他家家境不错,绝非这座小宅子本来的主人,多半是临时租下来的。近日多权贵在报恩寺周边租宅暂住,这家人想必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户,因此只能在这种远离报恩寺的偏僻地段租到宅子。为求有机会攀附贵人,他家只好在路旁设了茶摊,只求什么时候能撞好运,碰上一两位愿意驻足的贵人了。太后娘娘宽仁,赐了他家炉瓶三事,他家竟还不满足,又要亲自面见,实在是太贪心了些。”

太后微笑道:“原来如此。小人物在京中若没有倚仗,就算为官作宦的,也一样不容易,不必太过苛求了。我们既然已经得了热水,又赐了炉瓶三事,便算是扯平了吧。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留久了也让人觉得发冷。珞儿年纪小,别让他在这里吹风了,赶紧起程,尽快到报恩寺去吧。”

嬷嬷应声,正要退下去,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她忙出了车厢去探看,发现是四皇子不知几时带着个小太监跑到那送热水的人家门前,正好与那家的儿子撞了个正着,差点儿摔了一跤。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下车跑了过去。

四皇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他被卞举人捞了一把,只是衣袍下摆沾了点灰罢了,半点儿没伤着。随侍的小太监吓得都快哭了,他还象没事人一般,笑嘻嘻地抬头问卞举人:“你是谁呀?这是你家么?你穿得体体面面地,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卞举人其实是因为宫里的嬷嬷迟迟没有回音,被母亲催着出来看情况的,他也不知道穿戴寻常的四皇子是什么身份,只能断定是贵人,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姓卞,是个举人。这里不是我家,我只是租住在此。报恩寺附近的宅子都被租空了,我们家只是小门小户,挤不进去,只好求人帮忙,找到了这个地方。”又问四皇子,“小贵人,你没事儿吧?这里不是官道,路面不大平整,你走路小心些,别跑太快,万一摔着了,岂不是疼着了自个儿?”

太后身边的嬷嬷这时候赶到,听见个话尾,知道卞举人没说什么不恰当的话,脸色倒还算温和。她蹲身请求四皇子:“娘娘要出发了,请小主子回车去吧?到了寺里,自有地方给小主子玩耍。”

四皇子甜甜笑着应了,多看了卞举人一眼,便笑着跑回了自己的马车。小太监慌忙跟了上去。

四皇子与三皇子同坐一车,前者回到车中时,后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为了给太后留下好印象,他还得继续装出个好哥哥的模样来:“可算回来了。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你跑来跑去,也不怕脏了你的脚?”他压根儿就没打算下车!

四皇子甜甜笑着说:“好玩的,刚才遇到个读书人,说话可老实了。”

三皇子不以为然:“书呆子多了去了,这样的人哪里好玩?”

四皇子笑着低头玩起了自己的玩具,没有回答。三皇子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开头去。

这种整天笑眯眯地只懂得吃和玩的小孩子,真不知道太后与父皇为什么会喜欢。

太后的车驾很快离开了。卞举人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远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回头看向闻声出门的母亲与妻子,三人面面相觑。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失望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八章失望太后并没有如谢映容所说的那样,召见送热水的卞家人,并且对卞举人说任何夸奖的话,反而是借完热水后,就直接离开了。卞家人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回到小宅子里,看着那一套三件的炉瓶三事,才稍稍回过神来。

卞太太对这件所谓的“美事”原本就抱有疑惑,因此也清醒得最早,笑着安抚婆婆与丈夫:“能得这样的赏赐,已经极难得了。虽然我们平日里没少听姑太太说宁国侯府得了宫里的厚赏,家里又添了什么内造的物件,但我们自个儿家除了内务府出品的点心和衣料,是真的什么都没得到过。如今有这一套炉瓶三事,也能做个传家宝,供在家里正堂上,亲友来见到,说起来也是难得的体面!”

卞老太太的心里仍旧不太好受。她去过宁国侯府看女儿女婿,认得这样的炉瓶三事,不过是内务府出品的寻常货色,做工固然是精湛的,可太后娘娘一年里不知要赏几百套这样的东西下去,能有多稀罕呢?在差不多身位地位的邻居们面前显摆一下无妨,遇上真正的亲友,比如宁国侯府那样的人家,拿出来也是贻笑大方。

况且,她更希望儿子能得到贵人青睐,一套炉瓶三事罢了,她家也不是买不起,要这个做什么?难道儿子将来考得进士,授官时还能把这套炉瓶三事拿到吏部去,向吏部的官员显摆,好叫人家给她儿子安排个好些的官职么?!

卞老太太不说话,卞举人倒觉得脸上过意不去,低声劝说老娘:“母亲,今日儿子虽听您的安排过来了,但说实话,这样的事……儿子心里是不愿意的。儿子已是举人,只需要等到下一科会试,竭尽全力考取进士功名,就能正常授官,凭借自己的才干得到皇上与朝廷重臣的赏识。这才是我们书香人家子弟的正途。父亲在世时,也是盼着儿子走科举正途入仕的。倘若儿子凭借着贵人的青睐,侥幸做了官,从此为贵人所驱使……即使能从此飞黄腾达,也不是我等读书人的风骨了。儿子若那样做了,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失望的!”

卞老太太听得眼圈儿红了,有些哽咽着说:“你说这样的话,我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却做了不合你心意的事儿?我也是不忍见你一年年地苦熬,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第,才想要给你另寻门路罢了,不成想你是这样看待我的想法的……罢罢罢,你不乐意就算了。贵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我们家不过是送出了一壶热水,便换得了一套炉瓶三事,已是占了大便宜了,再想要旁的也不可能。报恩寺里如今权贵云集,我们也挤不进去,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卞家就没有大富大贵的命,何苦强求?!”

卞举人见老母哭了,连忙安慰,又说了许多赔罪的话,努力向母亲说明,自己并没有不领情的意思,原本也赞成母亲的想法的,但现在尝试过后,知道成效不佳,也没有遗憾了,接下来还是要继续寒窗苦读,参加会试。如果他下一科会试能顺利考取进士功名,入仕为官了,将来遇上今日遇见的几位贵人时,说不定会被认出来,到时候未必没有再得青睐的希望。

这话只是为了哄卞老太太的,卞老太太也心知肚明。今日统共只有一位疑似小皇子的贵人当面见过卞举人,孩子忘性大,过得几年,他还能认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卞举人么?就算认得,这位小皇子也只会是位王爷,做不了朝中人事的主儿,又能对一位小官员有什么助益?除非卞举人跑去给他做王府属官,就如同谢映容曾经说过的那样,靠着皇子的宠信,飞黄腾达。

但这并不是卞举人想要追求的前程,卞老太太也只是想一想,知道希望渺茫,也就不纠结了。

她不纠结,谢映容却开始纠结了。

谢映容发现太后并没有如同她所知道的前世经历一样,召见卞老太太与卞举人,并夸奖卞举人的孝道之后,就觉得不对劲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举人,同样是年老的妇人,太后对宅子的原主人与卞家人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谢映容上辈子没听说过那家人曾经得到炉瓶三事为赏赐,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就对那家人另眼相看了。可她曾经向卞家人许诺的美好前景未能实现,这让她有些不敢去见失望的卞家人了。

谢映容还发现,卞举人没有见到上辈子的恩主三皇子,反倒是跟四皇子有了交集,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有些焦虑的。

也许卞举人还是要等到考中同进士后,被分派去了三皇子府,方才得到三皇子的赏识吧?提前让他们君臣见面,并没有什么意义。

谢映容咬了咬唇,觉得今天的事没有按照她的预想顺利进行,实在有些不吉利。接下来,她还得往报恩寺去,与薛四姑娘会合才行。但愿她与薛四姑娘的计划不会受前事所扰,能顺利实现。

她给薛四姑娘提供了柱国将军府与萧贵妃、三皇子甚至是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喜好与忌讳,只希望薛四姑娘能成功讨得这些贵人的欢心,摆脱东宫太子的影响,另结一段好姻缘。

也不是说薛四姑娘上辈子的姻缘就不好了,她与柱国将军府的次子萧瑞订亲、成婚,据说也是夫妻恩爱非常,萧瑞对她一心一意,目无二色。然而萧瑞几年后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三皇子手里——他那个秘密的身份,只要一被三皇子发现,本就是必死无疑的——他死后不久,江家也败了,谢映容没能打听到萧瑞妻子的消息,但三皇子对舅家十分厚待,哪怕他的亲舅舅柱国将军为萧瑞之死心存不满,自荐去了北方边境镇守,三皇子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还格外厚赏了嫡亲表哥萧琮,给他封了爵位。作为萧家女眷的薛四姑娘,想必是平安无事的,只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罢了。

反正都是嫁进萧家,如果薛四姑娘选择的不是庶出又有个要命身世的萧瑞,而是正儿八经的萧家嫡长子萧琮,那一切问题都会不存在了。她会有一个富贵安稳的未来,一个长命百岁的出色丈夫。

谢映容心想,自己为薛四姑娘安排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算是回报了她上辈子的恩情了吧?倘若自己能靠着这份回报,得到薛四姑娘的帮助,也能给自己谋得一桩好亲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药方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九章药方卞家母子婆媳三人说完了话,卞老太太便来寻谢映容了。

她慈爱地对谢映容说:“好孩子,多亏了你,我们家才能得到太后的赏赐,这真是难得的体面。如今太后车驾已经去了报恩寺,我们家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些回家去。你是什么打算呢?我们是把你送去薛四姑娘那儿,还是直接送你回家?”

卞家人不知道谢映容是私逃出来的,听她说是好友薛四姑娘邀她离京前去小住几日,也就相信了,只当她是求了好友薛四姑娘帮忙,才给自家寻了处临时落脚的宅子,要送她离开,自然也需要考虑,是不是把她送回薛四姑娘那儿去,继续多住几天的。

谢映容心知是怎么回事,当然不愿意回家,忙笑道:“您让人送我去见薛四姑娘就行了,我答应了要回去陪她的。她如今就在报恩寺,其实也是顺路,你们不如也一块儿过去吧?报恩寺里如今权贵云集,方才太后娘娘又赏了你们东西,索性趁热打铁,让卞叔叔去多结识几位贵人,兴许就有哪位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卞老太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卞叔叔是读书人脾气,自命清高,他认定自己有金榜题名、走正途入仕的一天,不大情愿去攀附权贵,以求幸进呢。若不是我一再要求,他今儿都不会过来。既然已经得了太后的赏赐,他要走,我也拦不住他了。更何况,太后刚刚才见过我们,若我们再去报恩寺里钻营,万一被太后身边的人看见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过利欲熏心?若是惹得太后不喜,反而不妙,还是见好就收吧。有那一套炉瓶三事,我们家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了。”

谢映容心中大不以为然,但此时却不能说反驳卞举人的话,以免惹得卞老太太不喜,便柔顺地说:“您家是正经书香门第,门风清正,行事自然与别家不同。”

卞老太太微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们谢家也是书香门第,比我们家强得多了。”

谢映容都快忘掉自个儿家里也是高官显宦了,下意识地就要奉承卞老太太,此时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自夸的话。在她看来,在北平做个三品的外官,算不得什么风光,燕王再有权势,难道还能跟新君相比?程笃将来可是新君的心腹重臣呢!自家亲爹谢璞哪儿能及得上他半分?只要她做了程笃的正妻,日后那威风的亲爹也只有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份了!

想到程笃,谢映容倒是记起了正事来:“不知道之前那份药方,老太太给宁国侯府送去了没有?程大哥哥可吃过药了么?效果如何?”

卞老太太道:“昨儿一拿到药方,就直接送到我闺女女婿那儿去了,当时说是请太医看了,应是对症的,只是晚上吃了药,早上还没信儿过来,也不知道药效如何,一会儿叫人去问一声,就知晓了。”她心里其实也不大有底,谢映容不知打哪里弄来一张药方,据说是她之前生病时用过的,极灵验的一张方子,让他们去给程笃试试。若是不放心,还可以叫诊病的大夫看一看,确认对症了再让程笃吃药。

卞老太太自己是半信半疑的,总觉得谢映容之前得的病,好象跟外孙程笃的病不是一回事,而且病情也拖了很久才有起色,不象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只是她也是好意,让太医瞧一眼也没什么。若是对症,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映容却很有信心:“程大哥哥定会平安无事的,那药正对他的症状呢!”当然是对症的,上辈子宁国侯府为程笃的重病束手无措,眼看着只能等着他断气了,是左思云不知用什么法子请动了从前任过太医院院判的一个老头子上门给他诊治,开出这么一个方子来,程笃才吃了两天药,病就好了大半。

正因为有这么一份恩情在,宁国侯亲自出面向左家提亲,磨得皇帝都帮忙说情了,大理寺卿左肇知方才点了头,不再反对侄女儿的婚事。江太太小程氏拿娘家这件趣闻当茶余饭后的话题,跟儿子们好生嘲笑了一番嫡长兄程信那一房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娶回来一个御史之女,连带的那份药方,也没少拿出来嚼舌头。

那药方上用的药并不十分名贵,几乎都是常用药,却不知为何药效会如此显著。谢映容暗中背下,原是因为自己也恰好得了风寒,生怕江绍良正妻曹文莺不给自己请好大夫医治,所以私下里打发人出去配药。那药方倒也确实灵验,她喝了七八天,风寒就彻底好了,因此她至今记得牢。

如今,她谢映容拿出这份药方给程笃,把那救命的恩情给截了胡,左肇知又反对侄女儿嫁入宁国侯府,程笃跟左思云的姻缘就算是黄了!反倒是她这一边,有救命之恩在,宁国侯定然也愿意为了报恩,向谢家提亲的!她虽是庶出,父亲却是三品高官,与左思云一个御史嫡女相比,身份只高不低。父亲谢璞更没理由拒绝与侯府联姻,放弃一个在京中得到强援的机会!她与程笃的姻缘,这可不就结上了?!

就算谢家所有人都反对她攀附程笃又如何?她有这一张药方在手,再凭着上辈子的记忆,想做什么事做不成呢?!

谢映容志得意满,等到卞家的下人传来宁国侯府的最新消息,得知她那张药方起了效用,程笃吃过药后,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早起还咳嗽得少了,她心里就更加得意。就算来复诊的太医说,那方子虽然对症,但还需要略改两样药材,其他药材的份量也需要减轻些,她也没放在心上,认为那太医是为了挽回自己的脸面,证明自己并非无能,方才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

她根本没想过,程笃的病情随着时日长短,也会有起伏变化,几日后适用的方子,眼下未必就百分百合适。她只需要确认自己拿出来的药方有用,能救得了程笃的性命就行,至于其他的旁枝末节,她又不是大夫,何须理会?

卞家人得知外孙病情有所好转,都十分惊喜,连带的把此行的遗憾都给抛诸脑后了,只想着赶紧去宁国侯府看程笃去。卞老太太心急,带着儿子要先走一步,卞太太便担起了送谢映容去报恩寺的重任,微笑着吩咐下人替谢映容主仆把随行的行李送上马车,然后亲自拉着谢映容的手,登车而去。

她们没能顺利进入报恩寺。太后与皇子们都已经入了寺,寺中也是达官贵人云集,岂能再容外人随意进出?卞家虽然有宁国侯府这么一门体面的姻亲,可因为程宝钏惹了事,宁国侯府已经灰溜溜地合家撤走了,并不在寺中。卞家自身份量不足,敲不开此时报恩寺的大门,只得报了薛四姑娘的名号。

然而守门的僧人在寺里转了一圈出来,却告诉她们,薛四姑娘声称与谢三姑娘并不熟,眼下没空接待。

谢映容懵了。

第五百五十章 山门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章山门谢映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复。

她不相信这是薛四姑娘说的话,便猜想会不会是旁人越俎代庖?毕竟薛四姑娘不是孤家寡人,她到报恩寺来肯定是要跟薛家其他人聚在一起的。倘若是薛家哪个人不清楚内情,觉得一个谢家的庶女算不得什么大人物,随口替薛四姑娘把来人打发了,也没什么出奇。薛四姑娘恐怕这会子还不知道有人找她呢!

这么想着,谢映容便不死心地请那守门的僧人再去传一次话,不是找薛家的人传,而是直接找薛四姑娘。

然而僧人怎么可能答应?那些姑娘小姐们都是与长辈们待在一处的,他们要替人传话,当然不可能越过下人与人家姑娘的家长,直接来到姑娘面前,那太过分了,不是他们出家人该做的。况且今日寺中来了贵客,达官贵人云集,寺里绝不可能容许出现任何差错。他一个守门的,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让人挑剔报恩寺规矩的事?

再说了,有心要挤进寺里攀附权贵,却因为身份所限,只能被挡在山门之外望洋兴叹的,又何止是一个两个?眼前这位女施主,既然报的是卞家的名号,那也不过是小官宦人家罢了,与门外其他滞留着不肯走的马车里的官眷们相比,身份只怕还有些不如呢。就连那些四、五品的人家,都没能进入寺内,他凭什么让这位六品小宦家的女孩儿,仗着跟某位贵女有几分交情,就得以进入寺内去呢?况且人家薛四姑娘,都已经说了与她不是很熟了。

僧人拒绝再走一趟,非常直白地告诉谢映容,那话真的是薛四姑娘说的,他远远听见她这么吩咐下人传话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谢映容不相信,她与薛四姑娘有约在先,又给对方提供了那么多重要的信息,如今正是讨要回报的时候,对方又怎会忽然说与她不熟呢?上辈子薛四姑娘和善无比地帮助了一无所有的她,这辈子没理由就忽然变脸了。

僧人不肯捎话,谢映容只得求卞太太,借用宁国侯府的名义,再让僧人进寺传一回话。

然而卞太太拒绝了。她有些尴尬地把谢映容拉远了几步,才压低声音说:“薛四姑娘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你与她似乎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先前也没听说过与她有什么来往,能求得她帮忙,租到那处宅子,已经十分难得,实在不好强求太多。兴许是这点小事也要请薛四姑娘帮忙,她有些不耐烦了吧?就算你曾经对她有过相救之恩,如今的薛家也是今非昔比了……”

谢映容曾经在卞家住过几个月,卞太太很清楚她确实跟薛四姑娘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否则那几个月里,后者怎会从来没探过病?后来谢映容回了谢家,也一直在养病,直到年后才听说好得差不多了,更不可能出门交际。谢映容拿去年的“救命之恩”说事儿,卞太太是相信的,只是也觉得,人家薛家如今已是东宫外戚,不同以往,薛四姑娘就如同曾经的谢家夫人曹氏一般身份高贵,傲慢清高、目下无尘都是正常的,能帮忙租房子,还帮着打听了不少消息,就已经很不错了。谢映容如今又再来求她提携,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些?

卞太太反过来劝谢映容:“进不去报恩寺也没什么,你本就是想要离京前多陪陪薛四姑娘这位朋友,既然如今她不得空,你就回家去吧?你说过你的兄姐好象都到报恩寺来了吧?不知是住在寺中,还是在附近租宅子居住?还是我直接把你送回珍珠桥去?”卞家人不是很清楚谢家如今已经几乎撤离了那座大宅,那里只剩下几个看房子的下人了。

谢映容迅速收回思绪,略有些警惕地说:“我听说哥哥姐姐们是住在报恩寺里的斋院,却不知道是哪一间。如今我进不去,也没法与他们会合了。不过我想,这报恩寺如今门禁森严,都是因为有太后在此的关系,等到太后尊驾离开,这门禁就会取消了,我想要出入山门,都不会再有阻碍。卞婶娘还要赶着去宁国侯府与老太太、卞叔叔会合,我就不麻烦您了,您把我留在这里,借我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我与蜜蜡等待山门开禁,再想法子去找薛……找我哥哥姐姐们就好。”

谢映容想要尽快摆脱想亲自送她回家的卞太太,但卞太太却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不成,老太太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你送到薛四姑娘手中,如今既然办不到了,至少也要把你送回家去,怎能半道上将你丢在路边不管了?宁国侯府那边也不急,我知道外甥病情有了起色,晚些再过去看他,也是一样的。谢三姑娘既然打算等山门重开,那我就在这里陪你。”说罢就要请谢映容一道回车里去,她们可以把马车驶到稍远些的角落。她有看到附近不少避风的地方都停有马车。

谢映容见她不肯离开,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忙道:“老太太与卞叔叔都在宁国侯府,卞大妹妹与卞小弟在家也不知如何了,卞婶娘真的不回去看看他们么?!”

卞太太只觉得谢映容的言行有些古怪:“不要紧的,家里有丫头婆子们看着呢,两个孩子也不是不懂事只知道胡闹的性子,我在外头多待一会儿,也不打紧。”其实她又何尝不想丢下谢映容走人呢?但谢映容提供的药方确实对程笃帮助极大,就冲着这份恩情,她也不能把小姑娘丢在报恩寺门口转身就走。

谢映容此刻却恨极了她的负责任,正绞尽脑汁想理由说服她离开,却冷不妨听到蜜蜡在旁尖叫了一声。她不耐烦地扭头看去,发现蜜蜡仿佛见鬼一般盯着自己的身后。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二姐姐谢映真正从斜对面一辆刚刚驶来的马车上走下,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板着脸朝她走过来。

谢映容顿时手脚冰冷,她飞快地看了卞太太一眼,担心谢映真会在卞太太面前拆穿自己逃家的行为。她没料到会在报恩寺外被家人抓住的,更没料到卞家人也会在场看得分明。倘若卞家人知道了她的种种行事,告诉了宁国侯府,那宁国侯就算原本有意为了报恩而向她提亲,只怕也要犹豫了吧?

就在谢映容慌得六神无主之际,一无所知的卞太太露出了笑脸,朝谢慕林迎了上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 影射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一章影射谢慕林早就派了人守在报恩寺山门前,提防谢映容会跟着薛四姑娘或者卞家人入寺。哪怕薛四姑娘写信来撇清了关系,卞家人又一直不见踪影,她也没放松过,如今总算等到了想要找的人。

谢显之也事先跟报恩寺的僧人打过招呼,只要谢映容一入寺,就会有人向他报信的。那守门的僧人去了一趟薛家人聚集的静室,随后便有人把消息报到谢显之处。只是他当时正陪在马二公子身边,脱不得身,只得把事情交给二妹妹谢慕林处理。谢慕林从东门坐马车飞快赶过来,总算拦住了谢映容与卞太太。

谢慕林跟笑着迎上来的卞太太寒暄两句,便知道对方什么都不知情,八成是被谢映容哄骗了。她也不多言,只冲面色惨白的谢映容笑了一笑,便对卞太太道:“多谢您把舍妹送回来了。舍妹在家被宠坏了,仗着长辈们都不在,便不服我们兄姐三人的管教,做事只凭着性子来。我们告诉她,等承恩公夫人出殡之后,便要离开京城,返回老家湖阴去,她非要吵着出门见朋友。我们不许,她竟自个儿偷偷跑了……”

谢映容冷汗直冒,飞扑上来抓住了谢慕林的手臂,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又怕叫卞太太看见了,会太破坏自己的乖巧形象,一时间左右为难。

幸好谢慕林没有把翻墙的事说出来,只是笑眯眯地说:“后来我们知道她是去找薛四姑娘了,才算稍稍安心了些。只是薛家与我们谢家素无交情,她统共也只见过薛四姑娘一面罢了,贸然跑去请人家帮忙,就算她曾经救助过薛四姑娘,也显得太过唐突了。她救人是在我们谢家出事之前,可我们全家处境最艰难的时候,薛家也不曾露过面,哪怕是说句安慰的话,可见人家并不打算跟我们扯上关系,女孩儿之间的恩情也没叫他们放在眼里。

“如今我们家处境是好过了些,可薛家出了太子妃,身份不同以往,三妹妹此时贸然上门求助,未免有挟恩图报之嫌。人家薛四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回拒救命恩人,意思意思帮了她一把,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往后我们家也不好再提什么恩情。三妹妹实在不该再找上门去,向薛四姑娘提更多的要求的,那就显得太贪心了。”

谢映容刚为谢慕林不曾拆穿自己而暗暗松了口气,听到后面的话,就忍不住心中冷笑,暗道你们知道什么?薛四姑娘怎会是这样无情的人?她心肠好着呢!自己对薛四姑娘的帮助,也不仅仅是去年那一次救命之恩而已。若不是这些都是秘密,不能轻易告知于人,谢映真又哪里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谢映容不以为然,但卞太太却觉得谢慕林的话很有道理。她没法当着谢映容的面教训对方,只得干笑着说:“三姑娘年纪还小呢,只知道好朋友之间没什么可计较的,哪里知道那等皇亲国戚人家的行事?二姑娘就别怪她了。”

“我能怎么怪她呢?”谢慕林笑眯眯地说,“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卞家着想,只因她与卞老太太、卞大姑娘情份不一般,便总是想着要帮你们一把。当初三妹妹受伤生病,大姐在家鞭长莫及,多亏有府上帮衬,照顾了她几个月,哪怕是为了还府上这份恩情,她厚着脸去攀个高枝儿,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就是失了薛四姑娘这位朋友罢了。她们原也算不上朋友,只是三妹妹对人家有过恩情而已。只是三妹妹……”

她转向谢映容:“就算你对薛四姑娘有恩,如今人家帮过你,就算是还完了恩,你可千万不要再上门去了。你当初原也不是为了让人家报恩,才去救人的,如今搞得象是挟恩图报似的,一再要人家帮你谋好处,又算什么呢?你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可别叫人误会了。”

谢映容恨不得用眼刀子杀了她,她只微笑不语,瞥了卞太太一眼。

卞太太涨红了脸,窘迫得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谢慕林表面上是在教训谢映容不该对薛四姑娘挟恩图报,私底下又何尝不是在影射卞家对谢映容挟恩图报呢?

谢映容还实打实地救了薛四姑娘性命,可是卞家……虽然收留了谢映容几个月,却也是先承了谢映容对卞老太太相救之恩的呀!这份恩情需得打个大大的折扣,就更没脸面要求谢映容为他们谋好处了。

卞太太想起婆婆与丈夫那里才得的一套太后所赐的炉瓶三事,只觉得脚底下好象踩了烧红的煤块一般,恨不得马上走人。

谢映容见卞太太脸色不对,倒是醒过神来,警惕地看向谢慕林:“二姐姐这话也说得太过了。我与别人交好,朋友之间,哪儿能象做生意似的,一笔一笔算得清?朋友之间相互帮助,都是凭着本心而行,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俗呢!薛四姑娘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我计较的!”

谢慕林有些玩味地看着谢映容,再一次体会到这姑娘真的没什么眼色:“你怎知道薛四姑娘不会计较呢?你跟她很熟吗?你说这种话,难不成是真的觉得,自己救过她,所以要求她做任何事,都不会惹人厌烦?三妹妹,你这样是不行的,你救别人是好意,非要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会被人误会是挟恩图报的。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怎能叫人误会呢?”

她转向卞太太:“您说是不是?”

卞太太想到谢映容几次向自家女儿求助,还有她对程笃的那番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卞太太的心乱了,除了涨红着脸干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慕林见她这副模样,决定宽宏大量地放她一马:“今日多谢卞太太把舍妹送回来了。我们兄妹在报恩寺旁租了一处小宅,离此处甚近,我这就带舍妹回去,不必再劳府上操心。”

卞太太立刻顺坡下驴:“那我就先告辞了。我们家老爷奉婆母前往宁国侯府探病,我正要赶过去会合呢。”

谢慕林微笑:“听闻令甥是在说亲中途不慎染病,想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吧?等到令甥大婚,还请府上给我们家捎份喜帖。我们两家交往了这些时日,老太太若知道府上大喜,定会送一份厚礼前去道贺的。”

这是谢家无意与宁国侯府联姻的意思?那……

卞太太神色尴尬地朝谢映容处看了一眼,应声道:“二姑娘客气了,客气了……”很快告辞而去。

谢映容急了,就怕她真个把谢慕林的话当了真,不顾自己对程笃的救命之恩了,扑上去就要拦人解释,却被谢慕林一把抓住。

谢慕林用凌厉的目光盯住她,压低声音警告:“你要是不老实听话,信不信我立刻把你半夜跟着男人翻墙逃跑,还卷走了你姨娘所有私房首饰的事也告诉她?!”

谢映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顿时老实下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禁闭

谢慕林令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挟住谢映容,强行把人送上了马车。

至于蜜蜡,自然也不例外,叫另两个婆子扭送上了后头的小马车,一同被押回了谢慕林兄妹三人目前寄居的小宅。

下车进门后,谢慕林没有理会蜜蜡,只命人把她关起柴房,严加看守就算了,如果不老实,还可以拿绳子绑了,再堵上嘴。她现在还有事要忙,暂时顾不上这个丫头。

至于谢映容,谢慕林也叫人把她关起了原本给她预备的房间,所有窗户都事先从外头拿木板钉子钉死了,只留一扇门,等她进去后,也要拿大铜锁锁起来。

谢慕林当着谢映容的面,吩咐负责看守的蒋婆子与另一名壮妇:“到了吃饭的点,就给她送干粮和茶水,一律是两个馒头,一壶温热的糖盐水,拿木碗和铜壶送,不要拿瓷器,随她爱吃不吃。她不吃的话,过后她嚷饿,你们一律不得理会,等到下一次饭点再送,反正少吃一两顿,她也饿不死,还正好败败火呢。除了这馒头与糖盐水以外,你们什么都不要给,也不必给她预备洗漱的东西,更无须派人进去侍候她饮食起居。

“她就算在屋里嚷嚷着头痛肚子痛,又或是病得快要死了,甚至是不依她的意思办事,她就要上吊自尽,你们都不必管。我非常肯定她是不会真的去寻死的,再吵再闹也不过是为了哄你们上当受骗,让你们放她出去,又或是帮她办事而已。就算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大哥大姐也不会怪罪你们。若是爹爹和娘有话说,我自会去领责,怪不得你们身上。”

蒋婆子与那仆妇对视了一眼,便小声问谢慕林:“二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谢慕林淡淡地说,“谢三小姐天真浪漫,任性妄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以为得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只是要给她些教训,免得她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世上所有人和事都会照她的意思进行呢!都被人当面打脸了,她还只会嚷嚷着薛四姑娘是她好友,断不会对她弃之不顾的话,真真叫人听了发笑!我要让她好生冷静几天,想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等到什么时候她知道错了,愿意真心反省悔改,我再与她说话不迟。现在……说什么都是浪费唇舌!”

蒋婆子缩了缩脖子,给仆妇递了个眼神,双双退下去,做临时狱卒去了。她先前没能把谢映容看好,叫人逃了出去,此时也面无上光,哪里有底气去劝谢慕林什么?况且她觉得,二姑娘好歹还没断了三姑娘的食水,只是把人关在房间里禁足罢了,罚得一点儿都不重。

但谢映容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谢映真的惩罚力度太重了,一点儿都不讲理。她这一路上不知跟这位二姐姐说了多少好话,伏低做小试过了,以理相劝也试过了,甚至还曾经拿未来太子妃娘家的权势去吓唬对方,都没能让谢映真变一变脸色,令她挫败不已。

她知道今日想要继续进行自己原本的计划,是不可能的了。

没错,她今天本来是有两个计划的,先是帮卞家讨好了太后与皇子们,得到奖赏与贵人的青睐,提前将卞举人荐到三皇子面前,紧接着她便要跟在太后的车驾后头,赶到报恩寺,与薛四姑娘会合,一同去讨太后的喜欢了。为了不让太后起疑,卞家人跟太后一行人接触时,她压根儿就没出屋子,免得被宫人看见。

让卞家得到太后的奖赏,是为了让卞家人对她更有好感、更感激她,愿意替她与程笃的婚事出力;讨好太后,也同样是为了增添她本人的份量。毕竟左思云还有亲生父亲与伯娘支持,只有一位伯父反对她与程笃的亲事,可她却连父母的支持都得不到,在京中完全是独力支撑。谢璞远在北平,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他得到消息太晚,宁国侯改主意了怎么办?这时候若有一位身份尊贵的贵人能替她撑腰,她与程笃的婚事就真的是板上钉钉了!

上辈子左肇知是因为皇帝求情,才答应的婚事。而皇帝会开口,则是因为太后发了话。传言左思云就是在这次报恩寺法会上遇到太后,得到太后喜爱的。一个御史之女都能凭借太后的青眼,嫁进宁国侯府,谢映容觉得自己乃堂堂三品高官之女,又凭什么就不能呢?!

谢映容为今日的计划做了许多准备,拉上薛四姑娘,不仅仅是为了给对方换一桩更好的姻缘,以报答对方上一世的恩情,也是为了借薛家之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没办法,她身边只有一个蠢蠢的蜜蜡,手头的银钱也有限,没人没钱,能支使得动谁?又如何能阻拦左思云讨太后的欢心呢?薛四姑娘同样需要争夺太后的青眼,正是她最好的合作伙伴!

可如今,她第一个计划稍稍受挫,正要实现第二个,却偏偏被拦在了报恩寺的山门之外,怎不叫人扼腕?!就算一时进不去也无妨,只要她守在门口,等到太后车驾出来,她未必就没机会再凑上去讨欢心了!至不济,她也可以再见薛四姑娘一面,打听对方是否如愿以偿,倘若能与对方议定通信之事,今后她便是回了乡下老家,也依然能在京中留有强援,与宁国侯府议亲时,也能有个打听消息甚至是帮忙说好话的人……

谢映容想要支走卞太太,免得她妨碍自己,不成想事情没办成,反而把谢映真这个煞星给招来了,真真晦气!她力图说服谢映真留在报恩寺外,又或是把她送进报恩寺里,与兄姐会合,可谢映真油盐不进,直接就带她回了住处,把她关起来,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太后的车驾马上就要离开了。错过这个好机会,她几时才能再有可能再见到这等贵人?!

还在谢映真先前跟卞太太胡说八道的那些话,卞家人该不会真的认为她不图回报,也不帮她做媒了吧?!她还需要去见卞家人,去跟他们通信,向他们打听程笃的病情,暗示提亲的事……若是什么都没做,她就被兄姐押上了返回湖阴老家的路途,那程笃病愈之后,又要如何报答她这个恩人呢?想要宁国侯上门提亲,也得有人在他面前提出这个建议才行哪!

谢映容在房间里拼命大力地拍打着房门,大声叫唤:“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二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呀?我只是去见薛四姑娘罢了!首饰的事,我姨娘也不会跟我计较的。她就只有我一个女儿,那些东西将来还不都是给了我么?姨娘都不计较了,你罚我做什么?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关在家中禁足,你快放我出去呀!”

蒋婆子再检查了一下锁头的坚固程度,对谢映容的喊叫充耳不闻,只斜眼去看闻声赶来的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面无表情,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走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招供

谢显之直到太阳西下方才回到住处。

他告诉谢慕林,太后一行人只在报恩寺里待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离开了,永宁长公主一直陪在她身边,因此后续的善后事务,是由马二公子与马玉蓉兄妹俩领着人负责的。谢显之今日一直陪在马二公子身边,便也顺便搭了把手,因此耽搁到这会子才回来。

不过他离寺之前,又去看望过大妹妹谢映慧,确认她今日情况还算良好,只是伤口疼得寝食难安,看起来精神有些憔悴,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勉强吃了点半碗燕窝粥而已。不过她听说谢映容已经被抓回来了,精神立刻振奋了不少。若不是她的伤暂时还离不得永宁长公主府的太医,她都恨不得立刻回来骂人了。

谢慕林听得有些好笑:“要是大姐能忍得住伤口疼,暂时回来骂骂三妹妹也没什么,只要她能因此重新打起精神来。三妹妹给家里添的麻烦那么多,偶尔也需要发挥一点正面的作用,不然岂不是没有一点儿存在价值?”

谢显之听得半懂不懂,但也能猜到谢慕林的言下之意,嗔了她一记:“二妹妹又说笑了。”又问,“三妹妹如何?还算老实么?这两日她到底上哪里去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谢慕林耸耸肩,示意他看后院里关着谢映容的房间:“这里的房屋门窗并不是用特别坚固的好木材做的,可能有些单薄了,被三妹妹在屋里又拍又打,又推又拽的,感觉好象随时会被她弄破似的。还好在门窗被弄坏之前,她就先没了力气,所以这会子你觉得她还算安静。

“我让人只给她提供两个馒头一壶糖盐水,作为一日三餐的标准,饿不死她的,但估计她也不会有多大的力气。先关上两天,磨掉了她这坏脾气再说。我听她吵闹时嚷嚷的话,她今天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所以心急着想要出去。如今天色已晚,她估计是知道自己的计划泡汤了,所以才消停下来。但明后天她还会不会闹,谁也不知道。”

谢显之听得皱眉:“怎么回事?她还能有什么大计划?”

谢慕林倒是知道一些,蜜蜡被抓回来后,在柴房里关了半天不到就服软了,不用特地去审问,她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不过作用不大,因为谢映容很多事都是瞒着这个丫头的,比如她与薛四姑娘面对面交谈时,就没让蜜蜡待在跟前侍候。

蜜蜡只知道谢映容听说了客店那个小子的家人是在东昌号做事的,便拿首饰收买对方,让对方同意带她们主仆俩翻墙逃跑出去,躲进东昌号位于码头上的总行,给薛四姑娘传信,以“有事关薛四姑娘婚事的重要消息相告”为理由,把人请过来面对面交谈。

谢映容似乎拿自己的姐姐是曹家外孙女,又与永宁长公主府关系密切为由,说服了东昌号的大掌柜,帮着转达这个请求。但为了说服薛四姑娘前来,谢映容还是在大掌柜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对方。信的内容蜜蜡不知道,不是谢映容妨着她,而是她压根儿就不认识字。

薛四姑娘看了信后真的来了,不过她与谢映容在屋里商谈时,蜜蜡被挡在了门外,与薛家的下人们大眼瞪小眼,只知道薛家的丫头认为谢映容是在挟恩图报,拿一年前的所谓救命之恩对薛四姑娘狮子大开口。事实上去年就算谢映容没有下水救人,谢家也会有别的下人去救薛四姑娘,而且薛四姑娘身边的丫头里就有会水的,这份所谓的恩情不过是谢映容自个儿强求而来,薛家人根本就不认,所以去年谢家出事时,薛府上下都没人吭一声。

蜜蜡听了薛家丫头婆子们的话,非常生气,她不敢得罪这家高门大户,私底下却向谢映容告了密。可是谢映容根本不在乎,她对薛四姑娘非常信任,并不把几个下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似乎认定了,她提供的消息对薛四姑娘大有好处,将来对方也会感恩戴德,与她成为相互扶持的密友的。

蜜蜡并不知道谢映容与薛四姑娘具体是如何约定的,只知道后者帮谢映容租下了报恩寺附近一处地段僻静的宅子,半强迫地让宅子的主人搬了出去,随后谢映容就带着卞家人住进去了,说是太后的车驾会经过那里,只要卞家人给太后献几壶热水,就能得到太后的赏赐什么的。另外,还有一位不知身份的官家小姐,谢映容与薛四姑娘曾经提过她“很碍事”,要让她稍稍安静些,别跑出来坏了她们的大计。

谢显之听到这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是哪位官家小姐?三妹妹与薛四姑娘要对她做什么?!”

谢慕林摇头:“蜜蜡只知道这么多了,这还是她无意中听来的,三妹妹与薛四姑娘议事时总是避开她和其他的丫头,她能知道这些,已经不容易。不过据她说,听三妹妹的语气,应该不会对那位官家小姐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让她暂时安静些,别在报恩寺里坏了三妹妹与薛四姑娘的事而已,估计不是让人去阻拦对方,就是把对方关在什么屋子里吧?但是官家小姐身边岂会缺了侍候的跟班?报恩寺更不是随便外人乱来的地方,那位小姐顶多是受些惊吓,或是受点儿小伤什么的,不会有大碍。”

她看向谢显之:“大哥在寺里,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谢显之皱眉说:“我一直陪着马二公子,待在男香客聚集之处,并不清楚女眷那头的消息。明日我去向马小姐打听一下好了,就怕三妹妹闯出什么大祸,害了无辜之人。”说罢他又顺便鄙视了一下薛四姑娘,“薛家家教,怎会教出这样的姑娘来?!这位是太子妃的姐妹吧?但愿太子妃不是这等荒唐的性子!”

谢显之还很担心,谢映容与薛四姑娘在报恩寺里到底有什么计划?他相信这两个姑娘都不敢做冒犯贵人的事,但就算是她们想出什么标新立异的法子去讨太后的欢心,也够丢脸的。他不把这个问清楚,都有些害怕去见永宁长公主了!

谢慕林从蜜蜡那里早就打听到谢映容与卞家人在那处路旁的小宅子里跟太后一行人发生了什么交集。当她告诉谢显之,卞家人付出一壶热水,得了一套炉瓶三事,还觉得不大满足时,连谢显之都诧异了。

幸好,卞家人最后还是想通了,得知程笃病情好转之后就去了宁国侯府探病,还对谢映容拿出来的药方感激万分,并没有与谢映容一起去报恩寺,谢显之对卞家人的观感顿时有了改善:“卞举人还算有些分寸。”他只是纳闷,“三妹妹从何处得来这等好药方?先前她生病时用的方子,她似乎吃了好久的药,方才有所起色,不象是这等灵验妙方呀?”

谢慕林不关心药方,只想知道一件事:“三妹妹不知跟薛四姑娘商量了些什么,怎么对方如今忽然翻脸了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细节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四章细节从蜜蜡透露的只字片语来看,谢慕林大概能猜到谢映容和薛四姑娘聚在一起能干些什么好事。

谢映容借薛四姑娘的力,租到一处宅子去讨好太后,以此为卞家谋福利,估计是靠着上辈子的记忆想出来的,恐怕那个宅子原本的主人家,上一世就得了太后的奖赏,所以谢映容便让卞家人照抄他们家的做法了吧?看卞家人后来对那套炉瓶三事那么失望,估计他们的收获并没有宅子主人上辈子得到的多。这也是正常的,蝴蝶效应,还遇上谢映容这么一个不大聪明的主儿,事情会发生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薛四姑娘对谢映容提供的帮助之一,另外大概还有收留她在外过夜、提供体面的穿戴、送她去西天寺等等。谢映容还说过,跟薛四姑娘约好了在报恩寺会合,估计还打算一起去刷太后的好感。如果薛四姑娘连这种事都答应了,只能说她真是谢映容的大金主了。

所以谢慕林很好奇,谢映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让薛四姑娘答应帮她这么多?明明薛家下人对谢映容一点儿都没有敬重的意思,估计薛四姑娘对她也没多少好感,但还是帮她租了房子、花了钱,兴许还有答应让她到报恩寺里来一起讨好太后这一条。

难不成谢映容把自己上辈子的记忆,分享了一部分给薛四姑娘,让她去讨好什么贵人吗?

不是谢慕林小看谢映容,她只是觉得这位三妹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本事。上辈子的谢映容只是犯官之女,混得不好,还不如这辈子她至今还是高官之家的千金呢。在谢家风光的时候,她在嫡母曹氏的压制下,也不可能交游广阔结交权贵。那么,她能知道什么太后、贵人的事迹,可以给薛四姑娘提供帮助呢?她能知道的,多半是道听途说而来,真实性有多少,还得打个问号。她怎么就认定自己拿出来的筹码足够份量,能让薛四姑娘为自己所用呢?

难不成谢映容觉得,上辈子薛四姑娘做了她的恩人,帮了她大忙,这辈子薛四姑娘同样会乐于助她,处处给她提供方便吗?

谢慕林有些好奇,薛四姑娘在报恩寺里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她忽然说跟谢映容不熟,拒不肯让后者入寺,难不成是因为谢映容提供的消息害她翻了车?

要知道,之前无论她内心对谢映容是真的交好还是虚与委蛇,至少还能做足表面功夫,让谢映容相信她俩已经是好朋友了。她忽然间连戏都懒得演了,总有个缘故吧?

谢慕林怂恿谢显之,去找大姐谢映慧求助:“女眷那边发生的事,只能找马小姐打听了,但你去问这种问题,马小姐未必会乐意回答,多半还要藏着掖着,但如果是大姐去跟她打听,那就不一样了。她们是闺蜜,彼此间比较没有顾忌,能谈的事也会多得多。”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默默看了谢慕林一眼。

谢慕林眨眨眼:“大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歪歪头,“难道你打算亲自去问马小姐?”

“不,当然不是了。”谢显之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本来也是打算让大妹妹去帮着打听的,没想到二妹妹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谢慕林笑笑:“那就好。明日你去看大姐时,记得把家里炖的汤也带过去。大姐总不正经吃饭,光吃燕窝怎么行?至少也要喝点有营养的汤水。我交代厨房今日买了几条黑鱼,炖成汤给大姐喝,有助于她的伤口愈合。”

“黑鱼?你是说乌鳢么?我知道了。”谢显之一口答应下来。

去让谢映慧向马玉蓉打听消息,还要等到明日清早,但今天晚上,他们兄妹并不是没法子再打听旁的细节了。等吃过晚饭后,他们在正屋里坐下喝茶,又把蜜蜡给提了上来。

谢显之非常仔细地问蜜蜡,谢映容到底都跟薛四姑娘说了些什么?她们打算对哪位官家千金不利?具体的计划是什么?她们打算在报恩寺里做些啥?是讨好太后吗?用什么法子讨好?当中有没有犯忌的地方?谢映容有没有说过任何得罪人的话,使得薛四姑娘过后翻脸的?

蜜蜡非常辛苦地回忆着自己记得的东西,她本就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丫头,人也不大机灵,能想起这么多事,真的是超常发挥了。想要她再想起更多的细节,还真难倒了她。可她必须绞尽脑汁去想。

她现在害怕极了,虽然三姑娘许诺过会保她,还会在将来嫁到高门侯府后,也依旧留她在身边做心腹大丫头,可现在无论是大少爷还是二姑娘,都能决定她的命运,信誓旦旦的三姑娘却自个儿都保不住,被关进房间出不来了。她如何能依靠三姑娘?除了老实交代,她再没有旁的活路了。她既不想被主家活活打死,也不想被卖到那些可怕的地方去。

于是,谢显之与谢慕林就在蜜蜡辛苦的回忆下,知道了谢映容与薛四姑娘之间的更多细节。

比如谢映容在提出,自己替卞家人争取到太后的赏赐之后,会赶到报恩寺,与薛四姑娘一同见太后,讨贵人的欢心,当时薛四姑娘就不太赞成她的做法,问她:“你这样也太奔波了些,累不累呀?”蜜蜡觉得她的语气透着一股不以为然的味道。只是谢映容没听出来,还当她真的是在担心自己,笑着说:“两边也就隔着几里地罢了,坐马车很快就到了。难得有见到太后的机会,若我错过了,岂不是太可惜?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怎么帮?让薛四姑娘把谢映容引荐给太后么?谢映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又把薛四姑娘当成了什么?

她若非要赶报恩寺的场,就不该非得盯着卞家得了太后的赏赐,才赶去报恩寺。因为她肯定会落后于太后的车驾,而在太后进寺之后,她还能不能进得了山门,就很难说了。她原该选择一端,而不是硬要两手抓,两手都不放弃,那太过贪心了些。不管她给薛四姑娘提供了什么好处,肯定是有限的,而薛四姑娘已经帮她逐了人、租了宅子,还送她去了西天寺,多半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薛四姑娘自己都还未必能顺利讨得太后欢心呢,在薛家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得了主,谢映容还硬要她拉扯,她会耐烦么?

想翻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果报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五章果报次日,谢显之再次前往报恩寺,探望大妹妹谢映慧的同时,也陪伴在马二公子身边,参与了盛大的祝圣法会。

这场法会要办七天,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永宁长公主若无意外,都会留在报恩寺中,她的儿女马二公子与马玉蓉自然也要相陪。为了在沉闷的法会期间打发时间,马二公子找谢显之给自己作伴,马玉蓉也觉得有谢映慧陪着聊天解闷,日子会过得舒心些。两个小姑娘住在前后院里,白天黑夜常来常往,避着人,说话都少了顾忌。

谢显之很快就从谢映慧处,知道了太后降临那日,报恩寺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谢慕林,薛四姑娘在那一天,一度备受瞩目,因为她获得了太后的青眼。

她不知怎的跪在一处偏殿内祈福,恰好避过了寺中僧人的清场行动,还恰好被路过的太后远远瞧见。似乎是因为她那天的穿着打扮,令太后产生了好感。太后特地召她过去问话,得知她父母双亡,本来就打算要在报恩寺中为亡故的父母祈福,不巧遇上了法会,只得避了人独自礼佛,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凑贵人们的热闹,便有些感动了。

太后夸奖薛四姑娘是个孝顺孩子,又将她带在身边,参观了大半座报恩寺,并且参加了法会的仪式。期间薛四姑娘言行之中,对佛祖十分虔诚,还安慰了太后,说早逝的长公主是因为依恋母亲方才入她梦中,只想伴她安眠,但本心肯定是不愿意让太后牵挂难过的,劝太后不要太过伤心。太后听了这些话,更感动了,表示愿意把薛四姑娘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还问了她是否有婚配的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薛四姑娘只来得及说出自己尚未婚配,年幼的四皇子便跑来搅了她的局。

四皇子拉着宫人在寺中闲逛,偶然发现有一户官宦人家惊慌失措地跟僧人说着什么,仔细一打听,方才是那家的千金不知为何在寺中失踪了,连带身边侍候的丫头在内,都不见了踪影。她明明只是去求个签罢了,在人来人往的报恩寺里,竟然还能失踪!这也未免太古怪了些。她家里人虽信得过报恩寺的僧人不会行恶事,却担心这一日寺中权贵云集,万一有哪家的纨绔子弟见到他家女孩儿,起了歹心,那就糟糕了!

四皇子天真善良,哪里见得这种事?他也没人手帮忙搜寻那失踪的姑娘,自然要回头找太后求助了。

太后闻言也很担心。她心里存着疑虑,如果这件事与报恩寺的僧人有关,她为亡女所办的法会,就不能交托给这种靠不住的出家人;但如果这件事是来寺中讨好她的权贵子弟惹出来的,胆敢在她为亡女所办的法会上为非作歹,就怪不得她发怒了!

有了太后发话,报恩寺里的僧人们也心急证明自己的清白,立刻发派人手在寺中四处搜寻,只是为了那女孩子的名声着想,没有明言是在找她,而是拿太后与皇子们的安危作借口,禁止任何人出入山门,并且严查寺中身份来历不明之人。

谢映容被挡在山门之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这时候的薛四姑娘没能留住太后的注意力,太后也没有继续过问她的婚配了,估计她正气急败坏吧?因为她心里也在怀疑,那位失踪的姑娘,很有可能就是谢映容让她对付的那一位。没想到因果循环,果报竟然报在了她自己头上。她兴许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招惹那位姑娘了。

那位姑娘很快就被找到了。她与她的随身丫头,当时都被关在寺中一处偏僻的所在,门被从外头反锁住了,她们主仆俩大声叫唤,偏偏附近又没有僧人听见——几乎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法会上,要么就是在寺中各处维持秩序、把守山门,并未留意那处偏僻角落。若不是太后命僧人们四处找人,至少要等到太后离开,僧人们重回原本的岗位,才会有人发现她们被关在那里。

那位与她的家人会合后,她长辈问起她是被什么人关在那里的,她也说不清楚,道是没看见正主儿,进了房间后,就有人在背后悄悄把门锁上了。但她会到那种地方去,是被一个面生的小沙弥所诓骗。她以为这个小沙弥是寺中僧人,但后来被困,她仔细回想,才记起对方的服装跟寺里小沙弥们的穿戴打扮,好象有些差异,很有可能并非报恩寺中人。

有人冒充报恩寺的小沙弥,在寺中为非作歹?!

这个消息立刻挑动了方丈与皇家护卫们的神经。后者不相信这些人费那么大力气,就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左家女,便力求太后早日移驾回宫。永宁长公主也劝太后,已经看过法会,知道报恩寺诸僧的用心,就可以放心离开了,法会有她母子三人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太后虽然很想在法会上多留一阵,但也担心两个小孙子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接受了女儿的提议。

起驾前,太后也召见了那位被关起来的左小姐,发现对方跟自己年轻的时候竟有几分相似,而且遇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陷害,也依旧镇定如常,在自己面前举止娴雅,谈吐大方,便对对方十分欣赏,说了些夸奖的话,还赏了她衣料首饰,让她得闲进宫来陪自己说话,方才移驾起行了。

所以,如果说薛四姑娘是太后在报恩寺游玩期间,前期的瞩目中心,那么大理寺卿左肇知的侄女儿左思云小姐,就在后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是御史之女,出身清贵,伯父是高官,自己生得貌美,又有教养,仪止出众,在京城权贵心目中很是新鲜。她在寺中的遭遇也令人很感兴趣,倒也没什么人怀疑她的名节,因为她被找到的时候,穿戴整洁,举止优雅端庄,言行正常,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安然无恙的味道,怎么可能是遇到了不幸的事呢?大多数人都在猜想,估计是有人知道她生得跟太后年轻时有几分象,怕她得了太后青眼,便将她关起来了吧?

不是没有人怀疑到薛四姑娘头上的,只是她态度镇定,在左思云面前态度也很好,简直就是一见如故、要与左小姐做好闺蜜的模样了,不象是刚刚陷害过人家,所以也没有人多说她的闲话。薛家人倒是很惊诧她会得到太后另眼相看,只不过太后没有过多地问起她的事,所以他们也不是很在意,只叫她日后要为父母祈福时,先跟长辈们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就跑到无人的地方拜菩萨就好。

谢显之说到这里,满含深意地与谢慕林交换了一个眼色,兄妹俩都心里有数,谢映容与薛四姑娘共同算计的,肯定就是这位左思云左小姐了。

谢慕林小声说:“我听闻程笃生病前,就在跟左小姐议亲,三妹妹该不会是借刀杀人吧?她是怎么说服薛四姑娘出手的?这事儿惊动了太后,万一被查出来是薛四姑娘算计的人,她要怎么办?”

第五百五十六章 信心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六章信心谢慕林与谢显之讨论了一下报恩寺里发生的事,光靠猜测也推断不出更多的细节,只得另寻他法。

他们得确定,谢映容跟薛四姑娘在报恩寺里搞的事,不会牵连到谢家头上才行。事关太后与两位皇子的安危,事情可大可小,薛四姑娘还有太子妃与太师府庇护,谢映容能靠谁?如果为了她胡闹,轻易欠下永宁长公主或是焦银台的人情,无论是谢显之与谢慕林,都会十分不甘心的。

谢映慧也很不甘心,她私下跟谢显之说:“三丫头就做不出好事来!如今又添了个莫名其妙的薛四姑娘做她的帮凶。薛四姑娘记着她的救命之恩,自己也有心要攀龙附凤,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呢!我在这里会多跟玉蓉说薛四姑娘的坏话,你们也千万别跟她拉上关系,绝对不能叫三丫头再跟那种人联系上了!”

谢显之深有同感,但又觉得完全不跟薛四姑娘接触,恐怕是不行的。他们得为谢映容善后,确保薛四姑娘不会出卖谢映容,拿她做挡箭牌才行。

这就需要他们向谢映容打听清楚,她是否落了什么把柄在薛四姑娘手上,以及留下过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参与了哄骗、囚禁左思云之事。如果她涉事太深,谢显之就得在离京之前,亲自到左家赔罪道歉。

谢璞能脱罪平反,还是多亏了左肇知明察秋毫,不畏权贵,坚持公正审案,如今谢映容恩将仇报,谢家人无论如何都得给左家一个交代。

为此,谢慕林亲自去见了谢映容,把打听到的报恩寺中发生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连蜜蜡看到、听到的薛家人言行,也没有隐瞒。

谢映容大为震惊。

震惊过后,她就不吭声了,没有理会谢慕林的询问,自顾自地在那里思索着。

她不知道薛四姑娘是怎么解决左思云的,没想到左家人与寺中僧人会惊动了四皇子,继而请动太后下令找人,心里还有些埋怨薛四姑娘没把人送出寺庙,关得严实一些,或者索性斩草除根了事,以至于出了这等纰漏,连累到薛四姑娘自己身上。

她倒是不象薛四姑娘还曾经有过后悔,这种事是不可能后悔的。如果她们不把左思云弄走,在那处偏殿中跪经祈福的就是左思云了,薛四姑娘还如何能独得太后青眼?

谢映容也不知道,太后会喜欢左思云,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象太后年轻的时候。她只是让薛四姑娘照着传闻中左思云当时的衣着打扮,照着抄了一遍,连说话行事,也尽可能照着传闻中左思云的言行来。这些细节江太太跟身边人提过,她记得很清楚。

事实证明这法子不错,若不是四皇子打断了太后与薛四姑娘的对话,后者说不定已经成功讨得太后欢心了,哪里还有左思云的事儿?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还是让左思云在太后面前露了脸。太后看到她,就把薛四姑娘给抛在了脑后。

谢映容有些烦躁,接连两个计划都未能如她所愿地顺利进行,虽然各有所得,却又比预想的大打了折扣。她不知道眼下卞家是否对她有足够的好感,愿意向宁国侯府说项,撮合她与程笃的婚事,也不知道薛四姑娘是否能靠着太后的几句夸奖,顺利与柱国将军府的萧琮联姻,更担心左思云依旧得到了太后的喜爱,并依靠这份恩典,把程笃抢过去。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算计,献出了珍藏已久的药方,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如今竟陷入了前路不明的僵局,谢映容就烦躁得想发火。

她如今还顾不上担心薛四姑娘供出自己会怎么办呢,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儿。薛四姑娘那样的好人,对她最是和善不过了,怎么可能会出卖她?

更何况,她从头到尾就没进过报恩寺的山门,想要算计左思云,也无从算计起。真被人查到左思云被关是与薛四姑娘有关,后者肯定会先想办法撇清,而不是把责任推到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头上。

谢慕林听了她一番撇清和担保的话,内心毫无波动,还有些想笑:“行吧,你既然这么信任薛四姑娘,我也只能说,祝你心想事成了。反正这事儿跟我们不相干,若真有官府查到我们家来,大不了我们把你供出去得了。这种半夜翻墙私逃、还卷走了生母私房首饰的姑娘,生在谁家谁倒霉!世人都知道爹爹长年在外任上,教女不善的责任肯定落不到他头上,也落不到隔房的我娘头上,最后背锅的自然是曹氏了。

“她的锅挺多的,不差这一个。到时候我们只需要把你逐出家门,爹爹再上个奏本请罪,再请永宁长公主帮着求求情,事情就解决了。我们家未来十年八年都不再进京城,就算有闲言碎语,也碍不着我们姐妹什么。”

谢慕林转身要走,谢映容飞快地扑过来拦住她,挤出一张笑脸:“别这么说嘛,好姐姐,我是真的相信薛四姑娘不会出卖我的。我连山门都没进,身边除了蜜蜡,再无旁的帮手,我能对左思云做什么?要追责,也是薛四姑娘的事儿呀。薛家会替她善后的,他们家人多势众,如今还出了太子妃,还怕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左思云也没吃什么亏,不就是被关了一小会儿,太后娘娘难道还能为了她,劳师动众不成?二姐姐放心,这事儿一定不会连累家里的,你就别再说什么将我逐出门去的话了!”

谢慕林嗤笑:“既然不会发生,你慌什么?你拦着我啰嗦什么?”

谢映容噎了一下,有些讪讪地。她这不是担心有万一么?万一父亲谢璞实在恼恨她的所作所为,她又没能及时谋取宁国侯府的亲事来自保,即使事情没传出去,父亲也要把自己逐出家门,那怎么办?没了这个高官之女的身份,她要如何为自己算计一桩好姻缘?

谢慕林看着她目光闪烁的模样,冷笑着说:“你倒是对薛四姑娘挺有信心的,但她对你能有多少信心呢?你们统共也没来往过几回,能有多深的交情?薛四姑娘父母双亡,在薛家也不是事事顺意。薛家人眼馋她那份庞大的家产不知多久了,一旦她向薛家开口求助,你信不信,那份家产转眼就不再是她的了?

“没了那份家财,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孤女,还怎么为自己打算以后?她会去算计左思云,都是应你所请,否则她跟左思云能有什么仇怨?为了帮你,她惹上了麻烦,说不定还要连财产都要失去。你觉得自己在她心目中能有多大的份量,到这个地步,她还能对你不生半点怨恨?!”

一旦薛四姑娘对谢映容生出了怨恨,根本不必暴露自己什么,只需要匿名给左家又或是宁国侯府递个信儿,指这次左思云遇险,是谢映容在搞鬼,目的就是为了抢夺程笃这门婚事……

谢映容满面惊恐地看着谢慕林,后者却只是翘了翘嘴角,便走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儿章 不安

谢显之迅速写好了给大妹妹谢映慧的回信。

他在信里又重复了一次过去提过的理由,劝谢映慧回湖阴老家居住,不过这回又添了一条:程王氏故意当着她与马玉蓉的面,与舅母平南伯夫人进行那一场对话,就是为了向她们两个小姑娘泄露消息的。即使谢映慧不提,马玉蓉也不可能把听到的话瞒着家里人。而只要永宁长公主知道了平南伯夫人与程王氏之间的纠纷,太后也就知道了,接着皇帝也肯定会知道,对太子的做法产生不满。这无疑是有利于林昭仪与二皇子的。

就算谢映慧与马玉蓉没有那个意思,她们也变相被卷进了太子与二皇子的争斗之中。

马玉蓉是永宁长公主之女,有太后与长公主庇护,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谢映慧就比较危险了。她对马家而言,终究是外姓人;身为曹家外甥女,却又得不到曹家的助力;做高官的父亲远在北平,远水救不了近渴,家里人几乎全都在老家,身边连个靠得住的亲人都没有。倘若曹皇后迁怒于她,只怕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返回湖阴老家,避开京中的乱局,对谢映慧来说,才是最保险不过的选择。

谢显之苦口婆心,写了厚厚一叠信,只怕妹妹不肯听从他的劝说,甚至还把心腹小厮青松也派了出去,命他跟着信使,一同回京,无论如何也要说动谢映慧回乡方可。

文氏、谢慕林等人又另有书信、礼物捎给谢映慧,等这封新的家书送了出去,谢家又重新回到了平静的日子之中。

谢慕林返回老宅,继续与谢老太太做伴。谢映慧的来信,她也没有瞒着谢老太太,只是对于其中皇子夺嫡、东宫秘闻、曹程两家姑嫂相互算计之类的内情,她一个字都没透露,只把谢映容的情况报了上去。

谢老太太恨得差点儿把银牙咬碎:“三丫头真真是狡诈过人!这回居然就这么被她逃了过去!有本事她就装一辈子的病,死赖在卞家一辈子!我就不信,到时候卞家还能养活她几十年?!真病到那个程度,傻子才会娶她来家做媳妇呢!她那白日梦,更是别想成真了!”

骂完了谢映容,她又骂大金姨娘:“往日看着还算懂规矩,比她妹妹要老实些,没成想也是个糊涂的!曹家送来的贱人,果然一个都靠不住!当初我们家就该直接把人撵出门去,也省得白白耗费了钱粮,还要给我们添堵!”

最后,她又骂了卞家,尤其是卞老太太:“整天装出个端正老封君的模样,只会瞧不起人,嫌我不够斯文,还怨我对孙女儿太苛刻,其实不过是个老糊涂罢了!我无缘无故刻薄孙女儿做什么?自然是她做了不好的事!谢映容那等粗浅的手段,竟然能糊弄她这么长的时间,只把那死丫头当成是好人,早晚要把嫡嫡亲的外孙给陷进去!等到谢映容真个算计了她的外孙,我倒要瞧她后悔不后悔,认不认得清谁是好人,谁是歹人了?!”

谢慕林在旁听着,委婉地说了句公道话:“卞老太太未必看不出来,不过三妹妹毕竟救过她,哪怕是看在救命之恩上,她也不好把三妹妹扫地出门的。就算她不赞成三妹妹的想法,多半也会维护三妹妹的名声。等到程笃的婚事尘埃落定后,她要是手里有合适的人选,说不定还会介绍给三妹妹呢。”毕竟谢映容的心思手段都不算高明,卞老太太只要不是太蠢,都能看出几分的。

然而谢老太太对谢慕林的“公道话”嗤之以鼻:“什么救命之恩?!三丫头费了那么大功夫来骗我,还把我支出了金陵城,自个儿却往卞家老太婆那儿跑了,说她心里没有盘算,你会信么?!我不在家,慧姐儿年纪小又与她不睦,她受了伤,只要卞家人可怜她,把她留下了,不就是近水楼台,可以经常见着程笃了么?她定是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定能因伤留在卞家,才算计的我。那承恩寺后院里倒塌的院墙,若说没有半分猫腻,我才不信呢!定是三丫头设的苦肉计!”

谢慕林听得有些想笑,却故意道:“不会吧?三妹妹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哼,她本事大着呢,否则怎么可能骗得了我?!”谢老太太似乎有点钻了牛角尖,把年仅十二岁的孙女儿当成了老奸巨滑之辈,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不过谢慕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院墙未必是谢映容捣的鬼,但上辈子这堵墙肯定也倒过,卞老太太也很有可能因此受了伤,不过并未危及性命。谢映容只是利用了这条情报,让自己成了救人的功臣而已,说是她故意设的苦肉计,倒也不算错。

当然,这些事,谢慕林就没法对谢老太太实话实说了。

谢老太太还在忿忿不平中:“三丫头就是这么狡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这回既然能为了不让慧丫头接她回家去而装病,又凭什么不能弄塌一堵墙,好装作救人功臣,被抬进卞家大门呢?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了程笃一个人,我倒要瞧瞧她有没有本事能成事,最终又会是什么下场!”

谢慕林对她说:“家里人都在想办法劝大姐姐到湖阴来呢,爹爹从北平来信,也是这么吩咐的。到时候大姐姐要带着三妹妹一块儿从金陵回来。老太太您也不必费事回京去了,就留在这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三妹妹了。到时候随您如何问她,以三妹妹的聪明,定会对您有问必答。”

至于谢映容的盘算,到时候自然不可能成事。等到她有机会重回金陵,程笃肯定已经定亲了。

谢老太太冷哼:“你们真能把人弄回来再说吧。那死丫头狡诈得很,又对自己狠得下心,未必会乖乖听话。万一她一直装成重病的模样,慧丫头还真未必能硬将人带回来。慧丫头比不得三丫头,只是嘴上厉害罢了,其实心软又好糊弄,从来硬不下心肠来害人。”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笑笑不多言。

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秋风一日比一日大,湖阴各地的秋收工作也陆续开始进行了。

谢家三房在本地也有田产,文氏还有些记在嫁妆名下的田地,也一并到了秋收的时节。她把马路遥派出去收租,又听说竹山书院几位送学生去参加院试的老师们回来了,其中就有牛大儒,忙又备了礼物,命谢显之送到牛家去。

接下来,族里又开始为重阳节做准备了。

这时候,外界有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也传到了湖阴县来。据说,南边湖广浙南一带暴雨成灾,秋粮损失惨重。等到入冬后,南边粮食不足,江南一带粮价上涨尚在其次,万一灾情严重,有流民北上,苏湖杭嘉一带的富庶地区可就要不太平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闺蜜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八章闺蜜谢映容听说薛四姑娘与左思云成了好朋友,第一个反应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左思云算哪根葱?!薛四姑娘怎会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薛四姑娘在提防姓左的,想就近知道左家查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需要的时候,还能及时掐断线索!”

谢慕林看着她道:“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一到自己的事情上,就总是昏了头呢?”

谢映容不耐地瞥了谢慕林一眼,心想自己每次做的决定,都是极有远见的,依据上辈子的经历,为自己挣出来的一条青云路,只不过是运气不佳,又总有人来添乱,才会一再行事不顺罢了。她也没有失败,仅仅是没有预想的那么成功,怎会是昏了头呢?没有活过两辈子的谢映真,半点眼光都没有,还好意思来奚落她,真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实际上活过两辈子还穿越了的谢慕林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不以为然,也觉得挺不耐烦的。

谢映容估计是成年后重生的,思想、见识都固化了,认定自己做的事都是正确的,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谢慕林劝了几日,见她油盐不尽,也没了耐心。反正她已经给湖阴老家去了信,只等文氏与宗房的长辈们下了决定,等他们兄妹回到谢家角,对谢映容的处置就下来了。远在北平的谢璞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谢映容搞出来这么多事,谢家不可能继续让她逍遥自在地去嫁人的,更别说是去攀附宁国侯府了。

宁国侯府近日一直比较低调,外头的人只听说他家嫡长孙程笃的病情有所好转,旁的就不清楚了。程宝钏估计也是在避风头,因此多日不曾出现在人前,也没跟别家闺秀有什么往来。宁国侯眼下似乎并没有跟左家中止议亲的打算,在外头遇见大理寺卿左肇知时,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而遇到左御史,则不是客气而是亲热了。两人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出人意料地意气相投,御史台那边,都开始有人议论,觉得一位御史跟勋贵来往过密,不是什么好事,劝左御史莫要自误了。

左御史对此是什么态度,不可而知,但他的独生爱女左思云在报恩寺中为亡母祈福,却得了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欣赏。在法会进行到第五天时,她就被太后召进宫中,半日后出宫,她手上就多了两个锦匣,据说太后还很喜欢她的字,她已经说了要为太后抄经百卷,作为今年太后寿辰的贺礼呢。

左思云近日也算是京城闺秀圈中的c位了,传闻中与她做了好友的薛四姑娘,自然也不甘落后。

薛四姑娘一直留在报恩寺周边,每天坚持去法会上露脸,也会抄佛经敬献佛钱,为去世的亲人祈福。据说她把自己的血和到墨汁中,抄了血经,还让永宁长公主知道了。长公主感叹她的孝心,劝她莫要太过损伤自己的身体,那只会让九泉之下的亲人担心。只是薛四姑娘坚持要用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孝道,永宁长公主也不好多劝。

法会进行到第六日,三皇子奉了太后与母妃萧贵妃之命,再度来到报恩寺,为那位早夭的姑母上香祈福,顺便看看法会进行得怎么样了。他非常凑巧地看到了薛四姑娘供奉到佛前的血经,问了薛四姑娘要怎么做,似乎也有仿效的意思。薛四姑娘非常仔细地告诉了他,但同时也劝他不要损伤身体,让长辈担心。

虽有僧人与随从相伴,但三皇子与薛四姑娘在佛前谈话,谈了足足一个时辰。

三皇子回宫后,把此事向太后提起,太后记起了曾在报恩寺里见过的小姑娘,非常感慨,也把薛四姑娘给召进宫去说话了。

于是,在左思云小姐进宫的隔天,薛四姑娘也得到了进宫晋见太后的殊荣。她同样得到了太后的夸奖与赏赐,还发愿说要为太后抄经千卷,为太后祈福。她没提这是不是给太后的生辰贺礼,反正这数量比左思云要多出九倍,不少人都觉得,她比左思云更有孝心、更加忠心,也更勤勉了。

只有柱国将军府的夫人对薛四姑娘的作为有些不以为然,她曾在交好的诰命面前讽刺,说薛家的小姑娘心机未免太深了些,觉得有利可图,便刻意交好别家女儿,等踩着人家上了位,就翻脸不认人了,这种心思不正的姑娘,她可不敢给儿子娶回来做媳妇。

当然了,与萧夫人有同感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多数人还是会顺着太后与永宁长公主的口风,给未来太子妃的妹妹一点面子,夸薛四姑娘是个纯孝善良的好姑娘的。薛家人也没有去反驳萧家什么,他家女眷遇到了萧夫人与萧小姐,似乎还有些讪讪的意思,说话都少上几分底气,叫人好奇薛家为何会是这样的态度。

不管外头有什么闲言碎语,反正后来大家就没听说过薛四姑娘的其他传闻了,因为她回到了自己家中,闭门抄经,连薛家其他人都不敢去打扰她对太后娘娘的孝心。

左思云小姐也同样没有了消息,因为她同样也要闭门抄经。

为了抄经的缘故,这两位刚刚结成闺中蜜友的千金小姐,似乎就此中断了往来。左家再也没派人去给薛四姑娘送信,薛四姑娘也没再派人去左家问候左小姐了。

谢慕林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谢映容,冷笑着对她说:“瞧吧,这就是你所说的善良正派的薛四姑娘。我真好奇,她帮你绑架囚禁了左思云,赶走了茶摊旁小宅的原主人,在太后面前装作孝顺姑娘讨好太后,跟左思云扮作好友又再踩着左思云给自己搏美名……她做了这么多心术不正的事,在你眼里她还是个善良和气、怜弱惜微的好姑娘,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谢映容不去理会谢慕林的冷嘲热讽,薛四姑娘上辈子能对一无所有的她伸出援手,不止一次救了她,怎么就不是个怜弱惜微的好姑娘了?但好姑娘也可以为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去使点心计的,又没有真正伤害到谁,左思云碍了别人的事,还能怪别人算计她吗?!

谢映容只关注谢慕林告诉她的话里,那几条令她心生不安的信息。

她明明将萧夫人与萧小姐的喜好告诉了薛四姑娘,这都是上辈子薛四姑娘和其身边的人跟她透露过、抱怨过的,绝对不会有错,怎的薛四姑娘还没能讨得她们欢心呢?得不到她们的认可,薛四姑娘又如何能顺利嫁给萧琮?!

还有,薛四姑娘跟三皇子在报恩寺中谈话谈了这么久,又是什么意思?传闻中他们相谈甚欢,该不会薛四姑娘是看上了三皇子吧?!可三皇子……他的王妃是萧家小姐呀!他若没娶到这位嫡亲的表妹,萧家还能全力助他夺嫡么?而薛四姑娘倘若是给三皇子做了妾,那也太委屈了吧?!萧夫人与萧小姐对她不喜,莫非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明明有萧琮这么一个好对象在那里伫着,薛四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五百五十九章 笔迹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五十九章笔迹谢映容想不明白薛四姑娘到底想干什么,又没法出门去见薛四姑娘本人,只得期期艾艾地看着谢慕林,试探地问:“二姐姐,我能不能……能不能跟薛四姑娘通信?”

谢慕林冷笑:“怎么着?你还想要通过写信的方式去打听人家的想法?那也得人家真把你当成是好朋友才行吧?况且这种事也不是随便就能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她难道不怕你把信泄露出去了,会坏了她的事吗?你就消停些吧!”

谢映容却坚持:“二姐姐,你不懂!我跟薛四姑娘之间的交情大着呢!就算我们只见过几面,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是绝不会不认我这个好朋友的!”不管运气如何,薛四姑娘确实是凭着她面授机宜,方才讨得了太后欢心的,必然会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贵人们的情报,怎么可能真的翻脸不认人呢?报恩寺里那一回,是因为薛四姑娘被左思云破坏了计划,一时间有些恼了,现在事事顺利,肯定会想起她的好处来!

上辈子江家在皇后与太子、曹家出事后,为了自救,可是费了大功夫去打听京中权贵王公的喜好、忌讳,预备着要送礼求情什么的,只是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抄家入了狱。那些情报,谢映容记了不少在脑子里,哪怕不是全部,也足够她用了。薛四姑娘只需要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她说出来的绝不是谎言。若是跟她疏远了,薛四姑娘上哪儿探听那些消息去?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心里腻歪得不行,想了想,索性叫香桃去取了薛四姑娘写的那封撇清信来,给谢映容看:“你瞧吧,这是薛四姑娘的亲笔信,上面可从头到尾都没提你是她的朋友,反而能撇多清就撇多清。我不管你是给了她什么好处,反正她现在已经得了利,不需要你了。你还是趁早清醒过来,别再迷之自信,给自己找麻烦,也给谢家找麻烦了!你以为我们家现在很闲吗?!”

谢映容读了信,却面露得意之色:“二姐姐,你就别想着挑拨离间了。真当我没见过薛四姑娘的笔迹么?这压根儿就不是她写的!”

谢慕林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拿回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你确定这不是她的笔迹?这么说……她给我写个信,还要找丫头代笔吗?!”

谢映容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出奇的。她身边的丫头都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论礼仪教养,都比别家丫头强出百倍去,即使有哪个替她代笔,写封应酬的信,也很正常。只是这回找的代笔丫头,笔迹一点儿都不象是她的,这就太粗心了。这信是写给二姐姐你这种陌生人的还好,倘若是熟人、亲友什么的,叫人认出来那不是薛四姑娘的亲笔,岂不是得罪了人?”

谢慕林不以为然地道:“拉倒吧,我可不觉得她身边的丫头这么有教养。”蜜蜡跟薛四姑娘的丫头相处了大半天,据她说,薛家的丫头跟谢家的丫头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反而爱嚼舌、势利眼,一点儿都不象是高门大户里受过精心调|教的仆从,倒是带着满满的商家气息。薛四姑娘身边的人,算账是好手,又或是见多识广,都是有可能的,礼仪教养什么的,就算了吧。

谢慕林再问谢映容:“你确定你没有弄错?你几时见过薛四姑娘的笔迹了?你跟她相处的时间也就是半日,不是一直在说话吗?她还需要写字给你看?”

谢映容顿了一顿,不敢说自己是上辈子见过,只能硬着脖子道:“我当然见过了!她就在我面前写字来着,写得可快了,绝对不是故意仿了哪家的字体,就是她平日里写字的笔迹。二姐姐,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你这是心里不舒服,嫌人家不是亲笔给你写信么?可那是太师府的千金,娇贵些也没什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能跟薛家争这口气?!”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薛四姑娘也就是个举人之女,就算是太子妃薛大姑娘,她老子也不是当朝太师,你觉得我们谢家是何等人家?不能跟薛家计较这个礼仪吗?你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觉得我们家还是爹爹出事那时候,爹爹如今头上戴着的三品官帽全是假的?!”

谢映容闭了嘴,但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在她看来,一个随时可能丢掉的官职,又算得哪门子的高官显宦?薛家只是运气不好,倒霉跟太子扯上了关系,但眼下太子还没倒呢!等到薛四姑娘嫁进柱国将军府,她便又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了,哪一点儿不比风雨飘摇只能看燕王脸色的谢家强?

谢慕林见她执迷不悟,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是看着那封薛四姑娘写来的信,心里忍不住别扭,索性把信抛到一边,置之不理,又跟香桃使了个眼色,转而跟谢映容说起了正事:“一会儿牙婆就过来了。蜜蜡当初就是从这个牙婆手里卖到我们家的。如今她犯了错,我和大哥大姐商量过,都觉得不能再留她在家里了。只是她还算老实,仅仅是跟错了主子,又自以为忠心,犯了糊涂罢了,却罪不致死,所以我们决定只打她十板子,将她交回到牙婆手里,要回买她的银子,也就算了。你跟她主仆一场,她如今要走了,你要不要再见她一面?”

谢映容怔了怔。蜜蜡?她都有好些天没想起这个丫头来了。这次被抓回来,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蜜蜡?左不过是狠狠打一顿。家中兄姐都是面皮薄的半大孩子,绝不会闹出人命来的。如今他们竟然打算把人直接撵了?那以后她身边岂不是没了人侍候?!

不过谢映容转念一想,又觉得蜜蜡忠心不够,被吓唬两句,就将她的事都说出来了。虽然她本来就防着蜜蜡几分,没叫后者知道真正机密之事,可心里还是有一种被出卖被背叛的感觉。横竖她总还会有别的丫头可使唤,蜜蜡这么个又蠢又胆小还不够忠心的……走了就走了吧。

于是谢映容就说:“哥哥姐姐们撵了蜜蜡也好。这丫头竟是一点儿做丫头的规矩都不懂,平日里要我费心神去教导规矩,也就罢了,我带她出门做客,她竟是什么都跟你们说了。这般嘴上没把门的丫头,我可不敢留。你们要撵,就趁早把她撵了吧,不必叫她来见我了。”

谢慕林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确定吗?她好歹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她被送回牙婆那里,将来未必有好日子过。你若是念着主仆的情份,给她几两银子防身也好吧?没有钱,好歹也该给她赔个不是,为你食了言,没有护住她而道歉。”

谢映容冷笑道:“二姐姐怎么说起糊涂话来?她是我的丫头,本就该为我出生入死的。她若愿意死忠于我,我自然要护着她。可她出卖了我,又哪里来的底气叫我赔不是?银子没有,就算有也不给她,叫她早些滚吧,省得我看了生气!”

第五百六十一章 威逼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一章威逼承恩侯夫人是在祝圣法会的最后一日,前往报恩寺“听禅”时,向永宁长公主许诺的。

承恩侯府在经过多日的犹豫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概是因为吃亏的并非他们这一房,而是平南伯府,能舍出来的产业,也是不大入得了他们眼的,所以他们一家也答应得比较爽快,只是犹豫了不到十日,便松了口。

永宁长公主虽然不满意曹家人拖拉,但见他们最终还是在自己面前服了软,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与曹家人显然是不可能交好的了,但曹家愿意搭台阶给她下台,她就能在宫中与曹皇后以及东宫太子继续和睦共处,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谢显之从马二公子处得到这个好消息,也是喜出望外。

据说,曹文衡在曹家祠堂里跪满三日,就已经撑不住了,晕倒在祠堂中,人事不省。那时候法会才刚刚开始呢。曹文泰从永宁长公主这里听了谢家兄妹的要求,便回去跟父母商量,借着曹文衡晕倒之事,威胁平南伯夫人把吞掉的谢家产业交出来。

平南伯夫人得知消息后,几乎没有昏死过去。当她看到形容凄惨的儿子时,情绪直接就崩溃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女儿跟娘家侄女争吵时烫伤了谢映慧的缘故,一直疼爱女儿的她,罕见地打了曹文凤一个重重的耳光。

曹文凤被押回曹家时,本就被堂兄骂得惊惧不安,再挨了母亲的打,也崩溃了,大嚷了一顿哥哥是废物没救了,会有今日也是他自己做的孽,母亲也有纵容的责任,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是为了家里着想才会去参加祖母的出殡仪式,忍气吞声,受尽屈辱,她都忍下来了,母亲理应先心疼心疼她,而不是为了哥哥打她;谢映慧会受伤是程宝钏在耍手段,不是她的错,凭什么母亲就为了娘家侄女而打亲生女儿?

曹文凤大喊大叫地跟亲生母亲闹崩了,可叫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承恩侯府众人开了眼界。平南伯夫人又一次差点晕倒,可她还有儿子要照顾,当下也没心情跟女儿吵闹,只命人把女儿关起来禁足,自己先去把儿子接回家,请太医来诊治才是正理。

然而承恩侯府不放人,因为曹文衡是犯了族规又连累了家族,才被罚跪祠堂的,如今还没受完罚呢。曹文泰对平南伯夫人说,他们家会请大夫来看堂弟,等堂弟醒了,还要继续在祠堂里跪下去。这是一族之长——也就是承恩侯——所下的命令,平南伯夫人除非不承认自己一家三口是曹家人了,否则就不能违背族长的意思。

可平南伯夫人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看着儿子红肿不堪的双膝,瘦削落了形的脸庞,却是无论如何也信不过长房了。她觉得儿子若再在承恩侯府待下去,不死也要变残。况且长房请来的大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庸医,哪里比得上太医可靠?曹文泰连好点儿的药都不肯给堂弟使,分明是存心要置曹文衡于死地,承恩侯府好趁机吞了三房的财物,把她们孤儿寡母赶出曹家呢!

到了这一步,平南伯夫人就算是再舍不得,也只能割肉了。她把从谢家骗来的产业契书交给了曹文泰,又在承恩侯夫人威胁下,连小姑子曹淑卿从谢家带走的一些家具、古董都给献上了,才算是把儿子曹文衡顺利领回了家,眼下正请了太医来好生诊治。据说曹文衡后来清醒过来,得知自己可能会变残废,日夜哭喊闹腾不休,再加上曹文凤也病倒了,平南伯夫人要同时照顾两个儿女,心力交瘁,根本无心他顾了。

承恩侯夫人又迟了两日才去见永宁长公主,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马二公子告诉谢显之这个消息时,倒是提过,平南伯府归还的产业与财物既然是在承恩侯府那儿过了一道手,只怕又被薅了不少羊毛去。承恩侯府只需要推说平南伯府交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平南伯夫人难道还有心力跟他们打嘴皮子官司吗?所以谢家这回是要吃定一个大亏了。

谢显之对谢慕林道:“我心里想,能有一部分产业归还到咱们手里,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却不好计较太多。当日祖父也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挣下了偌大一片家业,父亲更是把谢家经营得蒸蒸日上。如今我们家的情形,比起祖父与父亲当年,又强了许多,父亲在北平不过短短大半年,便又重新撑起了家中的商号。过去的那些产业,能全要回来当然最好,即使要不回来,却也没什么可惜的。”

谢慕林点头赞同:“这话倒是真的,产业不过是死物,最关键的是要把人手给要回来。有这些精明强干的掌柜、伙计们做帮手,不过十年八年,我们谢家便又是百万富豪了。就算是叫曹家吞了最赚钱的产业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家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只相信自家世仆,但那些世仆又不懂生意,只知道中饱私囊,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迟早败光了。我们趁机跟曹家撕撸开,把能带走的人手都带走,然后离得远远的。他们家今后是富贵尊荣还是一败涂地,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她看向谢显之:“只要大哥与大姐心里别难过就行。”

谢显之自嘲地笑笑:“我还能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人家可没把我们当成是亲人,我们兄妹自作多情,也得看别人稀不稀罕呢。二妹妹不必为我与大妹妹担心,经过了外祖母去世的事,再看如今平南伯府的下场,我们心里都已经明白了。曹家从根子上就坏了,薄情寡义,根本不需要我们去念亲戚情份。我就算难过,也只是觉得,外祖母才去世,她的血脉便落得这样的下场,有些为她老人家不值罢了。”

谢慕林摇头道:“承恩公夫人自个儿的血脉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对她这位亲娘、亲祖母,也不见得有多少孝敬之心。大哥为她的血脉难过,焉知她在九泉之下,对自己的儿孙没有怨恨呢?”

谢显之怔了怔,想起至今不肯回京奔丧、却反而赶在热孝里改嫁的生母曹淑卿,再想到在父亲孝期里屡屡犯禁、还拒绝给亲祖母侍疾送终的曹文衡与曹文凤,顿时无话可说了。

谢慕林见谢显之沉默,开始反省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点?毕竟谢显之也是承恩公夫人的亲外孙嘛。不过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说错话的,只能转换话题了:“对了,大哥,马家人要撤离报恩寺了吧?大姐也该回来了。但这宅子不是什么养伤的好地方,进城找太医或是大夫看诊都不方便得很。我们是不是……搬回珍珠桥会比较好?”

第五百六十二章 产业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二章产业谢显之也觉得大妹妹谢映慧留在报恩寺东门外的这处小宅里养伤,有些委屈了。

这宅子不但地方狭小,离城也有一段距离。将来谢映慧搬回来住了,无论是继续找永宁长公主府的太医复诊,还是另寻一位大夫治伤,都很是不便。若说这里有什么好处,大概就只有清静这一条了吧?可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占地颇广,家里人口又少,哪里就不够清静了呢?若是兄妹几个全都搬回去,起码请太医、请大夫、抓药什么的,都便宜许多。

当初他们兄妹几个之所以不住珍珠桥,是为了避开平南伯府的骚扰。如今平南伯府自顾不暇,估计也腾不出手来寻他们晦气了。就算平南伯府真的派了人上门,凭谢家如今的处境,难道还叫不来官差赶人么?平南伯府虽然姓曹,但眼下全京城谁不知道他们已被曹氏家族厌弃,早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谢显之想了想,对谢慕林道:“你们姐妹几个是该搬回去的,可我……当初父亲有吩咐,让我在考取举人功名前,不得入京城大门,如今我连县试都还没过呢,这……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谢慕林忍不住哂道:“大哥,你就别死脑筋了。爹爹人在北平呢,他能管得了你进不进京城?况且他不让你进京城,是怕你被曹家人欺负。可你都跟曹文泰打过几回交道了,跟马二公子交情也不错,曹文泰便是看在长公主府的面上,都不会对你做什么。曹文衡更是自身难保,天知道要多久以后,才能走出家门欺负别人?依我看,短时间内大哥在京城里都应该是安全的。家里人多,只要你没事不出门,估计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而我们就算搬回了珍珠桥,也不会久留的。等大姐的伤势再好一些,可以在路上撑住半个月的时候,我们就能走了。难道你还想一个人待在这座小宅里?那曹家还回来的那些产业、财物,你是打算叫我一个人负责接收和整理吗?可别开玩笑,我对你们这一房的东西,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谢显之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二妹妹别恼,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想了想,他确实不该把那些归还的产业全都推给妹妹们处置,自己却躲在城外享清闲。大妹妹有伤在身,三妹妹是个糊涂人,二妹妹要照顾两个姐妹,要安置那些谢家旧人,还要再料理曹家归还的产业——她就是个铁打的,也经不住这样的劳累呀!

他是长子,当然该挑起自己的责任来。

于是谢显之便与谢慕林商议,明日先接回谢映慧,然后征求她的意见,若她不反对,他们兄妹四个就搬回珍珠桥去休养些日子。曹家归还的那些产业,他们必须得先料理一番,才能放心离开。那些店铺、田庄什么的固然是囫囵回来了,可里头值钱的物事估计是一点儿不剩了。承恩侯府既然薅过一轮羊毛,还能让他们占什么便宜吗?

谢慕林点头同意,她还表示:“我们得挑选出一部分产业来,比如地段特别好,容易做生意的,又或是能给我们家眼下的商号中人带来方便的,其余的完全可以处理掉,卖给与我们家交好的人。这样我们既可以积累下一笔资金,能让爹爹在北平能过得宽松些,又或是让家里人的日子宽裕一点,又能省却了无人经营的烦恼。反正我们召回来的谢家旧人,没多少是愿意留在京中做事的。与其另外找人去打理那些产业,倒不如将它们折成银子算了。”

顿了顿,她问谢显之:“你觉得马家会愿意接手这部分产业吗?”

谢显之震惊地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二妹妹的意思是……”

谢慕林道:“这一回我们兄妹几个能在曹家人手下顺利脱身,都是多亏了永宁长公主与马家兄妹的帮助。虽然大姐跟马小姐是好友,但我觉得,我们也不该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但我们手头能有多少银钱,可以买得起能入长公主眼的谢礼?而且真把这份重礼送出去,马家人又会不会觉得我们与他们生分了?所以,还不如把我们家要处理掉的产业便宜一点点卖给他们。

“一来,公平买卖,马家没占便宜,便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也没处说闲话去;二来,那些产业我们自家人心里清楚,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之所以入不了承恩侯府的眼,不过是他们不懂经营罢了,只要永宁长公主寻个懂行的人去接手,用不了两年便又是日进斗金的好产业了,这难道不是我们兄妹对长公主的谢意?我们自家没人手经营的产业,卖给交好的马家,难道不比随便寻个陌生商人卖出去,更有意义吗?借着利益与马家保持长期的友好关系,可比仅仅凭借大姐与马小姐的友情牢靠得多。”

谢显之沉吟:“二妹妹这话……倒也有理。就算不把部分产业卖给马家,我们家如今这样……也不好在京城铺开大摊子了。这回是托了长公主的福,承恩侯府才愿意让利罢了。若他们家心中不甘,过后设法寻那些产业的麻烦,反倒连累了家里的掌柜伙计们……只是哪些产业该留,哪些产业该卖,我们还得好生商量才是。要问一问毛掌柜的意见,最好还得往湖阴老家送信,请太太与宗房、二房的长辈们帮着参详一二。”

若不是北平离得太远,他还想问过父亲谢璞呢。他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大的事,心里着实没什么底。

谢慕林赞同他的意见,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归还的产业里若是有京城周边的田庄,最好是保留一个,不用太大,只需要种些粮食菜蔬就行,平日里可以供给桂园使用,能省些花费。将来家里有人进京赶考时,还能保证食物安全。再者,如果有离城门或者码头近点儿的铺子什么的,要带后院有空房的那种,最好也保留一个。我们家的掌柜、伙计们来往各地,总是需要有地方落脚和存放货物的。城里有罗廊巷的铺子,城外也该有个据点。就是爹爹回京述职,也需要有个不为人知的住处,以防万一。”

谢显之连连点头:“二妹妹这话有理。回头跟毛掌柜见面时,我就拿这话跟他商量。”

他现在倒有些惋惜,京中只有一位毛掌柜可以帮着出主意了。原本回京过年的金掌柜,还有刚刚救回来的几位老掌柜、老伙计们,都在数日前坐着他们兄妹订好的船,返回了湖阴。刚刚脱身的几位老人,都不想在京中久留。他们沿途经过苏州、松江等地,还要去寻访谢家从前产业里用过的旧人,若有人愿意一同走的,也要捎带上呢。

他们兄妹因谢映慧受伤之故,推迟了回乡的行程,又不能叫人家船行继续傻等下去,所以就把订好的船先让给掌柜们了。等谢映慧伤势好转,他们再去船行订船也不迟。

当时他们觉得这样的安排足够周到,如今却有些抓瞎了。倘若那几位老掌柜们尚在,他们兄妹又何需为了那些产业而烦恼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金山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三章金山天黑后,毛掌柜接到消息过来了。

这时候,谢显之也收到了马二公子派人送来的产业清单,知道承恩侯府归还的都是哪些产业了。

果然没什么大铺子、大田庄,有两个中等大小的庄子,是在京城以外的;一个京郊的小庄子,不过二三百亩地大小,原是专门用来种菜种花,供应谢家日常食用的;另外有几家铺子和作坊,不是远离京城,就是规模不大,只是因为过去的营利都很不错,账目非常好看,所以当初才被平南伯府看中了而已。

不过如今光看清单,就知道这些铺子、作坊里不剩什么值钱的货物,也没留几个能用的人了,除了曹家人认为不用心的伙计、掌柜们以外,那些能干的工匠、绣娘、织娘们,几乎都叫曹家人扣下了,只不知道是平南伯府干的,还是承恩侯府做了手脚。

谢显之与谢慕林都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心里觉得不喜,却也不至于太失望。唯一的想法,大概就是京城一带的产业不多,他们只需要卖掉一小部分,剩下的估计那些刚刚脱离曹家势力的掌柜、伙计们还愿意去打理吧?

毛掌柜看着清单,倒是非常欢喜:“这一处铺子极好的,别看不大,其实跟那地方的其他商铺做生意已经做了几十年了,老太爷花高价从一位有心去投靠做官的儿子做老太爷的老朋友手里买下来,一应供货、销货的路子都是现成的,靠着招牌还能得到那位老朋友的儿子在官场上的照应。有一位黄掌柜曾经在这铺子里做过十多年,后来才调去别处的。有他在,有铺子的招牌在,只需要三两年光景,铺子便又能兴旺起来了!

“这一处作坊也极好,那一带出的棉纱都是上等货色,还出产一种独有的染料,染出来的细棉布向来供不应求,比上等丝缎都贵!我们家如今也有擅长经营织布作坊的人手,连织机都不缺,随时都可以把作坊重新开起来!大少爷与二姑娘也不必为走了的织娘难过,松江一带想要找织娘还不容易么?”

光是这两处产业,毛掌柜就敢断定,曹家人——无论是平南伯府的还是承恩侯府的——统统都是外行人!居然能把两座金山当成了土山,还到谢家人手里了?瞧瞧他们扣下的都是些什么?绸缎细布、织娘绣娘……这些东西在江南很稀罕么?!

最重要的是……松江前些年才出了能织出更多、更好的布的新织机,谢家几个作坊却因为原本的织机还新,所以没有大规模撤换,落到曹家人手里后,外行人哪里知道这织机有什么决窃?如今曹家人扣下了织机,只归还了作坊,谢家只需要找族人帮忙,把新式织机置办齐全,便能织出更多、更好的布来。而曹家连修理织机的匠人都当成是吃白饭的闲人一并扫地出门了,简直就是嫌银子扎手哪!

毛掌柜把个中道理给谢显之和谢慕林说明白了,兄妹俩对视一眼,如何不知道自家其实占了大便宜?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对毛掌柜道:“不瞒您说,刚刚知道承恩侯府松了口,愿意逼平南伯府交还部分谢家旧产业之后,我们兄妹俩就商量过了。家里好不容易找回了一批老掌柜、老伙计们,大家都对京城犯了怵,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谋生了,不是回湖阴老家,就是打算北上,因此,这些还回来的产业……怕是我们自个儿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打理。再者……也是担心承恩侯府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了到嘴的肥肉,过后会趁着长公主不留心,再算计我们。因此,我们打算卖掉一部分京城的产业……”

不等他说完,毛掌柜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大少爷的话,我听明白了。不瞒你说,就算大少爷不提这事儿,我也会劝大少爷和姑娘们,稍稍放弃几处产业的。京城的几处铺子,再小也是在繁华的街道上,价值不菲,稍加经营就能日进斗金。承恩侯府只怕是不愿意放手的,却又怕出手太过小气,会惹得长公主不满,因此才把这几处略小些的铺子添了进去。

“但京城是什么地方?咱们家老爷在北平做官,在京中还有有权有势的仇家,跟没根没基也差不了多少了。就算勉强留下了这几处铺子,也讨不了好。哪怕只是租出去收租金呢,也免不了会被人找麻烦,不是曹家也会有别家眼红。最好还是折价卖出去,那大少爷与姑娘们既得了银子,也省得操心,大家都便宜。”

他只建议谢显之,留下一处三山门外码头边上前店后货栈的铺面,作为他们商号掌柜、伙计们在京中的落脚之地,还有那处距离城门只有不到三十里地的小庄子,专供桂园日常使用的菜蔬鲜花,能省下不少花费,还能让他们留京的伙计们跟着沾点光。至于其他的,但凡是京城范围内的店铺,全都可以卖出去,只是京城以外的作坊、铺面,最好还是保留下来。而那两处稍大些的田庄,种的其实是棉花而非粮食,倒是他们家作坊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因此也不能放手。

谢显之与谢慕林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惊喜。

谢显之笑着对毛掌柜说:“您的话正说到我们心里去了。我与二妹妹原本也是商量着,要留下一处小庄供给桂园蔬菜花果,还要留一处城外的店面作为掌柜们在京中落脚之用,与罗廊巷的铺子正好呼应。”

毛掌柜合掌笑道:“可见大少爷与二姑娘都不愧是老爷的血脉,这份聪明能干,是刻在骨子里的。”

谢慕林问他:“不知道毛掌柜现在可忙?能不能帮着我们处理一下那些铺子?其实我们心里是想着,这回多亏了永宁长公主帮忙,我们才能要回这些产业,如果马家对那些铺子感兴趣,干脆我们就便宜点卖给他们了。两家这么熟,开个友情价也没关系呀!”

毛掌柜惊喜地看着她,拍了拍大腿:“妙呀!如此我们这些留在京城的人,也不必担心身后没有靠山,老爷又离得太远了。长公主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贵人!平日里便是花上几万两银子,也未必能攀得上。如今若是靠着几间铺子,就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愿意替我们撑个腰,那我们便是白送,也是赚的呀!”

可见毛掌柜也跟他们兄妹想到一处去了,而且比他们更激进呢,竟是觉得白送铺子更好?

谢慕林看向谢显之,兄妹俩不由得哑然失笑。

第五百六十四章 生辰礼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四章生辰礼毛掌柜在小宅里将就着过了一夜,就几乎欢喜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也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还得奉了小主人们的命令,去接收那些曹家归还回来的产业,并做好处置工作呢。就算要卖给马家人,那也是他出面去跟马家的管事们接触,没有劳动小主人们的道理。还有一些老伙计们至今滞留在京,他们中是否有人愿意到那些京外的产业去做事,又有谁是要留京打理那处小田庄和小铺面的,大家也还需要商量呢。他一个人,要做这么多事,显然要忙碌一段时日了,但他忙得开心,也迫不及待要给北平的东家和其他伙伴们去信告知喜讯了!

他只对大少爷和二姑娘不是决定将产业白送长公主家而是便宜售卖,有些不大理解。不过二姑娘说,大小姐跟长公主的闺女是极要好的朋友,白送产业不大合适,他就听着吧。小主人们能在老爷、太太都不在的时候,把一部分谢家产业要回来,就是极大的功劳了。他们既然觉得这么做比较好,他一个只知道做生意不懂贵人规矩的掌柜,又何必多嘴呢?

谢慕林与谢显之送走了毛掌柜,兄妹俩坐下来谈话时,却又是另一个说法。

谢慕林小声对谢显之道:“为了预防万一,大哥你一会儿见了马二公子,别直接说卖产业给他们家的话,只道我们家不会留太多人在京中,怕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打理那么多铺子,又怕曹家事后会来找麻烦,不想总是麻烦长公主殿下,所以打算处理掉大部分京中的铺面。如果马二公子有心要公平买卖,肯定会主动提出来的。如果他是想白要,那也会有人来找你暗示。我们先等他家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是白送还是折价卖出。”

谢显之犹豫:“我看马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他真的想我们白送,那就是往日我错看他了!”

谢慕林打断了他的话:“长公主一家只是看在马小姐与大姐交好的份上,才帮我们这么多忙的。他们也冒着得罪皇后、太子与承恩侯府的危险呢,这难道是应当应份的?我们不能让他们吃亏,否则下回我们家再有难处时,长公主还愿意出手吗?这与人品无关,只是利益考量而已。我们家跟长公主一家的交情,还没到不考虑利益的份上呢!”

谢显之若有所思:“二妹妹说得对……是我太着相了。哪怕只当是送一份谢礼给长公主,几间京城的铺子也不算什么。若他家想白要,我不拿马二公子当挚友了,却也该客客气气地敬着呢。”从前母亲曹淑卿每年送皇亲国戚们的礼物,又何止能买几间小铺子呢?他真是昏了头,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要回了一批产业,竟然就小气起来。眼下谢家商号的生意整体北迁,他们家哪里是缺铺子和银子?相比之下,长公主的庇护才是最要紧的!

不为别的,哪怕只是为了感谢马玉蓉小姐的鼎力相助,他就不该斤斤计较。

谢显之想通了,吃过早饭,便告别了二妹妹,往报恩寺去了。

谢慕林则留在小宅里整理房间。谢映慧的屋子七八日没住人,需得好生打扫一番,再添两瓶折枝鲜花点缀一二。

只是谢慕林站在谢映慧房间的门口,听着隔壁房间谢映容时不时发出来的种种噪音,越发觉得自家兄妹几个该早日搬回珍珠桥的大宅去了。这小宅地方太小,姐妹三个在后院挤在一处,谁也避不开谁。她还能忍得谢映容的聒噪,谢映慧能是这样好脾气的人吗?没得成天吵闹不休,伤者没法好生休息,其余人也别想能有清静日子过!

若是搬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金萱堂与谢大小姐的院子距离有一百米远呢,怎么也不可能吵到彼此,大家也能相安无事了。等谢映慧的伤势好转,他们立刻启程返乡,直接把谢映容丢给长辈处置,她就省心了!

想到这里,谢慕林立刻派人回珍珠桥报信,让蔡老田夫妻赶紧安排打扫院子的事。三山门外的客店暂时不必退,让陆续汇聚来的谢家旧人们住着就好,在那里无论是想要出发北上,还是返乡休养,都便利得很。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天气也晴好,谢慕林惦记着兄姐不知几时到家,时不时地就打发人到大门口去看。没过多久,香桃回来向她报告:“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车里下来个婆子,说是想求见姑娘。我问她是哪家的,她却不肯说,只问翠蕉在不在。”

谢慕林挑了挑眉,心里忽然记起了二月二那日的春盘。那天奉萧瑞之命,送春盘过来的,不就是一辆马车,以及一个行踪诡异的婆子吗?

谢慕林朝翠蕉使了个眼色,翠蕉会意,跑到门上去看了看,便回来神秘兮兮地冲谢慕林点了点头。谢慕林明白了,想了想,吩咐说:“翠蕉把那位妈妈请到前头客厅说话。香桃一会儿守在客厅门口,如果有人接近,就告诉我一声。”

香桃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但还是应了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谢慕林在客厅里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婆子。对方打扮得倒体面,穿着青绢面的棉袄,棕色细绫子马面裙,头发梳成光光的圆髻,插了两根镶玉的银簪,翠玉耳坠,银三事儿,再加上她讨喜的小圆脸,保养得当的白皙皮肤,未语先笑的习惯,从容清晰的谈吐,从头到脚无不在说明,她是个高门大户里训练有素的管事妈妈。

但她却向谢慕林自我介绍说姓古,人称古娘子,从前曾经在柱国将军府的大姑奶奶跟前侍候,不过早已放良了,只因跟萧家二少爷萧瑞的生母李姨娘曾经同侍一主,因此今日替李姨娘做个使者,前来拜访谢二姑娘。

谢慕林眨了眨眼,只觉得脸上有些热热的,但还能维持镇定,客客气气地向古娘子问好,又问候李姨娘,还谢过她上回送来的春盘。

古娘子笑道:“那是我们小爷临出京前特地吩咐的。姨娘出行不便,我们这些旧人便帮着跑个腿,举手之劳罢了。今儿我来求见姑娘,也同样是领了差事来的呢。”

她从袖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匣子,放在客厅中央的圆桌面上,束手笑道:“这同样也是我们小爷临行前吩咐的,特地给姑娘预备的生辰礼。若不是前些日子将军府出了些事,姨娘不方便召见我们,早该在二月十二那日就送过来的。如今迟了些日子,还望姑娘别见怪才是。”

生辰礼?谢慕林看着那只小匣子,心跳顿时加快了,脸上也越发烫起来。为了不在古娘子面前丢脸,她强行扭转了话题:“将军府是出了什么事?我并没有在外头听到风声。”

“这事儿姨娘也吩咐了,要我向姑娘详细做个说明的。”古娘子露出讨喜的笑脸,“不然姑娘要是在外头听到什么流言,误会我们小爷,那可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谢慕林好奇起来。萧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会让她对萧瑞产生误会呢?

第五百六十五章 无妄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五章无妄萧家近日确实遇到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认真说起来,这对他们家而言,其实也是一场无妄之灾。

事情要从不久之后就要嫁入东宫的未来太子妃薛大小姐说起。

薛大小姐在京中闺秀里并不算十分出挑,却能被选为太子妃,个中秘密,如今权贵圈子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并不是真的获得了太子的青眼,只是因为清了个身份犯忌的王湄如做筹码,太子一心要得到心上人,便把她做了个添头罢了。

如今婚事已定,王湄如也即将陪嫁入宫了。宫中贵人并未阻止,太子眼看着就要如愿以偿,对正妻薛大小姐就不大放在心上了。一些表面上的礼数,他还是能尽到的,但要让他为了薛家的利益出头,就不大可能了。薛家被二皇子与林家人当成新靶子攻击,连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亏,薛老太师向太子求助,次数一多,太子就嫌烦。不但薛老太师觉得心寒,薛家其他人也认为自家前途晦暗。

薛家之所以乐意让女儿选太子妃,就是因为薛家只有薛老太师能支撑门楣,儿孙们个个都不成器,眼看着薛老太师年纪渐大,身体也不是很硬朗,一旦他哪天撒手西去,薛家上下就要败落了。如果他们家能出个太子妃,将来做了皇后,怎么也能撑到将来薛家小辈当中再次出现高官显宦,重新把门楣撑起来,让薛家人继续享有富贵尊荣。

偏偏如今,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似乎不大牢靠。如果太子对薛家全无情义,眼睁睁看着薛家损兵折将,也不愿意在朝廷上替薛家撑腰,那这门亲事的意义又在哪里?

薛大小姐为了自己将来在皇室的地位,与父母一同要求家人忍耐,可是刀不刺在自己身上,永远是不知道有多疼的。薛家内部反感声音渐大,慢慢地就形成了两种主流意见。

一种是在薛大小姐以外,再从薛家女儿中挑一个美貌聪慧的陪媵,成为太子侧妃,一方面可以给薛大小姐做个臂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与王湄如争宠,好让太子多关照薛家人;

另一种则是不把希望全都放在太子身上,还得往其他的贵人身上打打主意,争取抱上另一条大腿,以防万一。

诸皇子中,太子已经定下了薛家女为太子妃,二皇子刚刚与薛家结下大仇,四皇子年纪太小,剩下的就只有三皇子符合薛家人的要求了。但薛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不可能再出三皇子妃了,若让薛大小姐的亲妹或堂妹去做个侧妃,也未免失了体统。况且薛家若同时与两位皇子直接联姻,很可能会犯皇帝的忌讳。

薛家人商量过后,就提出了一个建议——不直接把女儿塞进三皇子的后院,而是选择三皇子的母家柱国将军府为联姻对象。以柱国将军府萧家与萧贵妃、三皇子的关系,与他家联姻,也与三皇子联姻没多少差别了。而这样隔了一层,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疑。若能请动萧贵妃为媒,薛家在曹皇后、太子与曹家人面前,还能辩解说萧家是有意交好太子妃娘家才提出联姻要求的,而他们无力拒绝。

柱国将军萧明德有二子二女,如果让薛家挑,自然是以嫡长子萧琮为首选。然而将军夫人卢氏对长子期望极高,挑儿媳眼光十分挑剔,出身家世、容貌脾性、才干教养,样样都要求上佳。薛家几个女儿,除去薛大小姐,其余人等不是品貌稍次,就是父兄官位不显,根本就入不了卢氏的眼。

至于让薛家子弟求娶萧家小姐的选项,薛家人也不敢提。因为他们成为了东宫外戚后,与皇亲国戚来往得多了,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传闻,道是萧贵妃与萧夫人有意促成三皇子与萧大小姐萧琳的婚事,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薛家子弟如何能与三皇子相争?一旦提出来就要得罪人了!

最后薛家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萧将军的庶子萧瑞。庶女萧璃不纳入考虑,因为她今年还不满七岁呢。

薛家打听过萧瑞的纨绔名声,又知道他如今在外地卫所做小武官,心里不是很满意,不想拿珍贵的嫡女去配他,但若只许个庶女,又怕达不到联姻的效果。最终他们挑中了嫡子之女,也就是早逝的薛二爷遗下的独生女儿薛四姑娘。薛四姑娘不但有美貌有才情,还有丰厚的陪嫁,怎么也配得上将军府的二少爷了。

薛大太太在别家的宴席上“偶遇”萧夫人乔氏,隐晦地提出了这个建议。乔氏对庶子的婚事无可无不可的,却对薛四姑娘的陪嫁很感兴趣。因为萧琳若真要嫁给三皇子,没有足够丰厚的陪嫁可不行。庶子儿媳好拿捏,薛四姑娘又无父母,与亲族关系不大亲近,谅她也不敢违逆婆母。

这门婚事虽未当场定下,却已经得到了乔氏的首肯,接下来只等柱国将军萧明德点头就行了。乔氏认为丈夫没有拒绝的理由,在她眼里,薛四姑娘无论怎么看,配萧瑞都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不等萧将军从京西大营返回家中,太后就下令报恩寺办七天的法会,为早夭的女儿祈福。在法会期间,薛四姑娘先是得了太后与长公主的夸奖,接着又与三皇子有了接触。虽然外人没说什么闲话,但在与三皇子关系比较密切的圈子里,已经有了三皇子对薛四姑娘有意的传闻。

三皇子同样对薛四姑娘的陪嫁很有兴趣,反正他将来总是需要立侧妃的,便是先预订下一个身家富有的侧妃,又能如何?太子正妃的嫡出堂妹只能给他做妾,这似乎也让他感受到了某种不可与人明言的快乐。

可消息传到萧夫人乔氏与萧大小姐耳朵里,她们母女俩就不大高兴了。萧大小姐只是吃醋,萧夫人却是知道薛家提过亲事的,这本来要给她做庶子媳妇的姑娘忽然跑去勾引她早就看好的女婿,这是在打她的脸呢,还是打她的脸?

萧夫人在家大发雷霆,更对前些日子在她耳边不停劝说她接受薛四姑娘与萧瑞亲事的下人破口大骂,也不管那些世仆几辈子的体面了,直接把人发落到了庄子上。那几天里,萧夫人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家下人等无论是谁犯到她手上,都没有好结果,连年轻貌美的马姨娘与年纪尚幼的二小姐萧璃都吃了挂落。

萧瑞的姨娘李瑶枝本来是有意出府,亲自给谢慕林送生辰礼的。但遇到这种事,她心里再不怵正室夫人,也不打算去主动找骂,因此隔了几日,眼见着萧夫人心情平复了些,方才召古娘子入府说话。她给古娘子交代了两个任务,除了给谢慕林送生辰礼以外,还要她向谢慕林解释清楚萧瑞与薛四姑娘所谓婚约的事。

那只是萧夫人自作主张罢了。萧将军早就许诺过,萧瑞的婚事不会交给萧夫人做主的,薛四姑娘本来就不可能嫁给萧瑞,让谢慕林千万不要误会了萧瑞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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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爆红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六章爆红谢慕林的双颊爆红。

她跟萧瑞只是有了一点点默契,也没有订婚什么的,怎么他的生母和亲近的熟人说起话来,就好象他俩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呢?她能体会到古娘子的好意,可对方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她也是会害臊的呀!

谢慕林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间好象又不知道该说啥了。

说她其实早就听说过薛四姑娘的一些传闻,没想到会应在这里,还是说她今日才算明白柱国将军府的萧夫人与薛家人之间那种别扭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好象都不是很妥当吧?

谢映容与蜜蜡那边其实已经透露过一些消息了。谢慕林分析过,估计薛四姑娘上辈子嫁的就是萧瑞,只是这辈子谢映容想帮她换个老公。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恐怕萧瑞与薛四姑娘上辈子并不幸福吧?

上辈子的事,谢慕林没有参与过,也不可能强求萧瑞打一辈子光棍,所以,心里固然有些酸溜溜的,倒也没太在意。只是如今她听说多了薛四姑娘的事迹,就有些为萧瑞委屈了。他上辈子到底是有多倒霉?才会娶到这么一位心术不正的姑娘?听古娘子的话风,这是因为萧夫人不在乎庶子的终身幸福,只考虑他的妻子是否能给她带来大笔账富的缘故?

可天下有钱的闺女也不只是薛四姑娘一个,萧夫人答应薛家这门亲事时,就没考虑过自己的政治立场吗?

就算她没打算把女儿嫁给三皇子做正妃,从三皇子的角度看,母家表弟——还是熟知他各种喜好忌讳甚至是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的发小——跟他政敌太子的正妃娘家联姻,与太子成为连襟……他真的不会炸吗?而母家兼未来岳母做出这种疑似利益联姻的举动,真的不是在怀疑他是否能成功,想要给自家多添一道保险?

另一方面,从萧明德将军的立场来讲,他身为皇帝的心腹,手握京西大营兵权的大将,却选择让儿子联姻太子妻族,就真的没有一点交好太子、曹家一方的意思?那等将来皇帝要对皇后、太子和曹家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真的能坚决地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吗?那皇后、太后和曹家想对皇帝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又是否会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

谢慕林稍稍一转脑子,就已经想出了好几个反对萧瑞与薛四姑娘婚事的理由,她就不信其他人想不到。她只是个现代穿来的职场菜鸟,没经历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政治斗争,尚有这等觉悟。萧夫人混了这么多年的权贵圈子,丈夫是皇帝最信任的带兵大将之一,她还打算嫁女儿给有心夺嫡的皇子外甥,结果她答应薛家的时候,心里就只想着薛四姑娘的嫁妆了?!

这妇人何等愚蠢!

象萧夫人这种权贵人家的贵妇想要钱,还不容易吗?有本事的,就象谢家这样老实做生意赚银子,没本事却有权势的,也可以学学曹家,对富裕人家强取豪夺。虽然不值得提倡,好歹也是时下常见的手段。

打庶子媳妇的陪嫁主意,拿庶子做谋利的工具,还顺便得罪了自家的大靠山,同时破坏掉亲生女儿与未来女婿人选之间的信任,这是何等令人无语的操作?!哪怕萧夫人真的觉得自己的做法很聪明,好歹也别找上薛家!她可以不在乎萧瑞未来会如何,难道连丈夫萧将军的未来也不顾了吗?!

谢慕林心想,薛四姑娘被谢映容说服,另攀高枝儿去了,倒是歪打正着地救了萧家一把。至于薛四姑娘若真成了三皇子的侧妃,薛家人要如何应对皇帝对于他家同时下注两位皇子的举动,那就与萧家无关了。

谢慕林一边脸红,一边已经在脑中迅速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是非轻重,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装作自己根本没脸红,也没听见古娘子那句暧味话的模样,镇定地对对方说:“多谢古娘子特地前来告知了。外头的传闻虽多,但没有得到萧家的确切信息,我是不会仅凭传闻,就误会了任何人的。还请古娘子转告李姨娘,多谢她的好意了,请她放心。萧夫人近日心情不好,怕会迁怒家中众人,还请李姨娘多多保重自己。”

古娘子笑眯眯地看着谢慕林,脆声应下了。她真是越看越喜欢这位谢二姑娘,明明都害臊成什么样儿了,却还撑得住端庄作派,镇定如常,说话行事半点儿不惊慌,这真真是大家闺秀才有的品格。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们家小爷呢。

将军夫人什么臭眼光?竟看上那等攀龙附凤、野心勃勃、不顾家族的女孩儿了。就算同样是商家后人,教养不一样,门风不一样,那姑娘跟姑娘也是不一样的!

谢慕林倒是被古娘子越看越臊了。她再次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要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府上出了这种事,将军夫人还被薛家人落了脸面,不知萧将军是否知情?他还没有从京西大营回来么?那……萧二公子北上之事,他是否已经知道了?”

古娘子笑着对她说:“谢二姑娘放心,我们小爷不会真把将军惹恼了的!将军月底就已经知道他北上的事了,虽然发了几句脾气,但朝廷调令都下来了,还能怎么办?将军也不会去兵部逼那些大人们下令,把我们小爷叫回来,就算要打主意,也要等到三年任满之后了。

“依小的们看,将军虽然担心小爷在北方边镇会遇到危险,但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将军早年就想要去边镇立功的,但深受皇恩,只能留在京中驻守,连出外平乱的机会都少有,一直引以为憾。大少爷跟在将军身边历练,也没有出京的机会,将军夫人更是不许。如今我们小爷能主动要求去守边,竟是替将军一圆夙愿了。将军也盼着他能立下军功,早日平安返家呢!”

萧将军不再阻止次子北上了,甚至还为了帮萧瑞,另派了几名心腹人手,带足了物资银两追上去,再捎上几封给熟悉的北方将领的亲笔信,希望儿子能受到关照,到了边军中也不至于吃什么亏。

萧将军甚至还给燕王写了信。他与燕王虽然早年关系极好,但多年过去,他已经许久未与燕王正式通过信了。如今为了萧瑞,也顾不得许多,就盼着儿子能在北方过得好一点儿呢。

至于薛家那门所谓的亲事,萧将军也听说了,人都懒得从京西大营回来,就只打发了个心腹小厮回家给妻子传信,说她“乱弹琴”,不许她跟薛家撕破脸,日后也不许她再私自决定家中儿女的婚事,说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她自作聪明!

萧夫人的坏脾气在稍稍平复一些后,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萧将军的信可以说功不可没。

谢慕林问古娘子:“那李姨娘眼下如何了?不会受影响吧?”

古娘子笑眯眯地说:“不打紧,姨娘心里有数呢。我们行事也小心得很。只要姑娘收下了我们小爷的礼物,心里明白他的心意,不会生出一丝误会,姨娘就安心了!”

谢慕林的脸再次爆红起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 指环

古娘子是奉命来送礼物和传话的。任务完成了,她再撩着谢慕林聊了一会儿天,就打算告辞了。

眼下天色还早,她还来得及回城去,到柱国将军府求见李瑶枝姨娘一面。记得之前打听过消息,萧夫人乔氏今日要带女儿萧琳进宫见萧贵妃,起码要到下午才会回来。所以古娘子动作够快的话,还能赶在萧夫人回家之前出府,避过这位贵妇人可能有的坏脾气。今日难得与谢二姑娘直接交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古娘子很想把自己的种种印象与感想都拿去跟李姨娘分享。

谢慕林客客气气地一路把人送出了大门,等回身关上门,她就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虽然古娘子只是与萧瑞的生母李姨娘相交莫逆,并非萧瑞的亲人、长辈,但谢慕林面对她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的。对方说话又那么直白,似乎可以理解萧瑞那时不时发言过于坦率让她难以抵挡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了。他身边的长辈在面对喜欢的晚辈时,说话都是这么毫无遮拦的吗?她真的还没有跟萧瑞确定关系啦!

谢慕林拿着萧瑞送的小匣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没打开匣子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便看到翠蕉与香桃好奇地探头探脑的,相互间还时不时交换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谢慕林知道,方才翠蕉一直侍立在旁,肯定把古娘子的话全都听了去。香桃虽然只是守在门外,没有进屋,但也难保她没听到只字片语。更何况这两个姑娘近日关系越发亲厚,万一她俩私底下交谈了情报……

谢慕林咳了一声,嗔了两个丫头出去:“都不许看!这是给我的礼物!还有,你们别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随便乱告诉人,实在憋不住,在我面前议论就好了,别叫其他人听了去!”

翠蕉捂口笑道:“知道啦,怎么也要等到萧二公子上门提了亲,老爷太太又点头答应了,我们才能解禁呢!”她还拍了拍香桃的肩膀,“姐姐别恼,连我们院里的大丫头梨儿姐姐,都还不知道姑娘的事呢,你好歹已经见过了那位公子手下的人。我暂时不能跟你说太多,反正你只要记得,那位萧二公子以后八成就是咱们的姑爷了,得罪不得的。我们在姑娘身边侍候,要学得机灵一点儿。”

香桃虽然还不清楚详情,也能猜出个大概。她对谢慕林比较有信心,不怕二姑娘也象三姑娘那样爱胡闹,因此她只说了一句:“二姑娘行事小心些就好了,千万别让自己吃了亏。”

谢慕林微微一笑:“没事,他根本不在这儿呢,眼下说不定都离我上千里远了,一年半载的还回不来。”

香桃不由得露出讷闷的表情,翠蕉便笑嘻嘻地拉着她出了屋子。虽然不能说得太多,但一些简单要紧的信息,还是可以透露的,比如萧瑞打算先去北方挣军功,谋个好些的官职提高身份,好上谢家求娶心上人这一条。但她得先找个没人的角落,免得叫旁人偷听了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谢慕林一人,她小心地看看窗外无人经过,方才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窗口的方向,打开了那只小匣子。

匣子很小,里头衬着华贵的大红锦缎,越发突出了正中央的一只白玉指环。谢慕林拿起指环细看,发现这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制成,通体无瑕,质感温润,握在手中,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暖意。

萧瑞这是……送了她一只戒指?!

谢慕林眨了眨眼,脸颊又忍不住红了。她怀疑萧瑞知不知道男生送女孩子戒指是什么意思?虽然她对萧瑞已经有几分心动了,但也只是允许了对方的追求罢了,可没有正式答应他的求婚!他现在就送戒指给她,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又或者……戒指在古代有别的含义,跟现代一般人观念中的意义不太一样?

谢慕林瞥见匣子边上的缝隙里,似乎还插了一张纸条,便把它抽了出来,发现上头用簪花小楷写了一首小诗: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她对这首诗隐约有些印象,好象是《全唐诗》里收录过的。以前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同班女同学的男朋友,送给她一枚银戒指,附带的小卡片上写的就是这首诗,有其他同学围观得兴起,还特地百度了诗的出处,在班里形成了话题。没想到,今日会轮到她收到这首诗,附带来的却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白玉戒指。

所以……萧瑞送她戒指,是希望她能常常把玩,借戒指思念他这个送礼人吗?

谢慕林抿嘴笑了笑,尝试着拿起白玉指环,套进左手的中指,没想到大小尺寸竟然刚刚好,不松也不紧。这指环应该是订做的吧?萧瑞怎会知道她的手指是什么尺寸?!

这家伙真是比她想象中的心机更深!

不过……算了,看在他还算用心,也算是有诚意的份上,她就对他好一点儿吧。

以后这枚白玉指环,她要么不戴,要么就带在左手的中指上了。未婚,但处于恋爱中,这根手指所象征的含义正适合她眼下的状态了,不是吗?

前院方向传来了喧哗声。谢慕林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侧耳细听,发现好象是大哥谢显之把大姐谢映慧给接回来了,连忙脱下白玉指环,放回小匣子,又仔细地放进了自个儿的妆匣里,一个可以上锁的小抽屉中,钥匙她就郑重地搁进了随身的荷包里,这才照照镜子,确认自己外表没有异样,方起身迎了出去。

谢映慧看起来气色比前几日见面时要好了一些,但还是透着一股苍白与疲惫。她受了伤的手眼下有长长的袖子遮挡,看不出有伤,但她走路时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透着一股不自然,好象在迁就着什么。就连绿绮搀扶她的时候,也特地避开了那只受伤的手臂,碰都不敢碰一下。

谢映慧直接在绿绮的搀扶下进了后院,行李什么的,就交给谢显之指挥家里的丫头婆子去卸车了。大概是马玉蓉与永宁长公主都送了她不少东西的缘故,她回来时带的行囊,明显比去时要厚了许多。

马家也有部分下人奉了主人之命,一路驾着马车送了谢映慧与谢显之兄妹回来。待他们卸完了行李,说完了客套的话,客客气气地告辞之后,谢显之方才一边擦着汗,一边来到妹妹们聚居的后院。

这时候,谢映慧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了。她抬头看看兄长,再看看二妹,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惶恐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九章惶恐谢慕林暂时把谢映慧给劝住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谢映慧的伤口好了一半,正处于时不时又疼又痒,痒起来就让人受不了的时期。她在报恩寺里与永宁长公主、马玉蓉做邻居,为了维持好形象,顶多只能哭两声,其他时候都要装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但回到自家的地盘上,那就不一样了。

为了不让伤口痊愈后留下什么不好看的疤痕,她难受时也不能挠,更不能使用那些可能会影响药效的止疼药,所以必须得找些什么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在伤口难受时好受一些。她身边如今只剩了一个绿绮是心腹,其余下人也不多,不好随便打骂,正巧有个看不顺眼的妹妹就住在隔壁,她索性就拿谢映容来逗乐子了。

在谢慕林盯着家中下人收拾行囊,预备搬回珍珠桥的时候,谢映慧就几次三番跑到谢映容房间门口去说风凉话了。她一会儿讽刺谢映容愚蠢,攀错了高枝儿;一会儿又打击谢映容视薛四姑娘为挚友,但挚友从来没打发人来问候她一声;一会儿又道宁国侯府的嫡长孙程笃病情已经大有好转了,听说程左两家又重新开始议亲了呢,问谢映容有什么想法。

谢映容被她骂得火冒三丈,同时又有几分不安。她心里固然觉得薛四姑娘不可能放弃自己这个好帮手,也觉得自己凭着救命之恩,不可能得不到宁国侯府的一声交代,可谢映慧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薛四姑娘既然曾经送信到这座小宅来,知道她被抓回来的消息后,怎么也该打发人来问一声吧?还有宁国侯府,既然程笃病情痊愈了,可见她拿出来的药方效果卓绝,他家里人怎能不上门向她道一声谢呢?

莫非宁国侯府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又或是……因为程宝钏烫伤了大姐谢映慧的关系,宁国侯府的人理亏心虚,不好意思来见她?

谢映容心里害怕宁国侯府真的就跟左家把亲事议下去了,本来两家就有意联姻,只有左思云的伯父反对而已。如今左思云也象上辈子似的,获得了太后的青眼,还进过宫,只要她求得太后帮忙,左肇知难道还敢违背懿旨么?!若是太后说话份量也不够,那皇帝呢?!

一旦程笃与左思云正式定下亲事,那她就算对程笃有一百次救命之恩,也没办法嫁给他做正妻了!

谢映容又是害怕,又是担忧,人也越发浮燥起来。她能从看守自己的蒋婆子口中探听得兄姐们正打算搬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去。那大宅可比如今住的这处小宅门禁森严,她若搬回去了,想要逃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如今她连蜜蜡这个帮手都失去了,连着几日想要尝试拉拢收买送饭的丫头婆子,也没人理会她,再这样下去,就算宁国侯府上了门,她也未必能见到人呀!

惶恐之下,谢映容对于时不时就来刺激自己的谢映慧也没了耐心,索性在她来讽刺自己时,也反讽刺回去:“大姐的伤听说不轻呢,可别留下疤痕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将来跟人相看,叫人知道你身上有疤,会被嫌弃的!万一谢家大小姐也嫁不出去,那就太惹人笑话了!”

这话正好戳中谢映慧的痛处,她也嘴下不留情了,啐了回去:“我才不会留疤呢!怎么可能会嫁不出去?倒是你这个贱丫头,要是让人知道你半夜三更跟着外头才认识的男人爬墙私奔,还把你姨娘的首饰都给卷走了,只怕这辈子就只能去做尼姑了,还肖想什么侯门公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姐妹俩一旦开始拌嘴,那就没完了。谢显之头痛地赶来相劝,可哪个妹妹都不肯听,他只能无奈地躲到书房去练字,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些。

还是谢慕林过去劝住了两位姐妹:“你们真的生怕外人听不见这院子里的人都在吵些什么吗?以为这里是咱们家的深宅大院呀?!如果是三妹妹当初行事不密,叫人说出去了,那是我们倒霉。可事情都过去了,你们还非得主动告诉人,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谢映慧还是挺注重自己名声的,闻言哼了哼,还是转身走了。

谢映容面上仍旧是满脸的不服气,谢慕林也白了她一眼:“你真以为自己嫁定程笃了吗?把全家人都得罪光了,你以为自己就能顺利出嫁?爹离我们将近两千里远,他能知道你什么事?还不是要看我们的书信?只要大姐多说你几句坏话,就算宁国侯府上门来提亲,爹也能拒了去,你信不信?!”

谢映容的脸色顿时白了,扭头折回屋里去了。

小宅里总算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还好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没两天,谢家兄妹四人又重新搬回了珍珠桥的大宅。这回他们是坐船回去的,途中把谢映容看得死紧,不许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但事实上,谢映容也没有逃脱的想法。这时候逃了有什么用?宁国侯府或是卞家人说不定要上门来问她报恩的事,万一因为扑了空而打消了求娶她的念头,那她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珍珠桥的谢家大宅里,少爷小姐们住的几个院子都打扫干净了。谢慕林为了就近照顾伤者谢映慧,仍旧是住在先前的房间。谢映慧与谢映容的住处隔得远了,两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见面,也就少了拌嘴的机会。就算谢映慧哪天又想找个乐子,转移一下她对伤口难受程度的注意力,谢慕林也会另想办法阻止她。

养伤的日子平静而无聊,谢慕林光是要应付谢映慧,再花心力去处理那些老掌柜、老伙计们的事,就已经很忙了,也没空去理会谢映容的心情。谢映容倒是老实待在金萱堂里,仍旧由蒋婆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看管,除了每天几次偷跑去院门口张望大门方向以外,也没出什么妖蛾子。

不过大金姨娘虽与女儿重新做回邻居,对她的态度却没先前那么热络了,既不肯帮她传信去卞家,也不答应帮她找个能在屋里侍候的丫头来。甚至连刚刚补上来侍候大金姨娘的小丫头,大金姨娘也不肯松口,让她去给女儿做事。谢映容暴躁起来的时候,连亲生母亲都骂过几回。

家里最忙碌的倒是谢显之。焦大人那边打发人了过来,似乎是后知后觉地听说了他家中妹妹出事的消息,便派人来传话,安慰、鼓励他,送了几样对烫伤病人有用的药材、补品,又附上几本旧书笔记,给谢显之的功课做参考。谢显之收到这样的礼物,喜出望外,特地到崔家去拜访致谢,过后又去了一回,请焦闻英指点功课。

除此以外,他也时不时到马家去,跟马二公子相见。那日去接妹妹时,他已经跟马二公子透露过自家想处理一批京城产业的口风。当时马二公子说,可以为他们介绍买家,让他回去等消息。他几次去马家打听,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五百七十章 买家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章买家马二公子帮谢显之介绍买家,其实还是挺用心的,找来的人都还算靠谱,没有趁火打劫,压低价格的意思。其中出价最低的一位,也不过是压了两成罢了,但胜在能于五日内付清账款。这对没过多久就要离京的谢家兄妹而言,还挺理想的。

但谢显之却特地去找马二公子,谢过他的辛苦后,也老实跟他说了实话:“这几位买家,有两位跟承恩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说背后是不是替曹家人来买回那些店铺的。虽然他们出价并不低,但我私心里,委实不愿意看到家里的产业又重新落到曹家人手里去。家里的长辈们,应该也是同样的看法。”

马二公子吃了一惊:“我倒是不知道这种事。没想到曹家人连我都要哄骗!这是存心打我的脸吧?!”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出面,替谢家兄妹做主要回了那些被侵吞的产业,倘若又通过他的手,把这些产业重新送回到曹家手中,一旦被外人知道,他们母子会被笑话死吧?!真真岂有此理!

然而谢显之做了十几年的曹家外孙,在平南伯府对谢家下黑手之前,他在曹家一直挺受宠的,肯定会知道不少曹家的人脉。他既然说那两个有意向买下谢家京城产业的人与承恩侯府关系密切,当然不可能全无依据。马二公子相信谢显之不会骗自己,于是心里就越发生气了。

他立刻就决定要跟那两个听到风声后主动找上门来的人断绝往来,今后再不理会对方的宴席邀请了,又对谢显之道:“剩下那几个如何?尤其是这一个,我知道他绝对不会与曹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他在我面前还说过曹家坏话来着!”

谢显之叹了口气:“是的,我也知道这个人,出身老牌勋贵门第,一向看不上曹家人的行事。只是……他怕是对我也没什么好话。日前我在报恩寺里参加法会,曾偶然遇上他,他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还问我如今是不是想靠着巴结马二哥你,从马家讨一口饭吃?这才过去几日?他怎么可能对我改了看法?愿意出高价买我家的产业,多半是看在你的份上吧?”

马二公子听得直皱眉:“这人平日里在我面前也确实有几分谄媚。我本不耐烦算上他,但他挺知情识趣的,知道我厌恶曹家行事,还在我面前说了许多曹家的坏话,在外头遇上曹文泰也是爱搭不理的。他既然能为了我的喜好,连会不会得罪曹文泰都顾不上了,我便也乐意给他一点甜头。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倘若他在你面前是这副可恶的模样,把你家产业卖给他,就太便宜他了!”

剩下的人选也没什么好提的,一个是价格压得最低的,一个是只能许诺三个月内付清款项——谁耐烦去等他三个月?!这人也确实是所有有意向的买家中家底最薄的一个,哪怕明知道那些铺面十分值得,手头上也未必拿得出足够的现银。要人等三个月,只怕是存了先靠店面赚上三个月的银子,再还清欠债的想法呢。

马二公子看到这样的结果,也忍不住有些尴尬了:“这都是我的不是,竟没找到个靠谱的买家来,倒累你白等了这许久。你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定会为你找到最合适的下家,绝对不会让你们家吃亏的!”

谢显之却道:“马二哥为我们兄妹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如何还能埋怨你?反倒是因着我们家的小事,累马二哥操劳多日,是我过意不去才真。我也不跟马二哥客气了,如今仓促间要寻找可以一口气拿下所有店铺的买家,又能赶在我们兄妹离京前付清款项,还得跟曹家没有关系,与谢家没有仇怨的,实在不容易。

“与其让你再费心思,倒不如……我把这些店铺全都卖给你算了?不瞒马二哥,如今京中人家,我最信得过的就是马家了。马二哥又一向照顾我。若是你愿意接手我们家的这几间店铺,便是银子晚些再给也没关系的。相比其他没打过交道的买家,自然是府上最值得信任!”

马二公子吃了一惊。说实话,马家虽然富贵,又娶了长公主,但在京中一向走的是富贵闲人、书画雅士的路线,名望尽有,却很少在财富经营上费心思。田庄、店铺什么的他们都不缺,但从来不是他们生活的重点。虽然他们并不排斥给自己增添产业,但一般人都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好象在他们家的人面前提一提生意、经商,就是亵渎了马家的风雅似的。

但谢显之却跟他说:“那几家京中的店铺,都在繁华的街道上,府上得了去,不管是买卖文房四宝,还是字画书帖,都不愁无人光顾。哪怕只是开个茶室、棋馆,都能给马二哥你增添些日常零用。朋友们平日里相聚,也有个固定的地方,不怕外人打扰,有什么不好的呢?店铺不大,大的曹家也舍不得归还,但这小铺子有小铺子的好处,后院也可容纳不少人呢,又比临街的店面更清静几分。”

马二公子听到这里,已有几分心动了。说真的,成天去赴宴,见个朋友都要参加诗会、茶会,要么就是跑青楼什么的,他也会累的。若有个自家的小茶馆,平日里打开门做些士人书生的生意,朋友约好相聚时,就关门闭户,只许熟人进来,那确实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他便问谢显之:“我今年内必要续弦的,这续弦的性情如何,我还不知道呢。若都如先头白氏那样的为人,我还不如在外头找个清静地方躲一躲。再者,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手头偶尔也需要有些私房。你那几家铺子,我虽不是间间去过,却也知道是好产业,哪怕只是租出去,都能添不少进项。但我手头如今没多少银子,便是向母亲借钱,也是有限的。你若是急用钱,我就没法接手了,顶多只能买一间店,要带院子的那种。”

谢显之笑道:“那马二哥就先挑好了,挑中哪间,就把哪间单卖给你。银子晚些给也没关系。我是因为担心我们兄妹离京后,家里留驻京城的掌柜未必有底气从买家手里要到银子,才要求买家早日付清全款的。但如果是马二哥买,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你还会拖欠我的银子不成?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钱就是了。等你挑完了,剩下的我索性也不再找别家,全都卖给马家算了。如此你我省了事,我们兄妹也能安心离开京城了。”

马二公子想了想,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得了空,你带我去瞧瞧那几间铺子。我定要寻个最合心意的地方!”又问谢显之想要什么价钱。反正都是好产业,他跟谢显之交情也不错,不介意出个高价。

然而谢显之提出的价钱却非常划算,马家简直就是占了大便宜了!

马二公子看着谢显之的双眼,面上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来:“你这小子,真是……”

谢显之不好意思地笑笑,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关照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一章关照马二公子原本并没有察觉,但谢显之开了卖产业的价后,他也回过神来了。

他本来是不知道外头闹市旺铺的行情的,但光是听那几家找来的潜在买家出的是什么价,也能大概猜到自己是占了便宜。谢显之既然会嫌别人开价太低,不愿意松口,却又肯用更低的价格把几家店面卖给自己家,可见是有意示好与让利了。

不过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反而还挺高兴的。谢显之先前已经告诉过他,谢家目前有些什么难处,又为什么不愿意与他找来的那几个人交易。那在他短时间内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买家的前提下,谢家兄妹直接把店面卖给他们马家,不也是合情合理的么?

他们马家与谢家的交情,当然不能跟别人家相提并论。谢家愿意给友情价,才是跟马家亲近的意思呢。谢显之明显是因为他和他母亲、妹妹曾经帮助过他们兄妹,方才愿意让利示好,他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岂不是与谢家生分了?

马二公子在自己的母亲永宁长公主面前,也是这么说的,还积极地替谢显之说项,劝说母亲出钱,买下谢家出售的大部分产业:“那些铺面的位置都很不错,就算地方不大,也是很难得的。如今上哪儿找这么多的空铺面去?母亲不拘从哪里挤一笔银子来,或是交给底下人去经营,或是直接租出去,不过两三年功夫,便能回本了。小妹出嫁时,嫁妆里也需要添几处产业,好方便挣脂粉钱。这京城内闹市街边的铺子,不是挺体面的陪嫁么?”

马玉蓉在旁听得脸颊大红:“二哥胡说什么呢?!”

马二公子冲自家小妹挤了挤眼:“小妹别害臊,这都是正事儿呢。自打你出生,母亲就开始为你准备嫁妆了,如今再添些也使得。你什么都不必管,只需要听从母亲的安排就是,包管叫你一辈子都过得富足安逸,永远不必为了银钱的事犯愁。”

马玉蓉听得直跺脚,抱住母亲永宁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母亲你看二哥,又欺负人了!”

永宁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小女儿的手,把她安抚住了,却颇为认真地问次子:“你觉得……谢显之提出这个建议时,面上可有为难之处?不是勉强为之吧?”

马二公子摇了摇头:“半点没有勉强,我看他还挺高兴的模样。母亲也不必为他担心,他从曹家拿回的产业不只那几个铺子。我还听说他们兄妹近日正在收拢谢家商号旧人,尤其是那些被曹家弃用的,不过大多数人都被他们送回老家去了。我猜想谢家的这些旧人也被曹家吓破了胆,不敢留在京城了,谢家没有人手经营京中的产业,只得将其中大部分都卖出去,只留下一两处院子和一处小田庄,供给他们家主人日后上京时的日常用度。

“他们兄妹不日就要离开,卖铺子卖得急,既怕被人压价,又怕不能及时收齐款项,更怕糊里糊涂地把东西重新又卖回到曹家人手上,又或是卖给了哪个与谢家有夙怨的人家。他们兄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我们家若愿意接手,就替他们省了大力气了。”

马玉蓉在旁反驳:“若我们真是在好心帮忙,也就罢了,又为什么只肯开这么低的价钱?这不是在趁火打劫么?!当日我求母亲帮慧姐儿兄妹几个时,可没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什么好处!”

马二公子不由得叫屈:“真真冤枉!这个价钱是谢显之自个儿开的,可不是我提的。我叫他只管开个高价,想着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他家如今处境不佳,我与他是朋友,当然不能落井下石。可他坚持就要开这个低价,我难道是能跟人讨价还价的人?只好答应了。母亲若觉得他们兄妹不容易,大不了今后多照应一下他家在京城的商号就好。再说,谢显之要走科举仕途,将来早晚还会再回京城来,我们家届时多关照他几分,他只怕更高兴呢!谁还稀罕那几两银子不成?!”

马玉蓉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永宁长公主此时已经盘算完毕,心里有数了。她微微一笑:“你们几个孩子,总是爱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那几家铺子加起来,不值上万把银子,起码也有七八千两了,作价六千卖给我,这哪里是显之一个少年人能做得了主的?万一他家大人回头知道了,还以为我仗着他们不在家,就欺负人家孩子呢。

“你去见显之,就说是我发的话,知道他如今为家里弟妹操心,又急着回乡去,想早日将那些铺面脱手,若他信得过我,我就打发人跟他签订契约,把他想出手的铺面全都买下来。三年内他若想要把铺面买回去,只管拿着契约来找我,我原价卖回给他,不会多要他一两银子。如此,他就算回去跟家里大人说了,也不至于被骂得太惨。”

这就是给了谢家随时可以反悔的选择余地。不过永宁长公主心里明白,谢家既然提出要卖产业给她,就绝对不可能反悔了。

马二公子与马玉蓉都没想得这么深,只觉得自家母亲的做法又公平又周到,可以说非常贴心了,都高兴地接受了。马玉蓉回了房就去给谢映慧写信。马二公子也另外打发人给谢显之传话去了。谢显之与谢映慧收到回音,心里对永宁长公主是更加感激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反悔的念头?

第二日,永宁长公主就派手下的心腹上了谢家的门,正式签下了交易的协议书。谢显之作为谢家代表,才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长公主的心腹便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了银票,当场付清了款项,端得是干净利落。

这都是永宁长公主特地吩咐的。便宜她占了,对谢家她也会尽可能去关照。谢家兄妹用不了多久就要离京,何必让几个孩子苦等银钱?她堂堂长公主,又不缺那几千两银子。

除了付钱爽快,永宁长公主还给谢家兄妹提供了另一项便利:谢映慧的伤,一向是由长公主府的太医负责诊治的,从前大家都住在报恩寺里,来往也方便,如今各归各家,谢映慧就只能自个儿亲自坐马车到长公主府去见太医了,不但路途远,路上还可能会磕碰到伤口,多有不便。如今永宁长公主亲自发了话,让自家府里的太医亲自上谢家给谢映慧复诊,免去了她两地奔波的苦。

谢家兄妹几个顿时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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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来信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二章来信谢显之很高兴。搬回珍珠桥后,谢映慧只去过长公主府复诊一次,他一路护送,别提有多担心她会碰着伤口了。

那日谢映慧从报恩寺返回东门外的小宅时,哭得那副惨样,给他留下的印象真是太深刻了。

如今长公主府的太医亲自上门诊治,谢映慧就可以舒舒服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换药、包扎了,不必劳累也没有危险,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事吗?

谢慕林也觉得很好,不仅仅是因为谢映慧不必出门奔波,还因为长公主府的太医不是隔几日来一趟,而是天天过来。如此,谢映慧天天都能换上干净的新药,还可以请太医根据她伤口的痊愈进度来调整药方,对她的伤势更有好处。而太医每天也只是略坐一小会儿,差不多干完活就走了,连顿便饭都不在谢家用,他们谢家只需要付出一杯清茶就行,多省事儿呀!谢慕林决定回头等大姐的伤好了,就准备一份厚礼给太医送去,劳他这些日子以来费心了。

谢映慧就更不必提了,她本身就是受惠的那一个,自然更对永宁长公主感恩戴德。

兄妹三人心情都很愉快,可相比之下,他们的三妹妹谢映容,心情就不太好了。

由于她近日比较老实,又没了帮手,外头的人无论是薛四姑娘还是卞家,都没有主动上门来帮她的缘故,谢显之心情一好,便开了金口,允许她与卞大姑娘通个信,问一下那日事情的后续。

谢显之其实只是想让她正式跟卞家人告个别,并谢过卞太太负责任地一路送她回来。

但谢映容自个儿有私心,便在信里试探地问了一下程笃的病情,还想知道卞家人那日去探病后,宁国侯府方面有什么话说?如今程笃的病情是否已经好了?

她觉得,程笃的病若已经大好,宁国侯府没理由不上门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如果他们忘了,她就让卞家去提醒他们一声。

卞大姑娘隔日就回信了。

信是送到谢家大宅门房上的,信使没见到谢映容本人,不过她本身好象也不强求的样子,把信给了蔡老田家的,就转身离开了。

这让谢映容看完信之后,想找个卞家下人问问细节都不成。

她心里有些慌。

卞大姑娘在信里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主要就是提到自个儿家近日一切如常,听说谢映容回到家里了,就有些遗憾那回去报恩寺附近等太后车驾时没能与她遇上。卞大姑娘那日是被亲妈忽悠着留在家里了,她好象至今没回过神来,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碰上小弟闹腾,父母祖母又必须出门,只好由她留下来照看小弟了。她也知道谢家兄妹不日就要离京,自己却一直在帮母亲卞太太忙乎家里的事,也不知能不能抽出时间来给谢映容送行。她会尽量挤时间,但不敢保证,请谢映容原谅她。

为了可能没法给最好的朋友送行而赔礼,卞大姑娘随信附送了一只亲手绣的荷包,绣得一般般,但已经是她近期最好的作品了。谢映容以前夸奖过她的绣功虽不出色,配色却配得极好,还说绣功只需要练练就有了,配色的天赋却不是人人可得的。卞大姑娘深信谢映容会喜欢她这只近期的得意作品绣花荷包,因此特地送给她做念想,还嘱咐谢映容一定要给她写信。

谢映容觉得这都是废话,很没有耐心地一览而过,终于在信的后半部分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程笃的病情确实大有起色,除了谢映容那张药方的功劳以外,宁国侯的好友左御史还荐了一位曾经任过太医院院判的老大夫过来给程笃诊治。这位老大夫盛赞谢映容送出的药方,还说他自己开方,也差不多是这样了。不过有几味药材还需要调整,因此他把药方做了修改,让它更贴合程笃的病情。

程笃服了药后,效果立竿见影,好得比先前服了根据谢映容那张药方配的药时还要快,不过日功夫,就已经行止如常。宁国侯与程笃的父母都对那位老大夫感激万分,给他送了丰厚的谢礼。至于引荐有功的左御史,宁国侯同样也不会亏待。

看信看到这里,谢映容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来。

她知道那位老大夫是谁了,上辈子就是他治好了程笃!没想到这辈子她都截了胡,还是叫这老头子出了头!引荐老大夫的事,算在了左御史头上,其实根本就是左思云干的吧?!怪不得大姐谢映慧会说,近日又有程左两家继续议亲的传闻了。左思云父女推荐那位太医院前院判去给程笃诊治,分明就是要提醒宁国侯,别忘了两家的亲事呢!

谢映容恨极。她家世出身都不比左思云差,只不过是父母不在跟前罢了。就算程笃还是被那老大夫治好了,也是因为她给出的药方,病情才能有所好转,否则还不知要多受几天的罪!那老大夫上辈子都能把病重将死的程笃救回来,这辈子要治病情已大有改善的程笃,自然容易得很了!宁国侯府要感激老大夫与左家人,怎么就把自己这个真正的救命恩人给忘了呢?!就算真要因为救命之恩而提亲,那也该是自己排在左思云面前呀!

谢映容越想越委屈,差点儿哭了鼻子,只是想知道信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方才强忍着。

不过卞大姑娘说完程家表哥的病情好转之后,就没再多提这事儿了。她近日另有烦恼,事关她的父亲卞举人。

卞举人那日在报恩寺外见了四皇子一回,前些日子去探访一位亲戚时,遇上了一个乔家人,是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的娘家堂兄弟。他出人意外地向卞举人提出了一个建议:等过几年四皇子出宫开府时,需要几个信得过的王府属官,卞举人既是乔家远亲,性情又端正稳重,乔家人问他是否愿意在四皇子将来的王府中任职?

那乔家人透露了,是四皇子亲自向他妻子提起卞举人的,说见过一面,觉得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乔家人虽然对四皇子将来的王府属官空缺很感兴趣,但王府属官位置挺多,不差这一个,卞举人本就是乔家远亲,倒也不算是便宜了外人。

几年后的事,卞举人不需要立刻给出答复,便表示要回去考虑。但他回家后,将此事告知家人,卞老太太立刻就极力赞同他入王府任职。卞太太则觉得,先考一考会试无妨。四皇子还不满九岁,等到他出宫开府,至少是六年后的事儿了,时间都够卞举人考两回会试了。倘若他能考取进士功名,就算入王府,品阶也能高些。若不想入王府,亦有其他的选择。

可卞老太太担心,这种做法会让乔家人认为卞举人不够有诚意,将来四皇子嫌弃他怎么办?

婆媳俩因此起了矛盾,卞举人心里更偏向妻子的意见,却不敢公然反对母亲,事情就僵持住了。卞大姑娘见状,很为家人担心。

谢映容也很担心。她瞪着信上说卞举人被四皇子看中,可能会成为后者的王府属官的字句,真的要吐血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葬送

上辈子的程笃是如何发迹的?谢映容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她可以从江太太小程氏时不时的讽刺、抱怨与酸话里,探得几分内情。

程笃本来一直被继祖母和叔叔一家打压,就算有宁国侯支持,也迟迟未能找到好差使,出人头地。后来宁国侯病重,更加没法替嫡长孙出头了,程笃的处境也越发艰难。

他的父亲程信当初娶妻时,因受继母算计,是低娶了六品官卞大人之女的,但卞大人去世多年了,程卞氏只有一个弟弟,至今还是举人,根本没办法成为姐姐姐夫与外甥的助力,宁国侯夫人与程礼夫妻对他们一向很放心。

真正的转机,是程笃的舅舅卞举人考取了同进士的功名,却因为受姐姐姐夫连累,同样没办法谋得好缺。卞老太太就去求远亲乔家,想托乔美人与四皇子那边的关系,给儿子谋一个官做。恰逢三皇子出宫开府,需要人手。吏部安排王府属官时,见卞进士这位新科同进士还未有去处,便随手安插进了候选名单里。不久之后,卞进士就被委任为三皇子的王府典簿了。

这只是区区正九品的官职而已,让一个同进士去做,多少有些委屈了。但卞进士知道这是吏部的分派,也不敢要求太多,还安慰自己,这个官职胜在能经常见到三皇子,自己又是正经科举出身,文笔也不错,还是很有上进空间的。

乔家有人在吏部任职,虽然只是芝麻小官,但靠着乔美人的面子,旁人待他也客气三分,不过并没有谁真的把他当一回事。他虽然曾经向人推荐过卞进士,但也就是略提了一句罢了。对方没应承,他也就不再提起。他只愿意为卞家出那么多力了,后来见卞进士得了官,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功劳,却还是在卞家人面前夸耀,这都是自己费了多少力气,云云。

卞老太太信以为真,特地送了丰厚的谢礼,后来卞进士告知母亲这是吏部分派的差使,与乔家无关,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气得病倒了,本来就不大好的身体,越发虚弱下去。卞家便因此跟乔家彻底闹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卞进士也算是做上了官,而且三皇子当时得宠,又与太子渐行渐远,宁国侯府虽与曹家是姻亲,却还没法把手伸到三皇子府里去。卞进士在王府里,地位还算是安稳的。

但因为吏部那个乔家人吹牛的关系,三皇子一度误以为卞进士进王府,是靠的四皇子外家的关系,疑心他是来做奸细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大信任他,更不重用他。王府典簿本来是在长史司内掌章奏文牍事务的,但三皇子另找别的心腹来负责相关事宜,甚至连柱国将军府的次子萧瑞都曾经在王府里处理过一段时间的文书,直至婚后才调任他处,卞进士几乎被架空了,处境颇为尴尬。

后来他把自己的亲外甥程笃荐给了三皇子,三皇子意外地很欣赏程笃的学识才干,在交谈中了解到了卞进士的经历,方才解开了对他的误会。卞进士在王府里从此步步高升,总算站稳了脚跟,而他的外甥程笃,也靠着三皇子的重用,成为了萧瑞之后最受三皇子信任的心腹,平步青云。

等到三皇子被册为皇储,前者麾下就再也没有比程笃更风光的下属了。而后新君登基,萧瑞身死,越发没有人能盖过程笃的光芒。他继承了宁国侯的爵位,把二房一家与曹家人一起送进了死牢,把过去曾经受过的屈辱全都还了回去!

从程笃的这些经历,谢映容可以看出最重要的一点:他之所以能得到三皇子的欣赏,成为后者最重视的心腹,关键是要有一位任职三皇子王府属官的亲舅舅!

虽然卞举人刚做属官时,不太受重用,但他身为属官,就有资格向三皇子荐人,也靠着推荐的外甥翻了身。若卞举人不是三皇子的属官,若他没有向三皇子推荐外甥程笃,那么无论是卞家,还是程笃,未来都会一文不值!

三皇子要争储位,就一定要先把太子从东宫储君的位置上赶下来。那到太子身后的曹皇后、曹家人,也必定是他清除的对象。靠着与曹家是姻亲关系而作威作福的宁国侯府,自然也是被连带着清除的目标。不管宁国侯府的大房与二房之间如何不和,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家子。程礼夫妻要死,程信夫妻没理由能逃出生天。三皇子何等尊贵?难道他对付一家子,还要分心去考虑这一家里哪个房头才是真正依附曹家的么?他才没这个闲心呢!

倘若卞举人不能成为三皇子的王府属官,程笃没有一个可以把他推荐给三皇子的亲舅舅,那么后者只会被视作宁国侯府的一份子,与侯府其他人一同被三皇子清除掉,前者身为宁国侯府的姻亲,若是运气好,兴许有活命的机会,但未来前程是不必提了,若是运气不好,一并赴了黄泉,也是很正常的。

所有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卞举人成为了三皇子的属官。

可谢映容没想到,原本她只是想帮卞举人一把,让他有机会提前见到三皇子,争取三皇子的青眼,好避过上辈子那一两年的尴尬时期,直接成为三皇子得用的属官,却未能成功,反而促成了卞举人与四皇子的接触。

四皇子不过是半大孩子,能懂得什么?天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想要卞举人给自己做将来的王府属官的?偏偏卞老太太与乔家有些远亲关系,她竟然为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位心动了!倘若卞举人真的听了母亲的话,去了四皇子府,那三皇子就真的不可能用他了!

卞举人不做三皇子的属官,那程笃要怎么成为三皇子的心腹呢?

程笃不成为三皇子的心腹,他岂不是要与宁国侯府其他人一起,成为三皇子铲除曹氏余孽时的牺牲品?!

那程笃未来的锦绣前途,无上风光,那些传闻中最吸引谢映容的所有所有……岂不是全都成为了泡影?!

谢映容忍不住泪流满面,捶着自己的胸口,扑到床上哭出了声。

她为自己谋划了大好的姻缘,光明的前程,以为能沾程笃的光,怎么就……怎么就把程笃的锦绣前程给葬送了呢?!

第五百七十四章 痛哭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四章痛哭谢慕林察觉到了谢映容的不对劲。

她每日到前院理事时,总是会时不时听到金萱堂里的喧闹声,有时候是蒋婆子对谢映容的热嘲冷讽,有时候是谢映容对蒋婆子的反驳,有时候她也会大声叫唤生母大金姨娘,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又或是装起可怜来,用哭声来挽回生母的心,只是大金姨娘多数时候不怎么理会而已。

后者最多只会在生活上满足女儿的需求,比如送些可口的饭菜,多添些取暖的炭火什么的,至于传信、打探等类似的要求,她就不予理会了。

可以说,金萱堂每天都挺热闹的,今天却清静得可怕。

谢慕林只能听到蒋婆子跟几个婆子丫头在院门口处小声窃窃私语,却难得地没听到谢映容的声音,心里实在有些好奇。

她知道卞大姑娘昨日送了信来,门房的蔡老田家的早在把信送去金萱堂之前,就先报到她那儿去了。她当然不会做私拆他人信任这种事,只嘱咐蒋婆子留意谢映容收信后的反应,以及打算采取的新行动,就让蔡老田家的去送信了。

谢映容又没有三头六臂,少了帮手后她什么都做不成的。而谢慕林之所以没有反对长兄谢显之让她与卞大姑娘恢复通信,也是希望谢映容能从卞大姑娘处得到程笃议亲的确切消息,从此对他死了心。

天知道谢映容为什么对自己和程笃的婚事那么有信心?谢映慧明言告诉她,程左两家又恢复议亲程序了,她也只知道骂人,仍旧不肯对程笃死心。也许这是因为谢映慧对她从来就没几句好话的缘故?那卞家人告诉她的消息,她总会相信了吧?

现在看来,卞大姑娘估计是告诉了谢映容准信,而谢映容也相信了,人正沮丧着呢,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安静的。

想到这里,谢慕林就让人把蒋婆子给请了过来,问她谢映容在收到卞大姑娘的信后,都有些什么具体的反应?

蒋婆子本就肩负着看守谢映容的职责,倒是时常留意她的动静。只不过金萱堂比报恩寺东门外的小宅大得多了,又是她住惯的地方,近日谢映容老实不少,她也就跟着偷偷懒,有事只让小丫头去盯梢,自己却躲进房间里摸鱼去了。谢慕林问她谢映容的事,她能说出来的,基本只有那几条,不理人、不说话呀,摔东西撕衣裳呀,趴到床上哭呀,之类的,都是谢慕林听说过的。

她好不容易才记起了一条新的:“昨儿晚饭她没怎么吃,金姨娘不放心,亲自去看她,还给她做了碗面,她没吃,就把金姨娘赶出来了。金姨娘偷偷跟丫头说,好象看到三姑娘脸上有泪痕。今儿早上,金姨娘不放心,又亲自做了碗粉丝汤,让人给三姑娘送过去,这回三姑娘倒是吃了。不过吃完之后,她还是继续伏在床上哭。金姨娘在门外张望了几回,她都没理会。”

大金姨娘虽然恼恨女儿,但毕竟母女连心,看到谢映容不吃饭,她还是没办法置之不理的。只是看谢映容的反应,不象是打算借机与生母修复关系的样子。她之前无论如何对生母做小伏低,甜言蜜语,如今都白费功夫了。她的言行充分暴露出她对生母的冷漠无情,大金姨娘心里也不知是何感想。

谢慕林忍不住为大金姨娘一叹,随即又想起了眼巴巴等待着大金姨娘关爱的谢徽之,再叹了口气。

她决定到金萱堂看谢映容去。虽然她不打算安慰这个不争气的庶妹,但还是想趁热打铁,打消谢映容对程笃的妄想的。强扭的瓜不甜,无论是程笃本人,还是宁国侯府,甚至是与谢映容关系友好的卞家,都没人支持她嫁给程笃,她在那里坚持个什么劲儿?明明跟程笃就没多深的感情,她在那里难受什么呀?!

去的路上,蒋婆子还在一路小声嘀咕:“三姑娘早些想明白了也好。大小姐都说了,宁国侯府的孙少爷要娶大理寺卿家的侄小姐,两家你情我愿的,就差没下聘了,三姑娘平白无故地插一只脚进去做甚?!老爷太太都不知道,老太太也没点过头,就只有三姑娘在那里白日做梦。她对卞老太太那般敬重,有时候连老太太都被她撇到一边,就是因为卞老太太是那个程少爷的外祖母!其实她又见过程少爷几回呢?还不是图人家是侯府公子?天下的公侯子弟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

谢慕林听得好笑,只不出声,到了金萱堂,瞥见大金姨娘又窝在房里没动静,估计也正郁闷呢,便直接去了谢映容的房间。

谢映容果然正伏在床上,背对着房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谢慕林走得近了,方才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啜泣声。

她该不会是从昨天一直哭到现在吧?还好没忘了吃早饭。

谢慕林撇了撇嘴,走到床边小声说:“你有这么难受吗?我们不是早就告诉过你,程笃跟左家小姐要议亲?你当时没信吧?现在知道我们没撒谎了,你就哭起来了。其实你哪儿来这么多真情实感?程笃压根儿就没怎么搭理过你,你怎的就对人家情根深种啦?”

谢映容哭得大声了些,但没有动作,也不理会谢慕林。

谢慕林挑了挑眉,继续道:“你是见程笃出身侯府,又长得人模狗样的,未来前程应该也会挺好,才想要嫁给他的吧?可你也看到了,他目前处境不是很好,宁国侯偏心他,却连他的婚事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将来有什么前程也很难说。你也不清楚他本人的性情喜好,怎知道嫁给他就能过得好呢?你确定自己将来不会遇到更好的对象了吗?别哭了嘛。要哭的话,哭这一宿也够了。好生收拾心情,准备回湖阴的事。也许你到了老家后,会发现更合你心意的英俊小哥哥呢?”

谢映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翻身冲着谢慕林大嚷:“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错过了什么?!你以为我哭的只是一个程笃?!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慕林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什么事都藏着掖着,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要不……你现在就跟我说说呀?我知道你的心情难过,也许跟人分享一下,你就会好受一点呢?”

谢映容张张嘴,很快反应了过来,啐了一口:“你休想套我的话!你们哪儿有这么好心?不过是想趁机笑话我罢了!”

谢慕林白了她一眼:“你之前对程笃死缠烂打的时候,我们姐妹才要看笑话呢。现在你都没戏了,我还有什么笑话可看?”

“谁没戏了?谁死缠烂打了?!你别胡说!”谢映容驳道,“败坏了我的名声,难道你们几个就有好处了?!”

谢慕林一哂:“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名声?行吧,还好你没在卞家人面前明言你想嫁给程笃的话,还可以继续装成个好姑娘的样子。就这样保持着清白形象离开吧,大家都省事。”

“我才不要呢!”谢映容一把抹去面上的泪水,恨恨地道,“我怎么能就此认输?!”

第五百七十五章 回信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五章回信谢慕林怔了一怔,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还想咋地?!”

谢映容皱眉:“你说什么呢?哪里学来的怪话?”

谢慕林咳了两声:“不,我是问……你不想认输,可现在人家两家正高高兴兴地议着亲呢,你还能怎么办?我可警告你,别做梦妄想能再次翻墙逃出去了,全家上下都不会再有人帮你的!你真要逃出去,信不信你前脚刚翻过墙,大哥大姐后脚就能宣布你病重,没两日就一命呜呼了,我们正好扶灵返乡。至于今后京里闹出谢家三姑娘又痴缠上哪位侯门公子的新闻,我们可是不会认的!”

谢映容气得把枕头往她身上扔:“滚!我还没死呢!你竟敢咒我?!”

谢慕林一掌把枕头拍开:“不是我咒你,而是你真的不能再搞事了。上回你是有人领路,直接去了客店附近的东昌号,离了薛四姑娘后又跟卞家接上了头,没把谢三姑娘私奔的笑话闹得满城皆知,否则你以为家里人能这么轻松地接你回来,只是禁足,外加卖了个丫头,就不再罚你什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回你再搞事,左邻右舍那边未必能瞒得过去。大哥大姐为了家里的名声,绝对不会轻饶了你的!爹爹虽然远在北平,但他早就对你失去了耐心。老家那边开着书院,也是重视清名的作派。你自己闯了祸,真以为所有人都会无限包容你吗?现在连金姨娘都对你失望了,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资本,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胡闹?!”

所以谢慕林总说谢映容这姑娘不大聪明。她想攀高枝儿嫁进公侯府第,这种念头没什么出奇的,一百本古代言情题材的网络里,本本都有这样的女配,只不过是结局得异罢了。可她想要高嫁,只凭自己搞事是什么操作?把家中父亲、长辈、兄姐全都得罪了一个遍,连自己的名声都不是很在意,一味去交好外人,好象只要程笃愿意娶她,她就一定能嫁得成一样。

宁国侯府有世子夫人程王氏这位谢家仇人在,宁国侯的外孙江玉良还曾经退过谢映真的婚,但凡谢璞略有骨气些,都不可能会答应这门婚事的,好吗?如果谢映容非常得父亲宠爱,家中兄弟姐妹也跟她感情很好,见她与程笃真心相爱,愿意成全她,那谢家还有可能抛开往日仇怨,让谢映容心想事成。可是如今,谢映容折腾了那么久,一个能达成目标的条件都没达成,还在这里做什么梦?!

谢慕林不得不耐下心来,苦口婆心地跟谢映容分析现实情况,告诉她不要做白日梦的好。如果程笃跟她真有感情,她坚持一点儿也就罢了,人家压根儿就不鸟她,家人亲友也没一个支持她的,她还固执个什么劲儿呢?!

谢慕林都忍不住含糊地跟她暗示了:“就算程笃出身不凡,将来前程看好,也未必是你的良配。他都没想过娶你,你再执迷不悟,也只是自寻烦恼而已。放开心胸,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还会遇上更适合你的婚配对象的!”

可谢映容怎么听得进去?程笃那是一般的婚配对象么?!那是未来新君的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成为他的妻子,那是多么的风光呀?!不但谢家所有人都要仰视她、畏惧她,不敢再轻视她,就连曹家、程家、薛家……甚至是谢映慧攀附上的永宁长公主,都要让她三分!这是寻常的男子能带给她的么?!

错过了程笃,她这辈子也不可能会再遇到这么有权势的男人了!

所以,就算眼下计划一时受挫,她也绝不能轻易放弃!事关她的终身,她绝对不服输!

四皇子只是初提让卞举人去做他的王府属官而已,他年纪还小,要等开府,还要许多年。而卞举人本身更倾向于参加会试考取进士功名。只要他象上辈子那样,考得同进士功名之后,再次被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程礼阻碍授官,然后赶在三皇子出宫建府之际,被吏部的人派去三皇子府任属官,事情就会重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四皇子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只要卞举人暂时不给出许诺,答应去任他的属官,四皇子几年不见他,还能记得他是谁?!他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能干人,不过就是同进士之资罢了,能取代他的人多了去了!而乔家上辈子都没帮过卞举人什么忙,难道这辈子还能守诺,坚持把人拉去四皇子府么?!

只要卞举人再次成为三皇子王府内的属官,程笃便还有平步青云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谢映容深吸一口气,立刻翻身下床,跑到书桌边去写信给卞大姑娘。她要去信卞老太太,劝对方改变主意,不要再逼儿子去做什么四皇子的王府属官了,八、九品的芝麻小官有什么好做的?只要卞举人参加下一科春闱,就是妥妥的进士,直接从七品的县令做起,岂不是更风光?

谢映容当然不可能跟卞老太太直言她儿子只会是个同进士,还认定这位老太太一向疼爱自己,对自己也言听计从。这一回自己的建议也一定能说服她,把卞举人原本走歪了的路,重新拐到正道上来的。

谢慕林被谢映容抛在一边,只觉得莫名其妙。她还真挺担心这个庶妹又开始搞事,结果把全家人都给坑了。

谢映容写信写得十分专心,谢慕林在旁纠结了一下,见她没赶自己,就索性走到书桌边,探头去看她在写些什么,却发现她是在给卞老太太而非卞大姑娘写信,主题是劝说对方让卞举人去考科举,因为科举出仕才是正途,有进士功名在身,将来的前程也能更宽广,还有机会登阁拜相呢。她又盛赞了卞举人的文才,认为他定能在下科春闱考得进士功名,将来平步青云,还能为卞老太太请封品阶更高的诰命,云云。

谢映容这是……在拍卞家人的彩虹屁吗?

谢慕林看得一头雾水,又见她笔锋一转,开始说四皇子不靠谱的传闻了,与人品无关,只是四皇子年纪太小,玩兴比较大,通常前一天跟人说好的事,没两日就会忘到了脑后,如果卞举人坚信自己会在四皇子未来的王府里有一席之地,就放弃了科举,说不定过几年四皇子忘了,不给他安排了!到时候他功名未得,官职却没了,岂不是两头不到岸?人家是皇子,卞家还能跟人计较不成?吃亏得只能是自己。

谢映容力证这是从长姐谢映慧处听来的,又说谢映慧从前经常出入宫廷,又与长公主之女交好,消息来源非常可靠。

谢慕林斜眼看着谢映容,只觉得她这人真是太不可靠了。对于一直盲目信任她的卞家,她又开始了哄骗大业,只不知这回又打算骗人家为她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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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纠结

谢映容一口气把信写完了,然后从头到尾检查一次,确认没有错漏之处,又改了几个写错的字,重抄一遍,拿信封封好,便抬头看向谢慕林。

她满面堆起讨好的笑容:“二姐姐,你能不能……让人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卞家去?”

谢慕林站在书桌旁,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觉得自己每次都是有求于人方才临时抱佛脚讨好别人,没事了就一个好脸色都没有,做法太势利了吗?我们又不是没感情的工具人,还能见着你的黑脸就跟你吵两句,见着你的笑脸就把你的黑脸全都给忘了?”

谢映容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笑得更讨人喜欢些:“从前都是我错了,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姐姐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这是我最好一次求你了,你就帮我把这封信送去卞家吧!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今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机会与卞大姑娘相见。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二姐姐,你就帮我一回吧,我求求你了!”

谢慕林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那封信,看了几眼,一把将它撕了。

谢映容顿时变了脸色:“你干什么?!”

“想要我帮你送信?可以。”谢慕林凉凉地说,“重新改改,把里头关于大姐的话全都删掉。你是不在乎,想要骗人的时候随便拿大姐和马小姐做借口,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胡编乱造,往大姐和马小姐头上泼脏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贬低四皇子的话,只知道这封信一旦流传出去,肯定会给大姐和马小姐带来麻烦。外人看了信,不会觉得是你这个惯会撒谎的人在乱找借口,只会相信大姐和马小姐真的说了那些抵款四皇子的话。这种事我没看到就算了,看到就不可能帮你害大姐和马小姐!除非你改信,否则别想有只字片语能出谢家的大门!”

谢映容瞪着她:“你竟然偷看我写信?!”

谢慕林嗤笑:“我就站在你身边,你也没说不许我看哪?”她拉了一把椅子到书桌边坐下,冲桌上的笔墨纸砚抬了抬下巴,“写吧,写完后给我看看,要是没问题了,我再把你把信发出去。你要是不肯改信,那就趁早说,我也省得在这里傻等了,浪费时间!”

谢映容噎得不行,她必须要把这封信发出去,只得忍受谢慕林的刁难了。

不就是把信里关于谢映慧与马玉蓉的部分全都去掉么?她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足不出户却能打听到宫中四皇子消息这个事实,才拿谢映慧与马玉蓉做挡箭牌罢了,何曾真的从嫡长姐处听说过什么有用的消息?而且,谢映容从前虽然出入宫廷,却只是曹家人的跟班,能知道多少宫里的事?更别说还是关于四皇子的消息了。至于马玉蓉,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她这个庶女,将来远嫁,结果听说也不怎么好。有传闻说长公主幼女早年与三皇子有旧怨,三皇子成了新君,还能放过她不成?!要不是为了让卞家人觉得自己的话可信,谢映容都不稀罕提她!

谢映容忿忿地摊开一张新纸,重新誊写给卞家的信。她在信中改了说法,不提关于四皇子的消息是从谢映慧与马玉蓉那儿听来的了,改把薛四姑娘拿出来做了借口。反正薛家也是皇亲国戚,出了个太子妃,会知道其他皇子的消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谢慕林把她新写好的信仔细看了一遍,确认里头没有不利于谢映慧与马玉蓉的字句了,方才重新交还给谢映容封好,同时再次提醒她:“你确定这封信拿给卞家人,他们不会出卖你,在外头传播信上的话,让你招惹上四皇子一系的人?”

谢映容翻了个白眼:“人家才不是这种人呢!”她对卞老太太有救命之恩,又与卞大姑娘交好,如今还救了卞家的外孙程笃,卞家又怎会在外头中伤她的名声?!

不过……谢映容想到自己为卞家做了那么多,卞老太太都始终没开口跟女儿女婿提一句自己与程笃的婚事,就不由得心塞起来。

她如今费尽心思想帮卞举人走回正道,重新回到三皇子属官那条路上去,可卞家人却根本不明白她的苦心。就算她成功了,卞举人拒绝了四皇子,将来又一次进了三皇子府,那又怎样呢?如果没人阻止程笃与左思云继续议亲的话,他们倒是象上辈子一样终成眷属了,她却还是落了空,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左思云与程笃夫妻恩爱,富贵尊荣?!

她怎么能甘心?!

如果她做了那么多,还是无法成为程笃的妻子,跟着他享尽荣华富贵,那还不如就这样放手,看着他和卞家人往岔道上越走越远,最终随宁国侯府一同沉沦算了!

那至少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不会总想着,自己竭尽全力,却还是与一个前途大好、未来显贵的上等婚配对象擦肩而过,明明她离他这么近……

谢映容拿着封好的信发起了呆,谢慕林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伸手把信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站起身:“行吧,我这就打发人替你送信。反正你从前也没少跟卞大姑娘通信,在信里说些不妥当的话,想要担心也晚了。”

“你……”谢映容忽然站起身想要叫住谢慕林,谢慕林回头看看:“怎么?”

谢映容一脸纠结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迟迟未能说出想说的话。谢慕林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谢映容迟疑地说:“要不……你还是先别送信……”

谢慕林挑挑眉:“为什么?你不是很心急想要送这封信出去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谢映容纠结得不行。她到底要不要帮卞举人这个忙呢?万一帮了之后,程笃还是不娶她,她岂不是白费了功夫?!那她真是宁可程卞两家一起去死算了!

可是……万一过两天宁国侯府的人上门了呢?她好歹也是程笃的救命恩人,宁国侯府是不能不来道谢的。就算顾虑到谢映慧,不肯直接上门,至少也要让卞家人代为致谢。

这时候大理寺卿左肇知还在反对侄女嫁给程笃吧?左思云还没有求得太后帮忙做媒说情吧?只要他俩还没成,谢映容相息自己与程笃未必没有希望。要是她与程笃成了事,卞举人却进了四皇子将来的王府做属官,那不是糟糕透顶么?!她想嫁给程笃,是为了享尽荣华富贵,可没打算跟着程家人一同去送死!

但如果她没能嫁给程笃……

谢映容就这么纠结来,纠结去地,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她没有留意到,谢慕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想着那信里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索性不等了,抬脚就出了金萱堂,直接把信交给了门房。

第五百七十八章 谢礼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八章谢礼谢映容在信送出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谢慕林已经把她的信给送出去了。

她急得想找谢慕林吵架,谢慕林压根儿不想搭理她,直接站在金萱堂院门外对她道:“你要我找人帮你送信,我送了。当时你犹豫,我问你是不是不想送信了,你又不应我,那我当然要把信送出去了。你自个儿清闲得很,可以发呆发半天,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说完这话就走了,真当她很闲吗?

谢映容气得直跺脚,想要找别人抱怨,但蒋婆子对她没有半点好感,扭头就走了,连生母大金姨娘也在发现她活力十足,不复先前颓废模样后,闭门不出,又恢复了原先冷淡的态度。谢映容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成,顶多只能说给金萱堂里粗使的婆子和小丫头们听,可她们又都不站在她这边,说来也无趣,她最终只能窝回自己的房间里生闷气。

仔细想想,谢映容又觉得那信送出去也没什么了。她跟程笃总归还有希望,那就绝对不能让卞举人的前程出现什么问题。如果程笃还是如上辈子一般娶了左思云,那卞举人仍旧成为三皇子的属官,带挈程笃一并发了达,她只是会心头不甘忿恨而已,不会伤及性命,说不定还能靠着跟卞家交好的关系,沾上一点光;但如果程笃与卞举人没能成功投靠三皇子,而是成了宁国侯府覆灭时的牺牲品,一并赴了黄泉的话,她万一真嫁给了程笃,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两者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出来的。

宁可不甘忿恨,也不能冒丢了性命的风险!上辈子她已经吃够这种苦头了!

谢映容这么想着,整个人就冷静下来,开始略有些忐忑地等待起了卞家的回音。

然而,卞家没有任何回音,就好象压根儿没收到她那封信一般。

谢映容等了两天,不由得不安起来。她又开始闹腾了,吵着要见二姐谢慕林。谢慕林刚刚给另一批要离京的掌柜、伙计们安排好船只,自己也要开始订船,预备兄妹几个离京的事宜了,哪里有空闲理会她?只让香桃去金萱堂传话,叫她老实一点儿就算了。

谢映容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求香桃这个与她有旧怨的丫头帮忙传话:“你只要帮我问一声二姐姐……或者不用去打扰她,只需要去问当日替她传信的人就好!家里的下人真的把我的信送到卞家了么?会不会有什么遗漏之处?可是信不小心丢失了?又或是送信的人不认得路,送错了地方?还是卞家有回信,门上的人却偷懒,没给我送过来?!”

香桃别的事可能回答不上来,这送信的事她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因为当日负责送信的就是她母亲蔡老田家的,闻言便觉得谢映容是在指责自己的母亲失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三姑娘这么想可就错了。二姑娘当日把信交给了门上最能干的仆妇,直接把信送到了卞家,交到卞老太太手上,这事儿是不会有错的。三姑娘迟迟没收到回信,只能说是卞家没有回信的意思,可不是门房的人偷懒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少爷姑娘们都许三姑娘与卞大姑娘通信了,三姑娘又何必瞎猜疑别人呢?倒不如先反省反省自个儿,是不是在信里写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人家生气了,不乐意给你回信呢!”

香桃转身走人,根本不理会谢映容面上忽然变得煞白的脸色。

回到谢慕林那儿,她也是这么回复谢慕林的,还说:“三姑娘始终不觉得自己的信有什么问题,只会怪到别人身上呢。”

谢慕林哂道:“那就是这么一个人,对自己无比自信,也不知道那自信都是哪儿来的。算了,由得她去吧,回头告诉蒋妈妈一声,如果三姑娘闹得厉害,就威胁她说要减少一日三餐的份量,看她知不知道害怕!”

谢映容的日常饮食是搬回到珍珠桥大宅后,才摆脱了馒头清水的标准的,不过每日三餐也说不上丰盛,只能说比馒头清水强些,但跟其他三位兄姐能享受的待遇差别就大了。只是对于清汤寡水了好几日的谢映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美味了,倘若又让她回到过去只有馒头清水的日子,她是肯定受不了的。

香桃就这么去传了话,之后谢映容果然安静了不少,只是从蒋婆子时不时的报告来看,她还是处于一种坐立不安的状态,有时候夜里也睡不好,饭都吃得少了。

等到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卞家方才有了动静。卞太太早上给谢家递了帖子求见,午后不久便亲自上谢家来了。

卞太太是带了一马车东西过来的,带了一个心腹婆子和一个车夫、一个跟车跑腿的男仆,没带女儿。她也没有直接要求单独见谢映容,而是非常客气地先求见谢大小姐谢映慧。

她是女眷,上别人家拜访,按礼数是先求见当家主母。主母不在,自然就得先求见别人家的嫡长女,庶三女什么的,肯定是要排在最后的。如果她带了女儿,那还可以只定义在小姑娘间的相互往来上,礼数上不需要太拘谨,但今日她的来意不同,当然要郑重一些。

谢映慧没见卞太太,一来是伤势还未好转,不耐烦见人,二来也是因为当初为了把谢映容从卞家接回来,她没少跟卞太太接触,当时心生厌烦,如今更不想搭理,所以她就直接把客人推给了二妹谢慕林。

卞太太跟谢慕林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位和气大方的姑娘,不象谢大小姐那么大脾气,也不象谢映容那么心思诡异,心里还暗暗松了口气。她微笑着寒暄了几句,便说出自己的来意:她替自家大姑姐——也就是程笃的母亲程大奶奶程卞氏向恩人谢映容送谢礼来的。

谢映容给了卞家一张珍贵的药方,让他们拿去治疗重病的外甥程笃。药方奏效了,程笃的病情大有好转,后来遇上良医,更是药到病除,如今已然大好了。谢映容的这份恩情,程笃的父母亲人都感激不尽。本来程大奶奶是要亲自上门道谢兼送谢礼的,但因为前不久他们宁国侯府的姑娘才连累得谢家大小姐谢映慧受伤,听闻至今伤势还未痊愈呢,程大奶奶不好意思上门讨嫌,只能委托娘家弟妹替自己走这一趟了。

谢慕林猜想这大概只是程笃父母明面上的借口,实际上估计是顾虑到宁国侯府二房一家因为程王氏与程宝钏的事儿,正厌恶谢家人呢,若程笃父母直接上门道谢,说不定二房就要发作了,因此才避开的。不过这也没什么,谢慕林猜想自家大姐也不大乐意在家里见到宁国侯府的人。

卞太太客客气气地呈上了谢礼的清单:“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们家大姑太太与大姑爷在宁国侯府里的处境,府上想必是知道的,我也就不必多事地替他们遮掩了。东西不多,却是他们竭力收罗来的,又有宁国侯另行奉上的百两黄金,还望府上不要嫌弃。”

谢慕林看了那礼单一眼,有些吃惊。

第五百七十九章 暗示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七十九章暗示百两黄金,依照时下的市场价,就是千两白银。

谢映容只是拿出一张不知打哪儿来的药方,就换到上千两白银,更别说还有一马车的东西在,这份谢礼怎么看都足够丰厚了,可以说有些过于丰厚。不过事关程笃的性命,他的长辈认为自家子弟的命值这么多财富,所以愿意倾尽所有来道谢,那也是人家的自由。反正谢映容这一波绝对不会吃亏就是了。

虽然谢映容本人可能并不想要这样的谢礼……因为有了丰厚的谢礼,她就没资格再提其他过分的要求了,想要程笃以身相许什么的,更是做梦!

谢慕林拿不准程家人送出这样一份谢礼,是否也在暗示他们不会酬谢谢映容更多了,叫她对程笃死心,但还是挺乐意谢映容这么认为的。没有希望的事,她就该早点死心,不然整天想着死缠烂打什么的,也太难看了!

谢慕林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是要推拒一番的:“您家姑太太也太客气了,舍妹当初只是知道有一份药方,效果还不错,才想拿给府上试一试,并没指望能靠着药方得什么谢礼。如今您家表少爷平安无事,卞老太太能重开欢容,舍妹知道了,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一直在念叨着卞老太太对她的关照,还有卞大姑娘的亲切友好,能为府上做点事,她是心甘情愿的。府上要提什么谢礼不谢礼的,就太生分了。”

卞太太忙道:“不不不,这是我们姑太太与姑老爷的一片心意,还请府上千万不要推拒才是,否则就是嫌弃谢礼太浅薄了……”她顿了一顿,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立刻又笑着掩饰,“不瞒谢二姑娘,我们姑太太看着孩子病情大好,高兴得不得了,无论如何也要感谢府上三姑娘送来那张药方,否则她家孩子还不知要多受几天的苦呢!若不是只能拿出来这些谢礼,她还想送三姑娘更多礼物呢!若是府上推拒,她如何能心安呢?”

所以,为了能让程大奶奶感到心安,谢家就必须收下这份谢礼了,是吧?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干笑着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厚颜代替舍妹收下礼物,只是那百两黄金,还请收回去吧。舍妹实在当不起,她在府上借住时,也没少得主人家照应,不过是一份药方,能值得什么?哪里抵得过她与府上的情谊?谢礼她可以厚颜收下,但黄金就真的太过了。”

卞太太低头微笑道:“这是宁国侯的吩咐,我们做晚辈的,身份低微,如何敢违令?谢二姑娘就不要推拒了,这也是宁国侯对于恩人的格外关照与体恤。不怕你生气,因与府上三姑娘交好的关系,我们家对府上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三姑娘在家里固然是受尽关爱,可她身份放在那里,如今谢家家境也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日后三姑娘出嫁时,只怕不会有多么丰厚的陪嫁,到了夫家,兴许就要受些委屈。百两黄金虽然不多,也可以给三姑娘做个压箱银,全当是宁国侯给三姑娘添妆了。三姑娘这么好心肠的姑娘,合当她有美满姻缘,将来日子也该事事顺遂才是。”

这几乎就算是在明示了吧?谢慕林猜想卞太太这话,就跟说谢映容不会嫁给程笃,只会嫁给其他男子没两样了。

她笑了笑,心想自己若不替谢映容把黄金收下,卞家人与程笃的父母会不会反而担心谢映容会挟恩图报呢?果然还是收下的好。

她便冲着卞太太笑说:“您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替三妹妹把这些黄金也一并收下了。日后舍妹定了亲事,定会给府上送信报喜的。”

卞太太心下一喜,忙笑着说:“这是当然,便是离得再远,我们家得了信,也定要去给谢三姑娘贺喜的!”

谢慕林把礼单收下,随手往茶几上一搁,便开始与卞太太拉家常。她这也是为了不让对方有空闲提出见谢映容的话来,省得谢映容出来了,又在人前生事。

没想到卞太太也有同感,并没有与谢映容相见的意思,只在闲谈间,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些消息,比如程笃病好之后,已经决定要去参加科举考试了。其实他早年就参加过县试与府试,只是没来得及参加院试,就被事情耽搁了——据说是祖母生病,不用说又是宁国侯夫人那边搞的鬼——当时他只考得童生,却未能争取秀才功名,之后又总是遇到各种不走运的事,对功名之心本都有些淡了,今年却不得不改变主意,再次下场,争取要早日搏得功名。

原因很简单,程笃正在跟一位书香世宦之家的千金小姐议亲,若身上没有功名,只怕没脸面去迎娶人家。光靠宁国侯府嫡长孙的身份,还不足以匹配名门淑女呢!

谢慕林笑眯眯地听着,知道程笃与左思云的婚事多半是板上钉钉了,不然卞太太也用不着用这种方式来婉转告知谢家,暗示谢映容没戏了,劝她早日死心。谢映容怎么说也献过一份药方,救了程笃的命,无论是程笃的父母,还是卞家人,都不希望做得太过分,想要给她留点脸面的。

不过宁国侯对于左家这门亲事,还挺执着的。左思云的父亲只是一位御史,官位不高,但她的伯父是大理寺卿,乃皇帝心腹重臣,这一点对宁国侯而言,似乎挺有吸引力吧?

宁国侯府失去实权已经很长时间了,只剩下空头爵位的风光。宁国侯夫人与她生的儿子为什么能跟宁国侯对着干,持续打压嫡长一脉?不就是因为她的亲生女儿是曹家的平南伯夫人,又有个偏向她的庶女,生个儿子迎娶了曹家二房的千金吗?哪怕平南伯府如今已经败落,仅是靠着外孙江绍良是曹家二房女婿这一条,宁国侯夫人也有底气跟丈夫对着干。

怪不得宁国侯会这么急切地想要为嫡长孙迎娶左家女儿了。曹家再有权势,也需要看皇帝的脸色。而左肇知正好是皇帝的心腹,不必看曹家脸色。一旦与左家成了姻亲,宁国侯与长子一脉,便有了与宁国侯夫人母子对抗的底气。

谢慕林想明白这一点,就知道谢映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希望。程左两家联姻,不仅仅是程笃与左思云两个年轻人的感情问题,还关系到宁国侯与其长子长孙以及卞家人的前程利益。谢映容凭什么让他们对她另眼相看呢?她虽是三品高官家的千金,但这三品高官无力与曹家抗衡,都被逼得离京外放了呀!这根本与嫡庶无关。从曹家对谢家下黑手的那一刻起,谢映容就不可能嫁给程笃了。

谢慕林看着卞太太,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不知府上表少爷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我们兄妹即将离京,怕是赶不上喜宴了,只得提前送上一份贺礼,恭祝程大少爷喜结良缘,百年好合了。”

第五百八十章 价值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八十章价值卞太太送完谢礼后,没有要求见到需要致谢的恩人谢映容本人,就告辞离开了。

如果换了是卞家其他人来此,估计做不到她这种程度。

临走之前,她还非常自然地提起了自家近日的出游计划:开春了,天气日渐回暖,但城里还是挺阴冷的,宁国侯认为这样的环境不利于重病初愈的嫡长孙调养身体,因此打算等程笃与左家的婚事定下,他便带着长子一家出城到自家庄子上住一段时间,还邀请了姻亲卞家人同往。

至于他的夫人与次子一家,就被他留在京中坐镇侯府了,不会同行的。

他们出发的日子不远了,估计赶不上谢家兄妹离京那一天,恐怕到时候卞大姑娘就不能前来送行了,所以卞太太要替女儿先向好友赔个不是。

如果卞太太真有心要向谢映容赔这个不是,就不会临到离开前才说起此事,又不主动求见谢映容了。谢慕林心知肚明,笑着祝对方出游愉快,便把人送出了门。

然后她心情微妙地带着那张礼单去了金萱堂,不过没有直接将东西送给谢映容,而是先把那百两黄金交给了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呆呆地看着那满满一匣子金灿灿的金锭,眼神都直了:“这是……宁国侯的谢礼?!百两黄金么?!”

“对,折合白银应该有一千两了。”谢慕林非常淡定地告诉她,“姨娘先收起来吧,这一方面可以弥补你在上回三妹妹出走时遭遇的损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三妹妹不大擅长理财,这笔钱还是先放在你这里比较稳妥。将来三妹妹要出嫁了,你再斟酌着拿这些东西给她置办嫁妆就好。”

大金姨娘倒吸了一口凉气,期期艾艾地问:“这……这样真的好么?如今家里处境不比从前,这么大一笔银子……”

谢慕林摆摆手:“这是三妹妹靠自己挣来的,宁国侯也明说了这些黄金是给三妹妹将来出嫁时的添妆,家里人怎会跟她争?姨娘且收好就是,只是需得看紧些,千万别听三妹妹哄几句,就随便把金锭拿出来给她使,结果浪费掉了。”

大金姨娘一脸的郑重:“二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黄金收藏好的!”顿了顿,她又有些迟疑,“二姑娘,宁国侯送这些黄金给三姑娘……添妆,是不是……是不是……”

她有些不太敢问出那句话,但谢慕林还是回答了她:“对,人家很感激三妹妹献出药方救了程笃,但宁国侯府还是要跟左家结亲,不打算考虑三妹妹,所以程笃的父母才会竭尽全力置办了丰厚的谢礼,宁国侯又送上了百两黄金,以表谢意。三妹妹如果再提出其他要求,人家就有底气拒绝了。”

大金姨娘早就心里有数,女儿对程笃的妄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一日未有准信,她还一日抱有几丝奢望,如今奢望终于被证实了只是奢望,她心中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但心情也变得非常复杂,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这样……也好,三姑娘可以死心了,日后也能安心嫁人……但愿老爷不会生气太久,不肯给三姑娘挑个好女婿……”

谢慕林伸手把装金锭的匣子盖盖上,就转身离开了,由得大金姨娘自顾自地继续发呆下去。她转身去了谢映容的房间,把卞太太今日的来意告诉了对方,又把那份礼单呈上。

谢映容呆住了。

谢慕林才不会多考虑她眼下的心情如何,径自把话点明:“宁国侯府也好,卞家也好,人家的意思如今也都很明白了。他们很感激你拿出来的药方救了程笃,不过并不打算为了报恩,就牺牲掉程笃的婚姻与前程。程笃和左思云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不可能改变。不过你也不吃亏——瞧瞧那一车的礼物和那百两黄金,你简直就是赚大了好吗?如果是从前曹氏还当家的时候,你出嫁还未必能得到这么多嫁妆呢!所以……不要太贪心了,否则你连卞家的友谊都保不住,这一年的折腾就全都打了水漂!”

她转身要走,被谢映容叫住:“二姐姐,你别走!你跟我说清楚,宁国侯真的……真的不打算改主意了么?!”

谢慕林不耐烦地回头看她:“人家凭什么改主意?就因为你拿出了一张药方吗?可就算你没送出药方,程笃也不会病死,左家不是还介绍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给宁国侯,把程笃的病给彻底治好了吗?我就不问你那张方子是从哪里来的了。不同的人生同一种病,都有可能会因为身体状况与病情不一致,需要用不同的药方去诊治。人家大夫根据程笃的病情度身定制的药方,肯定比你这张来历不明的方子更有用呀。

“宁国侯府还愿意记你这份恩情,给你送这么丰厚的谢礼,已经够厚道了好吗?严格来说你压根儿就算不上程笃的救命恩人,凭啥叫人家以身相许,连未来的前程都不顾了呀?”

谢映容却好象听不进去,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不可能的!没有道理!左思云能嫁给程笃,为什么我不能?!我家世比左思云更好!我跟程笃的外家还那么熟!我甚至救过他外祖母的性命!我为卞家和程笃做了那么多,我有哪一点儿比左思云差了?!凭什么宁国侯宁可给嫡长孙娶区区御史之女,也不愿意多看我这个高官显宦家的千金一眼?!”

谢慕林皱眉看着她,说:“你应该知道程笃和他的父母在家里受到宁国侯夫人与世子一家的打压吧?宁国侯支持他与左家联姻,就是因为左家有高官可以无视曹家的权势,为程笃打通另一条出路呀!你衡量一个人的家世高低,就只是看官职大小吗?你就没想过,自己根本帮不上程笃什么忙,对宁国侯而言毫无联姻的价值吗?!”

“什么?”谢映容一愣,有些转不过脑子来。她需要帮程笃什么忙?就算程笃在宁国侯府里被二房打压又如何?过几年他成了三皇子的心腹,很快又成为新皇座下第一新贵,那什么宁国侯夫人、侯府二房,全都不堪一击!这还需要她帮什么忙?大不了,她可以提供自己上辈子知道的消息,帮程笃更早获得三皇子的信任。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吧?只要静静地等待程笃飞黄腾达就好了!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的表情变化,都不想跟她啰嗦了:“行了吧,你就是想攀上人家侯门公子,然后附在他身上吸血,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为他做些什么。你对程笃而言毫无价值,人家又不喜欢你,凭什么要娶你呢?为了一张药方,送来这么多谢礼,就够厚道的了。你差不多就得了吧,别死缠烂打的,真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了,将来想嫁个象样点的对象都难。难不成你嫁不成程笃,就打算一辈子不嫁人啦?!”

谢映容脸色一肃。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放弃了程笃,她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婚配对象去?她上辈子困于内宅,也没听说过几个外男呀!

第五百八十一章 发疯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八十一章发疯一想到程笃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谢映容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眼下的局势冷静以对。

她明明距离程笃那么的近,也为之做出了无数的努力,凭什么还是输给了什么都没做过的左思云?!左思云既然有个有权有势的伯父,嫁给哪家的青年才俊不行?为什么偏偏要来跟她抢程笃?!

没有了程笃,她还能嫁给谁?听从谢家人的话随便找个青年士子嫁了么?将来连个举人娘子的身份都未必能得,如何能比得上程笃妻子将来的风光无限?!

除却巫山不是云。经历过程笃,谢映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其他远远不如他的丈夫人选。偏偏她对眼下的局势无能为力,宁国侯贪图左家权势,卞家人又不肯为她说话,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接受现实么?可是……除了程笃,她还能肖想哪个未来前程会一片光明的青年才俊?!萧琮她攀不上,萧瑞又早死,三皇子她也够不着呀!

谢映容简直要疯了,她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破坏她大好计划的宁国侯与卞家人,又怨恨卞老太太不顾念她的恩情。她之前还这么努力地想要拯救对方儿子的性命前程,结果对方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谢慕林没兴趣看着谢映容发疯,见她不理会自己,径自在那里撒拨,也懒得去提醒对方,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各人的私人财产,打坏了是没人会赔给她的。

谢慕林转身就要出门,只把那份礼单留下来了。反正东西她会交给大金姨娘的,这张礼单就让谢映容过个眼瘾吧。

谁知她还没迈出房门,就被谢映容追上来拉住了:“二姐姐,你别走!你再帮我一个忙!”

谢慕林回头皱着眉看谢映容拽住自己的手:“放开!都到什么时候了,人家都把意思说得那么明白,你还想干什么?真想把双方的交情都破坏殆尽了,你才能甘心吗?!”

谢映容被她瞪得讪讪地松开了手,却还是面露不甘:“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左思云了?!程笃现在很危险……卞家人也正在往死路上走!我可以救他们!我能让他们逃过大劫,今后飞黄腾达。这种事左思云是帮不上忙的!我要给卞老太太写信,让她知道我比左思云更有价值!她会听的,她一向很听我的话!她一定能明白我的好处!”

谢慕林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就省省吧!你凭什么说这种话?你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弱女,去年还养了小半年的病。卞老太太跟你认识这么久了,还能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听到你这么说,还不把你当成是失心疯了呀?!你半夜跟外男翻墙出逃的风声没传出去,叫人说你为了个无心娶你的男人发了疯,难道就很好听?!你给我消停些吧!得了银子财物就老实一点儿,别再折腾个没完了!”

她甩袖就要走,谢映容再一次把她拉住,这回是直接抱住她的腿跪下了,哭得满脸是泪:“好姐姐,你就再帮我一回吧!只需要帮我再捎一回信就行!你前儿才帮我捎过信的,再帮我一回又怎么了?!若是这一回我能成事,好歹你也能有个侯门子弟做妹夫,日后遇事也能得到关照,说出去也风光呀!”

谢慕林拼命想把自己的腿从她的双手环抱中挣脱出来:“你现在是气昏头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你给我冷静一点,好好想清楚!这些真是你能说的话吗?!”在你不是百分百可信赖的外人面前透露上辈子的经历?你确定自己不是在找死?!万一让哪个权贵知道了,这可不是区区一个“做了预知梦”或者“有占卜能力”之类的借口就能蒙混过去的,可别把谢家也连累了才好!

谢映容却以为她在说自己的言论太过大胆,没有女孩儿该有的矜持,便在那里哭道:“我这辈子只对这一个男子动过心,天天都在盼着能嫁给他。如今眼看着美梦成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不矜持?我是真的要发疯了!”

谢慕林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知道她与谢映容是鸡同鸭讲了,可她又不可能把事情点明,那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来历不对劲了。

她只得先哄着谢映容:“你现在还能跟卞家人写信说什么?他们只是程笃的外家亲人,不是程笃的祖父和父母。程笃的婚事自有宁国侯做主,就算卞家人支持你,也不见得能改变事实吧?!”

谢映容咬了咬唇:“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不得已时,大不了她就稍稍透露些今年会发生的事好了。只要能哄得宁国侯府暂停与左家议亲,拖个一两年,程卞两家就会看到她的好处,到时候自然知道该给程笃娶哪个媳妇,对他们更有利了!

谢映容觉得,自己无论是对卞家,还是对程笃,都有救命之恩,就冲着这份恩情,宁国侯与卞老太太都不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宁国侯的性情她不清楚,可卞家人与程笃却都人品正派,可以信得过!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只觉得她是在找死,索性也不与她多纠缠了,道:“你先去写信,写完给我看过,确定里头没什么犯禁的内容再说。你要是过不了我这一关,就早点死了心吧!还有,如果你这信送出手,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你也不能再闹腾了!人家不给任何回音,装作没收到信,而不是直接拒绝你,就是给你留脸面了。你如果到时候还不知道好歹,可别怪我和兄姐们对你不客气!”

谢映容大喜,又抱住谢慕林的大腿哭:“二姐姐,谢谢你!”

“别谢我。省得到时候程笃还是不肯娶你,你又埋怨我了。”谢慕林冷着脸甩开她,“不许你再大哭大闹!再惹我生气,我就再也不进你的门!”

谢映容忙赔起了笑脸,一把将脸上的泪水全都擦掉:“不会的,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二姐姐的大恩!我这就写信去!”说罢就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身上的狼狈,扑到书桌边写信去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扭头出了屋子。

大金姨娘不知几时站在院子里,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面上满是忧心忡忡。她迅速跟在谢慕林身后,小心翼翼地说:“二姑娘,那信……是递不得的!三姑娘是猪油蒙了心,我们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做傻事呀!”

谢慕林回头看了她一眼,翘起了嘴角:“姨娘多虑了,我能犯这个傻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会帮她把那信送到卞家人手里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慈母

慕林正文卷第五百八十二章慈母谢慕林当然不是个傻瓜,更不可能无条件地纵容谢映容胡闹。

上一回她答应帮谢映容送信,是因为她已经看过信中的内容,觉得没什么犯忌的词句,还有着相当浓重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味道,让卞家人看到,说不定就会对谢映容产生不满的情绪,以后很可能就不会再盲目信任顺从后者的请求了。这对谢家来说,当然不是坏事,谢慕林就答应了。

对谢映容的说辞,是给她一个机会跟好友卞大姑娘与卞老太太正式告别,至于她本人是否珍惜这个机会,做了正确的事,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错过了也是她自找的。

这回却不同,先别说谢映容想要找死,光是她在宁国侯府送来谢礼,卞太太又暗示了要她知难而退之后,还要对程笃纠缠不休,这种行为就够丢谢家脸的了。谢慕林要顾虑自家手足几个的脸面名声,怎么可能任由她胡闹?!先哄着谢映容,让她以为自己还有希望,是不想她再继续吵闹下去。反正她出不了金萱堂,那信离开院子后去了哪儿,她也不知道呀!

谢慕林已经事先在谢映容面前打好了预防针,到时候怎么都有借口搪塞,也顺利脱身出来了。只是这事儿倒不必瞒着大金姨娘,她如今似乎已经从盲目溺爱女儿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了,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知道了谢慕林的打算后,大金姨娘确实是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家闺女到了这一步,还会如此盲目不智。她从前也没觉得谢映容对程笃有那么情深意重呀!他们不是没见过几面么?顶多就是在卞家遇上过几回。可卞家宅子才多大的地方?人口又多,根本不可能让两个年轻人有单独相处交谈的机会,更别说谢映容在卞家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养伤就是在养病了。程笃顶多就是在房间外头向外祖母的救命恩人道一声谢,连靠近女孩儿闺房的可能都不会有!

大金姨娘还是觉得谢映容是冲着程笃宁国侯府嫡长孙的身份去的,并非有什么真情实感,所以她才会难以理解女儿的激动。天下英才多了去了!虽然象程笃这样身份的不多,可他在自个儿家里处境也不是很好,并非什么出色的婚配对象,京中官宦人家里,条件比他好的年轻未婚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呀!当中只要挑个非嫡长的,自家女儿凭着三品高官之女的身份,也未必配不起,何必非要执着于一个程笃呢?

大金姨娘过去也只是盼着女儿能嫁入高门,却从来没想过让女儿为了一个程笃,就把一辈子的名声给赔进去了!如今程笃都要跟别家女孩儿定下亲事了,自家老爷太太却不在京中,聪明人到了这时候就该收手,与卞家甚至是宁国侯府都维持住表面上的友好关系,日后总有能用上的时候,何必纠缠不休,非得把双方的情份都给耗尽了不可呢?

大金姨娘只能认为这是女儿昏了头。虽然对女儿已经非常失望了,她依然是个盼着女儿能得到幸福的母亲,所以此时此刻,她必须要护住女儿,不让对方继续在错误的绝路上越走越远。

她问谢慕林:“能不能跟三姑娘说说别家的青年才俊?我觉得京里比程笃强的官家子弟还有不少呢,只是未必个个都看得上我们家罢了。”她其实清楚,人家看不上的估计只是谢家庶女。

谢慕林告诉她:“可以提一提,但不必说得太多,免得她又去肖想别家青年才俊了。光是一个程笃,我们家就头痛了这么久,万一她又迷上了别人,我们撑得住吗?马上就要离京了,以后她也未必会嫁给京城的人,还是让她消停些吧!”

大金姨娘很想问一问,自家女儿是不是以后就只能配给湖阴老家小门小户的读书人了?但又想到这种事问二姑娘也没用,索性回去后,多向太太文氏求情,让她与老爷谢璞尽快消气,愿意为谢映容寻个好对象,那还更实际些。

倘若谢映容最终还是只能配一个家世寻常的书香人家子弟,又或是寒门举子,那大金姨娘作为生母,认为自己能做的,就只有替女儿保管好嫁妆,护住好名声,确保她将来出嫁后,还能过得富足圆满了……

大金姨娘忧心忡忡地转身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外,看着女儿扒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模样,唉声叹气着。谢慕林没她那份慈母心肠,自然是利索地出了院子,回自个儿的住处去了。

大姐谢映慧正百无聊赖,见她回来,连忙拉她进屋,问起了卞太太的来意:“听说送了一大车东西来,上头都是些什么绫罗绸缎、脂粉首饰之类的东西,还有药材什么的,卞家这是在做什么?”

“先前三妹妹不是给了卞家一张药方,让他们去治程笃的病吗?”谢慕林回答她,“程笃的病如今好了,虽然功劳最大的是左家人请来的一位大夫,但三妹妹的药方也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宁国侯府的大爷大奶奶倾尽所有,备了一份厚礼来谢三妹妹了。宁国侯还送上了一百两黄金,说是给三妹妹今后出嫁时做添妆呢!我都交给大金姨娘收着了,以后那些东西就留给三妹妹做陪嫁用。”

谢映慧听得直想笑:“其实宁国侯府这就是在告诉三丫头,别消想人家的孙子了吧?一张药方就换来百两黄金,那一车东西少说也值个几百两呢,三丫头赚大了!若还想要人家的孙子,就贪心太过了,人家才不会答应呢!”

她兴致勃勃地问谢慕林:“三丫头知道了吧?她有什么反应?是不是气得发了疯?!”

谢慕林无奈地说:“先是闹了一场,又哭着喊着求我替她再送一回信给卞家人。我听她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不想她在别人面前出丑,只得先虚应着,让她写信去。但这信我是不打算送出去的,大姐你也别多嘴说漏了,到时候她再闹腾起来,我们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谢映慧翻了个白眼:“我虽然不想看她吵闹时的丑样,可若是任由她做白日梦,心里也不爽快得很!”

谢慕林笑笑:“她做不了的,不过到时候责任就不在我们身上了。卞太太离开时提过,他们一家准备陪程笃与宁国侯到城外的庄子上休养,到时候三妹妹就算想要做些什么,找不到人也是白搭。等我们走了,离了几百里远,她就只能死心了。”

谢映慧掩口偷笑:“卞家需要为了躲三丫头,合家避出城外去么?也是活该!谁叫他们当初对三丫头盲目信任,我跟他们说理,他们还当我是坏人呢?合该有此报!”

说话间,绿绮走了进来,给谢映慧递上一封信:“大小姐,是马小姐来的急信。”

谢映慧讶然,忙接过信来看,才看了几行字,就猛然站起身来:“不好!马驸马出事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重写

永宁长公主的丈夫,马玉蓉的父亲马驸马,在陪同妻子入宫晋见太后之后,出宫回家途中惊了马,从马上摔了下来。

伤势不是很重,但骨头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短时间内,他都会面临行动不变的麻烦。

这不仅仅意味着四月里马三公子与赵滢的婚礼,作为新郎父亲的马驸马必须要带伤观礼,也意味着永宁长公主原本决定好的全家出京游玩加返乡祭祖的计划必须往后推了。

谢显之得到消息后,就立刻赶去了马家。他得永宁长公主与马家兄妹庇护多时,当然要去探望伤者,慰问家属。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能搭把手。

谢映慧本来也很想跟着去,只是谢显之与谢慕林顾虑到她有伤在身,劝她先留在家里看看情况。如果马家眼下局势混乱,来的人也多的话,谢显之倒罢了,就怕谢映慧去了,磕着碰着的,对她的伤势恢复没有好处,还要马玉蓉分神来照顾她。倒不如她先在家里等消息,待马家客人少些了,主人家也清闲下来,她再上门去慰问也不迟。

谢映慧心里虽担心马玉蓉,但还是听从了兄长与妹妹的建议,留在家里等待。谢慕林就一直陪她说话,好让她心情平静一些,别那么急躁。快天黑的时候,谢显之总算从马家回来了。

他告诉两位妹妹:“马驸马没有大碍,只是暂时不良于行罢了。太后娘娘派了太医来看诊,上过药后,又给马驸马开了安神的汤药。如今他喝过药,已经歇下了。去看望马驸马的人虽多,却也没几个能到他跟前去。长公主殿下如今不许一个外人去打搅马驸马休养,连血缘远些的宗室都挡了。我更是没见到马驸马,不过听马二哥的口风,知道马驸马伤势轻微,也松了口气。马家人眼下心情还算平静。马姑娘托马二哥叫我捎话给你,说你不必特地过去看她,她没什么事,只是需得在父亲身边侍疾,就算你去了,她也可能没多少时间能陪你。”

谢映慧念了句佛,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打搅她了。她要给马驸马侍疾,就够辛苦的了,我怎能再给她添乱?我的伤势其实已经好了七八成,再过几日就没有大碍了。等快要离京时,马驸马的伤势想必也稳定了下来,我再去向玉蓉辞行吧。”不过这些天她还是要给马玉蓉写信的,顶多是信写得短些,别拿家里那些琐碎事去烦对方了,倒是该多在信里说些抚慰的话,让马玉蓉别为了父亲的伤而担忧。

谢慕林则问谢显之:“虽然说宫里太后派了太医来给马驸马看诊,但那太医不可能长期守在长公主府的,马驸马平日的诊治、换药等事务,还是要由长公主府原本的那位太医负责吧?大姐这边怎么办?总不好再天天请那位太医到家里来出诊,妨碍人家的正职工作,可大姐的伤势也不能不理呀?”

谢显之顿了一顿:“我今日竟一时没想起这事儿来,忘了问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

谢映慧想了想:“这事儿好办,索性我每日去长公主府换药得了,还是去马家的大宅?马驸马如今是在哪里休养?不过两府是挨着的,去哪儿都一样。我只是去寻太医换药而已,不必玉蓉特地来招待我。不过,若能顺便与她见见面,说两句闲话,开解开解她,倒也是件好事。”

谢显之有些担心:“马驸马今日歇在长公主府了。你去倒没什么,可你这伤……若是磕着碰着了……”

谢映慧挥挥手:“没事儿!我已经好了许多,就算不小心碰了一两下,也不过是疼一疼,不会有大碍的!哥哥别把我当成是豆腐做的呀,我若真有那么娇弱,过些天可怎么赶远路回湖阴老家去呢?”

谢显之哑然失笑:“到时候我们是坐船走水路,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谢映慧不觉得那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她认为自己能行。

谢慕林问她:“需要我陪你去吗?路上有个伴也好,万一有事,也有人能伸把手。”

谢映慧笑说:“家里事情一堆呢,难道指望大哥去做?还不是得靠你?三丫头那边也需得有人镇着才不会闹腾。罢了,有绿绮陪我,长公主府我也不是没住过,熟门熟路着呢,哪里还用得着你来陪?大不了我多带两个跟车的婆子就行。”

谢慕林与谢显之都用迟疑的眼神看着她,看得谢映慧有些羞恼:“怎么?你们这是信不过我么?我从前天天出门的时候,你们还窝在老家做乡下人呢!少看不起人了!”

谢映慧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连兄长谢显之表示要一路护送,她都坚决拒绝,旁人再敢多言,就真要把她惹毛了。谢显之与谢慕林只得闭了嘴,不过前者为了胞妹的安全,还是特地请后者出借了心腹车夫贾大,再派出两名从湖阴谢家带出来的护卫跟车,以防万一。

次日清晨,谢慕林与谢显之一道,心怀忧虑地在大门前送走了谢映慧的马车。若无意外,午饭前后者就会从永宁长公主府里返回,还来得及陪兄长与二妹一起在家吃午饭。

谢显之送走胞妹后,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还是谢慕林提醒他:“大哥今天是不是约了焦银台家的晚辈要见面?”他才醒过神来:“啊,是,是焦伯父的族侄,如今住在他家中读书。我和他约好了,要去拜访一位士林前辈,请对方指点我们的功课。”

这事儿是焦闻英大人事先打过招呼的,又在几天前就约好了,谢显之当然不能失约,只得收拾心情,换了身衣裳,便带着自己近期最得意的新文章出了门。谢慕林少不得要嘱咐青松几句,让他多留意谢显之,免得后者在人前走神出丑,给士林前辈与焦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等谢显之也走了,谢慕林就先安排了一下家务,然后被蒋婆子请去了金萱堂。谢映容写了一晚上,总算把她想写的信给写好了,请谢慕林帮忙给卞家送去。

谢慕林都懒得跟谢映容多说什么,直接要信来看。谢映容不情不愿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把信交给她。她瞄了不到一半,就立刻打回去了:“开什么玩笑?你不如直接说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能保程笃与卞家一生福寿安康?只要你能先解释清楚自己去年为什么会三灾八难的,不是伤就是病,谢家也没有因为你逃过别人的陷害算计,那兴许他们还能信你三分!”

谢慕林的结论只有一个:这信不过关,必须重写!

谢慕林还提醒谢映容:“你最好悠着点,别以为自己在信里胡言乱语,别人也会盲目相信。你要是有这本事,卞家就不会不支持你跟程笃的婚事了。不把信写得可信一些,送出去也是白搭,反而坐实了你因为程笃另娶他人而发了疯的传言,到时候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程笃的家人都不可能为他娶个疯媳妇的!”

谢映容本还想要发作一把的,闻言顿时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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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相看

谢映容心急着要把自己的信送到卞家人手里,本来是不耐烦听谢慕林种种拒绝借口的,然而谢慕林总能给出听起来非常合理的回复,使得她不得不耐下心来,回头重写她那封信。

写着写着,熬了一夜的她就有些撑不住了,思绪也变得凌乱。

谢慕林趁机劝她:“你这样能写出什么好信来?万一写错了字,或是哪一句话写得不通顺了,说不定卞家人还要怀疑你不读书没文化呢,更不乐意让程笃娶个没有才华的妻子了。”

于是谢映容就乖乖跑去睡觉了。

谢慕林特地暗示大金姨娘在谢映容房间里燃起了安神香,让她一睡就睡到太阳偏西。等她起床梳洗,吃过不知该说是午饭还是晚饭的一餐,天都快黑了,就算能写出信来,也没有大晚上送信的道理,于是这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谢慕林耳根清静地腾出手来,处理了自己的事务,还陪复诊归来的谢映慧聊了半日的天,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谢映慧用事实证明了她完全可以独自出门复诊,她还顺便去问候了永宁长公主与马玉蓉,没去打搅受伤的马驸马,不过送上了问候的礼物。永宁长公主越发觉得她乖巧贴心了,还送了她好几匹今春内务府新出的高档衣料,不但够她做新的春衣了,连回湖阴后送同辈堂姐妹、族姐妹们的礼物都有了。

她还跟谢慕林说起马玉蓉的情况:“别的都还好,就是总需要留在马驸马身边侍疾,有些个不便。但玉蓉一片孝心,并不觉得有什么。马驸马反而还劝她做自己的事去,到园子里散散心,又或是请朋友上门喝个茶耍个乐什么的,不必总待在他身边。玉蓉哪儿有这个心情?不过卢飞云已经答应了要过来陪她小住几日,就算我每日只能去换个药,陪着说两句话,玉蓉也不会太无聊了。”

至于长公主原本定好的出游计划,是肯定要往后推的了。马驸马拖着伤腿应对小儿子的婚礼,问题还不大,但出京游玩就真的没办法做到了,就算是坐船、坐车,也会影响他的伤势,出门在外,更是不如在家时用药方便。

永宁长公主只得改了主意,先把丈夫的伤势照看好再说。小儿子成婚后,完全可以带着新婚妻子赵滢自行回乡祭祖去。但考虑到他们夫妻身边需要儿女照顾,马二公子是必须要留京了。马家对外事务可以交给长子长媳,但马驸马身边也需要有个儿子守着,随时跑腿嘛。原本说好要马二公子出京去相亲的计划,也得做些更改。永宁长公主正在考虑,到底是写信去给相看好的人家,请对方再等几个月,还是寻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人请到京里来相看呢?

马玉蓉那边透露出来的口风,永宁长公主似乎更倾向于前面这个选项。这也是因为担心那家人进了京,会听到小白氏生前那些不名誉的传闻,对这门亲事产生犹豫。但如果不请对方进京,而是让人家等上几个月,就怕到时候马二公子没相中人家姑娘,也不好意思拒婚了。那毕竟不是什么没根没基的人家,还是有实权的封疆大吏,表现得那么有诚意,马家又怎么好太过傲慢呢?

谢映慧很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要与马二公子相亲,可惜关于这一点,马家上下人人都口风极紧,连马玉蓉都声称不清楚,她也只能忍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只是到了谢慕林面前,她的顾虑就少了许多,可以直白地说出心中的疑问:“听起来是极有权势的人家,而且还是教养很好又才貌双全的嫡女,这样的姑娘为什么要嫁给马二哥做续弦呀?”

谢慕林不关心人家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那家的当家人想要与永宁长公主的子女联姻,姑娘怎么想的,很重要吗?就连曾经眼高于顶的曹文凤,都打过马二公子的主意,封疆大吏家的千金想嫁过来做个续弦,又有什么出奇的呢?

况且马二公子也不是什么坏男人,他只是爱饮宴游乐一些,人品却挺正直的,性情和气,没什么恶习,很有才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代表作,生得也还可以。再加上他的家世,他已是眼下极少见的优质婚配对象了。虽说有个前妻小白氏影响了他的身价,可小白氏已死,他依然还是长公主之子,皇帝的亲外甥。只要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不得罪皇帝,他就可保一辈子的富贵尊荣与安逸。谁能因为一个小白氏就嫌弃他?若不是永宁长公主吃过小白氏的亏,非要给次子挑个教养好出身好的新媳妇,京里的闺秀只怕早就争破了头!

谢慕林对谢映慧说:“大姐这么好奇人家的相亲对象做什么?反正跟咱们没关系。我更想知道,太医看过你的伤后,是怎么说的?可换了药方?是不是快好了?大约几天之后可以远行?”

谢映慧有些扫兴地说:“你就只会问这些!当然是快好了!药方倒没换,叫我继续喝他原本开的方子,继续用他原本做的药膏。若无意外,差不多就是五六天的光景了吧?可玉蓉家里眼下有事,我若伤一好就走人,丢下她不管,岂不是太无情了些?”

谢慕林哂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还能等马驸马伤势好了,我们再走吗?”

谢映慧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坚持,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玉蓉挺担心她二哥相看的事儿,怕新娶回来的二嫂与她相处不好。先前那个白氏,就与她十分合不来,她如今连提都不愿意提!可若将来新娶的二嫂也难以亲近,她出嫁前在家里的日子就难过了。她跟她二哥三哥一向很要好,跟长兄反而疏远些,并不是感情不好,只是年龄差得远了,不大聊得来。她还抱怨过,若不是卢飞云年纪太小,她都巴不得卢飞云来给她做嫂子呢!”

若是马玉蓉连卢飞云都考虑过,那是不是也想过让另一个好友谢映慧来做嫂子?

谢慕林隐晦地看了一眼毫无察觉的大姐,觉得自己还是别多嘴的好。

谢映慧犹自对妹妹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打算每天都去长公主府陪一陪玉蓉,哪怕只能小坐半个时辰,听她发发劳骚也好。驸马爷每日还要见家里的清客,那时候玉蓉是不需要陪在他身边的。虽有飞云在,但多我一个总能热闹些。”

谢慕林知道她伤势无碍,便由得她去了:“你要去就去吧,记得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一点儿,马车别走太快了,一定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知道啦,啰嗦!”谢映慧嗔了妹妹一记,便高高兴兴地拉着绿绮去挑选明日要送给马玉蓉的礼物了。直到谢显之傍晚赴约归来,还给妹妹们带来了新鲜点心,兄妹三人方才高高兴兴地聚在一处,一边吃晚饭,一边聊起今日的趣事。

没人留意到,金萱堂中的谢映容,还在挑灯夜战,继续构思着她要写给卞老太太的信。

第五百八十五章 出城

也许是因为睡过一觉,时间又隔得久了的关系,谢映容的情绪冷静了不少。构思信要如何写的时候,她也不象昨天那么激动和思绪混乱了。

她开始察觉到自己之前打的信稿里,有很多不妥当的语句,也真真切切地理解了,二姐谢慕林为什么会叫她想清楚,有些话是不是自己该说的。

虽然谢慕林提醒她时,言下之意并没有那么复杂,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到底是昏了什么头?居然想要把自己重活一世的秘密泄露给卞家人知道?!她上辈子被困在江家后宅,能知道的外界消息本来就不多,真把她知道的大事都透露给了卞家,以取信对方替自己牵线做媒,那嫁给程笃后,她还能剩下多少筹码?!

卞家人固然是好糊弄又人品正直,不会伤害她,但宁国侯就很难说了,程笃的父母是什么品性,她也是不知情的。万一有人找她套话,把她知道的那些最重要的消息套走了,却又翻脸不认人,不肯让程笃娶她为妻,那她又要怎么办?!

重活一世的秘密是她最大的底牌,没有这个,她凭什么去搏取富贵荣华?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这么想着,她再次构思完成的信,遣词用句就保守了不少。次日谢慕林送走了长姐谢映慧,与长兄谢显之一道前往书房的半路上,被谢映容派蒋婆子来请到金萱堂后,看到的就是一封四平八稳的信,大致上表达了谢映容知道一些比较有用的消息,相信能对卞家和卞家的亲友有所帮助,因此希望能再见卞老太太一面,当面告知。

若不是谢慕林早就拿定主意,不让谢映容再跑到卞家人面前出丑,兴许她就会考虑让人把这封信送出去了。因为这么四平八稳的信,根本吸引不住卞家人。在卞太太表达了他们家与程笃父母的意愿之后,谢慕林就知道谢映容拿这种含糊不清的话,是不可能引得前者动心的。

不过谢慕林还是要继续把信打回去。她对谢映容道:“三妹妹,你这信送出去了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不能直接写在信里?哪怕是透个口风也行呀。这么含糊不清的,人家为什么要信你?卞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怎会相信你真能打听到什么要紧消息,能对卞家有所帮助?”

谢映容不服气地说:“她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又不是没有帮过他们家!”

谢慕林轻笑:“你帮她什么了?是指在承恩寺里救她那一回,还是报恩寺外头等候太后车驾那一次?”

谢映容顿时哑然。

承恩寺里那回是墙塌了,她替卞老太太挡了一下。那次她固然是事先知道墙会塌,但别人不知,全当是意外,她自然不能解释是事先得了什么要紧消息;至于报恩寺外那一回,卞家固然是得了太后赏赐的炉瓶三事,但也只是死物罢了,除了在小门小户的亲友面前炫耀几句,一点儿实际利益都没有,还因为遇到四皇子,导致卞举人将来的三皇子王府属官之路走岔了道,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谢映容若拿这两件事来证明自己确实消息灵通,能帮卞家大忙,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的表情,知道她自己想明白了,便道:“你瞧,你若真想让卞老太太改主意,插手亲外孙的亲事,与亲家宁国侯对着干,你至少也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吧?只凭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卞老太太只会觉得你是在死缠烂打,恐怕曾经的好感都要减少了。你还是把信拿回去,再好好斟酌一下吧!”

谢映容觉得她这话虽然不中听,却很有道理,便垂头丧气地把信拿了回去,又再苦苦构思了一日,终于在傍晚时分,重新拟出一封信来。

这回谢慕林又有刺可挑了:“什么叫三月初会连日下大雨?西方天空会有惊雷?你什么时候成了神棍了?真拿这信给卞老太太看,她会把你当疯子吧?!”

谢映容也只能想起寥寥几天的天气情况,似乎也可以当作自己未卜先知的证明,又不怕会损及自己真正的底牌,便十分坚持:“二姐姐别问了,只管替我把信送出去就行!若卞老太太真不肯信我,那也是我的命!”

谢慕林挑了挑眉,心知上辈子那几天的天气恐怕真是如此,而且估计情况还挺严重的,所以才会给谢映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兄妹几个若想避开京城的连日大雨,最好赶在三月前离开?

谢慕林想起今日让人打听到的消息,也不多言:“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试着让人把信送过去吧。只是我有言在先,如果卞家对你这封信不理不睬,不肯给任何回应,你就绝对不能再闹了!我们谢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还成天说自己是三品高官家的千金呢!对上六品官宦人家,多少也有些自尊好不好?!”

谢映容只顾着暗喜,哪里会在这时候驳谢慕林的话:“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改的——二姐姐打算什么时候送过去?!”

谢慕林道:“现在天都黑了,当然是明天送了。难道大晚上的,还要叫人去敲响卞家的门吗?万一打搅了人家休息怎么办?”

谢映容其实很想今天就把信送到卞家去,可谢慕林的理由也很充分,她只能按捺住急迫的心情,继续在姐姐面前装乖巧:“那就拜托二姐姐了!”

谢慕林口上应着,事实上当然不可能真把信送出去了。只不过她次日上午确实派人往卞家门外转了一圈,等人回来了,她就去告诉谢映容:“卞家主人都出城去了,说是去庄子上休养。我们家的人问他们去的是哪个庄子,他家下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塞银子也没用,求了半日,才得了句含糊的话,说是他们家老太太和太太吩咐过,要瞒着谢家人呢!这分明就是有意隐瞒你。恐怕卞太太那日来传过话后,卞家便合家避出城去了,免得再叫你缠上去!”

谢映容如遭雷击。

卞家本是她的重要筹码,她曾经花了几个月的水磨功夫去收买人心,自问也算做得成功。万万没想到,如今她面临重要关头的时候,卞家竟然先一步将她抛下了!

怎么办?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放弃么?!

不行!不能放弃!错过了程笃,她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

谢映容咬咬唇,再次抓住谢慕林的袖角:“那宁国侯府呢?!宁国侯府的人总还在吧?!他们家给我送了这么丰厚的谢礼,宁国侯还给了我百两黄金,我上门去拜访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谢慕林心知宁国侯带着长子一家,也跟卞家人一同去了庄子上,但此时却不打算直接告诉谢映容,只问:“你难道要直接闯上门去自荐吗?别发疯!那种人家怎么可能接受这么无礼的姑娘做媳妇?!”

谢映容咬牙:“那我就先写拜帖!把礼数做全了!我就不信,程笃的父母还能把儿子的救命恩人拒之门外?!”

第五百八十六章 狠话

在谢慕林的把关下,谢映容最后写出来的拜帖兼感谢信还挺中规中矩的。不但言辞得体,还不显得谄媚,字里行间隐隐有一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对卞家的友谊才帮了你们家一把”的含意在。

谢映容也曾经质疑过这种写法会不会有违自己的本意,但谢慕林说服了她:“难道你要一打照面就主动告诉人家,你很想嫁给程笃?虽然我知道你确实挺想的,但也没必要搞得自己这么不值钱吧?矜持一点好不好?你也会说自己是三品高官家的千金了,难道还配不上程笃一个落魄勋贵家不受重视的白身子弟?摆摆架子才显得你有足够的身价,足以匹配宁国侯的嫡长孙。”

谢映容想起左思云就是凭着伯父的身份权势,才得到宁国侯另眼相看的,自己若是太上赶着,确实显得很没有排面,便听从了谢慕林的意思,先委婉地试探一下程笃母亲的意思,然后慢慢图后事。

可是谢慕林派人“送”了拜帖去宁国侯府,同样没得到好消息。宁国侯带着长子一家,出城休养去了。侯府如今是宁国侯夫人在当家。由于程宝钏的缘故,程家人对谢家人都没什么好感,跑腿的婆子据说受到了刁难,连宁国侯府的大门都进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国侯一行人离开,后来还是找附近的人打听,才知道了他此行的动向。

谢慕林把这个“结果”告诉了谢映容,瞒下了宁国侯等人其实早有昨日就已经离京的事实,含糊其辞地给对方造成“程笃和他的家人是在接到她的信后,方才临时决定出城”的印象。

谢映容整个人都懵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不停地低语着,也不知是在问谢慕林,还是在自言自语。

谢慕林则趁机劝她:“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所以才会让卞太太上门来借口送谢礼,其实就是在暗示你打消念头,给双方都留些脸面,日后也好相见。结果你不肯死心,非要把脸送上去让人打,人家也只好避开了。这是人家厚道,念在你对卞老太太与程笃都有恩情的份上,不愿意当面给你难堪。所以你还是死心吧,别真把自己搞成弃妇一般的可怜样,连累得我们家所有人都跟着没脸。”

谢映容已经哭过一天一夜了,如今倒是没再流眼泪,只是觉得满腔的怨忿与不甘:“我有哪里不好了?他们要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娶了我,程笃这辈子就能少走许多弯路,也能更早的飞黄腾达,难道不好么?!他不娶我,以为左思云真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么?!简直就是做梦!”

上辈子左思云也嫁给了程笃,可左家那位大理寺卿何曾在仕途上帮过程笃什么忙?若不是卞举人后来做了三皇子的王府属官,想方设法把外甥荐了上去,程笃兴许一辈子都是被宁国侯夫人与程礼夫妻压制的小可怜!等到宁国侯府覆灭时,他便也跟着二房一家灰飞烟灭了!可见,左家这门亲事根本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而这辈子,又娶了左思云的程笃,同样不会从左家得到任何好处。他依然还要备受宁国侯夫人与二房程礼夫妻的打压,甚至因为卞举人很可能做不成三皇子的属官了,将来连出头的希望都没有!

就算卞举人改为追随四皇子,一个小孩子又能成什么气候?上辈子的四皇子倒是有传闻说会过继给燕王府做嗣子,可他还没过继呢,就先因为太过受宠而倒了霉,他手下的人更是不等新君上位便如鸟兽散。到时候卞举人就算能保住自家性命,也绝对救不了姐姐一家!

这么一想,谢映容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她在几天前还在后悔,阴差阳错地把卞举人引到了歪路上,担心会葬送了程笃的锦绣前程。可既然程笃不识货,坚持要娶左思云那贱人,却对自己这个珍贵的帮手视若无睹,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那他还是去死的好!若他还象上辈子那样飞黄腾达,岂不是太碍她的眼了?!

谢映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说起话来也是咬牙切齿地:“好!既然他们嫌弃我在先,那日后倒霉的时候,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义了!我倒要看看程笃和左思云这对狗男女能得什么好下场!”

谢慕林在旁问她:“将来程笃倒不倒霉的,你又能做什么?”别说得好象自己真有那本事一样呀!

谢映容噎了一下,原本因为忿恨而变得狰狞的表情也呆住了,旋即恢复了面瘫状态:“我能做的事多了去了!二姐姐且放眼瞧着吧!”说罢转身回了里屋,不敢再跟谢慕林说下去。

因为她目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本事去做些什么,不过是放几句狠话,在姐姐面前挽回自己的脸面罢了。

谢慕林也不去追问,只道:“把你这几日写的信稿什么的处理一下,别弄得一屋子垃圾。还有,这几天你睡不好吃不好的,也冷静下来休养休养吧。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回湖阴了,路上可没那么多功夫为了你磨蹭,你最好别让自己生病。”

谢映容在里屋闷声应了一句,什么话都没多说。

谢慕林也不管,谢映容对程笃的纠缠应该能告一段落了,也不枉她费了几天的功夫来陪这个庶妹胡闹,她总算能安心过几天清静日子了。

离开金萱堂的时候,大金姨娘追了上来,询问送帖的后续。谢慕林便告诉她:“宁国侯前儿就带着长子一家,叫上姻亲卞家,一块儿到城外侯府的庄子上休养去了。我是明知道这事儿,还故意装不知情,借口送信,让三妹妹以为程卞两家都是接到她的信后,为了避开才出城去的。如今三妹妹正在气头上,应该暂时会打消对程笃的想法了。姨娘千万别说漏了嘴,叫她又重新燃起奢望来。”

大金姨娘念了句佛,苦笑道:“我怎敢说漏嘴?还要多谢二姑娘给三姑娘留了脸面,没真叫她被人当面嫌弃呢。如今这样,倒比我原本想的要强许多,好歹程卞两家并没有真个嫌弃三姑娘,日后等三姑娘出了嫁,兴许还能继续来往。我看三姑娘还是挺仰慕侯府权势的。”

宁国侯府有什么权势?仗着曹家狐假虎威得来的那种吗?

谢慕林哂道:“以后还是别让三妹妹离宁国侯府太近的好,闹出事来名声更难听。宁国侯府跟左家议亲,其实还没有结果呢,因为左姑娘的伯父反对,这事儿只怕还有波折。但我们不能告诉三妹妹知道,省得她又出夭蛾子。最好连程字都别在她面前提,让她尽快忘掉程笃这个人!”

大金姨娘神色肃穆地点头。

谢慕林随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坐下来想喝杯茶歇口气,便看到谢显之身边的菖莆匆匆赶来找她,面带不安:“二姑娘,大小姐至今还没回来呢,不知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慕林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这都快天黑了,谢映慧还没回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失踪

谢慕林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三妹谢映容身上,根本就没留意到大姐谢映慧至今还未回家。

谢映慧这几天天天都去永宁长公主府复诊换药兼陪伴好友马玉蓉,几乎都是早上去,下午太阳西斜时就回来了,挺规律的。因为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又有丫头婆子护卫随行,谢慕林回院的时候见正屋里有人,也没多想,真的没料到大姐会到这时候还未归家。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菖莆:“可打发人到半路上看了?兴许是大姐跟马家小姐聊得高兴,一时忘了时辰呢?现在天色还不算晚,尚未宵禁,兴许大姐自己也觉得晚些回来不打紧?”

菖莆却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大少爷就觉得奇怪了,已经打发过人到前往永宁长公主府的路上查探,并未见到大小姐的车驾一行。那人还去过长公主府打听,那边门房上的人说,大小姐已经离开大半个时辰了,只比平时略迟了一些,好象是因为卢家小姐带来了什么新游戏,拉着马小姐与大小姐玩得高兴的缘故。”

谢家大宅派出去的人都到永宁长公主府了,提前大半个时辰离开长公主府的谢映慧还未踏进自家大门,这种情况当然是不正常的。两家之间虽然不只一条路,但谢映慧有伤在身,又跟妹妹约好了会尽早回家吃饭,当然不会中途拐到别处去游逛。那么,她到底是上哪儿去了呢?

谢慕林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害怕是平南伯府那边起了报复之心,宁国侯府也很难说。宁国侯带着长子一家出了城,如今只剩下他的继室与次子一家在府中。程宝钏因为谢映慧受伤一事,被永宁长公主斥责,合家被迫退出报恩寺法会,颇为丢脸。虽然曹文凤才是始作俑者,但以程宝钏那种刁蛮性子,迁怒到谢映慧身上,也是保不住的。

谢慕林越想越担心,便问菖莆:“大哥在哪里?大姐今日出门,坐着马车又带了随从,应该挺显眼的,若大哥带人试着问问沿途的店铺商家或是居民,兴许能打听到些消息。”

菖莆看起来更犯愁了:“大少爷听了从长公主府回来的下人禀报,立刻就带着青松和两名护卫出去找大小姐了!本来以为大小姐兴许只是一时兴起,跑去逛哪家店铺了,很快就能找回来的。可天都快黑了,大少爷还是没有回音……我怕会出什么事,只好来找二姑娘了。”

谢慕林道:“你早就该来找我的。大哥觉得不对劲,要出去找人时,就该先来告诉我一声!”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责备什么人也无济于事。谢慕林立刻起身去召集前院的男女仆妇们,问起今日跟谢映慧出门的人都有哪些,便派了几个年青力壮又熟悉地形的人,沿着谢映慧回家的路线,一路打听她的行踪。

可惜贾大跟着谢映慧出门去了,否则今日还能借上他的力。

众人探查的工作不算很顺利。谢映慧回家的时候,似乎正撞上朝廷各司衙门下差的时辰,因此路上行人车马颇多。谢家的马车又不算华丽,跟车的只有四五人,在京城这种地方,算不上什么大排场,因此只有很少的店铺老板或伙计对他们一行留有印象。

根据这些人透露的消息,谢映慧本来是一直正常行驶在归家的路上,中途只是停了两次,打发丫头绿绮下车去买些脂粉或糕点什么的。但绿绮买完糕点回车后,马车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滞留了一会儿,接着谢映慧又带着绿绮,亲自下车进了糕饼铺,但很快就出来了。接着马车就掉转了方向,驶向了另一条街道——那绝对不是回珍珠桥谢家大宅的必经之路。

谢家下人曾经试着向糕饼铺的人打听是怎么回事,不过那家伙计意外地口风很紧,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当时生意很好,他忙着招呼客人都来不及,根本没留意到有哪位女客进了店,又干了些什么。

只是谢家一个机灵的婆子同样打听到,今日糕点铺的生意确实挺好,但下午未过半,东西就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糕饼都不太新鲜,一般是不会有富贵客人在这时候上门来的。一旦遇上这么个客人,伙计肯定要殷勤招待,以求早点儿把剩下的糕饼卖出去,他也可以早些收铺回家。

谢映慧坐的马车可能不大起眼,但穿戴打扮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女孩儿能比的。她从小就生于富贵,今日又是往永宁长公主府那等高门显贵之家作客,怎么可能穿戴得太过朴素了?

谢慕林听了下人回报,顿时警惕了起来,连忙叫过菖莆:“可有办法联系上大哥?你把糕点铺的事告诉他,让他想法子打听那铺子是谁家的买卖?我怀疑是有人在铺子里通过绿绮,给大姐传了什么话,多半是要约大姐上某个地方见面,只不知道是谁,又是善意或恶意。这些事大哥可能更清楚些,若实在应付不来,就立刻去向永宁长公主府求助!”

菖莆面色苍白地领命而去,过得一刻钟方才回转:“已经让人给大少爷带话了。大少爷应该还是在大小姐回家的路上沿途打听,很快就能把话传到他耳中。”

谢慕林点点头,愁眉不展:“菖莆,你在大哥身边侍候得久了,又对平南伯府的情况比较熟悉。我问你,你可知道那家糕饼铺是什么情况?”

若只是寻常糕饼铺,遇到这种事,伙计知道什么照实说就是了,谁还能怪他不成?可他却不尽不实,也不知道是在隐瞒些什么,叫人生疑。谢慕林很怀疑他背后的东家是谁。

菖莆也在冥思苦想。说实话,她一向是在内宅里侍候的,对主家外头的产业也不大熟悉,问她这种问题,一时间她还真回答不上来。不过等她听说了糕饼铺的名号,还有大致地点之后,神情倒是有了些异样。

谢慕林眼尖发现了,忙问:“怎么?你知道这家铺子?!”

菖莆犹犹豫豫地,半晌才道:“我只是听别人提起过,也不敢打包票。不过……从前在太太……曹氏太太未出阁时,她屋里有个大丫头,挺得信重的,只是未等主子出嫁,她就先嫁了出去,好象就是许给了哪家糕点铺的少东家。这大丫头后来时不时的也会来给曹氏太太请安,但有一回说话不慎,惹恼了平南伯夫人,她就不敢再来了。曹氏太太倒没罚她什么,只是不再接受她请安罢了。我小时候倒是时常吃这家糕饼铺的点心,等年纪大些,就再也没见过了。”

谢慕林闻言有些意外。竟是曹淑卿的故人?她找谢映慧做什么?

第五百八十八章 贵客

谢映慧有些不耐烦地坐在陌生的茶室里,冲着对面那个隐隐有几分眼熟的妇人抱怨:“你说有我母亲派来的使者想见我,人呢?我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那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若不是这糕饼店的老板娘声称是她亲生母亲曹淑卿的旧婢,收到旧主的书信,要请她去见一见母亲派来的使者,她才不会放下家里还在等她回去的兄弟姐妹不顾,跑到这种陌生的地方来见人呢!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家里见不到她回去,只怕都着急了!一会儿回了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大哥与二妹交代。

大哥还没什么,只要说是母亲派了人来找她,他就不会多言;可二妹谢映真却是个麻烦,一定会啰嗦个没完的!

想到这里,谢映慧越发不耐烦了,直接对那糕饼铺的老板娘说:“那人再不来见我,我就走了!”

那妇人连忙安抚住她:“大小姐且再等等!来的客人需要避人耳目,方好在城中活动,因此天未黑的时候,不好随便出门。如今天已经黑了,她已经从住处出来了。还请大小姐再多等一会儿,她马上就会到的!”

谢映慧冷哼:“既然早就约了我在此见面,那人就该提前出来!想要避人耳目,也可以坐马车出行,何必非得等到天黑?!况且,既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等不便,为何不直接约我到他住的地方附近相见?!哪怕是他临时搬到这间茶室附近的宅子或客店里住两天也行哪?!这般鬼鬼祟祟,拖拖拉拉,害得我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真是好大的架子!他是什么人?奉了我母亲之命来给我捎信,还如此傲慢无礼?!”

妇人低下头不说话了。她不敢透露一字片语,但在内心深处,并不认为即将要来的那位贵客让谢映慧等了这么久,就是无礼傲慢了。这都是应该的。

谢映慧看到她这模样,却更生气了,直接站起身来:“算了!既然那人迟迟不来,我就不等了!若是母亲当真有什么要紧书信或口信要给我,叫他直接送到谢家大宅去吧!虽然谢家的人如今不想听见母亲的名字,但只要别报母亲的姓氏,只说是来找我的,门房的人大约也不会对他怎么着。”说罢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妇人连忙上前阻拦:“大小姐且慢!贵客真的快要到了,请你再等一等!”

谢映慧甩袖怒道:“大胆!你不过是我母亲从前的旧婢,怎么阻拦我的去路?!你嘴里的贵客又是谁?谁还能比你的旧主之女更尊贵?!”

“你这孩子,怎么性子还是那么急躁?”门外传来一个令谢映慧不敢相信的声音,随即,一位身着深蓝素锦华服的美貌妇人便缓缓迈步走进了茶室。

竟然是谢映慧的亲生母亲曹淑卿!她竟然回到了京城!

糕饼铺老板娘见到她,立刻束手端立一旁,垂首请安:“太太。大小姐等得久了,吵着要走,奴婢差点儿没能拦住她。”

“你辛苦了。”曹淑卿微笑着向她点头,“我早嘱咐过你,不得向她透露实情,她不知道来的是我,自然没了耐心。我出城去祭拜亡母,回城时稍稍遇到些麻烦,不想惹人注目,方才绕了些路,没想到就来得迟了。还好你成功把她留下了,否则我想要再见一次女儿,还要再费事些。”

糕饼铺老板娘闻言,脸上也露出笑来:“能为太太分忧,就是奴婢的福气了。”她看了谢映慧一眼,很有眼色地行礼告退,“太太与大小姐安心在此说话,小的们会守在外头,不让人来打扰的。”说着从门外的丫环手里接过盛有热茶点心的托盘,放到桌面上,便带着人退了出去,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曹淑卿款款走到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与女儿各倒了一杯茶:“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见到母亲太过吃惊,竟发起呆来?这时候天色已晚,你兴许会觉得肚子饿,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这间茶室没有正经饭菜售卖,只能将就一下了。回头我再叫人给你订上好的席面。”

谢映慧不答,两眼直直地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和哥哥送信?!”

“回来有两三日了,不想让曹家的人知道,就没惊动任何人。等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再给你们兄妹传信,也是一样的。”曹淑卿拈了块点心吃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嫌它味道太甜腻。不过她在外大半年,日子早就不比从前过得精细了,这种程度的粗糙点心也不是不能忍受,就没说什么,反而还多塞了两块。她今日也奔波许久,肚子正饿着呢。不吃点东西垫一垫,一会儿怕是没法跟女儿好好说话了。

谢映慧看着母亲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旺:“哦?原来母亲也知道外祖母去世了,你该回来祭拜一下?那为什么大舅家给你送信,你不但不肯回来,还直接跟方闻山办了婚礼?!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重孝?!外祖母那么疼你,你这样对得起她老人家么?!”

曹淑卿手中动作一顿,面带不悦地看向女儿:“你这是什么态度?承恩侯府跟你说什么,你都相信,却偏偏不信你的亲生母亲,是不是?!”

谢映慧怔了怔,皱起眉头:“怎么?难道大舅和舅母是骗我的?你没有说不回来侍疾守孝,也没有在热孝中嫁给方闻山?!”

曹淑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你大舅、二舅和其他几个舅舅都没安什么好心。当初我离开京城,也是因为你外祖母看出他们心怀鬼胎,怕我将来没了依靠,会被皇后与你的舅舅们逼迫伤害,甚至象你三舅一般,连性命都保不住,因此让我尽早离京。她还嘱咐过我,无论我在外头听到她什么消息,都绝对不能回来!哪怕是她病重、去世,甚至连身后事都被你的舅舅们轻慢对待,我也绝不能踏进京城半步!

“我一直都是照她老人家的吩咐行事的,所以承恩侯府的人找到我,说了你外祖母的死讯,我也没回来。只是我心里到底惦记着你外祖母,因此……才会悄悄赶回来祭拜。”

但她不能让曹家其他人知道她回来了,所以祭拜完之后,她就得走了。只是她听说儿女此刻都在京城,便有些按捺不住,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们一面。儿子性情天真,早就偏向谢家那边。若是贸然相见,万一儿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反倒伤了母子间的情份。因此,她才会特地让过去的故人帮忙,引感情上与她更亲密的女儿来见。

然而曾经与她十分亲密的女儿谢映慧,此刻却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你这话是真的?那……你到底嫁给那个方闻山了没有?!”

第五百八十九章 问题

曹淑卿又默了一默,方才继续道:“说白了,你还是不信你的母亲。为什么?是因为受了曹家其他人的哄骗么?还是对你外祖母有怨言呢?你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是不是对你很冷淡?爱搭不理的?你不要误会,她早就跟我说过了,若是她对你和你哥哥太在意了,你大舅二舅他们就会拿你们兄妹做筹码威胁她的,到时候你们还不知会受什么样的伤害。因此,她才会故意装作对你们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很疼你和你哥哥的。”

若谢映慧是在半年前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相信了,并且深深为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慈爱而感动,不会再追问别的。但现在,见多识广并且已经看穿了曹家人真面目的谢映慧,却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她看着母亲,板着脸道:“外祖母曾经有多么疼爱哥哥和我,我心里很清楚。只是她老人家再慈爱,也没拦着三舅和你陷害父亲,侵吞谢家的财产。她明明知道这么做,哥哥和我的前程都会大受影响,本该属于我们的财富也会落到别人手上!可她还是宁可让承恩侯府、曹家二房、四房五房他们分得好处,也不愿意给我和哥哥留一些家底。

“所以……外祖母疼爱三舅,我是信的,但她对母亲你的疼爱,绝对比不上三舅,因此当年她才会明知道你不乐意,依然把你嫁给了父亲。至于你的儿女,哥哥和我,那自然就更排在后面了。外祖母去世,我很难过,但与其说我是为了她老人家的去世伤心,倒不如说……我舍不得的其实是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吧?”

曹淑卿一时无言以对。在这件事上,她对自己的儿女确实是有所亏欠的。她已经尽力为两个孩子争取更多的利益了,无奈侄儿曹文衡负心薄幸,三嫂程氏翻脸不认人,破坏了她原有的计划。

她难得地低下头来,柔声安抚女儿:“这事儿是你三舅母与文衡表哥的错。我离京时,实在想不到他们会做得如此过分!本来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也要念及你三舅在世时的意愿的……是我信错了他们母子。”她看向女儿,有些迟疑,“你对那桩婚事,如今……是怎么想的呢?倘若你执意要嫁给文衡……”

不等她说完,谢映慧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别开玩笑了!他那种混账,凭什么要我嫁给他?!况且,他如今会不会变成瘸子,还是未知之数呢,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竟然要我嫁给一个废人?!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废人!”

曹淑卿忙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本来我也对文衡不大满意。他的名声都坏成这样了,将来很有可能无法继承平南伯的爵位,你若嫁给他,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只是我想着,你从前那么喜欢你表哥,万一你还是惦记着他,那我身为你的母亲,怎么也要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才是。”

谢映慧冷笑:“从前是他有意哄骗,我才误把他视作良人罢了。如今我既然已经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当然不可能自个儿往火坑里跳!他们母子对我有多冷酷无情,你不在京城,当然不知晓。可前不久曹文凤才把我烫伤了,伤口至今都还未好全呢!不然我也用不着天天去永宁长公主府复诊了。难道你对此也一无所知么?还是你知道了,也觉得我依然会对曹文凤的兄长一往情深?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曹淑卿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傻,只是她本人就是个专情又长情的人,又曾经见过女儿满心满眼都是曹文衡的模样,才会以为女儿依旧执着于与曹文衡的婚约,还打算要劝女儿放弃呢。毕竟曹文衡如今不再合适了,嫁给他实在不是什么好前程。

谢映慧若知道母亲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她母亲自己都未能坚持与方闻山的感情,为了帮助同胞兄长,听从母命嫁给了谢璞,直到方闻山功成名就之后,方才重燃旧情,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个专情之人,女儿也会认定一个男人,就再也无法接受嫁给别人了?

谢映慧如今最关注的,依然是那个老问题:“你到底嫁给了方闻山没有?若没有,大舅就是在骗我。如今他们夫妻在京里把你的名声传得臭不可闻,几乎要撵你出族谱了,已经牵连到了哥哥和我。倘若这都是谎言,我就要替你澄清事实,多少替你挽回些名声,至少别让哥哥和我一出门就遭人嘲笑才行!”

曹淑卿已经不止一次想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女儿依然紧追不舍。她知道这件事瞒下去也无用,因为一会儿她就要提出带女儿走,若不提前把话说清楚,等女儿见到方闻山时再闹起来,就难以收拾了。

她只能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回答:“你外祖母早就有过嘱咐,因此我离京之后,先去了你方叔叔任职的地方附近落脚。本来还想,等过了你三舅的孝期,我再与他完婚的,没想到你外祖母又……不过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从前都想到了,因此我便跟你方叔叔商量了,赶在热孝里完婚,就象是娶荒亲似的,等三年孝满,再……再圆房完礼……”

她刚说完就急急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虽打出了曹家女的旗号,却又得不到娘家庇护,一年半载的还好说,时间长了,定会有人起疑心。你方叔叔与我一日未成婚,便一日不方便护着我,对我的名声也不好……一年的孝还勉强能撑过去,若再守上三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而我与他若先办了婚礼,至少名义上他是我的夫婿,遇事也能替我出面。我在陌生地方,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她说了那么多,还一再强调这是奉了亡母遗命行事,并非私奔嫁人,但谢映慧看着她,还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就知道……娶荒亲又如何?根本无法掩饰你是顶着热孝嫁人的事实。诸多借口都只是掩饰罢了,担心自己独自在外会不方便,那为什么非要在陌生的地方生活?为什么不回来?外祖母都去世了,只要你不故意跟大舅、大舅母做对,他们还有必要搭理你么?!你滞留在外,还不是为了跟方闻山在一起?!大舅大舅母说话是难听了些,却不曾冤枉了你。我和哥哥身为你的儿女,也只能肩负起你的坏名声带来的一切苦难了……就算被人嘲讽轻视,也是理所当然!”

谢映慧看着母亲,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淡漠:“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居然还对你抱有一丝奢望,盼着你并非大舅他们所说的那样……我真傻,真的!”

第五百九十章 难堪

曹淑卿不禁觉得一阵羞恼难堪。她觉得女儿似乎不象以前那么乖巧贴心了,说的话句句都戳人心肝。

尽管她早就知道女儿一向反对她与方闻山在一起,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与方闻山也成了婚,女儿若是孝顺的,就该接受这个事实,怎么还是如此抗拒的模样?

于是她便沉了脸:“你如今还是不能接受你方叔叔?可你明知道母亲这辈子最钟情的就是他!我爱了他二十年,却只能忍受悲痛与他分离。如今好不容易能终成眷属了,亲生女儿却连一句祝福的话都不愿意说出口么?!你心里倒是惦记着谢璞这个父亲,可你从小到大,能见过谢璞几回?!他对二房那对儿女的关心,远超你和显之这两个真正的嫡长子嫡长女!即使如此,你也依旧依恋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却不愿意接受母亲真正深爱的男人么?!哪怕母亲会因此伤心难过,你也一点儿都不在乎?!慧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映慧听了她的话,起初倒是急切地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听到后来,却反倒冷静下来了:“这不是很正常么?父亲长年在外任上,无法回京,你不愿意带着哥哥和我随他到任上去吃苦,也不肯让曹家帮父亲调回京中任职。父亲会与家人分离这么多年,又有什么可值得指责的?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他,宁可留在京中,享受着谢家的财富过奢侈的生活,一边把谢家的钱财往平南伯府送,一边对哥哥与我说父亲的坏话。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今倒来怪父亲不负责任了?

“父亲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更偏向文氏母子,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才是他原本想要娶的女人,想要生的孩子。是你为了谢家的钱,强行插一脚进来,破坏了人家的婚事,心里又还惦记着别的男人,不愿意跟父亲好好过日子。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又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呢?”

谢映慧看着母亲,只觉得心中波澜不兴:“哥哥与我都不是小孩子了,离开平南伯府后,我们也接触到了许多人,了解到许多事,清楚了这些年曹谢两家之间的是非纠葛,有了自己的判断。母亲,你想要再象从前那样,用谎话来哄骗哥哥与我,是不可能成功的。你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曹淑卿的表情非常难看:“这是你做女儿的该对亲生母亲说的话么?!你认为我做错了?!”

“难道你没有么?”谢映慧半点不为母亲的变脸而动摇,“你若仅仅只是想要与旧情人双宿双栖,直接跟父亲说就行了。他还巴不得早日摆脱你,摆脱曹家呢,一定不会拒绝和离的。那你就能顺心如意地跟方闻山在一起,父亲也能跟文氏相依相守了。至于谢家的钱,这么多年,三舅和大舅也捞到百万两银子了吧?也足够了。若是实在舍不得,大不了拿和离的事威胁父亲,再多付一百万两银子。父亲很会挣钱,手下的人也能干,他知道能摆脱你,不会吝啬这百万巨财的,反正过得十年八年,他又能挣回来了。

“这么一来,曹家得了好处,母亲遂了夙愿,谢家也能得回清静了,岂不是皆大欢喜?偏偏你和三舅贪心,非要把父亲逼上绝路,非要不顾哥哥与我的未来,把事情做绝!若不是你们太过分了,手段太过狠辣,引得宫中不满,甚至威胁到了皇后娘娘与承恩侯府,三舅怎么会死?你又怎会狼狈出京,想要回来拜祭外祖母,都要藏头露脸?!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是不是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即使明知前方是绝路,也不肯回头?!”

曹淑卿有些狼狈,只是勉强在女儿面前支撑起一副理直气壮的虚架子,维持住身为母亲的尊严:“你如今在谢家住得久了,已经被他们糊弄得分不清亲疏远近了!你是我的女儿,除了你哥哥,谢家其他人几时真正关心过你,在意过你?!你却为了他们,在我面前说这些伤人心的话……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把你留在谢家?!这才过去一年不到的功夫,你就已经站在谢家那边,冷脸指责你的亲生母亲了。倘若我再让你在谢家住几年,日后再见时,你是不是连我都不肯认了?!”

谢映慧看着曹淑卿,面露嘲讽之色:“母亲想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带我离开谢家不成?当日为了方闻山那个男人,你能抛下我和哥哥出走,连重病的外祖母都不顾了。如今你回来说这种话,以为我会相信你对我还有多少慈爱之心么?你都跟方闻山成婚了,怎么可能再回来与我同住?还是说……方闻山发现你这个曹家女已彻底被曹家厌弃,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翻脸不认人,你只能回头投奔你的亲生骨肉?!”

“休要胡言!”曹淑卿厉声喝斥女儿,“你方叔叔怎会是这种人?!我是想带你走,但并不是要抛开他与你同住,而是要把你接到方家去!我如今已是方家主母,自然要与夫婿同住。他家也还有几个儿女需要管教,家中中馈更是离不得人。我是见你独自滞留在京,谢璞也不管你的死活,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度日,才想要接你回去。从今往后,你方叔叔便是你的继父了。他会把你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绝不会象谢璞那样,冷漠无情,毫不负责!”

谢映慧这回终于变色了。她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才不去呢!那姓方的算我哪门子的继父?凭什么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他不过是母亲的姘头罢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奴材秧子,胆敢肖想主家之女,本就是胆大包天!还敢设计陷害我的父亲,根本就是我的仇敌!因为他回来了,你和三舅才会生出陷害父亲、夺取谢家财产的心。没有他这个祸根,所有人都不会死,我和哥哥还好好的过着日子呢,不必承受家族分崩离析之苦!

“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又怎么可能会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母亲还是不要再做这个梦了!你再这么说,索性也别认我这个女儿!反正当日你能抛下我,跟着他私奔,如今也自甘堕落嫁给了他,不如就老老实实做个家生子媳妇吧,何苦再回头认我与哥哥?!”

曹淑卿终于无法忍受了,出手扇了女儿一个耳光:“住口!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我生了你,养了你,疼了你十三年!你怎敢在我面前说这种不孝的话?!”

谢映慧被扇得差点儿摔倒,但还是站稳了。她顶着渐渐红肿起来的脸颊,没有哭,只是平静地看着母亲:“反正曹家一向有不孝的传统。三舅死了,表哥表妹在热孝内还能肆意玩乐;外祖母死了,母亲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嫁给野男人,表哥继续花天酒地,表妹等不及先人出殡就忙着盘算嫁人了。我身为曹家外孙女儿,身体里流着一半曹家的血,在母亲面前说几句顶撞的话,不是很正常么?母亲有什么好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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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对峙

谢映慧如今看着母亲曹淑卿,整个人都很平静,不复早前那激动又怨忿不平的模样。

脸颊挨了这么重的耳光,当然很疼。她非常想哭。可如今的母亲已经不再真心疼爱她,她哭又有什么用?能把曾经最珍惜她的母亲哭回来么?到头来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她才不做这种蠢事呢,想哭也可以等回到家后,再冲着哥哥与二妹妹哭。至少他们会担心她,会哄她高兴,而不会冲着她发火,再扇她一记耳光。

她对母亲早已失望了,如今确定了自己对母亲的看法没有错,这种失望索性就变成了绝望。既然已经绝望,她自然不会再在乎母亲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哪怕曹淑卿对她说再多伤人心的话,她都无所谓。反正她这辈子已经被母亲和方闻山、三舅三舅母以及曹文衡毁了,就算再多添一个不孝的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谢家的兄弟姐妹们还关心着她,不嫌弃她,好友马玉蓉也愿意继续与她来往,那她就能平静愉快地生活下去。哪怕将来因为名声所累,嫁不出去,也无所谓。

然而这样平静的谢映慧,绝对不是曹淑卿想见到的。她万万没料到,大半年不见,女儿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出人意料。

她真的还能说服女儿跟自己走么?若是不能……

曹淑卿咬了咬唇,冷声道:“慧姐儿,你如今真是越说越不象话了!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养,果然是不行的!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就变得这般不懂礼数,再放任你胡闹下去,日后还有谁家儿郎愿意娶你?!就算你不想嫁给文衡了,将来也不能随便低嫁个寻常士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留在身边日日教导,把你这长歪了的性子给扭转回来!”

说着说着,她就向门外的心腹下了令:“把大小姐请到门外的马车上去,让她安静一些,我们只在城里住一晚,明儿一早就离开!”

门外传来两声“是”,随即便有人推门进来,都不是陌生面孔,谢映慧认得一个是桂珍,一个是杜妈妈。

她面色微变,往后退了几步,高声唤着:“绿绮!贾大!”又大声质问母亲,“你要干什么?!”

茶室外传来绿绮的尖叫声:“放手!你们要干什么?!小姐!大小姐!”还有贾大与两个护卫在茶室外的叫唤声:“大小姐,绿绮,发生什么事了?!”似乎还想要闯将进来,却被曹淑卿这边带的人给拦住了。

紧接着,随着绿绮一声惊呼,某种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谢映慧就再也没听到自个儿心腹丫头的声音了,她顿时心中一紧,气愤地把茶桌上的所有茶具朝桂珍扫落,又踢倒椅子,挡住了杜妈妈的脚步。

她转头瞪向母亲曹淑卿:“你疯了?!你这是想要绑架我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疼我,却让手下的人来强行抓我离开,到底是真心为了我好,还是另有目的?!难不成你的姘头近来需要与人联姻,好搏个升官发财,却没有女儿拿得出手,你就打算为了那个男人的前程,把你的亲骨肉也卖了么?!”

曹淑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方叔叔才不会这么做呢!当初本来我就不该把你留在京城的,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没了婚约,还变得如此粗俗无礼!不把你带走,留在身边仔细教养,我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看着谢家毁了你么?!”

谢映慧啐了她一口:“你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若是真心为了我着想,就该离我远些!有个不孝不义,伙同奸夫陷害夫婿,还不顾母兄热孝与人私订终身的母亲,我本来就不指望嫁得什么好人家了。再让你带在身边教养,外头的人会如何想我?!就算我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好姑娘,也会被当成你这样不守妇道的人吧?!那我这辈子才是真的毁了!”

曹淑卿的脸色顿时黑了。

杜妈妈想要再上前抓住谢映慧的手腕,嘴里还说着:“大小姐,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你还是老实些吧!”谢映慧却迅速从头上抽出银簪,飞快地朝她的手上一划,顿时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条重重的血痕:“给我滚开!狗奴才!”

杜妈妈尖叫一声,扑倒在旁呼痛。桂珍见状,连忙抢上前去,想要制住谢映慧,却又顾忌她手里的簪子,踌躇着不敢上前。

谢映慧与她俩争持片刻,便索性把簪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瞪向母亲曹淑卿:“你叫她们退下!放我走!否则,我就一簪子捅死自己!我说到做到!”说着还把簪尖往自己的脖子上按,立刻便有血珠子冒了出来。

曹淑卿当然不是真的不顾女儿死活的人,吓得亡魂直冒,连忙劝止:“快把簪子放下!我让她们退下就是!别伤着自己!”

桂珍与杜妈妈领会了主母的暗示,只得互相搀扶着退到曹淑卿身后。后者紧紧用右手按住左手背的伤口,一脸的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曹淑卿看着女儿脖子上的伤,努力试着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委婉一些:“慧姐儿,你看,她们都退下了。你不愿意跟母亲走,母亲不逼你就是。但你受伤了,还流了血!需要立刻包扎一下!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你把簪子放下,好不好?”

谢映慧不但没有立刻将簪子放下,反而一直拿簪尖比着自己的脖子,反问曹淑卿:“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跟着你走?别说什么教养不教养的话。我留在谢家,依然是嫡出的大小姐,三品高官家的千金。就算别人背后说我母亲不好,当面却还要给父亲留脸面。若我跟你走了,我又算什么?!让我认方闻山为父是不可能的!他也比不上父亲体面!我在方家什么都不是,怎么可能过得比在谢家好?!若不是为了拿我联姻,我实在想不出你非要带我走的目的是什么?!”

曹淑卿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好孩子,你这话太伤母亲的心了!若不是因为惦记着你,担心你在谢家过得不好,我又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特地来带你离开?!”

谢映慧冷笑:“我在谢家过得很好,比在平南伯府和承恩侯府都强得多。父亲不在家,可二太太是个好人,其余兄弟姐妹们也都与我是血亲手足,怎么可能会对我不好呢?方家那群陌生人难道还能比得上他们?!母亲,你就老实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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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缘由

曹淑卿迟疑着不肯开口,但看她的模样,谢映慧就知道,她这么坚决地要把自己带走,果然是有原因的。

就算不是为了拿自己这个女儿去联姻,替方闻山争取利益,也一定是因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缘故,否则母亲不会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

于是谢映慧便笑得更冷了“你为什么不敢回答?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

曹淑卿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联姻是为了结两家之好。你心里还怨恨着你方叔叔,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联姻?万一你在外人面前胡说些什么,那就是不联姻而是结仇了!我也早就说过,你方叔叔不会有这种念头!我们纯粹就是因为担心你在谢家过不好,方才决定带你走的。”

谢映慧一个字都不相信“母亲真把我当好哄骗的小孩子了,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话?你们都没问过我,在谢家过得到底如何,就想要将我强行带走,这是担心我的人会做的事么?!还有,哥哥也是母亲的亲儿,你要带我走,却不带哥哥?这又是什么道理?!要想让我相信你们没有歹意,至少也要拿出个象样点的借口吧?!”

曹淑卿只能说“你哥哥不一样,他是男孩儿,将来要读书科举,留在谢家更好。可你是女孩儿,明年就及笄了,在谢家若过得不好,被随便许个人家,这辈子就毁了!我宁可让你嫁入平南伯府,也不愿意看到你被谢家人毁了终身,因此特地回来接你。我这一番苦心,你就多多体谅吧!别总是说这些伤我心的话了!”

谢映慧轻笑了一声,也不说相信不相信,只道“那母亲就不必担忧了。我在谢家过得挺好的,家里人对我都很和气,我觉得他们比曹家人可靠多了,更比方闻山可靠!就算我与兄弟姐妹们会吵架,对二太太也还有几分心结,对族人也一无所知,但至少我知道他们不会害我。

“但是你……还有方闻山,那就不一定了。我不会跟着你走,还要劝你在方家也多提防着些。现放着好好的原配当家主母不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后娘,对着一个娶过两房妻室还儿女满堂的男人,认定他对你一心一意。我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想的,只能劝你好自为之,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曹淑卿闻言不由得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任性了?你以前一向很听母亲的话,如今却……我要带你走,自然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宁可相信那些一向与你不和睦的谢家人,还有跟你相处不超过一年的谢璞,也不愿意随我去方家?!”她甩了袖走到屋角坐下,眼圈都被气红了,还忍不住低头抽泣起来。

杜妈妈与桂珍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对谢映慧正色道“大小姐,您这样做可不对。太太疼了您十几年,这份慈母之情不是假的。就算外人如何指责太太的不是,大小姐总该理解太太的难处才是!兴许您心里还有几分为谢老爷遭陷害而不平,可谢老爷跟太太和离已经一年了!过去的事,也不是太太能决定的,都是平南伯生前做的主,又有承恩公夫人默许,我们太太除了听令行事,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个感情不睦的夫婿,就弃至亲于不顾吧?!

“可如今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太太也被曹家所弃,无所依靠,除了嫁给方将军,还有什么路可走?她也不是故意丢下您和大少爷离京的,实在是当时被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逼得紧了,才奉了承恩公夫人之命离开。如今她已安顿下来,不是回来接您了么?!不带大少爷走,也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大小姐,太太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为了您和大少爷好,您何必一再追问些旁枝末节,故意伤太太的心呢?!”

谢映慧看着她“既然是旁枝末节,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的是你们吧?!你们越是如此,我越是会怀疑你们的用心!既然完全是为了我和哥哥好,那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桂珍皱眉。她没想到一年不见谢映慧,对方会变得如此难缠,从前的大小姐可没那么多问题,只要告诉对方,这是主母曹淑卿的意思,对方就立刻会顺从的。这一年里,谢映慧在京城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平南伯夫人至于如此冷酷无情么?!平南伯才死了不到一年,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桂珍还在那里发呆,曹淑卿却已经忍不住了。她忿忿地道“我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还能害我的亲生女儿不成?!我不过是生怕谢璞记恨我与你方叔叔,拿你们兄妹俩出气,才会特意赶来带你走罢了!你哥哥还好说,他本来就向着谢璞,主动要求回谢家,又与你舅舅们翻了脸,谢璞再怎么迁怒于他,明面上也不敢做得太过。

“反正他如今不在谢璞跟前,只是在书院里读书罢了,等过几年有了功名,娶妻生子,无论是放外做官,还是分家出去另立门户,都不用看谢璞的脸色!可你不同,你明年就及笄,又没了平南伯府那门亲事,万一谢璞一气之下,把你许个不好的人家,你这辈子就毁了!我正是因此才会急着进京来接你,偏偏你还把我当成仇人,全不懂得母亲的一番苦心!”

谢映慧听得面色微变“这是什么意思?父亲跟你们结怨,早就过去了。你们一败涂地,只能狼狈出走,父亲也有了新的去处,在北平过得好好的,他还能怎么记恨你们?!莫不是你和姓方的又去招惹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害人一回还不够,非要把人害得全家死绝,方才心满意足么?!”

曹淑卿听得几乎气倒“你怎么张口就说是我在招惹他?!明明是他在跟我们作对!”

谢映慧冷笑“他哪儿有空搭理你们?!他要忙北平的公务,家里也有娇妻美妾,儿女满堂,想着如何把失去的百万家产挣回来,接我们全家去北平团圆还来不及,才没那清闲功夫跑去搭理你们这对……”她咬咬牙,看在亲生母亲的面上,咽下了“奸|夫|”四个字,“……这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冤家!”

但曹淑卿已经听出来了,她愤怒地瞪着女儿,只觉得喉咙隐隐有一丝血味,心中剧痛。

她说不出话来,杜妈妈便替主母说出了心中的愤怒“原是隔着千里的,可方将军的一位至交好友被燕王府问罪,方将军去了北平城救人不成,打听得是谢老爷在燕王殿下面前进了谗言……这可不是我们太太的错!谢老爷要怨恨,只管怨恨我们太太好了,太太原也不在意这些。可他不该冲着方将军的好友下手!就算是朝廷要问罪于人,也只是牵连亲族罢了,万万没有拿不相干的外人泄愤的道理!这叫我们太太如何面对方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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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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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用阴谋诡计陷害无辜者的人吃了大亏,被陷害的无辜者反而成了加害之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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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都快要笑出来了“真的假的?父亲原来也会有发火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会一时碍于曹家权势,不敢对母亲和方闻山做什么呢,原来他也是会报复的?那太好了!我和大哥近日做的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会高兴地夸奖我们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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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看向母亲曹淑卿和杜妈妈“你们也别在我面前说父亲的坏话了。他要是那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迫害无辜者的人,也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只会被曹家吞银子,却无力反抗,最后还被一脚踢开,连全副身家都几乎赔进去了!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他的人品,不是你们曹家还有姓方的能比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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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真的在燕王殿下面前说了方闻山那个朋友的坏话,那必定是那人本就做了错事,父亲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燕王殿下也是个严厉肃正的王爷,无缘无故的,怎会问罪一个无辜之人?他才不会因为手下的官员几句谗言,就胡乱抓人呢。方闻山那个朋友一定是罪有应得,能跟姓方的交好,又会是什么好东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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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闻言更生气了“我本不愿意跟你说这些,活象是我在你面前说你父亲坏话似的。可这回确实是谢璞故意招惹我们在先,平白无故地害了一个好人!你之前口口声声指责我这个母亲做了错事,可如今轮到谢璞犯错,你却认定错的是别人了。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糊涂?竟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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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冷笑“我从前被你们哄得万事不知,确实有过分不清是非曲直的时候,但如今我已经醒过神来了,看清了你们所有人的真面目,知道谁是谁非!反倒是母亲你,至今还觉得自己没做错,分明还是个糊涂人呢,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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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凌厉的目光看向曹淑卿“我不想再跟你吵什么谁是谁非了,反正你心里只有一个姓方的,早已不记得做人的道理了,再跟你争执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功夫。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说姓方的去救人却失败了,怀疑是父亲在使坏,那么……你如今非要带我离开谢家,是不是姓方的在怂恿你,拿我去威胁父亲,要父亲顾虑到我的安危,放过姓方的那个朋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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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能为了外人,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人质威胁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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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你跑来找我做什么?”谢映慧斜睨着母亲,满脸都是对她的怀疑,“姓方的能千里迢迢跑去北平救人,那个朋友对他来说很重要吧?以他的性情为人,知道父亲在阻拦他救人,他会甘心放弃?!拿我做人质威胁父亲,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只不知这回是母亲你心甘情愿主动愿意帮忙,还是被他哄住了,糊里糊涂地卖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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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气得浑身发抖“住口!我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才特地冒险来寻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把我当成坏人,把你方叔叔当成坏人,百般诋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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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打断了她的话“能不能别总说姓方的是什么方叔叔?他是我哪门子的叔叔?不过是外祖父门下的一条狗,因犯大错被撵出府去的奴才秧子罢了,母亲你自甘堕落,我做女儿的拦不住,只能认了。但若你想让我也跟着自甘轻贱,那是休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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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话说得曹淑卿想要吐血,又想要扇女儿一记耳光了,但谢映慧这回学了乖,飞快地后退几步,躲了开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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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那糕饼铺老板娘略带了几分慌张的声音“太太!大少爷……大少爷带着文泰大少爷过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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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又愣住了,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儿子谢显之带着大房的侄儿曹文泰过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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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他俩怎会在一起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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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珍也白了脸,迅速开门询问自己的前辈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谢显之领着青松和谢映慧那几个跟车的随从,出现在茶室外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缀着大半年不见的承恩侯嫡长子曹文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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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的目光穿过桂珍,直接落在了屋内的曹淑卿身上。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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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谢映慧看到自己的兄长,立刻丢下了母亲,飞快地跑出了茶室。桂妈妈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她一脚踢开“滚开,狗奴才!”桂妈妈又一次扑倒在地,这回是额头磕到桌角,又流血了。可她呻|吟两声,便立刻闭了嘴,因为屋里屋外的气氛不对,现在不是她一个仆妇能诉苦的时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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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看着屋外的儿子和侄儿,面色比白纸更惨白几分,原本的暴怒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来的只有儿子谢显之一人,她还有信心能应付,可曹文泰也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承恩侯夫妻如今对她是什么态度?她……还能顺利离开京城,回到方闻山身边去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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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女儿也不听话,她今晚为什么要来见面?!落得这样的结果,真令人后悔不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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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扑到兄长怀中,忍不住放声哭了“哥哥!母亲打我!她打得我好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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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轻轻碰了碰妹妹红肿的脸颊,见她哭得更大声了,心中也不由得涌出一股怒气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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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怒地瞪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妹妹做错了什么事,母亲要打她?!从小到大,她何曾挨过打?!您从前总说,最疼爱的就是妹妹,便是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碰她一个手指头,缘何今日就破例了?!妹妹如今已经懂事了许多,早已不复从前的任性,她根本不可能犯下什么大错,触怒您到这种地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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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不等母亲说话,就先告状了“还不是为了姓方的!我说姓方的是奴才秧子,不认他做继父,母亲就生气地打我了!她如今早就不是我们的母亲了,为了那个姓方的男人,她什么都能舍弃。我和哥哥又算什么呢?为了帮那个姓方的救人,她还要抓了我去威胁父亲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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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曹淑卿的目光,满是控诉与指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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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气得立刻反驳“慧姐儿休要胡言乱语!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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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谢映慧哭得那么可怜,谢显之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妹妹,根本听不进母亲的话“难不成妹妹的脸不是母亲打的?就算妹妹言语间对方将军有些不敬,那也是人之常情。母亲怎能因此就打妹妹呢?难不成您往日对我们兄妹的慈爱之心,全都是假的,根本及不上方将军一分一毫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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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淑卿又气得发抖了。她终于发现,自己说什么话都没用,这一双儿女早已跟她离了心,不可能听从她的号令,更不可能随她离开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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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泰在旁看了半天的戏,这会子插话了“三姑母有话好好说,表弟表妹都是知礼懂事的好孩子,您怎么能打他们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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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姑侄

曹文泰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谢显之请来的。

他偏寻不着自家胞妹,心里害怕是平南伯府的曹文凤或宁国侯府的程宝钏在捣鬼,为了以防万一,就派人给曹文泰送信了。即使要在这个不待见自己的表哥面前做小伏低,忍气吞声,他也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曹文泰一接到信就心烦不已。他以为真是曹文凤或者程宝钏又在搞事了。叫人去问了三房,得知曹文凤这些天一直在养病,连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在内都挺老实的,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程宝钏身上。

在他看来,宁国侯府还是依附曹家,才有今日的风光,但先是当家宁国侯暗戳戳想与皇帝的心腹重臣联姻,摆脱曹家控制,又是依附曹家的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程礼一脉纵容女儿程宝钏拖曹家的后腿,实在是不象话。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只怕宁国侯府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吧?!曹文泰已经下了决心,要给宁国侯夫人等人一点教训,让他们管好自家女孩儿了。

曹文泰一边打发人去宁国侯府问话,一边来找谢显之。他其实对谢显之也没什么耐心,却知道对方与永宁长公主的儿子交情深厚,谢映慧也很得长公主宠爱,几乎天天都能得到赏赐。他就看在永宁长公主的面上,应酬一下谢显之好了。

谢显之这时候已经得到了二妹谢慕林的建议,沿路向各家店铺的伙计打听过去,走到了谢映慧与曹淑卿母女相会的茶室附近,并且与曹文泰在此会合。

这时候,恰逢贾大与两名谢家护卫跟曹淑卿的手下发生了冲突,却又无法闯过对方的防线,进入茶室内部救出大小姐谢映慧。贾大机灵,留下两名护卫继续与曹淑卿的人对峙,自己却跑了出去,打算找城卫军的人来帮忙。他心里是有数的,虽说那位谢家的前主母是曹家的姑太太,可这位姑太太受到了家族的厌弃,丧母丧兄,连仅有的靠山都没有了,支使不动官府的人。曹家在为她撑腰、对付谢家之前,恐怕还得先教训一下这位姑太太自个儿。有这个时间差,足够谢家人救出大小姐了。

贾大运气很好,才跑出来不久,就遇到了谢显之。他们当时只隔着小半条街了。

有了贾大的报信与领路,谢显之很快就带着曹文泰闯进了茶室,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谢显之已经命带来的人把被打晕在地的绿绮救出去了。有绿绮做示范,他深信母亲曹淑卿此行绝不是抱着善意而来,再有妹妹谢映慧亲口告状,他此时对亲生母亲只剩下了警惕与怨愤,哪里还能静下心来谈话?连主动开口的心情都没有,索性全都交给了曹文泰。

曹文泰脸上带着笑容,言谈间仿佛真把谢显之与谢映慧当成是亲密的表弟妹了,还替他们抱不平呢“这大晚上的,谢表妹又是女孩儿,三姑母要见女儿,怎不去家里见,又或是……把人接回家里相见?在外头茶室会面,不方便不说,夜里也不大安全。三姑母还瞒着谢表弟,带走了谢表妹,叫谢表弟担心不已,四处寻人,这么做不太好吧?可不是一位慈母该做的事呢。”

曹淑卿心情大坏,也没有闲情逸致跟侄儿斗嘴了“你怎会在这里?我还真不知道,你几时跟我的两个孩子如此要好了?从前你可从来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然而曹文泰却很有心情跟这位叛逆的姑母斗嘴“瞧您说的,都是骨肉至亲,谢表弟与谢表妹也是祖父他老人家的血脉呢。从前我只是忙着学习,少有空闲与弟妹们一处玩耍,才与表弟表妹们疏远了些。可前些日子老夫人去世,谢表妹没少帮着料理她老人家的丧事,谢表弟也陪着谢表妹送老夫人出殡,尽心尽力,礼数周全,可见纯孝之心。我与他们来往得多了,自然生出亲近之心来。三姑母在外久了,不曾参与老夫人的后事,怪不得对此一无所知呢。”

曹淑卿听了,知道他在讽刺自己未能给亲生母亲侍疾送终,是为不孝,自己也心虚了几分,强自辩道“我奉母命在外行事,替曹家笼络北方军中的人脉,一时没来得及赶回,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曹文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原来如此,侄儿此前竟不曾听说过。曹家一向执掌西南军权,门下也颇有几位领兵的大将,倒是从没想过要在北方军中做些什么。那一向是燕王殿下的地盘。没想到三姑母竟想在了父亲与二叔的前头。这样也好,当年我们曹家因为某些缘故,与燕王殿下生了嫌隙,倘若能化解从前的误会,与燕王殿下重归于好,那也是件好事。我是不是能期待……三姑母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曹淑卿又不吭声了。所谓曹家与燕王的嫌隙……撇除燕王站在皇帝那一边,对曹皇后与太子的不满以外,就只剩当年曹皇后有意把她这个妹妹嫁给燕王为正妃,她却因为与方闻山相恋,故意向燕王透露了消息,破坏联姻,燕王主动向皇帝请命,另择王妃成婚一事了。虽然燕王本就无意娶她,可被一个年轻姑娘嫌弃,也是件挺没脸的事。燕王从来就不乐意跟曹家打交道,曹皇后与承恩侯都觉得,这是因为她的缘故。若不是燕王久居北方,很少插手京中事务,也没什么机会跟曹家起冲突,只怕她早就被兄姐重罚了。

曹淑卿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含糊带过“这种事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总要花点时间……”又转向一对儿女,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曹文泰抢先开了口“那不如三姑母先回家里与父亲、母亲、二叔见面,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章程?倘若真能与燕王府和解,想必宫里的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觉得高兴的。”

曹淑卿顿时想到,这会不会是自己重新被曹家接纳的机会?倘若有了燕王府这根线为筹码,那她在京城期间,曹皇后与承恩侯府应该不会为难她吧?兴许曹家人还能照应一下在任上艰难求存的方闻山?!

虽说他们夫妻并没有真个交好燕王府,甚至还有可能为了救人一事,与谢璞冲突之后,反而得罪了燕王,可曹家眼下并不知情,她还能给她与方闻山争取一些利益……

这么想着,她就沉默了,开始考虑要不要真往承恩侯府去一趟。

于是,她就忽略了站在一旁的一双儿女。

谢显之看出她此时的想法,与妹妹谢映慧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心中失望无比。他们曾经慈爱的母亲,如今真真变得面目全非了。抛开他们这对亲骨肉不顾,先与表哥曹文泰讨论起了争权夺利的事,难道不是为了方闻山着想么?

谢显之低声对曹文泰说“大表哥,我先带着慧姐儿回去了。今日真是劳烦了你,改日我一定送上厚礼道谢。”

曹文泰心情正好,正眼都没瞧他“好说,你们走吧,三姑母这里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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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询问

谢显之飞快地带着妹妹谢映慧,连同一众男女仆妇护卫,迅速离开茶室,上了贾大驾过来的马车,朝珍珠桥谢家大宅飞奔而去。

曹淑卿反应过来,有心要拦,却被曹文泰给绊住了。曹文泰当然不相信自家姑母真能笼络到什么北方军队中的人脉,甚至还很清楚她与燕王府的旧恩怨,不过是拿话哄着她,先把人哄回承恩侯府去罢了。到了承恩侯府后,皇后大姑母与父亲承恩侯打算如何处置这个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与耻辱的妹妹,就不是他这个晚辈能过问的事了。

方闻山如今还在北边军中任职,要是真能成气候,重新掌握住一定的兵权的话,曹家兴许还会愿意栽培他,对他与曹淑卿这对野鸳鸯好一点,承认他们的夫妻名分,甚至给予方闻山一定的方便,使他能更好地为曹家所用。但如果……方闻山做不到曹家想要他做的事,那么直接把曹淑卿革出族谱,也不过是承恩侯一句话的事罢了。

丧失了禁卫军大权的方闻山对曹家而言,价值大减;而没有了谢家财富支撑还声名狼藉的曹淑卿,也失去了让曹皇后与承恩侯夫妇另眼相看的资格。曹文泰几乎是在用一种轻慢的态度忽悠着自家的三姑母,还在暗示自己手下随行的人,注意盯住曹淑卿的下属,别叫哪个暗中逃脱了去,节外生枝。

曹淑卿带进京的随从,倒不是全都出身于曹家,还有一部分是方闻山给的方家仆从或护院,甚至还有两个亲兵,足可看出方闻山对这位朝思暮想已久的新婚妻子,有多么看重了。这些人都对曹淑卿忠心耿耿,女主人要他们去抓大小姐谢映慧,又或是阻拦谢家下人,他们都不会犹豫,唯独对上曹文泰带来的随从时,态度就出现了差异。

曹家出身的男女仆妇,久惧曹家威势,还要顾虑到自家亲眷仍在曹家执役,也知道女主人不敢惹怒主家,自然也不敢做任何反抗之举了。

方闻山手下的人倒是没那么多顾虑,还想要去阻拦谢显之与谢映慧离开。

但因曹文泰发了话,他带来的人帮忙护着谢家兄妹往外走,便与方闻山的人形成了对峙。这时,曹淑卿带来的人反倒拦住自己的同伴,让他们不可造次。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也因此得已顺利离开茶室,返回家园。

至于等到曹淑卿发现真相之后,是选择责备手下出身曹家的男女仆妇,又或是惩罚方闻山出借的人手,那就是她与方闻山夫妻之间的事了。

谢显之带着妹妹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驶离那条街道,平稳地朝珍珠桥的方向驶去,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借着车厢檐下挂着的灯笼照射入车厢内的昏暗光芒,他再次看向妹妹红肿的面颊,忍不住问“脸上疼么?母亲她……她太过分了!”

谢映慧在哥哥面前又一次委屈地抽泣起来“我早前总是说她错了,说她不要脸,可我心里还是盼着她能回头的。要是她能抛下那个姓方的男人,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做回过去那个慈爱的母亲,我一定会向她赔礼道歉。外面的人再骂她不知廉耻,我也会替她骂回去!就算是二妹妹要说她的坏话,我也不能答应!”她顿了顿,眼泪就叭叭地往下掉了,“可她没有……她就算回来了,就算她想要带我走,还是为了方闻山。若不是方闻山那边需要从北平救人,母亲兴许还想不起我这个女儿来呢!”

谢显之叹了口气,问是怎么回事。谢映慧却不愿意说了,那么糟心的事,还是早些忘掉的好。

她扯开了话题“绿绮怎么样了?我只听到她好象被人打晕了,就再也没了动静,没受伤吧?!”

谢显之暗叹一声,没有再追问妹妹,只掀了车窗帘子去问跟车的青松,绿绮眼下如何?

青松跑到后头雇来的马车旁问了一声跟车的婆子,便回来报说“绿绮姑娘被打晕了过去,后脖上青肿了一块,额头上还有老大一个包。不过照顾她的妈妈说,她没什么大碍,兴许今儿夜里或明天早上就能醒过来了,只是要疼上几日,怕是不方便在大小姐跟前服侍。”

谢映慧听了,松了口气“那就让她好生歇着吧。今日也难为她忠心护主了。”只是她这个主人糊涂,竟听从那糕饼铺的老板娘忽悠,没带着丫头进茶室,以至于叫绿绮白白受此劫难。谢映慧心中还挺愧疚的。

谢显之便怨她“连个招呼都不跟家里打,就径自跑去见母亲。你知道我和二妹妹看到你天黑了还没回来,有多担心么?!二妹妹打发人沿途一路打听过去,要查你的行踪;我生怕平南伯府或宁国侯府又生事端,特地去把曹家文泰大表哥给请过来了。如今母亲被大表哥请回承恩侯府,还不知要如何脱身,我明儿也要备上一份丰厚的谢礼,否则没办法还上这个人情,将来大表哥还不知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谢映慧小声说“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路过那个糕饼铺时,想起小时候经常吃那里的糕饼,有几样还挺喜欢的。后来多年没吃着了,有点想念。若我们过几日就要回老家,还不知要几年后,才能吃到那里的糕饼,就索性叫绿绮去买几包回来。没想到那里的老板娘是母亲未出阁前的旧婢,说母亲派了心腹信使回京祭拜外祖母,还给我和哥哥来了信,要亲自见我一面,为母亲传些要紧的话。我想着不过是耽搁一小会儿的事,也想知道母亲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嫁给了方闻山?大舅母二舅母她们说她的那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编造的?于是就跟着她去了那个茶室……”

至于后面等了半天才等到曹淑卿,母女俩还产生了口角等事,就不是她能事先预料到的了。

谢显之听了也明白,这是妹妹心中对母亲曹淑卿还存有一份奢念,盼着她做的那种种错事都只是误会,是承恩侯府与二房等人恶言中伤,其实母亲是有苦衷才没回京奔丧的。兴许妹妹还盼着母亲与方闻山并未完婚,一切都只是承恩侯府的谎言。

然而,事实摆在这里,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兄妹俩心中再痛苦,也只能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成为了世人口中不知廉耻的不孝妇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们也唯有与她划清界限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思考

谢慕林在家里等得心焦,终于等到了自家大姐平安无事,只是遇上了亲生母亲曹淑卿,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但眼下已经跟随长兄谢显之走在回家路上的消息。

她简直想骂人了!

曹淑卿不是跟着方闻山跑去陕西了吗?连亲娘死了都不回来奔丧的家伙,怎会忽然出现在京城?难不成是承恩侯府那帮姓曹的为了搞臭这个异母的妹妹,在外头乱放假消息?而且曹淑卿回来就回来,又为什么要跟亲生女儿过不去?谢映慧那娇滴滴大小姐的小身板,能跟她起什么冲突?

谢慕林脑子里有一堆问题,却只能等着兄姐回来,才能知道答案,只能赶到前院守着,只求能在谢显之与谢映慧到家的第一时间见到他们。

等她看到走下马车的谢映慧红肿了一边脸,眼圈还红通通的仿佛大哭过一场时,又炸了“谁打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看我不干死他!”

谢映慧还没来得及扑到妹妹身上哭一场撒撒娇,就先被谢慕林吓了一跳“你这说的什么话呀,别叫人听见!”实在是太粗俗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说“你都被人打成这样了,我还要装啥淑女吗?!告诉我是谁干的。我替你打回去!”

谢映慧心下一暖,扭捏笑道“不用了,这是我母亲打的,不过我也骂回去了,骂得还挺爽……”

她话没说完,谢慕林又愤怒了“她打你干什么?!她还有脸打你?!她这样也配做你的亲娘?”

最后还是谢显之出面打了圆场“我们到大妹妹屋里说话吧,她脸上的伤总要上点药,不然还不知要肿几天呢。此外,绿绮也受伤了,如今还昏迷不醒,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

谢慕林这才知道还有绿绮这回事,得知是被打晕的,她的脸又黑了。

大晚上的也不方便请什么大夫,不过蔡老田家的粗通一点跌打损伤的知识,蒋婆子长年照顾挑剔又身体不好的谢老太太,也懂理一些药理,有她俩替绿绮检查,确认了后者只是被打晕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上点治皮外伤的药,放她睡到自然醒过来就行了。谢慕林叫了个细心的婆子守在绿绮床边,随时照应,便拉着兄姐跑谢映慧房间去了。

谢映慧已经由蒋婆子亲自帮忙上好了药,用的是谢慕林之前特地从湖阴老家带过来预防路上要用的外伤专用药,杜家医馆出品,质量上乘,效果显著,因此此时脸上没那么疼了,但有些凉滋滋的,在这种天气里说不上很好受,便吩咐丫头们给自己弄了个手炉来抱在怀里取暖。

谢慕林看着她这样,心里更不好受,便转去问谢显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谢映慧与谢显之便相互补充着,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了谢慕林。

谢慕林听得双眼冒火“这脸皮够厚的!你们这个娘到底在想什么呀?!她跟方闻山就算有青梅竹马的情份,也过去十几年了。他们各自嫁娶,生儿育女,中间也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去年……不,前年年底方才重逢。这么久没见了,他们分开的时间甚至比他们认识的时间都长,你们这个娘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对方待她依旧是一心一意,不会有丝毫改变呢?!

“方闻山也没有为她守身,而是另外娶妻生子了吧?就算中途老婆死了,也没耽误他再娶一房,同时还纳了妾,生了一堆孩子!这种连对感情起码的忠诚都做不到的男人,她犯得着连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都牺牲掉吗?!若她是为了曹家牺牲你们兄妹,那还可以理解。可为了方闻山?她脑子没进水吧?!”

她骂得如此不客气,谢显之都听得呆了。谢映慧起初也有些发呆,但想起自己也不是没有骂过母亲难听的话,反倒还忍不住笑起来“我也觉得母亲很过分,已经决定不认她了。反正她为了那个姓方的姘头,也不管我和哥哥的死活,我们还认她做什么?!”

谢显之忙道“大妹妹,说话斯文些,别说那种粗俗的字眼。”接着又道,“我是这会子才听全了整件事,母亲并没有说要拿大妹妹威胁父亲吧?这是大妹妹自己的猜测罢了。”

谢映慧不以为然地道“不然还有别的可能么?若不是为了拿我去威胁父亲,母亲犯得着强行把我捆了带走?她还要瞒着你,不就是担心哥哥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不一定会听她的话,不会自愿跟她走么?你还跟通政司的焦银台有来往,万一她绑了你去,惊动了通政司,事情就麻烦了,只怕连那个姓方的都会受牵连。只要她哄得我听话,把我带走,家里也只会以为我是依恋母亲才跟着跑的,不好对方闻山如何,这不就称了他们的意了?!只是母亲没想到,我如今已经不蠢了,不再象从前那样轻易被她哄骗住罢了。”

谢显之说服不了大妹妹,只能扭头去看二妹妹。

谢慕林则若有所思“当初谢家情况最落魄的时候,你们的生母都没担心过大姐会在谢家受到苛待,把人一丢大半年,知道平南伯府翻了脸,她也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如今谢家恢复了元气,还在京城找到了强有力的靠山,她却反而担心起大姐的处境来,想要把人带走……这个逻辑不通,所以我更倾向于相信大姐的判断。她打算拿大姐做谈判的筹码,用来威胁爹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顶多就是还没有完全抛开慈母之心,不打算真的伤害大姐罢了。可她未必做得了这个主,因为她很有可能拦不住方闻山做些什么。

“而他们居然已经跟爹爹在北平发生过冲突了……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我想知道方闻山要救的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是因为什么被燕王法办的。爹爹应该不是那种会为了私人恩怨,就拿无辜人士出气的人,所以这个人必定罪有应得!”

谢慕林抬头看向两位兄姐,见他们脸上也露出凝重的表情,便肃然继续道“方闻山既然宁可让新婚妻子冒险进京带走大姐,也要寻个人质来威胁爹爹,那个人对他一定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人被燕王府扣住法办,爹爹还可能劝燕王严惩对方,我不相信方闻山之前什么都不做,就只在北平傻等官府的宣判结果,同时绕个大弯,让妻子在两千里外的金陵城找人质,再千里迢迢带回北平去威胁爹爹这个燕王属下的官员。我有些担心,他们已经跟爹爹做过一场了,兴许还不止一场!方闻山是武将,人品也不大好,天知道他都对爹爹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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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议定

谢慕林的话顿时让谢显之与谢映慧警惕起来。

谢映慧还有些懊恼“当时我只想到母亲拿我做人质去讨好姓方的了,光顾着生气,竟没问个仔细!母亲说父亲记恨她与姓方的,故意拿姓方的朋友出气,害那人被燕王府法办,我只觉得那人定是罪有应得,却忘了问他究竟是谁,父亲又是怎么为难他了。想想姓方的为人,从前父亲没招他没惹他,他还要伙同三舅他们把父亲置于死地呢,如今有了恩怨,那姓方的岂能善罢甘休?!”

谢显之则皱眉“这事儿需得问个清楚才行!正好明日我打算去承恩侯府向文泰大表哥道谢,索性就顺道打听一下吧。”

方才在茶室那儿,母亲曹淑卿说得好象她能与燕王府和解,助曹家搭上北方军中的人脉关系似的,倘若他告诉承恩侯府,她与方闻山不但未能与燕王府和解,还有了新的过节,估计会对她的处境不利吧?可事关父亲的安危,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是母亲选择了撒谎,也只能承担因此而来的任何后果。反正她一介后宅妇人,方闻山又只是变相贬斥,却仍是高阶武官,承恩侯府还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至不济,也不过是将她逐出曹氏宗族罢了,于性命却是无碍的。

横竖母亲曹淑卿如今也跟娘家亲友几乎反目,根本借不上一点儿曹家的力,只是借着曹氏名头,在外头维持贵妇人的尊严罢了,出不出族的,差别也不大。若方闻山象母亲所说的那样深情不改,半点不在乎她曹家女的身份,那想必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被曹氏宗族驱逐的。这种事又不会传遍天下,母亲在陕西那等遥远的地界,哪怕只剩下一个方闻山继室夫人的身份,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谢显之拿定了主意,便听得胞妹谢映慧道“那我明儿也继续往长公主府去,想办法从宫里或宗室中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谢慕林问她“马驸马如今这副模样,永宁长公主连进宫的次数都少了,更没必情四处交际,马姑娘也天天侍奉在父亲病床前,少有出门的时候。你去找她们,真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吗?可别打扰了人家的正事,反而惹来埋怨。”

谢映慧嗔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当然不会让玉蓉帮我打听这种事啦。我只是想顶着这红肿的脸去长公主面前晃一晃,哭个几声,顺便告个小状罢了。这也省得事后承恩侯府或是方家那边使坏,故意在外头传播些我不孝顺、顶撞母亲之类的流言。长公主如今正疼我呢,看到我脸上这模样,再想起母亲那些坏名声,只会觉得她不慈,断不会责备我半句的。这么一来,日后我就算离了京城,有人在此坏我的名声,也有贵人能为我辩解呢!”

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

至于打听消息的事,她当然也没忘记。马玉蓉那儿她可以告状,要探听消息,她就得找卢飞云了。永宁长公主与马玉蓉近日都没心情进宫讨好太后,或是与宗室们交际往来,但卢飞云的母亲是位宗室县主,她却是相当消息灵通的。再者,卢飞云之父是大理寺少卿,若方闻山的那个朋友真在北平犯了事,被燕王府重惩,主掌天下刑狱的大理寺定会听到风声。这可是比马玉蓉更靠谱的消息来源!

谢映慧还恨恨地说“如果那个姓方的混蛋真的对父亲做了什么事,休想我会放过他!我自会向卢世叔告状,让他们大理寺去问姓方的罪!”

谢慕林与谢显之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喜。

谢显之说“大妹妹说得是,这样很是妥当。只是你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添新伤,明儿再往长公主府去,可得小心些才行。需要我陪你去么?”

谢映慧摆手“不必,我要自个儿去!哥哥你只到去承恩侯府,外人问起,就只说是去见母亲了。虽然我顶着伤去长公主府,叫人看见了,会有些丢脸,但我这一年里,丢脸的次数也多,不在乎多这一回。只要能保住我自己的名声,再丢一回脸又能怎样?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她冷哼一声,“到时候我就说,母亲是听到我不愿意为了她的新欢去威胁亲生父亲,才打了我的,就没有任何人敢说我忤逆生母是不孝了!”

因为在世人眼中,对父亲的孝心,似乎还要在对母亲的孝心之上。而谢映慧口中的曹淑卿行事本就有违道德伦理,自然不会有谁再指责谢映慧什么,反而还要夸她有孝心、明事理呢。

只是谢显之想到妹妹这说法传开去,母亲曹淑卿会面临何等处境,便忍不住苦笑了。可他能说什么呢?看着今晚挨了打又受尽了委屈的妹妹,他能拦着她那些无伤大雅的报复行为么?罢了,反正母亲是秘密进京,本就没打算久留,马上就走了。陕西离得这么远,京中的流言传不过去的,碍不着母亲什么,他就当没听见吧。

与兄姐们纠结而怨恨的心情相比,谢慕林想得更单纯些“大姐的设想挺好的,大理寺和承恩侯都很有可能带来些许消息。我也不能偷懒,明儿我也要出门,到罗廊巷的铺子那边去。开春后铺子生意好转,毛掌柜他们正忙,我也不必把人叫过来问话,耽误他们的正经事了。我过去一趟,问问毛掌柜,是否有京中的最新消息。如果爹爹真有什么事,咱们自家的商队应该是最先知道的,也比外头打听来的消息更可靠些。”

如今北方与江南刚刚开春不久,北方运河只怕还未开航,江南这边却已恢复了漕运。谢家商号经过去年春天的大劫,规模大减,如今只能维持在每个月有一两条船的货物出入,而且基本都是走运河水路。一来是熟悉,沿路都有从前打点好的旧人脉照应,二来则是成本相比陆运更为低廉,适合如今谢家商行的实际情况。

十一月时,北平的谢家商号开出最后一艘货船,押船的便是金掌柜与叶金荣等人。他们在腊月前抵达江南,并未归京,而是直接到江南各地转了一圈,趁着年关将带着南下的货物出手,顺便采购了次年春天要运往北方的货物,付好定金,约定提货日期,然后才带着少部分高价货物返回京城过年。这也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曹家势力。

如今开春了,金掌柜带着叶金荣去了湖阴,顺道往江南各地转一圈,提走年下订好的货物,便要乘船北上,前往北平。

这么长的冬天,谢家商号南北消息断绝,但开春后定会恢复。根据毛掌柜提过的惯例,这时候北平应该会有书信南下,告知商号中人,北平今春流行什么,以及当地最新的消息。如果谢璞遇到了什么麻烦,定然也会有所传言。

谢慕林去铺子里,正好可以掌握第一手消息。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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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三人讨论到了三更天,终于因为后者撑不住,方才停下了这场小会议,各自歇息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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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起来,他们围坐在一起吃了早饭,顺便再确认了一下今日各人的任务,便分头行事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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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脸上的红肿在涂过药后,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看起来依然很明显。再加上她哭过几场,又刻意地在妆容上做了点小手脚,出门的时候,看起来竟然十分狼狈可怜。她也不知是不是在从前与曹家人混在一处出入宫闱时,无师自通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还特地打扮得比平时更素雅低调几分,衬得她更象是朵饱受欺凌的小白花了。谢慕林亲自送谢映慧上了马车,心里还在嘀咕自家大姐不知是点亮了什么天赋,怎么看着好象进化方向越走越歪了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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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昨日被打晕,半夜里就醒了,不过醒来后后脖剧痛,又头晕脑涨的。虽然她口口声声坚持着要到大小姐身边侍候,但如今对这个大丫头越发信任的谢映慧怎会答应她带伤上工?自然是命令她留在家里休养了。谢显之出借了妹妹熟悉的大丫头菖莆,谢慕林又把稳重的香桃借给了她。谢映慧带着两个丫头去永宁长公主府,再添上机灵又才立了功劳的贾大,以及加了码的护卫四人,自然万无一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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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妹妹后,谢显之也准备出门了。他打算先到街上转一转,光顾那几家曹文泰特别中意的铺子,买几样礼物做上门的借口。谢慕林特批了一笔资金给他使用,也让他多带上几个人,预防万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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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特地提醒大哥“最好别心软,那虽然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那个方闻山,只不知道是方闻山糊弄了她,还是她当真心甘情愿如此。如果是方闻山哄骗了她,就代表他不是好人,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利用你的母亲。等到你母亲没有利用价值了,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呢?大哥要是真有心孝顺,就该竭力保全自己,保全大姐,设法挫败方闻山的阴谋,令他奸计不能得逞。这么一来,就算将来你的母亲被方闻山抛弃,好歹你和大姐还有余力能帮她一把,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绝境,却有心无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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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听得肃然“二妹妹所言有理。这种时候,我断不能心软!我过得好了,妹妹过得好了,母亲日后才有后路。就算她一时为方闻山所惑,做下了种种错事,为曹家所不容,好歹妹妹与我还是她的骨肉,不会与她计较太多。等到将来她醒悟过来,走投无路时,还有我们兄妹可以依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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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昂首挺胸地带着人出门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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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落在最后,倒也不慌不忙。她先料理了一拨家务事,又去金萱堂院里看了看谢映容,没有面对面交谈,只是问了大金姨娘,确定这位庶妹今日没出什么夭蛾子,只是继续无精打采地为自己夭折的婚姻计划哀悼,顺便诅咒一番“有眼无珠”的卞程两家人和坏她好事的左家,便放心地丢下家里这一大摊子,坐马车往罗廊巷的方向去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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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廊巷的铺子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由于忌讳曹家在京城一带的势力,谢家不敢在京中大规模做生意,除了桂园那边的宴会活动场地租赁业务,还有谢家大宅外围的房屋租赁以外,毛掌柜就只在金陵城里做些收购货物的工作。除非是信得过的熟客上门,否则他几乎不向京城里的人卖些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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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只是做为中转和伙计们停歇的所在,从江南各地收罗来的货物,在此中转,运往北方;从北方沿运河运来的货物,也大多在此中转,运往江南各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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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开春时节,依托水路进行的各种生意交易重新兴旺起来。毛掌柜一边要安排那些老伙计休养与撤离京城的事宜,一边还要签收金掌柜他们从各地发过来的货物,打包、装船,预备金掌柜与叶金荣一回来,就可以出发北上。偏偏他手下人本就有限,又要分一拨去照看身体不好的老伙计们,还要派人去联系船行,许多事只能他自己处理,忙得连口水都没空喝。好不容易将手头上的紧急事务处理完毕,谢慕林就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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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掌柜连忙把人请到后院用来待客的茶室里,一边倒茶一边问“二姑娘怎么会来?有事打发人来交代一声就是了。这附近都是商铺,如今人来人往的,颇有些不知礼数的粗人,若是哪个冲撞了您,那可怎么好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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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笑着请他坐下“我带了不少人随行呢,没事的。今日特地过来,是因为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毛叔你。若是派人带话,就怕传话的人记性不好,漏了一句半句,那就不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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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掌柜喝了大半杯茶,闻言忙把茶杯丢开手“出什么事了?二姑娘请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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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就把昨日谢映慧遇到的事,以及曹淑卿主仆等人言谈间透露出的口风告诉了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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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掌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从前这位太太,行事素来霸道,只是过去有老爷压着,没让她把手伸进咱们家的产业里来,她也没那本事在生意场上做些什么,这才消停了。但咱们家还是赔了几家铺子进去,都叫她派来的那些所谓心腹糟蹋了,叫人看了都心疼。原本以为,那些是咱们谢家的产业,那位太太没把自个儿当是谢家的人,所以糟蹋了铺子也不心疼。没想到,如今她连自个儿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了,把亲闺女送出去时,她就不觉得心疼么?世上哪儿有这样当娘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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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道“此时再追究曹氏是否有慈母心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这是大哥大姐要关心的事,与我们无关。我只想知道,方闻山到底在北平城做了些什么。他们认定是爹爹在故意为难他们,才使得方闻山未能救出朋友,那是否会采取任何报复行动呢?虽然爹爹才是北平的官员,可方闻山是武将,手下也有人,文官如何能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会来京中抓大姐,看起来也不象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毛掌柜这里可有北平来的消息?我们兄妹几个都担心得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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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掌柜想了想“北方入冬后运河就渐渐停航了。咱们家主要是靠运河载货,很少走陆路,倒是有急信时,会打发人骑快马赶路。但过年之后,这些事全都停了,至今也没再收到北边的来信。我只听金掌柜嘀咕过几句,说是去年秋冬时节,燕王殿下发现军中士兵的冬衣有问题,开始清查军中物资账务,还抓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有两家做被服的商号也被卷进去了。金掌柜南下时,这事儿还没完呢,只怕还要继续抓人,也不知那个方将军的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事儿栽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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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因为这种事栽的,事涉军中物资,说不定就是大案。别说谢璞进不进言了,他就是一声不吭,燕王也不可能轻轻放过涉案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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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内情

毛掌柜对于北平发生的这桩大案,并不十分清楚。他都是听金掌柜说的。

金掌柜新年在京中度过,闲极无聊时拉着老友聊天,虽然念叨过这桩案子,但一来他离京时,案子还在审查中,尚有许多未查明之处,二来也是跟他关系不大,他顶多就是听到些传言,却并未深入了解,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谢璞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左参政,职责是协助布政使掌管一省的财政民政事务。而方闻山的那位好朋友涉及的案子,却很有可能是与军队的物资贪|腐相关。虽然同在燕王治下,但军政与民政是两个系统,布政使司的人是不可能过问军中的案子的。当然,燕王若是倚重谢璞的能力,也有可能会向他征求一些意见和建议,曹淑卿口中所谓谢璞向燕王进谗言一说,可能就是因此而来。但谢璞顶多就是给燕王提供一点建议,不可能正式插手案子的调查与审理。

金掌柜作为谢璞手下的商号掌柜,又正值年关,忙着干本职工作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去打听不相干的消息?

他会听说有两家生产被服的商号被卷入此案,还是从生意场上听闻的消息。

谢家从前有好几家大型织布作坊,不过一向是面向达官贵人与普通民众出售布料,从不做军队里的被服生意——无他,布料质量太好了,卖给军队无利可图,也太浪费。再加上谢家在这方面没什么门路,跟曹家做了十几年姻亲,都没打算在这方面借助曹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所以从来没有批量卖过东西给军队,只有一家做粮食生意的商行,曾经跟人合伙,凑了一大批粮食卖给铺子附近的卫所而已。

不过,因为曾经涉足过布匹生意,那两家与军队做被服生意的商号,勉强算是谢家的半个同行。他们两家被卷入大案,消息传开后,同行间都是议论纷纷的。金掌柜听说过一些,还曾经以为只是谣传,毕竟那两家商号都有颇长历史了,一向名声都好,没理由会出这种夭蛾子。

后来他才辗转从别人那里听到些内情,据说两家商号中,一家是老当家去世了,年轻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初入商场,不知轻重,却急功近利地想要证明自己很能赚钱,于是就走了歪路;另一家则是当家人被美色所迷,将稳重能干的嫡长子撇到一边,反而将军队生意交给了新纳爱妾的亲兄弟打理,结果全家都被便宜小舅子给坑了

这两家商号,前头那家还有些老交情,不忍心见老友子嗣断绝,后头那家则还有无辜的嫡妻嫡子在,姻亲故旧都在想办法救人。两家都有人打听得谢璞受燕王看重,携重礼上门请托。谢璞一律婉拒了,但也告诉他们,燕王殿下英明睿智,为人公道,有罪之人他不会轻饶,但无辜之人,他也不会迁怒的,让他们安心回去等消息,知道什么就老实交代,官府自会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结果。

这话并不能让两家的人完全安下心来,毕竟一个继承人,一个家主,都对案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有家眷逃出生天,经此大劫,也不可能再过回原来那样富足安逸的生活了,很可能还要离开北平城这等繁华之地,怎不叫人难过忧虑呢?

因此而导致的两家内部动荡,各种狗血冲突,已经成为了北平城去年冬天的热门话题。金掌柜与叶金荣等人都是在热议声中离开北平的,心里还很好奇这桩案子会有什么结果,那两家商号的主家又会落得什么下场?过年与老友喝酒的时候,还忍不住拿出来做个话题呢。

毛掌柜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顶多就是从金掌柜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了些许案情,似乎是北方军队里去年冬天新做的冬衣质量很糟糕,棉花不足,还有许多是旧棉,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被燕王府的人发现了,报到燕王面前。但军中物资采购,似乎与上代燕王的亲眷有关,因此燕王查得非常小心,直到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方才发难,然后就意外地发现案情牵连甚广,涉案的军中人士不少,恐怕连北方其他几处边镇的中高阶武官都被卷进去了。如今他也只能抓到几个背景没那么深的杀鸡儆猴罢了,想要真正把案子查清,只的还有得等呢!

谢慕林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上代燕王的亲眷怎么会涉入案中?上代燕王不是不是先帝吗?

毛掌柜就告诉谢慕林了。

上代燕王并非先帝,而是先帝的亲生父亲。因承德帝诸子因夺嫡而死绝,无嗣继承皇位,只得从同胞亲弟那里过继一位嗣子,承继大统。但承德帝的同胞亲弟早就被过继到燕王府去了,当时已是燕王,膝下只有一子,还已经娶妻生子,所以要过继他为皇嗣,就只能选择兼祧,让他同时继承皇室与燕王府两房血脉。他在燕王府留下的嫡妻,便是日后的燕王妃,而生下的嫡长子,就继续做燕王世子。他入继皇室后所迎娶的太子妃,方才是日后的正宫皇后。

先帝对原配与嫡长子未能忘情,却又不能给予他们皇后太子的待遇,还因为入继皇室,却又要留继承人镇守北平之故,与原配及嫡长子分隔两地生活。他的原配有丈夫却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天长日久的,也就生出怨气来。先帝末年,诸子夺嫡时,燕王世子作为他事实上的嫡长子,也参与进去了,最后不得好死,连血脉都断绝了。不过他有同胞妹妹,也有女儿留下,由先帝原本的原配燕王妃抚养长大。这些人在面对入继燕王府的如今这位燕王,感观颇为复杂,一方面,燕王确实是先帝血脉,另一方面,如今的皇室也有灭绝燕王府后嗣夺取继承权的嫌疑。

因此,燕王夫妇一向对前代燕王留下的这些家眷尽可能优容以待,也有意识地接纳其中一些子弟参与北平政务,让他们少些怨气。然而,现任燕王无嗣,膝下只有一女,为了这嗣子之位,前代燕王后人也不是没有想法的,他们也会想办法挣钱拉拢官员,为了今后的权位明争暗夺。



第六百章 试探

谢慕林只觉得槽多无口。

如果这桩案子真是那所谓的上代燕王遗族搞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谋取利益,好积累资本去争夺下一位燕王嗣子的位置,那她只能说这些人脑子里都进水了。

那位死在先帝末年夺嫡之争中的燕王世子,既然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死的,死前还没留下子嗣,那么因此承担断嗣的风险,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他的母亲妻女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先帝儿子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参与了夺嫡,别人也没落得好下场,他难道就比旁人更无辜些?

现任燕王本就是先帝诸子中年纪较小的一个,他的同胞兄长——当今圣上,参与夺嫡比较晚,是在前头几位有实力的兄长都死得差不多、同胞兄弟也过继去燕王府并立下了军功后才下场的,还是靠了妻族曹家的西南军权入局。那时候上代燕王世子早就死了。所以当今圣上与现任燕王跟上代燕王世子的死没有关系,后者的遗族怨恨他做什么?如果要抱怨他是先帝儿孙,难道上代燕王世子不是?

就算现任燕王无嗣,这嗣子也是由皇帝决定的,十有八|九要从皇子里挑一个过继过来。现任皇帝可是有四个皇子呢!他也还在壮年,后宫妃子不少,未必不会再添子嗣。燕王府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军政,是个实权之位。哪怕远离京城,也是块肥肉。当朝四位皇子们,眼下起码有三位对皇位感兴趣,有意夺嫡。剩下的四皇子也只是年纪小而已,未必不想争一争。无论他们争出来的结果如何,燕王嗣子之位也是他们的一条上好退路,手握重权的北地藩王与圈养在京的闲散亲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皇帝还可以借此多保存自己的一条血脉。

这么重要的位置,皇帝怎么可能让给先代燕王世子留下的妹妹或女儿所生的后嗣?外孙都已经不姓朱了好么?!这些人有意嗣子之位,不想着在皇室这边耍心机,反而在燕王府的地盘上搞风搞雨,他们在想什么呢?!

更何况,无论这些人是因为什么而生出怨恨,继而打算搞事,在军队冬天物资上做手脚,借机敛财,也是极为愚蠢的。赚钱的方法多了去了,为什么要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打主意?军队里的人一旦察觉到事情与他们相关,他们立刻就要失去军心,但凡是靠谱些的将领都不可能信任他们的。

而另一方面,北方边镇的军队还肩负着保家卫国、守土安民的责任,如果因为冬天物资不足,战力下降,被外敌钻了空子。敌人打进国门,更靠近边地的北平岂不是头一个倒霉?!连地盘都保不住了,还争什么嗣子之位呢?!

谢慕林心中腹诽不已,又觉得燕王居然会因为顾虑到这些人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太过心慈手软了。这些遗族再可怜,能比受到剥削的士兵可怜?比可能会被外敌杀害的边镇百姓可怜?既然身为上位者,坐享富贵却不知爱惜百姓,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有违国法的事,就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因此而来的惩罚。世上可没有谁可怜,谁死了爹或哥哥,就能犯法而不受惩处的道理。

谢慕林想到这里,就对毛掌柜说“目前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我这就给爹爹写信。什么时候你们有船北上,就先替我把信送过去吧。如果你们能收到北平来的书信,也请把相关消息告诉我一声。我会一直在珍珠桥那边的大宅,直接把信送给我就可以了。”她事后会转告目前京城谢宅名义上的主事者谢显之与长姐谢映慧的。

毛掌柜连忙答应了,又道“论理,北平那边元宵一过,就该有信南下的。若是北平城里正月里或开春后有什么新鲜花样,哪样货物特别好卖,我们在南边不知道,就有可能错过了好机会,因此北平城里的伙计们会打发人走陆路快马送急信过来,让我们尽快多采买些好卖的新东西。算算日程,若真有信,这几天也该到了。”正好赶上金掌柜他们在江南各地采买的头一批货物到京,毛掌柜命人送信去报平安时,正好把北平来的信也捎带过去,让金掌柜等人赶在北上前再采买一拨新货。

谢慕林点头“那我就在家里等消息了。若是毛叔想起什么别的线索,也请告诉我。”

毛掌柜答应着道“扬州那边的商人北上行程比我们更早,年前南下得也比我们更晚些,兴许他们会知道更多关于军中被服案子的事。回头我去找几个扬州那边的老朋友聊聊天,兴许能打听到些什么。”

谢慕林见他有别的门路打听北平消息,也挺高兴的,就把事情托付给了他,又让他多注意身体,就算再忙碌,也不能累着自己。

毛掌柜听得又感动又高兴,亲自把谢慕林送上了马车,还啰啰嗦嗦地叮嘱了许多事,生怕他们四个半大孩子在家过不好,直送到出了罗廊巷,方才回转。

谢慕林到家时,谢显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他今日去承恩侯府,收获并不大。曹文泰客客气气地说了些什么“太过外道”、“表兄弟间不必送礼”之类的套话,干脆利落地把谢礼都收了。至于谢显之透露的曹淑卿、方闻山与燕王手下的谢璞为救人一事产生冲突的消息,他只是略有些吃惊,但不置可否。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真的指望曹淑卿夫妇能帮曹家在北方军中开拓什么新人脉。

谢显之有些沮丧地对妹妹说“我好象把自己的筹码都丢出去了,却半点都没从文泰表哥那儿试探到有用的消息,也没见到我母亲,更别说是找人打听北平的事儿了,完全就是白跑了一趟,还浪费了不少财物。”

谢慕林安慰他“没事儿。这是曹文泰太狡猾,不是你不够聪明。反正现在曹家知道你母亲和方闻山在北方军队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应该也不会给他们什么特别的关照,好助方闻山在军中升官发财了。事关燕王府,他们应该也不会利用曹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去向爹爹施压,帮方闻山救朋友什么的。这就足够了。”

谢显之叹了口气“我觉得母亲这回是真的不可能从曹家得到什么助力,帮方将军在军中争权夺利了。她带了那么多人在身边,全都被带回了承恩侯府,我竟连一个都没能见到,可见他们如今连自由出入都办不到。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大舅大舅母他们会如何处置我母亲呢!”身为人子,哪怕心里对曹淑卿再失望,他也是盼着她平安无事的。

谢慕林闻言笑了笑“承恩侯府家大业大,想要控制一二十人,不过是小事。大哥要是真想知道你母亲后续的消息,不妨找那家糕饼铺的老板娘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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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搞事

谢映慧在永宁长公主府吃过午饭之后才回到家。

谢慕林与谢显之看到她进门时那副欢喜之色跃于颜表的模样,就知道她今天在长公主府里应该过得挺愉快的,还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谢映慧进了房间,摒退下人,便压低声音告诉他们“我跟长公主告过状了,长公主也看不过眼母亲的做法呢!她说知道我受了委屈,特地赏了我几件极好的头面首饰做安慰,还叫我安心,说母亲倘若真打算把我强行带走,不经过父亲点头就安排我的亲事,又或是拿我去威胁父亲什么的,她一定会替我做主!”

这种事,永宁长公主做不做主的,也就那样了。但她愿意表这个态,谢映慧还是挺高兴的。再加上永宁长公主从小养在太后跟前,与太后亲生的燕王感情也不错,从谢映慧这里知道了方闻山的骚操作,很有可能会给弟弟燕王写信提及。只要燕王府那边不为方闻山所惑,多偏向谢璞这边一些,方闻山就要倒霉,而谢家人也能多多受益了。

谢映慧也见到了马玉蓉与卢飞云,成功请动后者答应帮忙向其父亲打听北平那边近日发生的涉及军中将领的案子,最早三天内就会有消息的。哪怕谢家兄妹几日后离开,卢飞云也答应,会把打听到的信息写成书信,托马玉蓉转送到谢映慧手中。

谢映慧觉得自己今日的成功还是挺丰厚的,只是问到兄长与二妹都做了些什么时,才发现谢慕林这边的收获可能还更大些——她连方闻山那个朋友涉及的是什么案子都打听出来了。

谢慕林把毛掌柜所说的消息告诉了谢显之与谢映慧,然后道“这事儿是去年秋冬时节开始的,算算时间,方闻山要得到好友涉案的消息,再快速从陕西赶到北平救人,行事不顺利,又打听得爹爹可能跟燕王说了些什么,然后再给你们母亲送信,而你们母亲又再进京祭拜承恩公夫人,顺道来抓大姐……就算你们母亲已经提前南下,只是在半路上接到方闻山的信好了,这个时间还是对得上的,再晚些就来不及了。我估计方闻山跟爹爹起冲突,就是因为这桩案子。由于这事儿跟我们家关系不大,所以先前家里也没听说什么,爹爹在家书里也不会提起,我们才会一无所知。”

谢显之与谢映慧都赞同。谢显之还道“竟是在军队士兵的冬衣上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这太可恨了!倘若方将军那位朋友真的参与了这样的案子,那便是千刀万剐,也是他自找的,与人无尤!方将军因此而怪罪到父亲身上,太过荒谬了!”

谢映慧嗤笑“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能跟他做朋友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好人品!会做出这种杀千刀的事儿来,不是很正常的么?那方闻山最精了,为了争权夺利,什么坏事做不出来?我觉得他无缘无故,不可能把自己卷进这种要命的案子里——难道他就不在意自己在军中的名声了?!他如今除了在军中有些名望,还剩下些什么?他愿意冒险去救人,我怀疑是因为同样涉案的关系……”

谢映慧还未说完,谢慕林就打断了她一下“大姐,不可能的,他本来是在京城做禁卫统领,调去陕西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儿。这案子应该是他到任不久,就被发现了,他多半来不及。”

谢映慧噎了一下,扯着脖子道“谁能说得准呢?他本来不就是从陕西调进京城来的么?说不定他本来就做过这种坏事,只是进京后就中止了,改成别人继续干坏事,不然去年的冬衣没事,前年的冬衣没事,怎的他才调去陕西,这一年的冬衣就出问题了?世事哪儿有这么巧的?他想救人,八成是担心那个朋友会把他供出来吧?否则他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

她后来也有些回过神来,觉得自家亲娘就算真被方闻山迷昏了头,连亲娘亲儿女都不顾了,总不可能看着方闻山做蠢事,也不吭一声吧?方闻山为了威胁谢璞,宁可让曹淑卿绑架亲生女儿做人质?这个女儿可不是没有份量的小可怜,高官千金,又认得皇亲国戚,绑了她,绝对不会没有任何不良后果的!

谢璞又不是主管此案的官员,方闻山还要冒这个险,分明就是狗急跳墙了,除了这种歪门邪道,再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所以哪怕冒险也要试一次。至于事后他是否会被谢璞这个从三品的高官报复,他本人身处燕王地盘上,又是否会被燕王追责,他全都顾不上了。谢映慧不相信方闻山是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的仁义人,因此坚信他也是利益攸关方,为了自保才会如此疯狂。而曹淑卿也是为了夫妻二人的前程,方才舍弃骨肉亲情的。

这么一想,谢映慧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然而谢慕林觉得这种说法不太靠谱,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方闻山涉案。如果谢映慧贸然把这种推测传出去,影响到永宁长公主的判断,事后被方闻山打脸的话,极有可能会影响到长公主对谢映慧的好印象,所以还是别冒险的好。

谢映慧知道谢慕林也是为了她好,所以只是撇撇嘴“那算了,我们另想法子打听吧。我也希望那个姓方的不会干这种蠢事,不然母亲如今已经嫁给了他,岂不是又要遭一次抄家问罪的殃?如果她再闹一次和离,甚至是卷款出走的话,就别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连我都没脸见人,真的要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谢显之忙道“大妹妹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一想到自家生母说不定真要再经历一回抄家,冷汗都出来了。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大姐想办法找一找那个糕饼铺老板娘吧。她是你们母亲从前的心腹,又帮她来联系你,说不定曾经听说过些什么。现在你母亲一行人连主带仆都没了踪影,我们就只能指望那个老板娘能提供点有用的消息了。”

谢映慧说起这个,有些沮丧“回来的路上经过那家糕饼铺,我就打发人去看过了。谁知她一家都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伙计在开店。我又不能叫人砸了他家铺子,打那些不知情的伙计,只好算了。”

谢慕林笑了笑“一晚上的时间,普通开糕饼铺的人家,能有多大的能耐,躲得让人完全找不到?她是曹家旧婢不假,可她丈夫儿女不是吧?从前她还能借一借曹家的名号,狐假虎威,现在还行吗?我不相信她夫家的人也会心甘情愿抛下多年家业,躲起来不见人。只要让人去打听,找找他家的亲朋好友,总能找到她一家的踪迹的。”

谢显之听得跃跃欲试“二妹妹所言有理,我这就叫人去打听!”

谢慕林说“大哥让人去打听时,顺便问问,他家的招牌糕饼是哪些吧,能买到样品更好。”

“我昨儿买了些,还在呢。”谢映慧奇道,“你要问这个做什么?”

谢慕林微微一笑“没什么,打算搞点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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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威胁

糕饼铺的老板一家并不难找,谢家下人甚至都没用一天的功夫,就把人给找出来了。

他家那位曾经做过曹淑卿大丫头的老板娘固然是想躲得更隐秘些,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着开有几家糕饼铺的小财主实力,还能躲得多隐秘?这位老板娘如今不光是要躲谢家人,还要防备曹家。平南伯府那边的关系早几年前就断了,承恩侯府这边不把她连坐就算是好的,又怎会提供助力?老板娘手忙脚乱地要带一家老小走人,却又没法说出真实原因,别说是她的公公婆婆了,就是丈夫儿女,也不乐意听从呀。

她最后还是再次祭出曹家旗号,压着家里人同意,急急卷了细软逃走的。但他们逃得不远,只是暂时避到城郊的亲戚家里,暂时观望一下情况,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板娘倒是想逃得远些,可她心里也有几分挂念旧主曹淑卿,于是便接受了公婆与丈夫的建议。可在城郊一停,她的婆婆很快又开始念叨了“也没什么人上门来找我们家麻烦嘛,铺子那边不是还正常做生意么?我们还逃什么?家里没人,那些下人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万一有哪个生出坏心的,偷了东西出去变卖怎么办?还有几家铺子,每日起码也有几十两银子进账呢。我们不回去盯着,万一伙计们私下吞了账上的钱,那还了得?!”

公婆都开始催促着要求搬回城中,至少也要让儿子到几个铺子里盘账收钱,以免自家吃了亏。老板娘气得直跺脚,回头一看丈夫也是眼神闪烁的模样,便知道他不会支持自己了,顿时又发了一顿脾气。

她是顶着国公千金身边心腹大丫环的名头嫁出府来的。虽然她自个儿知道自己惹恼了主人家,是靠着小姐求情方得以保住性命,还嫁了个不错的夫家,可这些事外人不知情,曹家人也不会拆她的台,还有小姐继续护她,她便也就心安理得地借着曹家的名头,在夫家威风了许多年。

公婆尚健在,家里的生意就已经交给了她的丈夫,中馈也是她在掌控,儿子女儿的亲事全都由她做主,丈夫一个妾室通房都不敢纳。家里若有什么事让她不顺心了,她是连公婆都敢当面驳回去的。

顺心如意了这么多年,如今旧主被娘家厌弃,平南伯府败落,她又不敢招惹承恩侯府,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在夫家只能凭借着亲生的儿女与多年的情份,方能立足了。可她还未发觉这一点,仍旧如过去一般行事。

她的公婆丈夫却都是精明人,若真老实软弱,也不能白手起家,开起几个铺子了——从曹家娶来的这个丫环媳妇,可不是生意上的好手。当发现媳妇的靠山出了问题后,糕饼铺现任老板率先跟父母私下进行了沟通,决定要瞒着妻子行事。必要的时候,他们兴许得舍弃些什么,只要能保住家业和全家性命就行。

于是,当他们私下里悄悄联系亲友,想要打探些外头的消息时,就这么恰好跟谢家派来追踪的人撞上了。谢家的人随后又一路跟踪他们到了目前落脚的地方,并与糕饼铺的老板接上了头,老板娘还一无所知呢。

次日清晨,谢慕林在长兄谢显之的陪同下,拉着长姐谢映慧,坐着马车来到了糕饼铺老板一家暂住的宅子。

那位老板娘面色苍白地看着旧主人的一双儿女在屋子正位上坐下,回头再见到公婆丈夫都毫不吃惊的模样,便知道大势已去了。

她忍不住对丈夫哭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为你生儿育女、打理中馈,你的家也是我的家,难道我还能害了全家人不成?!为什么你们要出卖我?!”

她的丈夫很平静地说“不是我们出卖你,而是人家做大官的神通广大,找到咱们了。如今肉在砧板上,我们除了听话,还能怎么做呢?你总说你从前的主家如何了得,可那位主家现如今在哪里?他们还愿意护着咱们么?若是不能,你在这里啰嗦个什么劲儿?上头坐着的难道不是你的小主子?你从前还带着我去拜过他们呢,千叮万嘱,不许我在他们面前失礼,还叫我一定要敬着、顺着。我不都是照着你的话做的么?如今你却又在做什么?”

做妻子的听到这样的话,除了哭,似乎也别无选择了。

谢映慧率先翻了个白眼“哭什么?!昨儿你拐我去茶室见人时,说得多好听呀,看着我挨打,你都没吭一声,如今还有脸哭?!我又没喊打喊杀的,你犯得着么?!”

谢显之轻咳一声,用眼神暗示大妹妹少说两句,又示意二妹妹出面。

谢慕林心领神会,径自对那糕饼铺老板道“我们也知道这些事与你们家无关,只是你妻子帮着别人来骗我姐姐,显然是个知情人。我们有想知道的消息,却没处打听,只能来找你们了。只要你们老实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我们也不会与人为难。你们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只是承恩侯府那边会怎么样,就不是我们谢家能过问的了。如何?”

那老板还算镇定“不知少爷小姐们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显之忙道“我母亲透露她如今的夫婿在北平与我父亲结下了怨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二人之间可起了冲突?!我母亲又是如何想到要带走我妹妹,去威胁我父亲的?!”

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就多了。那糕饼铺老板迅速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脸色都变了,连忙拉住老板娘“你快说呀!这样要命的事,你怎么敢掺和?!”

他妻子脸色更苍白了,却还记得对自家旧主的忠心“我不知道大少爷说的是什么。我……我只是照着太太的吩咐去做而已,其他的……我半点都不知情!”

谢慕林也不追问,只继续对糕饼铺老板说“我姐姐前儿在你们家铺子里买了几样招牌点心,我都尝了尝,虽然不如刚出炉时新鲜,但味道还可以。我这人平日里最喜欢研究个点心吃食,还亲手做过许多花样呢,大致上也推断出了那几种糕饼的做法,只是成本降不下去,估计你们家有自个儿的独家秘方。不过不要紧,成本高些,也不是无利可图。你觉得我们家在你们家铺子对面开几家点心铺怎么样?”说着还把自个儿推断出来的两个最有把握的糕饼配方背了一遍。

那糕饼铺老板连同他的父母都面色大变,因为谢慕林背出的方子跟他们家的秘方差不了多少,只有一两种材料不同,而最关键的那一种却已经被猜出来了。倘若谢家当真开糕饼铺,用他们家的方子做生意,就等于是挖了他们家的根基,叫他们还怎么做生意?!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家人围住了老板娘“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吧!你还想着你的旧主子,怎么不想想你的孩子?!难道你要叫他们去喝西北风?!”

看着扑上来抱住她哭求的儿女们,老板娘很快就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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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好处

糕饼铺老板娘对曹淑卿还是很忠心的,否则就不会明知她如今不受娘家待见,还愿意暗中助她在京中行事,甚至帮她把谢映慧都给拐了。

但这位老板娘毕竟已经出嫁多年,有夫有子,几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最大的都定下亲事了,未来看着也是前程似锦的。如果因为她的旧主,害得丈夫儿女全都不得好下场,她想想都会心如刀割。

有谢家兄妹威逼利诱,家中公婆丈夫儿女一齐哭求,老板娘终于还是松了口。

其实她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她算是曹淑卿的自家人,前几年还时常到谢家给旧主请安,后来因为得罪了平南伯夫人,不敢再上门,私底下也照旧有孝敬,逢年过节都会辗转托人给旧主送礼,因此她与桂珍以及杜妈妈、钱妈妈他们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她是早就出嫁的人了,自家有产业,与曹淑卿身边的这些心腹下人都没有利益冲突,所以相处得挺好的。此番曹淑卿秘密回京,她做惯了上位者,自然不会跟多年前的旧婢说得太多,可杜妈妈与桂珍她们,却没那么多顾虑。甚至为了让旧日同僚能成功把谢映慧骗出来,她们还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于是,老板娘就这么听说了一些北平那边的消息。

她哭哭啼啼地告诉谢家兄妹三人“太太是在南下回京的半路上收到方将军来信的,说是先前过年时去北平救人,十分不顺利,还跟谢老爷结下了仇怨,只怕后患无穷了。太太路上一直担忧,进京后也依旧愁眉不展。我原不知道内情,见怎么哄都没办法哄得太太高兴,只得私下去向杜姐姐与桂珍她们打听。”

这一打听,她就知道了方闻山去北平救人是怎么回事。

方闻山在陕西边军多年,也有好几个交情不错的上司、同僚,算是好朋友。其中有一位,官位比他眼下略高一级,却是陕西军中出了名人缘好的人,擅长做后勤工作。方闻山曾与他共事超过十年,有他在,便不需要担心军中庶务、物资供给等事,是方闻山极为信任的好伙伴。

方闻山从禁卫大将位上调回陕西指挥使司,无论明面上的说法有多么冠冕堂皇,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被皇帝厌弃了,再加上跟曹家外嫁女的桃色新闻,以及重回陕西后,触碰到了原本在他调离后已经稳定下来的军队新权利格局,处境很是不好过。他可以说是被排挤了,手中的权力也被边缘化。以眼下边镇少有战事的局面来看,他想要凭军功往上升,重夺过去的辉煌,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方闻山不甘心落入这样的境地,就想要做些什么。边境是否有战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所领的军队也离边境线有一定距离,若想搞事,争取军功,就怕他瞒不过其他人,好处得不到,反而被问罪,那军功还要被旁人领了去。因此,他就想先改善自己在军中的处境,跟其他同僚先处好关系再说。

他想到了找回那位旧日老友帮忙,但对方已经高升,去了燕王府麾下任职,他就写了信,命人送往北平。谁知道信使没有见到正主儿,反而迅速向他急报,那位旧同僚被卷进北平军中的被服案里头,已经被关在燕王府大牢里好几天了。

方闻山顿时就急了。对方不但是他多年好友,关系到他与同僚们是否能重新和好,也知道他不少过去的黑历史。倘若对方在燕王府的审讯下,抗不过去,为了自救,就胡乱说些不该说的事,那他岂不是要遭殃了?!

但与此同时,方闻山也知道,这位老友在陕西军中多年,手里掌握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黑料而已。若说他担心对方会泄露与自己相关的机密,那么与他有同感的人,在陕西绝对不是一个两个!倘若他能成功把人救出大牢,保住前程,让人安然逃过这一劫,那么用不着对方写信替他说好话,他就已经能收获陕西一带所有军中人士的友谊了。甚至连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领头人,都要敬他方闻山三分!

为了重夺军中的权力,方闻山在给新婚妻子曹淑卿写的信里详细地说明了个中利益纠葛,同时还提到,陕西的都指挥使军功彪炳,祖上还是开国勋贵,门庭显赫,对方只有一个儿子,所生嫡长孙年方十六,不但长得英武,人品性情都挺好的,尚未定亲。倘若这一波方闻山能成功获得这位大佬的友谊,那么他就有把握促成曹淑卿的亲生女儿谢映慧与对方嫡长孙的婚事。

这门亲事不但门当户对,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好处。比如那位都指挥使无论出身还是资历,都无可挑剔,只是在京中没有靠山,所以迟迟无法重夺祖上的荣光,再度封爵。但如果他的嫡长孙能娶到谢映慧为妻,以谢映慧目前跟永宁长公主之女的交情,还是很有可能为对方争取到一个爵位的。公爵侯爵难度太大,伯爵却不难谋得。到时候谢映慧便等于是嫁进了有爵的人家,未来也会成为伯爵夫人,舒舒服服地做回贵妇人,不必担心会在不喜欢她的父亲谢璞与继母文氏安排下,随便嫁个寒门学子,一辈子受苦受罪了。

曹淑卿先是被方闻山信中所写的那位小伙伴失陷燕王府会带来的灾难后果吓到,接着又被救人成功能带来的好处打动,最后看到那么一门好亲事,她就彻底接受了新婚丈夫的建议,打算进京后,就想办法把女儿带走了。

只要能把女儿带到陕西去,他们夫妻不但能威胁谢璞帮忙救人,还有机会给女儿谋得一门好亲事,曹淑卿根本不需要犹豫。儿子谢显之是男孩儿,只要将来考得功名,就算婚事上头不大如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女儿谢映慧已经失去了平南伯府的未婚夫,倘若明年及笄后再被谢璞胡乱嫁出去,这辈子就毁了!曹淑卿认为自己身为母亲,有责任为女儿争取更好的未来。

她根本就不相信谢璞这个多年未见长女、见了也很冷淡的前夫会好好安排女儿的婚事,更认定被她欺压多年的文氏不会善待她的儿女。既然是对丈夫方闻山与女儿谢映慧都有好处的事,她为什么不做呢?

糕饼铺老板娘说到这里,哭得十分伤心“大少爷,大小姐,太太是真的为你们着想呀!她真的没有坏心,你们不要误会她!”

谢显之与谢映慧脸上木无表情,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六百零四章 袭击

谢映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笑着挤出一句“我就知道……那姓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如此积极地去北平救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朋友间的情谊,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谢显之沉着脸“母亲此举太过轻率了!方闻山提了这么一门亲事,她竟也不去仔细打探一番,就贸然找上大妹妹了?她就不怕方闻山只是在哄骗她么?!”

糕饼铺老板娘哭道“方将军怎么会哄骗太太?他自小就恋慕太太,心里眼里只有太太一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关心太太的人了!”

谢慕林在旁翻了个白眼“你所知道的方闻山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他那时候还是青葱小伙,天真烂漫,兴许真如你说的这般真心。可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前后娶了两房妻子,生了那么多孩子,一步步从基层往上爬,爬到帝王心腹、禁卫大将的地位,你以为他还是过去的天真小伙吗?他要是真的关心你家太太,就不会叫你太太牺牲亲生女儿,只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了。别跟我说,你在曹家当了那么多年的大丫头,竟会看不出来,这门所谓的亲事到底是对谁更有利?!”

方闻山打算把妻子的女儿嫁给他顶头上司的嫡长孙,自然是想要从中谋取政治利益了。否则谢家跟陕西都指挥使毫无关联,也从未打过交道,凭什么跟人议亲?

糕饼铺老板娘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她无言以对,只能流着泪小声说“即使如此,太太也是盼着大小姐能嫁进高门大户里,享一辈子富贵,而不是随意被许个举子,蹉跎一生的。”

谢映慧冷笑“你怎知道我定会被随意许给个举子,蹉跎一生?你又怎知道那什么都指挥使家的孙子就一定是个好人,我嫁过去就能一辈子享福了?!”

谢慕林点头“可不是吗?不但我们对那家人一无所知,就算是你们太太,估计也不了解那家人的情况吧?她是听说人家有可能得封爵位,就觉得那是个好归宿了?那是不是只要家里有爵位,联姻对象的人品性情就都不重要了?平南伯府的曹文衡,对大姐来说也是好对象吗?就因为他身上有爵位?至于他是不是哄骗了大姐又辜负了她,他的母亲是不是冷酷又刻薄,他的妹妹是不是刁蛮不讲理随便打人伤人,全都不在你们太太的考虑范围。她只需要把女儿嫁到有爵的人家,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女儿在夫家过得如何,都是旁支末节?”

她看向糕饼铺的老板娘,眼神意味深长“你们太太这么喜欢有爵位的人家,怎的当年还看上方闻山呢?莫不是她心里其实也在后悔,当初不该跟方闻山纠缠,又放弃了燕王,以至于只能嫁给我父亲谋银子。她原该挑个有爵位的人家,嫁过去享尽富贵尊荣才是,还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你们太太是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希望女儿能圆自己的夙愿?她平时是不是也在言行间透露出这种想法?我看方闻山还是挺了解她的嘛,不然也不会拿这么一门亲事来吊她胃口了。”

糕饼铺老板娘听得冷汗直流,长年在宅门里生活的她瞬间领悟到谢慕林这番话的锥心之处,这话绝不能让方闻山听见!

她身体一软,跪倒在谢慕林面前“谢二姑娘,请您别说了!太太只是盼着大小姐能有好归宿而已,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多……”

谢映慧这会子也回过神来了,自嘲地笑笑“也许她并不是真希望我有什么好归宿,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去做这种会伤害到亲生骨肉的事。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她做什么都不需要愧疚了,也有脸面来面对我了。否则……说什么真的为我好?我自有父亲做主,几时需要她来插手我的亲事了?

“她但凡是真心为我着想,就不该生出这许多事来,害我兄妹二人陷入如今这等尴尬的境地!只为了她想要与方闻山那个贱人能在一起,我和哥哥没了家,没有了曾经疼爱我们的亲人长辈,没有了富贵安逸的生活与锦绣前程……我们几乎失去了一切,三舅和外祖母也都死了,母亲还在说什么大话呢?!”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谢慕林见她情绪有些激动,连忙安抚了几句,又扶她在旁坐下。

谢显之神色灰败地坐在另一边,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开口“那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方闻山在陕西军中本不受待见,他能给大妹妹说什么好亲事?还是不理会的好。我们重归正题,方闻山到底在北平做了些什么?他想要拿大妹妹去威胁父亲,难道就只是给母亲写一封信而已?他没做别的么?”

对了,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打听的消息。此前他们都被那糕饼铺老板娘的话带到了歪路上,竟忘了真正的重点。

谢慕林忙看向糕饼铺老板,冲他瞪了几眼。

对方打了个冷战,忙去推了妻子一下“快说吧!大少爷与大小姐都不信方将军跟太太提的亲事是好姻缘了,你再哭下去又有什么用?快说出那个方将军在信里还写了些什么?!”

老板娘怨恨地看了丈夫一眼,又哭了几声,方才小声地道“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内情,只是听杜妈妈跟桂珍提过几句……方将军觉得是谢老爷在燕王殿下面前说坏话,才让燕王扣住他的朋友不放的。他不想让谢老爷继续碍事,所以……所以就趁着元宵灯会的时节,暗中派人去袭击谢老爷……”

“你说什么?!”谢家兄妹三人顿时大惊,差点儿没冲她扑过去,“袭击?怎么个袭击法?得手了么?没得手吧?!”

谢慕林冷汗直冒“不可能得手了,爹爹应该也没有大碍,否则方闻山没必要特地写信来给曹氏,让她将大姐带走做人质。爹爹必定是平安逃过一劫,还能继续执行公务,手中仍有大权,才能让方闻山心生顾忌!”说完之后,她自己也镇定下来了,脸色缓和了许多。

谢映慧身体晃了晃,才在谢慕林的搀扶下站稳了,但面色依然苍白“那父亲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谢显之瞪向那糕饼铺老板娘“还不快说?!”

糕饼铺老板娘头一次看到这位过去的旧主之子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结巴起来“不……不知道……但杜妈妈跟方家派来的护卫抱怨过……说老天不长眼,让谢老爷逃出生天什么的,还说方将军手下的兵不可靠,不但没能成功解决掉谢老爷,还露了马脚,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方家的人因此跟她大吵一架,还是太太出面,才镇压住了。”

谢慕林闻言顿时明白了“说什么要拿大姐去做筹码,威胁爹爹让步?这分明就是使坏不成,还落了把柄在爹爹手里,方闻山想要自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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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挑拨

知道了想要的消息,但消息太少了,谢家兄妹三人不得不继续对糕饼铺老板娘进行逼供,让她说出更多的情报。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谢璞到底有没有受到方闻山那场袭击的伤害?现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然而糕饼铺老板娘除了知道他性命无碍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毕竟离开曹淑卿身边许多年了,近年来又没法上门请安,只能通过礼物与书信跟旧主沟通,肯定有所隔阂,曹淑卿也没有把所有事都胡乱跟她这个外嫁的旧婢女说的道理。至于桂珍与杜妈妈,一个是她的后辈,一个是她的前辈,虽然相处得还不错,可也同样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主人的事。她能知道方闻山信里的内容,还有谢璞在北平遇袭的消息,还是杜妈妈与桂珍跟旁人说话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她若想要多打听些,只怕她们就会拒绝了。

谢家兄妹眼见着没法从糕饼铺老板娘这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了,都十分失望。

谢映慧对谢显之与谢慕林道“罢了,这奴才也说不出更多的消息了,我们继续问她,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派人快马给京里去信,或是叫毛掌柜他们设法去打听。倘若父亲真个受了伤,家里人肯定要北上去照看他的。他如今身边除了下人,连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谢显之也神色肃然地点头“我会设法再去承恩侯府求见母亲,怎么也要让她说出父亲的情况。她既然口口声声说,心里还关心着我们这对亲生儿女,那就绝不能让我们遭遇丧亲之痛!曹家已经抛弃了她和我们,平南伯府也衰败了,倘若连谢家的庇护都失去,我们又算是什么呢?方闻山自身难保,母亲倘若在这时候还要再做傻事,就不要再说什么爱护我们的话了。”

谢慕林闻言不由得看了他们一眼,心想去年曹淑卿跟娘家胞兄与情人方闻山合伙陷害亲夫谢璞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让儿女遭受丧亲之痛呢?当时她都能狠得下这个心,现在真的会为了儿子这番话而动容吗?

不过,谢慕林不打算在自家长兄心上插刀,便只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回去吧。”她看向糕饼铺老板一家,“如果后续你妻子还想起什么关于我父亲的消息,麻烦你给我们家报一声。地址你是知道的吧?想必从前你妻子也没少带着你到我们谢家来请安。”

糕饼铺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表示“二姑娘放心,小的们认得地方。若有消息,定会马上报过去的!”接着顿了一顿,“只是……关于那几种糕点的配方……”

“哦,那个呀……”谢慕林眨了眨眼,“我们家已经打算撤出京城,就算真要开糕点铺子,也会在别的地方,不会跟你们形成竞争。至于配方什么的……你们家的糕饼也就是那样,这么多年都没多少变化,还是那几款,虽然做得不错,但吃多了也会腻的。就算我不开铺子,你们也随时有可能被别家糕饼铺子出的新花样抢走生意,终究不得长久。我又何必与你们为难呢?”

糕饼铺一家齐齐露出了难看的表情,谄媚的笑容变得分外勉强。

但谢慕林接着口风一转“我觉得,你们这样的店想要长长久久地开下去,还是要有点进取心才行。多想些花样吧,不能叫客人吃腻了你们的点心,不想再上门光顾呀。如果只满足于两三种曾经大卖的点心,就以为能凭着这所谓的秘方谋得几代人的富足,那早晚会被市场淘汰的。那些所谓的秘方,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难推敲。”

糕饼铺老板苦笑着向她行了一礼“多谢二姑娘提醒,我们……我们会反省的。”

谢慕林又瞥了他妻子一眼“就这样吧,回头好好处理你们的家务事。如今今非昔比,平南伯府败了,承恩侯府又厌弃了你妻子的旧主人,你们估计也没法再拿曹家做靠山了吧?怎么说你们也是小有身家的财主,在京城这种权贵横行的地方,可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行呀。我们谢家不就是因为有钱,才被曹家盯上的吗?还好,我们如今虽然没了钱,却保住了人,今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你们家若是遭受同样的算计,却未必能有同样的幸运了。

“我看你妻子虽然脱离曹家多年,却还把自己当成是曹氏的奴婢,连同你们这些家人,她也想为旧主奉献。你和你的父母得到曹家多年庇护,就算如今要付出代价,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一辈的孩子们比较无辜,你也不希望他们继续为曹氏做牛做马吧?”

谢慕林就这么抛下一番话,便带着兄姐们离开了。糕饼铺老板一家目送他们远去,再回头看看还坐在地上哭的老板娘,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在回程的马车上,谢映慧问谢慕林“二妹妹,你方才对那开糕饼铺的说那番话,莫不是……在为我出气?”

谢显之在旁听得一愣“大妹妹为何这么说?我看二妹妹也是好心,才会劝他家的人行事谨慎些,说的话也许有些不中听,但都是正理呀?”

谢映慧抿嘴笑了笑“哥哥真笨!谁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行事是不是谨慎?他们若继续在外头仗着曹家名号横行霸道,却被承恩侯府的人削了,那才称我的意呢!二妹妹那番话,分明就是在挑拨那一家子夫妻、婆媳、母子……反正就是让他们全家都看那个骗了我的妇人不顺眼就是了。明面上我们是打听到消息,就放过了他们,但实际上……等他们回过神来,当真不会责怪那妇人给全家惹来了祸事么?就是那妇人本身,心里也会埋怨家里人不帮着她,害得她无法继续忠心于母亲,不得不供出了母亲的消息吧?”

她得意地看了谢慕林一眼“二妹妹这分明就是在为我出气呢!因为那妇人哄骗了我,害得我被母亲打了,还差点儿被方家的人绑走。为了打听父亲的消息,二妹妹放过了那妇人,但心里怎么会高兴呢?”

谢慕林抿嘴笑了笑“大姐明白就行了,倒也不必特地说出来。我当然不愿意轻轻饶过那妇人了。骗过你又害得你挨打的人,主要就是那几个。你们的母亲,我看在你们面上也不好计较什么,就怕报复了你们心里也不高兴;桂珍和杜妈妈都被关在承恩侯府里,我想找她们晦气都没办法;唯一能拿捏的也就只有这个糕饼铺老板娘了。不拿她出口气,大姐这回的委屈难道就白受了不成?

“既然她自个儿要做奴才,还逼着全家也跟她做奴才,我当然要给她那些心存不满的家人一个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呀。让她继续当家做主下去,岂不是给你们母亲在京城留下了一个好帮手?万一她以后再来算计我们家怎么办?我才没那么傻呢!”



第六百零六章 私心

挑拨完糕饼铺一家,谢慕林就拍拍屁股回家了,对后续的事并不关心。

这家人是否会因为家中面临的危机而怨恨儿媳妇,是否会因为儿媳妇失去了曹家那边的靠山而对她不复过往的优待和迁就,是否会因为畏惧被曹家吞没财产而选择疏远……那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与谢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慕林与兄姐们一回到家,就先忙活起了打听北平消息。他们得先确认,自家父亲谢璞到底受到了方闻山一方的伤害没有。

谢显之再次出门去了承恩侯府,谢映慧开始从自己的随从里挑可靠的人手,快马送信前往北平,谢慕林则去找了毛掌柜。

毛掌柜听说了事情的最新发展,大惊失色“怎会如此?!我这边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东家不打紧吧?没伤着吧?!”

谢慕林只能告诉他“方闻山既然还对爹爹有所顾忌,哄得曹氏来京城强行带走大姐,好去威胁爹爹,我估计爹爹性命是无碍的,伤势也不会太重,至少不会重到无法履行参政职责,必须宅家休养的地步,否则方闻山的威胁就毫无意义了。但我不知道爹爹是否有受轻伤。北平离得太远了,两边书信来往不遍,我还担心爹爹万一觉得自己没有大碍,不愿意让家里人担心,就故意瞒着这事儿,就算北平有信过来,也不会提起。若不是曹淑卿身边的人向我们泄露了口风,我们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毛掌柜稍稍安心了些,不由得叹气“这也是难免的。东家就是这样的人哪!”他是谢老太爷谢泽湖在世时就在谢家商号做事的老资历了,可以说是看着如今的东家谢璞长大的,对后者的性情非常了解,知道谢璞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所以毛掌柜若是想打听到真相,就不能光指望北平那边的伙计们来信,还得自己主动去信打听才行。谢慕林又告诉了他大姐谢映慧要派人北上的决定,不过谢映慧手下的人赶走了一大拨,如今剩下的很少了,又曾经在曹家混过,可不可靠很难说。她倾向于由商号这边派人去送这封信。

毛掌柜道“这事儿好办。就算咱们商号没有合适的人手,也能雇人去做这种事。咱们生意场上的人,时常有紧急消息要传递到几百上千里外的伙计手里,便有人专门做这种传快信的生意,挺可靠的,就是费银子。不过眼下打听东家的安危要紧,多花钱也无所谓了。”

通常大商号是不会雇外人来传信的,担心会泄密,谢家商号也几乎不怎么往外雇人。但如今事情紧急,送的信里又不是什么机密内容,所以无所谓了。毛掌柜立刻就去附近找了干这种差使的镖局,跟人讨价还价一番,定下了送信的人选和接信的时间,便回报给谢慕林了。

谢慕林带着这些信息回家,交给谢映慧。谢映慧有些半信半疑“能行么?外人不可靠吧?万一他们偷看咱们家的信呢?万一他们半路上偷懒,没能及时把信送到父亲手里呢?”她用惯了自家下人,总觉得外人靠不住。

谢慕林用惯了快递,倒不觉得有什么“毛掌柜只付了订金而已,信送到爹爹手中后,他会签名确认,等这确认的信函回到我们手中,我们才会把剩下的钱给付清。那镖局会做这种送信的生意,肯定是十分重视信誉的。我们给他限定个时间,他就不敢在路上拖拉。至于偷看信什么的……一封信有什么可偷看的?我们也没在信里写什么机密,到时候再印个封泥,跟你派下人给马姑娘送信,也没多少区别了。”

谢映慧半信半疑“那行吧,我们就试一试。”

信很快就送出去了。随即谢显之从承恩侯府回来,神色不是很高兴。他今天试着求见母亲曹淑卿,但等了半日,始终未能求得曹文泰松口。

按照曹文泰的说法,曹淑卿是因为路途遥远,没来得及给亡母送葬,心中有愧,所以进佛堂为亡母祈福去了,至少要祈个十天半月的,才算是有诚意,有孝心。就连平南伯府那边,她都没去看一眼呢,哪里有空见前夫的儿女?曹文泰只含糊地给了谢显之一句话,说等他母亲祈完福了,就会召见他的,让他别担心,就把人打发了。谢显之总不能在承恩侯府继续呆坐,只得回家了。

不过他这一趟也不是白跑的,没能见到曹淑卿,他却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曹淑卿带回来的人如今落脚在何处。据说那些方家的护卫全都被安置在承恩侯府位于京郊的庄园里了,处于软禁状态,不能四处走动,但也没有当成犯人一般关押起来。至于丫环仆妇等近侍,则依旧跟在曹淑卿身边侍候,只是没人能出院子罢了,生活起居倒还是无碍的。

此外,曹家还有人私下透露了点口风,似乎承恩侯夫妻与曹二爷正打算找信得过的人进宫给曹皇后捎话。他们身上有孝,不方便见皇后,却想把曹淑卿带回来的消息告知皇后,请皇后的示下。

他们似乎真的有意借方闻山这根跳板,去笼络北方军队的人脉了。

谢慕林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假的?!他们还真敢想哪?北方军队可是燕王府的地盘!这些话能信得过吗?承恩侯府还有谁会向大哥你透露这些消息?!”

谢显之苦笑“我自己也不敢信,但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不象是假的。只能说,承恩侯府如今处境不大好,为了自救,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了。”

向他透露消息的是曹家四房的人。曹家四房本是庶支分家,不过自打平南伯府衰败下去,本是平南伯世子的曹文衡又作死,声名狼藉,四房就生出了私心。

平南伯这个爵位原是曹家在西南时的封爵,是祖上传下来的。只因为嫡支出了皇后,有了等级更高的承恩侯爵位,才会落到嫡支的三房头上。如今三房败落了,无人承袭祖上的爵位,总不能让这个爵位彻底被革除掉吧?还不如让曹家别的房头继承算了。

曹家嫡支只有长房与三房,其余全都是庶出。本来自然是曹家二房更受嫡长一脉的待见,这爵位要旁落,也多半会落到二房头上。可四房不甘心,他们认为自家也是有资格的。二房跟着长房已经占够便宜了,既有高官厚禄,又有权势风光,怎么也该让别的房头分一杯羹了。因此,曹家四房嫡子跟在曹文泰身边做跟班,打听得曹家近来主张拉拢北方军队的是曹二爷,报回家中,四房便想要从中做些手脚,给曹二爷使个绊子,落落他的脸面。

谢家兄妹三人都对曹家人在目前这种局势下,还想要内斗的心理十分无语,更想知道,倘若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真打算拉拢北方军队的将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会接纳方闻山这个便宜妹婿,重新给予支持呢?那对身在北平的谢璞又是否会产生影响?

就在兄妹三人忧心忡忡之际,翠蕉急急找上了谢慕林,挨在她耳边小声说“古娘子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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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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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娘子?萧瑞生母李姨娘的那位使者吗?

谢慕林迅速反应过来,往兄姐那边看了一眼。

谢显之什么都没听见,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出什么事了么?可是毛掌柜那边有了新消息?”谢慕林近来一直负责跟毛掌柜等商号里的人联系,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但谢映慧坐得近些,依稀听到了翠蕉的话,则是茫然不解“古娘子?是谁呀?”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不明白古娘子这时候上门来做什么?今天非年非节,又不是她的生日,古娘子特地过来,莫非是萧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但这种事,她又不好意思跟兄姐直说,只能道“是一位熟人,偶尔帮我打听些消息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先去见见再说。”

谢显之忙答应了,还问“二妹妹是托人打听父亲的事去了吧?只不知道这位古娘子是否有办法联系到北平那头。”

谢慕林只能干笑“大哥先跟大姐先休息一下吧,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吃完了饭再继续说话,北平那边的信一天不来,我们干着急也没用。”

谢显之叹了口气,对谢映慧说“二妹妹的话也有道理。的伤还未好呢,先回屋休息吧。有什么事,自有我与二妹妹商量,不必太过操心,只管安心养伤就好。”

谢映慧却道“哥哥这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连二丫头都能为家里分忧,凭什么我做大姐的就只能回屋养伤去?我的伤本就好得差不多了,压根儿就碍不着什么。”

谢慕林扔下犹自在那里争论不休的两位兄姐,径自去了花厅见古娘子。说起来,这还是古娘子头一回正式登门拜访,谢慕林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生怕是萧瑞那边出了什么事,所以古娘子才会来得这样急。

见面的时候,古娘子倒是没露出什么焦虑的表情来,神色淡定,穿戴一如既往的体面。大约是因为已经不是头一回见面的关系,她也没说太多客套话,向谢慕林见过礼后,各自坐下,翠蕉上了茶,跑到门边守着,古娘子就直接说出了来意。

原来萧瑞早有心北上边军谋取军功,也知道自己是不能指望家里会帮忙,只能从相熟的燕王府那边打主意,所以早早就派出了心腹前往北平,负责联络与打探相关消息等等。等到他在燕王府那儿谋到了想要的职位,便有人能迅速给他提供各种情报,助他在新职位上早日安顿下来,顺利接手相关军务,打开局面。

这位被派出去的心腹,据说早年也是在萧家那位早逝的大姑奶奶萧明珠麾下当差的,与李瑶枝姨娘同事一主,十分熟悉,自然也认识曾经与萧明珠定亲的燕王殿下,以及与萧明珠做了多年好闺蜜的燕王妃了。他去了北平,很快就跟燕王府的人混熟了,还在那里置办了些小产业,日子过得美滋滋,时不时往燕王府去请安,结交王府中人,消息颇为灵通。

萧瑞未过完正月就拿到了新任命书,直接北上往边军赴任,需得事先到北平报个到,拜访一下燕王。他那心腹早就得了信,也会把北平的各种最新消息命人快马南下,送到他手中,好让他及时了解北平城中局势,进城后事事顺利。

萧瑞是在北上的半路上收到这封信的,自然也就知道了谢璞遇袭受伤的消息。他知道谢慕林定会关心父亲的情况,所以立刻就写了一封亲笔信,命一名随从立刻折返京城送信了。他当时还不知道谢慕林会因长姐受伤而滞留京城,只想着算算日子,谢慕林已经返回了湖阴老家,所以让人把信交给李姨娘,由李姨娘另行派人送往湖阴。但信到了李姨娘手上后,她自然知道谢慕林还在京城,就立刻找古娘子来做信使了。

古娘子从袖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双上奉上“我们也不知道府上是否已经听说了消息,但我们家小爷特地嘱咐这信要尽快送到姑娘手里,我们也不敢耽搁。信使昨儿晚上进的城,我们姨娘今早召我进将军府,我出了府立刻就到姑娘家来了。”

谢慕林按着胸口,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们兄妹三人正为这事儿犯愁呢,没想到萧瑞立刻就送了信来。想想他此刻还在半路上,尚未到达北平,一听说消息就立刻设法告知她,真是太有心了。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谢慕林嘴上说着感谢的话,迅速把那封信接了过来,小声道一句失礼,便拆信细看。

萧瑞在信的一开始就直接说了自己知道的消息,并没有啰嗦别的。

据他那位心腹在燕王府打听到的传闻来看,谢璞应该是在元宵节去看灯会的路上遇袭的。当时他微服出行,只带了几名护卫和下人,可以说是轻车简从。大约也是因为信任自己任职的布政使司治理民政的本事,他并没有想过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不曾带家眷上任,平时办公也勤勉,除非应酬,否则基本不去某些娱乐消费场所,顶多就是在外头吃个单纯的饭,又或是约三两好友去喝茶聊天而已,天黑后几乎不出门。那日元宵节,恰逢北平城内有热闹的灯会,同僚们都劝他一定不要错过,他才会带着几个随从上街去了。

然后逛着逛着,他就不耐烦周围人太多了,拐进一处巷子里,寻了个茶摊坐着休息,不久就远远瞧见燕王带着女儿也出现在灯会上,周围跟了一圈穿着便服的王府亲卫。当他想要上前去打招呼,并劝说燕王不要白龙鱼服的时候,袭击就降临了。

虽然他当时身处比较僻静少人的胡同里,但前方不远处就是热闹的街道,身后的茶摊上还有摊主夫妻与另两位茶客,绝不是什么无人的小角落。歹人会在这种地方袭击他,他也挺意外的,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臂上就挨了一刀。幸好谢家的护卫忠心,及时把他拉开,才让他免去断臂之劫。护卫立刻与袭击者打了起来,随即看见他们有危险的燕王也命手下的亲卫前来援助,谢璞没过多久就脱险了。

只是他本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躲避间脚下不稳,摔了一跤,摔得不轻。事后燕王府的府医来给他诊治过,说是拐了脚,需得养些时日才行。至于他手臂上中的那一刀,不过是浅浅一道口子,皮肉伤而已,看着可怖,其实并不要紧,上了金创药,再包札一下,很快就止血了,接下来只需要修养。由于伤的不是惯用的右手,甚至不会妨碍他提笔写字批公文什么的,因此连假都不曾告呢,次日照旧上衙门办公去了。

谢慕林看到这里,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双目一凝,注意到萧瑞在后面提到了一句话。

当时袭击谢璞的人共有四名,两人走脱,一人死在当场,还有一人被活捉了,正关在燕王府的地牢里呢。

第六百零八章 死士

谢慕林回想起糕饼铺老板娘曾经说过,杜妈妈向方家派来保护曹淑卿进京的护卫抱怨,说方闻山手下的人办事不可靠,不但没能解决掉谢璞,还露了马脚,也不知会不会带来麻烦。

所谓露了马脚,莫非是指……方闻山派去袭击谢璞的四个人里头,落下了一个死人和一个活口在燕王府手中?

死人要是被人认出身份,可能会暴露出主使人方闻山;活口就更不用说了,只需要供出幕后之人,方闻山就别妄想能逃脱罪责!

不过……方闻山现在还能镇定地给曹淑卿写信,让他去带走女儿谢映慧,作为人质威胁谢璞,证明他目前还有把握,那死人不会暴露他,活口也不会招供吧?之所以要带谢映慧走,恐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况且,就算他派人袭击谢璞一事不会暴露,他也需要有手段能威胁谢璞,在他那个朋友的案子上伸出援手。他派去的到底是什么人?哪来的信心那些人绝不会出卖他?

谢慕林继续看信,发现萧瑞那名心腹还打听到燕王府里的人对那一死一活两名袭击者身份的推测,说他们身上带有颇为明显的军伍气息,身手也十分不凡,不象是流氓地痞一流,恐怕是军中的精兵出身。

但同时,燕王府又觉得这两人不象是在役的军士,因为死去的那一个,是在受了重伤无法撤离的前提下,被同伙一刀从背后捅死的,算是灭口。通常军伍中人,都会十分重视同袍,不到绝境,是做不出这种杀同袍灭口之事的,更别说是背后捅刀。燕王府中的亲卫全是军伍出身,对这种事很有把握。

至于活着的那一个,恰好就是动手灭口的人,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原本已经逃离了现场,只是运气不佳,在胡同的另一个出口遇到北平城卫军的高手。那高手本是守在灯会场地附近候命,好保证燕王父女能在灯会上玩得愉快,不会遇到什么糟心事的。听到这边有动静,又看到燕王手下的人发出了救援信号,知道出事了,就赶过来帮忙。他看到那逃窜的袭击者一身黑衣打扮,不象是好人,就上前阻拦,成功把人给打晕过去了。事后他在对方身上发现了毒药,还跟燕王府的人庆幸呢,说当时要不是直接把人打晕,而仅仅是将人擒下,天知道那人会不会畏罪自尽呢?那就一切线索都断了。

但即使这活口没有畏罪自尽,也很难说能靠他查出谢璞遇袭的真相。这人自醒来后,就闭口不谈,无论别人怎么审问,他都不肯吐露一个字。即使大刑加身,他也只是哀嚎,嘴却闭得死紧。这让燕王府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了得的高手,还能在大刑之下毫不动摇,实在是个人才呀!这样的人才去对付敌军不好么?哪怕是到北边敌国里做奸细,也是为国出力,跑来做什么死士?太浪费了!是谁这么浪费人才?要遭天谴的!而出动这等人才,竟然只是为了袭击一个北平布政使司的三品文官,还挑了如此不合适的袭击地点,那主使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谢璞不涉军务,唯一能跟军队搭上关系的,就只有曾经对军中被服案发表过意见一事了。可他说的也不过是常理,说军中发生这样的案件,影响十分恶劣,务必要从重处置,以震慑宵小,令后来者不敢重蹈覆辙。北平府的官员,无论文武,在公开场合都差不多是这个态度,保证政治正确。就算谢璞在燕王殿下也这么说,可这么做的也不仅是他一个呀!若说那主使者是为了这件事,才去袭击的他,那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呢?

目前燕王府的人还查不出真相,只能继续审讯那活口,同时检查死去那人的尸首,看他身上是否有什么线索,又叫人绘出两人的长相,四处去查问是否有人见过,以此找出他们的行踪了。

不过燕王府的人普遍认为,这应该是因被服案而发生的,是那些参与贪墨军资银款的高层将领担心燕王会查到他们身上,就派了心腹亲兵来刺杀燕王属下的官员,既是警告,也是示|威。谢璞只是碰巧做了第一个倒霉的人,因为他是文官,体弱又无得力护卫在身边,比较好下手。但接下来,其他与谢璞发表过类似言论的文官,恐怕都会有危险。

一时间,北平城内的大小官员都变得格外警惕起来,尽量只在自家宅子与官衙之间来回,少去某些娱乐场所,连饮宴都少了,出入都带着许多护卫,那些解甲归田的老兵特别受欢迎。官职较低的人找不到靠谱的护卫,还有人去雇佣城中地痞的,连带的街上混混都少了不少。几个城门的防卫也更严格了,各处官衙都增加了守门与巡查的官兵人数。一旦有哪个生面孔出现在官衙附近,立刻就会有人上前查问。

与此同时,那些外地前往北平城的武将及其身边的卫兵,则成了官府的怀疑对象。因为四名袭击者都带有军伍气息,可落网的两人都是生面孔,官府觉得,他们要么是元宵节趁着宵禁令取消混进城来的,要么本来就是外地武将的随行人员,其中又以涉案的军中人士相熟的武将们嫌疑最大。

萧瑞人在半路上,能拿到手的并不是第一手消息,所以也说不出有哪些人值得怀疑。他本人对于燕王府的推断还是比较信服的,认为谢璞不过是遭了池鱼之灾,经此一劫后,更加深居简出。那主使人若还想再对官员下手,也不会找上谢璞,劝谢慕林安心。

然而谢慕林怎么可能安心呢?她不仅仅是从北平知道了自家父亲遇袭的消息,还先一步从袭击者那一头知道了真相,明白这事儿虽然与被服案相关,但主使人的目标就只有谢璞一个而已,与旁人无关。

谢璞这一回幸运地逃过一劫,可方闻山却分明还未打算罢手呢!他显然是一定要救出自己的那个朋友了。那个朋友因被服案而入狱,本来就对他造成了威胁,如今他更是有心腹死士落入燕王府手中,一旦供出他来,他只会更倒霉。为了自保,天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狗急跳墙,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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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提议

谢慕林深吸了一口气,匆匆扫过萧瑞的信后面剩下的部分,发现似乎都与谢璞的现状无关,而是萧瑞在介绍自己这一路北上的经历什么的,便暂时把信收了起来,打算过后再看。

她的心跳得还挺快的,觉得以萧瑞一直以来的习惯,八成要在信后面说些让人尴尬脸红的话了,所以不大好意思在古娘子面前看下去,就怕自己到时候露出些什么异样来,会让萧瑞的人看了笑话。

说起来,这信里提到谢璞遇袭之事,前后经过,各种细节,都打听得挺清楚的。萧瑞写信时还未到北平,他能知道这些,当然是听那位事先派往北平的心腹说的。而那心腹之所以会对一个明面上与萧瑞毫无关系的官员遇袭之事如此关心,把事情打听得如此清楚只怕也是知道萧瑞对谢家二姑娘的企图吧?

谢慕林不由得想起先前萧瑞派人去湖阴县城开的小铺子,再想起之前送春盘与生日礼物的两回,与古娘子一块儿前来拜访她的那些行迹古怪的人她脸上又忍不住发热了。萧瑞这家伙,难不成还未追求到她,也未得她一句首肯,便先把心仪她的事嚷嚷得身边人全都知道了吗?这这这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些!

谢慕林偷偷看了古娘子一眼,见她笑眯眯地坐在小杌子上看自己,一脸的慈爱与喜悦,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轻咳了一声,努力维持镇定家兄家姐与我刚刚才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家父遇袭的消息,只不知道家父伤得如何,心里正着急呢。如今能得萧二公子来信告知,实在是感激不尽。知道家父只是轻伤,并无大碍,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多谢古娘子特地前来送信,今日实在是辛苦了。

古娘子笑着说谢二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小爷的一片心意。能为小爷出力,这点小事又怎能说辛苦呢?

谢慕林干笑两声不知信使是哪一位?劳他一路急驰入京,真真辛苦。说罢就喊翠蕉去取上等红封来。能得到谢璞伤情的准信,比什么都重要,这点钱还是要花的。

因是给别人的赏赐,古娘子并未推拒,只笑着说要替那信使谢谢慕林的赏,又关心地问我们小爷在信里是怎么说的?谢老爷一切安好么?我隐约听得送信的人提过,谢老爷似乎受了伤。

是受了伤。谢慕林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告诉她,左手臂上挨了一刀,只是皮肉伤,另外还拐了脚,行动有些不便,其他都还安好。说着谢慕林反倒忍不住担心起来,这伤听起来是不重,但脚伤肯定要养,行动不便,谢璞却还要坚持次日就继续上衙办公,能把伤养好吗?说起来北平布政使司是怎么安排的?元宵节次日就要办公,难道他们没有元宵假期?还是当时的官员作风都这么硬核,就算是假期也都会积极地加班?谢璞身边只带了下人,如果他执意要加班,只怕没人能劝得动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谢慕林还真担心谢璞忙起来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搞成了瘸子。

古娘子笑眯眯地说朝中的大人们忠于职守,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别的了。我们家将军大人也是如此,因为要忙于军中事务,时常逢年过节时都不能在家待着呢。夫人不知抱怨过多少回了,将军都没放在心上。前儿好容易回来在家住了两日,管得大小姐严了些,气得夫人与小姐都抱怨。将军见状,索性又走了。他是得了清静,却又哪里知道家里人其实是盼着他能在家多留些日子的呢?谢老爷想必也是如此,一心为朝廷尽忠,就忘了自己个儿了。

这话说得倒是。谢璞从前在外任上,虽然有避开曹家的嫌疑,但忙起公务来,三年五载才回家见妻儿一趟,也是叫人无语得很。这个时代的官员好象都挺推崇这种因公忘私的作风,仿佛丢下妻儿家人在家里过日子,毫不关心他们的心情与利益,才是个真正的忠臣一般。

却不知道,当家的男人在外头做官做得再用心,也未必抗得住妻儿在身后拖后腿。丢下儿女让妻子教养,却教出个坑爹的纨绔子弟什么的,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对不关心家庭的官员来说,真是悲剧的报应。

谢慕林也懒得多吐嘈,她跟古娘子还不是很熟,也没下定决心日后嫁定萧瑞呢,交浅言深就不合适了。

但古娘子却亲亲热热地给她提建议谢老爷如今受了伤,身边也没有亲人照看。下人固然可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跟家里人是没法比的。他是主人,犯起牛脾气的时候,下人谁敢不听他的话?还是要有妻儿在身边,他才能好生休养呢。谢二姑娘不是准备回湖阴老家去了么?我听说谢太太也在老家呢,不如谢二姑娘与兄弟姐妹们一道陪着谢太太去北平照顾谢老爷?否则谢老爷一个人独身在外,身上又有伤,实在叫人担心。家里人虽在湖阴太平度日,却也难免要牵肠挂肚呢!

谢家家眷若真的到北平去,便离她家小爷近了。古娘子心里还是挺喜欢谢慕林这位姑娘嫁给自家小爷的,有些担心他俩离得远了,分开个三两年的,谢二姑娘要说亲了,自家小爷也不知道,没来得及上门提亲,那就真真错过了!若是两人离得近了,都在北边,小爷一年里总能去燕王府三两回,若是能调到燕王麾下,直接在北平驻守,那见面就更方便了,还可以顺便在谢老爷面前献献殷勤,讨未来岳父的喜欢。到时候时机合适了,小爷又立了军功,想要向谢老爷提亲时,就更有把握啦。

古娘子心里替萧瑞打起了如意算盘,两眼巴巴地看着谢慕林,恨不得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

谢慕林却有些懵。去北平?谢璞受了伤,家里似乎应该派人去照顾他,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文氏了。原本她们母女也打算今年开春后就北上的。只是如今她陪谢显之进京接谢映慧谢映容姐妹,行程才往后推了而已。等到他们手足四人回了湖阴,她还是要陪文氏前往北平的。二哥谢谨之今年要下场考秀才,怕是不能同行了。长兄谢显之因为有孝在身,倒是可以考虑。其他几位姐妹兄弟们也

唔古娘子的这个提议,还是挺靠谱的嘛。



第六百一十章 商量

虽然谢慕林心里已经认可了古娘子的建议,但并不打算立刻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

因为萧瑞正在前往北平的路途中,要是她随后也前往北平的话,萧家的人会不会误会她是追着他去的呢?虽然她确实会去北平,但也不打算给人留下倒追萧瑞的印象呢。萧瑞不过是向她表个白,说要追求她,他手下的人就几乎个个都知道了,还能帮忙把她爹遇袭的经过内情打听得如此详细清楚。要是让古娘子知道她随后就要前往北平,天知道会在他们的圈子里传出什么流言来?

她不要面子的吗?她还没答应嫁给萧瑞哪!

谢慕林暗暗下了决心,便笑着对古娘子说“多谢你的建议了,我会好好跟家人商量的。”

古娘子有些遗憾,未能当场得到谢慕林的承诺,不过想想这样才对,他们小爷心仪的姑娘,当然应该是个谨慎又矜持的性子,如果随随便便就听信了别家下人的话,岂不是显得她很没有主见?

于是古娘子继续殷勤地表示“若是谢二姑娘打算在近日北上,无论是要派人回湖阴老家送信,还是前往北平这一路上的食宿安排,我们家都能帮得上忙的。我们小爷才走过这条路呢,沿路的情形我们都极熟的。虽说府上也有商号伙计,可听闻一直以来都是习惯走水路的。北方运河这会子也不知化冻了没有,未必能顺利通行。咱们家对陆路则要熟悉多了,定能帮上谢二姑娘的忙。”

谢慕林只能道谢了。至于是否真要求助,那就得等过后看情况再说。但她觉得,以这个年代的交通条件,还有文氏的身体状况,她们北上行程再赶也是有限的。估计等她们到达北方,运河已经可以通行无碍了吧?

古娘子又坐了一会儿,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她还得回柱国将军府复命。再加上她又向谢慕林提议了北上照看伤患的事,少不得要跟自己人打声招呼,做好准备。倘若谢慕林和她的家人不打算北上,他们顶多就是白做了些准备功夫,问题不大,还能顺便把自家小爷萧瑞的补给送过去;但如果谢慕林要借用他们家的渠道,他们就得立刻提供快速又靠谱的服务,也好给他们家小爷挣一回脸呀!

送走了古娘子,谢慕林也不回自个儿的房间,就直接坐在花厅里看萧瑞的信剩下的部分。

他曾说自己在宫里陪三皇子读书时,因为天份太好,读得比皇子们出众,所以受到嫉恨打压,看来不是谎言。他在信中简单描述了一下北上沿途所见风光,以及当时的感想,不过廖廖几句话,就已经极具文采,给人一种仿佛能亲眼见到北国雪域与初春气息的印象。谢慕林心中暗暗感叹几声,倒有些可惜,他这样的文化水平,却只能走武将路子,才能出人头地了。

至于他在字里行间时不时冒出来的,诸如“看到个景致就想起你”又或是“此情此景如此美丽,恨不得与卿共赏”之类的骚味情话,谢慕林已经可以相当淡定地稍红个小脸,就忽略过去了。没办法,少年人初写情书,技术还是挺生涩的,能有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她为他的用心而感动,不打算太过挑剔。他这回及时给她提供了那么重要的消息,她心中感激,暗暗打算要给他写封回信,在信里稍稍说几句好话,给他一点甜头。

要不要再另外备个礼物,谢过他的帮助呢?但什么样的礼物才是合适的?

谢慕林还在那里烦恼呢,谢映慧与谢显之已经连袂而至了。

谢慕林一直在为那封信而激动,没提防翠蕉去取上等红封的时候,已经把自家老爷谢璞只受了轻伤,没有大碍的消息传出去了。这也是难免的,她的父母赵丰年夫妻随谢璞前往北平上任,赵丰年还是谢璞的心腹长随。若是谢璞在家以外的地方遇到了危险,她父亲跟在主人身边,极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如今既然知道老爷平安无事,及时得到了救援,她自然也会跟着松口气了。谢慕林没有特地嘱咐,她就忍不住露了口风。不过她还算谨慎,没有说出古娘子的身份来,只道是个消息灵通的熟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显之与谢映慧那里,一听说客人已经走了,他们就立刻赶了过来,也想要问个明白呢。

谢慕林把信的后半部分迅速悄悄收起,只留下前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部分,大方地拿给兄姐们看“是先前在湖阴老家时,曾在老宅里借住过的那位金山卫的萧二公子,他与三弟合伙开了家铺子的。正月底他接到调令,要前往北平,事先派了人去打点,半路上接到那人的书信,得知爹爹遇袭,怕我们在家不知情,就立刻写信来告知了。爹爹左手臂上受了点皮外伤,脚拐了一下,行动有些不便,但并没有大碍,眼下还照常办公呢。”

谢显之与谢映慧凑在一起看了信,都齐齐松了口气。

谢显之微笑道“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说来也是运气,方闻山派出去的死士竟然也不看看场合,就出手了,竟遇上燕王殿下就在附近,及时赶来相救,否则父亲还不知会如何呢。”

谢映慧冷笑道“方闻山就是个恶毒的蠢货!所以手下的人也不聪明!这也是老天有眼,看不得恶人害好人,所以才让父亲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随即她又露出担忧的表情,“不过父亲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就算伤得轻,那也是受了伤,好歹也要休养些日子呀!这么忙忙地办公做什么?难不成北平布政使是个严苛之人?”

谢慕林则提出家里派人去北平照顾谢璞的建议“娘和我本来是打算开春后就北上的,现在行程往后推迟了些,却没有取消。等我们回到老家,立刻就收拾行李预备北上吧。大哥大姐,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去?”

谢显之与谢映慧想了想,后者就犹豫了“方闻山才在北平出了丑,若我去了,他打着母亲的招牌来骚扰我们家,我岂不是要丢尽脸面?那还不如在乡下老家躲两年清静呢!反正父亲伤得也不重。”她觉得自己是长女,有责任照看弟妹们,还是留在家里算了。

谢显之则觉得自己需要陪同文氏与谢慕林北上“二弟要下场考试,腾不出空来,三弟年纪还小呢,四弟又体弱。我是长兄,自当要走这一趟的。”

谢慕林闻言笑了“那好。我这就去找毛掌柜商量。船行那边,还得提前安排一下才行。”

她正要起身,就被谢显之叫住了“二妹妹且慢。毛掌柜那边,打发人去送个信,把人请过来就好了。萧二公子这信来得及时,我心里十分感激,可是……他为什么会给二妹妹你写信呢?为什么不是给我或者二弟、三弟写?”

谢慕林僵住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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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面对着长兄谢显之,脑子转得飞快,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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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匆忙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除非她愿意向长兄透露,她跟萧瑞之间早有私下的往来。那就势必要暴露萧瑞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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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真的不会发火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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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在犹豫,谢显之却一直盯着她“你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又与萧瑞来往不多。他既然有心要告知我们北平那边的消息,就该给我写信才对。我在湖阴时跟他打过好几回交道呢,虽然不如三弟与他相熟,但书信往来还是有的。他怎么就偏给二妹妹你写信了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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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咬咬牙,索性把心一横“大哥不记得了吗?刚到京城后不久,我就跟萧瑞遇到过一回,从他那里打听到曹家两府的消息了。我知道他要外调前往北方边境的事,还祝他一路安好,从今往后事事顺心呢。他大约也是感激于我的祝福,所以才会在知道爹爹遇袭的消息后,就立刻给我送信来吧?这事儿我记得跟大哥你提过一嘴的,难道你忘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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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皱眉不语。他记得二妹谢慕林好象确实提过,曾在外头遇见过萧瑞,得知他要北上的消息,还说萧瑞要请他去喝饯行酒呢,只是他觉得自己与萧瑞不是一路人,没有理会罢了。可当时二妹妹说得稀松寻常,也不象是与萧瑞有什么交情,怎的如今连书信都通起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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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不等他多想,便继续道“他当时就知道我和大哥你进了京,二哥三弟都不在京城,但他跟你又不是很熟,大概是觉得和你性情不合,有些疏远吧,所以就索性直接给我写信了。反正送信的人是他的心腹,倒也不担心会消息外泄什么的,影响我的名声,那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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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一个笑脸,上前挽着谢显之的手,撒起了娇“大哥就别计较这么多了。爹爹在北平出事,萧瑞也是偶然听说了消息,才会派人快马送信来通知我的。这事儿多重要呀,难道你不为萧瑞写信来而庆幸和高兴,却只盯着他给我写信是不是符合礼法去了吗?他要是因为顾虑到礼法,不把信送给我,而是直接给最熟悉的三弟去信。那等三弟在湖阴收信后知道消息,再辗转派人来给我们送信,那多麻烦呀!我们兄妹三个在京里,光是知道爹爹出事,却不清楚他的具体伤情,那得担忧到什么时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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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似乎还算合理,但谢显之还是有些警惕“这回是正事,也就罢了。这回信还是由我来写吧。我得谢过他报信的情份,但你与他之间,私下就不要再有什么书信往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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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张嘴想要驳回,但又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跟大哥吵。她在京城时,可以请古娘子他们帮忙送信,等回了湖阴,还有三弟谢徽之能帮忙呢。萧瑞在湖阴县城开的那家铺面,不就是个极方便的联络点吗?大不了到时候让谢徽之帮她打个掩护,让她的信顶着他的名字送往北边去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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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她用不了多久,就要跟母亲文氏一同前往北平,与父亲谢璞会合了。到时候再另寻联络方式,应该也不难,用不着叫长兄谢显之知道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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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便笑着含糊带过这个话题“大哥如今真是严厉,越来越有长兄的架势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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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在旁嗤笑“哥哥如今就是爱瞎操心,但每每遇到正事,就总是手忙脚乱的,常常还要指望二妹妹帮忙拿主意。你也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头,能展现一下长兄的威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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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看不上谢显之这副作派,但对于二妹谢慕林跟萧瑞通信这事儿,也不是很赞同“柱国将军虽是皇上的心腹,但他家老婆孩子通通都是偏着萧贵妃和三皇子的。这个萧瑞更是三皇子的发小、死忠,还是有名的纨绔子弟。二妹妹还是少理会他的好,他们家未必是什么好人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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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干笑两声,由于顶着跟萧瑞私自通信的嫌疑,她倒是不方便替他辩白什么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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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是谢显之说了公道话“萧瑞并非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时常与纨绔子弟们厮混在一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三皇子待他并非真心,他也不是三皇子的死忠,如今更是宁可跑到北方边镇去谋军功,也不愿意留在京城做三皇子的臂膀。他这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假扮了多年的纨绔,说话行事难免有几分轻浮,品性倒还信得过。若不是我与他性情不合,也愿意与他结交。三弟跟他来往多些,我就没拦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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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闻言有些惊讶,随即笑道“既然哥哥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为什么拦着二丫头与他通信?只要不泄露出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人离得几千里远,难道还能害了二丫头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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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之无奈地看了胞妹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道理。想到谢映慧与曹文衡也是青梅竹马,她更是早早就倾心于表兄,差点儿闹到与本家断绝关系的地步,他就知道,没办法从男女有别、礼法规矩等方面说服胞妹了,只能含糊地表示“叫人知道二妹妹与外男通信,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我做哥哥的,怎能不为妹妹着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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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撇嘴道“这话听起来就不中听。你还不如直接说,咱们家跟三皇子那边不大对付,还是离柱国将军府的人远些更好呢。至少二丫头还有可能会顾虑到父亲的立场,离那个萧瑞远些。不过萧瑞只是个不受看重的庶子,如今还直接离开了京城,就算我们家的弟妹们跟他有来往,也论不到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哥哥你就是爱瞎操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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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虽然与曹家彻底疏远了,但早已习惯了倾向东宫太子,对于三皇子这个曾经上赶着与太子交好,年纪越大就越发露出“二五仔”倾向的皇子,实在没什么好感,所以依然把他列为拒绝来往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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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在旁听得他们兄妹二人似乎又要争论起来了,为了不让他们继续盯着萧瑞的事,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别吵了。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前往罗廊巷跟毛掌柜打声招呼的好。他近来真的很忙,叫他过来说话,他也未必能腾出空来,还会耽误正事,何苦呢?我走一趟也方便,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说完立刻往外走,先回房间换衣裳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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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连忙丢下胞兄,追了上来“二丫头,你急什么呀?午饭不吃了么?都快到开饭的时候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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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哪里还敢吃什么午饭?万一在饭桌上,谢显之又问起萧瑞,那可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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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干笑着一边挥手,一边迅速冲回房间“不不不,正事要紧。我得赶紧叫毛掌柜去订北上的船,一刻也不能耽误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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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震惊

等到谢慕林换上外出的服饰,顺利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没有再追问萧瑞的事,仅仅是送妹妹出门。谢慕林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回被她混过去了,但愿大哥谢显之以后都不要再追问,不然她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

她回到湖阴后,估计不会逗留多长的时间,但去了北平后,由于谢显之也会同行,她恐怕就得好好考虑与萧瑞秘密通信的方式了。完全断绝联络是不可取的,那个少年既然说了会求娶她,怎么也得让她知道这些年他都会干些什么,是否改变了心意,又有些什么变化才行吧?否则她如何能放心地接受对方的追求?

这可不是什么能够自由恋爱的年代。她作为一个深闺少女,搞不好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追求者了,总要对他有更多的了解,才能放心地托付终身吧?要是所嫁非人,难不成要她学二房姑姑谢梅珺,心里无法接受与丈夫继续过日子,但为了儿女又没办法狠下心和离,只得祭出个中不溜的析产别居,无法再追求新的幸福吗?

谢慕林暗暗在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不觉便到了罗廊巷。

罗廊巷的谢家铺子依旧忙碌不休。毛掌柜看起来满脸都是疲倦之色,但说话依旧中气十足,做事井井有条。

谢慕林才走进铺子里,立刻就被他发现了,连忙起身迎了过来“二姑娘来了?到后头奉茶吧。”说着就挡在谢慕林面前,替她隔绝开来往的工人伙计们,一路护送她到了后院的会客室。

谢慕林还没开口告诉他最新消息,毛掌柜就先说话了“二姑娘,先前我已经去打听过了,咱们家的商号在北平的伙计们,这时候本来应该已经送信到京里,告诉我们今年春夏北平都热销些什么货物了。可不知怎的,今年那信没有直接送到我这儿来,却是直接往湖阴县那边去了。”

谢慕林一怔“什么?”

毛掌柜告诉她“是与我们家相熟的那家船行的伙计告诉我的,说是他前些日子走运河经过镇江的时候,偶然碰上了咱们家的人,正要送急信往湖阴老家去呢。那伙计还上前跟咱们家的人搭了几句话,那人来去匆匆的,好象有什么急事,说是耽误不得,没办法和他去吃酒了,得等下回见时,再做东道给他赔罪。

“船行的伙计说那人当时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只怕是赶了很远的路来的。以防万一,他问了下那人是否谢家出了什么事,那人说没有,只是东家有信需得递到家里人手上,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办。那人没细说是什么事,船行的伙计也不好多问,进京后他偶然遇上我,就提了一嘴。本是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的,没想到反而让我知道了北平的信来迟的原因。”

谢慕林顿时就明白了,谢璞并不是要把自己受伤的事瞒着家里人,只是他心里认定的妻子文氏人在湖阴,他要通知家里人,也只会把信送到湖阴去。且不说冬天南北消息断绝,他未必知道一双儿女上京接人来了,就算知道,他也没有把要紧事告诉几个半大孩子,却不通知当家的妻子的道理。如果他真要催家人上京照看他的生活起居,也只会向妻子文氏提这个要求。

毛掌柜不知她在想什么,干巴巴地说“我猜想,老爷若是真的没出事,也没必要派人送急信回老家了。可看那人还有心情搭理外人,又不象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估计没有大碍吧?二姑娘不必担心。”

谢慕林笑着说“爹爹没有大碍。我有一个朋友正在北上的路途中,恰巧听说了爹爹遇袭的消息,就快马加鞭给我报信来了。我已经知道了爹爹遇险时的经过,非常走运,燕王殿下恰好带着王府亲卫在附近,看到爹爹出事就赶过来相救了,还活捉了一个袭击者,正在审问呢。爹爹左手臂上受了点皮外伤,脚拐了一下,但都不要紧。只是我跟大哥大姐们商量过,觉得爹爹太过用心公务了,才受了伤,第二天就回衙门里办公去了,一点儿都不注意休养,所以打算尽快回湖阴去,然后收拾行囊,与我娘一块儿前往北平照顾爹爹呢。”

她把订船的事托付给了毛掌柜。因为要赶时间,他们回湖阴可能就不能走水路绕道了,有个身体不好的谢显之与旧伤未愈的谢映慧同行,谢映容也是病歪歪的模样,这一路还得小心打点才好。但从湖阴前往北平,他们主要还是要坐船走运河。为了早日与谢璞相见,他们不能再慢悠悠地赶路,最好还是找个行程紧凑些的船队。若是有那种专门只接一伙乘客的客运船,一路上都能打点妥当,还能加快行程的,那就再好不过。钱不是问题。

毛掌柜先是为谢璞安全的消息松了口气,接着又开始为他的伤势忧心,听说谢慕林的请求,他立刻拍胸口答应“交给我吧!我们家虽然通常跟相熟的船行打交道,但别家船行我也不是不认得人。我知道开春后有好几家船行都有客船或货船北上的,当中定然也有载着生鲜货物必须赶路的船队。咱们包下一条船,跟他们一起走,路上省事许多。若是太太、少爷、姑娘们身体撑得住,最快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北平了。”

谢慕林忙道“这样最好,走水路怎么都比走陆路平稳许多。咱们家的人先前回乡时,已经有过坐船赶路的经验了,一定能适应下来的。毛叔你就尽快替我们订一条船吧。等我和大哥大姐三妹他们回到湖阴,估计是要尽快再度启程的。”

毛掌柜一口应下,出门叫了手下最能干的伙计来,把自己的活计先交出去,自己则优先处理订船的事。他还告诉谢慕林,等有了消息,就会立刻到珍珠桥大宅通知他们兄妹,让她安心回去等消息。

订船的事妥当了,谢慕林也可以松一口气了。离开铺子时,她才感觉到了饥饿,回家路上派人去买了几个鸭油烧饼垫了垫肚子,又构思了几套应付兄姐们的说辞,方才安心踏进了家门。

还好,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没功夫追问她萧瑞的事,前者知道要尽快离开,就去焦家辞行了,还说明日要再去一趟承恩侯府,试着再求见一次母亲曹淑卿。至于谢映慧,则在给好友马玉蓉准备礼物,打算明日亲自走一趟长公主府,正式向好友辞行,不打算等到烫伤彻底痊愈之后了。

谢慕林不太放心,打算要陪她走一趟,向太医问清楚,她这伤要如何收尾才妥当。

可次日清晨,他们兄妹三个都没能照计划出门。因为毛掌柜忽然到了家里,告诉他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原本身在湖阴老家的文氏,在收到丈夫谢璞的来信后,已经立刻收拾行李启程,坐马车往京城这边来了,并且订好了船,与几个孩子在京中会合后,就要立刻北上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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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转道

谢慕林、谢显之与谢映慧齐齐露出呆滞的表情,怔怔地看着毛掌柜,半晌没反应过来。

毛掌柜见状,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小声说“这是船行那边递过来的消息……东家太太已经订好船了,约摸后天就要出发北上,不过不是去北平,而是去沧州,运的是一批紧急的货物。雇主要求船行在三月中就要送到,所以船行的人打算日夜兼程的……他们要派出去的船也是走得快的那一种,货物多,但不算重,这一路也是走熟了的,估计要按时把货送到地方,并不算难,只要中途别遇着什么狂风暴雨,又或是官差截查什么的,拖慢行程就行。

“虽说不是直通北平的船,但沧州离北平也就是四百来里路,水陆交通也便利。东家太太到了沧州,再雇车雇船去北平,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方便得很。看这出发的日子,似乎也没有比这支船队更合适的了。若不是东家太太打出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的旗号,又托了谢家宗房的两位老爷帮忙牵线,找到船行的人说情,只怕人家还未必愿意答应带上她呢。不过带上官眷,若真遇到官府截查,也好说话。我想船行的人愿意捎带上东家太太,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吧?”

但也由于这回北上要坐的船,是特制的那种,为了不耽误行程,船行的人没有答应让文氏另外包一条船,跟在他们的船后航行,而是邀请她直接住到他们的船上来。专门为了快速送货而设计的货船,住起来当然不如大型客船舒适,只能说打扫干净后的舱房还算能住人而已。

但文氏并不在乎,她似乎认定了,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北平,与丈夫谢璞团聚,就没什么事是不能容忍的。况且她怎么说也是个高官女眷,船行的人还不敢太委屈了她,舱房的环境还是过得去的。

文氏能找到这么一个船队,能在近期北上,条件还如此合适,也是不容易。为此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可以说还未跟船行的东家谈妥条件,她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诸事。船行的东家前一天晚上才点头答应,她次日清晨就坐上马车出发,务必要赶上从京城开出的这支船队。倘若错过这个机会,她还不知道要上哪儿找更快的船去呢!

毛掌柜说完之后,就告诉谢家三兄妹“算算日子,东家太太怕是今明两天就要到了。船行那边送信上京的人还是昨儿傍晚才到的码头,恰好我就在码头附近看船行的船,他们立刻就给我捎了话。可惜当时城门已经关了,否则我昨夜就该过来送信了!”不过今早城门一开,他就立刻奔珍珠桥谢家大宅过来了,连家都没回过呢。

毛掌柜这么说了之后,谢慕林总算回过神来。她看向一兄一姐“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哥身体不好,恐怕不合适与我们同行吧?而且大姐又不打算去北平,本就说好了要回湖阴老家的,不如大哥陪大姐和三妹回去如何?娘那里有我呢,我陪她去北平吧!”

她本来是打算先把姐妹们送回湖阴老家,交给谢氏宗族照看了,再与长兄谢显之一道,陪同母亲文氏前往北平的。但现在既然文氏这么心急,都已经快到京城了,此时再执行原本的计划就太不切实际了。她又不可能任由亲娘独自北上,过后再自己和大哥谢显之两个半大孩子结伴追上去,那还不如直接在京城转道呢。

虽然她现在身边只有几件冬春衣裳,些许首饰、书本什么的,谢家大宅里也还有些封存好之后尚未来得及运回湖阴的旧物,花一天时间稍加整理,应该也勉强能凑出一副行李来,预备她去了北平后使用。若是衣裳什么的不合适,大不了到了北平后再做就是了。

只可惜,她说好要跟嗣祖母宋氏多借几本关于北平的书,再求教学问的,织机之类的工具也还在湖阴老家,她没有机会把这些东西也捎上了,只能等日后叫家里人给她送过去。

谢慕林很快就接受了新变化,谢显之却皱紧了眉头。他问毛掌柜“太太是独自北上的?家里的弟妹们都没有随行?那族里呢?也没个后辈男丁陪同么?”

这种事,毛掌柜就说不清楚了。他知道的都是船行伙计们告诉他的。对方的信息并没有详细到陪同人员具体都有哪些人的地步,只知道准备上船的贵客是一位北平的高官太太,并没有带孩子,但有好几个随行人员。

“好几个?”谢显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猜想文氏随行的人员应该不多,否则船行的人就不会说有“好几个”,而是“十好几个”又或是“好几十个”了。这么少的随行人员,又没有家里的孩子……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胞妹谢映慧一眼,方对谢慕林道“我还是陪你和太太一块儿去北平吧。你们母女俩北上,还是坐的别人家的船,带的随从又少,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谢慕林怔了怔“你跟我们走,那大姐怎么办?还有三妹妹呢。难道你打算让大姐带着三妹妹回湖阴吗?”别开玩笑了,这两姑娘可没去过湖阴,连路都不认识呢!就算派个下人做向导,两个体弱的半大孩子也未必应付得来这四百里路的陌生行程呀!

谢映慧也觉得这么不妥,但若让她拒绝兄长,她又有些犹豫。二妹妹谢慕林不能陪她回湖阴就算了,好歹还有哥哥在,但如果连哥哥都不在……她可没胆子上路!让她一路只能跟谢映容作伴,更是难以忍受!

谢慕林想了想,劝说长兄“大哥还是陪大姐姐和三妹妹回湖阴的好。你不用担心娘和我北上路上会有什么危险。我打算把从湖阴带来的护卫和男女仆妇带走大半,再加上船行的老板也是知根知底的,只要路上不停靠在陌生偏远的荒郊野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哥这边,咱们家还有几位旧人要同船回湖阴,你们顶多就是少几个下人使唤,但有那么多人同行,再找熟悉的船行雇船,路上安全还是能有保障的。”

听起来二妹妹的安排似乎更周全些。谢显之又沉默了。

谢映慧左看看,右看看,索性把心一横,先一步替兄长做了决定“就这么说定吧!我明儿去找玉蓉辞行时,再求长公主借一两个可靠的护卫或家仆随行,路上帮我们打点官面上的事儿,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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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借人

两位妹妹拿定了主意,谢显之虽然依旧觉得自己身为长子,不该不陪同母亲妹妹远行,前去照看受伤的父亲,但二妹妹的顾虑也有道理。大妹妹与他一母同胞,他也确实是没办法丢下她独自回乡。犹豫再三后,他还是接受了妹妹们的安排。

既然做好了决定,那么他们就得更改原本的计划了。

原本谢慕林让毛掌柜去订北上的船,如今这北上的船是不必订了,谢慕林要跟着文氏一块儿去坐那几艘预备快速北上的货船。但谢显之、谢映慧与谢映容一行人回湖阴不必赶时间,倒是可以重新订两条船,慢慢走水路回去,路上要舒适许多,还能让谢映慧顺便看看京城以外的风景,开阔一下眼界,好好散散心。

至于谢慕林要坐的货船,既然是运货为主,那能住人的舱房肯定不多,文氏带的人已经不少,谢慕林就不能带太多丫头婆子,还得留出位子来给护卫和男仆们。

她想起翠蕉与自己更熟悉,知道的事情也更多,所以打算只带翠蕉。至于香桃,原本是要跟她回湖阴的,现在就看本人的意愿吧。倘若香桃更想留在京城与父母家人在一处,她也不会拦着。当然,香桃若是想去湖阴,那也是无妨的。大姐谢映慧那儿才撵了不少人,正缺人手呢,光靠一个绿绮,也不是长久之计。多添一个香桃,多少能给绿绮分担些。

除了随身侍候的翠蕉,再带一个外头跑腿办事的贾大,也就够了。谢慕林生活起居上都可以蹭母亲文氏的人手,况且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离不得呼奴唤婢生活的人。侍候的人太多,她还会嫌烦呢。

再有就是行李。谢慕林带到京城来的多是冬衣,一两件春装也是偏厚的夹棉款。如今回乡日期一推再推,衣裳本就有些不大够用,在京城做新的也来不及了。谢慕林在自己装了箱的旧衣里找不到合身的——合身的都已经运回湖阴去了,只好问谢映慧借了几套家常秋装,都是去年做的,除颜色款式不大对季节,其他倒还凑合。

谢慕林如今长高了不少,谢映慧的衣裳对她而言略嫌短紧了些,但让人加紧时间放放量,还可以应付几天。随行的行李里,倒是应该多带几匹布,到时候在船上无事可做,正好埋头做新衣,等到了沧州就能穿了。

等到了北平,正好是春暖花开时节,为了照看受伤的父亲,她也没什么交际方面的需求,有家常衣裳足以。等到父亲伤愈,母亲文氏需要跟人来往应酬了,也到了做夏衣的时候。无论是在北平做新衣,还是从湖阴老家送旧衣过去,都有足够的时间转圜。

谢慕林盘算明白,便开始抓紧时间收拾行李。连带的翠蕉也要收拾自己的行囊,还问绿绮与香桃借了几套轻薄些的春装以防万一。

谢显之出门去了,他还是想去一趟承恩侯府求见生母。就算见不到人,也得跟曹文泰打声招呼,告诉对方自己要离开了。谢璞遇袭一事,他也得透露一二,好叫曹文泰知道,方闻山在燕王治下做了什么好事。不管方闻山在北方军中是否有许多人脉,光是这种当面打燕王脸的举动,就足够得罪人的。即使原本燕王不知道是他干的,谢家人的信一传过去,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若曹家指望能靠着方闻山在北方军中拉拢到几个拥有兵权的将领,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谢显之决心要斩断方闻山在朝中的后路,免得他有了权贵支持后,行事越发嚣张疯狂。至于母亲曹淑卿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母亲能无视他们兄妹的安危,一心为了方闻山着想,又有什么资格再强求他们兄妹二人的孝心?

谢映慧去了永宁长公主府。等到半日后,她回到家里时,身后又添上了三个人。

马玉蓉借了三个人手给她,分别是两名大丫头与一个男仆。

那两个大丫头里,还有个熟人,就是谢映慧受伤时身边跟着的游春。游春那一回未能及时救助谢映慧,虽然是因为后者并非她的主人,她没有为了外人冒险的念头,但马玉蓉依旧很生气。

马玉蓉认为,若不是因为游春是自己的人,谢映慧优容有加,不愿意差遣游春出去跑腿,而是使唤了绿绮,当时谢映慧身边跟着的就该是绿绮。而绿绮忠心护主,看到有水壶朝主人飞过来,一定会挡在前头的。游春受了谢映慧的优待,却漠视她受到伤害,乃是失职。若不是谢映慧求情,她立刻就能把这个失职的丫头撵出府去。

但即使没有被撵出府,游春在马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远不如从前做大丫头时风光了。她是个聪明的丫头,不甘心就此沦落,一蹶不振,下定决心要重回小姐身边。而解铃还需系铃人,为了能让马玉蓉消气,她得知马玉蓉要给谢映慧送婢女后,就毛遂自荐了。马玉蓉起初还不大相信她,后来经身边其他丫头说情,才勉强点了头,发话说这回要是游春不能把好朋友谢映慧侍候好,以后也不必回马家了,直接在外头自生自灭吧!

至于马玉蓉所借的另一个大丫头,则是她身边的乐夏。乐夏跟游春虽是同一批的大丫头,但性情与后者大不相同,是个憨直忠心的性子,擅长厨艺,尤其做得一手好药膳。马玉蓉把她借给谢映慧,是希望谢映慧能早日养好伤,调理好身体的。

谢映慧本来觉得不妥,因为乐夏是马玉蓉得用之人,若跟她走了,却叫马玉蓉怎么办呢?但马玉蓉却打消了她的疑虑,说自己如今跟在父亲身边,吃的也是母亲永宁长公主特地吩咐人做的好汤好菜,厨子的手艺比乐夏要强多了,三五月内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借出乐夏,还能避免这丫头太过轻闲,荒废了手艺呢!

至于那名男仆,则是乐夏的长兄乐旺,二十来岁的人了,书僮出身,从前曾在马二公子书房里侍候,识文断字,能写能算。再加上他的父亲是长公主府外书房里专门负责接帖子、回礼单之类活计的小管事,乐旺耳濡目染的,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跟着马二公子出门交际,他又认得了许多人,精通交际往来诸事。有他与谢映慧兄妹们同行,这一路上外务打点的杂事,便有人负责了。真遇上不长眼的人,连谢璞的名帖都不给面子的话,长公主府的人总还能狐假虎威一番,把人挡回去。

可以说,马玉蓉借出这三个人手,已经替谢映慧想得十分周到了。这个朋友实在是让人没话说。

谢慕林感叹万分,只觉得自家大姐真是好命。看谢映慧那笑眼眯眯的样子,显然也很高兴好朋友能如此关照自己呢。她便语重心长地劝谢映慧“大姐,马姑娘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辜负这份友谊呀。”

谢映慧轻哼一声“那是当然!她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谢慕林笑了,正要说话,便听得香桃来报“三姑娘又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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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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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愤怒地杀到了金萱堂。谢慕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一边劝她“大姐你悠着点儿,别把伤口给崩开了。”一边也觉得有几分不耐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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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又搞什么鬼?她不是已经对程笃死心了吗?整天只窝在房间里咒骂他和卞、程两家人,没有再挖空心思试图往外跑,又或是联系卞大姑娘了。谢慕林还以为她这回能消消停停地坐上返回湖阴县的船,没想到临行前又出了夭蛾子。这姑娘什么时候才能老实点儿,别给家里人添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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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脾气又比谢慕林要更急躁几分。进了金萱堂后,她连一脸不安地迎上来想说话的大金姨娘都懒得理会,直接冲到谢映容的房间门口大骂“你这丫头又想出什么新花招来了?!我告诉你!无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是白日做梦!我绝不会再让你去宁国侯府的人面前出丑的!我与程宝钏不共戴天,丢不起这个脸!你要是还想纠缠姓程的,我索性直接去请永宁长公主帮忙,把宁国侯的爵位给革了,叫他们一家子滚出京城!这样程宝钏就再也没脸面欺负人,你也别做嫁入侯门的春秋大梦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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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被她骂得满脸涨红,心里还隐隐有些后怕。当初把这个大姐得罪得不轻,倘若她真个成了程笃的未婚妻,却把谢映慧给惹恼了,激得对方真个去求永宁长公主出手,借着程宝钏害对方受伤的名义革了宁国侯的爵位,那她的百般图谋便全都成了空。没有侯府嫡长孙的名头撑着,程笃又凭什么得到三皇子的重用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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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今她已对程笃死了心,倒是不必顾虑太多。虽然她心中依然十分不甘,但程笃的前程是否光明,已经跟她没多大关系了。甚至因为她沾不上什么光,心里还隐隐有些盼着他倒霉的念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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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长姐谢映慧的责骂,谢映容是这么说的“大姐姐误会了。我既然说了,已经想清楚,不会再与宁国侯府纠缠不休,连卞家大姑娘这位曾经的好友都断了往来,自然不会反悔。大姐姐想告状就尽管去告,程笃是不是侯门子弟,于我并无半点干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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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怀疑地看了看她“这是你的真心话?不会是哄我的吧?你若是真对程笃死了心,这会子又闹腾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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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忙道“大姐姐,我都听说了,父亲在北平遇刺,还受了伤,是不是?家里太太为此还特地从老家出来,日夜兼程赶往北平去看父亲。父亲的伤严重么?伤他的是谁?是不是跟曹家有关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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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闻言看了大金姨娘一眼,发现她与蒋婆子都有些目光闪烁,恐怕消息是从她们这里走漏的。不过这也没啥,当家人受了轻伤,家里人会议论也是人之常情。可谢慕林和兄姐们商量正事时,身边只留心腹,安排出行事宜时,也只吩咐蔡老田夫妻去办事,其余的下人估计多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具体的详情。大金姨娘与蒋婆子估计就是这样听到消息的,因为并不了解全部真相,结果弄错了袭击谢璞的真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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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方闻山如今确实是曹家女婿,由于事关曹淑卿,谢映慧不太愿意回答,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姐妹们面前失了底气“这些都与你无关,反正父亲没有大碍,只是二太太担心他的身体,才会赶去北平探望的。你只要跟着我与哥哥回乡就行,别在这里拖人后腿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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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大姐姐慢走,且听我一言!父亲与曹家早有嫌隙,如今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曹家想必是觉得事过境迁,父亲又远在北平,少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才会起意报复的。就算这一回,父亲幸运地逃过一劫,只是受了轻伤,也难保将来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谁知道父亲能不能每次都如此走运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为人儿女的,也要想办法帮帮父亲,让他不再遇到这样的危险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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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若由谢映慧说,倒还罢了,毕竟她本身是曹家外孙,如今也未与曹家人彻底断绝往来。可出自谢映容的口,倒叫人忍不住诧异。别说谢映慧的脸色古怪,就连谢慕林都觉得这不象是谢映容会说的话了。之前她千方百计想高攀程笃时,何尝有过关心父亲安危的言论?谢璞都被她的骚操作气过好几回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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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慕林警惕地问她“三妹妹难道有什么好主意?但不管你有什么主意,你都是要跟着大哥大姐们回湖阴老家去的。你可别又想出什么嫁给高官显宦,好震慑曹家的馊主意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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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顿时被噎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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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慧看出了几分意思,好笑地道“不会吧?你还真打起这主意来了?你虚岁才十三呢,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做什么梦呢?!你这回又看上哪家公子了?是哪个公府,还是侯府的?又或是哪位尚书、侍郎的子孙?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你一个庶女,既无才亦无貌,连品行名声都没有,便是有哪家贵公子能让曹家退避三尺,你也攀不上呀?!若是打着给人做妾的主意,你还不如拿一根白绫吊死自己算了!我们谢家丢不起这个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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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啐了谢映容一口,甩开对方的手就要走。谢映容咬咬牙,扑了上去,抱住她的大腿苦求“大姐姐!我不过是蒲柳之姿,出身又低,自不敢妄想高攀贵胄子弟的。可大姐姐你不一样!你血统高贵,还是皇后的外甥女,又素有才貌美名,倘若你愿意低就,朝中有的是权臣家的子弟巴不得上门求娶。你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本就该议亲了,不必有什么避讳。倘若真能结得一门好亲,父亲在北平也能得到强援,可以拦住曹家的报复之举了。可若是你回了乡下老家,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好姻缘?!父亲和太太又远在北平,哪里还能想得起你的终身来?便是有好人选,也只会优先便宜了身边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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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悄悄偷看了谢慕林一眼,吞下了“二姐姐”三个字,方继续道“与其蹉跎年月,终身无靠,又不能帮上父亲的忙,大姐姐还不如直接留在京城算了。京城里好歹还有长公主能给大姐姐做靠山,承恩侯府如今也愿意交好大姐姐了。大姐姐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谋得一门好姻缘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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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容眼巴巴地哀求着谢映慧,只盼着她能点头。只要谢映慧留下来了,她自然也能跟着留下。谢映慧回了湖阴,找不到好姻缘,她也是一样的。没了程笃,她还可以再嫁给别的权贵子弟,或是官场上的后起之秀,盼着日后的富贵。若离了京城,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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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说笑

谢映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瞒过谢映慧。

她冷笑着俯视这个庶妹,一脸的鄙夷“你以为你说这些好听的话,仿佛真的是在为我着想一般,我就会信你了么?你把我当成是什么?傻子么?!别拿你这种粗陋不堪的手段来算计我,那只会让我越发看清你有多么愚蠢!我能不能有好姻缘,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程,用得着你来替我操心?!竟然还妄想在我面前挑拨我与二妹妹的关系,你看不起谁呢?!”

她毫不客气地抬脚踢开谢映容,重重地啐了一口“你少在这里做春秋大梦了!我才不会让你留在京城里搅风搅雨!就算我不走,我也会让家里人押着你上船。你这种人就不能留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再在我面前耍弄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当心我直接把你送到姑子庙里去,再给你报个暴毙,看你还怎么借着谢家的名头去攀龙附凤!”

谢映容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不过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竟然忍住了谢映慧的辱骂,在后者转身时,再次扑上去抱住了对方的腰,大声哭道“大姐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这都是为了父亲着想呀!若是大姐姐不愿意留在京城,那就带我去北平吧!去了北平,我们好歹也能在父亲膝下尽孝,总比留在老家干着急的好!”

谢映慧闻言愣了愣“什么?”谢映容竟然会愿意去北平?她不是为了死赖在京城,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么?

谢映容当然愿意去北平。她上辈子一直在京城居住,又身处内宅,能听到的外界消息不多,知道的青年才俊就更少了。如今没有了程笃这个选择,她实在不知该上哪儿找一个好攀附的夫婿人选。那几年里,京城内的王公权贵斗争激烈,今日风光,明日说不定就要被下狱砍头。她就算还依稀记得几个日后混得不错的年轻臣子姓名,奈何只知道名字,不清楚他们的出身来历,这会子也没处找人去。

相比之下,北平那边一直挺安稳的,没听说有什么乱子,边疆的战事也未波及到北平。除了燕王府比较倒霉外,旁人都平安无事。虽然北平的官员不如京城的高官风光,但在没有其他选择的前提下,他们也算是个稳妥的选项,可以纳入考虑。谢映容心想,既然没办法留在京城了,那去北平也好,反正绝不能去湖阴,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姻缘?她重活了一辈子,可不是为了嫁进寻常人家,与凡夫俗子惨淡度日的!

心里这么想着,谢映容索性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苦求谢映慧“父亲是伤在曹家的人手下,我知道大姐姐是曹家外孙,兴许不愿意在这时候去北平,以免夹在谢曹两家之间,左右为难。可父亲对我们有生养之恩,我们怎么也该尽一份孝心呀!大姐姐去照顾父亲的伤势,只当是为曹家赔罪了!”

这话却激得谢映慧暴怒,她愤然甩开谢映容,还用力补踢了一脚“你给我住口吧!你也好意思说尽孝的话?所有兄弟姐妹里你最没有资格这么说!你管我去不去北平?反正你哪儿都不能去,必须给我回湖阴!”

谢映慧愤怒地快步走出了房间,谢映容似乎还不肯放弃,挣扎着站起身就想追上去,却被谢慕林拦住了。

谢慕林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这个妹妹,缓声道“三妹妹为了父亲的伤,真是操了不少心哪。不过你想太多了,这回我娘急着北上,订了一艘最快的船,舱房有限,别说是你了,就是大哥大姐,都不能随行,下人也要尽可能少带。所以你是不可能跟着大姐到北平去的,说什么都没有用。”

谢映容愣了一愣,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便抽袖遮面,嘤嘤地哭道“我不知道这些,原也是一片孝心,方才那样劝大姐姐……”顿了顿,在袖后露出一只眼来,“我们当真不能去北平么?若是太太订的船舱房小些,另行雇一条船跟在后头就是了。人多一些,就能把父亲照顾得更好呀!”

谢慕林笑笑“你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这回我娘要赶时间,是不可能让其他人拖后腿的。当然了,爹在北平做官,做得挺好的,也很受燕王殿下重用,若没有意外,只怕将来要在那里待许多年了。我们一家人不可能长期两地分离,等到爹爹在北平彻底安顿下来,家里老太太和弟妹们的身体也养好了,哥哥们考得了秀才功名,甚至是通过了乡试,想必就要前往北平与爹爹团聚了吧?大姐到时候还是会过去的。这次不能与我娘同行,也是顾虑到你身体不好,她要留下来照顾你呀!”

谢慕林知道谢映慧心里是顾忌着什么,才不愿意去北平的,但不会在谢映容面前实话实说。只是她祭出的这个理由,却恶心到谢映容了,后者才不相信谢映慧这刁蛮恶毒不讲理的嫡长姐会为了自己留下呢。

可谢慕林的话却令她不敢表达出任何不满“真到了全家北上的时候,要是大家都不想带上三妹妹你,认为你留在湖阴老家休养身体,对你更有好处,甚至是……在前往北平之前,就先给你订下一门亲事,那三妹妹你又该怎么办呢?”

谢映容僵硬地看着谢慕林,干巴巴地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二姐姐……说笑了……”

谢慕林哈哈笑了两声“是呀,我是在说笑,但你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吗?”

谢映容抬袖掩着口鼻,双目眼神闪烁,显然也在惊疑不定。

谢慕林便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呀,三妹妹,你最好还是老实些,别再惹恼了家里人才好。你想想,你都得罪多少人了?老太太,爹爹,大姐,三弟,还有金姨娘和家里一众下人……连原本唯一愿意替你出力的蜜蜡都被你撵走了。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要众叛亲离了吗?就算你一心想要嫁进高门大户,摆脱我们这家人,你也得先有法子嫁出去才行哪!别以为你得罪了人,回头只要哭着说几句好话,人家就会原谅你,听你的差遣了。谁也不是傻子,知道你不在乎他们,他们又凭什么让你顺心如意呢?”

谢映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嘴上依然在嘤嘤哭诉“大家真的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坏心!”

“这种事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还得看你怎么做。”谢慕林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施施然转身离开,“我不知道你是打哪儿学来这些可笑的心机作派,但想要让别人信你,好歹也要装几年老实人,叫人相信你确实是个良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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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来人

谢慕林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不出意外地听到谢映容在屋里收拾好了自己,然后老老实实躺床上去了,没有再哭闹叫嚷,声称自己要去北平给父亲谢璞尽孝,不愿意回老家去。

谢慕林轻哼一声,就知道自己没看错这个庶妹。什么尽孝,什么为父亲找强援助力……统统都是借口而已。谢映容的目的,归根到底只有一样,那就是嫁到高门大户里去!

不过……从前只看到她在程笃身上费尽心思,可见程笃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如今她愿意去北平了,是否意味着北平未来的局势也挺好,没什么危险,还会有不少可以考虑的未婚青年才俊呢?也许他们日后的前程没法跟程笃相比,但也算是不错的对象吧?谢映容这个有重生记忆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倒是让谢慕林心里安稳了不少。至少谢璞在北平做官,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安全无虞的。

他们一家人,或许真可以考虑搬到北平去长期生活。谢慕林去过现代的北京,对于明朝时的北平,还挺有兴趣的。

大金姨娘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小声说“二姑娘,对不住,我偶然听到蒋妈妈说起老爷受了伤,一时间太担心了,就跟她议论起来,竟没提防到三姑娘就在门边偷听……”

谢慕林摆摆手“这也没什么,这个消息家里人知道的不少,大哥大姐和我都没说要封口,就算让三妹妹知道了也没关系。只是你们道听途说的,不清楚实情,袭击爹爹的人跟曹家有些关系,但并非曹家人。所以现在大哥才会想要把这件事告诉曹文泰,让他去拦人。”

大金姨娘吃了一惊,随即脸红道“是我们弄错了,竟叫三姑娘也想歪了,实在是……”

谢慕林笑笑“她拿着孝心做借口,不能说有错,只是心里想的并非真要尽孝,还是想在婚事上打主意。爹爹和家里其他人都想送她回老家住,既不想留她在京城,也没打算接她去北平。你别看她现在好象被我唬住了,老实了不少,但等她发现自己攀不上满意的亲事时,说不定又要作妖了。姨娘多盯着她些吧,别老惯着她。她人又不够聪明,还爱自以为是,总是拿不准分寸,万一把家里的长辈们都得罪了,谁会替她着想呢?她想要攀高枝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至少得是两厢情愿才行。”

大金姨娘满面愧色,连连点头应是。

谢慕林又叮嘱她“早些收拾行李吧,要紧的东西记得都带上,尽量不要有遗漏。三妹妹那里也是如此。要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大哥大姐可未必有耐心派人回来替你们取。”

大金姨娘神色慎重地应声。她还从未去过湖阴老家,此次回乡,熟悉又和善的主母文氏不在家,对她比较客气的二姑娘谢映真也跟着走了,上头当家的是素来对她不假辞色的谢老太太,管理庶务的多半是和她不大合得来的宛琴,别房的长辈亲眷又一个都不认识,女儿还把大小姐谢映慧给得罪死了,就连外甥兼养子谢徽之,也跟女儿水火不容……环境如此恶劣,她想要让她们母女俩过得轻松一些,还真不容易呢。更别说她还得在那个陌生的县城里给女儿相看一门靠谱的亲事……

大金姨娘心里压力山大,谢慕林倒是一身轻松地回了住处。

谢映慧正坐在正屋里生闷气,见谢慕林回来了,也没好气“你又哄三丫头去了?亏你在她身上费了那么多功夫,她一点儿都不懂得学个乖,白费了你的心思!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脑子里除了嫁人就是男人,再也容不下别的。朽木不可雕,真真不如送她去尼姑庵里做姑子算了!”

谢慕林笑着走到她对面坐下“瞧你说的,万一她做了姑子,还想还俗嫁人,整天在去庵里上香的富贵香客身上打主意,那怎么办?人家尼姑庵又做错了什么?”

谢映慧忍俊不禁,轻啐了妹妹一口“你如今真是越发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性子?果然以前你在母亲和我面前都是装的吧?”

谢慕林心虚地道“那时候你叫我跟谁说笑打趣去?我表现得斯文懦弱些,日子就挺好过的了,我娘和二哥见我乖巧听话,也会高兴的。”

谢映慧叹了口气“说得也是……我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至今还盼着我能象从此那样事事听从她的安排呢。可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是随她摆布的木偶,怎么可能明知道她的做法对我有害,我也不管不顾地跟着她去呢?”

谢慕林见她又陷入了沮丧的情绪中,不知是不是受方才谢映容的话影响,连忙转移了话题“你从长公主府带回来的三个人都安置好了吗?方才因为三妹妹出了问题,我一时间也没顾上。那三个虽然是下人,但毕竟是马姑娘出借的心腹人手。大姐你要借他们的力,生活上也别怠慢了才好。”

谢映慧醒过神来,笑道“我怎么可能会亏待玉蓉的人?方才已经示意绿绮安排他们的住处了。游春和乐夏肯定要跟在我身边侍候的,正巧绿绮这两日总觉得头晕目眩,每每要硬撑着来服侍我,我都担心她会昏倒过去。可我要叫菖莆或香桃过来替她,绿绮又哭个不停,害怕我会不要她。既然游春和乐夏来了,我就可以让绿绮放心去休养了。玉蓉的丫头只是暂时来侍候我,早晚要回马家去的,绿绮定能安心了吧?”

谢慕林也听到了绿绮闹出来的动静。说实话,这丫头从前就没少跟玛瑙斗心眼子争宠,如今玛瑙回了平南伯府,做了曹文衡的通房,绿绮在谢映慧面前一家独大,总算称心如意了。但一旦出现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又会敏感起来。谢家的丫头她会忌讳,马家的丫头却是无妨的。若她聪明一点儿,最好再跟着游春乐夏两人多学点儿本事,对她将来坐稳谢映慧身边第一大丫头的位置,有利无弊。

谢慕林回房的时候,便瞧见绿绮坐在廊下,勉力撑着头,面带笑容地跟游春和乐夏两人说话,似乎在安慰她们,乐夏的哥哥乐旺跟着蔡老田走,一定会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又给她们介绍起家里的人事,大概是在帮助两人尽快熟悉环境。

谢慕林见状微微一笑,转身回了房间。她拿出几张新纸,开始构思给萧瑞的回信。这次他的来信真是帮上大忙了!她也许很快就要前往北平,怎么也要跟他说一声才是。她日后在父亲那里住,行动可能不会太方便。想要与他恢复联络,必须由他来想法子才行。

正构思间,香桃匆匆进来了,凑到谢慕林耳边,压低声音禀道“宁国侯府来人了。”

谢慕林差点儿没拿稳手中的笔,讶异地看向香桃。

宁国侯府来人?他们来谢家干什么?找谢映慧的晦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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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程仪

宁国侯府的人当然不是来找谢映慧晦气的。

谢慕林在花厅里接见了宁国侯府派来的婆子。据她说,她是程大奶奶跟前侍候的人,算是个体面的管事婆子。由于侯府昨日从承恩侯府那边听说了谢家兄妹马上就要离京的消息,所以他们大奶奶就打发她来给谢三姑娘送程仪了。谢三姑娘谢映容曾对程大奶奶的儿子程笃有赠方救命之恩,所以礼数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所欠缺的。

谢慕林只觉得槽多无口。程笃的母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莫非她不知道谢映容对程笃有什么企图?一边认定了左思云这个儿媳妇的人选,一边又接二连三地对谢映容示好,这不是平白无故让本来已经死了心的谢映容再生出妄念来吗?就算是为了替儿子感谢救命之恩,之前那份谢礼就足够丰厚的了,又何必再来送什么程仪?

谢慕林瞄了一眼对方送来的小匣子里装的银锭,估摸着也就是三十两左右。作为从金陵城到湖阴县的路费,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但有了先前那一百两金子打底,谢映容真的不缺这三十两银的路费。

还有一点,令谢慕林觉得有些古怪。宁国侯府内部与承恩侯关系比较亲近的应该是宁国侯夫人与二房这一脉吧?宁国侯与长房一脉应该都陪程笃出城休养去了。二房的人若从承恩侯府得了消息,风声是怎么传到长房的人耳朵里的?而昨天才传出的消息,身在城外庄子上的程大奶奶,又是如何能反应如此快速,第二天就打发人来送程仪的?

无奈那送东西来的婆子嘴挺紧,只笑着说客气的好话,半点不透露自家主人的行踪。幸好谢慕林细心,从她的话里依稀能猜到,宁国侯或是长房一脉似乎并不是完全把侯府丢给宁国侯夫人与二房众人了,他们还留下了耳目,所以二房那边一有消息,他们在城外也能很快知道。

行吧,宁国侯与他的长子长孙一家若真没点本事,又如何能跟宁国侯夫人和二房一脉斗个旗鼓相当?这种事原与谢家无关。谢慕林有了猜测后,便不再多想,客客气气收下程仪,又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

那婆子没提要亲眼见一见自家小主人的救命恩人,谢慕林也不提让自家三妹妹来见一见外客,仿佛彼此间都有某种默契。

把人送走后,谢慕林就直接把那只匣子和几匹附送的料子一起送去了金萱堂,交给大金姨娘,告诉她这是谁送来的东西。

大金姨娘有些吃惊,犹豫地问“二姑娘,你觉得……宁国侯府的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她觉得我们三姑娘还不错?”

谢慕林瞥见谢映容面色有些激动地扒在门边偷偷往院子里看,便知道她估计又要动心了。

于是谢慕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姨娘不必多想,这都是礼数而已。上回宁国侯府给三妹妹送了那么厚一份谢礼来,我不是盯着三妹妹写了回帖,感谢他们家的好意,再谦虚几句吗?程大奶奶大概是见三妹妹行事还不算失礼,所以跟我们客气一下。

“不就是三十两银子和四匹尺头吗?估计也就是够三妹妹回乡路上的花费,再多做几件春衣罢了。这难道算是什么难得的礼物?就是正常的程仪。从前我们家跟宁国侯府还有往来时,每年大哥大姐从程大奶奶或程二奶奶那里得的见面礼或是寻常节礼,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吧?这对人家侯府而言,也就是个意思罢了。”

大金姨娘干笑了下“也是,人家是堂堂侯府,出手大方,这点银子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却已经超过她从前一年的月钱了。

谢映容在门边用手指紧紧抠住门框,想起当日被谢慕林引导着写下的帖子,幽幽地问“二姐姐那时候叫我写帖子,也是故意的吧?你趁我疲惫,无暇多思,便哄得我用了特别客气外道的措辞。所以程大奶奶误以为我不愿意与她亲近……”

谢慕林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她“三妹妹想到哪里去了?程大奶奶分明是误以为你是个斯文知礼的好姑娘呀!虽然做不得她儿媳妇,但也不是什么无法来往的花痴。我们谢家跟宁国侯府有仇,是不可能与他们有太多明面上的往来了。但将来你嫁了人,做了当家的奶奶,若有机会重回京城,借着如今这份情谊,重新攀上人家侯府奶奶,做个君子之交,估计还是没问题的。

“你跟卞家不是交情也挺好的吗?程大奶奶可不正是卞老太太的亲闺女?她怎么也会给亲娘的救命恩人一点面子的。我给你留了一条大好的后路,没有任由你把自己在卞家人心目中的好形象破坏殆尽,你该感谢我才是!”

谢映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这样的后路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跟着沾光,难道还要让她继续看着程笃如何风光么?!她恨不得他早日倒霉,全家死绝算了!

谢映容本想要冲着谢慕林发作几句的,只是想起她先前的警告,不敢轻犯,唯有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转身扑到床上哭去了。

谢慕林也不理会,径自对大金姨娘说“姨娘可帮三妹妹收拾东西了?她如今没个贴身侍候的人,自己又不动手,若是落下了什么,可没人会帮她捎回去。”

大金姨娘还未回答,谢映容便在房中大声哭喊“我用不着旁人帮忙!我的东西,我自己收拾!侯府送来的财物,你们谁都不许吞了去!还有先前的谢礼呢?那可有一百两黄金呢!”这可都是她日后行事的资本,怎能落到旁人手里?

谢慕林凉凉地说“三妹妹似乎很喜欢到处嚷嚷自己有一百两黄金呢,这是生怕别人不来偷抢吗?”

谢映容似乎被噎住了,瞬间安静下来。

谢慕林又继续说“银钱和贵重的东西交给你姨娘帮忙收着,有什么不对?谁还吞了你的不成?四妹妹和四弟的贵重物品,何尝不是琴姨娘收着呢?三妹妹,你年纪小,不懂得如何理财,一不小心就要把财物胡乱给人了,将来还不是你吃亏?

“你姨娘最是稳当精明不过,东西交给她,包管没人能胡乱花费了去,你就安心吧!你也不必闹,就算是闹到老太太、爹爹和我娘面前,结果也是一样的。若你说信不过姨娘,那我回头替你禀报老太太一声?等你回了老家,老太太一定会愿意替你保管私物的,你不是一向跟她老人家最亲近吗?”

谢映容呛住了,咳嗽不停,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再也不敢对谢慕林的做法有任何异议。

傍晚时分,卞太太也送来了程仪,不但有谢映容那一份,连谢显之他们兄妹三人都有,越发显得这程仪只是正常礼数,并非对谢映容刮目相看。谢映容无精打采地收下了程仪,算是彻底死了心。

不久,毛掌柜那边也送来了最新消息。文氏坐的马车日夜兼程,若无意外,明日清晨就该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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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团聚

次日清晨,谢慕林一大早就去了前院客厅里端坐,一边在心中构思着给萧瑞的回信,一边等待着母亲文氏的到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打算写给萧瑞的信还未写完。两人分别时间虽然只有不到一个月,却已发生了太多事。既然他给她写信时,把自己的经历写得如此详细,那谢慕林就觉得,若回信时不把自己的经历也同样多写一些,就太对不住对方的用心了。

至于回信的渠道,她倒也不犯愁。古娘子留下了她的住址,家里似乎还开了铺子,一天到晚都有人在。回信只需要命人送到她家铺子去,就能走萧瑞自家的渠道,到达他本人手中。

由于不敢打草稿,以免被兄姐们看见,谢慕林只能默默打着腹稿,花的时间就难免长了些。正当她纠结着该如何描述谢映慧与曹淑卿母女重逢的情形,是否把自家大姐的伤心事详细告诉外人时,大门就被敲响了。

文氏终于回到了珍珠桥的这座谢家大宅。

谢慕林有些激动地迎了上去“娘!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这一路上可顺利吗?辛不辛苦?你累了吗?渴了吗?要喝茶吗?饿不饿?”

面对着女儿关心的询问,脸上犹带几分倦色的文氏露出一个略嫌虚弱的笑容“我没事,有些累,但没有大碍。早上吃过早饭了,这会子我还不饿。倒是你堂叔和堂兄都累得不轻,你赶紧让人给他们上茶,再备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谢慕林这才发现文氏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体面的男子,一个十分眼熟的,正是返回湖阴老家过年后,推迟了返京时间的宗房三堂兄谢谨昆;另一位稍面生些,但谢慕林对他的妻子却颇为熟悉,正是七房的族叔谢琉,妻子方氏是个热心人,三房的孩子们都管她叫“琉大婶娘”,两人的女儿谢英芳乃是谢慕林在族学里的同窗。

谢慕林吃了一惊,连忙不好意思地上前见礼“琉大叔,谨昆哥,没想到是您二位陪我母亲北上,这一路都多谢您二位照顾我母亲了。方才我有些失礼,这就给你们陪罪,还望你们别见怪。”

谢谨昆和气地笑着摆手,谢琉则哈哈笑道“你这孩子,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你多日不见你娘,难免会想念的,这都是人之常情。我做长辈的,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

谢慕林听得也笑了,这两位也不知是谁安排来陪同文氏北上的,但两人都是做惯买卖的人,待人接物熟稔而圆滑,倒是可以大大弥补文氏不擅交际的缺点。既然他俩都好说话,谢慕林也就能放心招待他们了“琉大叔和谨昆哥都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这就叫厨房做去。”

谢琉拍了拍自己有些突出的肚腹“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从前我来京城时,偶然吃过一回盐水鸭,怪好吃的,别处都尝不到这个味儿。若是有,就给我来一盘。”

这个好办,京城的人都爱吃鸭子,谢家久居于此,厨娘也颇擅长做鸭类的菜色,正好这两日谢映慧忽发奇想,嚷嚷着要吃桂花鸭,因此家里备下了相关的食材,直接让厨娘做就是了。

谢谨昆没有特别想吃的,随便就能应付一顿。谢慕林便吩咐厨房尽快做些面食、粉丝汤之类好消化的食物过来。

谢显之与谢映慧闻讯也赶来见礼了。尤其是后者,还是头一回见族人,心里想到从前的事,颇为不自在。不过谢琉与谢谨昆都是和气人,待她与谢慕林一般亲切关怀,她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许多,心里也对回乡后的生活多了几分信心。

文氏见谢映容没来相迎,不由得问“容姐儿怎么不在?我只知道她年前病得不轻,莫非年后病情又有所反复了?”她边说边紧张起来。快

谢映慧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太太放心,三妹妹皮实着呢。只是她自打离了老太太身边,就少人管教,连她姨娘的话,她也不爱听了,如今更是懒怠起来。这会子只怕她还没起身呢,我和二妹妹都不好意思让她出来见人。”

文氏面露惊愕之色“怎会如此?”但旋即想到谢映容先前闹出的夭蛾子,还有女儿谢慕林在家书中提到她私自出走等事,便醒悟到谢映容定是又出问题了,谢慕林与谢映慧两个女孩子是不想让族人也知道这个妹妹闹出什么笑话来,才索性不叫她出来见人的,便不再多问,只微笑着说,“容姐儿病后体弱,也需要多歇息。回头吃饭时再让她出来见礼好了。”

谢琉迅速看了谢显之一眼,见这天真少年面上不掩尴尬之色,便知道这里头定有什么缘故。反正只是三房的一个庶女,现在其嫡母嫡兄嫡姐在此,自有人去管教,他何必多问呢?

他只转头看向谢谨昆“昆哥儿一会儿吃过饭了,恐怕得回铺子里瞧一眼吧?你丢下生意这么久,也不知伙计们是否把铺子照看好了。”

谢谨昆点头“是该回去看一眼的。接下来我至少还有几个月不在京中,计氏也不能回京,我得回去好生打点一番才行。”

谢慕林闻言不由得疑惑“嫂子怎么了?昆哥你迟迟没回京,我就一直觉得奇怪,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也只能跟大哥大姐以及毛掌柜商量。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带上嫂子呢?可是嫂子的身体受不住路上颠簸?”

不应该呀,文氏这样的身子骨都撑下来了,计氏看起来比文氏要健壮多了。

听到谢慕林的问题,谢谨昆没有回答,反而不好意思地低头羞涩一笑,脸都红了。

文氏与谢琉两位做长辈的却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前者告诉女儿“你嫂子有好消息啦,元宵节时就觉得身体不适,节后请杜老大夫亲自诊脉,才知道是有了。他们夫妻一直没有孩子,如今总算有了喜讯,全族上下都为他们高兴呢!也正因为你嫂子体弱,经不起这一路上的颠簸,你大伯娘就没许她跟着我们回京,要留她在家里休养,说是等孩子满月了再回来也不迟。正好你昆哥也要跟着我北上,你嫂子回了京也无人照料,还不如留在家里稳当。杜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说要亲自为她调理身体,好让她生个大胖曾外孙出来呢!”

谢慕林忙向谢谨昆道喜“恭喜昆哥了,这可真真是大喜事!”

谢谨昆作揖道谢,满脸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谢显之与谢映慧也恭喜了他,屋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人人都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谢慕林便问文氏“娘,那我们几时出发北上呢?订好的船具体是哪一日出发?昆哥只怕需要多点时间打点家里和铺子里的事呢。”

文氏顿了一顿“我们明日就要上船了,只是……好孩子,这一回娘不能带你去。”

谢慕林一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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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难处

谢慕林万万没想到,会从母亲文氏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

文氏怎能不带她去北平呢?是觉得有谢琉与谢谨昆陪同就足够了吗?可这两人,一个是隔房的小叔子,一个是隔房的侄儿,都是青壮男子,哪怕都是亲眷,在许多事情上也会不方便吧?谢慕林不认为文氏的身体素质与社交技能可以很快应对好北上北平以及到达北平后面临的总总状况,有她在身边,还能帮着出出主意,至少路上也有个照应吧?

无缘无故的,文氏为什么不愿意带她?

谢慕林问“是舱房不足吗?我并不娇气,跟丫头挤在一处也没什么。反正先前听毛掌柜说过了,娘订的船走得特别快,十几天就能到沧州了。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苦日子的人,这种事难不倒我的。”

文氏苦笑道“舱房确实有些不足,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挤出地方来。我不想带你去北平,是因为……”她顿了一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我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老爷,才急着赶去北平的。可若是连你都跟我走了,家里那一大摊子事儿,可交给谁去呢?!”

文氏考虑得非常现实,如今三房的情形,没有一个能压得住场、管得了家的人留守湖阴老家,一定会乱套的。

且不说谢老太太那脾气,一旦有机会掌控中馈大权,一定会忍不住作妖的。她又素来与族人不和,尤其与宗房、二房的两位妯娌势同水火。那两位老太太有可能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但她若是说话管用了,会忍住不去挑衅么?文氏可不乐意看到好好的宗族内部又起波澜。

再说,谢老太太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去年下半年先是大病了一场,差点儿连命都丢了,虽然如今已经调养过来了,但冬春换季的时候,身体也有些不大自在,还染了两日风寒。眼下她吃药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由于她一向是个任性的,又不懂得真正的养生之道,倘若没有人管束,天知道哪一日又因为胡来而害自己病倒了?

文氏自个儿都不敢说能劝得住这位婆婆,至于谢老太太身边侍候的珍珠与何婆子,就更加管不住主人了。但文氏认为自个儿的闺女对老太太颇有办法,有她在,谢老太太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除了谢老太太这位祖宗外,文氏还有其他顾虑。

家里几个男孩子,老大今年要守孝,错过一年县试,但明年肯定还要再下场的,若还要南北两边来回地跑,就太辛苦了,身体未必撑得住,也没办法专心功课;老二今春下场,县试结果已经出来了,考得了案首,接下来的府试、院试很有希望顺利通过,自然不可能放弃大好时机,随母亲北上;老三年纪还小,性子也跳脱,刚刚与人合伙开了铺子,做生意的兴趣正浓,但学业也不能荒费了;老四体弱,换季时就已经病了一场,连族学都没法去了,只得无奈告假。

文氏掩下了关于谢老太太的种种负面评价,无奈地对女儿说“小四的身体实在是太虚了,这几个月虽养得不错,可病了一场,便都白费了功夫。为了照顾他,你琴姨娘也不敢跟着我北上,四丫头更是天天围在她弟弟床边帮着照看。我若不是实在放不下老爷,原是不该丢下生病的孩子,径自出远门的。如今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托付给你。好孩子,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看家里人才行。”

谢慕林还真不知道家里出现了那么多病人,听起来也确实是需要有人回去镇场子。

谢老太太的性格和处理方式都不适合;宛琴有孩子要照看,而且她那小心思小手段,若真掌控了管家大权,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谢映慧就从来不是擅长管家的人,又是大小姐脾气,更兼人生地不熟;谢映容就更不必提了,她也就只会耍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给自己谋个好姻缘而已;谢映芬年纪太小,又有弟弟要照看。

这么一想,可不就只剩下谢慕林能指望了吗?

族里虽然还有许多长辈可以依靠,但二房宋氏顾虑到谢老太太,是不会愿意插手三房庶务的,自己也有女儿外孙和书院事务要忙;宗房的涂氏、杜氏婆媳就更不必提了,一族宗妇,本就忙得不得了,哪里还有空去管三房的琐事?能偶尔过来问一声,关照关照,就已经是极限了。

谢慕林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能走,反倒是谢璞那儿,有个文氏过去照看,再多添几个下人,也就差不多了,没有她帮忙也无妨的。

文氏这时又再添上一句“你嗣祖母的身子只怕也不大好呢。元宵节后,扬州那边来了信,也不知道杨大老爷都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二老太太从那之后就十分不自在。我临出发前去辞行,就看到她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你梅珺姑姑说,这是她老人家犯了心病。就算请了杜老爷子来诊脉开方,也说要她自个儿先想开了才行。虽然你梅珺姑姑与淳哥儿、沅姐儿都在二房住着,但我们这一房也不能完全不管二老太太呀。你哥哥要准备科考,不好分心。你回去了,还能替我与老爷尽一份孝心。”

谢慕林叹了口气“娘不用说了,我知道事情轻重。我会陪着大哥大姐三妹一起回去,把家里照看好的。你就放心吧!”

文氏红着眼圈,拉住女儿的手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明白娘的难处。你放心,等老爷那边无事了,你哥哥们也考得了秀才功名,我们一定会打发人来接你们去北平团聚的。”她看向谢显之与谢映慧,“到时候我们一家老少,都在北平团圆,再也不会分开了!”

谢显之笑着点头应是,谢映慧有几分心事,笑得就有些勉强了。不过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只要没人提起她的生母曹淑卿与其新欢方闻山,似乎也有几分值得期待?

既然拿定了主意,谢慕林也就不纠结了,直接进入了角色“娘,老太太和四弟是得了什么病?可曾请了杜老爷子去看诊吗?”

文氏叹道“老太太不愿意见杜老爷子,我只得请了杜二爷出面,只是小风寒,并没有大碍,但老太太体弱,去年大病又伤了元气,因此需要仔细调养才行。杜二爷开过方子了,只要老太太起居饮食都安排妥当,按时吃药,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至于小四……”她摸了摸袖子,“四丫头写了信,详细说了小四的脉相、病情与开的方子。我没带在身上,回头就找出来给你。她还说,从前在京城习惯了请一位大夫给小四开补药的,小四吃得不错。若是你方便的话,帮忙找那位大夫再给小四开几个补身的方子就最好不过了。”

谢慕林苦笑道“既然我不用跟着你明日就出发北上,自然是方便的。娘一会儿吃完饭就把信给我吧。我叫人打听那位大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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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安抚

蔡老田家的来报,说午饭都备好了,问是不是要立刻摆饭?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文氏连忙吩咐下人摆桌,又请谢琉与谢谨昆入座。谢慕林去帮忙指挥丫头婆子们上菜,谢映慧瞅了个空,凑到她身边小声道“我这么说你可能有些不大高兴,但听说你能跟我和哥哥一块儿回老家,我心里还挺欢喜的。”

谢慕林怔了怔,转头看她。

谢映慧小脸微红,翘起下巴道“你可别误会,我不是说跟你特别亲近,所以舍不得跟你分开,而是……你好歹是我自家手足,从小儿一块儿长大,天天见着也熟悉。去了乡下陌生地方,举目望去全都是陌生人,有个熟人陪在身边,总是令人安心些。虽说哥哥也在,但他是男子,不可能时时陪在我身边的。等我去见那些婶娘姐妹们的时候,岂不是要孤立无援?这么一想,我心里……就有些慌张。”

谢慕林闻言笑了“大姐不必慌张,虽然你从小到大都没回过老家,也没见过老家的族人,但我去年回去时,何尝不是如此?大家都很和气亲切,对爹爹的孩子都很关心,所以你不必担忧。你也别把他们当成是陌生人,只当是从未谋面的亲人就好。我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往上数一百来年,都是一个祖爷爷,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脉。这么一想,你心里会不会觉得比较有亲切感?”

谢映慧若有所思“说得也是……都是谢家本家的族人,哪怕血缘有远有亲,却与我一脉同缘。想想当初我跟曹家那些庶房的族人见面,都能与他们和睦相处,维持表面上的礼数。没道理遇见血缘更近的本家族人,反而慌张起来。”

谢慕林张张嘴,很想解释一下,亲缘关系不能这么算。谢家族人虽然与谢映慧同样姓谢,但好几房人都已经是远支亲戚了。曹家那几个庶支却都是已故承恩公的亲子,论起来都是谢映慧的亲舅舅呢。感情远近是一回事,论血缘他们却比大部分谢家族人都要近得多。谢映慧这种想法无疑是错误的。

但这种纠正似乎没什么意义。谢映慧现在正怵谢家族人,让她对族人感情上更亲近一些,也是好事。反正曹家的人对她也没几分真感情,何必反驳回去呢?

谢慕林闭了嘴,笑笑不说话,继续指挥着人上菜。

谢映慧又凑了上来,小声再问“族里的人是不是都认定你娘……二太太才是父亲的原配正室?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母亲?会不会……见到我是母亲的女儿,便对我……不以为然?他们会不会当我是出妇之女什么的……”

谢慕林叹了口气,好笑地对她说“大姐,你担心什么呀?你看别人有对大哥如何吗?他又何尝不是你母亲的儿子?放心,爹爹是兼祧了二房与三房的香火,我娘是二房这边的原配不假,你母亲原也顶了个三房媳妇的名头,是老太太的正经儿媳呢。我娘不是,我娘的婆婆是二房的二老太太。不过如今你母亲自请和离,所以三房没了主母主事,族里就做主,叫我娘暂时负责三房中馈,奉养爹爹的生母。

“二房的姑母如今带着儿女与夫婿析产别居,正住在家里,因此中馈庶务不必我娘打理,但是名份上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我和二哥是二房这边的人,跟你和大哥名义上是堂亲,并非亲手足呢。族人也认得分明,又怎会把你与大哥当成什么出妇子女?和离又不是休妻。”

谢映慧稍稍安心了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回头问哥哥去。”她从未回过老家,心里难免会没底。

谢慕林也知道她心结所在,并不多言。反正现在自己不会随方氏一同北上了,回程路上坐船走运河,旅途无聊时,有的是时间可以跟谢映慧谈心。

一顿简单而和睦热闹的午饭结束了。谢慕林早吩咐人打扫好客房,预备谢琉安顿歇息。谢谨昆则直接告辞而去。离家这么久,他心里实在惦记得很,还想着要把行李重新整理一下,收拾些春夏两季的衣裳,预备去北平后穿呢。妻子计氏留在老家没有跟来,他又不惯做这种事,恐怕要忙乱一番呢。

谢显之与谢映慧陪着谢慕林一道将文氏送回住处,便很有眼色地告退了。谢慕林帮着善姐服侍文氏更衣、通发、洗漱,又替母亲备下了助消化的热茶。

等到文氏终于可以在罗汉床坐下,倚着引枕闭目休息的时候,她面上的倦意已经完全无法掩盖了。她几乎立时就要睡过去。

谢慕林虽然很想跟母亲说说话,但见她这般疲倦,倒也不好再打搅她,便轻声吩咐翠蕉去取张锦被来,给母亲盖一盖。

文氏这时却又睁开了眼,温柔地看着女儿,微笑道“不必忙活了。我只是闭目养养神,并没打算睡下。这么久不见了,我还想跟我的好真姐儿说说话呢。”

谢慕林笑着从翠蕉手里接过锦被,盖在母亲身上小心掖好“你盖着被子也不妨碍聊天。反正明天你才出发北上呢,我们母女俩今天还有时间可以聊的。你已经很累了,先歇一觉,养养神再说吧!”

文氏摇摇头,笑着拉住女儿的手道“你哥哥今年县试考得了案首,娘心里实在是高兴得不得了!书院里的先生们都说,你哥哥底子打得好,这大半年又用心攻读,不但县试得了案首,接下来的府试也是很有希望的!先生们不会平白无故抬举他,府里的学子,都有哪些是格外出众的,他们定然心里有数。既然他们说你哥哥有望再得一个案首,那定是有把握的!”

倘若谢谨之府试也得了案首,到院试时再争得头名,那便是妥妥一个小三元了!湖州府已经多久没出过这样的殊荣了?当年谢璞也没这个风光呀!文氏想想都觉得兴奋。

她小声对女儿道“说实话,我心里还有几分庆幸,显之今年为了守孝,未能下场。你哥哥总说长兄的学问不逊色于他,若是显之今年也下场,你哥哥未必能考得这样的好名次呢!”

谢慕林心里也为胞兄高兴,可他也不过是得了一个县试案首罢了,文氏明显有些激动了,她不得不安抚住母亲“娘,这些事咱们在心里想想就好了。哥哥只是县试考得好,后头两场还未考呢,我们别想太多。万一叫人知道,岂不是误会了哥哥是个轻狂人?”

文氏忙掩了口“好孩子,你说得是。你哥哥也很镇定,说区区一个县案首算不得什么。外人听了,都夸他是个谦逊的君子。与他相比,我这个长辈反倒显得轻狂起来,没有你哥哥稳重呢。我再不会这么说了,省得叫显之与慧姐儿听到了,心里不痛快呢!这两个孩子本就过得不容易,我怎能叫他们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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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母女

文氏其实就是心里太高兴了,偏偏当事人儿子表现得无比淡定,竹山书院从前也出过好几位县案首,全书院师生外加二房众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若她太过欢喜,倒显得不稳重了,因此一直按捺下来,直到如今见到女儿了,才在私下里显露几分。

谢慕林欢喜过后,劝了她几句,她自己也平静下来了,还想到谢显之身上“显之的学问不比谨之差,若是他明年下场,也能得个县案首,甚至是小三元,那我们谢家就顶顶体面了!别说是湖阴县了,就是湖州府,也没几家人有如此出色的子弟呀!”

谢慕林也有同感,还说“大哥在京城期间一直没丢下功课,每天都很用功地读书,还向焦银台请教学问呢。他明年下场,定能考得好成绩的!还有四弟,他从小就聪明过人,只是身体弱些罢了,好生养上几年,将来说不定也能在考场上发威,那我们家就有三位才子啦!”至于老三谢徽之,她也就不指望了,他原也不是读书的料子。

文氏也想到谢徽之了,叹了口气“小四很乖巧,只要他的身体能养好,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倒是徽之……他在别的事上分外聪明,与人交往相处时特别伶俐,不知怎的,偏偏在功课上不用心。我也没别的指望了,只要他能考得一个秀才功名,不是个白身,他想干什么,我都随得他去。反正他们兄弟情谊深厚,做哥哥的总会照应好弟弟。”

接着文氏又跟女儿说了些老家的情况,元宵节后族里都有些什么大事,哪些人生病,哪些人离乡返程,又有哪些人家定下了婚期。比如宗房的嫡长孙女谢英莲,正月里得亲戚牵线,相看了一家富户的子弟,双方感觉都不错,有意继续接触下去。若没有意外,兴许今年夏天之前,她就会定下亲事,明年就该出嫁了。文氏不在家,谢慕林回去后暂掌中馈,还得预备着一应礼节上的事,不能有所失礼才行。

另外还有前往金山卫任职的两位年青族人,未能回乡过年,但节后也都托人送了家书回来报平安,告诉族里,他们新得了什么职位,是何等品阶,即将出任什么职务,等等,还请族人帮忙照应他们的家人。这两人因是三房牵线搭桥,推荐过去的,也不能把人丢下不管了,肯定还要维持联络,对他们的家人也要多加照看。这种事通常是谢谨之在处理,但他眼下忙着备考,有什么事就需要让谢显之出面了。文氏希望女儿能好好跟他沟通明白。

再者,还有谢慕林先前提过要求的,想要找从前文家作坊辖下的匠人们帮着打制些东西,文氏也把人给联系上了。当中除去有一人已经年迈去世,两人上了年纪实在不便挪动以外,其他人都很高兴能重新为旧东家服务。文氏已经在湖阴县城边上寻好了一处宽敞的宅院,预备安置他们。她如今忽然要北上,事情只做了一半就不得不丢开手,谢慕林回去后,就得替母亲善后。

文氏对谢慕林道“你从前只是跟在我身边帮忙打打下手而已,从未独力掌管一家中馈,更别说还有这许多琐事了。但幸好如今咱们是在自家地方,日常打交道的都是自家族人亲友,便是你有什么错漏之处,长辈们也不会跟你计较的,正适合你练手。我知道我的真姐儿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不懂的,就去向你嗣祖母、梅珺姑姑或是大伯祖母、大伯娘她们请教,哪怕是族里别房的伯娘、婶娘、嫂子们,也会愿意指点你的。你别害臊,只管大大方方地问人就是,出了错也不怕。”

谢慕林感觉到了压力,但同时也有了动力。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挑战,想想她都忍不住要兴奋起来了“娘就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

文氏见女儿并点没有退缩,反而是兴致勃勃、迎难而上,心里也十分欣慰。这就是她的女儿呀,比她可勇敢多了呢!倒是很有几分丈夫谢璞的风采。

想到丈夫,文氏又露出几分忧色来“老爷受伤的事,我听老毛说,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虽然老爷在信里说他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伤,行动不大方便,叫我们不必担心,可我就怕他是报喜不报忧,故意把自己的伤往轻里说。虽然我明日就能出发北上,若是顺利,不用一个月就能见着他,但毕竟还有一个月呢!天知道他这会子伤得如何了?若你们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就多告诉我一些,让我也安安心。”

谢慕林就把萧瑞在信里写的内容告诉了她,连谢璞遇袭时的细节也不例外,同时,也把谢映慧意外被生母骗走,并探查到袭击谢璞之人的幕后真凶等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氏。

文氏听得面色煞白“竟然是方闻山指使的?!何至于此?!他既然已经与曹氏终成眷属,也没有被贬斥到底,反而能回到陕西都司安安稳稳地做着将军,那就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才是,何苦再去招惹那些祸事?!他从前之所以帮着曹家害人,不就是为了能与曹氏双宿双栖么?如今夙愿得偿,怎的又不知道珍惜起来?!”

谢慕林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他还没娶到曹氏之前,想的是曹氏,其他的都可以放弃;但等他娶到曹氏了,又开始觉出权势利益的好处来,想要再往上爬。他毕竟是曾经靠着自己的能力,爬到帝王心腹、禁卫统领这等高度的人,怎么可能甘心重回平庸,甚至被人耻笑轻视呢?没点野心和手段,他在之前也不可能获得成功。”

文氏叹了口气“人心总难免会贪婪……倘若他娶到曹氏后,便安安分分过日子,再不沾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未必不能富贵安祥过一生。就算他那好友真知道他什么机密之事,想要救他好友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他又何必抢这个先?结果如今他反倒惹下了更大的祸事,燕王殿下只怕没那么好糊弄,他将来的日子不好过了,又叫曹氏如何是好?”

难不成曹淑卿这个女人,这辈子就真的命中带衰,无论嫁给哪一个男人,都难免要面临抄家入狱的灾难么?只是上一回谢璞出事,是曹家主导,她还能在娘家庇护下安然脱身,甚至卷走谢家巨财。这回方闻山再出事,是自己找死,曹家未必会出手帮忙,就算出手了也有可能会面临二皇子与林家一方的刁难,曹氏是否能再一次逃脱罪责,还真是未知之数呢。

文氏低声嘱咐女儿“若真有那一日,我在北平会尽快写信给你,你想法子瞒着你大哥大姐些,别让他们太担心难过了……我想曹家再怎么不喜曹氏,也不会任由她受人搓磨的,至不济……也就是接回来塞进庵堂里修行罢了。”

谢慕林领会地点点头。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文氏又忽然问“那位萧家小哥,怎会给你写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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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告知

谢慕林很顺利地从母亲文氏那里得到了前往老宅搬运织机的许可。

不过文氏还是免不了要啰嗦两句“怎么偏在这时候搬织机?前些时候不搬,眼下都快过年了才搬,还不如让织机一直留在老宅,等到正月里得闲了再说呢。你这一去,就要花上小半天了,还拉上两个兄弟同行,耽误多少事儿呀!”

谢慕林干笑,解释道“前些时候不是忙吗?哪里顾得上?我本来也是打算忙完了再去搬的,可我每次借四妹妹的织机时,琴姨娘的眼神都怪怪的,盯得我浑身发毛。趁着现在还没到最忙的时候,这两日天气也好,赶紧把我自己的织机搬回来是正经。反正老太太已经搬回来了,以后多半不会回老宅去住,我把织机丢在那里也是荒废了,还不如搬回来用呢。”

文氏这才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觉得这种事打发个人去就好,用不着谢慕林亲自走一趟,还说“你如今都要预备学织绸了,织布机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库房里还有更好的,等过完年,我就叫人搬出来。”

谢慕林打了个哈哈混过去,没提自己搬织机回来,重点不在练织布,而是飞梭的研究已经因为大水停滞很久了,她想趁着正月里比较有空,重新拣起来。既然萧瑞约她去见面,那就顺便走一趟嘛。

她抱着文氏撒了几句娇,哄得文氏很快就不再追问了,只当是几个孩子想借机歇口气,放松一下,出去散散心什么的,还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几个孩子压榨得太狠了呢?

谢慕林不知道文氏冒出了什么想法,她只是换了一身男装,高高兴兴地带着一兄一弟,出门前往码头,上了自家的船,朝谢家湾老宅的方向驶去。

谢徽之近来族学放假,没有学习压力,没有功课缠身,被嫡母文氏指使着带人进县城里采买物品,简直就象是撒欢了似的,每天过得快活无比。一上船,他就跑到甲板上,跟周围其他船只上的熟人打招呼去了,连谢家角岸边、县城方向码头以及竹山书院小码头上的人,他都没漏下,仿佛一人出巡,沿路皆有人响应。

谢慕林与谢谨之则要比他腼腆得多,只是静坐在船舱中聊天,看着他如何交游广阔,还有心情评论几句。

等到船驶离县城周边人口密集区域,谢徽之才安静下来,改而跟船夫聊天去了。

谢慕林在舱中与谢谨之讨论“萧瑞来找我们,会是为了什么事呢?难道是上回大姐姐提起的,赵家小姐的事,还有什么后续我们不知道的吗?”

谢谨之想了想“其实我们带上三弟,有些不妥。三弟是不知道那件事的,一会儿见了萧瑞,只怕大家说起话来,会有所顾虑。不过事过境迁,三弟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叫他别把听到的事传出去就是了。至于赵家的事会有什么后续……我认为,事情是因马小姐而起的,既然大妹妹说事情已然了解,那就必定是了结了。或许萧二公子知道些内情,是连马小姐都不清楚的,他特地告知我们一声,也足可证明他的坦然。但我还是觉得,他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他其实对那些龙子凤孙、皇亲国戚、高门大户之间的桃色机密不太感兴趣。

不过谢慕林总有一种感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赵家的事而已。他特地跑了两趟湖阴,还去了一趟京城,不可能只是为了捎个口信。兴许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他不是说,有关系到我们谢家安危的要紧消息吗?”

谢谨之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谢家几乎全家退出京城,只剩两个女孩子,明年开春后也要走了,就算有个大宅和一群伙计、下人留守,又能出什么事?京城里的大人物们,个个眼高于顶,忙着争权夺利都来不及,谁还有闲心来跟几个小人物过不去?

谢璞在北平有燕王庇护,谢家在湖阴也不是小门小户,如今更是凭着书院与水泥,与湖州府内的官员、士绅、商家都结下了不错的关系,真有谁要算计他们,也会有人暗地里通风报信的。真要犯愁,也是在谢家的仇人曹氏一族夺得权利斗争的胜利之后了。而真到了那一日,谢显之与谢映慧也能多少起点儿缓冲作用,谢家不会真被逼上绝路的。因此,谢谨之觉得自己没啥好担心的。

这份笃定,在谢谨之见到了萧瑞,听到他传达的消息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谢谨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瑞,“王家长女到了薛家那位太子妃的身边,明年就要陪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嫔御了?!”这是开玩笑的吧?!

谢慕林也觉得荒唐“太子妃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吧?她要带什么人嫁进东宫,难道宫里的人就没事先查验过?比如派个嬷嬷什么的来教导陪嫁丫头的宫廷礼仪,多少也能察觉到不对劲吧?王湄如不是出了名的美人吗?宫里见过她的人想必不少?以曹皇后的霸道作风,她明知道太子因为这个女人,与她离了心,还会让王湄如有机会进宫?!”

萧瑞叹道“你们也觉得荒唐吧?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不敢置信呢。但是……这是三皇子亲口说的。他若不是有把握,也不会把这件隐秘之事告诉我。我看他的意思,兴许还打算拿这事儿当作太子的把柄,日后公之于众,叫太子吃个大亏的。所以,这事儿定是真的,只是不清楚那王湄如是如何攀上了薛家,薛大小姐又是如何答应让她陪嫁的。”

谢慕林想了想“记得你们都说过,薛大小姐并不是十分出众的闺秀,只是大体上还不错而已。而当时被太子看中,有机会成为太子妃的就有三位千金。如果说,薛大小姐为了成为最后的赢家,给自己增添筹码,而王湄如又找上了门的话,她会答应这种事也不出奇。反正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太子有多少个妾室,都越不过她去。王湄如现在又没有了家世身份,只能以奴婢的名义陪嫁进宫,将来再受宠,位份也不会高。薛大小姐只当是带了个漂亮的陪嫁侍女,日后替自己固宠。而王湄如当日是诈死脱身的,她的家人是不是也成功逃脱了性命?如果她的亲人就在薛家人手里,也难怪薛大小姐能放心收下她。”

谢谨之脸色阴沉“若王氏女果真得了太子宠爱,在东宫耀武扬威,确实有可能在太子耳边进谗言,陷害家父。然而,家父人在北平,受燕王统辖,别说是太子了,就是皇上要治罪,也得先知会过燕王殿下吧?有这功夫,皇上与皇后也早就发现王氏女的真实身份了,他们果真能容得下此等妖媚惑上的罪臣之女在东宫兴风作浪?!”



第四百六十一章 委托

谢慕林溜回到船上去了。

不过,因为河上的风停了下来,暂时没有再肆虐了,所以她没有再受冻就是了。

没过多久,谢谨之带着大夫与仆妇回来了。谢慕林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自己去过门房烤火避风,压根儿没提自己跟萧瑞见面的事,谢谨之也未起疑。他跟大夫聊起了那几位伤者与病人的身体状况,一再强调那是平望镇千户所送来的病人,不愿意前任指挥使遗留的爪牙知道他们的下落,趁机来报复,所以请大夫不要对外泄露病人的情况。那位大夫既是杜家医馆出来的,又知道平望镇的新千户出自相熟的金山卫,不可能不卖金山卫的人情,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大夫隔日就会自行前往谢家湾复诊,老宅里的人要使用的蔬菜肉蛋,也是隔日送去,顺道还会把大夫刚开的药配好了捎上。这么一来,谢家老宅里新住户们的日常生活就都安排妥当了,不必谢慕林和谢谨之兄妹俩亲自一趟一趟地跑。

于是谢慕林回到家后,才想起自己又忘了把织机给搬回来。

想起在老宅门房里与萧瑞的对话,谢慕林不太好意思再跑一趟,就怕又遇上萧瑞了,只得去委托三弟谢徽之。

谢徽之虽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纳闷“二姐姐怎么非得急着把那台织机弄回来呢?别说是因为琴姨娘盯得紧,二姐姐不好意思再借用四妹妹的织机。那话用来搪塞太太还行。太太天天忙碌,根本顾不上留心二姐姐和四妹妹练习织布时的情形,我却是能经常看到的。四妹妹已经不怎么摆弄那玩意儿了,最近都在忙着学做衣裳呢。

“二姐姐你学得比她还快,练织布的时间并不多,就算偶尔借了她的织机,也是用来尝试织出些新花样来,织成了也不过是裁两块手帕罢了。太太已经说了,正月后就把库房里的新式织机和织绸机都搬出来给二姐姐玩,你哪里还用得着那老式的小织机?闺学里明春又没几个新学生入学,用不着你赶着把织机还回去。所以,为什么非得催着我尽快把那台老织机弄回来呢?”

谢慕林眨了眨眼,决定还是稍稍透露一点实话“你从前常往老宅去的,也见过我操作那台织机时,是什么情形了吧?我用一个很大的梭……”

不用她把话说完,谢徽之也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二姐姐为什么会用那么大的梭子?不过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梭子上头有机关,二姐姐两头抛那梭,上头的线轴出线飞快,织起布来,比寻常织机要快好几倍。”

“这就是了。”谢慕林道,“我觉得要是在织机上增添一个机关部件,让那梭子能固定地在两头飞快来回,就能大大提高织布速度,所以正做试验呢。可惜我还没想到要怎么把那梭子跟织机联结成一体,所以打算趁着正月里比较清闲,继续做研究。”

谢徽之挠了挠头发“那要怎么……联结成一体?就这么抛梭子不行么?我瞧着你织起来也挺快的,又省事。”

谢慕林笑道“抛来抛去的太费力气了,我是想在上头安个木槽,让梭子在木槽中穿梭来回的。要是能用上弹簧,速度立刻就会大增。”她是看过相关动画讲解的,虽然因为看得不太仔细,记忆也比较久远,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飞梭织布机的大致模样还是知道的。如果能碰上靠谱的木匠,应该能把东西捣鼓出来,只是弹簧可能就不行了。这个年代,就算有能达到条件的金属拉丝工艺,也不是她这种小打小闹能玩转得了的。

谢徽之听着自家二姐的讲解,面上满是茫然。打探消息、结交朋友他很擅长,吃喝玩乐也是他熟悉的事,四书五经他勉强能应付,但织机工艺……这根本不是他能理解的东西。

谢慕林也不强求他理解,笑道“算了,你也不必多想,有机会替我物色个好木匠就行了。其实,要不是因为之前大水来了,我早就想寻个木匠来帮忙做这件事了。”

“木匠?”谢徽之想了想,“萧二哥带来的人里,不就有木匠么?我看过他给前湾村村民做的活计,手艺比前湾村原本的木匠大叔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不如请他帮忙如何?正巧织机就在老宅。他们如今住进老宅,不能随意外出,也怪无聊的。他们一个两个都是闲不下来的人,索性把织机交给他们,说不定真能做出二姐姐想要的东西来?”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那倒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毕竟他们住进老宅,是为了休养和躲人……”

谢徽之笑道“这有什么?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了。二姐姐你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我拿去给他们看。若是能做出来,那当然最好不过,做不出也没什么。咱们家也不是白使唤他们的,多给几两银子做辛苦钱,他们也能赚到一笔外快,将来北上安家都能便宜些,想必还乐意得紧呢!”

谢慕林觉得三弟的话有理,便真的把自己的想法写了下来,又画了几张大概的草图,尽量把自己所知道的飞梭织布机原理说清楚了,连弹簧的构造都捎带着提了提。不过当中的原理她解释不清楚,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理科生,高考前学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只能把制造弹簧的金属丝需要达到什么条件提了一下,顺带地也说了它用在马车上,能达到避震效果。

她还没忘记,从杭州来的那位高明木匠,本职就是造车的。

这些东西也许那位木匠一时半会儿的制造不出来,但只要他心里有这个概念在,未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有希望研究出新技术的。就凭萧瑞与他们谢家的良好关系,还怕她沾不上新技术的光吗?没有飞梭织布机,弄几架避震效果好一些的马车来也行哪。她与母亲文氏明年北上,在北平生活期间,恐怕都要指望马车作为日常交通工具的。

谢徽之把她给的信和图纸都收了,顺带收下的还有预支给木匠充作研究经费的十两银子,不过没打算今日就去老宅。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再去老宅,回来时恐怕都要天黑了。大冷的天气,夜里风只会更大。他打算明天一早再出发。

谢慕林径自去了正院,打算向文氏复命,顺便讨论一下小年夜的安排,却看到文氏面带忧色,正吩咐丫头们把收藏的几味名贵药材取出来备用。

文氏忧心忡忡地告诉她“二老太太病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谢慕林怔了一怔“早上去时,不是还好好的?二祖母怎么会忽然病了呢?”

“说是今日午后吹了风。”文氏叹了口气,“但愿她老人家吃两副药就好,可别真的病起来,不然这年可怎么过呀?”



第六百二十三章 坦白

谢慕林轻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就显得没那么难出口了。只是她真的有必要在萧瑞的问题上一再说谎吗?哪怕是在最亲的母亲面前?

萧瑞都已经在自己的亲友间把这件事广而告之,除了他的父亲和嫡母、嫡兄等一众看起来就跟他不大亲近的人以外。谢慕林虽然觉得他有些口无遮拦,但内心未尝没有窃喜,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重视。如果她总是在亲人面前掩饰自己与萧瑞的关系,好象完全否定了他的角色一般,好象有些不大厚道吧?将来萧瑞总会上谢家来提亲的,万一到时候,自家父母因为不清楚内情,只凭外在的条件就拒绝了他,那怎么办?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便把心一横,小声对文氏道“娘,你知道萧瑞除了在大理寺做过官差,领着咱们去探望爹爹以外,在湖阴时也跟我们家有往来吧?他还跟三弟交好。”

这事儿文氏当然知道,她还挺高兴的呢“当然啦,他还在咱们家老宅里住了好些日子呢,特别客气。先前他不是把几十个杭州来的人也安置到老宅去了么?因着你们兄妹都说,那些人的消息不方便外泄,一应日常供给都是咱们家出的。虽然萧家小哥有拨银子过来,但明面上还是走的咱们家的账呢。我既然掌着家中中馈,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了我?”

谢慕林点点头“这就是了。他与我……我们家来往得不少了,平时接触也挺多的。大哥二哥还有三弟都与他相处得挺好,觉得他这人跟传闻中的纨绔形象差得很远,后来还知道了他的许多难处,他在外头的坏名声,多少是被家中嫡母坑的,对他也有几分同情。别看他好象跟三皇子挺亲近的,实际上三皇子没几分真心。他也不想再在京城蹉跎岁月,依靠三皇子和家中嫡母嫡兄挣前程,所以去年就从家里脱身出来,去了金山卫当差。紧接着,今年年后,他又谋到了北方的军职,想办法越过他父亲萧将军,把自己弄到边军去了。他说……只要他能在边疆立下军功,将来他就再也不用看家里或三皇子的脸色了。”

文氏听得感叹万分“在大理寺牢狱里初见他时,我就觉得他这孩子跟别家纨绔子弟大不一样。哪怕是受人夸奖的那些出色的高门子弟,也不如他脚踏实地。明明是皇亲国戚,还跟三皇子相熟,但官差他做得,卫所的小军官他也做得,一点架子都没有。剿匪时他跟其他人一块儿杀敌,受了伤也不在乎。边疆虽无大战,却时有小冲突,还是会死人的,他也义无所顾地去了。就冲他这志气和胆识,我知道他是个极好的孩子!”

不知怎的,听到文氏这般夸奖萧瑞,谢慕林心里就怪高兴的“娘也觉得他不错吗?那……如果将来这个极好的孩子上门向爹爹和你提亲,你们会不会答应?”

文氏愣住了,旋即反应过来,猛然坐起了身体“你说什么?!”

谢慕林微笑着将她轻轻按回引枕上“娘别担心,我跟他清白得很,没有做什么违礼的事。我也不是象三妹妹那样心存妄想,就成天想着要如何讨好萧家人,企图嫁给他。我只是……很意外地似乎得他另眼相看。去年他离开湖阴前,就问过我,是否能给他一个机会。倘若将来他果真能在边疆立下军功,在军中混出个样子来,就会上门向爹爹提亲。到时候我如果不讨厌他的话,他请我不要拒绝他。我当时挺吃惊的,没想到他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但他看起来很有诚意,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文氏瞪着女儿,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你竟然……一直瞒着我?!你哥哥他们呢?还有徽之,他们知道不知道?!”

谢慕林摇头“家里人都不知道,娘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其实她觉得,三弟谢徽之应该隐隐有些察觉,甚至可能还颇为支持。但这种时候她就没必要说实话啦,总要让文氏知道自己在女儿心目中有多重要嘛。老娘也是需要哄的!

文氏闻言,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只是话里仍旧免不了埋怨“你们也太大胆了!这叫什么?这叫私订终身!婚姻大事,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你有父母兄长,他又何尝没有父母家人?你也会说,他是个庶出的,家中嫡母嫡兄对他都不大好。既如此,你还要嫁过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文氏心目中的理想女婿,是象谢璞这样的读书人,性情温文尔雅,还要比较聪明能干,不能是死读书的书呆子。如果家世再好一些,家境再富裕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心里都是从谢璞的同僚、同窗或是竹山书院的学生里头考虑女婿的人选,由于没有在书院里发现合适的人,还打算此番北上,等谢璞伤势痊愈,便开始留意周边官宦人家都有哪些出色的子弟呢,哪里想到女儿早已看中了人?!

她语重心长地劝女儿“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不要太过轻率地做决定。萧家小哥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可他家里那等情况……”她顿了一顿,“别的不提,光是他家也是皇亲国戚,还有一位贵妃与一位皇子,老爷就不可能乐意结亲了。去年那一遭,我们全家就受惊不轻,实在不想再被卷进那些皇家血脉与皇亲国戚争权夺利的污漕事里去。哪怕萧家小哥不打算靠家里,他也还是萧家人,根本撕撸不开的。万一三皇子也出事了,牵连到萧家,你也跟着倒了霉,岂不是叫我与老爷心疼死?!”

谢慕林想了想,道“他对三皇子争权的事还是相当警惕的,萧将军倒是一心忠于皇上,但他的妻女大概有别的想法。不过这些事都是萧家内务,我没有权利干涉。如果萧瑞不能处理好个中风险,我也不会傻傻地往坑里跳呀!”

文氏皱眉“这么说……若是萧家也参与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你就不会答应萧家小哥求亲了?”

谢慕林笑笑“不,我的意思是,萧瑞自己也不想搅和进那种事里去,所以,他会想办法脱身,又或是把萧家从纷乱里摘出来的。无论如何,咱们家只要爹爹一直留在燕王府辖下,就不会被牵连进京城的争斗中去。萧瑞自个儿也跟燕王府关系不错,否则就不可能向燕王殿下推荐爹爹了。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选择在这时候远离京城,肯定也是想要摆脱那种风险吧?”

文氏眨了眨眼,沉思片刻,方道“倘若他真能脱身,又能保得自家无恙……我会好好跟老爷商量的。我们在北平,也能好好细看他这个人,是否真的适合做我们家的女婿!”



第六百二十四章 告诫

文氏松了口,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至少在谢璞那儿,谢慕林多了一个盟友。

她头一回庆幸自家便宜老娘是位好说话又耳根子软的。只要让文氏知道萧瑞的优点,她是不会排斥一位优秀的青年成为自家女婿候选的。

谢慕林高兴地对母亲说“娘放心吧!萧瑞这个人挺聪明的,平时做事也很靠谱。他还提过自己将来在外头做武官,跟家里人不住在一处,不是分家也跟分家没两样了。等他父亲去世,他嫡兄继承了将军府,他要分家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真的嫁给了他,也不会去受他家嫡母的闲气。”

文氏看着女儿的笑脸,没好气地说“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你想那么远做什么?!我可还没有答应你俩的事,只是说会考虑而已。你可别给我胡闹,象容姐儿那样胡作非为,让全家人跟着担心。若真是如此,就算老爷不说话,我也饶不了你!”

谢慕林笑道“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况且萧瑞与我隔着一千多里地,我和他能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顶多也就是通个信罢了。况且他给我写信,多数是在谈正事儿。这一回就是多亏他的人在北平听说了爹爹受伤的经过,报到他那儿,他又飞快地派人送信给我,我和大哥大姐才知道了爹爹的真实情况。要不然,我们只从曹氏主仆那边听说方闻山对爹爹下了黑手,却不知道爹爹怎样了,岂不是要担心得寝食难安?萧瑞离开京城前,也是他把曹家的消息告诉了我,我和大哥大姐才调整了对曹家的应对态度。他给我们家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消息呢!”

文氏听着,神色缓和了许多“他确实是有心了……”但随即又再瞪了女儿一眼,“即使如此,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写信给你,说的是正事,又派了自家心腹送信。你在家里等着收信,倒也罢了。回了老家后,却不要再做这种冒风险的事儿。谢家角上家家户户都是咱们的亲族,人人都盯着你呢。你但凡有些许行差踏错,都休想瞒得过去。虽然族人们不会对你如何,但你难道就不觉得丢脸么?你也要为二老太太的脸面着想一下。她老人家德高望重了一辈子,你可不能给她的名声抹黑!”

谢慕林哑然,讪讪地道“知道啦,我是真的明白事情轻重,不会乱来的。就算真要跟萧瑞写信,我也会做掩饰,比如让三弟帮忙传递什么的,不会叫人知道是我。”

“那也不行。”文氏道,“若是你的信落到外人手里,叫外人看了去,谁能担保别人认不出信是谁写的?你别把这种事看得太轻忽了。即使萧家小哥对你有意,他也做不了自己婚事的主,他家里还有父母在呢。若是他的父母觉得你品性家教不好,不肯上门来提亲,老爷是绝不会答应把你嫁给萧家小哥的。况且,女孩儿的名声若是坏了,即使你与他能顺利成婚,日后也照样会被人说闲话。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招惹这些麻烦事做什么?你若真有心要与他在一起,他若真有心要明媒正娶你,就绝不能有半点松懈,落了把柄在外人手上!”

反正萧瑞是打算立了军功、升了职后,再上门找谢璞提亲的,是否与喜欢的女孩子私下有书信往来,并不重要。文氏觉得,等到萧瑞达到自己的目标后,直接去说服父母,找谢璞与她夫妻二人提亲就好。原本她是不知道女儿跟萧瑞有默契,谢璞也一无所知,很有可能看中别的青年才俊,就把女儿给许配出去了。如今她已知情,自然不会犯这种错,那萧瑞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一切都照着礼数来,便任谁都挑不出错,对双方都有好处。

谢慕林能明白文氏的顾虑,也承认她的想法是对的,只是有一样“这回萧瑞给我们家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我总得写封信去道谢吧?”

文氏表示“感谢的信由我来写就好,再借你哥哥的名义送出去,便是有旁人知道了,也挑剔不了什么。你就不必写了,我会在信里告诉萧家小哥,我们全家上下都对他感激万分!”

谢慕林张张嘴,又闭上了。反正回信的渠道在她手上,古娘子的地址只有她知道,她说服不了文氏,难道还不懂得加塞吗?只要把自己的亲笔信连同文氏那封一同送出去就行。至于有可能泄密的问题,对她来说也不是问题。回信的人是谢慕林,只是谢氏宗族的一个少年人,又跟谢映真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外人看到信的内容,也不会联想到她身上。

谢慕林还有些不走心的想,萧瑞在来信中写了不少表白的话,那她回信时是否也需要回应一二呢?要是写得太正经了,只字不提感情之事,就怕萧瑞会觉得她太过冷漠无情,心里受伤。可若是她在回信中写得太露骨了……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是一回事,就怕真有外人看了信,误会萧瑞少年是个断袖,那就不好了……

谢慕林这边在走神,文氏那边经过方才这一番“惊吓”,再加上旅途劳累,实在是撑不住了,头一点一点地,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谢慕林见状,连忙劝她先歇息“等你醒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可聊呢。要是没休息好,你明日上船出发后,可怎么撑得住?”

文氏虚弱地笑笑“我又不是没坐过船,船一开,我就直接睡下,有什么撑不住的?还能趁机多歇息歇息。”话虽如此,她也没拒绝女儿的劝说,就这么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谢慕林等到她睡着,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低声叮嘱善姐服侍好文氏。

但她看到善姐带着翠蕉与香桃忙里忙外,外头还有蔡老田家的帮忙打点杂事,又不由得觉得母亲身边侍候的人带得太少了。

她小声问善姐“我好象没见到马路遥夫妻俩,他们没跟来吗?”

善姐轻轻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太太说,二姑娘你回家后要接手管家,没个帮手不行,所以把马路遥两口子都留在老家了。路上有我侍候就够了,还有两个粗使的婆子帮着打打下手,如今人都在外院呢。等到了北平,还有赵丰年夫妻在,老爷那儿也雇了新人,并不缺人手使唤。”

谢慕林闻言皱起了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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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和乐

文氏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自动醒过来了。

谢慕林觉得她明明还很疲倦,劝她再多睡一会儿,她却道“我只能在京城待不到一天的功夫,哪儿有这么多时间睡觉?一会儿老毛他们就要过来了,我怎么能让他们久等?反正明儿上了船,我有的是时间歇息。”还立刻吩咐善姐侍候她梳洗。谢慕林没办法,只得亲自煮了碗有补气安神作用的建莲红枣汤来,服侍文氏喝了。

毛掌柜是临近傍晚的时候过来的。他还带来了七八个曾在谢家商号服务多年的老掌柜、老伙计们。这些人基本个个都精神不大好,但比起刚刚回到谢家的时候,已经大有改善了。原本他们或病或伤,几乎都是起不来床的状态。经过谢慕林与毛掌柜请动北门桥的严老爷子帮忙诊治与调理,他们已经差不多回复了元气,可以自主行动,说话也无碍了,接下来只需要继续休养些时日就好。

在从前谢家还未出事的时候,这些老掌柜、老伙计们每逢过年时,都要到东主家来请安拜年的。文氏未出嫁时,跟在谢老太太身边就见过他们;出嫁之后,但凡有人到京城谢宅里请安,也必定要来拜见她,反倒是当时手握中馈大权的曹氏,因为受到谢璞的警惕,未必能有同等待遇。因此,文氏对这些谢家故人都十分熟悉,甚至还记得他们各自的家人、亲友,记得谁的孩子要成亲生子了,谁的孙子又到了读书说亲的年纪。

这些老掌柜、老伙计们听着文氏亲切和蔼的问候,心里想起从前的时光,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过去的日子多美好呀,若不是曹家,他们又怎会受这许多的苦?幸好如今他们成功脱身了,再也不必去受那等权贵的践踏。今后无论是留在老家养老,又或是北上北平,继续为东家做事,都是极好的。反正京城这地界,他们再不会踏进来了!

文氏心知这些故人都吃了不少苦头,受过的罪只怕比前些日子已经回到湖阴的那一批人还要多得多,只能一直软语相慰,尽可能地安抚他们。谢慕林与毛掌柜也一直在旁帮口。倒是谢显之与谢映慧,考虑到自己身上还有一半的曹家血脉,不大好意思来见他们。

最后反倒是年纪最大的一位老掌柜主动把这件事说开了“怎的不见大少爷与大小姐?听毛小弟说,大少爷与大小姐总觉得自己是曹家外孙,对不住我们,因此不愿来相见,可是?我们能平安脱身,还是多亏了大少爷与大小姐出力。大小姐甚至还受了伤。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使原本一时糊涂,对两位小东家有几分误会,如今也早就想明白了。曹家冷酷无情,连自家亲骨肉都是说弃就弃,大少爷与大小姐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少爷与大小姐都是东家的儿女,何必与我们生分了呢?”

文氏听得十分感动“两个孩子也是怕你们见到他们,心里不快,才会主动回避了。既然你们都没有怪罪的意思,咱们一家人自然是要在一块儿团聚的。”

谢慕林立刻转身去把长兄长姐给请了过来。

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虽然曾经参与过拯救这些谢家故人的行动,但真的从未见过他们。此时双方面对面,他们都有些无措了。

于是几位精明圆滑的老掌柜们便主动夸起了谢显之,说他风度好,据说学问也好,今年错过了科试不打紧,明年一定会蟾宫折桂的;又夸谢映慧才貌过人,举止娴雅,真真是大家闺秀,将来还不知谁家有福能娶了去,云云。

几位老人家哄得谢显之谢映慧两个小年轻面红耳赤的,脸上却都露出真心的笑容来,很快就和乐融融了。

晚饭大家也是一块儿在谢家大宅的正厅里吃饭的,分了几桌坐着,却都有说有笑,菜色也烧得好,即使没有酒,也足以令所有人愉悦欲醉了。

饭后,毛掌柜领着众人,再次正式拜别文氏,又请文氏捎带上他们给谢璞的书信和礼物,方才告辞而去。临行前,毛掌柜也把订好的返回湖阴县城的船期告诉了谢慕林、谢显之与谢映慧,并约好会合的时间地点。

把人送走之后,文氏坐在厅中,还有些伤感。她发现有几位十分熟悉的老掌柜,面容和精神都比去年、前年时苍老了许多,可见在谢家出事后,他们不得不改投曹家,却过得一点儿都不好。曹家把人抢走了,又不好好对待人才,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这些老掌柜们,从前每年都至少为谢家挣上万儿八千两银子,无论才干还是经验,都是没话说的。曹家若能得他们助力,一年下来也能挣上十万八万的,还愁什么没银子使?

文氏如今总算明白,为什么曹氏每年都从谢家吞掉不少银子,肥了自个儿娘家,平南伯府和承恩侯府还总是嫌钱少,只能从谢家挖银子,却做不到自己生财了。曹家上下那种做派,哪里是懂得经营的人家?便是有金山银山,到了他们手里,也只有坐吃山空的一日。就算他们吞掉了谢家的产业又如何?谢璞尚在,不到一年又把生意做起来了,过个十来年,便又能积攒下百万身家。可吞掉了谢家产业的曹家人,难道就发了财么?

她拿这件事来教育三个孩子“将来你们做了当家人的时候,一定要牢记这个教训。若不懂得经营之道,也不懂得知人善用,便是有再多的财富,也只能坐吃山空,绝非长远之计。”

谢显之若有所思,谢映慧则是冷笑“曹家的主子未必不知道要经营产业,可他们自个儿不懂得做生意,又觉得自家心腹比任何外人都可靠,所以只用身边的人去掌管产业。事实上呢?那些下人也只会中饱私囊罢了。除了奉承讨好主子,给自己偷捞银子,他们还懂什么?曹家人把自家的银子拿给下人使,还觉得自己很精明呢!这样的人家,早晚要败的!”

她是一时泄愤,文氏听了以后,却正色对她说“慧姐儿,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今后就一定要吸取教训才行。此番回乡,我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但族里还有许多长辈在。我让真姐儿代掌中馈,你索性也跟着学一学吧。我知道你从前备受宠爱,想必很少理会这些琐事。但女孩儿哪有不学管家的?在家时不学,什么都不懂,日后嫁出去了,定要吃婆家的亏。所以,你先看看真姐儿是如何算账理事的,再去族学里读两年,平日里也可以多去宗房向两位伯娘请教。有她们教导,你将来便是嫁作宗妇,也能应付自如了。”

谢映慧怔了怔,很郑重地看了文氏几眼,方才咬咬唇,红着眼圈撇开头去,小声应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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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责任

一夜过去。次日清晨起来,文氏便要重披行装,再度踏上北上的路程了。

谢慕林与谢显之、谢映慧都早早起来,分别准备早餐、叮嘱随行下人,以及再次检查行李等诸事,好减轻文氏的工作负担。文氏穿戴出来,见状也十分欣慰“好孩子,你们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特别叮嘱了谢显之“你是家里的长子,弟妹们的表率,此次回乡,一路上你都要照看好妹妹们才是。外头跑腿的工作,你可以吩咐贾大与青松他们去办,但有需要与船家交涉的事务,你还是要露个面的。掌柜、伙计们与你们不坐一条船,但都是自家人。每到渡口,你也该时不时去探望一下,问清他们是否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才算是尽了东家的责任。”

她这是在教导谢显之人情世故,也是在示意他赶紧拣起家族嫡长子的职责。谢显之心知她是好意,心中感动之余,也十分乖顺地答应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

当然,文氏也不忘再多嘱咐两句“老爷与我都不在家,老太太自己也需要静养,家里的事,虽然需要你这个长子来做主,但你也不必太过劳累自己了,需要时可以多跟弟妹们商量。再者,你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功课上也不能太放松了。谨之刚刚考完县试,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要考,你就多跟他一处温书,问他些考试的窍门,也是为明年做准备的意思。”

谢显之自然只有连连点头的份了。

谢映慧在旁听得有些不是滋味。文氏嘱咐他们兄妹话的时候,好象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仿佛并没有认识到,她与哥哥谢显之都并非是其亲骨肉。但文氏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真切切地在为他们兄妹的未来着想。

相比之下,一直宠爱他们兄妹的生母曹淑卿,嘴上说爱护他们,总是说他们有过人的家世,不需要太过辛苦地读书、学习,将来只要听从长辈们安排就好了。然而,危机来临时,曹淑卿却先后抛下了他们,只一心追求她想要的男人去了。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可以牺牲亲生的儿女……她真的爱他们么?既然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为什么不为他们的未来考虑呢?

谢映慧心中悲伤,想起至今仍在承恩侯府“为母祈福”不见人影的曹淑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也许,他们母女三人,早在去年二月二十五那日,谢家被官兵上门查抄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会是陌路人了吧?

文氏嘱咐完了谢显之,转头看向谢映慧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该嘱咐的昨晚已经嘱咐过,女儿谢慕林那边更是如此。所以她最后嘱咐的,是终于被解除了禁足,得到允许到前院来见人的谢映容。

文氏看着谢映容脸上乖巧的笑容,心中暗叹。她知道自己不能相信这个孩子,但如今她做了这孩子的嫡母,便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她对谢映容道“我知道你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也很有志气。但如今家里一切安好,老爷在外任官也很顺利,足以庇护你们兄妹几个。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别再糊里糊涂地自己行事了。你年纪还小,思虑不周全,很多时候做事只凭自己的想法,不曾考虑到人情世故,难免会有碰壁的时候。与其你横冲直撞,最后坏了名声又一事无成,还不如多相信一下家里的长辈们。自家人总是盼着你好的,谁还能存心害了你不成?”

谢映容心下不以为然,暗道她想嫁进高门大户,家里人又怎会帮她?真有好姻缘,也只会先便宜了谢映慧谢映真这两个嫡女,再下来,便是素来会装乖讨好人的四丫头谢映芬了。她这个不讨喜又得罪过他们的庶女,谁会真心为她着想,乐意见她高嫁?若看到她将来高高在上,把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嫡子嫡女都踩在脚底下,哪一个长辈会乐意?就算文氏如今说得好听,最终也肯定会以私心为重的,不过是故意在人前装好人罢了。

她上辈子熟悉的江太太小程氏与江绍良之妻曹文莺,都是外人称颂的贤良妇人,可这两人都把她坑得很惨。一个把她当奴婢一般呼来喝去,一个霸占着男人不许她靠近一步,害得她只能独守空闺,最后更是因为这两人的娘家拖累,害得她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要她相信这些表面贤良的妇人是真心为她好,只怕她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她才不会上当呢!

谢映容心中冷笑,面上却一脸的乖顺,柔声应了是。然而她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真实想法。谢慕林兄妹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吭声。文氏见状,除了叹气,也没别的话可说了,只能干巴巴地再添一句“好生在老家度日,进了族学要用功读书,读书能明理,对你有好处。”

至于谢映容是否听得进去,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文氏最终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了家门。谢显之与谢慕林齐齐送她去码头登船,谢映慧则留在了家里。他们前脚刚走,谢映慧后脚就命人把谢映容押回金萱堂,继续禁足。

谢映容气得直跳脚“太太刚刚才发了话,说我不必禁足了,你凭什么又把我关起来?!”

谢映慧冷笑“就凭我是长姐,就凭你至今还不听话!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在回乡之前只需要收拾行李就可以了,出来做什么?你没有丫头,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收拾不成?!”

“我又不是不收拾,你凭什么不许我出屋子?!”谢映容挣扎着抗议,“这是太太的话!难不成你不是她亲生的,就敢不听她的吩咐,对她的话阳奉阴违了么?!”

这话有些锥心,然而谢映慧半点不在乎。她如今知道了文氏真正的为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有本事你就去跟太太说,叫她来责罚我呀?既然做不到,你就给我老实滚回去吧!”说罢她眼风一扫,蒋婆子立刻带着人,直接把谢映容拖回金萱堂了。大金姨娘虽然面露忧色,却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跟了回去。

谢映慧冲着谢映容的背影啐了一口,傲娇地哼了一声“敢在我面前耍心眼儿?以为我是太太那样好糊弄的人呢?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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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密信

谢映慧如今没有了曹家与母亲曹淑卿提供各种各样的贵重物品,就算有马玉蓉这位好友,人家也不可能送她几车东西做新年礼物,所以,给谢老太太准备的年礼,不过是四匹锦缎、一个象牙佛牌与一串沉香手串罢了。

不过,有了谢慕林的种种劝说洗脑,谢老太太如今清楚大孙女的经济状况一般,倒也没有嫌弃,只是另外要求看别人的礼单上都有些什么东西。

文氏只有一串南红手串、两匣宫粉与两匹锦缎,锦缎的花色还是偏淡雅的,不合谢老太太的喜好。

谢显之、谢谨之都是两部朝廷印书坊今年新出的新书,另加文房四宝若干。前者还多得了两匹绒,一匣古墨,显然是用了心的。大约是谢映慧觉得自家胞兄年年都能得到内造的文具与官印新书,今年没有太可怜了,所以特地自掏腰包给哥哥补上?至于谢谨之,那是顺带的。不过考虑到谢映慧从前对二房母子的厌恶态度,如今能记得给谢谨之送礼,已经是大大的进步了。就算有些偏心同胞兄长,旁人也没什么话说。

谢慕林得的是两匹颜色粉嫩的贡品绸缎,另有宫花、宫粉若干,再添一对质量上等的玉镯。

除此之外,谢徽之、谢涵之各得了一套内造的上等文房四宝,谢映芬得的跟谢慕林差不多,只少了玉镯。谢映慧一直不大看得起庶出的弟妹们,能记得送他们礼物,就已是意外之喜了。除了谢徽之有些郁闷,得到的文房四宝根本不合他的喜好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很满意。

谢老太太也很满意,因为她的礼物份量最大,价值最高。尽管数量差强人意,但她至少不用担心今年过年没有体面的新衣可穿了。南下一行,她的私房折损严重,心里早就想着要找办法贴补贴补,大孙女儿愿意孝敬她东西,她当然收得开心啦。

反正谢映慧的信已经读完了,谢老太太也算是听到了仇人的坏消息,心情大好,没有多啰嗦什么,就忙忙招呼着珍珠走人,打算去取年礼,带回后院细瞧了。都已经是腊月了,要做新衣,就得尽快开工,不然哪里来得及?!

她临走前还特地吩咐了文氏“慧丫头送回来的东西,你一件也别给宗房与二房,知道么?我孙女儿的孝敬,才不许他们占便宜呢!”

文氏无奈地送走了婆婆,回头看向儿女们,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苦笑。

这种无理的要求,他们怎么可能答应照办呢?谢映慧也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送回来的东西里,早就分出一部分,上头贴好了签子,标明是送到哪一房、哪位长辈那儿的。不但宗房有,二房宋氏也不例外,连谢梅珺一家四口都没漏下。谢映慧知道救了自家父亲的是谁,她既然不齿于曹家人行事,自己当然不会做白眼狼了。

最终,文氏只能吩咐家里人,不要在谢老太太面前提起什么年礼的事儿,免得她老人家生气。但私底下,该送的还是要送,这是要给谢映慧做脸,让族人们在她未回乡之前,不至于有什么不好的观感,同时,也是在维护谢老太太的形象。后者在谢氏宗族中的名声已经够难听的了。

书信读完了,文氏心疼地觉得谢映慧如今不好受,这个新年在京城定会过得很凄清,心里盘算着要再派人给她送些东西去,便带着宛琴迅速忙活开了。谢显之微笑着吩咐身边的丫头菖莆带着小弟小妹们去领各人那一份年礼,回头却给谢谨之与谢慕林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随自己回雪松院去。

谢慕林与谢谨之照做了。到了雪松院书房,谢慕林率先开口“可是大姐姐回信里又附了密信,提到之前那件事?”

谢显之点了点头,把一封开了封的信拿出来“老太太过来之前,我先抽时间把这封信给看了。事情解决得顺利。”

谢谨之接过信,交到妹妹手里。谢慕林一边打开信一边说“这就好。前些日子三弟来告诉我,说萧瑞来了,好象有话要说,可还见到人呢,就听说他被急召去了杭州,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他连一封信都没来得及留,我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生怕京中会有变故。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她迅速扫视了信的内容。果然,谢映慧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写在了信中,具体细节不清楚,但萧瑞确实是请动了父亲萧明德出面跟三皇子密谈,事后三皇子就把绣品交了出来。萧明德将东西原封不动地给了萧瑞,萧瑞又原封不动地交给了马玉蓉。马玉蓉检查过所有东西后,也就知道赵滢与三皇子并没有真正的私情了,于是很快就把绣品送还到赵滢手上去。

据说赵滢当着信使的面,就把绣品给丢进火盆里烧成了灰烬,一点儿都不在乎那是她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才绣出来的精品。她好象觉得那是某种脏污的物件似的,烧完之后,就立刻松了口气。

马玉蓉对赵滢的做法并不在意,整件事她也向家人瞒下来了。谢映慧说,她保密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赵滢的名声,同时也是在约束赵滢本人。倘若赵滢日后嫁入马家,有任何行差踏错,马玉蓉是不会介意把秘密捅开来的。所以,为了自己的前程,赵滢嫁入马家后,也会一心一意侍奉婆婆,照顾好丈夫,做好一个马三奶奶的。

谢慕林看信看到这里,心下微微一动。

萧瑞那边表现出的态度,泄露出的口风,可不象是赵滢与三皇子并没有私情的样子。可如今马玉蓉却这么信了……莫非萧瑞在转移所谓的赵滢私物到马玉蓉手上时,私下扣下了某种关键物品,又或是三皇子压根儿就没把东西交出来?

不过,赵滢会在烧了绣品后松一口气,又不象是还有什么重要把柄在三皇子手上的模样。

谢慕林暗暗惋惜,没能与萧瑞见上一面,否则定能弄清楚这其中的真相。

信还没完,她又继续看了下去。

谢映慧写完赵滢一事后,笔锋一转,又提起了庶妹谢映容。她提起了谢映容在听说太子妃人选之后的种种怪异言行,以及那一场忽如其来的重病,还有谢映容病中的呓语。

谢映慧不知道什么“重生”、“穿越”,她只知道庶妹的胡话有多么惊世骇俗,若叫外人知道了,又会导致什么后果。她简直没法再忍受下去了,她想要堵上谢映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谢慕林心下顿时大惊,想起了正信里提到的谢映容病况,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第六百二十七章 送别

谢慕林与谢显之一路坐着马车,把文氏一行人送到了三山门外的码头。

她提前订好的那支前往沧州的商船船队,今日就是从这里出发,前往北方了。

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毛掌柜穿着夹棉外套,笼着袖子,跟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说话,瞧见谢家马车过来,便与那男子打了声招呼,快步迎过来了。

他向文氏与谢显之、谢慕林行礼,道“太太来的时间正好。我方才问过船队的人了,他们还有一件极要紧极贵重的货物尚未送到,因此还不能出发呢。太太正好有时间到船上看一看,看舱房里有什么缺的,还来得及就近采买。”

文氏订船时,只是打听到有这么几条船,可以勉强腾出几间舱房来,但并没有看过船舱里的情形,完全是信任船队老板,又心急着要北上,才付了订金的。毛掌柜自己也是头一回见这几条船的实物,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他在谢家商号服务多年,深知这种类型的船,舱房里都不可能舒适到哪里去的,因此便担心东家太太适应不来。

文氏点点头,便在谢慕林的搀扶下,下车登船了。谢琉那边则与毛掌柜一道跟船老大说话,也要抓紧时间看看自己要住的舱房。

船行那边派了个打扮利索的仆妇来给文氏一行领路,一路告诉她们,有哪些舱房是给谢家一行人留的,船上的各种生活设施如何,每日三餐怎么解决,还考虑到文氏是女眷,连让男性伙计们回避一事都安排好了。船队方面有两个仆妇与两个厨娘,船老大也带了个妾随行,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若是文氏无聊了,也可以把船上的女眷请过去说话。

文氏客客气气地谢过了那仆妇,便已经到达了她将要住的舱房所在。这间舱房果然不出她所料,面积不大,有一扇小窗,还算能透光通风,房内有一张小床,可以睡得下一个人,铺盖什么的都没有,估计也是知道富贵人家出行,会自带这种东西。此外便是还有一几、一柜、两椅,一个脸盆架,都是样式简单,并固定在地板上。

文氏见这环境比想象中好了不少,至少比丈夫在大理寺牢中的条件要强了许多,便松了口气,微笑着对女儿道“这就不错了。我瞧着比老宅还未修缮前都要强些。”

谢慕林却是另有想法“那怎么一样?老宅从前不住人,几乎算是个废宅呢。”她转头就吩咐翠蕉,取了干净的抹布沾了水,迅速把床铺家具全都擦一遍,开了窗通风。今日风大,家具的表面很快就干了,连舱房内的空气都清新不少,没有了原本那种略带些许霉味的气息。紧接着,善姐也迅速把自家带来的铺盖铺上,茶具放好,椅上放了棉垫,点燃了熏香的小铜炉,谢显之也不知打哪里弄来了一盆小小的腊梅花盆景,摆在小几上,整个舱房顿时就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文氏看得又感动,又好笑“你们真是的……出门在外,自然比不得家里舒适,何必这般讲究?”

谢慕林道“娘要在船上住十几二十天呢,方才听那仆妇说,好象洗漱也不是很方便,只能指望偶尔靠岸时,到码头附近的客栈里找地方了。娘的生活条件如此恶劣,要是能稍稍改善一下舱房里的条件,让你心情好一些,也不是坏事嘛。不然你在这船上住上十几日,到了沧州又风尘仆仆地赶往北平,见到了爹爹,却叫他闻见你身上一股子霉味儿,那岂不是大煞风景?!”

文氏心里的感动顿时飞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女儿一眼“又胡说了!在外头怎么也象在私底下一样口无遮拦的?也不怕叫你大哥听了笑话!”

谢慕林笑笑,冲谢显之做了个鬼脸。谢显之忍俊不禁,却是半点都没有教训二妹妹的意思。其实相处久了,习惯了,他还是挺喜欢这个二妹妹偶尔的说笑的。

方才出去倒水的翠蕉又钻进了船舱,向文氏报告说“太太,我们姑娘方才吩咐我去附近买些干粮,我就挑了这些,您带着路上吃吧。这船上虽然也会提供饭食,但谁知道他们家的厨子做的饭菜如何?这些都是咱们府里从前惯用的酱菜、小菜,还有附近一家有名的老字号新鲜做好的板鸭,再加上咱们自家厨娘做好的熏鱼、肉饼、糕点,太太应付上十天八天,应该是没问题的。此外,还有一篮新鲜桔子,已经交给善姐姐姐了。太太若觉得口干了,就吃上一个,也甜甜嘴。”

文氏见了有几分惊喜“你这丫头还挺伶俐的,怎么想到的?我原就吩咐人带了干粮、肉干,剩下的到了停靠的码头再买就是了,不过还真没想到要带什么酱菜、果子之类的。”

谢慕林在旁笑道“蔬菜是一定要有的,这家店的酱菜不算咸,又是新鲜做的,还有几分绿意和鲜脆呢。水果也是一定要吃的,总吃干粮和肉干,娘哪里受得了?我看到你的行李里还有茶叶,我又给塞了包红枣进去,娘记得每天都要嘱咐善姐泡些茶给你喝,绿茶和红枣茶都是好的。”

文氏叹道“你真是长大了不少,竟已想得这样周到了。”

谢显之也奉上了两本书“这是儿子方才在附近的书铺里寻到的,都是浅显有趣的游记,还有一本讲了不少北平风情民俗。太太路上翻着解闷吧。”他曾在附近的客店住过很多天,对附近的路况挺熟悉的,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这些东西。

文氏感动地接过书,摸了摸谢显之的头,摸得他都脸红了。

毛掌柜那边过来报信“昆哥儿也到了。船队那边好象也等到了那件迟来的货,快要开船了。”

文氏应了一声,便催谢慕林与谢显之上岸“好生过日子,互相照应,有什么矛盾,就有商有量的,别吵架。真姐儿也收敛一下脾气,别总是使性子。对老太太也要多些耐心。”

谢慕林干笑了两声,忽然道“娘,你身边只带一个善姐,侍候的人太少了吧?虽然我把大哥带来京城的护卫和长随分了四人给你,但女仆还是太少,就怕路上有什么事,你使唤着不方便。不如你把翠蕉也一块儿带了去吧?我看善姐睡的舱房还有空间,多挤一个翠蕉还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叫她在你这屋里打地铺,还方便侍候你呢。”

文氏吃了一惊,看向翠蕉,后者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表示“奴婢已经把行李铺盖都带上了!”

文氏又好气又好笑,可谢慕林一句话却堵住了她反对的话“翠蕉很久没见爹娘了,怪想他们的。就让她去一趟北平探亲吧,将来想回来时,商队难道还不能捎带一程?”

谢慕林祭出了这样的理由,素来心软的文氏还真没办法反对了。她看着翠蕉两眼巴巴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第六百二十八章 暗示

谢慕林眼看着母亲站在船头,离码头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水道的远方,心里不由得也生出几分伤感来。

穿越了一年,她对这位便宜娘亲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今日分别,两人要再相见,少说也要隔上大半年了,至少要等到谢谨之考中秀才。若是倒霉一些,隔上一两年都不出奇。古代交通不便,亲人分隔两地,想要联系都不容易。一想她有可能长达一两年见不到这位好说话又容易心软的慈母,谢慕林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谢显之站在一旁,心情也不大好。他是真舍不得文氏这位慈爱的婶母。长了这么大,他有过两位母亲,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哪一位才更象是他梦想中的慈母形象。可惜才感受到几个月的关怀,便要长期分离了。将来再聚,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用功读书,明年下场参加科考,绝不能落榜,还要争取后年院试一口气通过。有了秀才功名,他行走在外才算有了些底气。即使与兄弟姐妹们一道前往北平,与父亲谢璞团聚,也不会丢了父亲的脸面。

兄妹俩在码头边默默站着,一直等到文氏一行人的船队消失在水道尽头,方才收回了视线。

毛掌柜笼着袖子走了过来“大少爷,二姑娘,时候不早了,太阳都升起来了,您二位要回府去了么?我已经订好了后日回湖阴的船,还是上回坐过的那只船队,船老大也是同一个,你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谢慕林回过神来,笑着谢过毛掌柜“您办事,我们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这也不是头一回坐他家的船了,我们信得过您。”

毛掌柜笑得很开心“二姑娘这么说,小老儿可担不起。不过大少爷和二姑娘都请放心,那船我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半点儿不比上回你们坐过的差。这一回还是特地包的船,不是跟着商船跑,因此路上要快要慢,在哪个港口停靠,都由大少爷、大小姐与二姑娘说了算,不必再将就商队的行程。”

那就更好了。谢慕林心想,如果谢显之与谢映慧没有特别需求的话,她更希望能尽快赶回湖阴去。文氏出来有几日了,家里谢老太太没有人压着,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夭蛾子,是否已经把族人给得罪光了?况且四弟谢涵之正生着病,她也挺担心的,想要早日回去看望他。因此,经过苏州之类大城的时候,他们可以稍作停留,买点东西,但其他港口就不必次次驻足了。湖阴县水运发达,将来总有机会到周边几个大城市去游玩的。

毛掌柜又跟谢显之说了一件事,跟着谢谨昆过来的陈伙计,和他打了声招呼,想借着谢家回湖阴的船,给他们奶奶计氏捎带点东西,也是他们这些伙计给主人家道喜,贺他们夫妻添了丁。喜讯早在前些日子就已经送到京城了,他们用心备了些时日,才办出这份礼来,只可惜东主小夫妻俩一人要北上,一人留在老家带孩子,根本没法回京,他们只能托人捎回去了。

谢显之自然是一声应下。他经过这一年来的历练,比起从前只知道闭门读书,在交际能力上已经大有改善,还学会了不少人情世故。他亲自去跟陈伙计说了几句话,又约好了让对方送东西过来的时间,方才回头扶着二妹妹上马车。

进了马车后,他就问谢慕林“那天来过家里的古娘子,家住何处?太太写了道谢信,嘱咐我一定要送到萧二公子的人手中,好谢过他报信之恩呢。”

谢慕林心中无奈,她就知道文氏会这样。还好她已经私下做好了准备,便神情淡定地微笑着说“我记得她家的店就开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也不知道这会子开门营业了没有。一会儿回去时,我们就看一眼吧。”

谢显之半点没察觉出不对,高兴地应了。回程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处铺子,谢慕林叫了停,还拉着他一块儿下车,进铺子里求见古娘子。

如此光明正大,更显得她心中无私。谢显之不但没有怀疑,反而还为曾经对妹妹与萧瑞之间关系产生过猜疑,而生出几分愧疚来。

古娘子很快就过来了,见到他们兄妹,忙把人请到了二楼吃茶。

谢慕林等谢显之说完了自己的来意,便笑吟吟地接话道“家母只在京城逗留了一日,行程太过匆忙,未能亲自前来送信道谢,还望令东主莫见怪。”

古娘子看着手中那封文氏的信,面上也半点异样不露,同样笑吟吟地说“谢二姑娘太客气了。谢太太心急着要去照料受伤的谢大人,还能记得给我们小爷送感谢信,就已经是我们小爷的荣幸了,哪里还敢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当日小爷想到要给府上送信时,也是想着从前在湖阴时,金山卫与湖阴谢家结下了情谊,因此不能坐视府上不知消息,为了谢大人日夜担忧。

“如今知道他送来的信真能帮到府上,他心里定会高兴得很。这些琐碎的客套礼数,反而不重要了。两家情谊深厚,日后正该常来常往才是。既然是常有来往的熟人家,那还那么客气做什么?”

这话说得别提谢慕林了,谢显之听了都觉得很顺耳,真心觉得谢家与萧瑞可以成为长久的朋友。

古娘子接着话风一转,又问起文氏北上的行程“不知是坐的什么船北上?可是我们相熟的船队船行?呀,是货船呀?那家船行我们家也曾打过交道,船跑得极快,但住在上面,远不如客船舒服,舱房也窄小昏暗许多,谢太太着实受苦了!”

谢慕林笑道“我娘心急着要去照顾我爹爹的伤,哪里还顾得了这些?方才我们刚把她送走了,亲眼瞧见的,不但船舱窄小,能住人的地方都不多。为此我娘不得不少带了许多随从,我见她身边使唤的只有一个丫头,还把翠蕉借给她了呢。”

古娘子眼中精光一闪,笑道“竟然是翠蕉姑娘?唉呀,我正说呢,跟翠蕉姑娘见了几回,怪投缘的,还想私底下请她吃席,给她践行。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翠蕉姑娘已经去了北方。将来她是直接回湖阴县么?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她,我竟连一声珍重,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呢!可惜可惜。”

谢慕林心知古娘子多半领会了自己的暗示,耳根微热,微笑道“我娘走得急,因此我的决定也下得急,没来得及通知旁人。翠蕉也说有些舍不得古娘子呢。将来等我们兄妹也去了北平,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古娘子你了。但没关系,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总会有再重逢那一天的。”

古娘子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笑着看了谢慕林一眼“很是很是,有缘千里来相见嘛!一时间的分别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这人,素来有耐心得很,等得起,等得起……”



第六百二十九章 用意

谢慕林特地来找古娘子说这一番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文氏那边严防死守,不许女儿私下与萧瑞再有往来。考虑到她已经松口答应会与谢璞郑重看待萧瑞这个未来女婿的人选,谢慕林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连累了萧瑞在父母心目中的形象,那样就太对不起他连番相助与满满的诚意了。所以,她只能在明面上遵守母亲的禁令,仅在私底下搞搞小动作。

谢显之奉了文氏之命去送信。这位大哥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若是糊弄他行事,一来暴露真相后,不好跟他交代;二来也是不想让这位大哥对萧瑞生出恶感来,所以谢慕林就没有从他手中骗到文氏的那封信,而是直接拉着他一块儿去见古娘子。

反正她要给萧瑞的真正回信,并不在文氏那封感谢信的信封里夹带着,而是早就秘密交给了要随文氏前往北平的翠蕉。只要古娘子这边知道了翠蕉要去北平,再把这个消息告知萧瑞,后者总会想到办法找到翠蕉的。而翠蕉身为内宅中侍候的丫头,到了陌生的地方,想要不经主人同意就出门,也不是容易的事儿。萧瑞在北平有人脉有人手,他想法子联系翠蕉就容易多了。

如今的问题,只在于萧瑞是否能在北平待到翠蕉抵达而已。

不过,翠蕉手里的信又不会消失掉,这丫头素来机灵,自会把东西藏好,不叫任何人察觉的。萧瑞就算已经去了某个北方边城任职,也总有回北平城的时候,到时他就知道该找谁问话啦。谢慕林在信里也没写什么紧急消息,就是含蓄地表达了一下感激之情,再说了许多好话而已。这些好话里头,还有几分感情方面的暗示,但萧瑞是否能看得出来,那就得看他的悟性了。

谢慕林重新坐回马车上时,嘴角还微微抿着笑意,心情很好地问谢显之大哥,咱们这次回京,大部分时间都深居简出,少有出来的时候。如今我们都快要回湖阴了,又难得出来一回,你要不要给大姐买些什么东西?当作是礼物,安慰一下今日未能出门透气的大姐吧?

谢显之笑着说我能买什么?若叫我去挑小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那一定是不成的。衣裳料子什么的,咱们家本来就有。我身上还有孝,也不适合在外头到处闲逛呀。

谢慕林叹了口气那就买些糕点零食什么的吧,最好是有补身作用的。我知道大姐从前不吃外食,嫌外头的东西不干净。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偶尔我们也可以尝尝鲜嘛。不然大姐总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正餐也只吃两勺子饭菜,小半碗汤,就跟鸟吃食一样,够什么用的?营养不足,身体当然好不起来啦!

谢显之平日里听这个二妹妹念叨什么养生经,也对她的一些用辞熟悉起来,很顺口的就接上二妹妹说得有理,那我们去寻些茯苓霜阿胶糕核桃酥什么的,带回去给大妹妹尝尝吧。

兄妹俩光顾了京城最大的一家糕点铺,买了几样对身体有益的糕点,方才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谢映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去送个行,怎的半天才回来?!早就该吃午饭了,你们却迟迟不见踪影,我还当你们今儿不回来吃了呢!

谢慕林笑嘻嘻地上前抱住她的臂弯说大姐别生气,大哥惦记着你在家,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想给你买些对身体有补益作用的糕饼点心做零嘴,回家路上吃着解闷。大哥对大姐的拳拳关爱之心,我这个做妹子的当然要成全他啦,就陪他走了一趟,所以才回来得迟了。

谢显之摸了摸鼻子,只觉得二妹妹把功劳都推他身上了,其实这主意并不是他出的,便尴尬地笑笑其实是二妹妹的主意,也是她挑的点心。我哪里知道你爱吃什么呀?说着便示意菖莆把自己买来的点心放到桌面上一一摆开。

谢映慧哪里在乎这主意是谁出的?反正她只要知道哥哥和二妹都关心自己就行了。看着那几样明显合自己口味的点心,她翘了嘴角,嗔道罢了,今儿就饶过你们一回。快开饭吧,我都饿了!

兄妹三人围坐用餐。谢显之见谢映容不在,不由得疑惑三妹妹呢?

谢映慧道你们一走,她就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打算做什么,我怕她又偷跑出去惹麻烦,或是赖在谁家不肯走,索性让蒋婆子把她重新押回金萱堂禁足了。太太是好意,我们却不能任由三丫头糟蹋太太的好心才是。

谢显之张张嘴,想起谢映容几次惹出来的祸,就闭了嘴。

谢慕林更不会为谢映容说话,丝毫没有替后者求情的意思,只自顾自地一边吃饭,一边笑着说起今日在码头送行时的情形,顺便给谢映慧介绍一下三山门外的风光。

谢映慧听得有几分向往我们后日离开的时候,也会路过那里的街道店铺么?

谢慕林点头我们这回是特地包了两条船,不是跟着商队走,所以什么时候出发,在什么港口停靠,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要是大姐有兴趣,也可以在码头附近的街道逛一圈呀。不过那边人来人往的,人多车多,我们女孩儿去游玩,最好多带几个人,小心一点儿。

谢映慧想了想罢了,码头附近的店铺,还能比城里闹市中的店铺强不成?一听你说那边人多车多,我就不想去了,就怕气味难闻。我只需要观一观景,看个新鲜就行了。

接着她又有些好奇你怎么把翠蕉借给太太了?此前我竟没听你说起。翠蕉走了,你身边只得一个香桃,能应付得过来么?

谢慕林笑道当然没问题。我也不是事事都离不得丫头的人。翠蕉那事儿,我确实决定得有些仓促,但若我事先跟娘说,她肯定不会答应的。但我把人带到码头上,再告诉她行李都收拾好了,再拿出翠蕉想念父母的理由,我娘多半是不会拒绝的。赵丰年夫妻长年跟着爹爹在外任上,翠蕉少有能见到他们的时候。前年去年好不容易团聚了几个月,又要分离千里,怪可怜的。我做主人的有心成全身边人的孝心,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至于自己身边缺人侍候的问题现在行李基本打包好了,日常事务有香桃就足够;回程路上事情不多,兄妹三人的下人可以共用;等回到家里,有梨儿在,有马路遥夫妻,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哪里缺人使唤了?谢慕林还打算趁机培养新人手呢!

谢映慧见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也不多劝,只道我这边倒有三个丫头呢,你缺人使时就说一声,我叫绿绮过去帮你。至于游春乐夏,却是马家的丫头,她不好出借。

谢慕林也不在意,继续与兄姐们说说笑笑,吃完了这顿有些迟来的午饭。饭后吃了茶,三人都有些困意,正打算各自回房午睡,却听得蔡老田神色肃然地过来报信方将军家的太太来了。



第六百三十章 嘴仗

蔡老田在门房上做了十几年,早已驾轻就熟。他称呼来客的姓名,总是能拿捏得当。

他管今日这不速之客叫“方将军家的太太”,便十分高明。虽然乍听起来不容易叫谢家兄妹三人反应过来,但至少避开了称呼上的尴尬。

若不是这么喊,他该管曹淑卿叫什么呢?

“太太”二字是断不能再用了,方将军太太正是曹淑卿如今的身份,听起来象是个外客,也让谢显之、谢映慧少几分窘迫。

谢显之与谢映慧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客人的身份,面色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谢显之站起身“母亲怎会过来?莫非是承恩侯府愿意放她自由了?可祈福的日子还未满吧?”

谢映慧抿了抿唇,冷哼道“先前她没脸过来,怎的如今又有脸了?该不会是听说咱们家长辈都走了,所以过来找晦气的吧?!”

谢显之无奈地对她说“大妹妹,你别这么想,她……她总归还是你我的生母,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谢映慧冷笑“难道她对我们还有慈爱之心么?哥哥是不是忘了,上回见面时,她跟我说了什么话?!如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放出来,但她多半没安好心,说不定又要旧调重弹,叫我们跟她去方家,好威胁父亲呢!”

她也起身对谢慕林道“二妹妹且在这里宽坐,待哥哥与我去打发了这不速之客。这里是咱们家的地方,我就不信,她还能叫人把我捆了去!”

谢慕林忙道“我陪大哥大姐一道去吧?就算吵起架来,我也能帮一帮口。”

谢映慧却摆手道“用不着。我如今已经知道了她的真正心意,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这是我和哥哥的事儿,二妹妹还是别来旁观的好,只当是给我们留点儿面皮吧。”

她这是不想让手足们知道生母的丑相,谢显之于此也是心有戚戚,谢慕林只好顺了他们的心意,自行避进了金萱堂,把前院的花厅让出来给这母子三人对话。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谢慕林还是叮嘱了蔡有田两口子,要把门看好,别让曹淑卿那些孔武有力的护卫进谢家来闹事,还要多派几个有力气的仆妇去前院守着,提防曹淑卿真的不要脸面了。

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完后,谢慕林就留在金萱堂里头静等了。金萱堂的院门处离正厅有一小段距离,但若是那边动静大了些,她也是能听见的。为了防止兄姐吃亏,她索性叫香桃搬了张椅子来,坐在院门附近晒太阳。谢映容那边探头探脑地在窗后张望,她也不予理会。

起初她什么都听不到,渐渐的,便开始能听到些许声响,只是含含糊糊地,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只知道是个女声。过了没多久,这声音渐大起来,竟越发显得尖利,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了。

谢慕林心下不安,索性也不坐了,跑到院门口处张望。

盯梢的仆妇跑过来报信“二姑娘,那边吵起来了!那个方太太骂得好难听呀!大少爷完全不是对手。大小姐都哭了!”

谢慕林虽然答应过兄姐不去围观,但听说这两孩子被曹淑卿欺负了,也是火冒三丈。那曹淑卿哪儿来的厚脸皮,也好意思跑谢家来欺负谢家孩子?!

谢慕林提了裙摆,噌噌噌地跑了过去,才跑到花厅门口,就听到曹淑卿尖利的声音在叫嚷“……不孝之子,有什么脸面去考取功名?在读书人中立足?!还有你这个不孝之女,以为真能借着谢璞的官位嫁得好姻缘么?!孝乃百善之首,连这一点都没有了,我看你们还有个哪门子的前程?!”

谢显之没有说话,谢映慧哭得浑身发抖“我们可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就因为不肯帮你的姘头,你宁可毁了哥哥与我的前程?!你也配做我们的娘?!”

曹淑卿冷笑“我生了你们,就是你们的娘!你们不听我的话,便是不孝!你们自己选择了不孝,又有什么脸面来怪我?!”

谢慕林大笑一声,闯将进去“可不是吗?方太太自己选择了不孝不悌,先是在亲兄弟热孝时,丢下病重的老娘跟野男人跑了,接着又在老娘热孝里嫁给了野男人,倒也有脸面来怪一直恪守礼法的儿女不孝呢!”

谢映慧见是她来了,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到了她怀里。

谢显之也是双目含泪,但被妹妹听到了自己生母不知廉耻的言论,他有些无颜见这位妹妹了。

曹淑卿半点不觉得自己不知廉耻,还傲慢地抬起下巴道“谢家如今没有了象样的主母当家,这家教真是越发不象样了!你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竟然胆敢当面讽刺我?!”

谢慕林哂道“我是这家里的主人,面对上门来惹事的恶客,怎么就不敢说话了?我还要庆幸,这个家去年终于摆脱了不知廉耻的前任主母,重新拥有了一位贤良淑德、温柔和善的主母,连带的大哥大姐,都能受到照应呢。谢家的家教,总算是回到正道上了!”

曹淑卿柳眉倒竖“大胆!你竟敢如此无礼?!”

谢慕林白了她一眼“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训斥我?方将军如今不过是正三品的外职武官,听起来好象比家父的从三品高一阶,但文贵武轻素来是本朝的传统,方太太又是在热孝期内嫁给方将军的,只怕还未得朝廷诰命册封,不过是个白身罢了。你跑来三品文官家中耀武扬威,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可别拿皇后妹妹的身份说事儿,只怕这会子皇后娘娘也不大乐意有你这样的妹妹,没得给一国之母脸上抹黑!”

曹淑卿被噎了一下,气得面色发青。从来只有她仗势欺人的,她哪里经历过被曹家以外的人仗势相欺的滋味?可想到刚刚离开承恩侯府时,嫡长兄承恩侯夫妻说的那些话,她又没底气真的打出皇后与承恩侯府的招牌来。她知道一双儿女如今都与曹文泰有往来,万一事情闹得太僵,他们真的去请后者出面,她岂不是下不来台?

但曹淑卿也没那么容易认了低威“休要拿这些小伎俩来搪塞我。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你这种小手段不过是嘴上官司,谁还能当真?!我自与我的儿女说话,与你不相干,你给我滚到一边儿去!”

谢慕林嗤笑一声“你都上门来欺我手足了,怎么好意思说与我不相干?你也别以为拿捏着一个‘孝’字,就能逼得大哥大姐让步。他们为亲长讳,不好意思在外头说你的坏话,我们谢家却没这个顾虑。你要是真的胆敢在外头败坏他们的名声,我们家大不了就跟人实话实说好了。

谁家儿女不肯答应和离了的亲娘,为了亲娘的新欢而坑害亲生父亲,就是不孝,上哪家去理论,你都不占理!到时候我再让大哥当街抱着你的大腿哭求你放过亲爹,再叫人大肆炒作一番,也是个新鲜的孝子故事呢。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方太太和方将军的名声又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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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火力

打嘴仗,谢慕林就没怕过。

曹淑卿这种古代高门大户里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了不起拿些所谓的礼教道德来骂骂人,仗着家世权势,站在所谓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他人,其实自己也是满头小辫子。她明明没什么廉耻,却非要给自己寻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好显得自己干了坏事也依然十分伟光正。

说白了,就是既做了那啥,又要立牌坊。

她哪里比得上后世网络上光明正大喊着“我就是喜欢干坏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黑子们厉害?她要是真的明明白白摆出不要脸的嘴脸,谢慕林反而拿她没办法呢。

谢慕林见识过真正不要脸的人,诚恳地表示曹淑卿这种级数真的不算啥。如果她学问太好,骂个人吵个架也要引经据典一番,兴许谢慕林还要头疼一下。但曹家是武将出身,跟读书人们不是一路,行事作风完全不同,连谢家这种商户出身又出了进士的人家都比他家斯文好学些。曹淑卿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但真说不上什么好学问,记忆中在宴席上行个酒令,也都是很白话的那一种,谢慕林觉得自己大学语文的水平就足够应付她了。

反正她几次逼迫儿女,与谢家人争口角,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好驳得很。谢显之与谢映慧若不是都对母亲还有感情,怎么可能应付不来?

以前给兄姐面子,谢慕林没说什么,今日觉得没法再忍下去了,直接就祭出了一招最简单的“舆论法”,果然把曹淑卿给震住了。

她大概从没想过,对付一个向外人哭诉儿子不孝的母亲,还能有如此厚脸皮的办法。

曹淑卿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慕林,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谢显之“你就任由这丫头在此胡言乱语么?!你当真会听她的话,这般当众逼迫你的亲生母亲,败坏我的名声?!”

谢显之张了张嘴,还未说话,谢慕林就抢先开了口“你既然都不把他当儿子,要毁掉他一辈子的名声和前程了,他又凭什么不能哭呢?他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呀?事事顺从父母只是愚孝,可在父母要犯下大错的时候加以劝诫,使得父母避免做错事,那才是真正的纯孝呢!总不能父母要造反了,做儿女的不去劝阻反而还要积极地帮忙吧?那不是孝顺,而是在送父母去死!

反倒是象大哥这样,哭着劝阻生母去陷害生父,才是真真正正的孝子所为。世人但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都会夸奖他才是真正的孝子,反而鄙视你的言行!至于什么逼迫呀,名声之类的,你不做初一,我们也不会做十五。如果你非要害人,难道还要怨别人没有老老实实接受你的陷害吗?!”

谢显之从没想过自己还有公然忤逆母亲的一天,但听着二妹妹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心头的罪恶感消失了。没错,他现在是在做正确的事,没什么好受到指责的!

于是他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对曹淑卿说“二妹妹说得对。母亲若真要帮方将军威胁父亲行不法之事,违背燕王召令,儿子是绝对不会依从的。儿子不愿意忤逆母亲,可也没有对父亲不孝的道理。儿子……是谢家的子孙!”

曹淑卿冷笑着说“你倒是对谢璞挺孝顺的。可你别忘了,谢璞从来就没真正养育过你!是我把你生出来,把你养得这么大的!”

谢慕林飞快地接口“是啊,用的是我们谢家的银子。你不但用谢家的银子养活了谢家的孩子,还把大部分的谢家财产都送回娘家去了呢!承恩侯府我不清楚,但平南伯府几乎就算是我们谢家养活的吧?所以谢家没钱之后,平南伯府也撑不下去了。方太太您如此劳苦功高,真的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妹妹啊!要不要我把你的事迹编成小故事,四处宣扬一下?想必天下人都会很高兴看到本朝出了你这样的贤妻典范!足可流芳百世呢!”

谢显之听了这话,再一次平静下来,腰杆挺直,正视母亲。

曹淑卿的脸已经黑得可以跟锅底比一比了“牙尖嘴利!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受你威胁!这两个孩子都是我亲手养大的。光有银子,没有我,你以为他们能有今日?!”

谢映慧在旁抽泣着插言“我宁可没有你!我为什么不是二太太的女儿?至少我现在不会如此丢脸!”

曹淑卿大怒,冲过来就要扬手扇女儿一个耳光。谢慕林怎么可能再继续看到谢映慧挨打?飞快地拉着大姐闪避到一旁,还不忘再拉一把仇恨“哟,原来这就是皇后娘娘亲妹子的教养,动不动就要打人呢。大姐,你以后不必跟着她学规矩,真是太好了!”

谢映慧大声抽泣,指责曹淑卿“你又想打我?你现在就只会打我了!”

“你如此不孝,难道我不该打你?!”曹淑卿扑了空,差点儿闪到腰,生气地挨着桌边喘着粗气。

谢显之上前几步挡在了妹妹们身前,鼓起勇气道“母亲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无论是你想继续带着妹妹回方家,借妹妹威胁父亲听从方将军的话,还是想要我们兄妹替你掩饰方将军派人袭击父亲之事,都没有意义了!这件事的真相根本无法隐瞒。燕王府迟早会发现实情的!或许……这会子他们已经查到了!母亲再做这些事,只会加重方将军的罪责,你还是住手吧!”

“闭嘴!”曹淑卿有些抓狂了,“谁袭击你父亲了?你们方叔根本没做过这种事!我只是叫你们别听下人胡说,栽赃到闻山身上!”

谢慕林在旁听明白了,不由得冷笑说“这怎么是下人胡说呢?燕王府的人抓的现行,如今还有袭击者的活口在燕王府大牢里关着呢。听说燕王殿下大怒,认定这是那些参与了被服案又对燕王府有所不满的人在威胁他。可燕王殿下是什么人?他能受人威胁?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将背后主使之人拖出来千刀万剐,如何对得住燕王殿下的赫赫威名?!方将军就算再小心,但一个人只要曾经进过北平城,就定会留下痕迹。在燕王的地盘上搞小动作?方将军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她看向曹淑卿,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方太太,你的运气看来不太好呀。去年才经历过丈夫被抄家下狱,今年换了一个丈夫,搞不好又要再经历一回旧故事了。但去年你还能靠着娘家成功脱身,顺便卷走了谢家的财产,成为大赢家;今年你跟娘家人闹得这么不愉快,你娘家人又有正经事要忙,还能再庇护你吗?

“去年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清白人,皇恩浩荡,贤臣清正,所以成功洗刷了冤屈。今年方将军可是罪有应得,还愚蠢地在燕王眼皮子底下干坏事,只怕很难脱身了吧?你有空在这里跟我大哥大姐争论什么孝不孝的,还不如赶紧回去看看,方将军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大牢里了?有没有人给他送饭送被子?”



第六百三十二章 挑拨

谢慕林的话越发难听了,但真正吸引了曹淑卿注意力的,是她透露出燕王很可能已经查出方闻山与袭击事件有关这个消息,甚至还把这事儿算在了被服案里。

曹淑卿不由得大惊失色。之前她只顾着跟儿女争吵,竟没听说这件要紧消息。

她质问一双儿女“怎么回事?燕王怎会知晓?莫非是你们告的密?!”

事实上,确实是谢显之、谢映慧以及谢慕林从曹淑卿的旧婢口中探知了真相,又告诉文氏的。只要文氏抵达北平,无论燕王府是否已经查到了方闻山,这个秘密都不会再是秘密了。

但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担心曹淑卿会找上文氏,便齐齐摇头,垂下眼帘,闭口不语。

他们还是太嫩了,这副表情一露出来,曹淑卿立刻就怀疑上了“撒谎!若是你们不曾告密,为何不敢直视我?!”

谢慕林飞快地补救“你叫他们如何直视你?你刚刚才否认了袭击事件与方将军有关,现在却又变相承认了这是事实。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大哥大姐看着你说话行事越发不靠谱,心里难过得不行,还能怎么直视你?!”

曹淑卿脸色一白,这才想起方才自己一时情急,露了口风,咬咬牙,撇开脸道“是谢璞行事太过分,闻山只是要给他一点教训罢了。这是私人恩怨,与被服案无关!你们休要向人胡言乱语,叫燕王府误会了好人!”

谢慕林嗤笑一声“方将军说什么,你都会信,是不是?什么私人恩怨呀,北平府的官员说要严加办案的多了去了,我爹爹不过是个随大流的,哪里就过分了?与其说是他生事,倒不如说,方闻山只找到他这一个缺口,有机会插手进案子里做手脚,所以才骗了你,叫你拿亲生女儿给他铺路吧?看来他说把你的儿女当亲生一般看待,都是骗你的。其实你的儿女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说不定还看大哥大姐碍眼得很呢。真让大姐跟你回了方家,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受了委屈?”

曹淑卿扭头拿双眼瞪她“你知道什么?!胡说八道!”

谢慕林一哂“我知道的只怕比你多些。比如你就不知道方闻山派的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对我爹爹下手的,正好就在闹市旁,距离燕王殿下不太远的地方。所以燕王殿下马上就派了护卫前来救人,顺便拿下了一个活口。有了活口,还怕查不出指使者来?你道方闻山为什么急着要你来绑架大姐?还不是为了被燕王府查出来时,能要挟我爹爹,把整件事定义为私人恩怨,好从被服案中脱身吗?”

这听起来确实很蠢。

曹淑卿惊疑不定“你怎会知道实情真是如此?!”

“爹爹早就写信回家,让我娘去北平照顾他了。”谢慕林当然不会泄露萧瑞的存在,“他在信里说的,还能有假?所以我劝你,早些去看看你的新婚丈夫。别到时候他都进了大牢,你还远在千里之外,一无所知,叫他独身在牢中受苦,连个能送饭送衣的人都没有。毕竟他带去北平的人,涉案的可能性很大,恐怕也都一起被抓起来了吧?”

曹淑卿瞪着谢慕林,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可她同时也开始怀疑这件事的可能性,万一真如谢映真所言……

曹淑卿还有些犹豫不决,谢慕林又一次开口了“当然啦,方将军要是真出了事,你也不可能跟着他去受苦。曹家不会任由你丢他们的脸。你若肯再次和离大归,也就算了,但若你非要跟方将军同甘共苦,他们大概宁可把你逐出家门吧?方太太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还是别去沾惹麻烦的好,就留在京里等消息吧。情况一有不对,你就立刻回娘家,跟人说你还没嫁给方将军,正在守孝呢。我估计方将军对你若还有几分真心,应该不至于拆你的台。”

“闭嘴!”曹淑卿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眼神恶狠狠地瞪着谢慕林,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咬人了。

谢慕林半点都不怵,甚至还加大火力去挑拨“我可不是胡说。方将军以前为了娶你,可以牺牲掉所有的东西,可现在他已经娶到你了,牺牲掉的东西,他当然想拿回来,否则他上北平做什么?老老实实跟你在陕西过平静的生活不好吗?别说什么他是为了给你挣个荣华富贵啊。你要是稀罕荣华富贵,还能跟着他走?难道在他心目中,你就是个爱慕荣华的女人,不会甘心与他安于清贫的?如果你认为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只能说明一点——他自己也有野心,不甘心因为娶了你,就真的放弃一切权势。毕竟他可是曾经凭着真本事,爬到皇城中枢的男人,叫他为了你放弃功名权势,太难了!”

曹淑卿很想捂住谢慕林的嘴,但心里却又下意识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她开始动摇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难不成方闻山心里真的……

谢慕林见状,又立刻再添筹码“我看他对你也就那样。当初你强行插足,把我娘从原配逼成了平妻,给我爹纳了个妾,你哥又送了两个来,就这你还成天看不顺眼,觉得我爹花心多情。你对我爹没有感情都要求这么严格,方闻山可是接连娶了两房正妻,又生了许多儿女,至今还有妾室的人。娶了你以后,他把妾打发了吗?儿女们可在你跟前碍眼?你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给他生孩子,莫非他打算让前妻生的儿子们继承家业,让你将来面临有可能被原配嫡子扫地出门的风险?承恩公夫人前车之鉴,方太太不可不防哪!”

曹淑卿脸色顿时大变。她想起了前几个月才被方闻山从老家接到陕西的几个孩子与老妾……后者甚至还跟孩子们说,方闻山的第二任妻子忽然崩逝,就是在为她腾位子,闹得几个孩子都把她当成了仇人。她要求方闻山把他们送回老家,他却反叫她宽容一些……

曹淑卿坐立不安起来。她心急着想见到方闻山,不仅仅是为了确认他还安然无恙,也是想问清楚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她得逼着他把那个老妾撵了才行,几个孩子也要扔回老家去,她才不会养活他们!

她回头看向一双儿女,已经没有了要把他们带走的想法,只是冷冷地道“既然你们都选择了谢家,不肯认我这个亲生母亲,那将来最好也别后悔!”她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匆匆,暗中决定今日就离京,尽快赶往北平找方闻山。

她风一般地走了,留下谢家兄妹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谢映慧半晌才低喃“她这就走了?听说姓方的可能有危险,可能对她不是真心,她就跑了?不管我和哥哥了?!”他们兄妹就如此不重要么?!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谢慕林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想太多了。咱们赶紧收拾心情,准备离京吧。京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早走早安心。”

谢显之心情复杂地看着大门方向,默默点了点头。



第六百三十三章 匆匆

两年后,湖阴县谢家角谢家三房大宅中。

谢慕林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吹了吹刚刚写完的花笺,抬头望向窗外。

今日晴空万里无云,原本酷热的天气也稍稍有所改善,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凉意,显然已经入了秋。

等到秋高气爽的时间,便是出远门的好时机了。

已经离开湖阴两年有余的文氏早前写了信回来,叮嘱家中的孩子,待长兄谢显之考完院试,知道了结果,无论是否得中秀才功名,都要一同奉祖母谢老太太前往北平与他们夫妻团聚。谢慕林早就开始做相关的准备工作,只是看着这入秋后依然酷热的天气发愁,心里实在不想在大热天里出行。如今看到凉风渐起,总算是稍稍安下心来。

接下来,她只需要静待谢显之考完院试,就可以招呼所有人预备上船了吧?她才不信,县试、府试一路顺利通过,并且也同样得到了两回案首的谢显之,竟然会在院试中落榜。她估计现在唯一的悬念,只剩下谢显之是否同样能考得院试榜首,与名义上的堂兄弟、实际上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谢谨之一般,头一次下场科考,便一口气夺得秀才功名了吧?

谢慕林站起身,把写好的花笺放进书桌一端早已备好的匣子里头,盖好盖,呼唤香桃“我要去香樟院找三弟,你拿着这个随我一块儿去。”

香桃应了一声,把手上做了一半的针线活交给了小丫头青橙,交代她帮自己收针,便端起匣子,跟在谢慕林身后出了门。

自打两年前,她与父母商量过后,决定跟随二姑娘回湖阴老家起,就觉得自己好象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她从前只以为,做丫头的,只需要学会规矩礼数,学会如何侍候人,就足够了。老实听话,细心周到,埋头干活,这就是她父母教给她的道理。她从来不晓得,原来做好一个大丫头,还需要学认字,学算账,学待人接物,还要学点手艺,针线活、厨艺、算账、织机修理……什么都好。她想学哪样,二姑娘总能找到人来教她。

香桃起初也烦恼过,要学这么多东西,自己未必能应付得过来。尤其是看到其他丫头并非个个都象自己这般忙碌,她就越发不能理解了。那时候,是马家小姐借给大小姐的两个大丫环游春姐姐与乐夏姐姐告诉她,做丫头的也需要多学点东西,才能更好地为主人服务。香桃觉得有理,这才咬牙撑了下来。

两年过去,她能看得懂家里的账本,可以给父母亲笔写家书,可以用书上学来的道理跟人吵架……她忽然发现自己比其他丫头强出了那么多!连今后能走的路,仿佛也变得清晰光明起来。她不用担心等到年纪大了之后,就会被随便配给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厮下仆,将来只能做个外宅里侍候的媳妇子了。她可以一直给二姑娘做管事、账房!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甚至可以挑拣自己的婚配!

去年出嫁的梨儿姐姐就很羡慕她,常说她是走了天大的运道。若不是梨儿姐姐年纪大了,家里人又早早给她定下了好姻缘,嫁的还是外头的殷实人家,只怕她更希望能留下来做二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吧?

如今梨儿外嫁,翠蕉还在北平继续侍候太太文氏,二姑娘身边只有她资历最深,底下的青橙与银杏都才来了两年,还是由她带着学规矩的。香桃知道,自己这个大丫头的位置算是坐稳了。哪怕日后翠蕉重新回到二姑娘身边侍候,也不过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罢了。翠蕉或许有资历,有情份,但她香桃有本事,比谁都不差!

当年从大金姨娘被调到二姑娘身边侍候,真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幸运的事了!从这一点来说,她只怕还得感谢那位曾经折腾掉她半条命的三姑娘谢映容!若没有三姑娘的折腾,她这会子还在侍候大金姨娘呢,哪里有这样的好运道,在二姑娘屋里侍候?

香桃面带微笑地跟在谢慕林身后,进了香樟院,把手中的匣子放在正屋当中的大圆桌面上,便很有眼色地拉着三少爷谢徽之的大丫头小蛾出去了。她知道自家姑娘有话要与三少爷说,更乐意身边没有多余的人在。

谢慕林在桌边坐下,扬声叫道“三弟,忙完了吗?快出来。明儿是你生日,我给你备了一份礼物,你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谢徽之磨磨蹭蹭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有些不自然地对她笑了笑,便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了匣子,见里头是一把新打的银算盘,小巧精致,只有两指宽,可以系在丝绦上用作腰饰,果然十分合他心意。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对香囊,上头绣着吉利的貔貅与金钱图案,仔细瞧瞧,竟然还是自家二姐的手笔,连里头装的香料也很合自己的喜好,便知道二姐用心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谢慕林说“我很喜欢,多谢二姐姐。我明儿就佩戴出去给全家人看!”

谢慕林伸手摸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几眼。

谢徽之吓了一跳,蹦了起来“二姐你干嘛?!”

谢慕林啧啧两声“眼圈怎么红了?你这是才哭过?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你明儿过生日呢,早上不还是高高兴兴的?怎么?又跟三妹妹吵架了?”

谢徽之的脸瞬间涨红了“谁会跟她吵架?!那个疯婆子压根儿就说不通!姨娘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替她相看了一位品行正派又好脾气,还有殷实家世的青年才俊。要我说,谢映容哪里配得上人家?没得糟蹋了人家好儿郎!只是姨娘一番苦心,我不忍心泼冷水罢了。姨娘要我去跟人家结交,好打听打听人家的父母长辈是否和气,弟妹们是否好相处,什么都考虑到了。千辛万苦地,总算找了个机会,能叫谢映容跟人家自然而然地碰上一面。倘若人家能看得上她,便是她天大的造化了。结果她不但不领情,还故意在人前使坏,直接把人家的父母长辈都给得罪了。我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也被逼断交。谢映容竟然还一脸没事人似的,反怪姨娘多管闲事。姨娘可是她的生母!这怎么能说是闲事呢?!”

更让他伤心的,是他为了姨娘去跟谢映容争吵,姨娘反而先一步退让了,反劝他别放在心上。这叫他如何不意难平?!



第六百三十四章 苦心

谢慕林此前听说过大金姨娘最近在忙活什么,都忙活上小半年了。

虽说这种妾室直接越过当家人,私自给亲生女儿谋划婚事的做法不太合规矩,但谢慕林也体谅大金姨娘为人母的一番苦心。反正她暗中叫人打听过,大金姨娘看中的那家后生不错,家风也好,除了若真娶了谢映容,便有坑好人的嫌疑外,并没有不妥之处,就由得大金姨娘操作去了。有靠谱的三弟谢徽之在旁盯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没想到,谢映容老实了两年,做了两年乖巧姑娘,便又露出了真我本色,破坏了生母的计划,还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真叫谢慕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就算她真的不想嫁给那个后生,也犯不着如此得罪人吧?难不成是真不想要名声了?

当然,谢家三房众人再过不久就要北上北平,与谢璞团聚了。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消息流动缓慢。莫非谢映容是觉得,她很快就要去北平生活,所以不用在意自己在老家湖阴的名声好不好?

谢慕林心中暗哂,便安慰谢徽之道“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反正金姨娘看中的那门亲事已经无法挽回,她除了退让,又还能怎么办呢?就算她想逼着三妹妹出嫁,也得要人家肯娶呀?!你失去了一个品性正直的好朋友,确实很可惜,有机会还是慢慢缓和下跟人家的关系吧,哪怕将来只能做普通朋友,也比就此断交强。但在这件事上,你确实没什么必要继续生气下去。那除了让你自己难受,还有什么意义?金姨娘这样劝你,其实也是为了你好。难道她还能劝你继续跟三妹妹吵闹不休吗?三妹妹是不可能在乎这种事的,最后会被气着的只有你。”

谢徽之想了想,心里略好受些,只是嘴上还不肯承认“姨娘未必是这么想的,她还是更偏心谢映容一点儿!”

他顿了一顿,又红了眼圈,道“二姐,你不知道。姨娘好象已经有了打算,不肯跟我们去北平了。她想留在江南!”

谢慕林怔了怔,略加思索后道“金姨娘也不容易。她本来是在扬州长大的,十几岁就跟着妹妹一起去了京城,此后再也没离开过江南地界。她回到湖阴老家后,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饮食气候。贸然前往北平那种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一定很难适应吧?反正她跟爹爹见面不多,也不受宠,去了北平也只是继续在后宅做个隐形人罢了。若留在湖阴,这里有宅子有下人有产业,生活安稳富足,遇到什么事也有族中关照。她在这里过得舒适,就不想出远门了。反正我们家总会给她养老的。她只要安排好三妹妹的婚事,再操心你的婚配与前程,也就没什么好烦恼的了。”

谢徽之撇嘴道“哪儿呀,她是觉得谢映容的性子,不讨父亲喜欢,去了北平后,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倒不如留在湖阴县。谢家是这里的大族,又有竹山书院在,若是谢映容嫁在本地,就算闯了祸,有谢家的脸面,旁人也能多让她三分。这里又没什么贵人,顶多就是几家大族之间偶然起些口角罢了。谢氏一族已有足够的底气处置,不容易出乱子。倘若姨娘若是也留下来的话,还能时时与她相见,远胜过嫁入北平的官宦人家,日后父亲高升或致仕回乡,相隔南北,姨娘便再也难与这个女儿相见了。”

就是因为这些缘故,大金姨娘才会明知道谢家三房就要北上,仍旧执意给女儿在湖阴本地相看亲事。她心里存有几分念想,觉得女儿倘若能在北上之前就定下亲事,说不定连门都不用出了,继续留在湖阴陪自己。反正有宗房与二房在,有谢氏全族在,自有人操办婚事,谢璞与文氏不在场也没关系。

然而,大金姨娘的这番算计,自然是与谢映容的想法背道而驰的。谢映容没能嫁成程笃,也不知道京中哪些前程看好的青年才俊能看得上她,改而打起了北平高官子弟的主意。她在湖阴老家憋了两年,就盼着谢璞夫妻消气,认定她已经长成个懂事贴心的乖巧女儿,愿意为她安排好姻缘了。如今好姻缘就在北平等着她,她再过个把月就要启程北上,怎么可能甘心在这时候放弃?!

谢映容的想法,别说谢徽之了,就连谢慕林都能猜到七八分。可除了同情一把苦心喂狗的大金姨娘,她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强押着谢映容嫁给不想嫁的人吧?这不但是谢映容的问题,还连累了真正无辜的人,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湖阴县的未婚青年才俊们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呀!

谢慕林只能继续安慰谢徽之,可谢徽之心头这口气,仍旧咽不下去。这不仅仅是谢映容连累了他,又浪费了大金姨娘数月心血的问题。大金姨娘一心想着把女儿留在湖阴陪自己,何尝不是忽略了他呢?他是早就定了要去北平的,大金姨娘只想着母女团聚,又将他置于何地?

二姐谢慕林说,大金姨娘只需要办完女儿婚事,再操心他这半个儿子的婚事与前程,就没什么可愁的了。谢徽之心里却觉得,大金姨娘只会操心女儿而已,至于自己这个“儿子”,只怕她根本不会操心吧?

谢徽之很受伤。他方才已经在屋里悄悄生了半天的闷气,气得都忍不住哭了。现在得二姐一番开解,他心里固然是好受了不少,可那股憋闷感还是横亘在心头,消之不去。

谢慕林能体会他的心情,但这种事除了自己想开,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尽量说些有趣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又劝他明日就要过生日了,别理会这些烦心事,开开心心跟朋友们聚个会,玩乐一番,再早些回家享用美味的家宴,接受兄姐长辈们的祝贺。

谢徽之想到明天跟朋友约好的事,心情也稍微振作了点“二姐说得没错。这事儿归根到底都是谢映容闹的。我为什么要为了她,过生日都过得不痛快呢?她算哪根葱?!我才不稀罕理会她呢!”

“这就是了。”谢慕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闷在屋里胡思乱想了。今儿天气挺好的,外头还有凉风。你若是不出门见朋友,不如去大哥二哥那里逛逛?我听说他们也都为你备下了丰厚的生日礼物,你就不想早一天收获惊喜吗?”

谢徽之干笑“不用了吧?大哥近来为了备考院试,一直埋头苦读。二哥也天天陪他读书。我若过去了,他们说不定就要抓着我问功课的,那我岂不是自讨苦吃?我上小四那儿走走。前些天他说想要几样画画的颜料,我就买了给他送过去,正要问他用得顺不顺手。”

他起身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一事,便回头对谢慕林挤眉弄眼“二姐姐,瑞记的伙计今日给我送生辰礼过来,捎来了萧二哥的亲笔书信。我差点儿忘了,你要不要拿去看一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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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打趣

萧瑞来信,谢慕林当然想看了。

他们如今相隔两千多里地,联络不便。萧瑞上一回有信送到谢慕林手里,已经是去年腊月前的事了。当时萧瑞所驻扎的开平卫正在练兵,预备次年春天与外敌交战。萧瑞虽然已经是个六品武官,却也要参与到繁重的训练中去,冰天雪地的不知有多辛苦。谢慕林既担心他受罪,又忧虑他要参加大战,不知是否会有损伤,偏偏之后萧瑞就一直没有信来,令她提心吊胆的。

幸好她还能从别处打听到消息,知道北方边境的开平卫确实在开春后,以及春夏相交时节,与北边的敌人做过几场,但大体上是赢多输少,战果不菲。再从萧瑞在湖阴县城开的那家小店“瑞记”的伙计出打听到,他们东家平安无事,只是忙于战事难以分|身,但东家的生母谢姨娘那儿,一直有来自北平府的书信,替萧瑞报平安的。谢慕林这才算是安心了许多。如今得知萧瑞终于有信来了,又怎么肯错过?

她也不扭捏,直接朝谢徽之摊开手掌向上“拿来。”

谢徽之顿时忍不住打趣起来了“二姐姐如今说起这种事,越发大方了!先前让我去瑞记打听萧二哥消息时,好歹还扭捏几下呢。怎么?大事儿……是终于定下了么?可是先前北平来信时,父亲和太太说什么了?”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你那么啰嗦做什么?你问我要不要看信,我说要,那你把信拿出来就是,又何必寻根问底的?做弟弟的,有时候就需要有眼色一点儿!”

谢徽之扑哧一声笑了,施施然返回里间,不一会儿就取了一封信出来,拍到姐姐手上“拿去。二姐姐这样才好,就算真看中了哪个男人,也是大大方方的,先确定是两情相悦,再禀报了父亲和太太处置。不象某人,看中哪家公子哥儿长得好、家世好又有前程,便绞尽脑汁想要攀上去。哪怕人家明摆着已经心有所属了,她也不肯放弃,专门走歪门邪道,压根儿就不考虑家里人的脸面,还总将大道理挂在嘴上,仿佛父母都是死的,她私订终身才能救全家出火坑!”

谢慕林哑然失笑“你也少说两句吧,别动不动就提起某人来,好象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能连系到她身上似的。”

“二姐说得对。”谢徽之乖巧地说,“那人哪里配呢?我才不想整天把她挂在嘴边呢!”

谢慕林心知这个弟弟最大的心结就是大金姨娘对谢映容的偏爱,看来是没办法解开的了。她只能劝解几句,却也拿他没办法。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发现上头写的收信人是“慕林贤弟”,便知道萧瑞仍旧做了伪装。

这封信穿过千山万水,历经二千多里地,方才送到湖阴,外封已经出现了许多折痕,还略带一点儿污迹,但总的来说,还算整洁,上头的字迹也写得很端正,甚至略带了几分风骨。这让谢慕林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萧瑞写信的时候,战事已经停歇下来,他有闲暇也有心情去好好写一封信了。

谢慕林正要拆信细看,却察觉到有视线正盯着自己看。她抬眼一瞟,发现谢徽之满脸兴致勃勃的模样,顿时起了警惕之心,也不拆信了,直接把信往袖子里一塞,便站起身说“多谢三弟帮忙捎信了,我这就回院去细看。”

谢徽之顿时大觉扫兴“二姐何必如此防着我?虽然我挺想看你和萧二哥的笑话,但这至少是值得高兴的笑话呀!父亲与太太都不在家,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也没哪个定了亲事的。就算有人定了亲,也不是人人我都能这般无所拘束地打趣说笑。弟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笑话笑话二姐,二姐何必如此吝啬呢?!”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虽然你这话听起来是在暗示我跟你很亲近,但二姐有二姐的尊严,凭什么就要给你机会笑话我呀?你不是要去看小四吗?快去吧,在这里啰嗦什么?!”边说还边把谢徽之往外推。

谢徽之抗议了“好姐姐,你急什么?我还没换衣裳呢,鞋子也没换,如何能出门?我不笑话你就是了。但你一会儿在信里看到什么要紧消息,可千万不能瞒着我!”

谢慕林嗔道“知道了。我哪一回瞒着你了?去年还不是我把他信里透露的消息告诉了你,你才趁机在开春后做了一笔大生意,赚得不少钱的?若这回他信里再有这样的信息,我保证不会瞒着你就是了。”

谢徽之咧嘴一笑“那回瑞记肯定也得了消息,我不过是跟着沾点光罢了,算不得什么。咱们家的商号也在北平得了信儿呢,那回有父亲拿主意,赚的才是大头。萧二哥能把事情告诉二姐姐你,就是有意带挈我跟着谋点好处,挣点儿零花钱。”

他顿了一顿,稍稍端正了神色,对谢慕林道“萧二哥挺好的,若他能做我的二姐夫,比谁都强。我估摸着父亲与太太心里也都有数了,多半会答应这门亲事。二姐的心事终能成真,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谢慕林面皮微红,瞪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谢徽之面露得意之色,“二姐你年纪只比大姐小几个月。大姐出身使然,父亲与太太又在北边,因此她的婚事,十有八|九是要去了北平后才定的,并不急。可二姐你不一样,你名义上是二房的孙女儿,你的婚事,二老太太是能做主的。今年你都十五了,还未有人提起相看的话,二老太太心里也急呢。她此前写信去北平,就试探过父亲,是否有意亲上作亲,大概是想把你说给杨淳。

“淳表哥虽只比你大一岁,人品也不错,但他那性子,与二姐你哪里配得?父亲回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二老太太就再也没提起此事了,反而让梅珺姑姑打听别家子弟。我就想法子找淳表哥打听了一下,他那老实头一下就招了,说是父亲在信里说,已经在北平给你看好了人家,所以二老太太才死了心的!”

谢徽之朝谢慕林扬了扬眉“倘若父亲给二姐你看中的是别家,太太能一点儿口风不露么?可见定的就是萧二哥了!”

谢慕林十分吃惊“这事儿是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回朝

谢慕林心里感觉怪怪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跟杨淳还能有什么故事发生。

这两三年里她与杨淳都在谢家角上生活,几乎三天两头就能见面。加上他又是梅珺姑姑之子,他妹妹杨沅天天跑来跟四妹谢映芬玩,谢慕林感觉他就跟宗房的堂兄们差不多,比自家亲兄弟也只差了一丝罢了。她的亲祖父与杨淳的亲外祖父是同胞亲兄弟,血缘太近了,绝对不是什么合适的婚配对象,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都拿他当个堂兄弟看待呢。

但如今想想,大概正因为她与杨淳血缘近,在古人嗣祖母宋氏心目中,就是可以亲上加亲的好姻缘吧?宋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只有这一对儿女,如今又带着儿女住在娘家,与夫家几乎是决裂状态。宋氏为母之心,难免要为了女儿与外孙、外孙女的将来着想。倘若能让外孙娶得嗣子之女为妻,将来女儿与外孙与嗣子谢璞一脉关系更加亲近,在谢家便又多了一层保障。即使她日后去世,二房一脉在竹山书院影响力降低,也不愁无人依靠了。

谢慕林能理解宋氏的苦心,但对于杨淳还是敬谢不敏的。不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而是她与他血缘太近,又一直以兄妹的名义相处,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优生优育的观念上,都绝非良配。无论父亲谢璞那边是否真的为她看中了婚配对象的人选,反正他能婉拒宋氏的提议,就值得谢慕林庆幸了。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去回绝。

谢慕林暗暗松了口气,便对谢徽之道“这事儿我知道就算了,你千万别再告诉旁人,免得将来我与淳表哥见面时尴尬。”

谢徽之道“那是当然!其实若不是这事儿关系到二姐姐你,咱俩又恰好话赶话说起,我才不会多嘴呢!淳哥那边估计也只是含含糊糊知道些,遇到你时眼神有些躲闪,才被我试探出来了。但只要你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估计他很快就会恢复原样了。只盼着梅珺姑姑那边能早日替他相看好亲事吧,有了真正的未婚妻,估计淳哥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谢慕林想想谢梅珺那边的情形,非常诚恳地给出一个评价“这事儿恐怕不大容易办。”

杨淳虽然是湖阴两大名门世家联姻所生之子,但由于目前父母的尴尬婚姻状态,在婚配市场上估计不是太受欢迎。当初谢梅珺与杨意全析产别居,固然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后者身上,但后者这两年时不时在外人面前透露出悔改之意,谢梅珺却一直不为所动,便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闲话,认为谢梅珺心太硬了,不是个贤惠温柔的妇人。

杨沅在婚配上就有些艰难,许多妇人都生怕她学得跟自家母亲一般硬气,嫁人后不够温顺;杨淳稍好一点儿,但家世好些又疼爱女儿的人家,便要担心他母亲太过硬气,只怕不是个和气的婆婆,会搓磨儿媳……

杨淳本身还算出色,但没有出色到能令所有人无视他家中条件的地步,光芒完全被两位表兄谢谨之、谢显之给掩过去了,否则,总还会有明智的人家,看中他本人的温和敦厚,把女儿嫁过来的。

谢慕林甚至有些怀疑,宋氏会动“亲上加亲”的念头,就是因为感觉到外孙婚姻不易的缘故。若能在谢家内部找到解决方案,当然会省事许多,且外孙媳妇的为人品性也有保障。

谢徽之素来是个聪明又有眼色的少年,谢慕林能想到的事,他眼珠子转两转,同样也想到了,明白自家二姐为何会这么说。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发愁的,顶多不过是杨淳娶的妻子家世略次一些罢了,但若是等到杨淳有了功名在身,仕途一片光明之后,再考虑娶妻,那就连家世上的顾虑都没有了。

他笑嘻嘻地对谢慕林说“我看二老太太也是太心急了点儿。淳哥今年才十六而已,过两年再说亲也不晚,二十岁成亲也正常。只要他到时候考中了举人,哪怕只是个秀才,只要在书院里才名响亮些,也有的是人家愿意嫁女。那些高官厚禄之家攀不上,咱也懒得去巴结讨好,可竹山书院从前考出来的那些进士老爷们,还是能慧眼识人的。怎么说淳哥儿也是二老太爷的亲外孙,长得更是一表人材,是不是?”

谢慕林笑着拍了他一记“好啦,快去换衣裳鞋子吧。我先回去了。”

谢徽之应着声,接着又挤眉弄眼“若是有回信,明儿拿给我就是。放心,我一定会把信好好地送到瑞记,不会叫家里任何人知晓的!”

谢慕林笑骂他一句,便走出了门。

香桃正在游廊拐角处与小蛾说话,见她出来,两人都立刻起了身。谢慕林见她们聊得正高兴,便道“我要去花园里走走,香桃你自便就是了,忙完了就自个儿回院去吧,不必等我。”

香桃应了声,谢慕林便径自出了院子,沿着长长的过道,前往大宅西北角的花园。这个时辰,家里人人应该都在忙碌,宛琴近日时常去谢老太太跟前奉承,谢老太太对她态度也稍和气些了;大哥二哥在一处温习功课,三弟要去找小四,小四肯定又在房里捣鼓他的诗书画呢;四妹谢映芬应该是去二房找杨沅说话去了,三妹谢映容好象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听大金姨娘说教……

谢慕林在青竹院外略一停足,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大金姨娘的说话声,不过没有谢映容的回应。这里正是谢映容与大金姨娘合住的院子,原本种满了青竹,本是个极清幽又满是书香气息的所在,但谢映容不知为何,十分厌恶这些竹子,差点儿要全砍了去,被兄姐们合力驳了回来。她当时又要装乖巧,这才忍了,只是在院门口换了个匾额,非要改称这里是“听风院”。不过,全家上下也只有她一个是这么称呼的,旁人仍旧管这里叫青竹院。

谢慕林也不去理会竹子是不是在谢映容的上辈子给她带来了什么心理阴影,径自走了过去。

青竹院后面就是谢映慧所住的菡萏院了。这里种满了荷花,眼下尚未开败,连风中都弥漫着荷香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谢慕林路过院门外,探头张望几眼,只看到游春、乐夏与绿绮在廊下排排坐着边做针线边说话,看起来和乐融融的模样,便猜想自家大姐定是在屋里,也不去多管。

她大步走进了菡萏院后的花园大门,穿过几名仆妇忙碌的地带,走到了一处清静无人、四处通风的亭子中,左右望望,便坐了下来,掏出信件开封细看。

才看了开头,谢慕林就差点儿没跳起来。

原来萧瑞不但已经参加完了数场大战,并且立下了军功,他甚至要准备回朝接受升官封赏了。若无意外,他应该是在八月中旬到达京城。他说,若是时间充裕,到时候定会想办法到湖阴来见她一面!



第六百三十七章 惊喜

谢慕林当真是又惊又喜。

&esp;&esp;喜的是萧瑞即将回南,与她又有了见面的机会,惊的是这封信现在才到她手上,时间似乎太紧了一点儿。

&esp;&esp;转眼间八月中旬至今只有一个月左右了,而他们谢家三房等到谢显之院试的结果出来,就该出发前往北平,路上因为要回京城看看旧宅,问候一下家中商号的诸位掌柜、伙计,看望拜访一下永宁长公主与马玉蓉母女以及焦银台等曾经有恩于他们的贵人,所以会在京中停留几日,然后再继续北上的行程。

&esp;&esp;如此算算时间,他们家要出发时,应该差不多是八月下旬,到京城正好是八月底九月初,说不定就跟萧瑞来湖阴的时间撞上了。她能及时把这个消息通知对方,让萧瑞别到湖阴来,而是在京城等待与她重逢吗?!

&esp;&esp;万一事情不顺利,他们正好走岔了,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机会?!

&esp;&esp;本来,萧瑞如果受完封赏升了职之后,仍旧要返回北方任职,会有很大的机会与谢家人同行,那她与萧瑞能相处的时间就更长了!旅途中事事从简,规矩什么的也不会管得太严,她说不定还能时不时跟他见个面,聊个天呢!

&esp;&esp;谢慕林一想到这事儿,就有些坐不住。她得尽快把谢家三房要北上的消息通知萧瑞的人才行。要是不能赶在萧瑞回京后,尽快把这件事传到他耳朵里,他们接下来要见面就会很不顺利了。

&esp;&esp;她今年都十五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若不是父母都不在身边,宋氏那边的试探与提议又被父亲谢璞寻理由婉拒了,搞不好就已经被嗣祖母做主,定下婚约来了。她跟萧瑞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认识的时长已经超过了三年,经过几次面对面的相处与书信往来,还有从旁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她对这个少年——如今已经是十八岁的青年了——可以说有了颇深的了解,觉得完全可以考虑一下婚姻了。

&esp;&esp;她不可能再有这么长的时间与机会再去考察一个靠谱的婚嫁对象。

&esp;&esp;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了吧?三年了,他都没有改变过想法,在边疆也一直洁身自好(她有小道消息来源),对她也挺温和体贴的,也能够尊重她的想法,本身除了庶出与外戚子弟的身份外,并没有什么缺点。错过了他,她上哪儿再找一个内心能接受的古代男人?

&esp;&esp;既然下定了决心,谢慕林就不容易有任何意外发生。尤其是萧瑞立下军功,马上就要进京受封,天知道这时候会不会冒出个多管闲事的贵人来做媒或赐婚什么的?哪怕是柱国将军夫妇觉得这个庶子有出息了可以拿来联姻,那也十分煞风景!

&esp;&esp;谢慕林可不想冒出什么大家小姐来跟她抢男人!

&esp;&esp;暗暗拿定了主意,谢慕林便尽可能平心静气,继续往下看信。

&esp;&esp;萧瑞这信估计写了有一段时间了,当时还是在初夏时节,战事刚刚结束不久之后,因此他心情颇好地描述了一下开平卫周边的美丽景致,惋惜有几处风光特别优美的地方都被敌军破坏了,也不知要几年的功夫才能恢复原状。

&esp;&esp;他从前倒是画过几幅开平卫的风景画寄来给她欣赏。虽然因为早早就放弃了学习的关系,他的画艺并不算特别好,但也画得有模有样的,令谢慕林开了一番眼界。她想到那些美丽的景致已经因为战争而被破坏掉,心里也忍不住叹息连连。

&esp;&esp;接着萧瑞又写了几件军营里发生的小趣事,仿佛战事一点儿都不激烈,他们轻飘飘就搞定了一般。但他老实地交代自己受过四五次小伤,都是皮外伤并不打紧,让她见面时别因为他脸上、手上有疤痕而受惊,云云……

&esp;&esp;谢慕林知道,他的伤肯定轻不到哪里去,虽然很可能真的没有大碍,可那回随金山卫剿匪受了伤,他也说只是小伤,所以他的衡量标准是信不过的。初夏时受的皮外伤,若等到八月见她时,还有可能被她看到明显的疤痕,伤能轻得了吗?若不是考虑到这伤瞒不过她的眼界,估计他连受伤的事都不会告诉她吧?

&esp;&esp;脸上、手上的伤瞒不过去,那他身上呢?是否会有更严重的伤口?

&esp;&esp;谢慕林心中不由得担忧不已,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那都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了。

&esp;&esp;可就算是皮外伤,也是会疼的啊……

&esp;&esp;她开始觉得,萧瑞继续留在边军里,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这回受封赏,能得到更好的发展,是不是调回安全一点儿的区域会更好?

&esp;&esp;但他也许有自己的抱负和打算……

&esp;&esp;谢慕林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信。

&esp;&esp;也许是因为在萧瑞写信的时候,想到自己再过几个月就要与谢慕林见面了,又或是打仗期间能谈的事不多,怕说得多了会吓到她,所以并没有在信里提太多琐事,后面就只简单提了一下,三皇子与他之间又起矛盾了。

&esp;&esp;也不知道三皇子在京中是怎么回事,几次给他写信,劝他回京去帮忙。当时正值战时,萧瑞很简单就推拒了。但战后三皇子再次来信,建议他借着回京受封的机会请调回去,就不是那么好推的了。然而萧瑞并不想离开,他在北边过得挺好的,日子清静又省心,京里的烦心事统统离他远远的。就算他不能留在开平卫,也会争取留在燕王麾下,因此用了稍稍强硬些的措辞,免得三皇子多管闲事,在皇帝面前乱说话,把他调回去了。

&esp;&esp;萧瑞把这件事告诉谢慕林,就是提前给她打招呼,让她安心。他回京后,因为再次惹恼了三皇子的缘故,可能会受些冷遇,嫡母那里更有可能会给他脸色看,在许多事情上给他下绊子,但这都不要紧,他心里有数,也有底气。他已经想到办法去说服父亲萧明德,在婚事上顺从儿子本人的意愿了。倘若谢慕林在湖阴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都不要理会,反正相信他就行了。

&esp;&esp;他在南下途中,会经过北平城,到时候会先去拜访她的父母,从他们那里获得提亲的许可。只要她的父母点了头,他再回京说服父亲,两人的婚事就再也没问题了。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他还能直接在湖阴与她完成订婚仪式,问她是否介意,在订婚时,父母并不在身边?

&esp;&esp;谢慕林脸红红地把信重新折起来,放回信封,低声骂了一句“呆子”。

&esp;&esp;正该萧瑞走运呢,他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了。因为她马上就要前往京城,再北上北平。她会在京城与他重逢,如果要订婚,那也该是在北平。到时候她父母俱在,反倒要问一问萧瑞,是否介意订婚的时候,父母并不在身边呢!



第六百三十八章 烦心

谢慕林飞速地赶回自己所住的木槿院,写了一封回信。

她在信里详细地写了自己一家预备北上的行程安排与路线图,好给萧瑞做参考,安排合适的日子前来拜访。最重要的一点是,萧瑞绝对不要到湖阴来了!既费时间又没有意义,还不如留在京城等她过去。至于其他提亲、订婚什么的,他就看着办吧。谢慕林含糊地表现出一种“都听你安排”的态度,也不知道萧瑞能不能看明白她的暗示。

写信完了,她照旧署名“谢慕林”,脸上还微微发红发烫。

虽然她觉得这种事很正常,恋爱谈上三年——虽然是远距离恋爱——会讨论婚姻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好扭捏的呢?她没有跟萧瑞直接讨论婚后的生活、工作、住房等问题,已经很矜持了好不好?

其实也跟他俩并不是面对面交谈有关。

谢慕林封好信封的时候,正赶上香桃回来,向她报告了一个消息“门房上的人说,来了一封京里的信,是给大小姐的,已经给菡萏院送过去了。”

谢慕林点点头,不置可否,直接去香樟院找谢徽之。谢徽之去了小四谢涵之的院子还没回来,她便又转道去了丹桂院。

丹桂院中,谢徽之、谢涵之与谢映芬都在,三人有说有笑的,见谢慕林来了都高高兴兴地迎出来,拉她进屋坐。

谢慕林把袖里的信藏好了些,与弟妹们闲谈“四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日又跟沅姐儿玩什么了?”

谢映芬抿嘴笑道“今日倒没玩什么。沅姐儿功课还没做完呢,明儿上学时交不出来,可就丢脸了。我过去替她出出主意……”谢徽之插言“顺便帮着做做功课……”被谢映芬一眼瞪了回去,忍不住笑了,“你瞪我做什么?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你们能瞒得过别人,难道还能瞒得过我?”

谢涵之在旁笑得有些小狡黠“三哥这么熟稔,莫非也很有经验?”

谢徽之面上一僵,转头对上谢慕林似笑非笑的表情,哇哇怪叫两声,便扑过去抱着小弟胡乱揉起他的头发来“臭小子竟敢挖坑给我?!枉我这么疼你,你真是太可恶了!”

谢涵之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他的胞姐谢映芬更紧张他的身体“三哥别闹他了,他一会儿气喘不上来,会不舒服的!”

谢徽之白了她一眼,但还是顺水推舟地放开了谢涵之,还替他扒拉了几下头发“你就宠着他吧,我看他身体根本没那么娇气,倒有可能被你们宠出毛病来!”

兄妹三个笑闹一番,各自坐回原位,谢映芬便继续跟谢慕林说自己在二房的经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跟平日没两样,两个小姑娘在一处待上三两个时辰,杨淳偶尔会过来陪妹妹说说话,发现女孩子们“做功课”的真相后,说教一番大道理,然后被妹妹暴躁地撵出门。今日比较特别的,是他出门后也只是在院子里磨蹭,不象平日会直接离开。后来谢映芬告辞回家,便看到杨家兄妹俩在屋里谈话,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恐怕谈的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谢映芬是个很细心的姑娘,只是表面看上去好象大大咧咧地爱说爱笑罢了。发现杨家兄妹的异状后,她出二门那一路上就想办法找下人打听了一轮,然后便知道了杨意全又派人送了信过来的事。

自打杨意全与谢梅珺析产别居之后,便独自回到竹山书院中的住所居住。他还继续在书院中任教,身边也不少下人侍候,好象生活变化并不大。可书院里的先生们感情上都更偏向谢家一些,明里暗里都有人劝他退让,责备他的行事,他便有些受不住了。他借口要备考科举,暂时辞了书院的教职,搬回县城中的杨家大宅。起初还好,杨大太太母子俩都对他不坏,可日子一长,他便感觉到了诸多的不顺心之处。

杨家大宅从前曾是他的家,可如今,他在那里却仿佛是寄人篱下。

渐渐的,县里的舆论也开始偏向谢梅珺。又因为杨意全没有了竹山书院未来山长的光环,只有举人功名又一直未能考取进士,他远不如从前受人尊敬了。杨大太太倒是给他安排过妾室通房,可习惯了妾室通房的年轻貌美之后,他又开始觉得她们愚蠢无趣了。

随后,他手头上紧了起来,本家没人会给他银子零花,失了教职后他又没有了收入,原本还有妻子的补贴,如今这些补贴自然是落了空。他只能依靠名下本来就不算多的两处小产业支撑花费,远在扬州的伯父杨大老爷也会时不时给他送些纸笔钱,偶尔他还能卖点诗文什么的,方才维持住了自己的体面。

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杨意全可能是后悔了,他开始不停地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悔意,又总是托人送信给谢梅珺,只不过很少亲自到谢家角来而已。他在外人面前做出“浪子回头”的模样,反倒害得谢梅珺受人指责,被人说“心肠太硬”。然而谢梅珺早已铁了心,不肯回头,无论他在外头如何行事,她都充耳不闻。哪怕是书院里有些先生的内眷好意来劝她或开解她,她也拒绝去谈论任何前夫的问题。

谢梅珺不为所动,杨意全的动作却越来越大了。今日他又在县城里当着外人的面做作一番,这回还出了新招数,担心起儿女的婚配问题了。随后杨家那边就托熟人来给谢梅珺传话,言道杨大老爷在扬州看中了一户不错的人家,想要说给杨意全的儿女,希望谢梅珺能看在儿女的份上,与杨意全重归于好,至少也要在人前做出和睦的模样来。

谢映芬对谢慕林道“杨姑父如今变得如此面目可憎,我当初真真是意想不到。梅珺姑姑为了这事儿,跟二老太太好一阵烦恼。有心要回绝,又很难推拒杨大老爷的好意。可若真要答应去相看,光是应付杨姑父,就够让人心烦的了。这事儿姑姑原本没告诉淳哥儿与沅姐儿,可二房就只有那么大,淳哥儿又是全家的宝贝,他有心要打听,总有人会告诉他。他便是烦恼这事儿,要跟沅姐儿商量对策呢。我说他是个糊涂人,沅姐儿能有什么主意?到头来还不是一块儿发愁?”

谢慕林皱了皱眉头,心里多少有些觉得那位杨大老爷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多事了!当初因为他写了信回来,虽然没有说什么指责的话,只是谈些故人旧情,就已经让二老太太宋氏小病了一场,心情抑郁,如今又要插手杨淳杨沅的婚姻。他这么能,怎么不好好管管自家老婆儿子侄儿呢?!

谢徽之在旁嗤笑“这种事有什么好发愁的?杨姑父也就是在湖阴县里闹一闹罢了。明年春闱,我看他连会试都未必会参加。索性叫梅珺姑姑带着淳哥沅姐儿四处游历一番,也叫淳哥长长见识。人都不在,杨姑父不过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想生事也没处生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主意

谢徽之的主意听起来简单好操作,但实际上可行性不高。

  这两年宋氏的身体越发衰弱了,精神也不如从前,谢梅珺与她相依为命,怎么可能丢下老娘,出远门四处游历,还把儿子女儿也带走?谢家三房连带着谢谨之、谢慕林这对二房的嗣孙嗣孙女都要去北平了,到时候宋氏岂不是又要孤零零一个人生活了?就算还有宗房与其他族人在,别人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顾,她还是不得不忍受孤独的。

  可若是谢梅珺不离开湖阴,只让两个孩子出门,就不可能让杨意全与杨家人停止在孩子的婚事上打主意。这个年代,年轻小辈们的婚事,从来就不是他们本人能做主的,往往都是父母长辈们拿主意。杨意全只会继续一次又一次地骚扰谢梅珺,谢梅珺也只能继续忍受。

  谢映芬越想越替杨家兄妹头疼:“杨家也好意思说是自己是湖阴名门,书香望族,这等行事手段,哪里及得上咱们谢家的清明正派?!那位杨大老爷说是二老太爷生前的知交,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他多事,沅姐儿他们母子三个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

  谢慕林哂道:“他怎么会是多事?从促成杨姑父与梅珺姑姑的婚事开始,杨大老爷的心思就是明摆着的。他想要利用竹山书院的影响力,想要让侄儿成为竹山书院的执掌,所以他才会一再怂恿杨姑父与梅珺姑姑复合,又一再写信给嗣祖母与梅珺姑姑,为杨姑父说好话。

  “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虽然在扬州那等繁华之地做官,但也只能做到五品,对比爹爹专门挑那些穷地方任职,却一路高升到如今,他能不眼红吗?既然没有家世也没有本事,他就只能走人脉的路子了。倘若杨姑父成为了竹山书院的山长,书院出身的那些官员,应该都会给他面子吧?”那么谢璞与宋氏的人脉,便会成为杨大老爷的人脉了。

  谢徽之、谢映芬与谢涵之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映芬忿忿地道:“敢情他也没安好心!改日我一定要好好劝劝沅姐儿,让他们母子三个别再老是顾忌那个杨大老爷了。就算是二老太爷生前的好友又如何?他的侄儿把梅珺姑姑坑成这样,那个杨大老爷又有什么脸面来强求谢家人?!”

  谢徽之想了想,笑着对她道:“你要是真的想劝他们,也别说什么杨大老爷的坏话了,直接把我的想法告诉沅姐儿,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去。”

  谢映芬不解:“难道你还真打算让梅珺姑姑与沅姐儿、淳哥儿一块儿出门游历?他们怎么可能丢下二老太太不管?”

  谢慕林心中一动:“谁说他们一定要丢下老人不管呢?嗣祖母是北平人士,素来很想念家乡,水路平稳,不象陆路那么颠簸辛苦,兴许她老人家有兴趣回家乡看看呢?不过现在已经入秋了,倘若她真要跟我们北上,怕是要在北方过冬天,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的身体撑不撑得住。”

  撑不撑得住,那就要看宋氏自己的想法了。要是她觉得自己能行,说不定愿意一起北上呢?大不了她冬天时就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得了,谢家也有条件烧暖炕、用银霜炭什么的。谢慕林还想到小汤山有温泉,母亲文氏曾经在家书里提到,她与父亲谢徽去年正月曾在熟人家的温泉庄子上小住了三天,过得很舒服。这两年谢家日渐宽裕,应该买得起一座小小的温泉庄子吧?

  谢慕林与几位弟妹讨论了半日,谢涵之的丫头小萤便来催促,说晚饭时间到了,让他们尽快到谢老太太那儿去,谢慕林等人方才将这个话题暂时搁置起来。

  如今谢家三房的规矩是,晚饭一定要尽可能全家一块儿吃,又为了将就谢老太太的腿脚,他们都在谢老太太的屋里用餐。除非谢老太太生病了,又或是累了、困了,不想见孙子孙女们,才会改变聚餐地点,否则,这就是三房所有身在湖阴老家的成员每日雷打不动的相聚时光了。

  谢映芬催着谢涵之洗手换衣裳去了,谢慕林趁机将谢徽之拉到外间,把写好的信塞给了他,嘱咐道:“尽快送出去,一定要尽快送到萧瑞手中!”

  谢徽之好笑地把信塞进袖子里,冲自家二姐挑挑眉:“怎的这般心急?难不成萧二哥终于说要上门来提亲啦?二姐这是生怕他准备的聘礼不足,因此急着给他出主意去?”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顿了顿,才实话实说:“他要回京受封赏,预计是在八月中旬到京,还说到时候会抽空过来看我。你想想,若是不尽快把我们家北上的消息告诉他,他过来时,正赶上咱们家到了京城,他趁兴而来,却扑了个空,多惨哪!”

  谢徽之惊喜不已:“真的?!萧二哥要回来?!”他有些兴奋地合掌道,“总算能见面了!我都有两三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他今春是刚跟北边打过仗吧?应该没受伤?但他既然要回京受封赏,那定是立下了大功劳!真的没受伤么?肯定有吧?唉呀,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谢慕林听着也有些担心:“他说是皮外伤,实际上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估摸着应该是没有大碍的,就是不清楚受完封赏后,他要怎么办?是回开平卫继续打仗吗?还是会高升到更安全一些的地方去?”

  谢徽之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没事的,二姐,萧二哥那么聪明,能立下军功的人,武艺肯定也很好。他既然在信里说只是皮外伤,就绝不会有大碍。他本来就是将军府的公子哥儿,皇亲国戚,有军功在身,能出人头地,也就够了。谁还会苛求他继续留在边疆冒性命之险呢?况且这几年难得有大战,今年这一回已经算是打得厉害的了。敌军已经元气大伤,接下来起码要休养生息好几年呢,边境应该会太平一段时日,就算萧二哥要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等到他任期结束,想上哪儿去还不容易么?他亲老子就在皇帝身边带兵,早就想把他调回京城去了。”

  不过说起这事儿,谢徽之又忍不住担心起来:“要是萧将军把萧二哥调回了京城,那二姐你怎么办?你肯定要去北平见父亲和太太的,到时候岂不是又要与萧二哥分隔千里?”

  自家二姐这段姻缘怎么如此命运多舛呢?萧二哥也是,什么时候才能顺利把二姐给娶回去呀?!

第六百四十章 心事

谢映芬与谢涵之很快就走了出来,谢慕林与谢徽之便停下了谈话。

虽然跟两个弟妹很亲近,但有些事还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四人齐齐前往谢老太太所住的后院用晚餐。他们到达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先来一步了。谢显之与谢谨之继续坐在桌边讨论一篇文章的用辞用典;谢映慧独自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谢映容挨着谢老太太坐,满脸堆笑想讨好,但后者不怎么有兴趣理会她,倒是出人意料地给了宛琴一个好脸色;宛琴几乎是明摆着把大金姨娘挤到了角落里,拼命地拍着谢老太太的马屁,而且拍得显然很成功。

宛琴从前知道谢老太太不待见自己,一向很有眼色不会主动靠上前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开始她就一改常态,变得殷勤起来。她毕竟是在大宅门里长大的,真想要讨好什么人的时候,很少会失败。谢老太太原也不是什么久经世事的老狐狸,从前就被宛琴奉承惯了,一来二去的,冷淡的表情也没撑多久,如今已经把宛琴当作是贴心小辈一般了。除了出手依旧小气,不象从前那般动不动就赏这个赏那个以外,她如今待宛琴还是很舍得笑脸与夸奖的。

看到谢慕林一行人来了,谢老太太习惯性地批评两句:“怎么磨蹭到这时候?全家人都在等你们呢,好大的架子!”

谢慕林等人早已习惯了,只当没听见,笑吟吟地向她行礼问好,谢徽之就直接吩咐开席了。

谢老太太也是被怼习惯了,嘴里固然是嘀咕不断,但也没多啰嗦。她的三餐饭食都是谢慕林交代小厨房另外特制的,跟大厨房的菜色有些不大一样,特别清淡软糯好消化,营养均衡还兼顾食补功效,又时不时有补身的汤水。谢老太太心里不是很满意,总看着隔壁孙辈们大桌上的鱼肉眼馋。

可想到这两年自己的身体确实渐渐恢复了元气,走动起来也不费劲了,知道是药食的功效,她也没好意思抗议,只能在嘴上抱怨几声。别说谢慕林听得不在乎了,就连一向小心守礼的谢显之,都能淡定以对,充耳不闻了。

谢老太太自己独占一个小桌,谢慕林等兄弟姐妹们围坐一张大桌,另有宛琴与大金姨娘在旁分享一张小桌,屋里三桌人吃饭,偶尔说笑两句,不过两刻钟功夫,晚餐就结束了。

晚餐过后,根据谢慕林的安排,谢老太太会小坐一会儿,便到院子里转几圈散步消食。这段时间近来都被宛琴和谢映容霸占了去,她俩围着谢老太太献殷勤,偶尔大金姨娘也会跟上。但谢映芬与谢涵之是不会加入的,哪怕宛琴几次暗示他俩过去,他们也不理会,一个声称要回去看书练字,一个拉着姐姐们的手说话,飞快地逃离了后院。

不过离开后院后,谢映芬就很快与姐姐们分开了。不是她不愿意跟姐姐们亲近,而是她跟大姐谢映慧一向不大合得来,感觉脾气不相投。平日里相处友好是没问题的,但私底下就没必要说什么心里话了。她眼看着谢映慧一副很想跟谢慕林单独交谈的模样,自然会很有眼色地避开。

谢徽之也很有眼色,他斜眼睨了谢映慧两眼,便加快两步,追着哥哥们去了。当然,这都是假象,哥哥们是要回去继续读书论文的,他怎会愚蠢地加入进去自讨苦吃?当然是聊上两句,就出门找族里的堂兄弟们一块儿玩耍呀!

谢慕林与谢映慧落在了后面。她看了看后者:“大姐有话要跟我说?”

谢映慧点点头,拉着谢慕林拐进了过道,直接去了自己所住的菡萏院。

乐夏上了茶,便与游春、绿绮一块儿出去了。本来马玉蓉的这两个丫环只是来陪谢映慧回乡,当年年底前就该回马家去的。然而马驸马伤愈之后,永宁长公主更改了原本的出游计划,不在江南绕一个大圈游玩了,而是先回老家祭祖,然后便溯江而上,去了蜀中赏景。这么远的路,游春与乐夏如何追得上去?谢映慧还很遗憾未能与好友再会呢。等到长公主一家从蜀中回来,谢映慧这边又恰逢换季,生了小病,马玉蓉来信命两个丫头留下来照顾病人。这一拖,就拖了两年多。

如今谢家三房北上,定要路过京城,游春与乐夏是总算能回到主人身边了。这两年多的时间,谢映慧出手大方,谢家待她们亦不薄,因此积攒下不少身家。眼下她们也要忙着收拾行囊,与新结识的朋友们告别,还要买些土产,预备回京后送亲朋好友呢。

谢慕林看着几个大丫头都退了出去,便好笑地问谢映慧:“大姐这是遇到什么大事了?竟然如此郑重,还摒退左右?方才吃饭时,我就发现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是马家姑娘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谢映慧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少胡说!玉蓉能出什么变故?她只不过是相看失败了一回,差点儿订了一门不靠谱的婚事而已,过后也没怎么着。况且有了这一次,长公主殿下定会在女儿婚事上慎之又慎的。玉蓉自己都没发过愁,我还用得着替她操心?!”

谢慕林便问:“既然如此,你现在又有什么可愁的?”

谢映慧叹了口气:“今日京城来人,飞云给我写了封信来。”

这是说的卢飞云,马玉蓉的好姐妹,大理寺少卿卢复之的女儿,母亲是一位宗室县主。谢映慧与马玉蓉交好,自然也跟马玉蓉的小姐妹成了好朋友。马玉蓉去蜀中游玩期间,另一位交情不错的朋友赵滢正赶上理家怀孕生子,忙得不可开交,大半年才有一封信,于是便只剩下卢飞云与谢映慧保持每个月的书信往来了。谢映慧偶尔会从她那里打听些京城的消息,尤其是跟曹家相关的。

所以谢慕林一听就明白了:“可是你母亲那边又生出什么变故来?”

谢映慧气道:“除了她还有谁?!她若是老实待在陕西做她的将军夫人,别回京城出乖露丑,也就罢了。我反正离得远,只当不知道就是。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跟方闻山那种人闹翻了,还好意思跑回京城来求皇后娘娘替她做主。当初可是她自己要死要活地嫁给方闻山的,为了姓方的,连哥哥与我都不要了,怎么才过去不到三年,她就跟方闻山闹崩了呢?!”

本来,闹崩就闹崩了吧,曹淑卿也不是头一回跟丈夫闹崩了。但这一回,她闹回了京城,闹出了颇大的笑话。谢映慧马上就要路过京城,还要寻亲探友,正撞上生母这一出大戏……她也是要面皮的呀!

第六百四十一章 黑锅

谢慕林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曹淑卿跟方闻山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怀疑可能是自己的锅。

当年方闻山派人袭击谢璞未遂,失陷了一个人手在燕王手中。燕王手下的人对那人严加拷问,却迟迟未能问出有用的消息。后来某一日,负责看守的狱卒略微松懈了一些,这个人就直接死在了狱中,看起来似乎是自杀的。

燕王为此重罚了狱卒,还怀疑过这是有心人把手伸到他的王府中来了。哪怕他一直对前代燕王的家眷后人优容有加,也有些不能容忍——谁乐意自己的家里出现心怀不轨的人呢?

在那之后,某些人似乎吃了不少暗亏,连带的被服案的涉案人员们也都被严加惩处。原本还考虑过要从轻发落部分人的燕王忽然就狠下了心肠,而且还有把案子追查到达,将所有嫌疑人捉拿归案的意思。北平与周边几大军镇一度风声鹤唳,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诅咒指使死士袭击谢璞的人,认为是他没事找事,把小事闹大,连累了所有人倒霉。

但是,倘若不是文氏抵达北平,给谢璞带去了真正指使者的消息,燕王府说不定压根儿就没发现方闻山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很简单,被服案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他曾经在陕西的黑历史不为人所知,旁人顶多是知道他的好友被卷入被服案,而他很有义气地来救人罢了。谁能想到,他还能搞出袭击与案情无关的官员的骚操作?

可这个消息既然是方闻山新婚妻子的心腹婢女透露的,又通过曹淑卿亲生儿女的口传出来,当然不可能是胡编乱造。谢璞把消息报给了燕王,本意只是想提醒燕王,别查错了方向,不料燕王却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陕西一众武官头上。虽然最终他并没有查出方闻山的确切罪证,却把陕西都司的二把手给揪了出来,抄家、下狱、斩首,罪名定得明明白白。

陕西都司上下都老实了许多。本来有怨言的不敢再怨,本来要在军备军资里做手脚的也都收了手,几个头上小辫子太明显的就赶紧辞官走人,尝试着躲一躲,若能躲过去,是他的造化,躲不过,也会保守秘密,好让同袍们帮着照看家小。

这时候,方闻山那位在北平被卷入被服案的老朋友,终于辗转托人带了话出来,告诉陕西的故人们:他不会胡言乱语的,只是身后事还要拜托兄弟们。

这人多半不清楚陕西都司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想给旧友们一个定心丸。北平那边的人他是保不住的,可陕西这边完全可以坐壁上观。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但总要为身后事想想。

他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但话传到陕西都司后,众人不免要多想:既然他没有泄密,那么二把手做的事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本来只是北平周边几个军镇闹出的被服案,怎的最后被查出严办的,却是他们陕西都司的人呢?

这疑心一起,曾经去过北平,又滞留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声称说要救人,回来后却没有下文的方闻山就显得很可疑了。虽然打听不出他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但随他去北平的人少了几个,大家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还有人私下听到他一个亲兵在酒后哭诉,怨他不顾兄弟们的死活,不厚道。虽然不清楚这怨言是怎么回事,事后也找不到这个亲兵了,可这并不妨碍众人浮想连翩。

大家连方闻山出卖二把手的理由都想出来了:他官位已经很高了,头上除了都指挥使与两位都指挥同知外,就是他了。干掉一位二把手,他不就能高升了么?

燕王查完陕西都司的案子后就收了手,继续追查被服案去了。陕西都司上下固然是老实了许多,但心里的怨气总要找个发泄口的。燕王他们不敢怨,如今有了可怨的对象,那自然不会客气了。就算要顾忌燕王府的耳目,不敢把排挤的事做得太明显,暗地里使绊子却不少。方闻山回到陕西后,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

他虽然猜出是什么事,可也没办法跟人辩解。告诉别人他派人袭击老婆的前夫,惹得燕王大怒,加重了对被服案涉案武官的惩处,不见得比让人误会他出卖了上司轻松到哪里去。后者只会让他承受陕西都司中上层军官的怨恨,前者就直接把北平周边几大军镇的仇恨都拉过来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就在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忍受着上司与同袍的误会和排挤,艰难地在陕西都司度日之时,新婚妻子曹淑卿从京城回来了。她不但没有带回一双儿女,为他威胁谢璞为自己所用添加筹码,反而还在一些琐事上计较起来,竟然要求他把老妾撵走,又或是改嫁他人,几个儿女也送回老家去。

方闻山本来确实把老妾和儿女们都安置在老家了,但他们既然到了陕西投奔他,几个年长的儿子也到了该习武历练的时候,留在军中更有利于他们成长,那他就没必要再把人送回去。曹淑卿当年能够容忍谢璞的平妻和妾室,能够贤惠地对待其他女人为谢璞生下的儿女,为什么今日就不能为他做到同样的事呢?他又比谢璞差在哪儿?

虽然他娶两位前妻,都有自己的目的,但她们人都死了,孩子也都是懂事孝顺的,曹淑卿为什么容不下他们呢?如今他年纪不小了,曹淑卿也有三十多,天知道还能不能生出儿子来?万一没有,难不成要叫他后继无人么?他的儿子将来若能成材,日后不是也能孝顺曹淑卿,令她年老体衰之后有靠么?

难不成曹淑卿还指望日后回头找她跟谢璞所生的儿子来给她养老?!

方闻山理解不了曹淑卿的想法,自然是拒绝了她的提议。可在曹淑卿看来,这完全就是对上了谢慕林之前说的风凉话。他根本就没把她当在眼里!

也许,正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侯千金,是他年少时可望不可及的美梦,是他旧主的千金,所以他一直盼望着能得到她,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可当他得到她之后,就不会再珍惜了,因为他的夙愿已经得偿。他也许开始后悔,为了她牺牲了太多,开始觉得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认为她不如那个老妾温柔体贴,不如两个亡妻情深义重,甚至还觉得她已年老色衰,生不出儿子了,所以为了养老,哪怕明知道她不喜欢,也要强留下几个儿女……

猜忌一旦生根发芽,随后而来的争吵便无法避免了。曹淑卿曾经对方闻山有多深爱,如今的猜疑与怨恨就有多深。她开始日复一日地与方闻山争吵不休,再加上方闻山的老妾与几个孩子在暗地里挑拨离间,夫妻俩的分歧越来越大。方闻山一边要应付公事上的烦恼与上司同僚们的为难,一边还要处理家中矛盾,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很难说他如今是不是已经后悔了,当初牺牲了大好前程,追求曹淑卿这朵高岭之花。

第六百四十二章 渠道

谢慕林为什么会那么清楚曹淑卿那边的事儿?这也是有缘故的。

谢映慧离京之后,虽然嘴上说要与生母划清界限了,但感情上还是有些放不下。她与谢显之都想知道曹淑卿那边的消息,担心其真会被方闻山欺负。可若要他们与曹淑卿保持联络,他们又不乐意了。被算计过一回,他们心里也有戒备,生怕再被生母出卖牺牲。所以,他们选择了暗中托人打听。

谢慕林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帮他们了,不然这两孩子啥门路都没有,到头来只会被曹淑卿与方闻山察觉,再度缠上来。

谢慕林想到的渠道其实也不多,主要是通过萧瑞打听北方军中的传闻。被服案后续牵连到了陕西都司的二把手,连着陕西都司内部随后而来的种种乱斗,那都是军中人士私底下流传的八卦小道。开平卫就有武官是近期从陕西都司调过去的,还有人从开平卫调去了陕西都司担任新任二把手的副手,与旧同僚关系莫逆,书信不断,消息颇为灵通。

再者便是谢璞那头,被方闻山暗算了一回,他心里也是警惕无比。就算他无心跟前妻纠缠,也要提防人家不怀好意呀。所以被服案的调查虽然远离方闻山,但谢璞本人却提防起了这位前妻的现任。他名下的商号本来只在江南与北平两头做杂货生意,如今开始涉足山西、陕西境内,而且不走上层路线,只攻占基层草根市场,把江南的中端细棉布贩卖过去,经常跟中下层的军官家眷打交道……方闻山家庭内部的种种传闻,就是这么传出来的,据说在当地已经形成了话题。

曹淑卿做惯了贵夫人,大概从来没把那些小武官的家眷们放在眼里。除了几位四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她还勉强愿意交往外,旁人她都不大爱搭理。这导致她在当地人缘、名声都很差,大家都喜欢说她的闲话。偏偏她住的也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家中下人更不如公侯府第的奴仆那般规矩森严。她在家里骂了老妾和几个孩子两句话,第二天这话就能成为别家女眷嚼舌批判的主题。她防不住,也根本没察觉。

方闻山时常会从同僚那里听到冷嘲热讽,都是在笑话他管不住老婆,前脚才说老婆贤惠,后脚老婆就糟|蹋前头两任正室留下的嫡子嫡女,还有人一副好心肠的模样来劝他,老婆善妒霸道些也就罢了,折磨子嗣是万万不可以的,要是断了香火,将来谁来传承他的血脉?

方闻山的脸色很难看。他本来不知道妻子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结果如今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反倒是最后一个知晓,还没法收场。他在陕西都司曾经是勇士,是大将,是英雄,但如今,他已经变成了被皇帝唾弃的庸才,为了权势攀附权贵的小人,出卖同袍的叛徒,如今还被人说成是怕老婆的孺夫,所有人好象都忘了他曾经的功绩,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连名誉、声望与军心都一并失去了。

他是否后悔过去袭击谢璞,无人知晓,反正他现在只能跟曹淑卿争吵。而他们争吵的次数与内容又再一次通过周围人的嘴传开,连谢家商号在当地的分号都听说了。谢家商号的人为了防止被方闻山盯上,在当时并不会打出谢家的招牌来,而是依附另一家靠山强硬的大商号,顺便卖点货,还会给那家大商号让利,主要是为了打听消息。

这个做法挺成功的。如今谢璞对前妻及其现任的动向就非常清楚,可以安心地在北平继续做官了,不必担忧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忽然冒出来袭击自己。而文氏陪在丈夫身边,自然也会知道相关的消息。给儿子女儿写信的时候,她并不在意说一些知道的情报,好让女儿告知谢映慧,让这个孩子了解一下生母的近况。

从去年开始,谢映慧又开发出一条新的路线,可以打听到生母的消息。卢飞云家的一个表亲去了陕西任官,正好就与方闻山在同一个地方。那家的女孩儿机灵又好八卦,素来喜欢给小姐妹们写信闲聊。谢映慧辗转托卢飞云,找那位小姑娘打听了不少消息。由于这些消息很多都是当地的官家太太们私底下流传的,市面上的商人未必能有机会接触到,于是谢映慧对生母与现任的种种矛盾又更了解了一些。

有时候谢映慧也会跟谢慕林说说心里话,看到生母选择了错误的男人,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她心里还挺爽的,有一种幸灾乐祸感。但同时,她又有些担心曹淑卿,万一真的被方闻山抛弃了怎么办?方闻山处境不佳,已经被曹家彻底放弃了,曹淑卿想回娘家都断了后路,若再与方闻山闹翻,只怕就要陷入绝境了。除非她能靠着自己的嫁妆与下人独自过活,可据说她为了替方闻山打点官面上的事,拿出了不少私财,损失也挺惨重的……

谢映慧如今跟谢慕林抱怨起生母来,就忍不住落泪:“她这样算什么呢?当年要死要活地跟姓方的走,既然发现这人不值得依靠,那回京城就是了,回西南老家也行。曹家在那边还有名望,外祖母娘家也有人在那里,总能照应她些。悄悄儿地,能有多难?别叫人看了笑话呀!

“可她非得闹得沸沸扬扬的,还要叫皇后娘娘替她做主……皇后娘娘几时与她要好过?!还能帮她说话?!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飞云跟我说起京里如今有多热闹,我都没脸去了!等我回了京城,见到从前认识的人,他们是不是个个都要跟我提起母亲来?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谢慕林只能安慰她:“没事儿,她要是在京城闹得太不象话,不用你开口,曹家的人也会压制住她的。我们还要一个多月才会进京呢,到时候肯定已经有了新的话题,没什么人提起她来了。况且你也没几个亲友可探的,不就是永宁长公主府这一处吗?连带着卢姑娘也一并见了。大哥再多拜访一个焦家,可焦银台又不是嚼舌的人!他们都不会没眼色地在你面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来。”

谢映慧哭道:“他们不会提,可心里肯定会想的!我母亲也会来找我。我不要!我不想被人看笑话!”

谢慕林有些头痛地安抚她:“大姐,你别哭呀。我们也不可能为了这事儿不去京城,大哥要去拜谢焦银台,我们也要见见家里的掌柜们。这几年他们在京城支撑着家里的产业,很不容易。我们做东家的,总要慰问一声,嘉奖几句,否则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再说,家里大宅,我们也几年没回去了,肯定要回去看一看……“

“那我就不进城了!”谢映慧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红着眼圈道,“我们家在城外不是有个小庄子么?我就住在那儿,进城去一趟长公主府就走,我才不要留在城里听别人的闲话,更不要见曹家和程家任何一个人!”

第六百四十三章 盘账

谢慕林一听就明白了,谢映慧其实主要是不想见曹淑卿。

这两年见不到这个母亲,她心里就牵肠挂肚,生怕对方过得不好,被方闻山欺负了。

当她发现方闻山被曹淑卿折腾得不轻,过得更不好时,就开始幸灾乐祸。

但曹淑卿真的落魄了,夫妻反目,她要回头寻求娘家人的支持,谢映慧又不乐意见她了。

就是这么矛盾。谢大小姐的心情非常复杂。

而谢慕林表示统统都能理解“也行吧。咱们家在京城郊外的那个小庄子,长年都打扫得干净,设施齐备,谁来了都能直接入住,是咱们家名下产业里所有从业人员到京城后必选的落脚点,比罗廊巷的铺子后院都要舒适得多。那小庄子上有一处小院,是长期备着咱们家的人过路时入住的,一直空着。你要是打算入住,到时候提前打发人过去布置一番,你再带着丫头婆子和几个护卫随从过去得了。至于其他人,如果有不想进城的,也可以随你过去住。那小院起码能住得下二十来个人呢,庄子上也有别的空房可安置下人。如果没人陪你去,那我把珍珠桥大宅里的事务处理一下,就带人过去陪你。”

谢映慧顿时感动了,拉着谢慕林的手“好真真,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谢慕林白了她一眼“别叫得这么肉麻。我倒想丢下你不管呢,家里其他人也是老的老,小的小,我不跟他们一块儿住,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夭蛾子。可你一个女孩儿独自在城外住着,天真烂漫,不经世事,跟一大帮陌生的村民相处,我能放心吗?大宅那边好歹是深宅大院,外人轻易进不去,还有哥哥们镇场子。”

谢映慧笑嘻嘻地,反过来哄她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听你的话。除了去见玉蓉,去见长公主,我再不会出门乱逛的!”京城繁华,她从小到大早就见惯了,并不稀罕,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北平城是什么样子。

谢慕林不置可否,这话先听着吧,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事?不过她提醒了谢映慧一句“游春与乐夏马上就要回马姑娘身边去了。这两年她们留在湖阴侍候你,对你也算尽心尽力,还替你带出了几个得用的丫头来,功劳极大。她们回了马家,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原本大丫头的位置。你得替她们着想一下,能多赏点财务,就多赏点,也可以告诉她们咱们家的商铺所在,预备她们日后有难处时,可以有地方求助。如果她们将来要嫁人,你还能及时收到消息,送上一份添妆,才算是全了这两年多的临时主仆情谊。”

谢映慧郑重地点头“放心,我本来就想要给她们俩各送一份厚礼的。我手头还有银子,衣料首饰也不少,只是有些过时了,自己不好再用,索性都赏给她们。虽然不是时新货,但都值钱得很呢。我已经让绿绮去暗示她们,让她们挑东西了,她们都挺高兴的。”

这种人情世故的东西,谢映慧如今已经很懂了,不再是当初的小萌新。马玉蓉出借这两个大丫头给她,也变相地让谢映慧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因为她不能用从前那种霸道大小姐的态度去对待好友出借的婢女,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丫头们太过苛刻了。她希望游春与乐夏回到马玉蓉身边后,会对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说自己是个善良正派、温柔贤惠的好姑娘,值得马玉蓉视为闺中至交。

所以,如今的谢映慧,可以说是丫头们私底下很仰慕的一位大小姐了,因为她真是和气又出手大方,心地还很善良,连罚人时都不打人耳光或赏板子的。有时候绿绮看着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家大小姐换了人呢。

谢慕林也就是提醒谢映慧几句罢了,见她有所准备,也就不再啰嗦了,告辞离开了菡萏院。

夜里无事,谢慕林在自个儿房间里盘账,看能拿出多少钱来准备接下来的北上行程。

她这几年也不是光在家里主持中馈,跟男朋友通通信,哄哄老太太,调戏一把兄弟姐妹们而已。她趁着空闲时,把书房空间里的小学与初中课本都重新翻了一遍,尤其是《物理》之类的理科课本。虽然她一个文科生不会因为看了初中物理课本,就忽然变成了理科学霸,但好歹她跟文家从前雇佣的工匠们在一处交流时,可以听懂大半他们的话了。于是她把那台基础版的飞梭织布机摆了出来,与工匠们合作,弄出了一台新版的飞梭织布机。

她还成功地弄出弹簧来了。

虽然这弹簧由于金属材料的问题,没有现代常见的那么耐用,但效果还是很好的,成本也不算太高,用在飞梭织布机上,把织布的速度提高了一倍以上。哪怕这款新式织布机暂时只能织织纯色布,或者是条纹布,其他格纹呀、碎花纹呀、团花纹什么的布匹,效率就会大大下降,还不如原本就有的织机织得快,但纯色布与条纹布就已经很好卖了。

与谢慕林合作的七房谢琉、方氏夫妻,赚了个盆满钵满。而谢家三房原本的织坊,又重新开起来了。这回他们主打的产品换成了样式最简单的纯色布与条纹布。谢慕林又把初中化学课本翻了一遍,再合理利用上书房空间里的其他书本资料,弄了个简易的固色剂配方来,成本挺低,效果却很好。于是,哪怕是纯色布,谢家商号也卖得很火。

为了不至于打击到江南本地的棉布市场,给那些小织户们造成伤害,谢家用飞梭织布机织出的布匹大多是销往北方,北平、山西、陕西。别看量大,其实压根儿就没弄出什么大水花。谢家织坊的规模暂时还不能跟全盛时期相比,市场却比当初大得多了。存了一个月才织好几千匹布,运到每个分号的也就是几百匹,两三天就能卖光。除了当地的竞争对手那几天会抱怨几句布太好害得他们生意难做外,谁都没来使绊子。

因为他们的布确实好,质量艳压当地竞争对手们的出品,连当地布坊的人都爱买来做衣裳穿。有时候光是分号的伙计送送各地需要打点的官员家眷,就已经送了一半出去了。剩下的,顾客们抢都来不及,谁还会来针对打击?

谢璞重新振兴谢家商号,能在短短三年内把生意铺得比全盛时期更开,还开了那么多分号,谢慕林弄出来的飞梭织布机,可以说是头号功臣呢。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产业

捣鼓完飞梭织布机,谢慕林就没在后续的事情上操什么心。

她的理科基础很一般,弄一台飞梭织布机已经勉强了,技术上的具体事务都是靠那些经验丰富的织机工匠们处理,她就是在旁说个原理,出个主意而已。机子弄出来后,交给七房的谢琉夫妻运作,在织坊里小规模试验一下,成功后推广到谢家商号重新办起来的大织坊,然后是谢氏全族……后续的事就不需要她去想了。

谢璞在商业上的脑子很够用。哪怕他整天都要忙于公务,只能做些方向上的指示,但配合那些精明能干又有丰富经验的掌柜们,就能把谢家商号的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谢慕林弄出来的飞梭织布机帮了他不小的忙,因此谢璞还特地给女儿封了个大红包,足有五百两银子。

他本意是想给女儿添点陪嫁的压箱银而已,但拿到银子后的谢慕林并不打算就这么把钱存起来算了。银子不花,那还是银子吗?把它堆在箱子里不管,几年后出嫁时,五百两还是五百两,算上通货膨涨,那就贬值了。还不如存到钱庄里去,好歹还有点利息可拿。

谢慕林当然不会把银子存进钱庄,见识过曹家这种高门大户权势影响力之后,她就不是很信得过私人开的钱庄了。她考虑了两日,便决定把这五百两拿出来做本钱,搞点小生意,不用铺开多大的摊子,只需要小打小闹,赚点脂粉钱就够了。

这生意她是拉上了大姐谢映慧、四妹谢映芬与二房的杨沅一块儿搞的,开的点心铺子。最初的创意便是来自那年刚回湖阴时,她与谢映芬、杨沅一块儿研究各色糕点时产生的想法。那年事多,她没空仔细考虑这件事,后来等谢映慧等人回了乡,手里有了银子,便可以付诸行动了。

谢慕林出大半点心配方和四百两本钱,谢映慧出一千两,杨沅出一小半点心配方和五十两本钱,然后与谢映芬一起负责具体的账目和经营运作。这家小小的点心铺子,起初在湖阴县城内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因为卖的点心新鲜美味,式样新奇,口碑一天比一天好,慢慢的就做起来了。

今年春天,她们还在湖州城与平望镇开了分店。暂时只靠着这三家店面,她们每人每个月也有十几两银子的利润分红。谢映芬与杨沅十分满足,谢映慧只把这个当成是消遣,但看着每个月的账簿,知道自己有不少收入,也是挺爽的。至于谢慕林?她只是不想浪费了自己书房空间里的资料而已。反正点心铺子回了本之后,利润多少都是净赚的。

点心铺子的事务,她基本都托给妹妹和表妹了,就连点心新花样的研究都交给了她俩。反正她们爱捣鼓吃食,又有办法人脉找到优秀的点心师傅,连后续的新产品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只需要看账本就好,顶多是偶尔为谢映容那边想要插一只脚进来的暗示烦心。

谢映容学乖了两年,也并不是真的老实了。她对点心铺子挺眼红的,觉得家里姐妹们都有份,凭什么她没有?反而便宜了二房外姓的杨沅?可杨沅是宋氏的嫡亲外孙女儿,既出了本金又出了力,而宋氏在谢氏宗族威望极高,谢映容不敢造次,顶多就是在谢慕林面前私下抱怨几句罢了。谢慕林能理会她么?不咸不淡地堵回去,她一声不敢多吭。

谢映容手头上还有一百两黄金,但生母大金姨娘都不敢交给女儿保管,就是因为知道她不擅理财,却很擅长浪费钱,生怕她糊里糊涂地,把将来嫁妆里的压箱钱给败光了。连大金姨娘都不相信谢映容,谢慕林怎会让她有机会败坏自己的产业?

在湖州城与平望镇的点心铺子,这几个月已经回了本,开始盈利了,据说名声还传得很开,连苏州府都有人慕名而来。杨沅还跟谢映芬商议,是不是年底或明年就到苏州城去开个分店?谢映芬当时犹豫,担心苏州城内点心铺多,老字号不少,她们的小铺子不是别人的对手,因此迟迟未能下决定。

如今也不必烦恼了。既然三房合家北上,这第四家点心铺分店,肯定是要开在北平城里的。据文氏在家书里说,北平的百姓也挺喜欢吃南点的,也有不少南方来的官员和家眷好这一口。谢慕林做了一回市场调查,觉得在北平开店也不错。反正谢璞在那里做官,足够给几个女儿撑场子了。

湖阴、湖州与平望镇这几处分店,可能要交给杨沅打理。但如果二房宋氏和谢梅珺母女接受谢徽之的提议,合家北上,那这几家店就要另外找人负责了。

家里好象还有两三位老掌柜,当年或病或伤,身体太虚弱了,一直没出山做事,只在家里休养,另推荐了家中子侄或是徒弟为东家效力。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记得先前端午节时,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到几位老掌柜家中去拜访问候,他们的身体似乎已经恢复得不错了,都有些闲不住。若是把这几家小店托付给他们,他们不会嫌弃排面太小吧?

谢慕林盘完账,决定了要从哪里抽出资金来做旅费,就开始盘算几家小店的事,打算明日一早去二房请安时,就找杨沅探探口风。倘若二房也要北上的话,很多事就得提前做准备了。

一夜无事。谢慕林次日清早起来,便象往常那样,与兄长谢谨之一道,前往二房给宋氏请安。

宋氏这两年精神差了不少,换季时也时常有小恙,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病,但对身体的影响却很明显。从前她还时不时有兴趣在谢家角上到处走走,或是往县城中访友,每旬都要去竹山书院看望那里的师生。但如今,她两三个月才去一次书院,连谢氏族人家里都很少光顾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窝在家里。

谢梅珺担心母亲是因为自己与丈夫析产别居的事,才会深居简出,一直怀愧,时常劝宋氏出门散心。可看到母亲身体虚弱的模样,她又没办法坚持下去,只能默默地在旁用心服侍着。

今日她有些心不在焉了。自打昨晚上三房的谢徽之来找她儿子杨淳说过话,杨淳又和她谈了半晚上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模样。宋氏精神再不好,也发觉到异样了“你今儿是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么?那就回去歇一歇吧。我这里有人侍候,两个孩子也不是外人,你用不着客套。”

谢梅珺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看了谢谨之与谢慕林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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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说服

谢慕林发现了谢梅珺的欲言又止。不过看到她没有后续动作,便猜到她大概是暂时还不想跟宋氏提。

也有可能是不想当着孩子们的面提。

于是,等到谢谨之告退,返回三房去继续陪谢显之刷文章课本之后,谢慕林借口跟杨沅讨论糕点铺的事,留了下来。待谢梅珺侍候宋氏吃过早饭用过补身的药茶,要退下去处理家事了,她立刻就跟杨沅告别,追了上去。

谢梅珺见她追来,还有些吃惊“怎么啦?可是有话方才忘了说?”

谢慕林点点头,用眼神示意随行的香桃避开一丈,并负责警戒,便将谢梅珺拉到了角落僻静处“姑姑,三弟是不是跟你们提过那件事了?”

谢梅珺恍然“原来你知道呀?那主意是你跟徽之商量的?”

谢慕林道“四妹妹回家时,提起你们母子三人近日的烦恼,三弟就随口出了个主意。我原也觉得可行性不强,毕竟嗣祖母年纪也不轻了,这两年身体还不太好。可三弟的话也有道理,你们一直待在谢家角,杨姑父那边若是不肯放弃,总是会上门来骚扰的。若他是自己找上门,倒也罢了,咱们谢家这一族的人,哪个不能拦他?可他偏偏不来,只在外头放话,叫外人来说三道四。

“就算姑姑您坐得住,不把外面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也要顾虑淳哥儿与沅姐儿的名声。淳哥儿马上就要考院试了,到了乡试阶段,名声还是很重要的。沅姐儿的婚事也要慎重。这种时候,哪怕杨姑父什么都不做,我们还要担心他往日品行上的污点,会连累淳哥儿与沅姐呢,哪里经得住他还要在外头张扬行事?因此,与其叫他钻了空子,倒不如避他一避就是了。”

谢梅珺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其实她听了儿子的话后,之所以会动心,就是因为这些缘故。

但同样的,她的顾虑也有道理“我就怕母亲的身体撑不住……她老人家的精神不比从前了。从湖阴到北平,长途跋涉近两千里路……她哪里受得了呢?她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远门了!”

自从父亲病倒,她母亲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湖阴县。而听母亲谈起年轻时候的事,似乎从北平南下途中,她就受了不小的罪,还生过病呢。以母亲如今的身体状况,倘若路上累出病来,不是玩儿的。他们家又不能把杜老爷子带着一道走,路上有什么事时,找谁诊脉开方去?

谢慕林则认为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当年嗣祖母南下时辛苦,是因为走的是陆路,所以我们改走水路就行了。我们家自己包船,找熟悉的船行,包好一点儿的大船,慢慢地走运河北上,应该颠簸不到哪里去。大夫的事,完全可以出重金请一位医术好点儿的大夫随行,大不了从杜家医馆里请一位呀!我看杜家出身的大夫们,未必不想到北方去开开眼界,增长一点见闻。我听说北平的市面上时常会有东北……不,辽东来的珍稀药材,什么人参鹿茸的,杜家医馆就不想进一些吗?”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谢梅珺犹豫了。

谢慕林又劝她“姑姑不如问问嗣祖母的意思?她老人家一直很挂念家乡,若能趁此机会回去住些日子,重温一下童年时光,又有什么不好呢?坐船走运河,用不着她赶路的。再说,我们那么多人在旁陪着呢,也不愁旅途寂寞。倘若能找到她娘家的亲眷说说话,聚一聚,再尝尝家乡的美味,也能一解她的乡愁吧?怎么都比她留在湖阴,成天听外头的人说姑姑你的闲话好,至少心情上能好过许多。”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谢梅珺“你说得有理。我应该好好跟母亲商量一下。”她顿了顿,“不过这个时间……会不会太紧了些?就算我们真要北上,只剩下个把月的功夫了,未必够用吧?”

谢慕林听得出奇“一个多月的时间还不够吗?姑姑你们又不是要搬家。”只是去北平住上一年半载而已……

谢梅珺道“若我们真要北上,那我肯定希望母亲的身体能养好一点再出发。况且,如今已经入秋,我们肯定要赶在运河封航前到达北平的,路上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到时候北方冰天雪地的,我真怕母亲受不住。”

这个谢慕林就没办法了。事关宋氏的身体,只能由宋氏与谢梅珺母女俩做决定。谢慕林提供了多带银霜炭多烧炭盆汤婆子,还有买温泉庄子等主意,谢梅珺都听进去了,表示会与宋氏商量。

谢慕林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说完后便要告辞了,最后又顺嘴提了一句“若是决定要北上,姑姑最后早点儿告诉我一声。我还得跟沅姐儿她们讨论铺子交给谁打理的问题。三间铺子都要交接,有两间还不在县内,这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事。”

“知道了。”谢梅珺看着谢慕林,露出温柔的微笑来,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为了给我们一家分忧,你和徽之都费心了。不管最后母亲与我是否会去北平,我们都会感激你们姐弟俩的好意。”

谢慕林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说话那么见外做什么?难道我们和你们不是一家人?”

谢梅珺笑了,搂着谢慕林搓揉了几下,差点儿没叫谢慕林抗议出声,方才放开了她,正色道“放心吧,我估摸着,母亲心里也是愿意回北边看一看的。当初三哥在京城得授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一职,直接就出发去上任了。母亲得到消息时,就有些可惜,没能跟着回去一趟。

“这两年她身体弱下来,越发惦记着小时候的旧事。若有机会可以回北平去瞧一眼,她定是愿意的。只要她答应去,我就盯着她吃药,还要学着你督促几个兄弟的法子,食补、药补、强身健体操……所有法子都一并用上。我就不信,在咱们出发北上之前,她的身体还不能调理得好一些了!”

谢梅珺看起来信心满满,斗志昂扬。谢慕林离开二房的时候,同样很有信心。估计二房、三房联合北上的事,已经算是定下了。旁人肯定是没有异议的,只是不知道,谢老太太知道这个消息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六百四十六章 决定

“我不同意!”

谢老太太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地喊出了这句话。

她确实挺愤怒的。她之所以愿意放弃住惯的江南,跑去北平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长住,不就是因为湖阴老家充斥着各种对她不友善的族人与亲友,还有个宋氏时时刻刻把她对比成渣,又有个偏心眼的宗房大嫂涂氏时不时戳人心肝么?!

就算谢家被曹家算计一波后,就大不如前了,她的地位也不如从前显赫,但她好歹也是养尊处优十几年的老封君。家里落魄时要忍气吞声也就罢了,如今她儿子照样做着三品高官,放眼望去周围没一个能跟她儿子比,也没人身份比她高,又凭什么让她继续受委屈呢?!

反正孙子孙女们都要去北平,她留在湖阴也是看旁人脸色,还不如跟着一块儿北上呢!到了北平,好歹她照样是老封君。儿子还是挺孝顺的,自会把所有好东西送到她面前。北平除了燕王府的贵人,也没几个厉害的权贵,不象京城,她时不时就要遇上皇亲贵族,稍稍动根手指头就能碾死自己。儿子在书信里说燕王很和气,又很器重他,那她身为他的母亲,在北平一定会受人敬重吧?

为了能过回从前那种富贵又安逸的生活,谢老太太觉得天气寒冷、风土不同等毛病都可以克服了,所以才会下定决心去北平的。要知道,从前儿子在外任官时,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到他任上去呢!

眼看着曾经的好时光又要重临了,谢老太太正满心期盼着。这时候,宋氏母女居然要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要去北平分走她一半的荣光?凭什么?!谢璞是她亲生的儿子!

谢老太太愤怒了,她冲着前来告知消息的二孙女谢慕林咆哮了半日。

然而谢慕林却十分镇定,她已经提前确认过,宋氏果然很快就答应了女儿的建议,还迅速做好了北上的计划,想好了到北平后要做什么。谢慕林与宋氏、谢梅珺交流过,才过来告知谢老太太的,此时心里有底气得很“老太太放心,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北上途中,二房与三房不会坐在同一条船上的。您只要不到处乱走,就不会与二祖母碰面。到了北平后,梅珺姑姑也计划要另外赁一处宅子住下,方便二祖母与娘家亲友相见。毕竟爹爹是住在官邸中的,要宋家的亲友到布政使司衙门的后衙去拜访,那太麻烦了。”

至于温泉庄子的事,宋氏也叫谢慕林别费心,更不必特地去买。宋家有亲友在小汤山一带置产,到时候托人借一处宅子就是了。

谢老太太听说宋氏不会与自己同船和同住,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但依然心中不快“好好的她又去北平做什么?!从前也不见她提起。总说不会跟我抢儿子,如今看到我要去享儿子的福了,要去做人人敬重巴结的老封君了,她眼红了,所以也要跟着去沾光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她是这种人!”

谢慕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太太多心了。二祖母娘家祖籍就在北平,近日也是想起故人,所以静极思动罢了。正好我们要北上,二房与我们同路,彼此能相互照应,总比她们独自赶路要强。您只当是我们北上时遇到结伴的人就是。二祖母没要求您去给嫂子见礼,也没叫小辈们过来给您请安,您何必天天把人家挂在嘴边上?!”

谢老太太被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倒是宁可叫宋氏的女儿外孙都来给自己见礼呢,这样她还能耍一耍长辈的威风,但她绝对不乐意去见什么嫂子的。嫂子又如何?妯娌之间平起平坐,宋氏还能压在她头上不成?如今她可是三品的诰命!

谢慕林看着谢老太太面上神色变幻,也懒得猜测她的脑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只是提醒她一句“近日三妹妹和琴姨娘都时常来巴结讨好您,老太太心里可要有数,别听了几句好话,就被忽悠得找不着北了,将来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又给爹爹添了麻烦!”

谢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我何曾给你爹添过什么麻烦?从前我是被曹氏那贱人骗了!如今我老太婆心里明白着呢!三丫头不就是想要讨好我,让我到了北平后替她找门好亲事么?宛琴也是指望着我替四丫头做主呢。这种事你爹娘肯定会安排,我操什么心?!谁来巴结讨好我,我且生受就是。但想要糊弄我去替她们办事,那是休想!我又不是什么傻子,吃过亏了,还能跳第二回坑不成?!”

这话听起来有些厚脸皮,不过谢慕林反倒觉得安心了。谢老太太辈份大,对谢璞与文氏夫妻有着天然的压制权。只要她不添乱,谢映容与宛琴都成不了大气候。

谢映容那里,多半是要到达北平后,探明当地未婚青年才俊的家世条件后,才会开始筹谋;宛琴能做的就少了,而且谢映芬与谢涵之明显不听她的。谢慕林眼下并不是很担心,安抚了谢老太太几句,便继续去忙活了。

宋氏与谢梅珺决定了要随三房一同北上,宗房得知消息后也是赞成的态度,那么接下来这个把月的时间里,他们就得做好出远门的一切准备了。谢慕林要去跟姐妹们讨论糕点铺子的事务交给谁打理,还得亲自拜访几位在家休养多时的老掌柜呢。

杨淳那边得知了外祖母与母亲的决定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原本一直压在他心上的郁气,仿佛也一瞬间消散了许多。他可以更专心地为院试做准备了。

当年谢谨之下场考秀才时,他身上无孝,其实也一同去考了。只是父亲杨意全与母亲谢梅珺夫妻不和,引得外界议论纷纷,多少有些影响到他的心境。他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态就有些受影响了。那年谢谨之顺利取得小三元,他却被卡在院试这一关,落榜了。这虽然并未出乎竹山书院的先生们意料之外,但杨家却有诸多闲言,连父亲杨意全也对外人说,担心他这是缺了父亲教导指点,被母亲溺爱,所以荒废了功课的缘故。

为了争一口气,也为了给母亲正名,杨淳知道,自己今年是一定要考上的。哪怕考得不如另一位表哥谢显之那么好,也绝不能落榜。

如今既然知道外祖母与母亲会在院试结束后,便带着一家人去北平,避开杨家的骚扰,那他很快就不需要再为那些烦心的人与事发愁了。他如今应该做的,是竭尽全力,考出一个好成绩,以秀才的身份陪同外祖母返回家乡,给她老人家面上添光。



第六百四十七章 震惊

谢显之与谢谨之的学习备考小分队很快就迎来了新成员杨淳。

后者本来是三天一次专门去向竹山书院的先生请教的,但后来发现谢谨之的教学方法似乎更细致也更适合他这样的少年读书人,所以也加入进来。他的外祖母与母亲,是因为三房表兄弟的建议,才决定北上,避开杨意全纠缠的。因此杨淳如今也能抛开某些小心思,放开胸怀,接受谢家兄弟的帮助,与他们共同学习、进步了。

谢慕林很快请动了一位腿脚有些瘸,但身体状况与精神状态都基本恢复过来的老掌柜帮忙打理糕点铺子的事务。这位老掌柜从前管理过十来年的粮油店,算是有过吃食生意的经验,也有采买食材的关系人脉,如今手下还有两个孝顺的干儿子侍候,能帮着打打下手、跑跑腿。他女儿女婿都是聪明能干的人,正在北平替谢璞管着一家杂货铺。把糕点铺子交给他,谢慕林姐妹几个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就算有什么事,需要紧急通知她们,老掌柜也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传信。

老掌柜在家闲了几年,如今正闷得发慌,想要找点事情做做呢。有两个干儿子帮衬,他管理三间小店,半点儿不费事,也就是消遣一下而已。倒是三位小姐与一位表小姐给他的红包十分大方,令他怪不好意思的,心里越发下定决心,定要把三间铺子打理得妥妥当当,起码还要再开一家生意兴隆的分店,才能分别给东家的四位小姐都积累下一份丰厚的嫁妆呢!

谢慕林当然不知道老掌柜心里打了什么主意,把糕点铺子的账簿交出去以后,她们姐妹四个都松了口气。

谢映芬还有些舍不得,在回家的路上道“虽然老掌柜经验丰富,一定能把铺子打理好,但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个经营法……将来我们回湖阴的时候,不会看到三间面目全非的铺子吧?”

杨沅笑嘻嘻地道“再怎么面目全非,它也是卖糕点的。老掌柜从前经营的是粮油铺,不是吃食店,他还能把我们的糕点种类全都换了不成?我们可有上百种点心配方呢!你发什么愁?”

谢映慧则说“四妹妹这是忙惯了,一时间闲下来,就无法适应了吧?没关系,等去了北平,你可以再开一家,说不定生意比江南这三家都好呢。”

谢映芬眨了眨眼,笑道“那也不错。我听说北平的人都挺爱吃江南点心,是不是?”

谢慕林瞥见不远处的人影,连忙拉住走在前头的杨沅“杨家好象又托人来了。”

杨沅放眼望去,脸色顿时一沉。她自然认得那是谁,杨意全一位所谓发小的妻子。那发小家里有些家底,算是县城的富户,明明没有功名在身,只是读了几年书,会吟几首歪诗,就自诩读书人,自家也是书香门第了。从前杨意全与谢梅珺夫妻和睦时,这对夫妻就经常上门来打扰,那位秀才娘子还在私底下跟谢梅珺说些杨意全的坏话,等谢梅珺析产别居后,她又跑来劝说人家夫妻重归于好了。这妇人两面三刀,热衷于挑拨离间,背后煽风,面上装作与谢梅珺交好,背地里却到处说她闲言碎语。杨沅最是厌恶她!

杨沅一见是这妇人来了,不等对方发现自己,就立刻避到道旁树后。谢家姐妹三个连带随行的丫头婆子们也齐齐跟着她一块儿避了。等到那妇人走得远了,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一行人,杨沅方才重新走了出来,冲着对方的背影啐了一口“这妇人脸皮厚似墙皮,明明知道我们家不欢迎她,她还要成天上门来碎嘴,仿佛自个儿是多么贤惠的妇人,真当人家不知道她在家里如何折磨妾室和庶子呢?!明明只是个破落户,儿女都不成器,娘家人也成天在外头惹笑话,她不想着如何管束自家人,倒好意思到别人家里管东管西!”

谢慕林拉住她道“我看她走路的方向,似乎是从二房出来,怕是刚刚去见过梅珺姑姑,也不知道跟姑姑都说了些什么。你赶紧回去瞧瞧,当心姑姑被那人气着了。”

杨沅得她提醒,顿时醒悟“是了,我是该赶紧回去看看。外祖母这两日心情才好了些,可别再被这不知好歹的妇人气出病来!”

谢映芬忙道“我陪你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我在一旁也能帮着劝几句。”

表姐妹两个急匆匆带着丫头婆子们走了。谢映慧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四丫头跟沅丫头还真要好,什么事都是同进同出的。”

谢慕林说“她俩自打认识,就一直臭味相投,年纪、脾气都相仿,天天相处着,自然要好。”

谢映慧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等一行人回到家,前者方才拉着谢慕林回了自己的院子,避开旁人私下低声道“我听闻二老太太曾经向父亲和你母亲提议,想要把你许配给杨淳,可有此事?”

谢慕林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连你都知道了,那有多少人知情?!”可别真的传开了消息,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吧?

谢映慧淡淡地说“我手下可是有能人在的,就算消息不算灵通,那些要紧事也总会传到我耳朵里。你只需要告诉我,二老太太是不是打着让梅珺姑姑与三房关系更密切的主意就行了。”

谢慕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应该是吧?我也是听三弟说的,而三弟则是探了杨淳的口风。不过嗣祖母虽然有这样的想法,爹爹却另有打算,所以已经婉拒了。如果大姐你是在为我担心,那现在就可以放心啦。”

谢映慧摇了摇头,低声道“傻真!你难道就没发现,你兴许看不上杨淳,可他对旁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么?!四丫头心里说不定就在打这个主意呢!她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杨淳对她而言,比任何一个高官显宦家的子弟都实惠,所以她才会与梅珺姑姑一家格外亲厚。宛琴可能不会同意她的想法,但无所谓,四丫头自己的主意正着呢!”

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四妹妹……她才几岁?况且她跟沅姐儿交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三年也没见她对杨淳刮目相看。应该是你多心了吧?”

谢映慧冷笑“你不信我的话?那就只管走着瞧。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呢。三房若真有人与二房联姻,二老太太只会更高兴。至于是嫡出还是庶出……一点儿都不重要!”

第六百四十八章 分析

谢映慧对自己的推测非常有信心。

在从前还天真烂漫的年纪里,她长期与京城那些皇亲贵族、世家高门里的女眷相处,也亲眼见识过不少年轻姑娘们如何为自己谋算想要的婚姻、逃避不想要的婚姻时的手段。即使有些事她当年看不出、猜不明,这几年她静静回想过去的经历,也能得出不少体会了。

谢映芬只是个普通的十四岁小姑娘,虽然很聪明,做事的手段也很隐晦而委婉,但毕竟没有谢映慧那么丰富的阅历,想法根本瞒不住后者。谢映慧早就看出谢映芬的目的,但并不反对,如今会告诉谢慕林,纯粹是见不得这个妹妹糊里糊涂的模样罢了!

她没好气地对谢慕林说“这又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四丫头比她姨娘聪明多了!她姨娘发现曹家靠不住,我母亲也没法指望之后,就开始筹谋让四丫头嫁进高门大户,好给她与小四做靠山,企图搏一个长久富贵。她也不想想,四丫头终究只是个丫头生的庶女,哪个高门大户会给嫡出的子弟求娶这样的姑娘,就算父亲的官做得再大,也不成。若是个庶子倒还罢了,可宛琴能看得上一个庶子么?!到头来,四丫头随时都可能因为她姨娘,陷入三丫头那种尴尬的境地。她还比三丫头冤枉多了,因为她本来就是不情愿的!”

宛琴是在公侯府第里长大的家生奴婢,天生就长着一双势利眼。在他们这种世仆后代眼中,世间的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第一等的自然是皇家与王公权贵,一般的文臣武将都是第二等了。宛琴自认是第一等人家的仆从,若不是形势所迫,也有几分慈母心肠,可能都不会考虑放弃曹家这个旧主。谢家平安脱难后,她还存有重回曹家的奢望呢。

也就是这几年,她在湖阴听说了种种不利于曹家的传闻,知道曹家守孝期间,二皇子与林家接连出招,打败了许多曹家党羽,变得越发有权有势,而曹淑卿这位旧主更是陷入了与丈夫不和的困境中,无暇他顾,她才死了重回旧主麾下的心,真真正正安心在谢家待下来。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放弃过富贵权势的美梦。她生长在那种环境中,迷信只有富贵权势才能带来安稳舒适的生活。儿子看起来不象是能靠着功名步步高升的料子,就算能,那速度也太慢了,但女儿已经十四岁,只要攀上一门好亲,便给她带来了无限的希望。湖阴这样的小地方,根本没几家高门大户,谢家就已经是本地豪门了。趁着全家都要前往北平,她又怎么肯放过大好机会?若不是燕王无嗣,谢映芬也不是绝色之姿,说不定宛琴连燕王府都敢肖想呢!

然而站在谢映芬的角度,宛琴的野望绝对不符合她的意愿。谢映芬自己当然想过好日子,可她更放不下同胞亲弟谢涵之。倘若她在北平被父亲许给了哪家高官显宦,将来无论是娘家高升,还是夫家调职,她都有可能与娘家亲人天各一方,再难有相见的机会,那她又能如何继续照看自己的胞弟呢?

那还不如直接嫁给二房的外孙,留在湖阴县。杨淳乃是宋氏唯一的男性后代,很有可能会长期住在谢家角,即使将来长大成人,想独立门户搬出去了,也不会离开县城的范围,甚至有很大机会在竹山书院中任教。而他本人也是五官端正、性情温和、人品厚道,也有不错的才华,很有希望能考得举人功名,家境殷实,前程似锦……与本家杨氏一族关系不佳,反倒是个加分项。因为那意味着,他的妻子只需要孝顺谢梅珺与宋氏这对母女就行了。

谢映芬若真能嫁给杨淳,丈夫英俊、温和、有才华、家境殷实,没有公公与太公婆镇压,身份体面,生活稳定,还能就近照顾娘家亲弟弟,这已经十分理想了。又因为二房与三房之间的特殊关系,两房联姻是受到二房长辈支持的,丈夫绝对不敢有任何宠妾灭妻的举动,会给妻子足够的尊敬和关爱,婆婆也很和气好相处,小姑子直接就是从小要好的闺蜜……谢映芬可能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婚姻对象了。

谢映慧一条一条分析给谢慕林听,然后道“方才那妇人的事,明摆着就是梅珺姑姑自家的私事,连你这个二房名义上的嗣孙女都不过去凑热闹,免得让梅珺姑姑尴尬,但四丫头却大大方方地去了,沅姐儿也没反对。可见四丫头插手人家家里这些事,早已是惯例了,二房没人觉得她这么做唐突。这两三年里,四丫头时常去二房找沅姐儿玩耍,想必没少给自己说好话。二老太太与梅珺姑姑都喜欢她。从前是想着要把你说给淳哥儿,如今父亲已经拒绝了,她们很快就会想到四丫头身上。到时候父亲不可能再拒绝!”

谢映芬未必知道宋氏向谢璞试探联姻的事,但在她的角度,只要能在到达北平之前,刷够宋氏与谢梅珺的好感,在见到父亲后,由二房母女提出联姻的建议,谢璞会拒绝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到时候婚约直接定下,宛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压根儿就使不了坏!

她也不可能使坏。因为二房的份量与别的人家不一样,这是宋氏在身体转弱之后,为了自己亲生女儿与外孙、外孙女的生活安稳与未来,向谢璞这个嗣子请求保障。若不是谢璞对次女的婚姻早有打算,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拒绝宋氏。第二次求亲,他是绝对不会说“不”的。如果宛琴想要做手脚,谢璞绝对不会轻饶了她。宛琴是与谢璞一起生活时间最长的妻妾成员,她知道谢璞的性格,不敢造次。

这么一来,谢映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她也能阻止宛琴在北平再生事。连带着谢涵之未来的前途,她也争取到了——宋氏从前就与谢梅珺说过,谢涵之这种更喜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文人性格,加上他身体又不好,未来在功名仕途上的成就可能不大,倒是可以到竹山书院里做个教书先生,既体面又悠闲。

当时谢涵之听了之后就挺向往的。谢映芬自然希望弟弟日后的生活能过得安逸又体面,也有心去成全他。

而谢映慧也觉得这是好事。宋氏想要给女儿与外孙争取未来的生活保障,是人之常情。她必须得确保自己去世之后,谢家对谢梅珺这个与夫家反目的外嫁女不会人走茶凉。所以,杨淳无论如何,也要娶到一位谢家女才好。嗣子谢璞的血脉当然是最合适的。然而谢映慧看不上杨淳,也不认为杨淳配得上二妹谢映真,三妹谢映容就是个祸头子,嫁去二房是糟蹋了杨淳,除了四丫头谢映芬,便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她也不想这桩婚事便宜了别房的女孩儿。

所以她劝谢慕林“你只当不知道就是。将来见到父亲,替四丫头说几句好话就行。四丫头心里有数,只会感激我们。我是怕你无意中坏了她的好事,才多嘴提醒你罢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无言

谢慕林良久无言。

她之前是真的没想过谢映芬对于自己的婚事有着这样的打算。她总觉得这个四妹妹年纪还小,十四岁——其实也不算小了,她跟萧瑞彼此有默契时,才十三呢!

由于父母不在家,谢老太太也不想管,族中更没什么长辈提起他们兄弟姐妹们的婚事,连宋氏向谢璞提议谢慕林与杨淳成婚,都没告诉谢慕林本人,也难怪她没有意识到,她们姐妹几个都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了。

谢映慧的分析与推测自然是有道理的。谢映芬从小就聪明,在两位姐姐眼中,她恐怕比一直自命不凡的谢映容都要聪明得多。偏偏她又是个庶出,生母宛琴还满肚子小心思,跟谢家不是一条心,总想着暗戳戳搞事,将来她会摊上什么婚事,真的很难讲。为此她早早为自己谋划起来,免得被生母拖后腿,也是人之常情。

她长年生活在谢家角,不认得几个外男,想要找未来夫婿人选也不容易。而杨淳几乎每天都能见着,本人性格、条件都还不错,年龄与相当,难怪她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谢慕林从前也没想过二房的嗣祖母宋氏会生出让杨淳与谢璞的女儿联姻的想法。如今想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她这两年身体真的弱了不少,族人们都担心不已,私下里议论纷纷。谢梅珺又与丈夫杨意全析产别居,杨意全与杨家为了自己的目的,从来就没有放过她的想法,如今还打起了杨淳杨沅婚事的主意。若没有谢家族人的支持,没有谢璞这位嗣兄的庇护,谢梅珺母子三人肯定要受委屈的。

因此,二房确实有促成与三房联姻的需要。

如今无论是二房一家还是谢映芬本人,都有联姻的意愿。当事人之一杨淳是什么想法,谢慕林暂时还未知晓。不过他一向是个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如果宋氏与谢梅珺相中了谢映芬,杨沅与谢映芬又交好,他多半是不会拒婚的。

这么一桩两厢情愿的好事,谢慕林似乎没有干涉或阻止的理由?

她只是担心一件事“四妹妹跟淳哥……血缘会不会太近了?”她跟杨淳之间会存在的问题,同样会存在于谢映芬与杨淳之间。近亲结婚,有可能会生出不够健全的孩子。

但谢映慧这位古代大小姐不能理解她的担心“血缘近有什么不好的?若不是血缘够近,父亲也不会兼祧二房了,二老太太更不会想到要让亲外孙娶嗣子的亲生女儿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慕林犹豫了一下,“我是听人说过,血缘太近的婚姻,容易生下不大健全的孩子,比如……有点傻什么的。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姑血不还家吗?就是不赞成出嫁的姑奶奶的孩子跟她娘家兄弟的儿女联姻的意思。”

谢映慧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我听说过有些书香世家有类似的习俗,也听人提过,有些亲上加亲的夫妻,会生出傻子来。可这种事不是很少见么?通常只有不修德行、做尽坏事的人家才会有啦。咱们谢家素来门风清正,二房创建了竹山书院,教书育人,三房有父亲这位高官,在任上风评也很好,立了不少功呢,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发生那种事?你就安心吧!”

谢慕林无语地看着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几百年的代沟不是那么好抹平的。

谢映慧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是了!杨家那边未必靠得住。杨淳怎么说也是姓杨的,是他们杨家的子孙,该不会杨家的果报会报到杨淳他们身上吧?那可就太冤枉了!”她想了想,咬牙道,“罢了!就算真的不走运,遇上这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孩子二房也养得起!我们三房也能帮着养,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狠狠地说“若真有那一日,我就去求永宁长公主借人,亲自打上他们杨家的大门!凭什么他们干的坏事,要报应到我们谢家的人头上?!要受苦受罪,也该叫他们家大老爷去承受!那才是正主儿呢!”

谢慕林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力地道“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你肯定比四妹妹先出嫁,天知道到时候你在哪儿?再说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些?”

谢映慧嗔道“明明是你提起这种事的,如今倒怪我想得太远了。行啦,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四丫头自己有主意呢。你别坏了她的盘算,也别叫宛琴察觉出来。那贱婢定会想法子坏事的!”

谢慕林当然不会坏了谢映芬的盘算。在这个年代想要杜绝所谓亲上加亲的婚事,真的太难了……谢梅珺毕竟只是她们姐妹的堂姑姑,而不是亲姑姑,这血缘也不算很近吧……

唉,她就算想去劝谢映芬,估计后者也是不会听的。谢映芬在谢家角住了三年,才找到杨淳这一个不错的对象。错过了他,大概就要等到去了北平再大海捞针了,哪里比得上杨淳可靠?要是她知道宋氏曾经考虑过谢慕林与杨淳的婚事,说不定还要误会一下呢。为了姐妹情谊着想,谢慕林还是闭嘴吧。

等到谢映芬从二房回来,谢慕林毫不意外地听说了谢梅珺经过安抚劝慰,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的消息。她特地多观察了一下四妹妹的表情,见对方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显然心情也不错。宛琴低声劝她多到谢老太太面前献殷勤,别老是跑去二房与杨沅厮混,惹得谢老太太不喜,她也不放在心上,更没有答应的意思。

次日,谢涵之也加入到哥哥们的温习小组里了。

他虽然更喜欢诗词歌赋,但也不是不学经史子集了。他在族学读了两年后,去年就考进了竹山书院,成绩还挺好的,今年也与谢显之一道下场,参加了县试与府试。只是他的积累还不够,府试的成绩只能算是勉强通过,觉得自己把握不大,就放弃了院试,打算以童生身份,等待下一次机会。

象他这样的学生,竹山书院也有不少,一点儿都不出奇。大家并不追求在年少时考取秀才功名,而更希望打好基础,再一口气考下去。若能一次过顺利通过所有考试,直至殿试折桂,那就更荣耀了。

谢涵之跟哥哥们在一起温书,除了向他们请教学问以外,也可以利用自己在诗词方面的长处,在韵脚、辞藻、用典等方面帮助哥哥们。谢显之、谢谨之与杨淳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小弟的好处,越发乐意拉上他一块儿温习了。学渣谢徽之便彻底被兄弟们抛到了脑后。

于是到了第三天,谢映芬便借着关心弟弟的名义,给哥哥们的书房送来了茶水点心和美味的汤水。哥哥们都夸奖谢映芬心灵手巧,做的点心特别美味呢。谢家三兄弟都给她回了礼,杨淳自然也不例外。他那份谢映芬最喜欢,为此还特地多送了一次他最爱吃的糕点到二房去。

谢慕林在旁看得分明,除了轻轻“啧”一声,暗骂自己真是个瞎子,就没别的话好说了。

第六百五十章 配合

随着时间一天天临近院试的日期,谢家兄弟们已经再度开始了院试的模拟训练——就是在花园里一处照着考场考棚建的水泥砖墙小屋子中,进行限时真题测试的演练。

府试的时候,谢家兄弟几个其实都练过一回了,算是熟门熟路。杨淳没有亲身经历,但也来围观看过热闹,并不陌生。但这一回,花园角落里的这处山寨考棚,是照着院试的考场来改建的,由前年才亲自经历过院试的谢谨之提供所有细节数据,所以,比起府试进行前那一个版本的,更接近现实。

谢慕林还提过种种建议,比如在山寨考棚附近放马桶,模拟他们万一碰到“臭味”要如何应对等等。但谢谨之与谢显之均面色发白地表示,那是乡试时才会遇到的,院试的考场还没那么变态,所以暂时不需要担忧。

谢慕林心想,就算院试用不着,将来乡试时,他们兄弟也迟早要面对这种挑战,提前适应下也没什么要紧嘛。但谢谨之与谢显之都对此敬谢不敏,似乎觉得有些事能迟一日去面对,就迟一日面对,眼下还是先把院试通过了再说。谢慕林只好闭了嘴。

杨淳在旁看着谢家兄妹几个拌嘴,只会傻笑。他起初见到谢慕林,还有些不好意思,会偷偷脸红。但如今见得多了,便彻底习惯了,也不再纠缠谢璞拒婚这件事了,只专心备考,每天都早出晚归,与谢家兄弟们一道温书练文,去竹山书院找先生们请教,也是同进同出。

谢慕林则留意到,谢映芬去二房去得更频繁。宋氏与谢梅珺对她似乎也越来越热情和亲切。大概她们从前从来没考虑过谢映芬也是不错的儿媳候选吧?如今谢璞婉拒了把谢慕林许配给杨淳的提议,反倒令她们留意到了谢映芬。

若想让杨淳迎娶谢璞的亲生女儿为妻,在谢慕林已不可能之后,剩下的三个人选就很好筛选了。

谢映慧是第一个被排除的。并不是她品貌有什么不佳之处,而是她在湖阴老家这几年,虽然脾气收敛了很多,待族人也算和气守礼,但心中的优越感始终存在。她就压根儿没在族里交好过什么人,哪怕是自家姐妹,她也只亲近谢慕林一个,与谢映芬都有些塑料姐妹的意思。至于谢映容就更不必提了,谢映慧根本没看得起她过。这样的脾气性格,如何能与二房一家相处融洽?宋氏与谢梅珺当然不可能考虑。

剩下谢映容与谢映芬,前者做过的那些好事,谢氏族中宗房、二房与三房是人尽皆知的,其他房头倒不是人人知晓,但也有不少人听到过风声。都知道这姑娘是个眼界高的,一心攀龙附凤,谁还会多管闲事地给她说一门“门当户对”的婚姻?大金姨娘那边还要走“偶遇”路线,族里连个愿意做媒都没有。

这么一来,可不就只剩下谢映芬了吗?

宋氏与谢梅珺从前只把谢映芬当成了杨沅的小姐妹,如今再仔细观察,发现她真是样样都好,相貌秀丽、性格乐观、脾气温和、做事细心,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实际上聪明又周到,对长辈们很敬重守礼,对弟妹们非常爱护关照,除了有个不省心的生母,便没有别的缺点了。杨淳还有个不省心的父亲呢!一个宛琴又算什么?在湖阴县,谢家二房还用得着顾忌一个妾室么?

七月底的时候,谢梅珺以母亲的名义,派人给北平送了一封信。谢慕林不清楚她们母女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但眼看着大家在一个月内就要出发了,出发的日期也早就写信通知了谢璞,二房一家随行的消息也已经发了出去,连船期都是早早订好的,宋氏与谢梅珺还有什么事需要特地给谢璞写信呢?有什么事,见面再谈不行吗?

她暗地里怀疑,那可能是关于杨淳婚事的新安排。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谢梅珺在前几天与三房几个孩子见面时,已经打听过他们每个人的生辰八字了,说是要为了出行之事,去寺庙里求个平安符。

据说这是北平的习俗。

谢慕林从来没听说过北京地区有这种习俗,更怀疑谢梅珺是在变相打听四妹妹谢映芬的生辰,好跟杨淳合八字。

她还怀疑谢映芬对此心知肚明,因为后者回答谢梅珺的问题时,只说了日期,事后在跟杨沅“闲聊”时,才提到了自己具体的出生时辰——正常情况下,需要提供这种情报吗?四丫头根本就是主动配合人家吧?!还配合得十分矜持,任谁都挑不出错,不会怀疑她是在上赶着促成这门婚事。

谢慕林只能私底下去跟谢映慧吐嘈“我真没想到,四妹妹原来还有这个心计!”

谢映慧翻了个白眼“你才发现哪?四丫头确实做得挺小心的。京城那些贵女们,也不是个个都有这种手段呢。不但主动送上了梅珺姑姑想知道的所有消息,还没露出马脚来。在二房的人眼里,她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呢。不过,就算二老太太与梅珺姑姑发现她有心配合,也不会生气吧?她们只会觉得这是杨淳太优秀了,才能得到小姑娘的仰慕。”

谢慕林偷笑,又若有所思地想起了宛琴“琴姨娘至今还没察觉呢,只是为了四妹妹更乐意亲近二房,却不想去老太太面前献殷勤而生气。她甚至没发现,老太太其实并不打算在几个孙女儿的婚事上操心。”

谢映慧嗤笑“老太太什么时候为这种琐事操过心?我母亲早就把她养废了!不过,以老太太的本事,也确实是安心静养的好,真叫她沾手家里的事,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呢。她本就不是什么明白人。别说四妹妹了,我也不乐意叫她插手呀!”

至于宛琴?谢映慧只有笑话的份“我母亲重用了她几年,她就觉得自己很聪明能干,什么事都能应付自如了。其实她一点儿都不聪明,从前做得不错,只是旁人看在她是曹家出身的份上,让着她罢了。她以为自己还能摆弄得了老太太?就算老太太糊涂,父亲可一点儿都不傻!”她都迫不及待想看到宛琴发现盘算落空时的表情了。

她问谢慕林“院试的日子还有几天?哥哥他们是要去杭州吧?哪一天出发?”院试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准备北上了。

“八月初一就出发。”谢慕林回答,“他们跟竹山书院里参加乡试的人一块儿走,到了杭州后也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族里有几位族叔、族兄到时候也会同行。今年族里要参加考试的人可不少呢,估计还能一块儿在杭州过中秋节!”

第六百五十一章 送行

八月初一,谢显之与杨淳结伴,随竹山书院的先生同学们,一同出发往杭州参加院试。

同去的人中,还有竹山书院几位已经取得秀才功名的学生,以及谢家四房、五房的子弟,都是前去参加同月的乡试的。路上他们还会遇到湖阴县范围内的几家姻亲、表亲家的叔伯子弟们,有的是去应院试,有的是去应乡试。一行人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个,再加上各人的书僮、长随,以及带队的先生,跑腿办事打点的管事等等,足有六七十人,占了七八只船,浩浩荡荡地往杭州方向进发,整个县都瞩目了。

谢慕林与家中亲人一块儿前去码头送行,看着谢显之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感叹万分。

谢映慧倒是比她还要兴奋些,私底下说“哥哥这回定会高中!应该也会是个案首吧?那就同样是小三元了,跟老二比起来也不差呢!”

谢慕林听得好笑“两位哥哥都一样优秀,谁还能比谁差呢?他俩不在同一年下场考试,对彼此都有好处。”

“这倒也是,至少兄弟两个都是小三元,传出去也是桩佳话。”谢映慧瞥了不远处的谢谨之一眼,“我不会说软话,但心里还是知道好歹的。老二没有抢先参加今年的乡试,而是等我哥哥一块儿到下科再考,没有抢走他的风头,我和哥哥都念他这份情。”

谢慕林不得不再次解释“二哥是因为牛大儒说他历练不够,积累不足,今年若勉强下场参加乡试,很有可能会落榜,就算上了榜,名次也会很靠后,那就不够体面了。还不如多准备几年,等胸有成竹了再去考试,一口气夺取秋闱前几名,那才风光呢。二哥觉得牛大儒的话有道理,还打算趁着北上期间,多见见世面呢。他可不是故意要为了等什么人一块儿考试,才这么做的。”

谢映慧瞟了她一眼“你们兄妹俩什么时候说话能老实一点儿?承认自己是个贴心的好弟弟、好妹妹,是那么难的事么?”

这种事还要什么积累和历练?她们的父亲谢璞当年可是一口气考得举人功名的,还说过让儿子们未考上举人就别进京城的大门呢。虽说当年因为她受伤,大哥已经破了这一戒,如今父亲也不再坚持等儿子们考上了举人再北上,有个秀才功名就足够了,但谢映慧依然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举人功名难考的缘故。父亲会放松要求,不过是因为谢显之当年要守承恩公夫人的孝,耽误了一年,无法参加今年的乡试,才改了口罢了。

若不是谢显之要守那一年的孝,今年本该是他与谢谨之一块儿下场参加乡试,双双中举,然后一同风风光光北上与父亲团聚的。谢璞觉得两个儿子有这个实力,那谢显之与谢谨之就定然有这个实力。谢谨之没有照着原计划参加乡试,而是等待谢显之下科参考时方才一同下场,不是特意的还是什么?谢映慧不懂得科举文章,但她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兄妹俩好的。

曾经陪着两位哥哥与两个弟弟看过科举文章,清楚地知道八股文有多么变态的谢慕林无言以对。她要怎么向大姐解释乡试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事?算了,谢显之的船马上就要开走了,她还在这里跟大姐纠结乡试的难度干嘛?反正谢映慧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她就默认好了……

谢显之与杨淳,以及四房、五房同行的子弟们坐着船离开了热情的亲友们,前往杭州参加他们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场考试了。而谢家角上的人们,生活还在继续着。

谢梅珺几乎隔天就会见到一位前来“劝和”的亲友,心里也挺烦的。但她的注意力都在参加院试的儿子身上,此时也打不起精神来跟人拌嘴,倒是意外从外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杨意全的近况。

从前杨意全放弃参加会试,是因为领了竹山书院的教职。而竹山书院的先生们,没有进士功名的有好几位呢,只得举人功名的人也多,因此他不往下考,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如今,杨意全以备考春闱的名义,辞去了竹山书院的教职,两年过去了,他好象还没有做好上京赴考的准备。否则,明年就是春闱之年,离眼下只有半年时间了,他哪里有空四处跟人开诗会、文会,设法使唤旁人来骚扰前妻,却没有埋头苦读的意思呢?

谢梅珺与杨意全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深知他的学问水平。若不经过用心苦读,他是没有希望通过会试。他当年乡试中举时,名次就有些靠后。只是江南乡试,除却第一名的解元受人瞩目,前十名也有资格让人津津乐道以外,第十一名与第二百名并没有多少区别,所以无人笑话杨意全的名次罢了。正因为当时的成绩不大理想,他才放弃了继续往下考,专心于书院事务,免得出丑。如今他难不成已经忘了自己的真实水平,认为自己不需要费心苦读,也能高中了?

他该不会是听得旁人奉承多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才子了吧?!

他以备考的名义辞去教职,若是备上两三年还未有参加春闱的意思,那闲言碎语可就难听了!

谢梅珺有些怀疑,杨意全要么就是被人奉承得忘乎所以,打算明年去京城出一回丑;要么就是装作要参加春闱的模样,实际上是想借着儿女的婚事,重新与她这个前妻复合,然后便能继续回到竹山书院任教,借着专心教书育人的名义,把春闱抛到脑后去了。

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谢梅珺忍不住冷笑连连,看得那位前来劝她的秀才娘子胆战心惊“谢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梅珺收起冷笑,淡淡地对她说,“你不必再劝我了,杨意全在外头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会不知道?他若真有心悔改,就不会故意放任外人来嚼舌!他既无心,也无义,我何必再回头去忍受他?如今我过得挺好的,淳哥儿马上就要长成了,等到他考取功名,成家立业,我再给沅姐儿寻一门好亲事,这辈子就再也没什么可愁的了。我在娘家过得舒心自在,何苦再回杨家去受罪?!杨意全只有嘴上说得好听罢了,事实上万事不成,只知道听他的伯娘摆布。我还能指望这个男人什么呢?!”

秀才娘子干笑“别这么说嘛,杨大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差?他可是有名的才子……”

“是不是才子,等他考上了进士再说吧!”谢梅珺轻笑一声,“我们谢家又不缺才子,书院里更是人人读书,他哪里就比别人强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开启

秀才娘子大概在回去后,如实向杨意全报告了谢梅珺的话。自那以后,杨意全就消停了许多,不再上窜下跳地在湖阴县城范围内制造舆论压力,意图迫使谢梅珺答应复合了。

他开始闭门读书,对外放出的风声,就是要为了明年的春闱备战。

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高中的把握不大,否则不会早几年前就放弃了继续往下考了,可这两年多里被人奉承得多了,他未免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在竹山书院里教出了那么多出色的学生,基础无比扎实,学问水平也比当年有了很大的提高,若是遇上个能欣赏他文风的考官,未必没有希望上榜。他又不是要追求状元、榜眼这等殊荣,甚至不强求成为二榜进士,只要是个同进士,他都能心满意足了。眼下离春闱还有半年,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只要他能高中,便变相获得了与岳父谢泽川、伯父杨为思平等的地位,谢梅珺就没资格再看不起他了,也会为了官眷、诰命身份能带来的荣耀而软化吧?就算她真的死心眼儿不肯与他复合,能成为官员的他也不愁过不上富贵安稳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有高门大户的千金或是高官家守寡的女儿看中他,愿意下嫁呢。到时候可就不是谢梅珺甩了他,而是他看不上谢梅珺,可以说服伯父,正式与谢梅珺和离,另攀高枝了……

他本意是不愿意做到这一步的,可谢梅珺翻脸无情,他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吧?大伯父不就是想要竹山书院么?只要他能给杨家带来更多的好处,大伯父应该也会赞成的……

杨意全忽略了自己在竹山书院并非什么擅长教导学生的名师,而竹山书院也主要是在培养秀才,一般很少过问学生成为举人后的学业。一旦学生们考取了举人功名,就会自动毕业,自己寻求后续的求学渠道了。以杨意全自身的学识水平,若再考一遍乡试,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再往下考会试,他与全国各地拼杀出来的举人们相比,在学问上并没有特别优胜之处。他仍旧与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也没比谁突出,谁也没有必然考中的把握。他有些高估自己了。

但这种事与谢梅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透过秀才娘子,给杨意全传了话过去,很满意地看到他后来安静下来,不再来干扰自己,连杨家那边也开始等待着杨意全春闱的结果,减少了传闲话的频率。他们大概也是想在杨意全高中后,再借势逼迫她一回吧?

只可惜杨家的聪明人并不多,杨大太太和她的儿子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反倒还不大乐意看到杨意全高中,时常在外人面前说几句看似谦虚实则晦气的话。但杨家已经有别的旁支族人往外扬言,道是杨意全明春定能考中,到时候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没有名门淑女垂青,要后悔的就是她谢梅珺和谢家人了……

好象就没想过,话说得这么满,一旦杨意全落榜,会遭受到何等的冷嘲热讽一般。

不过,反正他们又不是杨意全,压力全都由后者承担了,他们只要嘴上说得爽就行,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谢梅珺一点儿都不看好前夫,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杨意全到时候的狼狈模样了。可惜……那时候她已经与母亲、儿女们一道离开老家,前往北平散心了,不会亲眼看到杨意全的丑态。不过,这也能避免两个孩子看到亲生父亲丑陋的真面目,不至于太伤心难过吧?做母亲的,还是要为孩子多着想一下……

没有了杨意全时不时的舆论骚扰,谢梅珺就有了足够的空闲时间,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工作了。也正因为与杨家有关系的那些所谓说客都不再到谢家角上做客,杨家上下都没发现谢梅珺的出行计划,只一心想着等明年春天杨意全高中后,可以在谢家人面前耀武扬威一把。

八月中旬的时候,从杭州有喜讯传来,谢显之与杨淳双双顺利通过了院试,前者还如愿点了案首。谢家兄弟双“小三元”的佳话已经传开了。不过,四房、五房的子弟以及竹山书院几个年长的学生刚刚开始他们的乡试历程,所以谢显之等人还未能回家。

二房与三房私底下小小庆祝了一番,并未大办。谢家角上全族的庆贺盛典,是要等到乡试结果出来后,才能正式确定是否召开的。

谢家二房与三房的行囊,则收拾得差不多了。所有产业都已经安排好,随同出行与留守的人员也都领命待令。二房宋氏的身体经过调养,心情也大有改善,状况好了许多,想必可以撑得住长途跋涉。

谢慕林还特地给全家人都新做了秋衣和冬衣。考虑到他们在江南能穿的最厚实的冬衣,到了北平的冬天,也不过是初冬时节的衣物,她还提前两个月写信给母亲文氏,让对方在北平家中命人准备好所有人的深冬衣装,一应尺寸大小都随信寄过去了,只差了后来才决定随行的二房众人的数据罢了。不过,以文氏的细心周到,只要她知道了二房也会北上的消息,自然会安排人去添制吧?

八月二十二日,谢显之与杨淳先一步随着大部分应考的士子回到了湖阴县。四房、五房与书院应乡试的秀才们,都留在了杭州等候桂榜消息,并未回归。不过,谢显之倒是给五房带回了一个好消息,那位族兄觉得今年自己发挥不错,事后也默写出文章来请学问极好的老前辈看过了,道是中举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名次应该不会太靠后。五房上下欣喜不已,特地郑重谢过了谢显之,只是考虑到还未有准信,不敢太过张扬了,免得遭人闲话。只是私底下,在知情的族人们面前,他们已经掩饰不住欢喜的神色了。

有传闻说,四房的人不太高兴,觉得五房不够稳重,太轻浮了些。

至于四房到底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二房与三房都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谢显之与杨淳顺利考得秀才功名回归,也就意味着,他们北上的行程终于可以正式开启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离开

谢家人计划的北上行程主要分为两部分。前半截是先去京城待几天,然后方才继续前往北平。

由于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而且天数不定,所以他们跟船行订船时,是直接包了几条船两个月的时间。这么一来,等他们到了京城,只需要把船停靠在提前跟船行订好的舶位就可以了,不必将所有行李都带下船,也可以留人在船上看守。等到他们再次出发时,就不必把行李再搬一回了,不但省事,也省去了大家重新适应一条新船的时间。

谢家两房的人一块儿出行,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不但宗房的人都来送行了,族中其他各房的人也都倾巢而出。有的是单纯地舍不得亲人离开,有的是感激过去几年里谢家三房给族人们提供的帮助,还有的是感念宋氏多年来对族人教育的贡献——宋氏已经叮嘱过看守宅子的管家,族里无论谁来借书,规矩都依然是照着往时的做法来,不因为她是否在家而有所变化。大家在二房、三房门前簇拥着宋氏母女与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只有九房的谢谨满与柳氏夫妻站在谢老太太身边,跟她说一句保重。

谢老太太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白了那群不知礼数的谢家族人一眼,径自带着丫头婆子们先行上船了。

其他人则缓慢地朝码头方向行进,大家边走边说,还有人或哭或笑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连谢映慧这种平时不大合群的人,都被几位堂姐妹、族姐妹们说得生出几分不舍,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他们兄弟姐妹们都不是在湖阴老家长大的,但这三年多里也在这儿住习惯了,与族中亲友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分离,还不知要几年后才有重逢的机会,更连书信往来都会大幅度减少,一年顶多也就通信个三四次,大家想想都有些伤感,恨不得时间再走慢一些,他们还可以再多聊几句,多相处一会儿。

还未到码头,宗房出嫁的嫡长孙女谢英莲带着夫婿也赶回来了。她刚刚生下长子不久,才出月子呢。虽然早就知道二房与三房要北上,却不得不拖到今日才赶回来,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错过了送行的时辰,幸好最终还是赶上了。

她拉着谢慕林与谢映芬、杨沅哭了几声,心里说不出的舍不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再见,千万要给我写信回来,否则我是绝不能依的!”

谢慕林郑重点头“放心。”谢映芬与杨沅都哭着答应了。

眼看着姐妹们就要哭成一团,谢慕林不得不插言相劝“大堂姐这是才出月子没几天吧?赶过来又花了一日?路上可辛苦?你还是别再哭了,伤心伤身,不利于你恢复。”

谢英莲哽咽道“说什么恢复?我坐满了月子的,这会子都胖成什么样了?你还用担心我会恢复得不好么?你才是做妹妹的,成天象个长辈一样管着我们这些姐姐,当心年纪轻轻就长成个小老太太!”

谢映芬与杨沅看着她白胖红润的脸,和略嫌丰腴的腰身,都忍不住带泪笑了起来。

谢英莲被她们笑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脸“是不是胖得很难看?月子里我婆婆天天给我炖汤水补身,我不敢不吃,只得偷偷分一半给你们大姐夫,结果连他都胖了一圈,被我婆婆捶了几回。我看着你们大姐夫的模样,都不敢照镜子了。早上梳头时,都是闭着眼睛叫丫头们摆弄的。”

谢慕林笑道“胖是有点胖,但一点儿都不难看,还显得气色很好。现在这模样挺适合大堂姐的,看着就觉得喜庆,是幸福的人才会有的样子呢。”

谢英莲羞涩一笑,嘴角的甜蜜与满足溢于言表。

杨沅把泪水抹去,有些好奇地问“大表姐,你带孩子来了么?他长什么样?!”

谢英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孩子太小了,婆婆怕他吹了风,不许我们带他出来。不过我让你们大姐夫给孩子画了张画,画得象极了,一会儿拿给你们,你们看了画,就算是看了孩子的模样了。”说完她就回身招呼丫头,丫头忙挤出人群去寻正与谢显之、谢谨之兄弟几个说话的谢英莲丈夫程燮,从他那里取了一幅未装裱的画过来,递到谢英莲手上。

谢英莲把画展开时,二房一众人等除了杨淳还与表兄弟们在一处外,其他人都围过来了,宗房的人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谢英莲的父母兄弟嫂子们早就参加过孩子的洗三与满月宴,知道孩子长什么模样,但还是很想念他,便也借着画像念叨一番。谢慕林姐妹几个顺带着就知道了这个小外甥的身高、体重、食量以及睡觉的次数与喜好,等等。原本还有几分伤感的气氛,很快就转为欢脱了。大家开始以取笑谢英莲孩子鼻孔吹泡泡的可爱小习惯来取乐,大家都笑成了一团。

太阳越升越高,所有人纵容是心中再有不舍,气氛再欢乐,也知道分别的时候已经到来。大家继续说说笑笑地来到了码头,下人早已把行李全都装上了船,谢老太太已在舱房内安置妥当,船工们也都来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只等旅人登船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最终是宋氏开了口“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还会回来的,不必作此小儿女状。”

宗房的涂氏红了红眼圈,上前几步,握住了妯娌的手“弟妹,这一路上多保重,到了北平就给我们写信回来。我们也会时常给你去信的。不必牵挂老家这里的人与事,在北平若是住得高兴了,只管多待一阵子。家里万事有我呢!”

宋氏反握了握她的手,感激地点了点头,又转头与其他人等阖首示意,方才在女儿谢梅珺与丫头的搀扶下,转身登上了甲板。

其他人也纷纷与亲友们做最后的告别,转身登船。大家都舍不得直接进入船舱,就这么站在甲板上与岸上的亲友挥别。船轻轻一动,驶离了岸边,向河流中心驶去,慢慢地越行越远。

直到甲板上的人都看不到谢家角的码头了,大家方才慢慢地各自走进了船舱,心中斥满了伤感与不舍。忽然岸上传来呼叫声,谢慕林等人转头望去,发现是杨意全沿着河岸在跑,估计是刚刚听说了前妻与儿女离开的消息,才一身狼狈地赶过来吧?

可他赶来又有什么用呢?

邻船的谢梅珺看了他两眼,什么话都没说,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船舱。

第六百五十四章 船上

二房的宋氏与谢梅珺母子三人乘的是另一条船,谢慕林主要是跟三房的姐妹们与两位姨娘住一起,几个兄弟坐的又是别的船。如今已然出航,相互间只能喊喊话,连东西都没法递。因此,谢慕林除了看着谢梅珺母子三人的举动外,也没法安慰他们什么。

她只是站在客舱的窗边,眺望几眼杨意全气喘吁吁,形容狼狈,却怎么都追不上船队的模样,哼哼几声。

谢映慧也凑了过来:“真是活该!他若真是个有心人,早就能发现二房准备要远行的事儿了。既然大半个月来一直不闻不问,那又何必装作深情后悔的模样呢?”

谢慕林笑了笑:“他未必是深情后悔,大约更多的是气急败坏吧?梅珺姑姑拿春闱的事吊住他,让他老实了大半个月,否则他早就过来阻拦姑姑他们出行了。他只需要略一打听,就能知道这一趟我们是去什么地方,又可能会待多久。不管他是打算明年春天高中后跑来二房耀武扬威,还是想随梅珺姑姑他们一块儿到北平沾爹爹的光,全都泡汤了。如今他还要收拾先前嚷嚷着要给杨淳说亲的手尾,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沉得下心来温书备考。我已经托了几位兄弟姐妹们留意,等到明年他落榜了,就要在书信里把他沮丧落魄的模样描述下来,寄给我们做个笑料。我都有些等不及想看到那个情形了。”

谢映慧听得也颇为期待:“不错。我也想看一看呢。他又不是什么真才子,这两年也没好生读书,定然是高中不了的!倒是五房的族兄,好象这科乡试考得不错,多半明春也要下场试一试。若是他能高中,杨意全却落榜了,还有什么脸说谢家不会养儿子?!”

姐妹俩聊了一会儿天,便各自回自己的舱房去安置了。

这时候丫头婆子们已经把行李都归置好了,一应铺盖用品也都安放妥当。谢慕林在舱房里转了一圈,往床边坐了坐,觉得地方还算宽敞舒适,至少比那年文氏北上时住的船舱强多了。这两千多里的旅程,应该不会太难熬。

她只在自己的舱房里坐了一会儿,便又去看其他人的房间。

先去了谢老太太那儿。谢老太太是头一个上船的,东西早就安放好了。她老人家如今还倚靠着床头,挨着引枕,闭着双目,悠闲地听珍珠和蒋婆子说些针头线脑的闲事。

谢慕林问她住得如何,会不会觉得晕船?她爱搭不得地摆摆手:“我当年带着你爹娘坐船四处游历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还用得着你操心?去去去,别来打搅我,我正闭目养神呢。你特地嘱咐今日要早起,害得我没睡好,结果如何?谢家族人愣是把出发的时间往后拖了一个多时辰!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家多睡一会子再出来。反正也没人来送我!”

谢慕林如今早已习惯了她的酸话,笑笑只当没听见:“您老人家如今说话也太浮夸了,当年那也叫游历天下?不就是从湖阴跑到苏州,又再绕去了松江吗?路程还没有我和哥哥姐姐们在湖阴与京城走了两个来回远呢!”

谢老太太也装作没听见,谢慕林嘱咐了珍珠她们几句,就离开了。

她又去看了谢映慧和谢映芬两人。前者有几个能干的丫环,自己也懂得找消遣,后者则是既有经验又有脑子,同样带着丫头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半点不用谢慕林操心。谢慕林很安心地离开了她们,顺便去瞧了一眼宛琴,听她抱怨两句船上的条件如何如何不好,最后才到了接近船尾处的大金姨娘与谢映容的舱房。

这对母女并不是住在一起的,但两人的舱房是门对门,又紧挨着丫头们住的地方,通常不会有外人路过,因此串门很方便。谢慕林并不意外大金姨娘又跑到女儿那边碎碎念了,只是听到她碎碎念的内容,还是有些忍不住感慨的。

大金姨娘又对谢映容提起了今日回来送行的谢英莲:“你总说我要坑你,可宗房大小姐如今过得多好呀,公婆和气,生活富足,又有了儿子,夫婿也是斯文体贴。听说三年前就是秀才了,这么年轻就考得了功名,日后也是前程似锦。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离娘家也不远,想回来就能回来。生孩子的时候,娘家爹娘还能亲自去陪着,多方便呀!

“你若真的嫁到这样的人家,最好是湖阴县本地的,我日后要见你也容易,好好求求你将来的婆婆,兴许人家还能让我侍候你月子。你总想嫁到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里去,又或是去北平找高官显宦家的少爷,也不想想,你真嫁进那样的人家,他们能让我一个妾随意进门么?娘家离得远了,你想回来省亲也难,难不成还真的十年八年不见你姨娘我了?!”

大金姨娘这番话虽然见识不大,但字字句句都透着慈爱之情,只可惜谢映容不是很听得进去:“姨娘总跟我念叨这些,不觉得自己很烦么?程燮那样的算什么好夫婿?你真以为我没见过男人了?!不过是个秀才,今年还没参加乡试,可见学问高不到哪里去。万一他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谢英莲无所谓,我可不能忍!程家也不是什么富贵门第,祖辈出了个知州,没做几年就死了。当家的只是区区举人,家里连千亩良田都没有!说是湖州的大户,其实压根儿就是城外乡下的土财主,并不是湖州城里的坐地户。也就是宗房那等长年住在乡下的人家才能看得上了,我们三房可是高官门第,凭什么跟宗房挑一样的女婿?!我堂堂高官千金,丢不起那个脸!”

谢慕林在门外翻了个白眼。

大金姨娘在门里叹道:“你也就是对我嚷嚷自己是高官千金了,老爷乐不乐意给你说好亲事,还不知道呢。你也清楚当年你胡闹,把老爷气得不轻。他本来就不怎么疼你,如今越发对你淡淡地了。若不是太太和善,我还不敢擅作主张,想先替你说定亲事呢。你不肯听我的劝,等到将来老爷把你许给了你不乐意嫁的人,你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到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谢映容冷笑:“谁还指望父亲给我说一门好亲事?这种事自然是要靠自己的!”她活了两辈子,就没想过谢璞真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姻缘。

大金姨娘看着女儿,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悠着点儿吧。老爷离得远,少爷姑娘们都好心肠,顶多也就是关你几日。老爷离得近了,真惹恼了他,他直接把你往尼姑庵一送,对外说你死了,你还能高攀谁去?别以为老爷是好糊弄的人。我在他身边待了两年,比你知道轻重!”

谢映容哼哼两声,不再说话了。门外的谢慕林撇了撇嘴,没有进门,径自转身离去。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旅途

谢家人的船走得并不快,也不是一味赶路而已。

  他们路上遇到大城镇、大港口,都会停下来逛一逛,或是住上一天两天的。不但是为了补给和游玩、购物,有宋氏同行,本来单纯的探亲旅行亦有了新安排。

  她带着外孙杨淳和嗣孙谢谨之,再外带一个侄孙谢显之,沿路拜访了几位父亲宋祭酒与亡夫谢泽川生前的故交,还有一位竹山书院过去的资助者,以及一位她新婚时期的闺蜜。本来因为只有不多的书信往来而渐渐变淡的人脉关系,又再次变得密切。这一回,重新联结起故人交情的就是年轻一辈们了。

  宋氏身体不是很好,并不是到每个码头她都会下船,有时候她自己不动,直接写一封帖子,叫小辈们替自己去拜会故人。若是故人身体健康,可以上船来见她。若是同样行动不便,又或是事务繁忙,小辈或家仆都可以代为致礼。反正这一趟北上行程下来,她与许多早已断了联系的故交,便又重新联络上了。

  谢谨之与谢显之都知道宋氏让他们做这种事,对他们有极大的好处。他们都有秀才功名在身,已有资格在士人圈子里行走。有了长辈牵线,他们便打下了自己的人脉网,日后科举、出仕、交友等等,都不再是无根浮萍了。他们心中感激宋氏的好意,便也有意多关照杨淳几分。杨淳的性子温和纯朴,有时候不大应付得来陌生人别有用心的试探,基本都是谢家兄弟俩帮着挡回去的。

  表兄弟三个的情谊是一天比一天好,宋氏也能感受到谢谨之与谢显之兄弟俩的好意,对他们越发慈和关爱,谢梅珺还热情地每日为他们准备汤水点心。谢映芬忍不住在私下与杨沅说笑,道是姑姑把她俩的差使给抢了,闹得她们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整日在船上无事可做,甚是无聊。杨沅便笑着去找母亲撒娇,于是谢梅珺就把两个女孩子都拉过去帮着准备饭食,每天嘻嘻哈哈地相处得十分愉快。

  当船队到达下一个大港口时,谢映芬就搬过去与二房的人一块儿住了。

  宛琴看着女儿收拾行李时,还在那里抱怨:“真是疯了!四姑娘是见二老太太认识的官眷与名士多,所以才想要去多巴结巴结么?可二老太太又不管你的婚事!想要争取一门好亲,你还是要多讨我们老太太欢心才行!从前你与表姑娘要好,我见你们玩的都是小姑娘的游戏,无伤大雅,方才不拦着的。如今你竟然还要搬去与二房住一条船?!你没听见老太太都发火了么?!你就不怕老太太跟老爷告状,随便塞给你一个穷书生?!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谢映芬只当没听见,还对她说:“二伯祖母的学问好着呢,她答应了我,要把一份珍藏的字帖借给四弟临摹。姨娘得空就多嘱咐一下四弟屋里的丫头,叫她们记得提醒四弟多练练字,千万不要把那份珍贵的字帖给弄坏了。”

  事关儿子,宛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这种事不用我嘱咐,涵哥儿也会做得很好。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些字帖、古籍什么的,才去讨好二房的吧?这又何必?你什么都不做,涵哥儿也照样能沾大少爷与二少爷的光。”

  谢映芬只道:“小四的功课进度跟大哥二哥不一样,如何能沾这个光?但二伯祖母与梅珺姑姑学问都很好,不比书院里的先生差,只不过因为是女子,才不能考科举罢了。小四若能得她们指点,不必受先生们的严厉教导,也照样能有所进益,有什么不好的?姨娘不懂得这些读书人的事,还是少开口吧。等到小四将来出人头地了,难道就不是姨娘的荣耀?”

  宛琴于是就再不阻拦了,只在谢老太太面前拼命为女儿说情,好做个找补,但再也不提让女儿搬回船上来的话。

  其实谢老太太也就是发个火罢了。谢映芬自从回到湖阴后,就没巴结讨好过她,她也没指望这个小孙女儿会如何孝顺自己。骂完就完了,她还嫌宛琴整天提这事儿,很烦呢。

  谢慕林在旁看了个全场,深深觉得自家小四妹谢映芬,真的是个小心机girl。宛琴姨娘自认为聪明,其实根本不够亲生闺女一个指头的。

  他们又在苏州停留了三天。不但是因为苏州是座大城,谢家二房、三房的人都很想在这里旅游观光一下,游历一下几处盛名在外的名胜古迹,也因为谢显之与杨淳几个月前去湖州参加府试时,在那里结识了几个新朋友,其中有人家就在苏州。除此之外,宋氏也有旧识埋葬在此,有心要去祭拜一番,再买些新书纸笔。

  谢谨之与谢慕林兄妹俩很有心再去逛逛这里的书店,打算再采买一批书本。尤其是谢慕林,她这几年把书房空间里的资料整理了不少出来,又用这个时代的语言重新翻写过一个白话文版本,觉得其中一部分是时候释放出来了,自然需要有个合理的借口。

  谢映慧对苏州的脂粉首饰衣料感兴趣,谢映容也是如此,不过两人并不想结伴同行,还得分别带人下船去。大金姨娘跟紧了自己的女儿,出手却十分谨慎,令谢映容错过了不少想买的好东西,忍不住暴躁不已。但前者却收获丰富,还顺便替最看得顺眼的二妹谢慕林也置办了一份。

  谢慕林只得谢过谢映慧的好意,对她说:“我其实不大讲究这些东西,大姐何必替我花这么多钱?”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闭嘴!我又不是没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难道到了北平后,你陪我出门交际,还要穿得跟个乡下丫头似的?我丢不起这个脸!”

  谢慕林知道这个大姐的脾气,明明是好意,却偏偏傲娇地说得那么难听,若不是亲姐妹,真的很容易误会。她笑了笑,接受了谢映慧的赠礼,回头却盘算着要从自己整理的资料里弄点有用的东西出来,给大姐将来的嫁妆添点压箱底的资本。

  谢徽之几乎天天上岸,专跑各个商行市场,利用事先筹集到的一笔不小的资金,采买了一批在北平十分紧俏的货物,有心要在年底前大赚一笔了。

  他还顺便去拜访了合作伙伴在苏州的产业,然后登上祖母与姐妹们所坐的船,找到了谢慕林,神秘兮兮地说:“刚刚收到京城里来的最新消息,二姐姐知道是关于谁的么?”

  谢慕林直接上手,捏住了他白生生的小鼻子。

第六百五十六章 困境

谢慕林在谢徽之的求饶声中,拿到了萧瑞辗转通过他在苏州私下新置办的产业负责人传过来的亲笔信。

这处产业位于苏州城区不太发达的区域,店面也很小,生意做得不大,但胜在成本不高,利润不小,不显山不露水的,还能与三教九流打上交道,顺便帮着传递信件、打听消息,乃是萧瑞今年才置办下来的,预备着将来若要调回江南时能派上用场。眼下它主要是协助萧瑞与家中亲人以及金山卫时期的故人们保持联络,偶尔也会替他从杭州带走的那一批人手传递一下家书。

谢徽之还是在离开湖阴之前,才从湖阴县城里那一间“瑞记”小店的伙计处,知道有这家店的存在,今儿还是头一回上门呢。萧瑞能事先寄存一封信在那里,并且能送到谢慕林手上,多少也有些运气的成分在。

谢徽之每次要在萧瑞的事情上卖关子,都在自家二姐手上讨不了好,但今日他还是不死心地跳了这个坑,又一次被谢慕林给轰走了。他倒是不生气,还觉得很有趣,甚至有心情跑去给谢老太太请个安,嘴甜地哄一哄老人家,再转头去探望大金姨娘,送上自己才从苏州城里买到的小玩意儿,交流一下自己逛过的小店信息,最后当着谢映容的面说了一番嘲讽的话,方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种事早已是这位三弟的日常。谢慕林留意了一下他没跟谢映容又吵起来,便没有多加关注了。

她的注意力都在萧瑞的这封最新来信上。

萧瑞大概也是想到他俩马上就能在京城见面了,而这封信也未必能顺利送到谢慕林手中,所以并没有用太多的篇幅谈情说爱,主要还是告诉谢慕林,自己已经在八月中旬顺利回到京城述职,也顺利升了职。如今他初授武德将军,骁骑尉,官拜正五品的正千户,以他年方十八的岁数,在本朝军中,也称得上是出色的后起之秀了。

萧瑞这个名字,如今终于进入了军中大佬们的视野,而不再仅仅是作为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庶子而存在着。

只不过,出了名,并不代表着萧瑞今后就能事事顺利了。

他本人还想继续回到北方边境去打拼。正五品的武官,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小了。他希望自己能再升高一些,至少要升到可以主掌一地军务的程度,才有足够的底气脱离家族影响力,独立门户。而这“一地”,自然也是越大越好。正五品,只够做个小小的守备罢了,还有极大可能会被调到西南边境去。他既然想要娶妻生子,自然希望能为妻子提供更安稳的环境与生活。

只是,目前他还未能得到返回北方边境的文书许可。虽然北方边境大战已经结束,敌军元气大伤,三五年内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动作,但还是有零星小战事可以给将士们积累军功的。他想回去,他父亲柱国将军萧明德却不大乐意。

当年萧瑞擅作主张,瞒着父亲北调。萧将军知道后无法阻止,只得由得他去。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了京城,敌也杀了,功也立了,官也升了,品阶比他的嫡长兄萧琮还高两级呢,还跑什么?赶紧调回南方安全的地方来,省得老父亲再提心吊胆了!

萧将军给了萧瑞两个选择,一个是当初的老上司金山卫,恰好有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出缺,有金指挥使做保,萧瑞暂时以正五品的官身去顶正四品的缺,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另一个选择是当年没去成的长淮卫,有一处千户所缺了主官,萧瑞若去了,也算是独掌一地军务了。

两个选择都不错,但萧瑞都不是很想选。金山卫那边的职位,其实是有人选的,只不过萧将军仗势抢了过来罢了。倘若萧瑞真去了,岂不是挤走了过去的老伙计?他干不出这种事来。

至于长淮卫,自然是好地方,地方富庶又安逸,做到千户这个份上,当地已经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敢去招惹了。他去了,将来还能世世代代把这个职位传承下去,惠及子孙。这也算是萧将军对庶子的一片慈爱与关照之心了吧?问题是萧瑞一旦领了这个官职,将来想要再往上走,就很难了。而这个职位却不是稳固不变的,兵部什么时候下个文书,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撤掉。别说三皇子了,就算是他那嫡母萧夫人,想做到这一点都不算难。他能满足于一时安逸,冒此大风险么?

北方有什么不好呢?就算他不留在边境线上刷军功了,也可以去北平,去燕王麾下当差吧?至少燕王会乐意栽培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插一只脚进来,妨碍他的前程。

萧将军一心想要把萧瑞调离燕王的势力范围,跟萧瑞谈了几次都不欢而散。若不是他自己还有京西大营的军务要处理,说不定就直接开片揍儿子了。萧瑞如今十天里有五六天都不在家待,有时是去找他的纨绔损友董慧武了,有时候不知道歇在哪儿。萧夫人有往外放话,说他“眠花宿柳”,不过萧瑞在信里向谢慕林解释,他其实是躲到自己私下买的小宅子去了,顺便给自己的几处小产业盘了一下账。

他的嫡长兄萧琮一直留在父亲萧将军身边,在京西大营里稳扎稳打,慢慢学习历练中,没经历过什么战事的考验,因此升官极慢,如今还是个六品的小武官。萧琮看到萧瑞升官,没当面说什么酸话,还乐呵呵地恭喜弟弟,但萧夫人看萧瑞的表情就不大对劲了。长年不曾受过正室搓磨的李姨娘都少有地挨了几次敲打,据说最近连日常三餐的待遇都下降了,全靠私房钱撑着。萧瑞说起这事儿时,也是一肚子的火。

孝字当头,他什么都做不了。父亲萧将军又素来不管家里的琐事。萧瑞只能拿出私房钱来打点家中下人,好让李姨娘生活得舒适一些。另一方面,他也更加坚定了要争取更高官职并独掌一地军务的决心。否则,他如何能向父亲提议,把姨娘接到他任上去呢?

如果仅仅是家中的嫡母嫡兄对他使心眼,萧瑞可能还不至于如此烦恼。如今更令他头疼的,还有三皇子殿下。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京中形势变化莫测。曹皇后、东宫太子与曹家一方由于曹家守孝的关系,衰落了不少,屡遭二皇子与林家一派打击,损失惨重。但二皇子与林家一脉可能做事太过激进了,行事作风也过于嚣张,不知收敛,惹了众怒,还犯了皇帝的忌,如今开始遭到打压,情况也不是很好。

这本来是三皇子崛起的大好时机,但他却急躁不已。因为皇帝刚刚向萧贵妃提议,打算把蓝氏许配给三皇子为妻。

蓝氏,落魄勋贵寿昌伯之女,那位在东宫选妃时期,曾一度与太子传出桃色绯闻的姑娘。

第六百五十七章 蓝氏

蓝氏在参加过东宫选妃之后,很长时间都没能嫁出去。

寿昌伯府家道中落,如今空有个伯爵之位,其实什么权势都没有。现任寿昌伯倒是有心要重振门楣,奈何本人才干平庸,子孙们也没一个有出息的,只有一个女儿生得美貌,还能借着伯爵府的名头,攀上一门好亲事,带挈一家人重得富贵荣耀。

出于这个想法,寿昌伯让女儿去参选太子妃。这个主意不能说坏,因为蓝氏既有美貌,还有几分聪明,又成功地摸清了东宫太子的性子,获得了对方的青眼。若不是太子对王湄如更加看重,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得到王湄如,把太子正妃之位都舍了出去,因此选中了薛大小姐为太子妃,蓝氏说不定就如愿以偿了。无奈人算不及天算,她最终只能铩羽而归,连个侧妃之位都没轮上。

由于她此前与东宫太子一度有过绯闻,名声有些不太好,寿昌伯扼腕之余,还没放弃让女儿高嫁、为全家谋利的念头,就打算让女儿找个借口到外地亲戚家避两年,等京城中人忘了那些绯闻,再把她接回来说亲。再怎么说,他闺女也是差一点儿做了太子正妃的人,自然有的是权贵子弟乐意求娶。

至于蓝氏与东宫太子闹出的绯闻,说什么她与太子有肌肤之亲等等,寿昌伯倒不是很担心。蓝氏曾经跟父母坦言,这些传言有些言过其实了。

所谓她与太子有肌肤之亲,其实是她装作体虚腿软,跌倒在太子怀里,娇柔地撒了几句娇;此外,便是她装作无意被太子撞破换衣时的情景,隔着一片轻纱帐幔,稍稍显露了一下模糊的美好身段,如此而已。她这两回出手,真的是成功吸引住了太子的目光,若不是薛家祭出了王湄如这个大招,她早已是东宫后院的主人,至少也该是个侧妃才对。

寿昌伯虽然有些觉得女儿叫太子占了便宜却什么都没得到,实在太吃亏。但好在这亏并不算很严重,女儿依然是清白之身。事情又是发生在皇宫内部,外头没几个人知晓,顶多就是那些皇亲国戚私底下传点闲言碎语罢了。他完全可以把女儿嫁给京城以外的权贵名门,骗对方那些负面的流言全都是现任太子妃薛氏故意放出来中伤女儿名声的,因为薛氏差一点儿就因为女儿当不上太子妃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寿昌伯就让妻子开始为女儿收拾行囊,打算找个借口将女儿送出京城了。他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京城以外有哪位权贵人家,家中子弟正好适龄又未订亲,还得是前途看好,未来有可能飞黄腾达的那种。他可以直接把女儿送到当地去,慢慢下水磨功夫。

可不等寿昌伯采取行动,柱国将军萧明德就为了警告不安份的外甥三皇子,提出要请皇帝把蓝氏赐婚给他,好彻底打破三皇子企图求娶表妹萧琳,以获得舅舅萧明德军权支持的盘算。

三皇子又惊又怒,他住在宫中,怎会不知道蓝氏与太子之间有过暧昧?虽然不确定蓝氏是否已**于太子,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曾经与太子亲近,他就无法忍受了。他生怕舅舅萧明德真个去求旨赐婚,就命手下人在京城内外遍传蓝氏与太子的绯闻,还特别添油加醋,只差没把蓝氏描述成荡|妇|,顺便也踩了太子一把。

这种事对太子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于蓝氏,却是极大的打击。这种传言一旦传开,就算再过两年,京城里的人也未必会忘记。万一传到地方上,她想要高嫁的希望就彻底断绝了。寿昌伯气得快要吐血,也不提送走女儿的话了,试图四处跟人解释女儿与太子是清白的,无奈旁人看戏听八卦的兴趣更大些,并不是很相信他。还有人落井下石,给蓝氏说十分不堪的亲事,连她的兄弟们,也没少被人笑话。

寿昌伯只觉得前途茫茫,病倒了。寿昌伯府几乎关紧府门,不再出门参与交际。几个小辈的婚嫁之事,也暂时中断了。蓝氏开始在家中自辟静室念经祈福,同时在心里憋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要为家人挣出一条路来!

东宫太子这条路已然断绝。蓝氏听说了他如今独宠通房如姬,连正妃薛氏都失宠了,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东宫侧妃。她又不甘心就此清灯古佛,认为若想要重振家门,至少也得要有一门不输给东宫的亲事,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令人不敢再说她的闲话。

正好,太子之下,还有两位皇子,年纪都与她差不了几岁,而且正值成婚的岁数。二皇子就算了,蓝氏有些疑心关于自己的流言就是他让人放出来的,因为这些流言打击了太子,而众所周知,如今京中最热衷于打击太子的,就是二皇子了。

四皇子太小,三皇子则素来有温和好学守礼的好名声,似乎是个不错的对象。

蓝氏有心要算计三皇子一把,觉得以三皇子长期以来表现出的好脾气,就算她算计失败了,对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她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却又有极大可能摆脱眼下的困境,运气好的话,就能成为三皇子妃,有什么不好的呢?

只是,为了确保她能顺利谋算得这门亲事,她得先让父亲寿昌伯振作起来,并且能在皇帝面前露脸说话才行。

具体的操作过程就不赘叙了,总之,寿昌伯成功地在一起皇室主持的游猎活动中,拍了皇帝的马屁,获得了皇帝的欢心。今年春天以来,皇帝就挺喜欢听寿昌伯奉承自己的,曾经几次召他进宫晋见。在六月一次皇家主导的赏荷宴上,寿昌伯奉旨带着家眷参加了宴席,席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蓝氏与三皇子撞在了一处,竟叫皇帝看了个正着。由于当时两人的姿势有点问题,皇帝竟觉得他们私下有情了!

皇帝原本觉得这种事无可无不可的,不过是儿子的风流事罢了,可这两年察觉到三皇子有异心还没少算计他们的皇后与太子,却觉得这是大好机会,拼命在皇帝耳边说蓝氏的好处,意图撮合蓝氏与三皇子的姻缘。另一方面,永宁长公主也在太后面前提过三皇子曾经对女儿的算计,太后心中不喜,也在皇帝面前说,这门亲事可以考虑。

于是三皇子就悲剧了。

他倒霉地接到了从前抛出去的锅。

第六百五十八章 报应

有时候,人作孽太多了,是很容易遭到报应的。

三皇子如今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当年他如果没有算计蓝氏,败坏她的名声,也许她早就去了外地,嫁进了哪家高门大户,自然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关联。

他如果没有因为算计赵滢不成,使了阴险手段,招来舅舅萧明德与青梅竹马的马玉蓉的警惕,就不会摊上蓝氏这门亲事,也不会被马玉蓉认定是个坏人,从而引起了永宁长公主的疏远戒备。永宁长公主就不会在太后面前告他的黑状,太后也不会因此对他产生不满,不复从前对他的疼爱关怀了。

而如果他不是早年刻意巴结讨好东宫太子,想要伪装成贴心好弟弟,背地里却在暗暗挖人家的墙角,还没少在皇帝面前私下进谗言的话,曹皇后与太子就不会在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后,生出怨怼之心,如今联手在皇帝面前坑了他一把。

这里头也有萧贵妃的责任在。她一惯是在皇帝面前扮演贤惠角色,曹皇后百般嘲讽都没让她失态过,端得是温柔端雅、与世无争的典范,给皇帝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皇帝只觉得曹皇后善妒又霸道,专会欺负老实人,萧贵妃的温言软语,只会让他对曹皇后更加不满。

而曹皇后发觉到萧贵妃的手段之后,自然更加忿愤了。她认定萧贵妃母子俩都是阴险狡诈的小人,百般提防,却得不到丈夫儿子的理解。如今好不容易儿子醒过神来了,不再当着她的面护着那个阴险的三弟,她自然要把人往死里坑,不叫三皇子有机会翻身才是。她也想趁机打击萧贵妃一把,让对方彻底失去娘家兄长的军权支持。

皇后与东宫一系这三年来没少受打击,好不容易眼看着林昭仪与二皇子一脉做事太过火,惹得皇帝厌弃,快要凉了,曹家又出孝了,有望卷土重来,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让三皇子有机会出头?!

三方夹击之下,三皇子似乎面临着不得不娶蓝氏为正妃的困境,这令他如何不惊怒非常?

萧贵妃当然是反对亲事的,她温言软语地想拿蓝氏当年与太子的绯闻做借口,想要为儿子摆脱这门婚事。皇帝却说了,他已经从她的亲哥哥萧明德将军那里听说过,三年前三皇子纠缠萧琳,惹来萧明德不满,决定要请旨为三皇子与蓝氏赐婚,三皇子不乐意,就命人在外头胡乱放蓝氏的流言,害得人家几年都没能嫁出去。皇帝认为自己的三儿子这事儿做得不大厚道,如今既然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姑娘的家世门第也不差什么,相貌人品都挺出众的,那就娶回来做个正妃好了。皇家子弟,当然不能做不负责任的事。

反正那所谓蓝氏与太子的绯闻也是三皇子自个儿放出去的,他本人很清楚姑娘的清白,所以也没必要计较那些绯闻了。

萧贵妃当时很不容易才在皇帝面前维持住了温雅端庄的仪态,心里却恨不得立刻种自家哥哥大骂一场。事后她也想方设法见了萧将军一面,质问哥哥为何要在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

萧将军很直白地告诉她,三皇子与萧琳是不可能的。他手里执掌京西大营的兵权,京城城卫防务都在他手中,皇帝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皇子有机会拿到这样的大权?而一旦与皇子联姻——哪怕是他的亲外甥——皇帝对他的信任也会打了折扣,他很可能会失去手中的兵权了,那完全就是得不偿失!没有了萧家的兵权,三皇子还能重视萧琳么?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萧将军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他已经替女儿看好了一户人家,无论妻子是否反对,他都会在近期把女儿的婚事订下。只要婚约一定,就算妻子再做任何手脚,曾经订过亲的姑娘也不可能成为皇子正妃的人选了。他让妹妹萧贵妃直接死了这个心吧!

另一方面,蓝氏的名声败坏,确实跟三皇子脱不了干系。如今寿昌伯府蓝家的人还不知道这个真相呢,只把责任算在二皇子与林家头上。萧将军让萧贵妃想明白些,别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消息。否则等皇帝真个赐了婚,三皇子这辈子都别想有清静日子过了。

蓝氏明摆着不是省油的灯,绝对不是好惹的!

萧贵妃是又气又怕,惊觉自己母子俩似乎也走上了林昭仪与二皇子的老路,随时都有可能引起皇帝的厌弃与戒备了。眼下她还能暂时用三皇子对舅家表妹有情义来引开皇帝的注意力,不让皇帝怀疑他们母子是真的打起了京西大营兵权的主意。但萧家这门亲事,恐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她只能回头去找儿子商量。三皇子知道自己的处境后,又是气急败坏。虽然消息还未传开,京中还未兴起他与蓝氏有私情的流言,但只要皇帝一日不改主意,他就一日摆脱不了蓝氏这个正妃人选,难不成他真要收下这顶绿帽?!

这时候,他倒开始后悔,当初不该把蓝氏与太子的流言传得人尽皆知了。倘若他没有这么做,知道这桩绯闻的人就不会那么多,即使他真的迫于皇命,不得不娶了蓝氏,好歹也不会惹得众人笑话呀!

就在三皇子绞尽脑汁想要摆脱这门不想要的亲事之际,萧瑞回到了京城,顺利高升。三皇子想起这个表弟自小没少替他出主意,就找上了他,又有意将他拉拢回身边。一位前途似锦的青年武将,有出身有军功,广受军中大佬们的欣赏,倘若能回到京城任职,怎么也能在禁卫军里做个小统领呀!若是能一步一步往上升,至少也能掌握一部分的禁卫军权吧?既然与萧家联姻,获取城卫军力支持已成泡影,那三皇子肯定就要想办法另起炉灶了。

萧瑞既不想给三皇子出主意,坑害人家无辜的姑娘,也不想要投奔三皇子,为他的夺嫡大计出力。他当年之所以北上,跑到边疆去冒着性命危险吃沙子,就是为了摆脱三皇子这个泥潭。如今眼看着有望成家立业了,他又怎么可走回头路?

萧瑞找了借口躲出来,却不知道能躲多久。三皇子那边有些着恼,便辗转托人给他捎了话,叫他乖乖回去,否则就要往外放他与蓝氏的流言了。反正三皇子是不想娶蓝氏的,改变不了皇帝的想法,就只能牺牲蓝氏了,利用上表弟,还能假托自己是在为表弟与蓝氏传信,才会与蓝氏碰面的呢!别人信不信都无所谓,反正三皇子就不能让给自己添堵的人好过!

萧瑞为此特地在信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同时还附上了他从各方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甚至连寿昌伯府那边,他都打听到了不少内|幕。蓝氏能不能成为三皇子妃,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终于有望久别重逢的心上人,却绝不能误会了他的清白!

第六百五十九章 分析

谢慕林一边看信,一边惊叹不已。

京中局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她离开湖阴县的时候,还真是没预料到。

曹家这两年势头不妙,被二皇子与林家一脉打击得不轻,她是知道的。谢映慧那边经常能收到京城闺蜜写来的信,萧瑞的产业“瑞记”也有伙计会把京城的消息告知谢徽之,更别说谢徽之又跟从前的老朋友曹荣联系上了,差不多几个月就有一次书信往来,对曹家的现状也算有所了解。

不过,二皇子与林家开始遭到皇帝厌弃,眼看着就要凉了,这件事她就只是近期听说过一点风声,却不清楚内情如何了。本来她还以为,太子遭受打击,二皇子又要凉了,就该是野心勃勃的三皇子上位的好时机了,没想到如今三皇子尚未出头,就先遭到了太后与皇后、太子等人的联手算计,即将在婚事上吃一个大亏。那三皇子还有希望吗?

谢慕林想起谢映容隐隐约约透露的口风,三皇子好象才是那个夺嫡之争中的胜利者吧?

她并不是很担心萧瑞会被三皇子算计到婚事上,被栽赃一个蓝氏。萧瑞如今虽然已是军中有名声的后起之秀,却依然还是柱国将军府的庶子,区区五品的千户而已。跟三皇子相比,差得远了!蓝氏怎么也是寿昌伯府的千金,还被皇帝看重了要指婚给儿子,怎么可能会低嫁给萧瑞?那不是在打寿昌伯府的脸,而是在踩皇帝的眼光呢!

三皇子多半是气疯了,又急疯了,才会说出这种无厘头的威胁话来。

蓝氏连跟萧瑞见面的机会都少有,两人如何能炮制出“私情”的绯闻来?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三皇子不乐意这门亲事。既然前头已经有过他为了摆脱蓝氏而制造流言的前科,如今一旦再出现蓝氏与他人有私的传闻,焉知皇帝不会猜到自己的儿子头上呢?就算到时候皇帝碍于流言,不再坚持让儿子娶蓝氏,三皇子在自个儿老爹面前也绝对讨不了好!

上纲上线一些,这是三皇子有心违逆圣命哪!

无论是违抗圣旨,还是违逆父命,这两种说法都够他喝一壶的。皇帝就算不重罚他,今后也不会多看重这个儿子了。做老子的,尤其还是做皇帝的老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有个忤逆的儿子?

谢慕林对如今在位的这位景乐帝,一直不敢小看。别看这位皇帝是靠老婆娘家的势力与同胞兄弟的军功上的位,又正好赶上夺嫡之争打过一轮,所有有实力争储位的哥哥们都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才叫他拣了便宜,他这些年能抗过曹家的强势,把曹家的权力抑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不曾造成太过祸国殃民的后果,就绝对不是容易能办到的。

如今皇帝一派可以说是羽翼丰满了,不用太给曹家面子,连军权都剥夺了大半。二皇子与林家打击得曹家损兵折将,多半就有皇帝在背后支持。而当二皇子与林家发展得太快,有可能会影响到皇帝权威的时候,又再次因为犯忌而失势,这背后很难说是否也有皇帝的手段。

反正,如今曹家刚刚出孝不久,能不能重掌权势,还是未知之数,二皇子一系很可能就不行了。本来三皇子可以顺势崛起的,却又在这个当口,摊上了蓝家这门姻亲,首先就断绝了凭借未来岳家谋取军事或政治优势的可能。没有了这条路,三皇子还剩什么呢?亲舅舅是皇帝的死忠,不会听他指派,他自己又没几个靠谱的盟友,恐怕连失了势的太子与二皇子都还不如。

这个时机是如此的巧,皇帝坚持让三儿子迎娶蓝氏为正妃的理由又略嫌薄弱了些,不象是很重视这个儿子的模样,与过去传闻中他极为疼爱三皇子的说法有些矛盾了。谢慕林不由得怀疑,皇帝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三皇子的野心,生出不喜,所以故意借着婚事来敲打这个儿子?

否则,三皇子与蓝氏只是“恰好”在一个公共场合里碰撞到一起,再有些容易惹人误会的姿势什么的,又如何有足够的说服力,让皇帝连儿子与蓝氏是否私下有交集都不曾确认过,就定下了儿子的婚事?即使萧明德将军坦言了三皇子曾经陷害过蓝氏,那也不足以让皇帝牺牲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去赔偿一个无权伯爵之女。

太后的劝说可能有点作用,但皇后与太子都遭到皇帝的厌弃,他们说这门亲事好,皇帝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自然是皇帝自己有心要促成这桩姻缘,才会无论萧贵妃与三皇子如何反对,都坚持要定下这门婚事。据萧瑞信中所言,萧贵妃与三皇子还在纠结自己的作为是否在皇帝面前暴露了野心,恐怕还没反应过来,皇帝早已猜到了他们的盘算吧?

谢慕林忍不住暗暗为萧贵妃与三皇子点根蜡。不过萧明德将军如今坚持自己的保皇派立场,没有因为亲妹妹与亲外甥的存在而动摇过对皇帝的忠诚,柱国将军府应该不会受三皇子的牵连的。只是……当今皇帝在位时倒也罢了,新君上位后,又会如何呢?

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上位,都有可能会因为对三皇子的敌意而牵连柱国将军府,哪怕他们明知道萧将军只忠心于皇帝也一样。可若是三皇子上了位,恐怕也会怨恨今日亲舅舅不肯伸出援手,甚至还落井下石吧?

以这三位皇子一直以来表现出的脾气性格与人品,他们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难不成只有四皇子继位,才是对柱国将军府最好的结果?

谢慕林心中微微一动。她留意到,皇帝膝下的四位皇子中,前三位年纪较长的,都先后受到了打击,未来很有可能已无力威胁到皇权了,也不象是会受到皇帝看重的样子。只剩下一位年纪最小、母家出身最低的四皇子,依然还是清白无暇又受宠的状态。皇帝总要有个继承人的,难道他看中的是小儿子?因为这个儿子最小,实力也最弱,不会威胁到他吗?

她离开京城太久了,消息也不够灵通,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这种事是一定要提防的。谢家在燕王的地盘里做官,可能不会受到朝中皇位更迭的影响,但萧瑞出生柱国将军府,与三皇子关系太近了,必须要有所准备才行。

谢慕林开始写信给萧瑞,提醒他要注意四皇子的消息。

第六百六十章 宽慰

谢慕林很快就写好了信,通过谢徽之的手,走“瑞记”的渠道,顺利发了出去。

她本人则继续装作没事人一般,与家中的兄弟姐妹们一同陪伴着二房与三房的两位长辈,结束了在苏州的愉快行程,再次踏上旅途。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谢家众人都多添置了不少东西,谢慕林这里有时新花样的衣料、首饰,也少不了各式新奇别致的文具、刺绣与一大箱的杂书。这一回,她收罗到的旧书、残书不多,倒是买到不少实用的书本,医书、游记、农书都有,虽然不好搞什么“内容摘抄”,把书房空间里的资料偷渡出来,但这些书本的内容都还算靠谱,勉强也可以充作资料的来源了。反正别人也未必有精神一本一本地仔细翻查过去,糊弄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宋氏那边也收获了不少好书和文房用品,有一些是预备着回到北平老家后送亲戚朋友的。她问了一下谢慕林买到的书,苦笑着叹息“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喜欢杂书,多看点儿诗词歌赋不好么?哪怕是看看史书也好呀。你的天赋不错,记性好,学会什么都能举一反三,为何就是不爱在诗词学问上多下点功夫呢?”

这两三年里,谢慕林一直跟着宋氏读书,学到的东西比在族中女学学到的还多,文学水平大有提高,常识基本补足,连编造一下白话文式的“古文”,也勉强能上手了,不会弄得通篇都是破绽,叫人一眼就瞧出来。若遇到某些场合,需要她作点诗呀词的,她也可以胡诌一首打油诗应付了事,不至于落入出丑的境地。由于她的进步太大,用时却少,宋氏颇为惊喜,认定她潜力巨大,就一直劝她多在诗词上下功夫,争取挣个“才女”当当。

谢慕林真没兴趣做什么才女。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平,学到与一般甚至是比较优秀的官家闺秀们同等的文化水平,她努力一下是没问题的,眼下也能跟大姐谢映慧比一比,偶尔还能小胜一两回。但真要努力到成“家”的地步,那就省了吧。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深知能在文学史上留名的女诗人是什么水平,她要有那个本事,在现代时就已经成名了,又怎会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

她又不走炒作成名、自抬身价好争取嫁入高门的路子,何必费那精力呢?有时间,她还不如在自己书房空间里的资料上多下点功夫,争取多研究出一些来自现代的技术,为身边的人,为周围的平民百姓,多谋一点利?最起码,她也可以先让自己家的生活过得舒适一些,让自己的日子更加便利一点……

宋氏心里深感遗憾。女儿谢梅珺出嫁后一直做贤妻良母,如今与丈夫析产别居了,又忙于照顾孩子,外孙女杨沅则不好此道,她找不到继承自己学问的传人。好不容易有个嗣孙女,颇有天赋,也谦虚好学,结果却更喜好实务,而不重视诗文……她又不可能让决定走科举士途的孙辈们荒废学业,专攻诗词一道。她这一肚子的学问,该传给谁去呢?身为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她如今连个能诗词唱酬的人都找不到了,只能天天回忆早逝的丈夫……

在宋氏的长嘘短叹中,谢家的船停在了无锡的码头。在这里,谢映慧分别收到了好朋友马玉蓉与卢飞云的来信。

由于谢映慧如今与二妹谢慕林关系最要好,遇事也爱找她商量,于是谢慕林有幸来到大姐的舱房,看到了这两封书信的内容。

谢映慧即将回京,撞上那位再度与丈夫闹翻,哭回京城找娘家兄姐撑腰的母亲曹淑卿。为了让谢映慧避开某些尴尬的场合,不受这位不省心生母的牵连,马玉蓉与卢飞云也是煞费苦心,特地帮她打听了许多消息。

据说曹淑卿回京找曹皇后哭诉,曹皇后压根儿就不耐烦搭理她,连宫门都不想让她进。偏偏当时还未凉的林昭仪“路过”,很热心地想帮一帮皇后的亲妹子,让守卫宫门的侍卫放曹淑卿进去了。曹淑卿去到坤宁宫时,正值曹皇后与几位王府太妃、王妃坐着品茶,讨论曹家出孝后,几位少爷、小姐的婚事。曹皇后正为了没人接自己的话茬而烦心呢,就被妹子哭上了门,几位太妃、王妃竟也没有留下看戏的意思,纷纷借辞告退,令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送走客人后,曹皇后就直接冲着曹淑卿发火了。

结果是曹皇后急宣了承恩侯夫人进宫,把曹淑卿给带回了承恩侯府。连同曹淑卿带回京城的随从、下人与行李等,都一并被承恩侯安置了去。后来没听说曹淑卿再进过宫,倒是有其他几房的曹太太们去探望过姑太太,据说也是不欢而散。

但曹皇后与承恩侯也不是任由曹家女受了夫家欺负就算了,他们再看妹妹不顺眼,她也是姓曹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更别说方闻山以前还是承恩公的亲兵之子了——在曹家的贵人们眼中,他跟家仆之子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曾经做到过禁卫大将的高度,奴才也依然是奴才。曹淑卿哭着喊着坚持要嫁给他,那是她自甘堕落,可方闻山竟然没把她供起来,胆敢欺负她,那就是不把曹家放在眼里了。

承恩侯直接让人找到了方闻山老家,拿他的双亲出气。方闻山在任上听闻,据说也是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他没办法擅离职守,只能写封亲笔信,带上丰厚的礼物,派上亲信上京向妻子曹淑卿赔礼,哄她早日回来。至于那个老妾和几个孩子,他心里固然认定他们无辜又可怜,是曹淑卿在无事生非,此时也不好再继续公然维护他们,只得派了心腹,把他们送回老家去,交给父母照顾。至于儿子们的前程,他也只能另想办法,托付至今还愿意与他维持交情的老朋友了。

信和礼物都送到了承恩侯府,但曹淑卿一直没有动静传出,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原谅了丈夫,又是否打算回陕西去。

但好消息是,京中关于曹淑卿的流言一直不大好听,所以承恩侯夫妻都不想让她出现在公众场合里了,即使是曹家自己举办宴会,也会跟客人们说,妹妹身体不适在休养,又或是正在斋戒,出城礼佛去了。反正,没有人在公开的场合里见到曹淑卿。

先前二皇子风头正劲时,依附他的人与林家人还会公开嘲笑曹家有位不要脸又倒霉的姑太太。如今二皇子眼看着要凉了,依附他的人与林家人忙着自保还来不及,谁还有空去讥讽一个不重要的曹家外嫁女?要攻击也该直接冲着东宫太子或承恩侯去!

而三皇子一脉眼下因为正主儿正忙着摆脱一门不想要的亲事,也没精力分心了。四皇子一系的人一向低调,除了跟人炫耀几句,四皇子又得了皇帝什么夸奖、什么赏赐,就没干过什么了。

因此,马玉蓉与卢飞云都在信里宽慰谢映慧,让她放松心情,只管放心进京。

第六百六十一章 忧愁

谢慕林看信看到这里,发现后面没有了,竟然连署名落款都不见,便猜想这两封信估计都还有后续,只是谢映慧出于某些考量,没有拿出来而已。

她也不说破,直接把信还给了谢映慧,微笑着说恭喜大姐了。大姐如今总算可以安心入京,不必总想着要在城外的小庄子上住下了。

谢映慧的神色还带有几分忧愁希望如此吧。我反正是不会到处乱跑,参加什么宴席茶会的,到了京城也只会去见几个好朋友,其中玉蓉与赵滢还是一家子。我只会去永宁长公主或者马家,再多去一个卢家,就没什么需要出门的了。应该不会遇上哪个不怀好意的碎嘴妇人,在我面前说我母亲的闲话。如今连我母亲都被大舅大舅母关起来不出门见人了,想必我也能省心许多。

她只担心一点不过我母亲如今人在承恩侯府,倘若我过门不入,连承恩侯府都不去,会不会有人说我不孝无礼什么的?就算我不在乎这些,我哥哥呢?

谢慕林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你行事低调,只去长公主府与卢家的话,外人恐怕还未必知道你回来了呢。但大哥不同,他起码要往焦银台家拜访的,行踪未必能瞒得过外人。他是读书人,如今又有了功名在身,不象从前还是孩子时随意了。如果真的明知道你们母亲在京城,也不上门去探望,肯定会有人背后说嘴。

谢映慧皱着眉头道若是先前曹家还未出孝时,他家被林家攻击得不轻,还有可能想着行事收敛些,别叫人拿住把柄,从而给永宁长公主殿下一点面子,不为难我与哥哥。就算我们不上门,他们也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可如今他家出了孝,正值二皇子与林家又倒霉了,他家肯定想着要趁机东山再起,要给那些曾经不看好曹家的人一点教训。这种时候,些许小事都能引起他家的怒火来。我和哥哥若是真的不去他家,恐怕真会引得他们发作,胡乱说些不中听的话来中伤我们了。

她反正觉得自己要么是终生不嫁,要么是在北平寻婆家的人,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可谢显之不同,他要走科举仕途,早晚还是要回到京城来考试做官的,她不能让兄长的身上落下无法洗刷的污点。不孝的罪名,足以压倒任何一个读书人,断绝掉他的前程。

谢慕林想了想那你们就意思意思,往承恩侯府递个帖子算了。曹家其他几房人就不必理会了,尤其是三房,他家如今连爵位都丢了,不过是落魄小人,没必要搭理。同时,还得挤出时间来,到城外报恩寺去祭拜承恩公夫人,可以搞得张扬一点,好让人知道你们兄妹其实对长辈非常孝顺。就算有人想往你们头上泼污水,也有人替你们挡了。如今的曹家,在京城可没有以前那么说一不二,肯定会有人跟他们唱反调的。

谢映慧忙道那要是承恩侯府真的接了我们的帖子呢?难道我们还真要去见他们么?!

谢慕林摊开双手要见就见,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当初离开京城之前,也不是没跟曹文泰打过交道呀?也别太走心,照着规矩,做足了表面上的礼数就行。现在你们兄妹又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难道承恩侯府还能逼你们干什么坏事吗?哪怕是见到你们的母亲,也没啥可慌的。知道她如今际遇不佳,安慰几句,劝她放宽心,保重身体,这就够了,旁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谢映慧撇嘴道虽然我不是不会做戏装乖,但真看到她我怕我会忍不住讥讽几句。当初劝她那么多好话,她一个字不听,还差点儿为了方闻山把我卖了。如今事事都被你我说中,她没落得好下场,简直就是现世报!若到了这个份上,她还不醒悟,早早与方闻山划清界限,离曹家人也远远的,少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真心实意地向父亲赠罪道歉,将来就真的别想让哥哥与我认她这个母亲了!不把话说明白些,她怎能知道我们的真正想法呢?

但谢慕林劝她这种事还是别想太多的好。你们母亲即使如今有心与方闻山分开,也多半不会认为自己当年夺产害人是做错了。身处承恩侯府的地盘,你们兄妹跟她说这种话,也没啥意义,反而很容易得罪主人。我觉得,大姐和大哥你俩最好连和离的事,都别给你们母亲出主意。无论她最终是选择跟方闻山分开,还是继续做夫妻,都与你们无关。你们要是多嘴了,就怕日后她后悔了会落埋怨。反正她还没落魄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呢,如今曹家明摆着还愿意养她,哪里用得着你们两个半大孩子操心?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谁是半大孩子?我都十六岁了,比你还大,好不好?!

谢慕林笑了行行行,你们不是半大孩子,是大人了!反正你们还是小辈,你们母亲如今手里有钱,手下有人,还有娘家兄姐可依靠,要担心以后养老的问题,还早着呢!更何况,你怎知道她不会嫁第三回?

谢映慧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本来想要骂两句的,但回头仔细一想,又开始发愣。

这种事很难说的呀!万一呢?

谢映慧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忙忙拉住谢慕林的手道不成我看不得这种事。我们家在京城别待太久了,该见的人见过,该办的事办完了,就赶紧走吧!等我们去了北平,就算她她再和离再嫁人,我也可当作不知道了!

谢慕林看得好笑行啦,就算她真要再嫁,那也得先跟现任丈夫和离,那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办成的,而十天半月,已经足够我们在京城办完所有该办的事,继续北上了。你担什么心呀?

谢映慧捂着胸口道怎么由得我不担心?曹家如今会干出什么事来,我都拿不准。二皇子与林家害得他们那么狼狈,如今有了转机,他们肯定要报复回去的。三皇子那边,皇后与太子也越发看不顺眼了,三皇子本人亦不是省油的灯。我看着玉蓉与飞云的来信,只觉得京城接下来就是个大泥潭,任何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我们不过是过路人,还是躲远些的好,万万不要再陷进去了!

谢慕林听得好奇马姑娘与卢姑娘在信里也跟你提到京城眼下的局势了吗?能不能跟我说说?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知道如何去约束家里人别出门生事。宗室皇亲的圈子,肯定会比萧瑞知道更多内|幕消息吧?

谢映慧叹息着道京城眼下的局势?还不是一团乱麻?听说如今曹家已有人提出燕王府无嗣的话,开始讨论,哪位皇子更适合过继给燕王了。这分明就是要排除异己,却不知道哪一位皇子会倒霉?可哪位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反扑起来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呢!

第六百六十二章 点燃

谢慕林一惊。

燕王府无嗣?确实……她都快忘了这事儿了。但谢映慧忽然提起,看来是马玉蓉或卢飞云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她问谢映慧“怎么好好的,曹家会提起燕王府无嗣的话题来?这是盯上哪位皇子了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谢映慧毫不犹豫地回答,“反正太子是绝对不会被过继出去的,剩下的无论哪位皇子中选,对太子都有利无弊,曹家为什么不做呢?”

东宫太子如今固然是地位不稳,可只要皇帝一天没有透露出废储的意思,他就还是太子。一国储君当然不可能被过继出去,他哪怕是死了,都不会被过继的。剩下三位皇子中,二皇子与他针锋相对,一旦过继了就彻底无望储位了;三皇子同样没少算计他,被过继出去,正好没法再给他添乱;而年纪最小的四皇子,虽然实力最弱,却最得皇帝宠爱,太子同样对他有戒心,除非他被过继出去,否则他绝不会成为太子心目中的乖巧小弟。

这么一看,无论哪位皇子过继出去,太子都能少一位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当然,燕王府也是十分有实力的,手中兵权不可小觑,太子与曹家人也得提防哪个不省心的皇子成为了燕王府嗣子后,反而利用燕王府的兵权反逼皇家,夺了他的皇位去。因此,曹家那边隐隐约约传出了一些口风,曹皇后与太子应该都更属意四皇子成为燕王嗣子的人选。

这不仅仅是因为四皇子年纪最小,实力最弱,也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利于皇后、太子与曹家的事,还因为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娘家势单力薄,却几乎全族都在京城一带生活。他们不可能跟着四皇子北迁,一旦四皇子有异心,他们就是现成的祭旗人选。考虑到四皇子与生母以及母家的亲密关系,皇后、太子与曹家人都认为,他是最不可能生事的一个。

谢映慧对曹家的计划不予置评,事实上,她也认同四皇子是个不错的燕王嗣子人选,她只是忍不住吐嘈曹家行事太不慎密了“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什么都没做成,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把话到处乱说了。且不说四皇子本人乐不乐意认旁人做爹,单皇上本人,就未必愿意舍去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了。听说乔美人那个没脑子的,已经跑到太后面前哭诉去了,烦得太后跟什么似的,又怕皇上日后当真会这样下旨,因此也不敢给她打包票,说不会把四皇子过继出去。

“乔美人就跑到林昭仪与萧贵妃那儿去闹,又说了燕王府的种种好处,劝她们答应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林昭仪直接把她打出了门,萧贵妃虽没说什么,但过后也在皇上面前告了一状。乔美人已经被罚了禁足,不过这事儿在后宫之中并未消停下来。皇上好象又冲着皇后娘娘发火了,皇后娘娘只得回头把曹四太太给骂了一顿,因为就是曹四爷夫妻俩嘴上不把门,把这事儿到处乱说的……

这还不仅仅是乔美人的一番胡闹而已。在胡闹过后,宫中也有各种谣言纷起。

有人说,由于二皇子形势不妙,林家已经有人不再奢望搏个从龙之功了,倒是觉得二皇子可以考虑去燕王府试试,好歹也是实权亲王,手里有兵有权的,在北平做一地大佬,还能把林家人全都拉过去加以庇护,总比在未来新君手下忍气吞声要强。

有人说,皇帝本来是属意三皇子做这个嗣子的,因为燕王府与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关系很好,从前差一点儿就娶了萧贵妃的亲姐姐为正妃,如今这位王妃,也是萧将军做的媒。三皇子若去了燕王府,肯定比别的皇子更容易融入燕王府这个大家庭。

还有人说,皇帝其实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四殿下,如今他坐视二皇子打击太子,又反手打击二皇子,再给三皇子挑一桩不合意的婚事,全都是在为小儿子铺路呢,所以曹家提议把四皇子过继出去,他才会大发雷霆……

宫中的流言很快传到了宗室皇亲的耳朵里,接着又通过外戚的嘴,传到了高门权贵们的圈子中。事实如何,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猜测,但有一点是大家都有共识的。

曹家提出燕王府嗣子这个议题,简直就是点燃了炮仗堆,正式开启了本朝的皇子夺嫡之争,把很多本来只是掩盖在台面下的事实提前揭破了,直接把局势推向了一个不可测的境地。

马玉蓉觉得曹家这回又要有麻烦了,所以担心谢映慧回到京城后,与曹家有所交集,会惹祸上身,因此才特地提醒她一声。

谢映慧并没有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对于政治方面的事并不是很在意,又一心离曹家远远的,内心也早已将自己与曹家几房人都划清界限了。她此时跟谢慕林谈话这个话题,只是拿它做个谈资,抱怨一下曹家不消停罢了。

谢慕林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怀疑,三皇子如此急躁地想要摆脱蓝氏这门婚事,哪怕是用愚蠢浅薄的手段去威胁萧瑞,也在所不惜,会不会也有燕王府嗣子这个威胁在?

按照萧瑞、马玉蓉与卢飞云三人信件中透露的信息来看,燕王府无嗣,肯定要过继一位皇子,皇帝绝对不会容许手握大军的燕王府落到别家王府子嗣的手上。而皇帝膝下四位皇子,太子绝不可能过继;二皇子……这样的蠢人,又傲慢又自以为是,燕王当然不可能看得上;四皇子年纪小又得宠,倘若皇帝当真属意他为储君,那么唯一一个最有可能被过继出去的,自然就是三皇子了!

倘若三皇子就是皇帝属意过继给燕王府的那个嗣子,他当然不可能与柱国将军府联姻。否则北方边军与城卫军的大权双双落在他一人手上,新君登基后还怎么玩?能让他去继承燕王府的权力,已经对他很好了。

那就怪不得皇帝想要把蓝氏指婚给三皇子了,反正又不是真正的绿帽,三皇子戴了就戴了。关于蓝氏与太子的绯闻几乎只在京中流传,离开京城,谁知道蓝氏是谁?去了北平做燕王世子妃,也不会有几个人敢嚼她的舌头。但她的父亲如今却是御前的红人,全家都在京中过活呢。连三皇子的生母与舅家也都在京中,有他们牵制,三皇子在北平生不了事,身边来自京城的耳目也都齐备了……

这个皇帝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谢慕林开始担心了,萧瑞就在燕王麾下当兵,本家又是三皇子的亲娘舅家。他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不大容易,不但要提防三皇子,其他几位皇子,他也需得小心戒备才行。一个不慎,很容易成为炮灰的。

他人在京中,应该也听说了那些流言吧?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第六百六十三章 故交

当谢家的船队停靠在镇江城外的码头上时,谢慕林再次收到了萧瑞的来信。

信是谢徽之从外头带回来的。萧瑞在镇江并没有产业,因此是专门派的信使,先联系上了谢徽之,再请谢徽之转交。

谢徽之这孩子记吃不记打,把信往怀里一揣,就觉得自己又有机会可以打趣二姐了,便挂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意,跑到姐妹们坐的船上来找谢慕林。

然而谢慕林这会子不在自己的船上,她到二房坐的船上去了。姐妹几个都在,陪着宋氏说话呢。

宋氏今日心情挺好的,她在镇江没遇到什么先父或先夫的故人,倒是遇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闺蜜。这位闺蜜昔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才女,与她很淡得来,只是后来出嫁后,便随夫离开京城了,只听说其夫后来官至四品,却因病在任上去世了。今日宋氏到了镇江,本来只是想在码头附近的街上逛逛,看看书铺文房铺什么的是否有好东西,没想到就遇见了这位闺蜜。

对方的儿子在此地任官,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推官,但以他的年纪来看,未来前程定然光明。眼下他已经娶了妻子,尚未有儿女,但夫妻恩爱,妻子对婆婆也很孝顺。宋氏很高兴看到昔年闺蜜能在此安享老年生活,见她上了年纪还有兴致买新书、作新词,便觉得自己又找到了可以笔谈的知己了。

就算将来宋氏将来从北平回到湖阴,湖阴与镇江也不过是三百里路罢了,书信往来还是挺方便的,她还能把老朋友邀来小住,回忆一下曾经逝去的青春。

闺蜜邀请宋氏去自家小坐片刻,因为时间太过仓促,宋氏没准备好得体的见面礼,便与对方改约了明日再正式上门。回到船上后,宋氏就开始为明日的礼物忙活了。谢梅珺积极地为母亲提供意见做参考,杨沅还把谢家姐妹几个都叫来帮忙出主意,一屋子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隔壁船上的谢老太太已经几次探头来看,一脸的不爽,却又不敢上门砸场子。

谢慕林刚刚打发人出去打听宋氏那位老闺蜜的推官儿子在此地风评如何,儿媳又有什么喜好、忌讳之类的,很满意地听说了对方的清正名声,又打听到人家推官太太最近想要求购却没求到手的一款松江上等细棉布。正巧谢家带上北平的行李里就有,谢慕林连忙让人取了两匹出来,再把自家出的细棉布也多备上几匹,凑够六匹,另外再添些干果、糕点,并谢梅珺准备的纸墨,就是一份很体面的礼物了。

谢慕林还告诉宋氏“这位推官大人恰巧就是三年前会试高中的,当时他同科的一位举子告了王安贵一状,王安贵又把我爹爹给拖下了水。我估计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桩河工案上了,您可能没留意到,您老朋友的儿子也是高中的进士之一呢。听说是二榜进士,名次在百名以内,很快就授了官,起初是在福建的一个小穷县,但他做得挺好的,三年任满,评为上上,刚刚调到镇江来做推官。虽然还是七品,但环境、条件都大有改善了。”

宋氏微微点头“他家老爷去得早,听闻夫家也不算显赫,估计在官场上找不到什么助力,因此仕途上才不大顺利。明儿我去见他们母子时,多打听打听就是了。若是力所能及,我也会给故交们写信的。我这位闺中密友,她的先父当年也是我父亲的知交呢!这些年一直没联络上,我都不知道她如今境况如何了。早知道她来了镇江,我早就该打发人来的。”

谢慕林笑着不去评论宋氏说的“仕途不大顺利”这句话,反正从自家老爹的升官速度来看,那位年轻的推官大人,确实说不上发展顺利。她只是微笑着问宋氏“明儿可要哥哥们陪您去做客?我和姐妹们也要同行吗?”

宋氏微笑道“让你大哥二哥带着淳哥儿一块儿随我去就是了,其他的,有你梅珺姑姑在呢。沅姐儿我就不带了,你们姐妹几个在船上玩吧。若想进城去逛逛,记得多带几个人,不要逛太久了,也别往偏僻少人的地方去。家里下人有从前来过镇江的,让他们给你们带路。”

谢慕林应下了。

谢徽之拼命在舱房门外挤眉弄眼,冲着谢慕林做手势。谢慕林没看见,宋氏倒是发现了,笑着示意嗣孙女往外看“徽之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急着找你,你们说话去吧。今儿多谢你帮我打听了这许多消息,还替我准备好了明日做客的礼物。”

谢慕林嗔怪着瞪了谢徽之一眼,方才回头起身,向宋氏行礼“祖母言重了,这都是孙女儿应该做的。”又向谢梅珺母女和谢映慧告了罪,方才退出了舱房。

谢徽之拉住二姐的袖角就要往外走。谢慕林纳闷地说“你干什么呢?有什么事急得这样?!”

谢徽之也不说话,只把手伸进怀里按了按那封信,叫谢慕林看见他衣裳底下那明显的长方形痕印,然后冲她做了个鬼脸。

谢慕林明白了,连忙左右看看,没好气地说“你跟我来!”带着自家三弟上了岸,又上了自己坐的船,进了自己的舱房,见丫头们都不在,才伸出手“还不快拿出来?!”

谢徽之笑嘻嘻地问“二姐,我替你们作了这么多回信使,难道你就不赏我点什么?”

谢慕林瞪他“要赏回头再说,这时候卖什么关子?难不成你皮又痒了?!”

谢徽之也不在意,仍旧笑嘻嘻地拿出信来,塞到她手里“回头萧二哥要是在信里说了什么让二姐你开心的事儿,二姐千万要记得弟弟的功劳,回头多赏我几个上等封儿。弟弟刚刚进了两批上等好货,手头正紧呢……”

谢慕林也不等“回头”了,直接从床头边上的梳妆匣里翻出一张银票来,塞给了他“呐,辛苦钱,跑腿费,封口费……随便你说是什么费用吧,反正别随便乱花,也别随便告诉人去!”

谢徽之一瞧银票是五十两的面额,顿时喜出望外“多谢二姐,二姐以后有事只管吩咐我,弟弟一定尽鞍马之劳!”拍完马屁,就干脆利落地走了。他早上因为钱不够,没能买到几样心仪的货物,正扼腕呢,如今总算有钱能补上这个遗憾了!

谢慕林自然知道这个弟弟有了钱会做什么,好笑地目送他离开,便看向了手中的信封。

萧瑞在收到她的信后,会在回信里写些什么呢?

第六百六十四章 嗣子

萧瑞得知自己的书信真的被谢慕林收到了,欣喜万分。原来他也只是撞运气而已,并不确定心上人一定能收到这封信。

信里虽然没写什么情话,却字字句句都透露出对他的关心与担忧,他心里美得不得了,忍不住在回信里又诉了一回衷肠,看得谢慕林面红耳赤,必须时刻留意没人走进舱房里看见她如今的模样,才能安心。

大概是因为估计到谢慕林一行人快到京城了,也有可能是为了赶时间,想尽快把回信送到谢慕林手上,萧瑞这封信写得并不算长。但他在信里承认了三皇子目前确实面临着燕王府过继嗣子这个难题。而由于萧瑞长年与燕王一家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又在燕王麾下的军队里干了两三年,他知道的内情,比马玉蓉与卢飞云从京城听说的还要多一些。

燕王府无嗣这个问题,无论是当今皇帝还是燕王本人,早就注意到了。随着燕王权柄日益加重,对北方军队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皇帝对这个同胞弟弟却始终信任有加,当中未尝没有燕王无嗣,而根据皇室惯例,将来定会有皇子入继燕王府的缘故。皇帝当然不担心燕王是否会过于位高权重了,他眼下权势再大,将来也是要交给皇帝的亲生儿子继承的,得益的依然是皇帝,他心里稳着呢!

而挑选哪个皇子入继燕王府,皇帝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在发现太子越来越不合他心意,二皇子又日益暴露出自大鲁莽、心胸狭窄的缺点后,皇帝就开始盯着剩下的两个儿子,打算从中挑一个合意的储君人选了。无论他最终选定的是哪一个,另一个都会自动成为燕王嗣子的人选。皇帝可不打算让自己优秀、宠爱的两个儿子中任意一人,成为储位之争的炮灰。

早些年,三皇子还是颇得皇帝欢心的,四皇子母家不显,母妃愚蠢,年纪也偏小了些。但如今,皇帝的想法可能有些不一样了。燕王那边收到过皇帝的暗示,似乎皇帝更属意让三皇子入继燕王府。三皇子的外家姑母差一点儿就嫁给了燕王为正妃,如今的燕王妃与他那位姑母也曾是十分要好的闺蜜。皇帝显然认为,燕王夫妻都会很乐意接受他这个安排。

燕王没有对此发表过什么意见,但燕王妃私底下却曾经透露过,她不是很喜欢萧贵妃的为人。萧贵妃虽是她的至交好友萧明珠的亲妹妹,但当年姐妹之间情份很一般。萧明珠对萧贵妃,还不如跟燕王妃亲近。萧贵妃年少时,似乎还做过点什么不大厚道的事,得罪了自家姐姐,也得罪了燕王妃。如今燕王妃想到要认对方的亲生儿子为嗣子,心里就不是很乐意了。

为了以防万一,燕王妃还提出,想要先解决了自己的独生爱女永平郡主的婚事,把女儿嫁出去了,再提过继的话。那么一来,就算嗣子日后不孝,也不会太过影响了永平郡主的生活。

燕王妃私下的这番言辞,并没有受到燕王殿下的阻拦。萧瑞只能猜想,恐怕他们夫妻连带永平郡主这一家三口,都对三皇子没多少好感,未必欢迎这位嗣子人选。倒是前些年,永平郡主随燕王回京晋见的时候,见过四皇子,还在一块儿玩得挺开心的,兴许会更属意让四皇子做弟弟,也未可知。

反正,在皇帝给出嗣子人选的暗示之前,燕王妃和永平郡主都认为四皇子才会是那个将要来到燕王府生活的人。后者私底下还与四皇子保持了通信呢。

当然,燕王与燕王妃在嗣子的问题上,未必能做得了主。他们也许可以提出一点意见,但最终决定权还是握在皇帝手里的。皇帝如今对四皇子的宠爱已经很显眼了,而四皇子虽然年仅十一岁,依旧是个小孩子,却已经不是可以任人轻视的年纪。

十一岁已经很大了,过上两三年,他就可以步兄长们的后尘,入朝听政了。哪怕是现在,他在人前说话,也不再是朝臣们可以随意忽略的了。据说他人很聪明,虽然性情率直,但遇事思路清晰,镇定自若,做事也井井有条,比起三位哥哥在同等年龄时,都显得机敏许多。

不过,他并不是个爱张扬的孩子,大部分时候都在人前表现得很乖巧,就算偶尔调皮一下,也不会过分,是个讨喜的性子。他也不会去四处结交达官贵人,或是与权贵子弟们一处胡闹,要么是留在自己的宫殿里看书习字,要么是去陪伴他的母妃,约束她别四处招惹仇人。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基本都会陪伴在皇帝身边,有时还会亲自侍候父亲饮食,或与宫人聊天,除非皇帝开口相问,否则绝不会在朝廷政事上发表意见。

所以皇帝总觉得小儿子孝顺又贴心,而且淡泊名利,无心权势,简直处处都合他心意,比前头三个大儿子都要强许多。

谢慕林不知道四皇子是否真的聪慧机敏过人,但若萧瑞信中所言都是真的,他一定是个十分谨慎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是极为聪慧了。

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野心。

他的做法显然正合皇帝心意,只要他不出差错,皇帝再顺利废了现任太子,四皇子的储君之路就是光明顺遂的。

而即使他最终未能成为储君,继位的是其他皇子,那也不打紧。因为四皇子从来没有对哥哥们表现出任何敌意,他始终是个乖巧贴心的小弟弟。既然太子跟二皇子、三皇子彼此间水火不容,那无论谁最终胜出,肯定都要留下一位仇恨没那么深的小弟做仁善友悌的招牌。四皇子还可以去燕王府做嗣子,他早早就刷到了燕王妃与永平郡主的好感,简直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而三皇子如今还在为了不做燕王府的嗣子,上窜下跳,使出各种阴谋诡计呢。他难道真觉得燕王府嗣子之位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聪明人绝不会早早绝了自己的后路。

萧瑞心里对于燕王府将来的嗣子人选,确实有自己的猜测,只是他不看好三皇子,心里也不情愿让三皇子到北平去,破坏那里的平静安定。不过,若是要与三皇子成为新君,破坏全天下所有人的平静与安定相比,他勉强可以接受,三皇子成为燕王府未来的主人。毕竟燕王府也是要听从新君号令的,但燕王夫妇却对自家嗣子有管束之力。

实在不成,再换一个人选就是了。没有了皇子,难道还不能指望皇孙么?燕王府统率北方边军,打仗时死个把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些话当然不能让外人知晓。萧瑞也就是在信里随便说说。不过近几日三皇子对于蓝氏这门亲事的抗拒,已经引起了皇帝的不满。皇帝日前下旨,正式定下了这桩婚事,饶是三皇子再上窜下跳,也逃脱不掉了

萧瑞非常欣喜地看到自家表弟终于能成家立业了,迫不及待地在信里向心上人表达了他的喜悦之情。

第六百六十五章 盘算

谢慕林看得好笑。

萧瑞心里显然对三皇子想要把蓝氏这个锅甩给他而火大不已。如今看到皇帝正式下了指婚的旨意,三皇子已经没办法摆脱蓝氏这位未婚妻了,他当着外人的面是什么反应,谢慕林不得而知,可他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情,已经在回信的字里行间显露无疑了。

萧瑞乐过之后,其实也有些警惕。他认为皇帝对三皇子娶蓝氏为正妃这件事,未免有些过于执着。哪怕蓝氏之父寿昌伯如今挺能讨皇帝的欢心,皇帝也没理由如此坚定地让曾经心爱的儿子娶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姑娘,尤其是这个姑娘还差一点儿嫁给了太子。萧瑞也察觉到,皇帝对三皇子可能有打压之心了,谢慕林的猜测十分有道理。然而,三皇子本人好象还在恼火蓝家人的存在,恼火太后、曹皇后、林昭仪、太子、二皇子以及曹、林两家人促成这门婚事的举动。

三皇子对于皇帝的真实用意,似乎仍旧一无所知。

不但萧贵妃与三皇子没想到这一点,顶多只担心自家想要与柱国将军府联姻,会让皇帝生出忌心,正拼命拿“亲上加亲”、“青梅竹马”之类的理由来掩饰。只是皇帝也不大理会,仿佛就认定了蓝氏这个儿媳。

柱国将军府中,萧明德将军的正室夫人卢氏,以及长子萧琮、长女萧琳,也同样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他们原本都期望着萧琳会成为三皇子妃。无论三皇子将来是否有望大位,皇子妃的身份也足够显耀了。就算萧将军一再表明他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外甥,卢氏与萧琳母女俩也没太放在心上。她们认为,只要萧贵妃能说服皇帝下旨赐婚,萧将军心里再不乐意也没用。

萧琮倒是对此有些顾虑,认为母亲与妹妹的想法未必能做成,劝过她们要小心行事,别引得父亲大怒,但也没怎么想过要劝阻。如今三皇子妃之位已旁落,他也只能劝母亲与妹妹冷静接受现实了。

可卢氏与萧琳都冷静不下来。她们都听说过蓝氏的丑闻,还从萧贵妃那里打听到蓝氏当年与太子的种种纠缠,觉得皇帝会给疼爱的三儿子娶这么一个荡|妇,简直就是失心疯了!这一定是曹皇后或林昭仪的阴谋!也有可能是乔美人在搞鬼!因为三皇子娶了不堪的王妃,实力太弱,就没办法再与兄弟们争权夺利了!

卢氏因为在家中说了些对皇帝不大恭敬的话,被偶然听到的萧明德大骂了一顿,直接勒令她在家静养、反省,不许出门做客,也不许摆什么宴席,向人宣扬自个儿的女儿有多么出色了。他也不许萧琳进宫,若不是萧琮苦苦相劝,他还想把嫡长女送到城外庄子上,借着养病或斋戒或祈福的名义,避开京中的社交圈呢。

谁叫卢氏当初太过笃定自家闺女定会成为三皇子妃,曾经在亲友面前露过口风呢?如今三皇子婚事已经定下,皇帝下的旨意,绝无可能更改。不能成为三皇子妃的萧琳肯定会成为别人嚼舌嘲笑的对象,避开些还能得个耳根清静呢!

萧琳则是大哭一场,然后就躲在自个儿房间里不出门,但也不是病了或怎样,也不是太伤心或沮丧,反倒是成天在那里诅咒别人,既诅咒促成了三皇子这桩婚事的那些宫中贵人,也诅咒获得了三皇子正妃殊荣的寿昌伯府千金蓝氏。

她如今只盼着蓝氏能在大婚之前生一场病,从此一命呜呼,没福气顶着三皇子妃的名义在人间晃荡了。

萧瑞在信里吐嘈萧琳的这种想法,好象三皇子婚前丧了未婚妻,就是什么好名声似的。不过蓝氏一向身体康健,当初她会成为东宫太子的三位正妃候选人之一,其中有一个重要的优势条件,就是她身体特别健康,很少生病,太后与皇后都觉得她应该会好生养,所以才忍受了她的落魄勋贵背景的。只是好身体终究敌不过美娇颜,蓝氏最终惜败于有王湄如助阵的薛大小姐之手。

不过萧琳目前只是嘴上诅咒一下,只要不让外人知道,其实也无伤大雅。萧瑞倒是比较担心嫡母卢氏,指婚旨意下来后不久,她就趁着丈夫回京西大营之机,违反丈夫的意愿,进宫去见萧贵妃了。也不知道这姑嫂俩都商量了些什么,萧瑞只知道,卢氏回家后,脸色好看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气急败坏了。

他担心这对姑嫂心里憋着什么坏招呢,多半是冲着蓝氏去的。萧贵妃不想要蓝氏这个儿媳,卢氏想要把女儿送上三皇子妃的宝座,她们当然会视蓝氏为眼中钉了。圣旨无人敢违,但蓝氏若是在大婚前就出了事,那也是她没福,怨不得旁人不是?

萧将军不在家,军务繁忙,萧瑞只得暗地里知会他在将军府的心腹,让他们多盯着卢氏些。只是,萧瑞毕竟只是庶子,卢氏却是嫡母,萧将军的心腹未必会买他的账,能不能派上用场,还是未知之数。萧瑞并不担心蓝氏的安危,倒是比较发愁,万一嫡母卢氏行事不慎,被人发现了,会不会连累到父亲萧明德头上?

萧明德一辈子对皇帝忠心耿耿,偏偏有不省心的妹妹、妻子和女儿,也挺不容易的。

谢慕林心中暗叹,萧瑞虽然总是口口声声说,不要依靠父亲,自己在军中争出头,将来授了官就带着李姨娘离得远远的,再不管家里的事,可萧家真的遇到麻烦时,他还是很关心的嘛。卢氏与萧琳对他都不怎么样,但他还在担心她们会做傻事呢。

萧瑞就算去劝卢氏与萧琳,她俩也不可能听得进去的。她们站在萧贵妃与三皇子的立场,说不定还觉得他是那个不愿意效力三皇子的白眼狼呢。按照现在的局势,就算卢氏做了坏事被人揭发,连累到萧将军头上,问题应该也不大。皇帝信任萧将军,也有心要把三皇子送到燕王府为嗣,自然不会对萧将军一家下死手的。萧家怎么也不会伤筋动骨,萧瑞与此事完全无关,更不会被牵连。

倒是嫡母卢氏如此胆大妄为,又如此愚蠢冲动,萧贵妃祭出一颗胡萝卜,她就什么都愿意干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惹下更大的麻烦。萧将军大男子主义,不把妻子的言行放在心上,日后吃亏也是活该。但萧瑞最好还是尽快离得远些,能分家就分家吧,免得被她连累了。

最关键的是,谢慕林自己不想被牵连。谁乐意侍候那种婆婆呀?!

谢慕林咬了咬牙,苦苦思索起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 药铺

谢慕林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宋氏就带着女儿谢梅珺,并外孙、嗣孙、侄孙等人,到那位昔年的闺蜜陶老太太陶于氏家里做客去了。

陶老太太的儿子陶推官,是住在知府后衙的官邸里的。左邻右舍都是知府衙门的官员、吏员们,到前衙上班也极方便。因为有官差们负责安保,安全性也非常可靠。

宋氏带人出门去做客时,谢慕林也没闲着。她手下能干的小管事也有几个,船队的人也是经验丰富,用不着她为了补给、修整之类的琐事操心。但她想着马上就要进京,而京中局势复杂,一家老小需得小心应对才行,为防万一,便拿出纸笔,将自己全家各人需要在京城做的事情列出来,再逐条分析这么做可能会遇到的风险,再结合萧瑞最新来信中提供的情报,进行分析。遇到什么弄不清楚的事,还会去找谢映慧问一问,看对方是否有所了解。

谢映慧大致知道她在干什么之后,还挺支持的“这样也好,若能在进京城之前,就把一切可能会导致风险的事避开,我们就能更加安心地把事情办完,继续北上了。”

她看了看谢慕林列出来的必做事项清单,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去药店买药?我听说北方的药材挺多的,尤其辽东那边,京里人想要买人参鹿茸之类的,还得特地找那边的客商呢。”

谢慕林干笑一声,掩饰说“咱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好些人身体底子都不好,老太太的老毛病一直未根除,嗣祖母也是刚刚才养好了些。如今眼看着大家就要到陌生的北方去了,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冷。等到了淮河以北,那就真的随时要面临冰天雪地了。咱们这些人,有哪个禁得住?还是多备些药材,以防万一的好。治风寒咳嗽的药是一定要有的,头疼脑热、水土不服之类的药,也不能少。最好再另外添些御寒、驱风之类的药膏什么的……有备无患嘛。免得到时候船上哪个人忽然有需求了,我们再忙忙乱乱地到当地采买,谁知道哪家药店靠谱?”

谢映慧恍然大悟“你说得有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她想了想,“曹家虽然家风人品不行,但他家是世代领兵的将门,倒也有几款祖传的灵方妙药,可堪一用。既然我无论如何都得到承恩侯府去露个脸,全了礼数,倒不如趁此机会,弄点有用的药回来,也算是曹家对我们兄妹的些许补偿了。”

谢慕林并不反对“大姐只管去开口,曹家若是不乐意也没啥,顶多就是挨他家几句闲话,但如果他家碍于情面真的给了,能帮着大哥大姐,也是给曹家人积德呢!”

谢映慧扑哧一声笑了“说得对!曹家怎么也是我的外祖家,我心里再看不惯,也不忍见他家日后没个好下场的,能替他们积点德,就积一点儿吧。”

她转身回舱房去了。离开曹家三年,她还得仔细回忆一下,曹家哪种祖传秘方对自己一家有用处,好到时候开口讨要呢。

谢慕林则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大姐还算好糊弄。

她列出的那张清单中,写明了要去药店采买一些成药或药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她告诉谢映慧的那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便是萧瑞目前就隐居在一家药铺后方的小宅子里。那是他瞒着家人私下置办的产业。

他在刚刚送来的那封信中提到了这处产业,原是一处前铺后居的小宅,位于京城某条一般繁华的街道上,不临街但又还算交通便利的地段。这处小宅是挂在董慧武名下的,前头的药铺也打着董慧武的旗号,实际上是萧瑞的私产。但有了董慧武在前头做挡箭牌,就算这处小宅被柱国将军府里的萧夫人或其儿女发现,萧瑞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产业会被家中收缴回去。

董慧武那位阴险刻薄的继母,在亲生儿子病亡之后,也撑不住了,此时早已去世。歧山伯受此打击,人也没了心气。虽然有不少人都劝他再续娶一房正妻,再生几个儿女承欢膝下,但他好象怕了似的,一直不肯答应续弦,只纳了两房美妾,一房是良家出身,有几分管家的才干,性情也温柔贤淑,可以帮他打理中馈;另一房是扬州瘦马,贴心讨喜,能把他侍候得身心愉悦,还不会跟良家妾争闲斗气。歧山伯坐拥二美,小日子过得悠闲安逸,索性把伯府事务都丢给了嫡长子董慧武,也确定了他世子的地位,便由得儿子自行其事了。

董慧武虽有纨绔之名,人却不蠢,从前只是被继母与弟弟挤兑得厉害,但本身还是有才干的。长年与京中纨绔圈子交好,他也有不少人脉。患难时未必会有人伸出援手,但发达时,却有很多人乐意来锦上添花。

于是,当董慧武的世子之位一稳下来,他就立刻托关系,给自己在五城兵马司里找到了一个闲职,摆脱了无所事事的白身身份。这份工作,他能尽忠职守,却不会表现得太过积极向上,不会挡同僚们的路,但也不会疏忽了自己的职责,叫人抓住把柄。于是,几个月不到,他又在五城兵马司里结交了一大堆兄弟、朋友们。靠着这些人脉,哪怕他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武官,无兵无权,京中也没什么人敢轻易招惹他了。他经营家中的产业,再自己开几个铺子,赚了不少银子,也没谁会眼红地跑来逼他分一杯羹。

萧瑞的这家药铺,是去年托董慧武帮忙开起来的。用的是萧瑞自己的人,但也雇了董慧武奶娘的儿子做帮手,顺便做个挡箭牌。药铺里专心卖几种北方大量出产的药材,偶尔会有辽东来的名贵货色,但很少,需要撞运气。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出售一种治跌打风湿的膏药,相传有神效。京中十来位曾在北方苦寒之地待了多年、身体留下了后遗症的文武官员,都挺喜欢购买。靠着这些官员们的订单,以及不好不坏的生意,萧瑞的这家药铺,不到半年就成功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不显山不露水地做着太平生意。

不引人注目,也就不会有多少人留意到,萧瑞近来常常隐居在此了。

药铺与古娘子一家也保持着稳定的联系。若是谢慕林到了京城,想要见萧瑞,又或是给萧瑞传信,这处药铺比古娘子家的铺子,都更隐秘些,也更方便一点。

萧瑞在信里建议谢慕林,到京城后,借口买药,到药铺后堂坐一会儿,便能顺利又隐蔽地见到他啦!

三年不见了,如今终于有机会相见,怎能错过?谢慕林当然要去药铺里买药啦。她不去,萧瑞要怎么办呢?

第六百六十七章 异状

宋氏带着女儿与几个孙辈,在陶家吃过茶,聊过天,在太阳西斜时分,回到了船上。

她看起来有点累了,但心情很好。闺蜜陶老太太依旧还是年轻时候的性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生活过得不错,也有闲情逸致去摆弄诗词歌赋什么的。两位老太太提起少女时代的消遣,都很有兴致想要重新拾起来。虽然宋氏马上就要继续北上,而且很可能会在北平住上一年半载的,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书信往来。等到宋氏回了湖阴,双方的接触来往还可以更亲密一些呢。

宋氏高兴了,谢梅珺也很欢喜。她十分喜欢那位陶老太太,也跟对方的儿媳很谈得来。虽然两人是同辈,但年纪差得挺远的。陶老太太似乎在成婚多年后,才生下了儿子,因此儿子媳妇如今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比谢梅珺要年轻得多。可是陶推官的太太陶连氏是个十分温柔稳重的性子,竟与谢梅珺有许多共同的喜好,相处起来十分愉快。这让谢梅珺也产生了,今后要与陶连氏保持联络,常来常往的念头。

谢梅珺还告诉女儿杨沅:“你没去实在是太可惜了,陶家也有一个小姑娘,只比你大一岁,刚刚及笄不久,很是文静聪慧。先前我们不知道陶家有她,否则就把你们姐妹几个也一并带去了。”

杨沅闻言好奇:“这位小姐姐是陶老太太什么人?先前外祖母不是说,陶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么?”

谢梅珺告诉她:“这小姑娘也是陶家的女孩儿,要管陶老太太叫一声叔祖母呢。她祖父与陶老太太的亡夫是亲兄弟,只是早已去世了,前些年她的父母又死在了外任上,留下她一个孤苦零丁的,陶老太太便把她接过来养活,与亲孙女也没什么两样了。她单名一个‘樱’字,樱桃的樱,你见了她,管她叫樱姐姐就好。”

杨沅有些心痒痒的,扑到外祖母宋氏身边问:“外祖母,我们家什么时候再去陶家做客?我想去见这位樱姐姐。”

宋氏笑了笑:“你想去见陶樱,倒也不必非得到陶家去做客不可。我已经跟你陶奶奶约好了,明儿在镇江城里最大的酒楼做东,宴请陶家人。你届时跟着去就是了。只是陶家书香传家,孩子们都斯文得紧,比不得你胡打海摔惯了,在熟人面前就忍不住胡闹。到时候你若失礼了,吓得人家小姑娘不乐意跟你结交,你可别抱怨外祖母没事先提醒你。”

杨沅嗔道:“外祖母这话说得真过分!我什么时候在人前胡闹过了?我也是很斯文乖巧的小姑娘呀!”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杨沅恼怒地一个个大眼瞪过去。

谢慕林忍了笑,上前问谢梅珺:“可约定了宴请的时辰?我这就叫人去酒楼订雅间吧?”

谢梅珺说:“回来的路上,我们就已经订好了,一间大雅间,够摆四张席面的,男女分席,正好能坐下。那地方也算清静,听说菜色也是极好的,还有几味招牌菜,乃是镇江一绝。母亲与我都很有兴趣尝一尝呢。”由于是在陌生的城市里,谢梅珺与宋氏出行,是带了家中熟悉镇江道路的下人随行的,后者对酒楼的事也是门清,能说得出在哪家酒楼请客最为体面又实惠。

谢慕林见谢梅珺他们已经省了自己的事,也很高兴:“那我们到时候也要好好尝一尝。镇江都有些什么名菜呢?我从前了解并不多。”

“到时候就知道了。”宋氏微笑着转头对谢梅珺道,“你去把明儿要送的礼物都准备一下吧。虽说今日已经送过见面礼了,但明日她们姐妹几个初见陶家人,你于姨肯定又要送她们见面礼,少不得要备些尺头,礼尚往来,不能叫他们太破费了。”

谢梅珺应了,又招呼了杨沅跟自己一块儿去挑礼物,顺道锻炼一下管家的技能。谢映芬迅速随杨沅一块儿跟了上去。

谢映慧陪坐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了,便要告退回自己的船上去。她叫了谢显之陪自己,也想要顺便跟兄长聊一聊。谢显之跟着去了,谢涵之也被自家姨娘唤走,谢谨之与谢徽之倒是留了下来,跟谢慕林一起继续陪宋氏说话。

但宋氏看起来有些累,谢慕林便劝她:“您不如先歇一歇吧?若有什么吩咐,晚上再说也是一样的。”

宋氏摇摇头:“明儿我们多留一日,倒也罢了,可在此再逗留下去,不但会拖慢行程,耽误后头北上的正事,对陶家也没什么好处。因此我这会子就有事嘱咐你们去办,倘若能在前日宴请陶家之前,就打听到相关消息,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谢慕林听得糊涂:“陶家怎么了?”

宋氏看向谢谨之。谢谨之顿了一顿:“祖母是说……今日在知府后衙察觉到的那些人怪异的言行么?”

宋氏微微点头:“你祖父虽不曾做过地方官,但我父亲刚出仕时也是做过县父母的。我知道官府后衙的生活是怎样的。左邻右舍间有什么矛盾,偶尔拌个嘴,吵个架,甚至是斯文扫地大打出手,都是有的。可象陶家这样……日日夜夜被人盯梢,有任何人出入他家大门,都有人仔细盘查,这根本不是正常事。我与于家妹妹分别数十年,并不知道她如今的境况,但我知道她的为人,在陶家做客时,也试探出她本性未变,她的儿子媳妇以及侄孙女,都是人品正直的好孩子。既然不是陶家出了问题,那有问题的,自然就是知府后衙里的那些人了。”

谢慕林听明白了,忙问:“那祖母可知道那些人是谁?陶老太太有没有告诉您是怎么回事?”

谢梅珺摇了摇头:“于家妹妹显然心有顾虑,似乎不愿意连累我们。她希望我们单纯地路过镇江就好,明日再欢聚一堂,后天一大早就离开,继续我们的行程,不必过问后头的事。她只说……那些人不敢对他们母子怎么样的。”

谢慕林皱起了眉头。陶老太太到底是太过天真,还是真的心里有数?她为什么会认定,旁人只会盯梢他们家,却绝对不会对他们不利呢?

谢谨之谨慎地插言:“我发现那些人行迹可遗之后,倒是私下寻陶家的小厮打听过。据说,那些日夜盯梢陶家的人,大多数是知府派来的官差,也有一些……是镇江府其他官员家的仆从。听起来,竟象是整个知府后衙中,再无一人与陶推官为伍似的,真叫人暗暗心惊。”

第六百六十八章 宴请

如果镇江知府是走林家的路子,才谋到了这个肥缺,还有着京城官宦人家的背景,那前两年林家风头无两时,他在镇江府想必也是呼风唤雨,横行霸道吧?

然而,今年二皇子与林家的态势看着就没那么好了。不但皇帝开始忌讳、打压,就连刚刚出孝不久的曹家,也开始了反扑,兴许还有三皇子一派的人在里头兴风作浪。

这个镇江知府,如果是老老实实当他的官,没搞什么大新闻的话,暂时还能保平安,毕竟他昨日能投林家,今日不见得不能改投别人,墙头草的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上头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未必会有闲心跟个小小的知府一般见识。

但如果他搞了事,满头小辫子,还跟林家关系特别密切,甚至是至今还抱着林家大腿的话,离京不到二百里的镇江府知府,简直就是曹家狙击林家的上好工具,一旦知道,就没有放过的理!

宋氏缓声道:“若是这个缘故,就难怪于家妹妹会说,那些人不敢对他们母子不利的。镇江离京城这么近,七品推官也不是寻常百姓,若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会惊动外人。陶家虽然不如从前显赫了,却也有几个亲朋故旧,不是那没根没基的小户人家。但凡有半点风声传入京中,曹家闻风而来,那镇江知府自然不会有好下场。如今林家也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护得住他?”

谢谨之却有些不同意见:“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也就罢了。那镇江知府与属下其他官员如今日夜盯梢陶家人,可不象是愿意和平相处的模样。不是陶大人掌握了什么能威胁到镇江知府性命前程的把柄,就是知府那一伙人对陶大人一家戒备甚深。这种戒备会不会化为敌意,逼得他们对陶家人不利呢?谁都说不准。陶大人一家太过笃定对方不会动手,未免太心大了。”

谢慕林也道:“是呀,祖母还是私下多提醒提醒陶老太太的好。如今我们家与他家要见面两回,接下来就要进京去了,天知道那个镇江知府会不会因此猜疑些什么?咱们家是三品高官的家眷,又带了许多随从,一路行来都是大张旗鼓的,京里也有贵人知道我们要来,那镇江知府估计还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可陶家就很难说了。还是得弄清楚,那镇江知府到底都做过些什么?陶大人又掌握了他什么证据?风险会大到让镇江知府铤而走险吗?这些都不可不防!”

宋氏沉吟片刻,便道:“我久离官场是非,对这些事已经不大拿得准了。既如此,谨之明儿就想办法找陶家人探听一二,徽之也可以帮忙打听消息,若能弄清楚事情的详情,就再好不过了。我也会试着劝说于家妹妹带着儿媳与侄孙女儿,随我们家进京散散心。陶炯那孩子职责在身,轻易离不得镇江,但他的家眷安全了,镇江知府那些人便是想要对他不利,也要顾虑三分。”

谢谨之与谢徽之应了声,当即就告退下船,各自想办法打听消息去了。谢慕林也想要帮忙,却被宋氏叫住:“你一个小姑娘家就不要掺和了。明儿见了陶家人,帮我问问他家的女孩儿就行。这回就交给你兄弟们去办。我也借此机会瞧一瞧,他们兄弟这些年历练得如何?人情世故是否都能应对自如?”

敢情宋氏还想趁机考验一下谢谨之与谢徽之呢?那为什么不算上谢显之与杨淳?但谢慕林想到后两者的性情……唔,算了,这种跟人斗心眼子的事儿,还是别难为这两位小哥哥的好。

由于不住在一条船上,谢慕林也不清楚谢谨之和谢徽之都打听到些什么,只知道天黑之后,码头附近行人渐少,还有谢家的小厮男仆伙计们来回走动,直至接近二更时分,方才安静下来。第二天清早起床,天才刚亮呢,便又有谢家的仆人下船往码头上去了。

谢慕林匆匆梳洗穿衣,与姐妹、姨娘们一道,陪谢老太太用了早饭,又去宋氏那儿请安。因着谢梅珺母子三人都在,宋氏似乎不想多提陶家的事,大家只聊了些家常。等接近中午的时候,众人方才下船登岸,坐车往城中去,到那座据说是镇江府最好的酒楼的雅间里,做东宴请陶家人。

刚到了酒楼,还未下车呢,谢慕林掀起一角车帘,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座酒楼既然是镇江府最好的,那应该客似云来、生意兴隆才是,那为什么今日好象有些人员寥落?雅间是在二楼,一楼大堂内统共也就三五桌有人,而且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时不时就往他们这一行客人身上瞄,盯着那些人高马大、衣着统一的男仆们,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谢慕林还听到酒楼有个表情特别谄媚但手头技术很生疏的小二跟谢徽之搭话,打听他们是什么来头。谢徽之那机灵鬼,非常骄傲张扬地表示自家是三品高官,即将往北平去,父亲十分得燕王殿下器重,云云……

听说他们这一行人是要北上去北平与做高官的家人团聚的,大堂里几桌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谢慕林透过帷帽的纱幔看了个分明,心里就有数了。还好宋氏一直都在跟人说,自家这一行人是要去北平的,没有强调过他们要先往京城修整,陶老太太与陶推官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随便跟人乱说。镇江知府要是知道谢家人是要继续北上的,而且背后还有燕王府撑腰,那应该就不敢对谢家人怎样了。至于谢家的船队离了镇江后,是要继续北行还是绕西进京……关他什么事?他还能在长江上拦着别人的船不成?长江航运可不归他管。

谢家人在雅间里落座不久之后,陶家人就到了。谢慕林跟在长辈们身后,与一众姐妹们一起与陶家众人见了礼。

陶老太太是个身材有些娇小的老太太,看起来比宋氏显得苍老些,满头都是白发,但她脸上常常带笑,说话也十分风趣,果然是个令人愉快的性子。她笑眯眯地把谢慕林姐妹几个一一夸了个遍,连脸上没什么好表情的谢映容也得了她一句好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可见她有多么会做人了。

陶推官匆匆见过礼后,就与谢家兄弟们以及杨淳坐一块儿去了。隔着屏风,谢慕林只能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诗论文,说些镇江以及沿路各城镇的风土人情。

陶太太是个斯文妇人,话不多,一直坐在婆婆身边,照顾她饮食,十分细心周到,只可惜不大爱说话。谢梅珺有心要与她搭话,她也只是说些诗文或家常,至于陶推官在公事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她是一问三不知,全看婆婆眼色。

陶樱小姑娘同样斯文稳重,抿嘴笑着与谢家姐妹几个说话。杨沅对她很感兴趣,有心拉着她聊天,她也只是聊了诗文与本地风土人情。谢慕林多问些别的,她顶多说说从前在福建时的经历,再不谈其他。

谢慕林正发愁,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不言

谢慕林迅速给侍立在旁的香桃使了个眼色。久经历练的香桃立刻知机地退出了雅间,到外头看是怎么回事。

谢家今日带了不少男女仆妇过来侍候,雅间里斟茶倒水的都是自家丫头小厮,不用酒楼里的小二侍候,连门外都有谢家的两个婆子守着听候吩咐,楼下大堂还有两桌长随、车夫,专门预备着跑腿办事。香桃出雅间,压根儿就不用担心会被外人欺负为难什么的。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挨到谢慕林耳边禀报“有个小二送菜过来,却在门外赖着不走。守门的婆子看他不象话,要把他打发掉,推攘间吵出了火气,就闹起来了。刚刚贾大闻声上楼来,把那小二赶跑了,眼下已经无事。”

香桃还挺细心地,详细地说了这个小二,就是先前迎客时缠着三少爷谢徽之说话那一个,虽然一脸巴结讨好的笑容,但做起事来一点儿都不象是名店里的小二,简直就是个外行!

谢慕林心里有数了,瞥见陶樱那边侧耳静听着她主仆二人的对话,一脸的若有所思,秀雅端庄的面上也难得地出现了忧色,也不明言,只吩咐香桃退下,便微笑着对陶樱道“这家酒楼的小二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今儿遇上我们这样过路的官眷也就罢了,难不成本地的达官贵人前来光顾,他们也是这般乱来?”

陶樱微微一笑“这里的小二虽然不能说个个机灵,但也是懂礼数,知进退的,否则早就被掌柜的辞退了,哪里待得长?这个小二如此不懂礼数,想必是新来的吧?应该只会做一天而已。等我们离开,他也就该走人了。”

这话似乎有些深意呀。

谢慕林就怕陶樱闭紧牙关一字不露,如今眼看着她好象有透露口风的意思了,忙继续追问。然而陶樱好象马上就忘了这回事似的,听着杨沅与谢映芬讨论桌上的菜色,便加入进去,给她们介绍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又说起了镇江的特色美食,以及城中有名的糕点铺什么的。杨沅与谢映芬被她说得大感兴趣,便决定宴席过后,在回船路上绕道过去瞧一瞧,买几样被陶樱大赞的糕点尝尝。

谢慕林在旁听着,几次想要插话,把话题引回到那奇怪的小二,又或是陶家在镇江的处境上,陶樱都能自然而然地把话岔回到美食或本地风土人情上,叫人不由得沮丧万分。

这一次是巧合,次次都是如此,就代表着陶樱知道谢慕林的意思,却不想配合。难道陶家人真的不担心自家处境吗?还是他们真的对自己在镇江的安全有足够的信心?这种底气又是哪里来的?这一家子住在府衙后衙,周围的邻居几乎全都对他们有敌意或戒心,如何能安下心来?

谢慕林心中暗暗叹气,打消了再试探下去的念头。人家既然不配合,她也没办法,只能看谢谨之与谢徽之那边探查的结果了。

这家酒楼的小二虽然不大靠谱,但菜色还是挺好的。两轮菜色上齐,每桌都是八菜一汤,每一种菜肴都十分美味,并没有哪一样是众人吃不惯的。谢家人很满意,自觉今日宴客还算体面;陶家人也很高兴,觉得镇江美食没给自个儿丢脸。酒足饭饱之后,丫头婆子们把杯盘撤下,改上了香茶。谢陶两家人又开始就着茶水聊天。

香桃第二次向谢慕林报告,针对那个不靠谱的小二一事,酒楼掌柜的娘子很快就特地过来赔了不是,后来还在外头侍候着帮忙传菜。家里的婆子赶不走她,又见她安静不多话,手脚也利落,说话还十分得体,只得由得她去了。这掌柜娘子一直带着个丫头在雅间门外侍候,招待得谢陶两家人吃完了宴席,这会子喝茶了,她还在那儿呢。

谢慕林有些疑心那掌柜娘子是想偷听什么的,心中不喜。不过这一屋子的人谁也没大声聊起某些敏感的话题。男宾席那边至今还谈着诗文风景呢。女宾席这边,陶老太太陶于氏不是笑呵呵地说些夸奖谢家晚辈的话,就是拉着宋氏的手说说自己儿媳的孝顺言行;陶连氏几乎不开口,开口也是在自谦;陶樱更不用说了,谢慕林几次想要岔开话题,问些自己想知道的事,她都不接口,只专心跟杨沅、谢映芬讨论镇江的美食。这样的话,就算叫旁人偷听了去,又有什么要紧呢?

谢慕林死了心,也是不想叫外头偷听的人听见她与陶樱讨论些什么敏感的话题,引起镇江知府一派的人对陶家的不满。她索性也加入了妹妹们关于本地美食与糕点的谈话,还十分熟练地谈起了东乡羊肉、水晶肴肉、蟹黄汤包、锅盖面什么的,还提到镇江的香醋很有名。

陶樱很是佩服地说“谢二姐姐真是见多识广,我只知道眼下正是吃蟹的季节,方才的菜色里就有蟹黄汤包,水晶肴肉也是尝过的,但我不知道东乡的羊肉有名。我在镇江住了大半年,知道的还不如谢二姐姐多,实在惭愧。”

谢慕林干笑几声,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在现代下过镇江菜馆子,吃的几样特色菜正不正宗不好说,但名头她是知道的。她很快岔开了话题“本地美食我们尝过不少了,只可惜没有机会游览本地名胜,不知道都有哪些地方景致特别好?虽然没有时间去了,但陶妹妹跟我们说一说,将来兴许我们还有机会能再度前来此地呢?”

陶樱便笑着给她们姐妹介绍起本地的风景名胜来。大部分是谢慕林在现代时听说过的,但也有一些从来不曾听闻,估计在后世都渐渐消失了。她还真起了几分兴趣,若不是时间实在不足,又有煞风景的人碍事,真想在镇江再多留几天。

老太太们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如今宋氏与陶老太太吃饱喝足,又聊过天,慢慢地就感觉到了困境,哪怕有茶水撑着,也没撑多久。谢梅珺与陶连氏很有默契地提议散席,相互告别了。后者还问了谢家人明早启程的时间,打算到时候与丈夫一同到码头来相送。

陶老太太紧紧拉着宋氏的手,在晚辈们的簇拥下,下楼来到酒楼院子里,送谢家人上马车。她低声对宋氏说“老姐姐的心意,我都是明白的。你放心,我们家不会有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沾染了晦气,高高兴兴地回北平去吧。路过徐州时,若是有时间,就替我去瞧瞧我娘家的老宅……我们老于家人,想必还住在那儿呢。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再回去了,老姐姐替我去看一眼,再写信告诉我……我能知道老宅一切安好,就心满意足了。”

宋氏看着她,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我一定会去的。地址我也知道,等到了徐州,看过你家老宅,我就写信给你。你可一定要回信给我才行!”

第六百七十章 暗示

谢家人辞别了陶家人,踏上了返回码头的路。

一直很安静的谢映慧等到马车开动,方才有闲情逸致嘲笑谢慕林两句“虽然早就知道二妹妹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但是……你竟然连镇江府有什么名菜都知晓,还知道这里的醋有名?我就从来不问家里厨子用哪里的酱油和醋,你还真是有闲心!”

谢慕林干笑两声,眼神有些闪烁“毕竟镇江府是咱们北上的必经之路嘛,多了解一些总归不会有坏处……三弟还打算把沿路各地的特产都买一些,运到北方去出手,好大赚一笔呢。若不是搬运不便,你以为他不会在镇江买一大批醋,销到北方去吗?”

谢映慧撇嘴道“我也不知道谢徽之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书香官宦人家子弟,家里也是锦衣玉食的,除了那年家里出事,经历过几个月清贫些的日子以外,谁也没亏待过他,怎的他的眼睛就跟长在钱眼里似的?书也不好好读,整天就爱捣鼓他的生意,难道家里的银子,还不够他使的么?用得着他一个少爷在外头做买卖赚钱?!日后两位哥哥都科举出仕为官,四弟也必定能考得功名,少说也是竹山书院里的名师,外人一看,这行三的兄弟反倒是个一身铜臭的商人,岂不是丢脸死了?!”

谢慕林无奈道“大姐也不必这么说。咱们家老祖父当年就是行商起家的。爹爹考中进士之前,也是生意场上有名的善财童子,就算如今做了官,也以擅长理财而闻名。这是咱们家的优良传统了,哪里丢人了呢?三弟这也是家学渊源,若不是咱们家的出色子弟,他还没本事把生意做得这么好,十几岁就已经腰缠万贯了呢!”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你就纵得他吧!父亲本来是希望他也考中秀才的,结果如今只得个童生就算了。等他到了北平,你以为父亲会任由他继续胡闹?肯定会拘着他在家里读书。到时候还有得是苦头给他吃呢!”

谢慕林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反正读书也是好事,三弟多用点功也好嘛。”

谢映芬也在她们这辆车上,倒是杨沅跟她外祖母、母亲凑一处了,谢映容与两位姨娘坐一辆车。见两位姐姐聊了几句,暂时安静下来,谢映芬便凑到谢慕林耳边小声道“二姐姐,方才陶家姐姐跟我和沅姐儿聊天时,特特多说了几次那家糕点铺子的名字,连怎么去都说得十分详细。方才临行前,她又跟我再提了一回。”

谢慕林与她对视一眼,心下一动。

谢映芬是个有心人。别看她平日里总表现得天真娇憨,其实心计一点儿都不输给大姐谢映慧,在某些手段、技巧上,可能还更优秀一些。方才在席间,谢慕林因为陶樱不肯配合而烦恼,有些心不在焉地,没有留意到她与谢映芬、杨沅在聊美食糕点时,暗示了什么,谢映芬却注意到了。

谢映芬不知道宋氏曾经跟谢谨之、谢慕林与谢徽之商量过什么,但陶家是二房宋氏的故交,她当然会更上心一些,也留意到了那座酒楼里举止怪异的小二与掌柜娘子。她担心这里头有什么不能放到台面上的隐秘,只能拿出来跟二姐谢慕林商量了。整个谢家三房,她能放心与之讨论秘密之事的,也就只有这一位姐妹而已。哪怕是大姐谢映慧,她都不敢轻易去打搅的,顶多就是不回避后者。

谢映慧此时也听到了她的话,特地转头多看了她两眼,又看向谢慕林“有什么不对么?陶家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谢慕林简单地回答“这里的知府好象跟陶推官过不去,背后是林家人。嗣祖母很担心陶老太太一家的处境,但陶老太太似乎不想连累咱们。”

谢映慧冷笑一声“区区林家而已。若是今年以前,二皇子风头正盛,咱们还有可能避其锋芒。如今二皇子就是秋后的蚂蚱,林家更是自身难保,我怕他怎的?!真逼急了,我就告上曹家,叫曹文泰出手。反正我还是正儿八经的曹家外孙女儿呢!”

谢慕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只跟谢映芬商量“一会儿我们绕路去逛一逛那家糕点铺子,就算什么收获也没有,至少也能买到不少想吃的点心。”

谢映芬点头,又迟疑了一下“这么多人一块儿去,太张扬了吧?”

谢慕林想了想“那就我和你两个人,再带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叫上三弟带上小厮护送,也就齐全了。”

谢映芬正想应下,谢映慧便在旁翻白眼“你们去做什么?叫谢徽之带两个人去就好。不就是买几样点心?谁家还特特让小姐出门跑腿?没得引人怀疑!谢徽之一个人去就足够了,多派两个人,是预防有人截他的道!反正家里姐妹们有事,也该叫兄弟服其劳。去的人少些,旁人还能少几分疑心呢!”

她这话倒也有理,谢慕林与谢映芬商量两句,便掀车帘去喊谢徽之。

谢徽之爽快地答应下来,叫上两个有力气的长随就要离队。谢梅珺那边听见动静,忙打发人来问是怎么回事,得知是谢映芬听陶樱说起本地的点心铺子,有些馋了,就央三哥去跑腿买点心,立时笑了“跑腿的差使,叫淳哥儿去做呀。沅姐儿也念叨着那几样点心呢,淳哥儿怎能偷懒?”于是把杨淳也给派了出去。

谢映芬有些担心地看着杨淳与谢徽之一块儿跑了,谢慕林便在她耳边说“放心吧,三弟聪明着呢,他知道该怎么办,不会叫杨表哥吃亏的。”谢映芬吃惊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脸顿时涨得通红,再不敢多言了。

谢慕林含笑与谢映慧交换了一个眼色,姐妹俩都意味深长地掩去了脸上的笑意。

等他们回到船上后不久,谢徽之就带着杨淳回来了。他们身后的小厮手里大包小包的,数一数,竟买了有二三十盒点心!全都送到宋氏的船舱里来了。

谢徽之还对谢梅珺嘲笑人家的儿子“糕点铺里有许多女客,莺莺燕燕的,淳哥儿见到就怕了,连店面都没敢进,一直在马车里等到我买完点心回来,怂得叫人没眼看!”

杨淳强自辩解“她们个个盯着我瞧,换了谁不慌张?只有三表弟胆量大,脸皮厚,才能言笑如常呢!”

谢梅珺笑着戳儿子脑门“休要强辞夺理,分明就是你行事不够大方,要历练的还多着呢,何必说你三表弟的不是?”

杨淳面露愧色“是我错了。”

谢梅珺看得好笑,拉着儿子女儿一块儿去料理那堆点心了。这么多,也不知能保存几日,恐怕进京后要先送一拨礼出去。

谢徽之则走到宋氏面前,冲着她与谢谨之、谢慕林眨了眨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布小包,声音压得极低“二姐姐与四妹妹猜对了!糕点铺里果然有东西!”

第六百七十一章 锦包

这个锦布小包,似乎是陶家人事先寄存在那家糕饼铺子里的。

铺子的老板有个同胞亲弟弟,今年春天摊上了官司,受了冤屈,幸好陶推官明察秋毫,还了他的清白,他才免去了牢狱之灾,因此一家大小全都对陶推官感激涕零。

他家平日里可能跟陶家也没多少往来,顶多就是陶推官的母亲、太太与侄女儿陶樱喜欢吃他家的点心,时常打发人来买一两包回去解馋罢了。这样的客人也多得是,因此眼下并没有什么人前去盯梢。至于陶家人为何会如此信任这家人,将那锦布小包托付给他们,而这家人又缘何如此胆大,敢冒着得罪知府一伙人的风险,替陶家保存东西,那就是他们两家人之间的事了。

谢徽之没有去问,只是多留意了一下,发现陶樱跟谢映芬与杨沅提到的糕点种类是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奥妙的,其中有两种竟然都是糕点铺里尚未推出的新品,其中有一种还是陶樱告诉糕点铺老板娘的,此时根本不为外人所知。因此,当谢徽之到铺子里来问起那几种糕点,其中有两样是外人不可能听说的时候,对方就知道,他是陶家人委托来的了。

他连谢徽之的姓名来历都不问,就借口货物量大,需要时间打包,把人请到后堂用茶。等问过谢徽之,确定他是从陶家那里得到的消息,而他们家又与陶老太太很有交情,家里还有大官之后,那老板夫妻俩就干脆利落地交出了锦布小包。

谢徽之不知道锦布小包里包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陶家能如此隐秘地传递一样物品,这物品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他十分镇定地把锦布小包贴身藏好了,然后言笑如常地跟老板与老板娘搭话,问些点心的保存期,还有在北方可有类似点心卖之类没什么营养的问题。没过多久,便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虽然嘴里声称是要光顾店里的生意,但对方那警惕又诡异的眼神,摆明了另有来意。

谢徽之表现得象是个天真好骗的纨绔少爷,只念叨着家里也有糕饼铺子,觉得自家做的最好,外头的点心除去几家老字号,就没谁家的点心比得上自个儿家里出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姐妹们对外头的点心如此好奇,听说有好吃的就非得喊他来跑腿,害得他刚刚吃过酒菜,就要劳累双腿,辛辛苦苦跑一趟,还未必能摊上一口吃的,云云。

那老板夫妻俩也是个妙人,同样有着好演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个接着谢徽之的话头搭茬,一个热情地给新来的客人端茶倒水,推销自家价高的贵点心,还成功卖了三四斤出去。

等谢徽之领着提满大包小包的小厮回到街边车上的时候,他也不忙着走动,只一边倚着马车打趣嘲笑腼腆的杨淳,一边叫小厮往这家店买两杯茶,往那家店要一篮果子。等看见那几个盯梢到糕饼铺子里的人一脸扫兴地出了铺子,方才嘻笑着叫上杨淳,一块儿坐车出城。

那几个人竟然也跟在他们的车后面跟着往城外去了。谢徽之索性沿路瞧见一家糕点铺就打发人去买几包招牌点心,足足买了四五间,一路到了码头,也没人来拦车。而杨淳除了抱怨两句他买的点心太多以外,竟没察觉到半点不对劲。

谢徽之插科打诨地说了自己的经历,引得宋氏与谢谨之、谢慕林兄妹都忍不住笑了几回。宋氏笑骂道“可怜淳哥儿,你做了这么多,他竟一无所觉!真真是读书读懵了!回头你多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历练一下人情世故,否则将来真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谢徽之撒娇道“二叔祖母,您不能这么说,我原也是个纯朴率直的好孩子,不比淳哥儿差什么。他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不是因为他比我纯良呢!”

谢谨之笑骂“住口!这话听得我恶心!你也好意思说自己纯朴?心里还有没有点数了?!”

谢慕林则笑问“三弟,那你回来路上买的那些点心在哪儿?方才你送到舱里来的,分明都是陶樱说的那家铺子的出品,点心匣子上印着店名呢!”

谢徽之哂道“今儿劳累青柳他们几个做了一回苦力,我做主子的总不能一毛不拔,因此把后来买的点心都赏给他们了,每人又再添了一个赏封。若是有谁尝着哪家的点心好,回头告诉我一声,再打发人去买也使得。不过我是真心觉得,别家的点心未必比咱们自家姐妹店里的强,拿去走走人情,送送礼,也就罢了,自家吃就算了吧!”

说得众人又笑了一轮。

宋氏拿出那个锦布小包,打开来瞧了瞧,发现里头是两封信,一封封了口,上头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似乎是个大理寺的官员;另一封是开了口的,她打开来看了,发现是陶樱的亲笔。大约陶樱把东西藏到糕点铺时,也不能确定最终来取东西的是谁,因此信中没有抬头。信中写了事情的详细经过,也提到了陶家认为镇江知府一伙人不敢对他们下手的依仗。只是宋氏把信看完后,深觉陶家的依仗有些不太稳当,怪不得陶樱这个小姑娘会留了一手,以防万一呢。

其实事情说白了,就是镇江知府自打上任以来,手上就一直不太干净,冤案、错案什么的一大堆就不提了,官府的账目上也很有问题。此前他背后有林家撑腰,他自个儿也有官宦背景,再加上舍得花钱收买人心,因此知府衙门里的属官与吏员们大都愿意与他同流合污,不愿意的,或是被他打击迫害得丢官远走,或是直接丢了性命,最终也没人再敢与他做对了。

镇江府里也不是没有人看这位知府大人不顺眼的,但在几家有小官宦背景的富户遭了殃之后,就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了。而他做事还顾着分寸,没敢招惹那些家中出了高官的人家,表面上也能粉饰太平,便也没多少人与他认真计较。那时候二皇子势力正如日中天,朝中一直都有易储的传闻。镇江离京城近,听到风声的人不少,都觉得知府大人背靠着未来的新君,何必往死里得罪?反正他有这样的靠山,只是在镇江谋个资历罢了,任满就要高升进京的,大家不如忍上几年,把人送走了干净?若能结个善缘,未来说不定能借力呢?

于是,镇江府里再无人敢捋他虎须。

等到今年春天,镇江府的推官马上风死了,京中局势开始对二皇子不利,林家官员忙着自救,无暇关注镇江知府这个关系户,后者来不及找人接任推官一职。陶炯任满调任,经由吏部正常迁到镇江来接任推官,局面顿时就生出了变数。

第六百七十二章 选择权

陶炯是个正人君子。

他并不迂腐,性情也不是非常耿介。毕竟身为一个少年丧父的孩子,与寡母相依为命,倘若没有一点圆滑的性情,很容易会变得不讨喜,从而遭受到周围人的欺压。

但他有自己做人的底线,从小从父母师长那里受到的教育,也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来不会越过那条界线。

他也不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在实务上还是颇有才能的,而且在任职县太爷期间,意外地发现自己挺会查案子判案子。因此,当在吏部任职的同榜友人告诉他,镇江推官一职出缺的消息后,他立刻就接受了任命。哪怕他多等几个月,就有可能找到一个从六品的官缺,顺利升迁,他也不在意。

倒是镇江比先前的任所繁华得多,他心里挺高兴的。他的老母亲从小生活在繁华的城市,嫁人后也生活富足,从来没受过穷,哪怕是在丧夫后,也没吃过多少苦头。可因为他这个儿子出仕后去的是一个穷县,她也二话不说跟着去了,着实受了几年罪。如今只要母亲能重新过上富足闲逸的生活,他在七品的官位上多耽搁三年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他本来就年轻。

可等他到了镇江,就发现事情跟想象中不大一样。镇江知府横行霸道,行事又十分刻薄,令他十分看不惯。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与对方相抗,若是双方闹得太僵,他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连累了母亲与妻子还有侄女儿,他就万万不能接受了。所以,他采取了一种佛系对抗的态度,不去主动招惹知府,但也不愿意与对方同流合污。反正他才从京城过来,深知二皇子与林家麻烦缠身,暂时顾不上镇江知府这种小人物了。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暗暗留意对方的罪证,等到朝廷派天使下来清查时,把那些罪证往上一送,事情就解决了。

倘若那天使不用他帮忙,就能将镇江知府送交法办,他兴许连这个头都不用出。

陶炯用这种方式反抗着镇江知府,后者自然是看他不顺眼的。但镇江知府也不是傻子,还收到了京城家人写来的信,知道二皇子与林家正有麻烦,若是他行事不慎,招来曹家人的注意,利用他来对付林家,那无论是他家里人,还是林家人,都不会救他的。他知道陶炯在京中有熟人,还是在吏部任职的官员,不敢轻易引起战端,于是就这么警惕着陶炯,却不下手去对付。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任一个不顺从自己的人,所以也在私底下暗暗盘算着一些阴险手段。

等到陶炯接二连三地判了几桩案子,还了无辜者清白,令与镇江知府同流合污的富户吃了亏的时候,双方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了。镇江知府发现了陶炯在收集自己的罪证,也发现了他在京城有相熟的同榜,背景深厚,似乎跟曹家还有点关系,还有心护着他,于是在愤恨之余,也不敢轻易对他家不利,只得派出手下的人去盯梢他一家人的行动,提防他哪天把那些罪证给送到京城去。

陶炯一家目前虽然行动无碍,但其实一家人都被盯上了,只要出了家门,就没多少**。即使在家门之内,也很难说他们家还有什么秘密是周围的人不知道的。陶樱在信里说了,家中叔父的书房前后两次遭贼,只是什么都没丢,连夹在书里的银票都没消失,也不知是哪个眼界高的小偷光临过。另外,家里在镇江前后雇了四个人,有两个曾被收买了给人做耳目,一个太过害怕主动辞去,剩下一个虽然还算老实忠心,但家里人反而不敢相信了,只得赏了银子请人走路。如今陶家用的下人,都是跟了主人多年的老仆,可靠性是没问题的。

目前来看,陶炯一家似乎是安全的。只要镇江知府顾虑着陶炯在京中的同榜,就不敢轻易对他不利;而陶炯顾虑着母亲妻子侄女的安危,也不会做什么冒险的事,只等京中派人来查知府,再出面不迟,收集到的证据也都藏在安全的地方了,不怕会被找到。

然而,陶樱小姑娘心思慎密,觉得叔父一家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他们想要等到京中林家失势,又或是曹家人知道了镇江知府的事,派人来查时,后者自然就会落们所面临的危险就会完全消失。可需知狗急跳墙,真等到有人来查镇江知府那一天,谁能担保这人不会因为害怕罪证泄露而杀人灭口呢?陶家就住在府衙后衙,对知府而言,不过是伸伸手的事,一把火把人烧了,再报个天干物燥,意外失火,谁能证明这是谋杀?

就算真有人能证明是那知府杀了人,又能如何?陶家人都已经死透了。

陶樱小姑娘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认为自家更应该主动出击。

她已经劝过陶炯,主动给京中那位朋友去信,试探对方,是否有意治一治这镇江知府?

然而答案是令人失望的。

二皇子与林家目前看来是有些凉了,但太子与曹家也没热乎起来。皇帝依然不喜曹皇后与太子,在骂二皇子之余,也没少骂太子。曹家看着不象是根可靠的大腿,那位同榜家里正犹豫,是不是离曹家稍稍远着些,免得曹家倒霉时,被连累着成了池鱼。同榜很同情陶炯的处境,但无意主动接触曹家人,参与曹家与林家之间的明争暗斗,免得被皇帝误会了他家是曹家党羽。

他劝陶炯继续等下去,估计今年之内,林家的下场就明了了。到时候不必曹家出手,也自会有人把镇江知府拉下马来。再怎么说,镇江也是个好地方呢。

陶炯知道了这个朋友的态度后,就不再作任何尝试了。连京中官宦世家都不愿意掺和,更何况是其他没有背景的友人呢?反正眼下离年底没几个月了,他总会等到镇江知府被法办的下场。

陶樱见状也没法多劝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写了这封信,连同叔父收集到的镇江知府的一半罪证,都托付给那位对陶炯感激涕零的糕饼铺老板。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不必跟陶家来往频繁,只需要做个普通的小生意人,应对一切上门来探查的官差或奴仆,等到那会说出她事先嘱咐过的几种点心的人上门来,就行了。

陶樱没说希望谢家人能拿着这个锦布小包做什么,她似乎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宋氏与谢家众人的手里。倘若他们决定放弃,装作不知道此事,她也不会有怨言。陶炯那里还有一半的知府罪证,足够钉死他了。

宋氏看完了信,默默地把信传给另外三个孩子看,便幽幽叹了口气。

谢谨之最后一个把信重新收好,抬头看向宋氏祖母的决定是什么?我们该找哪个衙门去告状比较好?

宋氏听后,忽地笑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再劝

宋氏非常欣慰。

嗣孙谢谨之收到陶樱托付的信件与证据之后,第一反应不是犹豫着该不该帮忙,而是犹豫该找哪个衙门去告状。这就意味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伸出援手。

宋氏很高兴,这个将要继承他们夫妻事业的孩子,是个正派又有勇气的人。这两样品质,比聪明更重要一百倍。

既然谢谨之不打算退缩,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她早有自己的看法“陶炯那个朋友是靠不住的,但指望曹家出头去对付林家麾下的党羽,也不见得靠谱。说白了,曹家也不是什么干净正派的人,不过同样是争权夺利罢了。为了打击二皇子与林家,曹家的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未必是镇江百姓之福。我还是更希望由可信又公正的官员出面,来处置这一桩案子,也好还镇江府一个朗朗乾坤。”

谢谨之点头表示同意“那……我们可以试着把这些证据送到大理寺去?当初大理寺卿左大人明察秋豪,替父亲洗涮了冤屈,我每年逢年过节都有送问候信与节礼去,也算是有往来。等进了京,我就直接去拜访,与他言明此事好了。”

除了大理寺卿以外,大理寺少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妹妹谢谨慧与那位卢少卿的千金是闺中密友,这两三年里时常有书信往来,大妹妹去卢家时,他以兄长身份陪同,顺道去拜访卢少卿,想必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他提出的两个选择,宋氏都觉得不错。谢慕林也提到,大哥谢显之进京后是一定要去焦银台家请安的,焦银台是通政司主官,掌管着各地秘奏,让他知道一下这件事,说不定还能在官面上阻止一下二皇子与林家人为了自保而做出的反扑之举呢。若果焦银台对此事感兴趣,他甚至能在林家人收到消息之前,就先把镇江知府给拿下了。

谢徽之在旁凑趣地提了个建议“我跟曹荣还在通信呢,要么……我跟他也提一提?虽说这事儿不好让曹家出面,但若是大理寺受理了案子,二皇子与林家想要出手阻拦的话,曹家还是挺会添乱的。”

就怕到时候曹家不光给二皇子与林家添乱,还要插手到正常的案子审理当中。

谢谨之与谢慕林双双否决了谢徽之的提议,他也不在乎,笑嘻嘻地说“那就等这事儿完结了,我再跟曹荣说,叫他去忽悠曹家的纨绔子弟,对那个镇江知府的家里人落井下石一番。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被欺负了也是活该。曹荣却能借机涨些面子,他家里的处境也能好过些。”

没人再否决他的新想法。

回归正题,宋氏觉得谢谨之与谢慕林提出的三种选择都挺好。考虑到大理寺卿的府第目标过于显眼,她倾向于让谢显之、谢谨之与谢映慧到卢家与焦家做客时,把证据转递出去。有了大理寺与通政司插手,镇江知府再无幸理,陶炯一家也很有希望摆脱危险。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在第二天清晨,陶家人前来码头送行时,宋氏还是劝了陶老太太几句“我们隔了几十年才好不容易重逢,如今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就不来多陪我几日么?我们要在京城稍作修整,停留上四五天,拜访一下京中亲友,采买些要带到北平去的货物什么的。我还想去年轻时常去的那几处地方转一转呢,于家妹妹,你也陪我一道来吧?家里的孩子们能照顾好自己的,若你不放心,大不了把儿媳与孙女儿带上?”

陶老太太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笑道“罢了罢了,我这把年纪还到处跑什么?留在家里守着孩子们就好。你也别担心我在城里日子过得憋闷,我在城外租了一处小宅子,挨着河边,带着小码头,景致不错,宅子后头的园子里还种着新鲜的瓜菜水果。阿炯打算休沐时,带着一家人到那小宅子里消遣。衙门的人找不到他,也不会拿公事做理由,请他回去。我们一家就能好好偷闲两天了!”

她乐呵呵地笑着,仿佛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宋氏立时就听明白了,陶家人也不是全无防备,还另外备下了可藏身避险的地方。但她心中始终有些不放心,又没法说服陶老太太,只得暗下决心,等进了京城后,就要催促孩子们尽快把那个锦布小包交上去,好让镇江知府早日被送交法办。

女孩子们也跟陶樱告别。谢慕林隐晦地提一句“昨儿你介绍的铺子卖的糕点确实很好吃”,陶樱就明白了。她抿嘴笑了笑,半个字口风都不露,只微笑着说“到了北方,千万记得给我写信来。我曾听叔祖母说过北方的景致,却从来没见过,心里好奇得很。”

陶樱论祖籍其实是安徽人士,但她出生时,父母都在外官任上,是在蜀中,因此她从来没见过北方的风景。后来她父母直接在蜀中任上身亡,她再由族人护送返乡,然后辗转来到叔祖母与叔父家中生活,完全没有去过淮河以北的地区。她平日里每每听陶老太太说起小时候熟悉的风物,心里都难免生出好奇心来。只可惜,除非哪日陶炯调职北方,又或是她嫁到北方去,否则她不大可能亲眼见到叔祖母所描述的北方了。

谢慕林干脆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反正宋氏总是要给陶老太太写信的,到时候夹带一两封晚辈的信件,又有什么要紧?她还能给陶樱寄北方的特产呢。

杨沅和谢映芬也纷纷表示,一定会给陶樱写信来的,反倒叮嘱她,一定要回信,若是能把镇江本地好吃的糕点也寄过去,那就更好了。

昨天晚上,她们品尝了买回来的糕点,为其中一种深深地着迷了。只是那糕点看起来做法颇为繁复,自家铺子里暂时还没有类似的方子,所以她们复制不出来,只能买现货了。

可这么远的距离,等糕点送到她们手里,估计都不能吃了吧?

谢慕林白了两个异想天开的小姑娘一眼,见管事妈妈们已经过来催她们赶紧上船了,便握着陶樱的手,最后再嘱咐一回“好生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太相信坏人的节操。有些人是会做出让好人完全无法想象的坏事来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陶樱微笑着,头一回正面回复了她“谢二姐姐放心,我会守好了家里人的。”

第六百七十四章 到达

谢家的船队在离开镇江之后,没有在路上再耽搁行程,一口气驶到了京城。

由于他们坐的船不少,若在三山门外的码头停靠,费用稍嫌高了些,也有些没必要,所以他们绕道拐向了那座城郊的小庄子,在庄子附近的码头靠了岸。

这处小庄子,同时也是谢家商号的伙计们运送南北货物途中,经过京城时的暂时落脚点,因此,附近的码头也是谢家商号租下来的地盘,留有充足的船坞,足够谢家一行所坐的船全都停靠进去,还留有多余的泊位给日常运转的谢家货船。

谢慕林跟着长辈与兄弟姐妹们一道下船上岸时,宗房的谢谨昆早已带着妻儿,连同毛掌柜、刘伙计等人等在码头上了。

众人相见,自是一番见礼寒喧。宋氏抱着谢谨昆不足三岁的白胖儿子,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爱,直夸他“说话口齿清晰,也有条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谢谨昆与计氏听得宋氏夸自己的儿子,都高兴得不得了。

计氏还说“家里早就来了信,催着把哥儿送回去上学,我心里一直舍不得。但仔细想想,还是该叫他早日回去开蒙才是。有族学里的先生们教着,家里的叔伯长辈们都是满腹经纶的,孩子多学点东西,日后也能有出息。否则一直跟着我们夫妻,我们忙着店里的生意与人情往来,哪里顾得上教他?至今也只是教他背了半部《三字经》罢了,没得耽误了孩子。若是从外头请先生,又或是送去学堂,外人也比不得自家人用心!”

宋氏点头“你这话说得很是。但哥儿还小,这个年纪也离不得父母。你们夫妻好生商量吧,若是舍不得把铺子交给旁人打理,自个儿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也可以考虑从族里恭请一位长辈到京中来小住,顺道替孩子开开蒙。这种事,你们可以先问问家里的意思。明年春闱,族里定会有人上京赴考的。这要备考的举子未必顾得上分心教别人,但随行的人里,未必就没有读过书的,教个孩子三百千,又能算是什么难事呢?”

谢谨昆与计氏对望一眼,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这事儿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如今被宋氏一提醒,似乎还挺有可行性?明年就是春闱之年了,如今三房谢璞一家不在京中长住,族里上京赴考的族人就算能住进珍珠桥大宅,也未必不会有人更想住到贡院西街那片去。他们完全可以把人招待到家中,再请对方的子侄帮着教一教孩子。都是谢家人,谢谨昆还是宗房子弟,只要恭敬些,好好说话,再把报酬谈好,对方没理由拒绝的!

再说,他们夫妻也不是真的把孩子丢下不管了。铺子关门不做生意的时候,谢谨昆还可以继续带着儿子念书呢!

计氏忙拉了谢谨昆一把,夫妻二人双双向宋氏拜谢。宋氏摆摆手,把孩子交回给计氏“别在码头上站着说话了,时候不早,咱们先进庄子里歇歇脚,吃顿便饭,歇过气再进城。船队的人先暂时安置在码头附近的庄子里,务必要招待好了。船上的行李,大件笨重的不用管,轻便或值钱的细软先打包好了,由各人随身带齐。”

她转头看向谢显之与谢谨之“我跟你们姑姑,还有你们的表弟表妹,就在庄子上住下了。你们兄妹几个自行奉你们祖母回自家宅第居住。到时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每日过来请安问好。我也有想要拜会的故交,未必有空等着你们来。”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都吃了一惊。后者忙问“祖母不跟我们进城么?先前不是早就说好了?!”

谢慕林原本正指挥下人用软轿抬谢老太太下船呢,听得动静也很吃惊,忙转身走了过来“祖母可是有什么顾虑?”她瞥了谢老太太的方向一眼,见后者也听到了宋氏的话,正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来。

宋氏却摇头道“我能有什么顾虑?你们父亲也要管我叫一声母亲的。你们母亲在珍珠桥的大宅里当家做主,我住过去,又能有什么忌讳呢?只是先父生前颇有不少门生故旧,若是听说我回了京城,少不得要上门来,没得扰了你们的清静。在这庄子上就挺好的。我此行本无意张扬,想要见谁,递了帖子过去,见了人就罢了,不必劳师动众。若是在城里,这行踪能瞒得过谁?”

她招手示意谢谨之与谢慕林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今上对旧事还有几分在意呢,若他知道先父的故交至今还念着旧情,对先父的后人照顾有加,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想好好的连累了旁人……”

谢慕林立刻就想到了通政司的焦闻英大人。焦大人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地位,对谢家嫡长子谢显之的关照已经很显眼了。谢家上下都感激至极。明后日谢显之上门去拜会时,还要麻烦人家插手去管镇江的案子,确实不应该再给焦大人添麻烦了。焦闻英本来就是以孤臣的身份得到皇帝器重的,叫皇帝知道他自个儿还有亲近的友人,确实不大好。宋氏的身份跟谢显之一个被至亲算计迫害的可怜少年是不一样的……

当年宋祭酒的门生故交们,如今在朝中的应该有不少吧?虽说三年前听闻大部分人都在外任上,但这两年她跟在宋氏身边学习,也曾见过好几回,那些故交们寄来的信是从京城发出的,想必是有些人已经调回了京城?

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结党了,确实要避讳些呢。当今皇帝可不是什么宽和大度的性子。

谢谨之估计也想到了,兄妹俩对视一眼,便不再提异议了。有他们劝说,谢显之虽然感到有些不安,却也闭了嘴。至于谢映慧姐妹几个?素来是不会对这种事多嘴的。

谢映容的双眼已经看向京城的方向,面上露出无比向往的表情了。

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搬运着行李,刘伙计自带了人去招呼船队的船老大与水手们去享用酒菜。宋氏带着一群晚辈进了庄中歇息。谢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喊着要先进城回家了。

只是没什么人乐意顺从她的意思。就连一直巴结她的宛琴,也在努力劝说她先在庄子里用了午饭再说。大家舟车劳顿,都疲累得很呢,实在很需要歇一歇。

谢老太太嚷了一会儿,见旁人都走得远了,只两个姨娘留下来相陪,还有二孙女谢慕林面露不耐烦地站在路口盯着她看。她忽然也觉得没趣了,把嘴一撇“得了,歇就歇。我老太婆也累得很呐!”

第六百七十五章 镇压

吃过午饭后,谢家两房人便兵分两路,二房留在小庄,三房连带谢慕林、谢谨之兄妹俩,则坐着马车带着行李进城去了。

因为想要低调行事,免得在眼下正紧张的京城环境里引来什么麻烦,谢家众人尽可能分坐少一点的马车,所以谢慕林陪着谢老太太坐了一辆车。同车的还有珍珠与香桃两个贴身大丫头。

一路上谢老太太就在碎碎念,指责孙子孙女们不孝顺不听话,无视了她老人家的意见,只知道听宋氏的吩咐行事,简直就是认不清自己的祖宗,云云。谢慕林起初还能忍一忍,只当没听见,后来见她越说越来劲儿了,便忍不住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二祖母她老人家言行受人敬重,多年来又一直对族中晚辈们关爱有加。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投桃报李,自然愿意听从她的教导了。”

谢老太太瞪大了双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言行就不受人敬重了?!我对你们就没有关爱么?!”

“事实如何,您老人家心里就没点数吗?”谢慕林哂道,“不管二祖母是出于什么原因,决定带着姑姑和表哥表妹住在城外,反正她如今与你不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你也不必天天见着她了。大家相安无事的,不是挺好吗?你又何必无事生非?难道你觉得,离了谢家角,就能耀武扬威了?可你别忘了,咱们家这回一同出行的人,还是原本住在谢家角的人。没理由离了老家,对你就会变了想法的呀?”

谢老太太噎了一下,气呼呼地说“反正你们就是不孝!从前有宗房那几个混蛋压着,没人听我的就罢了。如今我们都出来了,外头的人还是认我这个诰命夫人的,凭什么宋氏还要压在我头上?!”

谢慕林嗤笑“难道你老人家还想去告状,给我们这些孙辈定个不孝的罪名,好毁了我们的名声和前程吗?要去你就只管去,官府的大人们真要审问起来,你可未必占理。倒是这么一来,家丑外扬,别人会怎么说爹爹就很难讲了。好心肠的会同情他摊上个不省心的亲妈,坏心肠的估计就要参他治家无能了吧?

“爹爹本来是满心期待地在北平等着我们去与他团聚的,人都还没见着了,就先听说了你作妖毁了他所有儿女,顺便给他头上泼脏水的消息,心里会怎么想呢?你大概觉得自己有个诰命夫人的头衔就足够了,反正爹爹不可能不给你养老,他和娘内心是否会对你有怨言,是否会真心敬爱你,其实一点儿都不重要,是不是?”

谢老太太被呛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去告孙子孙女们的话。

谢慕林也懒得再跟她多说。早知道这老太太离了谢家角就有些按压不住想生事了,如今几句话连敲带打的,把人重新压制下去就行。这一路上,同行的人虽多,但估计真正能制得住谢老太太的人没几个。宋氏是一贯不爱与她计较的,除非她真的做得太过分,谢慕林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等到了北平,她就把这个老太太扔给自家便宜老爹去应付,再也懒得跟她争闲气了!

如果谢璞应付不来老太太,那可就别怪她这个女儿不客气地嘲笑他了!

马车一路无惊无险地抵达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蔡老田夫妻俩带着一众男女仆妇来到门前等候,见到久别多时的主人们,以及随侍在二姑娘身边的女儿香桃,眼圈一下就红了。蔡老田多看了香桃几眼,便迅速上前给谢老太太与谢显之兄弟姐妹等人见礼。

一众人等进了前院正厅里坐下说话。蔡老田家的扯了女儿去指挥下人搬运行李,蔡老田自个儿则先向主人们禀报自己打扫了几处院子,竟是把各人当初住的房屋全都打扫出来了。虽然不是整个院子都整理妥当了,但至少正房与两边的耳房是能住人的。各人的生活似乎可以重新回到昔日谢家繁盛时的情景。

当然,由于大家三年前就已经把许多物品运回了湖阴,房屋里的摆设肯定是有缺失的,但至少不会影响这几天的生活,众人都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重温一下过去了。

谢老太太非常满意,难得地夸了蔡老田一句“你有心了。阿蒋,看赏吧。”蒋妈妈心里还在暗喜,自己的房间似乎也被打扫出来了,闻言连忙掏出个上等封儿,笑着递到蔡老田手中。

谢老太太这才发现蒋妈妈给出去的是上等封儿,足有二两银呢,她本意并不打算给这么多的。但赏都赏了,她总不能再找下人要回来,甚至不能抱怨蒋妈妈赏得太多,叫身边人看了笑话,只能憋闷地闭了嘴,暗暗生起了闷气。

她闭嘴了,其他人却没打算沉默。谢显之如今越发有长兄的模样了,他细细问过蔡老田这两年大宅的维护情况,得知桂园生意兴隆,外院改造成的出租院落也一直有小官员或上京赴考的举子租赁,家中所有下人都平安无事,心里也很满意。他也给了蔡老田一个上等封,连带的其他下人,也都赏了银子。

谢显之、谢映慧与谢慕林等兄妹几个也都各自有赏。其实,能够在京城逗留期间,拥有自己独立而私密的住处,不必与其他人挤在一起,大家心里还是挺惊喜的。谢慕林原本还以为仍旧要与谢映慧同住一个院子,现在心里也很高兴。

寒暄完毕,家里的情况也都了解了,此时离晚饭时间还早,众人都有些坐不住,急切地想回到自己的住处去看一看。谢显之请示了谢老太太,谢老太太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谢慕林,道“行了,各归各院吧。我老太婆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你们的脸。晚饭送到我屋里来就行了,别来打搅我!”说罢就扶着珍珠与蒋妈妈的手,前往金萱堂了。

谢家兄妹几个齐齐起身,恭送她离开,过后互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暗暗偷笑。

谢映慧挨着谢慕林耳边小声说“干得好!老太太总算又老实下来了!”

谢慕林笑着岔开了话题“大姐什么时候给永宁长公主府送信去?你一定想要尽早见到马姑娘吧?”

“那当然!”谢映慧道,“明儿我就去长公主府,所以今日一定要递帖子了。不过,陶家的事情要紧。所以回头我会派人分头递两张帖子出去,把卢飞云也叫到长公主府来,一口气把玉蓉与飞云两人都见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用意

谢家人在珍珠桥的大宅里歇了一夜,都稍稍回复了体力与元气。

次日清早,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就护送着谢映慧,坐上马车前往永宁长公主府拜访了。

昨天傍晚之前,他们已经事先递过了拜帖,并得到了主人家的允许。至于为什么是他们兄弟俩负责起了护送任务,而非象两三年前那样,由谢映慧自行带着仆从前往永宁长公主府,那自然是因为那个锦布小包的缘故。

谢映慧其实对陶家的案子并不清楚,与陶家人也没什么交情。与其让她出面叙述事情原委,还不如让谢谨之这个清楚内情的人出头呢。至于谢显之,只是做个陪同,免得外人觉得谢谨之这个二房嗣子做了大房长女的护花使者,感到奇怪。

谢显之为此推迟了前往焦家以及承恩侯府请安问候的行程,反正这两家都不急,尤其是前者,等到休沐日再上门,可能还更容易见到焦银台这位正主儿。

谢慕林还打发谢徽之去拜访杨将军巷的温绪友夫妻,送份礼物,感谢人家当年对谢家伸出了援手。同时,他们也是在向竹山书院的昔日学生们传出消息,宋氏与谢梅珺到达了京城。

谢徽之还计划,去过温家后,便绕道去见一见分别多时的好友曹荣,叙叙别情,顺便透露一些镇江知府的消息。此时他倒不急着让曹荣把事情传到承恩侯府的人耳朵里去,但事先吹吹风,日后要做什么事都容易得多。同时,他还想打听一下平南伯府的近况,以及曹淑卿眼下的住处什么的。

别看他嘴上总跟嫡长姐谢映慧过不去,但心里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明白这些消息对谢家三房同样重要。他总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大哥大姐去承担。大姐那就是个深闺里的娇小姐,废物得很。大哥……还是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吧!这种琐事,家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做?总不能指望二姐出面吧……

谢慕林不知道自家三弟都脑补了些什么,她见哥哥姐姐们连同三弟都出门办正事儿去了,谢映芬可以帮着料理一些家事,顺便看看京中宅子这两三年的账目什么的。两位姨娘一个负责哄谢老太太,一个负责盯梢谢映容,也替她省了事。她似乎可以开始祭出采买药材之类的名头,往萧瑞那处小药铺送信了?

正当她思考着应该派哪个人出门跑这个腿时,谢映容跑来找她了“二姐姐,我能给卞家送封信去么?几年不见了,我怪想卞大妹妹的,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了。”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你这时候倒想起她来?从前大姐打算给京中好友送信时,金姨娘不是问过你,要不要也给京中的朋友写封信?当时你怎么没想起卞大姑娘来?这会子倒装起好友了。难不成你还想打听程笃的消息?我记得他成婚时的喜帖,也送到咱们家来了,蔡叔还特地打发商队的伙计送回了谢家角,你不是看见了吗?”

谢映容顿时涨红了脸,深呼吸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二姐姐误会了,我……我就是单纯地想朋友了。我在京城也没几个合得来的朋友,与卞大姑娘多时不见,自然难免会有所挂念。至于从前不给她写信,也是因为大姐素来看我不顺眼,我怕托她的人送信,路上会出什么差错,反倒自取其辱,所以才没开口罢了。若是家里专门派一个人替我做信使,我肯定早就给京里来信了。”

谢慕林对她这话一个字也不信。当初离京时,谢映容对卞家是何等的怨恨在心,整天都在房间里说诅咒他们的话,也没少说卞大姑娘的不是,如今倒做出好闺密的模样来了,能骗得了谁?这个妹妹这两年虽学乖了些,本质上还是那么愚蠢,而且对自己的演技与口才迷之自信。她就真的觉得其他人都有健忘症,会因为她几句狡辩,就忘掉她的黑历史吗?

对于这样的谢映容,谢慕林只有一句话“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谢家不可能让女儿去做妾,我也不会容许妹妹去破坏人家的婚姻!”

谢映容气得红脸转黑,跺脚道“我才不是那种人呢!程笃早已自寻死路,断了自个儿的好前程,将来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我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嫁给他?!你少胡说八道了!”

谢慕林挑挑眉“你不想嫁程笃,又找卞大姑娘做什么?当初你会与她交好,不就是因为她是程笃的表妹,可以近水楼台吗?”

这确实是事实,但谢映容如今的想法已经不同了。程笃已然死会,然而卞家久居京城,又有侯府做姻亲,消息定然是灵通的。她已经不指望能嫁给什么京中的公侯子弟,原本也下定了决心,要去北平寻一户达官贵人的。然而,昨日蔡老田说起外院那几座改造后出租的院子都租给了什么人时,她听得其中有一个姓万的,顿时就记起了原本已经遗忘掉的前世的记忆。

三皇子夺嫡后期,手下得用的人里,似乎就有一个姓万的年青人,是什么伯府还是侯府的庶子出身,据说不得家中重视,手段狠辣,还心术不正。但他妻子是个庶女,出身也很一般,只是小官小宦的门第,但因为嫁给了这个姓万的,便平白做了二品的诰命夫人,端得是风光无比。江太太在家里说过几句酸话,把人贬成了乡下婆娘一般。记忆中,这个姓万的年青人,与江玉良年纪相仿,这时候还未成亲的可能性很大!

由于江家很少提起这个人,就只有册封他妻子诰命的旨意下来时,江太太提过一回,因此谢映容原本都想不起他来。如今能记起,是因为当时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人自己是庶出,娶个妻子也是庶出,却偏偏飞黄腾达了。而谢映容自己同样是庶女,父亲官位还比对方妻子的父亲更高些,却只落得个与人为妾的下场,所以很是自艾自怜了一番。

如今她回想起这个人来,心中名为野心的枯草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就算这个姓万的名声不佳又如何?他是未来新君的心腹,手握大权,地位高高在上,还不嫌弃妻子是个庶女。她凭什么不能嫁给这个人?!她不介意被人轻视笑话两年,反正过不了几年,她就能把那些曾经嘲笑她的人一一踩在脚下了!

程笃看不上她,不就是因为她只是区区庶女么?所以即使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屑一顾。可这个姓万的后生眼下也只是庶子而已,她又哪里配不上了?!

只是……她只记得他姓万了,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子弟,一概不知。想要打听到这个人,与他结识,谋得婚事,她也得先弄清楚他的身份再说!

她在京城连个能指望的帮手都没有,身边家人、仆从全都是与她做对的,她能求助的,可不就只剩下曾经仇恨的卞家人了么?

第六百七十七章 威胁

谢映容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双眼迸射出异样的神采。

她仿佛又找到了人生的目标,简直有些跃跃欲试了。

她看向谢慕林,面上满是诚挚之色“二姐姐,我知道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做过许多蠢事。但如今事过境迁,我又在族里上了两年学,该学的东西都学过了,自然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什么。那样的蠢事,我绝对不会再做了!我确实想要攀高枝儿。我一个庶女,从小备受嫡母嫡姐还有曹家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利下人轻视、欺负,想要嫁得好,反过来报复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又有什么错呢?三年前我错了,是因为用了错误的法子,把自己的名声和谢家的名声拿出去冒险,却什么都得不到。可我如今吸取了当年的教训,绝不会再重蹈复辙了。就算我真想高嫁,也绝不会冒着牺牲自己名声的风险的!”

她这几年在谢家角的谢氏宗族女学中,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曾经她觉得那些课程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学里的先生指责她这里不对,那里有错时,她还觉得这是人家在鸡蛋里挑骨头,知道她得罪了家人,就故意欺负她。她故意不把那些功课放在心上,成绩还不是很好,只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课程能胜过大部分的族中女孩儿。她自个儿心里得意,先生们却很少夸奖她,反而催着她多去学习别的……

她心里至今对先生们的态度忿恨不已,但学的知识与常识多了,她也隐隐有些明白,这种教育补足了她上辈子缺失的东西。上一世,她在曹淑卿这个空顶着贤妻良母的名头却丝毫不关心庶子女教育的嫡母手下艰难度日,生母是个从小学习如何讨好男人的贱妾,家变后她又沦落为妾,在江家备受婆婆与正室欺凌,因此,她没有学过一种对于她这种官宦人家的千金而言,非常重要的课程——如何去做一个正妻。

谢氏宗族就没有出过妾室,族中女学教导女孩儿们的,也都是正妻该学的学问。无论是殷实小户、书香门第还是官宦世家,谢氏的女孩子嫁进去后,都能凭着曾经学过的东西,努力在新的家庭里适应下来。宗房的长辈女眷甚至还会去女学里教她们如何去做一个宗妇。这些知识,绝对不是谢映容上辈子能接触到的。因为曹淑卿不会教她这些,大金姨娘更教不了。

如今,她谢映容与其他姐妹一起接受了同样的教育,无论真正学到了多少,至少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曾经用来追求程笃的手段,其实跟上辈子她绞尽脑汁想嫁入江家没什么不同,都是妾室才会有的想法。怪不得江家与程家都看不上她,江绍良一心只与妻子恩爱,对她不屑一顾;程笃明知道她家世更好,也依旧娶了左思云。

虽然谢映容内心依然觉得女学的先生们对她有偏见,也不觉得自己为了高嫁而不择手段是什么错误的想法,但受过女学教育后的她,对自己更有信心了。她坚信自己这辈子定能获得想要的生活,过得风光无比,成为真正的贵妇人,将谢家所有人都踩到脚底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并不介意暂时忍气吞声,在谢慕林面前说几句软话。当初家中生变时,她刚重生回来,为了救恩人薛四姑娘而得罪了二姐姐谢映真,以至于谢映真性情大变。她没适应过来,吃了不少亏。如今她跟谢映真相处久了,倒是摸清了对方的新性情,知道这些话绝不会引来对方的恶感,倒是很有可能会说服对方,放松对自己的拘束。

谢映容有一点没猜错,谢慕林听完她的话后,虽然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生气。对方的话,叫别的女性听见,估计会觉得很不顺耳,但谢慕林的思想跟旁人本就有所不同,倒不觉得谢映容在婚姻上有自己的野心有什么不好。她只是不相信谢映容的智慧,总觉得对方肯定又自作聪明了。前不久还在湖阴家里时,谢映容就在言行方面犯过蠢,相隔没多少日子,她怎会相信对方这么快就变得不蠢了?

最后谢慕林只是表示“你可以给卞大姑娘写封问候信,至于她会不会回你,又会不会前来拜访,都要看你的运气了。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们家在京中只是略停留几天,不会长住的。我们必须赶在北方下雪,运河结冰之前到达北平城。我们不会为了你耽误行程,如果你忽然间病了、伤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无法跟我们按时出发,我就只能请求长辈们的许可,把金姨娘留下来陪你,然后让商队的人雇船把你送回湖阴老家去了。

“只要你到时候没有病到断气的地步,都不可能滞留在京城。等你们回到谢家角,二房、三房都没人在,我也不可能把家务事都交给你或者金姨娘打理——估计你们也打理不来,所以最后肯定要请宗房接你过去照看的。金姨娘倒是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与你分住两宅也无妨。如果你认为这样也无所谓,你可以尽管试试搞小手段。”

谢映容听得面色发白,好不容易才凭着这几年学会的掩饰手段,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二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想与朋友聚一聚罢了,哪里会耍什么小手段呢?就算我听说了什么青年才俊,没有父母之言,也不敢擅自行事。我早就跟姨娘说好了,要去北平请父亲替我做主,说一桩好亲事的。”她绝不能再回湖阴老家去!不能在京城高嫁就算了,北平那边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谢慕林盯了她几眼,方才笑了笑“三妹妹明白事情轻重就好。你先回房写信吧,写完了就把信交到门房上去。我会跟蔡叔蔡婶打好招呼,让他安排人去跑腿的。三妹妹既然说,已经知道自己过去犯了什么错,不会再犯……那我就相信你一回,看你打算怎么做了。想必北平那边的爹爹和娘,也很想知道,三妹妹这几年在老家,都有些什么长进呢!”

这是在拿北平那边的婚事机会来威胁她吗?

谢映容隐约有些明白了,低下头去,掩住了双眼中的怨恨。但她不敢多言,因为她确实被威胁到了。

那个姓万的人……难不成她真的只能放弃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准信

谢慕林深知张婆子带回来的话,定是萧瑞在告知她见面的时间与地点。这件心头大事解决了,她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哥哥姐姐们刚从永宁长公主府回来,谢慕林正打算去探听一下消息,暂时没功夫搭理谢映容那头,便吩咐张婆子把卞大姑娘的回信带给谢映容,顺便将她在卞家的经历详细说一遍,也省得谢映容整天疑神疑鬼,觉得家里人在故意拦着她跟卞家人来往了。

反正卞家人不配合,谢映容就搞不了什么事。到时候无论是卞大姑娘上门小坐,还是谢映容上卞家去喝茶聊天,一路上都有仆人盯着,不怕她出妖蛾子。谢慕林先前的警告可不是玩儿的,谢映容敢搞事,她就敢把人送回老家去,看谁比谁硬核!

张婆子领命而去,谢慕林继续往谢映慧的院子走。到地方时,谢映慧正与兄长们围坐在一处说话,见她来了,便招手喊她过去。

谢慕林走近时,见兄姐们面上都带着几分轻松之色,便猜到他们此行有了不错的成果“东西都交出去了吗?是交给了卢姑娘?”

谢显之笑道“是,交出去了。今日卢大人陪着卢姑娘去了永宁长公主府做客,卢大人原本是跟马驸马下棋去了,马姑娘与卢姑娘知道了大妹妹的来意,便带着我们一块儿去求见两位大人,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卢大人收了那个锦布小包,说会尽快处置此事。我看他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应该很快就会听到消息了吧?”

谢谨之也道“卢少卿近日似乎正在谋求升迁,需要立一份大功劳。这桩案子,他若能独立办成,升迁的事估计就是板上钉钉了。马驸马也有意助他一臂之力,估计长公主殿下也会在太后面前略提一提,替卢少卿扫除宫中的阻力。”

这件事并不是很难。宫中有可能会插手此案的,估计也就是林昭仪而已。然而林昭仪眼下已经失宠,自顾不暇,要保人也只会优先保林家人,哪里顾得上镇江知府这个外姓的关系户呢?马驸马与永宁长公主也有心要帮卢少卿一把,估计是想阻止曹皇后或者萧贵妃插手其中,省得皇帝误会了,把卢少卿算到了哪一伙外戚势力里头,那卢少卿就是飞来横祸了。

谢映慧还告诉谢慕林“虽说二皇子败势明显,但太子殿下的情况也不大好。三皇子如今又摊上一门不大如意的亲事。夺嫡之争,越发叫人看不明白了。四皇子虽然备受宠爱,但他与燕王府永平郡主十分亲近,皇上也没阻止。燕王府要过继皇嗣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人提起了。京中情势如此复杂,长公主殿下若不是放不下太后娘娘,都想带着一家人避走外地呢。

“不过,她也早就有了打算,过些日子,便叫马二哥带着嫂子,奉马驸马南下避寒,对外就说是马驸马的腿脚有旧患,冬日里酸痛难忍,需得找个温暖的地方休养几个月。明年春暖花开后,若是京中局势平静下来,他们再回来也不迟。事实上,若不是事情不顺,长公主殿下差一点儿就把玉蓉给嫁到蜀中的人家去了!”

谢慕林听得吃惊“连长公主府都到这个地步了?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我们长年住在湖阴县这种小地方,京中的消息都只能通过亲友的书信得知,自然不如京里的人看得分明。”谢映慧叹气道,“所以,我们只在京城待几天就北上,往后有燕王府庇护,应该不怕京中局势变幻,也算是福气了。卢家也有类似的想法,卢大人有心要升迁,其实就是因为飞云的母亲从娘家那里得了警告,希望他能借着升迁的机会,到外任上避一避。

“反正外官一任三年,三年后,皇子们之间若还未争出个结果来,大不了再任三年就是。大理寺卿左大人得今上重用,多半是不用怕的,但左大人手底下的人,却未必个个都能保太平。卢大人本不想离开,但若能在外任上有所建树,将来他再回京,接任大理寺卿之位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左大人也劝他试一试,所以他才会如此看重这桩镇江的案子。”

谢家兄妹给卢复之带来这桩案子的情报与证据,可以说是正中他下怀。他说会尽快处置此案,自然也不会没有把握。他有马驸马与上司大理寺卿左肇知的助力,又有妻子娘家宗室王府那边的支持,曹家若是听说了消息,也不可能会横加阻拦,镇江知府落网法办,显然只是时间问题了。

谢慕林也松了口气,笑道“我们这边有了准信,是不是也该给陶家妹妹捎个信去?她有了准信,也好告诉家里人,留意镇江知府的动静,及时躲避起来,免得那些坏人狗急跳墙,对他们一家不利。”

谢谨之点头“这话很是。我下午就出城去见祖母,把消息告诉她老人家,请她老人家给陶家去信。”

谢慕林又给他出了个主意“问问毛掌柜,看铺子里近日有没有别致的北方特产,最好是徐州来的,捎给陶老太太,也算是个通信的借口,省得镇江知府那边起了疑心。”

谢谨之答应了。他与谢显之已经说完了正事,后者也有意下午同去给宋氏请安,明日则到焦家去拜访,有心要把二弟谢谨之带上。兄弟俩便结伴离开了,自行商量接下来两日的行程。

谢慕林留下来陪谢映慧说话“大姐不如先换一身干净衣裳,洗个脸?我看你面上挺累的样子。”

谢映慧起身道“累倒是不累,只是有些为玉蓉憋得慌。她还不肯老实告诉我,这两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呢,还好有飞云在,我才不曾被蒙在鼓里。”

谢慕林听得疑惑,但见谢映慧自去更衣梳洗,倒不好追问,只能坐等她回来。

谢映慧换了家裳穿戴,却没回到桌边,而是示意谢慕林跟她进了里间的卧房,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

今日游春、乐夏与乐旺都回到了马玉蓉手下,谢映慧院里的女仆数量减少,绿绮要重新分配各人的职司,听了主人的吩咐,都很有眼色地避开了。

谢慕林见状,便猜想马玉蓉那边有了什么变故,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映慧有些忿忿地说“你还记得么?先前玉蓉给我写信时,我曾告诉过你,她在蜀中打算议亲了。当时我还抱怨,说她若是嫁到蜀中,离我这么远,叫我如何与她联络?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了?!你当时还说,书信物件之类的东西,走长江水运还是很方便的。”

谢慕林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件事。但那婚事后来不是没成吗?”

“幸好没成!”谢映慧气道,“那家人是存心骗婚呢!”

第六百八十章 骗局

谢映慧早就从卢飞云的来信中得知马玉蓉那门亲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后来马玉蓉来信说婚事泡了汤,他们一家也离开蜀中回到京城了,让她不必理会。她又见卢飞云在信中语焉不详,似乎有忌讳之处,便没再追问。

直到今日,她才从卢飞云口中得知,马玉蓉的那门婚事竟是个骗局!

自打马二公子相亲成功,续娶了一位官宦人家的淑女之后,夫妻之间还算恩爱。马玉蓉的这位新二嫂,跟前二嫂小白氏是截然不同的性格,除了稍嫌软糯些以外,几乎没什么缺点,才貌双全,贤良淑德,既能与马二公子诗词唱酬,闺中书画为乐,也能把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孝顺公婆,对小叔子小姑子们都很关心爱护,还很尊敬长兄长嫂。马二公子立刻就把死去的出轨前妻抛到了脑后,一心只跟新妻子相守了,连带原本纳的妾室通房,都冷落了。

永宁长公主与驸马带着他们小夫妻,连带小女儿马玉蓉,借着回乡祭祖的机会,沿长江溯流而上,前往蜀中游玩,一方面是为了避开京中纷扰,好好散散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新任马二奶奶的娘家母亲,给马玉蓉介绍了一份不错的亲事。

马二奶奶其实在年幼的时候就失去了生母,如今这个母亲是她父亲后娶的,不过她一直跟着祖父母长大,由祖母精心教养,后母没怎么苛待过她,生下的弟妹对她也还算和气,因此一家人算得上和乐融融。后母在参加婚礼时,见到了马玉蓉,十分喜欢,便有心把娘家侄儿介绍给永宁长公主,促成两个孩子的婚事。

据她介绍,她娘家是蜀中世家名门,祖父曾任云贵总督,封疆大吏,父亲也是四川布政使,门楣一点儿都不低的。她娘家兄弟眼下虽然只是一个知府,但正年富力强,未来再往上升是必然的事。侄儿是家中嫡长孙,自小读书,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秀才了,还打算参加下一科乡试,作的诗在蜀中文坛中也是小有名声。

他本人生得俊秀,人才出众,性情温文尔雅,又一向洁身自好。因着家里人都对他有很高的期望,不愿意让他太早成婚,怕分心不利科举,所以至今还未给他说亲,也不许他纳妾。这么一个前途似锦的青年才俊,在蜀中官宦子弟中,简直就是佼佼者了。家里人担心他乡试高中后,就要进京备考,身边无人照顾不行,就打算在乡试之后给他说亲。为了能在京城寻到助力,最好还是在京城里聘一位名门淑女……

听这位亲家太太的种种描述,她这位娘家侄儿简直优秀得天上有,地下无了。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虽然半信半疑,但他们对新儿媳很满意,跟新亲家也相处得很好,料想就算亲家太太有些许夸大,她那侄儿也必定有不少可取之处,她才有底气吹得这么响。考虑到京中局势,倘若亲家太太这娘家侄儿果然配得上他们的女儿,把女儿说到蜀中的人家去,也不是不能考虑的。离京城远些,会受京中纷乱波及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他们若想女儿女婿了,大不了想法子把女婿到进京里做官就好。

抱着这样的念头,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便借着前往蜀地游历的机会,去相看了一下那位亲家口中的青年才俊。乍看之下,果然十分出众,家世是真的,功名是真的,只是尚未参加乡试而已。除此之外,他作的几首诗也确实不错,能入得了马驸马与马二公子父子的眼。永宁长公主再看他的家庭情况,似乎长辈们都很和气明理,这门亲事很可以考虑了。

长公主还找新儿媳打听过,马二奶奶对这位便宜表兄弟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她一直在祖父母身边长大,连父亲与继母都不是很亲近,更何况是继母的娘家亲人呢?不过她确实听同父异母的弟妹们提过此人,在蜀中素有才名,是亲友中有名的俊秀才子。但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马驸马见过那青年几回,考验过他的诗才后,就认可了这个女婿人选,示意长公主可以考虑说亲了。真正嫁女儿,当然不会那么快,但若是婚事定下了,他们也就可以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还能以忙碌为理由,避开京城的一些烦心事。

只是马玉蓉偷偷见过那青年两次,总觉得有些不喜欢,不肯点头。她是父母兄长都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她不答应,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就不可能真的替她定下婚约。

也不知是不是那位亲家太太跟娘家人说了些什么,那青年就开始跟马玉蓉玩“偶遇”的戏码了,各种追求献殷勤。若换了别的小姑娘,看到这样的美男子积极追求自己,可能就被迷住了。然而马玉蓉的性子与众不同,她反而嫌对方太过油腻,想高攀长公主府的用心太过明显了,心中更加不喜。她才“偶遇”了对方两回,就跟母亲永宁长公主告了状,坚决拒绝嫁给这样的男人。

永宁长公主当时还觉得女儿有些小题大作呢,马驸马在大婚前也曾给她献过殷勤,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但女儿认定人家心术不正,她只好派人在成都府内外四处打听对方的情报。没想到这一打听,就打听出麻烦来了。

那青年确实家世好,有才名,但同时亦有用“枪手”做诗的坏名声。蜀中士林一直私下有传言,说他那几首最有名的诗,起码有一半是能找到原作者的,无一不是才华横溢的穷书生,被他抄了诗后,若是愿意息事宁人,就能收到几两封口费,若是不愿意,非要把事情闹大,断手断腿的例子都不是一个两个。读书人残了身体,便是断绝了科举前程,因此士林中对那青年的评价一直不佳,只是碍着他家世显赫,不敢说出口罢了。

此外,他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家中确实无妾,但通房都有十个八个了,还与超过两名青楼名妓有交往,视作风流美谈。还有传闻说他有外室,都是良家女子,却连进门得个名份都不成,家人也不敢多言。

不过,在成都上层圈子内,他确实是各个有女儿的大户人家眼中最出色的女婿人选。只要他能顺利通过乡试,其他的污名或风流传闻,在这些人家眼里都算不了什么。但他的家人没有接受任何一户人家的示好,他们对于儿子的婚事,有着自己的野心。外嫁给人做了继室的姑太太竟然能把长公主一家忽悠过来,简直就是天下掉下了馅饼!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平

谢映慧说起马玉蓉这桩差点儿被坑了的亲事,就忍不住义愤填膺。虽然谢慕林觉得那家人还够不上骗婚的程度,但她却已认定了对方不怀好意。

她气愤地说“太恶心了!若是没有那本事,何必往自己头上戴这么大的帽子?!他不过是个蜀中大户的儿子,在京城压根儿就没什么根基,想要走科举仕途,还是要过科考关的。连乡试都还未参加呢,倒弄虚作假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难不成他有了会作诗的响亮名声,乡试的考官就能对他另眼相看,让他上榜了不成?!

“我看他压根儿就是知道自己没把握通过乡试,所以才会顶着秀才的功名,拼命宣扬自个儿是才子。只要能忽悠得一个高门显宦家的千金下嫁,他今后的路就有人护持了!却也不想想,他其实没多少真本事,说不定一辈子都考不中举人。人家家里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嫁给他,却被连累得一辈子都只能做个秀才娘子,还要忍受无数个莺莺燕燕,那有多丢脸呀?!这不是骗婚,还能是什么?!”

谢慕林见她气得满脸通红,不动声色地给她倒了杯茶“大姐喝口水润润嗓子,消消气。这家人不是没得逞吗?无论他们装得有多好,只要长公主与马驸马有心嫁女,早晚都是要打发人四处探听一番的。他家还没本事在成都府一手遮天,你瞧长公主的人不就把他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又如何?那家子脸皮比墙皮都厚,竟然胡乱放消息出去,说他家儿子跟玉蓉要订亲了!”谢映慧啐了一口,“凭着这个流言,他家竟然把儿子捧成了成都府第一才子,活象他家儿子已经是皇亲国戚、天之骄子了!简直恶心死人!”

其实蜀中亦有不少名门世家,若不是有这种流言存在,永宁长公主未必不能找到其他合适的女婿人选。可因为那家人的做法太过恶心,有意要从重惩处吧,又顾虑到进门不久的新儿媳。马二奶奶虽然跟那家恶心的人是姻亲,但本身还真是没做错什么,当时又怀了身孕。长公主虽然十分恼怒她继母所为,却还不至于迁怒到她身上,只得取消了所有的蜀中行程,与马驸马带着儿女媳妇,离开了蜀地,再慢慢游历着返回了京城。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那位亲家太太起初不知实情,还厚着脸皮过来打听婚事后续,被永宁长公主避着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长公主还把这件事告知了马二奶奶的父亲与祖父祖母,后者三人也是惊愕不已,万万想不到姻亲家出名优秀的侄儿竟然是个绣花枕头。有他们盯着,这位亲家太太今后应该没机会再作妖了。至于她的娘家亲人,长公主也做了手脚,誓要断绝他家的前程。

原来这家人祖辈确实出过总督,父辈也确实是布政使。可祖辈早已去世,父辈则是老迈接近致仕年纪了,人缘也不大好。亲家太太的亲兄弟虽然做到了知府之位,但实际上并非正经科举出身,而是在考中秀才后,走恩荫的路子进了国子监,几年后再以监生身份出仕。这样的官员,一般来说都是做佐贰官为主,能升到四品正职,主政一番,已经是靠着父祖辈的人脉了。他想再往上升,机会已经非常渺茫。倘若能攀上个达官贵人做姻亲,兴许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当初他祖父去世之后,父亲仕途十分不顺,三年孝满后找不到机会起复,为了东山再起,才把女儿嫁给人做了继室,然后靠着姻亲的助力,给自己谋到了官职,又把他这个儿子弄进了国子监。否则一个总督的孙女,怎么也不至于嫁给二婚男的地步。

至于他的儿子,虽然有一定的才华,但跟父亲水平相近,估计前路也不会太顺利。只是做父亲的已经没本事让儿子再走一遍自己的老路,才会打起歪门邪道的主意来。本来他家是盯上了现任四川总督家的千金,才会拼命在成都宣扬儿子的名声,只可惜总督府的人清楚成都府里的大小事,深知他家的底细,没看上他家儿子。后来他家见做了继室的女儿竟然有个继女嫁进了长公主府,这才改而盯上了马玉蓉。

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打听到了这家人的情况,知道对方潜力有限,就毫不客气地下手了。他们直接把事情交给了四川总督一家,后续的事情也无须多过问。反正那位做布政使的老爷子估计在这个职位上待不了多久了,若不想晚节不保,落得凄惨下场,就老老实实自行致仕吧。至于那位做知府的,自然也是同样的处置。没有了父祖的权利庇护,那位名不副实的“青年才俊”是否还能风光如昔,就是未知之数了。估计他还是有本事,骗到一两位富家千金做妻子的。但想要象从前那样事事顺遂,就绝不可能了。

倘若他家还敢嘴贱,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永宁长公主发起怒来,直接叫他一家子不得好死,都没什么出奇的。

谢映慧告诉谢慕林“飞云跟我说,前些日子收到了蜀中的消息,说是那个花花公子的祖父刚刚致仕,就一病病死了,连带他父亲也回家守孝去了,今后想要起复,有长公主在,是断不可能的。他家总算又被打回原形了。至于那个花花公子本人,要守孝,就错过了今年的乡试。他本就才学有限,今后也没有权势护身,四川总督府还会盯着他,怕是这一辈子,就只能止步秀才了吧?”

因为知道对方的下场凄凉,马玉蓉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纠结。卢飞云与谢映慧都替她打抱不平,认为太过便宜马二奶奶的那个继母了,竟然只是让后者挨了几顿训斥,装过一回病后,连禁足令都免了,很是觉得不忿。可马玉蓉却觉得现在的二嫂很好,二嫂祖父母已经老迈,又没有同胞亲兄弟,今后不能跟娘家翻脸,只当是看在这位二嫂的面上,轻轻放过她的继母吧。倘若对方不肯死心,日后又要出夭蛾子,也断不是永宁长公主的对手。

谢映慧替她憋屈得慌“二妹妹,你说这是什么道理?那恶毒的妇人只因嫁了个好人家,娘家父兄便都得了官;又因有个好继女,还不是她教养长大的,她只是不曾有机会害过人罢了,竟然犯了这么大的事,也能被轻轻放过,这还有天理么?!马二嫂的娘家日后是那妇人的儿子当家,断不可能对马二嫂有什么好心肠,这样的娘家,有什么好依恋的?!马二哥又不是那等负心薄幸的人,前头那位马二奶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都能顶着清白名声下葬。如今的马二嫂,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慕林一边说“大姐说得是”,一边又给她续了杯茶“消消气,消消气……”别人家的家务事,她们哪里管得过来呀?生气也是气坏了自己罢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敢想

谢映慧憋了半日,如今总算把心头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了,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喝了几口二妹倒的茶,她也慢慢地冷静下来了。

等她冷静了,愤怒消失了,她又开始伤感起来“玉蓉这样的家世,有宫里太后娘娘撑腰,平素里也从不惹事的。长公主殿下与驸马又没打算把她嫁进什么显贵人家,只求女婿是个好性子又明理、好学能上进的人,就足够了,哪怕是远嫁也无所谓。就这样,玉蓉还能摊上这么恶心的事儿,差一点儿被算计了去。倘若她不是坚持不认同这门亲事,倘若长公主与驸马不是疼爱女儿,不愿意勉强她,事先派人去四处打听了那个花花公子的底细,玉蓉这辈子岂不是毁了?!”

谢慕林道“大姐倒也不必如此悲观。那个花花公子一家人的做法固然可恶,可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都是疼爱女儿的人,就算真的被亲家骗了,以为那花花公子真是好女婿人选,真要订亲时,也不可能不仔细打听过的。那花花公子在成都府虽然有家世可依仗,但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呢,至少四川总督府就知道他的底细,也不可能替他遮掩。所以,他暴露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他家人胡乱往外放流言,伤及马姑娘的名声,才让人恼怒罢了。可如今他一家子都遭了报应,将来前程艰难,马姑娘却是平安无事,将来还能去寻找真正的青年才俊托付终身。这么一对比,马姑娘不打算再计较的想法,也就不难理解了。”

马玉蓉当初能为了自家三哥的终身幸福与夫妻和睦,隐瞒下赵滢与三皇子曾经的暧味往来,今日自然也会为了自家二哥与新二嫂的恩爱,不在意一个已经遭了报应的追求者。更何况她压根儿就没看上过对方,估计根本不觉得对方真能娶到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丑罢了。谢映慧与卢飞云会为她打抱不平,她心里应该就挺满足了吧?

然而谢映慧心里却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不去计较?若是顾虑到马二嫂,那骗了她的妇人不过是个继室填房罢了!那妇人有胆子跑来长公主府骗婚,就得承担后果。结果如今却因为她给马二嫂的父亲生了儿子,连长公主都轻轻饶过她了?!至少也该把她送到家庵去,不许她再出门骗人了!”

谢慕林不由得笑道“这又何必?这个妇人……马二嫂娘家姓什么来着?”

谢映慧随口回答“姓封,那个妇人娘家则姓贾。”顿了顿,又啐一口,“果然是假货!”

谢慕林笑道“那位封太太干了这种事,封家这等书香世宦人家不可能真的毫无反应。他家若还想与长公主府保持良好的姻亲关系,事后肯定要想办法弥补的。就算暂时看在子嗣的面上,饶过封太太,等到察觉长公主府的不满之后,也会做出补救。而封太太一心为了娘家着想,等到她发现封家不可能再帮贾家起复,贾家人也怨她帮不上忙的时候,还有得她悔恨终生呢!

“至于马二奶奶,只要她在马家过得好,有没有娘家,其实都不重要。她弟弟若主动与她疏远,那不反而是好事吗?反正封家以后是没脸闹的,说到底也是他家理亏在先。这种事根本不必明火执杖去做,反正温水煮青蛙的,该干的都干了就行。”

谢映慧怔了怔,恍然大悟“怪不得……玉蓉自个儿宽宏大量就算了。长公主殿下最看不得旁人算计她的骨肉,这回竟然也轻轻放过,原来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这样也好,马二哥与马二嫂能继续恩爱无恙,封家人也能受到教训,还指责不到长公主头上来。”

她顿了一顿,轻哼道“不管长公主殿下是不是这么想的,下回我再到他家去时,定要避开玉蓉,给长公主殿下提醒一声!若殿下亦有同样的想法,我也算是讨好了她一回。”

谢慕林不由失笑,轻咳一声,对自家大姐的做法不予置评。她只问谢映慧“马二奶奶如今是什么情况?”

“马二嫂一切安好,只是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谢映慧皱皱眉道,“她如今也将近临盆了,但身段看着还有些消瘦。长公主殿下、马二哥与玉蓉都很担心,时常劝她放宽心,说全家人都没怨过她什么。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在长公主与玉蓉面前都很小心翼翼,看得人怪不得劲儿的。飞云就对此有怨言,认为她娘家继母犯了错,她不想着好好养胎,给玉蓉生个大胖侄儿就算了,竟然还把自己养得这么瘦,看得人心惊胆战,万一生产时出点什么差错,害了孩子,又怎么对得起长公主殿下与驸马?怎么对得起一直对她宽和大度的马二哥与玉蓉呢?!”

谢慕林叹道“卢姑娘这话虽然有些道理,只是马二奶奶听在耳朵里,只怕压力更大了吧?出了那种事,马二奶奶若真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难道卢姑娘不会嫌她心太大,一点儿都不为娘家人的所作所为愧疚吗?”

谢映慧忍不住掩口笑了一声“你倒是把飞云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玉蓉也是这么说她的,飞云还不高兴呢!”

经过谢慕林这么一打岔,谢映慧回头再想起贾家这出闹剧,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不再对马二奶奶有什么迁怒之意。她只是仍旧为马玉蓉担心着“若以长公主之尊,都不能保证玉蓉能遇得良缘,她以后又该怎么办?”

谢慕林叹息着说“这种事难道不是永宁长公主殿下与马驸马才需要担心的吗?你在这里操什么闲心?”

谢映慧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早前京中就有传言说玉蓉出京是相看去的,结果回来后也没个结果,便有不少流言蜚语扰人心神。如今玉蓉也不再提说亲什么的了。长公主殿下倒是心急呢,又怕会再出差错,更不敢在京里挑人,怕亲家被卷进京中乱局。我看长公主殿下在蜀中时,连个知府的儿子都能考虑,只求对方有真才实学,又能洁身自好,善待玉蓉。我们家现放着两位再好不过的哥哥,怎么就入不了长公主的眼了?!”

谢慕林吃了一惊,愕然看着谢映慧,半晌才道“啥?你还真敢想!”

谢映慧撇嘴“我凭什么不敢想?!改日我再去见长公主与玉蓉时,就带上哥哥一同去,叫他在长公主与驸马面前再露一露脸!今儿他与二哥一块儿去的,有二哥在旁,也显不出他的好处来,下回我定要叫他一枝独秀!”

第六百八十三章 咬牙

谢慕林瞪着谢映慧,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在京郊报恩寺,她隐隐约约产生的那个念头,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她看着谢映慧小声道“大姐的主意不错,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二哥从来没对马姑娘有过什么非份之想。他的婚事,祖母和爹爹应该也有想法了,不可能会忽然打起皇亲国戚的主意来,所以大姐完全没必要戒备他什么。”

谢映慧有些讪讪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二哥与大哥年纪相仿,同样是秀才,学问、性情都一样好,生得也俊秀,他还显得比我大哥精明些。两个人站在一起,显不出大哥的好处来。我这不是怕长公主殿下与马驸马看不到大哥的优点,才想叫大哥单独露个脸吗?”

她心里是清楚的,谢谨之作为二房的嗣孙,他的婚事,宋氏起码能当一半的主,剩下一半自然是谢璞与文氏夫妻说了算。算算两位兄长的年纪,他们应该都会在北平说亲、成婚,而且谢显之还有可能先于谢谨之成家。

她从前没敢妄想马玉蓉能成为自己的嫂子,也知道对方的婚事,长公主夫妻自有安排,但如今眼见着好友在婚事上被人算计,连区区一个知府之子,都敢打长公主之女的主意了,她同胞兄长好歹是三品高官的嫡长子,勉强说来,母家也是皇亲国戚,哪里就比那个姓贾的花花公子差了?长公主当初能看中那个姓贾的,她哥哥比姓贾的强得多了吧?!试一试也没关系,不成功也无妨,但若是能成功……那不是大好事么?!

谢映慧一想到自己的同胞兄长与最要好的闺蜜能凑成一对,就兴奋得有些坐不住,恨不得立刻就去劝说长公主接受这门婚事。

谢慕林看到她那副激动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地劝阻道“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也别表现得太明显呀!那个贾家的儿子就是因为一心要攀长公主府这门亲事,弄虚作假,被马家人厌弃了。如今长公主殿下对于这种类型的人,肯定怀有戒备之心。我们家要是太上赶着谋求这门婚事,落在长公主眼中,跟贾家人又有多少区别?到时候只怕连你跟马姑娘的友谊都要受到影响,得不偿失。所以,还是要慢慢来,不要急!”

谢映慧叹道“我倒是希望能缓缓图之,只要最后能成事,费点时间费点功夫也没什么。玉蓉那么好,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求娶到的。可我们在京城也就逗留个几天罢了,接着还要赶往北平与父亲团聚。几天的时间够做什么的?况且,等到大哥到了北平,他年纪也不小了,父亲怕是很快就要给他相看亲事,到时候岂不是要与玉蓉错过?”她顿了一顿,“我还不敢跟父亲说,怕他不乐意跟皇亲国戚做亲家。”

谢慕林想了想“永宁长公主殿下与曹家是两路人,马驸马从前跟爹爹虽然关系平平,但也没什么仇怨,只是算不上知交好友罢了。爹爹未必会不乐意。况且,若与长公主府联姻,我们家也能多一个庇护,爹爹心里会有考量的。”

谢映慧撇嘴“我想要促成这门亲事,不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的身份权势,也不是想给我们谢家谋什么好处,单纯只是觉得,哥哥很好,玉蓉也很好,与其叫他们各自与不认得的人嫁娶,承受夫妻不睦的风险,还不如让他们凑成一对算了。至少我心里知道他们是怎样的性情,一辈子相敬如宾是能保证的。如此,两家人都能放心。”

谢慕林笑道“大姐这么想,可不够周到。光是相敬如宾怎么够?如果双方能够性情相投,才能一辈子过得愉快呢。否则,盲婚哑嫁的,成了婚就不能反悔,勉强自己跟不够称心如意的对象生活一辈子,那日子也太无趣了些。”

谢映慧心下一动,看了谢慕林一眼,也不多言,只道“罢了,我有这个想法,也得长公主、马驸马和玉蓉他们乐意才行。我明儿就去见玉蓉,顺带给长公主殿下请个安,稍稍透露一下哥哥还未说亲的事儿。哥哥年纪合适,家世也不错,相貌、人品、才华都比那个姓贾的骗子强了十倍。长公主能看上那个姓贾的,又怎么可能看不上我哥哥?!”

谢慕林摆摆手“那你去吧,记得千万要委婉一些,别叫人家看出你的打算来,以后见面都尴尬!”

谢映慧白了她一眼“知道了。这种事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谢慕林就要去见谢映容。谢映慧得知谢映容又跟卞家人联系上了,冷笑道“这丫头又不知打什么坏主意呢。我就不信,在京城只留几天,她还能攀上哪个高门子弟么?!”

她又提醒谢慕林“别对三丫头太好了,她想干什么,你都别纵着。我看她这种人,关在家里是最好的,还要派人盯紧了她。等到我们去了北平,父亲赶紧替她相看了人家,随便备份嫁妆打发她出门子,我们才能真正松口气呢!”

谢慕林笑道“你就真的这么放心?万一她出嫁之后又闹了夭蛾子,牵连到娘家可怎么办?”

谢映慧忙呸了一句“少说晦气话!万一灵验了怎么办?”

当然是凉拌啦。旗这种东西,插得多了,也就淡定了。

谢慕林施施然去了谢映容的院子,张婆子早已离开了。谢映容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头紧急,表情似乎还有几分懊恼。

谢映容的两个大丫头顺心与如意都守在房门外,见谢慕林前来,忙向她行了一礼“二姑娘。”如意随后就打起了帘子,请谢慕林进去。

谢映容听到了动静,忙迎了上来“二姐姐来了?我正有事想要找二姐姐帮忙呢?我想去给卞老太太请个安,再陪卞大妹妹聊聊天,她说想我了,只是如今被家里人拘着学规矩,出不得门,我实在太想念她了,只好自己找上门去。”

谢慕林才坐下,便抬头看她“三妹妹又想做什么?若实在想见卞大姑娘,为什么不把人家里来呢?外头近来形势复杂,三妹妹没事还是别出门的好。”

谢映容勉强笑道“我请卞大妹妹上门做客容易,但那样就见不到卞家其他的长辈们了。三年前我得卞老太太与卞奶奶关照,几年不见,如今回了京城,怎么也该去亲自请个安,问候一声才是。况且卞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怎么好意思劳动她老人家?”

谢慕林盯着她“说重点。我才不信你对卞家人有多深的感情。当初离京前,你骂他们可是骂得很难听的!”

谢映容脸色变了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听说卞大姑娘的婚事可能有些问题,想着当初对她确实有几分亏欠,才想多问一问罢了。我难得回一趟京城,今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去看一看也是应该的。”

她咬了咬牙,努力露出微笑来,却绝口不提,她真正在意的是,卞大姑娘定亲的对象,就姓万!

第六百八十四章 嫡庶

卞大姑娘在回信中,写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与近况,自然也提到了她订亲的事。

她对这门婚事还是挺满意的。或者说,卞家人全都非常满意。这是嫁去宁国侯府的姑太太程卞氏,也就是程笃的母亲从中牵线,替娘家侄女说来的一门上等好亲。男方是程笃的亲祖母——已故的宁国侯原配夫人——娘家姐妹的亲孙子。当年这两位老夫人的出身不凡,两人嫁的都是公侯府第。只是姐姐去得早,唯一的亲生儿子被继母弟弟压制得可怜,妹妹却很长寿,如今还儿孙满堂,安享富贵尊荣。

这家人姓万,乃是平昌侯府,论起家世传承,只怕比宁国侯府都要老牌一些。虽然如今已经不算风光了,家族子弟并没有真正手握重臣、身处高位的,但胜在子孙繁茂,纨绔有之,精英亦有之,代代都有人出仕,家业也算兴旺,所以家族延绵还不成问题,在京城的地位不比宁国侯府差。

程笃的母亲程卞氏心系娘家,又见平昌侯府子弟众多,便从中挑了一个旁支的次子,虽说既无爵位可继承,也没得到家族长辈的用心栽培,还不如长兄与幼弟受宠爱,但本身却很用心读书,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他在家中虽不受宠,但也没人排挤为难他。将来成婚后,多半是要分家出去另过的。可他能走科举仕途,在卞举人眼中看来,就是前程一片光明的好后生了。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品性脾气都不错,想必能容忍卞大姑娘的天真纯善。

卞大姑娘一直把谢映容视作好闺蜜,如今要把自己满意的婚事告知好闺蜜,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她甚至还在信里提到自己好奇未婚夫婿的长相,悄悄儿求了表嫂左思云,趁着未婚夫到宁国侯府拜访的时候,躲在屏风后偷看了对方,见他生得五官端正,说话也温柔和气,心里就美得不行了。若不是年纪还未及笄,男方家长也希望儿子能再专心读几年书,为下一科乡试做准备,她都恨不得快点嫁过去了!

卞大姑娘毫不害臊地在信里把平日不敢跟家里人提的心里话告诉自己的好闺蜜,然而她所认为的好闺蜜谢映容却气得脸都发青了。

谢映容得知卞大姑娘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傻丫头竟然有幸能嫁入侯府,心里那股气就憋闷得厉害。

她不停地问自己:凭什么?优秀如她,得上天宠爱、拥有前所未有的际遇的她,使尽手段也没法嫁给一个被排挤压制的侯府子弟,卞大姑娘何德何能,可以做到她做不了的事?!她比卞大姑娘差在哪里了?家世比不上,容貌比不上?还是聪明才智比不上?!平昌侯府怎么就看上一个出身平平又无才无貌的傻丫头了?!

谢映容又是不甘,又是怨恨,完了还开始惶恐。

怎么就这样巧,偏偏是个姓万的?

卞大姑娘没有在信里提她的未婚夫是嫡出还是庶出。但谢映容自问,若是个侯府的嫡子,哪怕是旁支的,但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嫡子,真要娶妻,会看上一个六品官的孙女、举人的女儿,已经够令人不解的了,女方还才貌平平,甚至有点蠢,侯府就不怕糟蹋了自个儿的嫡子么?!就算他再不受宠爱,他也是嫡出的呀!

所以,谢映容猜想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应该是个庶子。正因为是庶子,还生得不错,又有秀才功名,那做嫡母的心生妒忌,才会给他说一个出身平平、本人又不出众的妻子。至于为什么能让平昌侯府上下都认可?兴许就是因为,程卞氏得平昌侯老夫人的青眼,连她的娘家人都受惠了吧?

这么一想,谢映容又不淡定了。她宁可卞大姑娘要嫁的是平昌侯府的嫡子,也不希望是庶出。她虽然不记得那个在新君登基后,成为朝中新贵的万姓庶子是哪一家勋贵门第出身,但姓万的人本就不多,有爵位的就更少了。平昌侯府既然姓万,多半就是那个万姓庶子的本家!那会不会就是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呢?

谢映容想起那位姓万的新贵上辈子的妻子是个小官家的庶女,再想想卞大姑娘的出身,觉得也相差不到哪里去,难不成是两辈子发生的事有了不同,所以姓万的新贵娶的人也变了?

但无论怎么变,这人也不该叫卞大姑娘得了去。一想到这人今后如何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他的妻子又是如何的风光无限,谢映容就无法忍受自己看不起的卞大姑娘压在自己头上。

她要不要把这个人夺过来?就算夺不过来,至少也不能叫卞大姑娘跟他成了事!

一个邪恶的念头就这么出现在谢映容的心头。虽然谢慕林的到来让她稍稍冷静了些,但她心中的怨念仍旧不曾减少,她还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卞大姑娘飞上她攀不到的高枝儿。

她决定要亲自到卞家走一趟,面对面的跟卞大姑娘打听清楚,后者的未婚夫,到底是不是她所记得的那位万姓庶子?!如果是的话……

她该怎么做?

谢映容心头一阵茫然,想到自己只能在京城待几日,若是寻借口硬要留下,万家那边能不能谋算成功,还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她却要直接得罪了卞家,在京中无可依靠,还失去了在北平嫁入高门大户的希望……

谢映容心里很乱,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但无论她接下来打算要做什么,她也得先弄清楚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谢慕林盯着谢映容脸上的神色变幻,不用猜也知道这姑娘又要出夭蛾子了。去卞家并不是什么大事,她也觉得有下人盯着,卞家人又不配合,谢映容搞不出什么大事来。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何必去冒险呢?

于是她轻飘飘地对谢映容道:“我都听张婆子说了,卞大姑娘正忙着功课呢,连招待你到家里做客,都未必有时间。你何必主动上门去给人添乱呢?倒不如安心等卞大姑娘的消息。咱们客随主便,等人家时间方便了,送信过来提出邀请,你再上门也不迟。若是实在想念她,想跟她聊天,写信就可以了。”

谢映容怔了怔,忙赔笑上前:“二姐姐,你听我说……”

谢慕林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吃饭呢。三妹妹自便吧。若有书信需要传递,只管吩咐门房叫张婆子。我先走了,回见。”说罢直接出了门,无论谢映容如何叫唤,都没回头。

第六百八十五章 老叔

如果谢映容没搞这么多事儿,平静地向谢慕林请求,要去卞家做一回客,见见故人,打听一下消息,谢慕林兴许也就答应了。

她本来确实就没想拒绝来着,因为她知道谢映容干不了什么。

可看到谢映容那扭曲而不自知的表情变化,再听她不尽不实的辩解,谢慕林就觉得没必要对她那么好了。拿卞大姑娘的时间不方便做理由,只是搪塞的借口。等到卞大姑娘真的挤出时间,给谢映容下帖子的时候,谢慕林也可以吩咐门房婉拒的。反正谢家人在京城总共也就待几天罢了,很快就过去了。等到他们走了,谢映容还能强行跑卞家去跟人喝茶吗?

只是谢映容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给出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最重要的是,她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二姐谢映真竟然还不肯松口,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谢映容气得脸色发黑,无奈又拿谢慕林没办法。如今父母都不在家,谢老太太不怎么管事,家里的事几乎都是由谢慕林做主,兄长们也好,大小姐谢映慧也好,竟也没想过要跟她争!只要她拿定了主意,旁人是很少会质疑的。她不肯放人出门,那人就绝对过不了门房那一关!

谢映容正心急如焚地想要找卞家人问个清楚明白,到底卞大姑娘的未婚夫是不是上辈子那个姓万的勋贵庶子,却连门都出不了,卞大姑娘所说的要争取与她见面,连个准信儿都没有,她要怎么办?!

如今在这座谢家大宅里,除了谢慕林,还有谁能放她出门的?!

就在谢映容陷入苦恼之际,谢慕林已经用完了饭,还把打算在京城里做的几件事给处理好了。下午,她又与谢谨之一道,坐马车出城去见了宋氏,把锦布小包的后续禀报了后者。

他们还在宋氏那里见到了谢谨昆夫妻。

计氏今天没有抱着孩子过来,但脸上笑眯眯地,心情很好。她陪着谢慕林去备茶的时候,告诉谢慕林:“请先生给哥儿开蒙的事,我们已经跟二叔祖母商量过了,打算把八房那位老叔给请过来。”

谢慕林想了想,才记起八房的老叔是谁。

这位也是谢家的读书人,还曾经在竹山书院上过几年学,不过他年纪有些偏大了,算起来还是谢璞的堂兄辈,估计天赋也比较有限,在考中秀才之后,就一直停滞不前,落榜了很多次,到后来都快把一家人给考穷了。父母生了病,妻子操劳过度也病倒了,儿女无人管教照看,那年遭受大水后,连田地都被淹没,几乎精穷了。族里四房、五房都劝他不要再试了,还不如趁着年轻,先寻个营生重振家业,再慢慢培养子孙,让他们继承他的夙愿。

他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放弃了科举,改而去做教书先生,一直在湖州坐馆,平时很少回族中,只有过年祭祖时才会回来。后来听说,他上一科乡试时竟然险险攀着榜尾考中了!就算名次再差,好歹也是个举人,身份也大有提升,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但他如今已经年近五十,身体也不是很好,想再往上考,希望很渺茫,所以三年前他不曾上京,继续在湖州坐馆,但慢慢的,也开始把家人家业重新迁回湖阴县来,似乎在寻求竹山书院的教职,可见是打算要过几年清静日子,好好养身体的。

谢慕林最近得到的消息是,竹山书院暂时没有教职空缺。这位老叔的教学方式偏向于传统的教条主义,爱叫学生们死记硬背一切书本知识,却又不擅长讲解。他心里明白,但说不清楚,大多数时候都是照本宣科,教一般小学生打打基础还罢了,教童生、秀才以上的孩子,可能就不大应付得来了,所以书院方面倾向于不邀请他入院,宋氏也觉得他去族学里教书更适合些。

可八房的这位老叔怎么也是个举人,觉得进族学教蒙童太丢脸了。况且如今主持族学的另一位谢家老举人,跟他还有些个旧怨,虽然只是口角之争,可他也不乐意屈居此人之下,所以他只是把自己的孩子分别送进了竹山书院与族学,自己继续留在湖州坐馆。

计氏告诉谢慕林:“老叔原本在湖州教得几个小学生,这些年陆陆续续地也考出了几个秀才、童生,之后有心再往下考的,都改拜别家名师去了,虽然对老叔还算客气,但都不再前来求教。剩下的几个孩子,有个性情顽劣不堪,叫老叔烦心不已的。老叔被气急了,要把人赶出教馆,竟被那孩子家里人指着鼻子嘲讽,说他是个没前途的老书生,考得了举人也只是走运罢了,一辈子都没出息,没有资格教导他们家的小少爷。老叔被气出了火气,竟打算要再试科场,拼尽全力争一口气回来了。”

八房的老叔回到谢家角,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谢慕林都没来得及跟他混个脸熟,所以也不清楚这些内情,只隐约听到些风声罢了。但如今她听计氏说来,倒不是很看好这位老叔了:“他真的能行吗?他放弃科考已经有三年了吧?现在重拾书本……”

计氏笑笑:“二叔祖母给我们夫妻捎了家里老爷子的信来,道是过些日子,老叔会带着两个儿子上京备考。珍珠桥那边,他们多半是不乐意住的,索性留在我们家就好。我们家离贡院近,平日铺子里也有许多读书人往来,消息灵通,想必老叔会喜欢。老爷子叫我们别收八房的房租,只求老叔父子三个给哥儿开个蒙,教他背背书就好了。老叔若没空,他两个儿子也自小读书,长子今年已经过了府试,还跟你大哥一同参加了院试,只可惜落榜罢了。这样的孩子,教我们哥儿背背三百千,是没有问题的。若是老叔愿意亲自指点哥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八房的老叔虽然不擅长教孩子,但他确实教了十几年的孩子,也教出了不少秀才、童生,给谢谨昆与计氏的孩子开个蒙是没问题的,说起来还是他们夫妻赚到了,因为这个教书先生是免费的。至于住宿的事,宗房子弟本来就有义务,协助族里的读书人在京中备考。早在谢老太太当年冷淡地拒绝了谢家族人进家门时起,谢谨昆就已经肩负起了这个责任,所以这不能算是报酬。

谢谨昆与计氏都高兴得不得了呢,对提出建议的宋氏更加感激了。

谢慕林笑着陪她一同把茶水点心送进了花厅,听得宋氏与谢梅珺、杨淳、杨沅以及谢谨之有说有笑的,忙招呼众人一起围过来,享受起这顿京城风味的下午茶来。

下午茶还未结束,前门就来了个庄户子弟报信:“有位官老爷过来,说是姓焦,来拜见二老太太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传话

焦闻英来访,对于亡父生前的知交,宋氏是必定要大礼出迎的。

出于郑重,她带上了女儿谢梅珺、嗣孙谢谨之与外孙杨淳,至于嗣孙女谢慕林与外孙女杨沅,就不必出面了。焦闻英只带了两个心腹仆人前来,并没有带家眷子侄随行。至于谢谨昆与计氏,则直接告辞,从后门离开了。

杨沅陪着谢慕林在内院继续吃那还未结束的下午茶,却觉得百无聊赖“天天的来人,一拨接着一拨,外祖母和母亲只带着哥哥去见客人,却不肯算上我。我哪里就比哥哥差了呀?!”

谢慕林笑问“来拜访祖母的客人很多吗?”虽然早从宋氏那里知道她会有客人,但多到杨沅抱怨的地步,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杨沅却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多得很!我们刚到那天晚上,就来了一位客人,昨儿又来了三拨,其中两拨还撞在一起了,互相寒暄时熟络得很,好象是从前的同窗,老朋友了。今儿早上又来了一位,下午就是外头那位焦大人了。听说这个焦大人官做得很大,在朝中很得皇帝重用,是不是?”

“焦大人是通政司的主官,确实是帝王重臣。他从前就对我大哥挺关照的,大哥当初回乡时,拿到的竹山书院荐书,还是焦大人给他的呢。”谢慕林回答完杨沅的问题后,又继续问,“这么多来拜访祖母的客人,都是京里来的吗?”要是这样,怪不得宋氏不肯进城了,因为太显眼!

杨沅想了想“有好几位是京城的,但也有太平府那边过来的,距京城一百多里路呢!不过离得最远的,还要数芜湖那边的一位客人。他还没到,昨儿派了个家仆来送信,说他家里长辈过生,要摆寿酒,他实在抽不得身,只能两天后才到,请我外祖母见谅,还叫送信的家仆送上了一大堆礼物,里头还有鱼有鸭的,一会儿你留下来吃晚饭,也尝一尝呀?”

谢慕林倒是想尝,可如果真的吃了晚饭再回城,只怕就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辰了。

不过,她注意到宋氏才到京城,就有人上门来拜访了,第二天,两百里外的芜湖就有位故交打发人来送信说要晚两天才到。可见宋氏并不是到了京城后,才往外送信,通知那些故交们她来了,而是早就传了消息出去,因此大家都知道她到达京城的大致时间,提前派人来送信或等候。

但这样也好,既节省了时间,也能尽可能多见几个人。

谢慕林留意到,宋氏一路从湖阴行来,每到一地,需要拜访故交时,都会把女儿及晚辈们带上,谢谨之也有份。她这是在把亡父与自己夫妻的人脉传给后辈,对后辈们的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谢慕林想到谢谨之因为陪自己进城,住回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未能随嗣祖母宋氏留在城外小庄上,见到那些前来拜访的宋氏故交,是不是有些可惜了?反正如今家里也没啥事,陶家的证据也顺利交到卢少卿手里了,谢谨之出城陪宋氏住几日,也无妨吧?

谢慕林决定一会儿跟谢谨之商量一下,是不是问问宋氏的意思,愿不愿意让嗣孙沾这个光,分薄一点外孙杨淳的资源?如果宋氏乐意,当然最好,她不乐意,谢慕林兄妹俩也不会有怨言。但明知道有好处,没理由闷声不吭就放过去了,谢慕林认为能争取还是该争取一下的。

焦闻英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半个时辰就告辞了。宋氏再带着一众人等恭送他出了庄子,直至目送他坐的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方才回返。

进庄的时候,谢梅珺原本面色还有些沉重,见到女儿杨沅迎上来问“母亲,你在发愁吗?”她便露出了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累而已。你刚才等不耐烦了吧?饿不饿?晚饭还早呢,焦老爷子给咱们送了些京城特产来,里头还有两匣子内造的点心,你想不想尝一尝?”

杨沅双眼一亮,拼命点头。谢梅珺便笑着拉女儿去看焦闻英送来的礼物了,顺带把儿子杨淳也叫了过去。

宋氏向谢慕林与谢谨之点点头“你们随我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她先行一步回自己住的院子,谢慕林兄妹俩跟在后头,隔了一段距离。谢慕林左右看着没什么人在近前,便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姑姑脸上一副严肃的模样。”

谢谨之小声道“方才祖母与姑姑跟焦大人在屋里说话,我和淳哥儿都被打发出来了,因此也不清楚他们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想必是朝中的消息?焦大人多半是好意来提醒我们什么。”

谢慕林也听得肃然,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问兄长“哥,你要不要考虑搬到这里住几天?家里原也没什么事,你要是陪嗣祖母住的话,好歹也能跟着见见那些宋家的故交,或是嗣祖父的同窗好友、门生故旧什么的。这对你有好处吧?”

谢谨之点头道“祖母方才也跟我提这事儿了。焦大人则嘱咐我,明儿与大哥一块儿去他家拜访,要把近来做的文章带几篇过去,他要过目。我打算明日从焦家回来,再带行李搬过来。”

谢慕林顿时松了口气“既然嗣祖母开了口,二哥就照做吧。家里你不用担心,有我盯着呢,大哥大姐也会帮忙的。”

谢谨之点点头,拉着妹妹进了嗣祖母宋氏的屋子。

宋氏让他俩坐下,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有些事,我不方便亲自去做,你们两个孩子出面,倒是无妨。过几日,燕王殿下应该就要进京了。他若知道你们兄妹几个在京中,说不定会召见。若你们真能见到燕王殿下,又或是燕王妃、燕王郡主,就帮着传几句话吧。”

谢谨之与谢慕林都吃了一惊“燕王要进京?!”这消息可太突然了,他们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宋氏叹了口气“论理,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该掺和到皇家、王府的事情中去的。只是你们父亲如今在北平任官,多得燕王府照拂,若能有回报的机会,自然不该退缩不前。焦大人虽是私下前来提点,但背后未必不合今上的心意,只是明面上不好明说出来罢了。”

谢谨之肃色相问“祖母,焦大人希望我们给燕王殿下传什么信?”

宋氏叹道“还是关于燕王府承嗣之事。焦大人说,今上有意过继一位皇子给燕王为嗣,但燕王明知今上心意,却迟迟未上本应和,令今上不解之余,也有几分不悦。今上此番急召燕王进京,就是为了此事。倘若燕王迟迟不肯应承今上提议,只怕有伤圣眷。”

第六百八十七章 台阶

关于燕王府嗣子的风声已经在京城传了很久了,连远在湖阴的谢家人都听到了消息。

只是风声传得虽久,燕王殿下本人却似乎一直没有表态。哪怕所有人都清楚,他膝下无子,皇家又一向有过继皇子入燕王府的传统,当今皇帝的某位皇子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燕王嗣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差别只在于被过继的是谁而已。

谢慕林此前从萧瑞的信里了解到一些内情,也大概知道皇帝更属意哪位皇子过继,萧瑞只说燕王心里有数,但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如今听焦闻英透露的消息,似乎燕王对于皇帝属意的人选不太满意?

这里头有什么缘故,外人也难以知晓。焦闻英作为皇帝心腹,本不打算干涉这种皇室家务事。可如果燕王迟迟不作表态,惹得皇帝生出猜疑之心,那对朝局可没什么好处。燕王府手握北方重兵,几乎可以说是北方的土皇帝,若不是无子无嗣,迟早要过继皇子,又与皇帝是一母有胞,以当今皇帝这种性子,怎么可能至今兄弟和睦,毫无冲突?

这两兄弟间的关系一旦有所变化,皇帝对北方的军政格局插了手,影响到边疆的安稳,那可就麻烦了。北方敌国刚刚与本朝结束了一场大战,伤了元气,但并不是一蹶不振了,早晚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焦闻英是绝对不希望当今皇帝自断臂膀的。

焦闻英不确定燕王迟迟不对嗣子之事表态,是什么原因。如果仍旧希望由亲生骨肉继承王位,眼下的时机也未免太迟了些。燕王妃年纪大了,身体又一直不好,燕王还不愿意纳侧妃,连个妾室通房都不纳,怎么生儿子?还不如早早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而如果燕王是对皇帝属意的嗣子人选有所不满,也可以提出来,跟皇帝再作商量。不声不吭是不行的,他得让皇帝知道他的想法。而不是叫皇帝透露出了过继嗣子的意思,却除了几个曹家党羽外,无人应和,燕王府与北平官员更是连一个上本支持的都没有。

皇帝有些下不来台,急需要有人给他搬个台阶。焦闻英来传话,未必没有得到皇帝的默许。本来,若谢家人未进京,宫里似乎是打算让永宁长公主帮着传话的。可永宁长公主近日好象在为即将临盆的二儿媳操心,连太后都嘱咐皇帝皇后别给她添乱了。皇帝心里未必不清楚,母亲与姐妹是不想插手皇子之争。可他总需要有个人替他去传话给兄弟呀!

焦闻英来找宋氏,是很难瞒得过皇帝耳目的。但有了为帝王分忧的理由,皇帝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燕王对谢璞的看重,皇帝早已明了。若是让谢璞的孩子帮忙传话,虽然看起来有些儿戏,但越是儿戏,越是好说话。他只需要让燕王明白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真要逼迫燕王接受旨意。

当然,如果燕王是真的存有私心,不想将权柄交出来,那皇帝估计就不会再有这么温和的态度了。

谢慕林与谢谨之听着宋氏分析目前的局势,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原本以为北平会是个再安稳不过的地方,有燕王庇护,就算京中皇子夺嫡闹得天翻地覆,也影响不到谢家人。没想到,作为谢家庇护者的燕王府,原来也要面临这么大的风险。

谢谨之低声问宋氏“燕王殿下会怎么想呢?我们替今上传话,身为臣下儿女,倒没什么好抱怨的,可燕王殿下是否会因此而对我们家心生不满?会不会不再信任重用父亲?”

宋氏叹道“不至于此。燕王殿下此番愿意应召上京,想必心里也明白,到了他该表态的时候了。你们去传个话,也是让他知道今上的想法。今上暂时还未有逼迫燕王的意思,只是需要知道燕王忠心不改。至于其他的,就是两位贵人之间的事了,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外臣操心。”

谢谨之默默点了点头,又看了妹妹一眼“若真需要去拜见燕王殿下,孙儿出面就好了,妹妹就不必同行了吧?”

宋氏道“焦大人说得含糊,燕王此番是应召上京,但太后那边也传了话去北平,说想念孙女儿了,兴许燕王殿下还带上了永平郡主。若有郡主在,你最好还是把真姐儿带上。以燕王殿下对你们父亲的器重,等进了京,你们几个姐妹也肯定要跟郡主打交道的。”

谢慕林忙道“我不怕。二哥,你就让我一块儿去嘛,起码相互可以做个伴,打打气,有事也可以两人一起扛啊!”

谢谨之不由失笑“这有什么好扛的?”却不再多言。反正燕王郡主是否随行进京,还是未知之数,兄妹俩现在就争起来,未免太早了些。

谢慕林又问宋氏“燕王殿下估计哪天进京?我们只在京城待几天而已,难不成还要特地等他?”

宋氏点了点头“等就等吧。燕王进京,自然有自己的船队。按照惯例,各官民船只或商船若要跟随在后,燕王殿下也是不会命人驱赶的。北平商人甚至时常让船队跟着燕王的船驾来回京城与北平,只需要交纳不多的费用酬谢卫队即可,因此商家很喜欢到北平去,也使得如今的北平商贸发达,四方客商云集。燕王上京应该不会久待,还需要赶回北方主持边疆大局,谨防冬日里敌军南下扰边。我们索性就等着燕王府的船队折返,跟随在后,一路都有官军开道,比自个儿走水路都方便多了。以你们父亲在北平府的官职,我们连费用都不必交呢。”

听起来似乎不错。谢慕林与谢谨之对视一眼,都接受了宋氏的建议。

时辰已经不早了,谢慕林兄妹俩陪宋氏又说了一会儿话,商量定了谢谨之搬到小庄上暂住几日的安排,又与谢梅珺母子三人一块儿吃一些茶点,便坐上回城的马车,驶往珍珠桥的谢家大宅了。他们还得把今天得到的惊人消息告诉家中兄弟姐妹们一声。

谢慕林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头街景飞快掠过,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飞快地拿出随身的文具,避开兄长的视线,写了封短信,严实封好后,叫停了车夫,唤来一个做事利索又嘴紧的随行婆子,将短信交给了她。

谢谨之转头来问“怎么了?为何忽然停车?”

谢慕林冲他笑了笑“昨儿听说了一家药铺,出的膏药挺好的。我让人去下个订单,买几样对沙场老将常见的陈年旧患比较有效果的膏药。到时候我们去晋见燕王殿下时,拿来送给随行的王府亲卫,也可以打点一下关系呀!”

第六百八十八章 商议

谢谨之与谢慕林兄妹俩带回家的消息,令一众兄弟姐妹们都吃了一惊。

谢映容立时双眼一亮,想到自己可以在京城多待些时日了,随即才开始苦苦思索,上辈子是否有这么一桩事?她好象没听说燕王因为过继嗣子的事与皇帝产生了矛盾,还要特地上京城来呀?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是她如今有时间跟卞大姑娘多见几面了。无论如何,她都得搞清楚对方的未婚夫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才行!

谢映容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谢映慧却是一脸的怨恨:“都是曹家惹出来的。不是他家为了自己的私利,无端端提什么燕王府嗣子,皇上跟燕王殿下之间,还没有这一出呢!燕王殿下年纪也不算很大,这辈子未必就不能有儿子了,燕王妃生不出,还怕侧妃、妾室生不出来么?!皇子们夺嫡出了结果,再挑一位去做嗣子,也是一样的,没必要现在就要先定下人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曹家在为太子排除异己呢!皇家的金枝玉叶们要内斗,只管斗去,为什么偏偏牵连到燕王府?!燕王殿下守边二十余年,军功赫赫,容易么?!”

一想到燕王府一旦产生动荡,就可能会影响到自家父亲谢璞的仕途与谢家所有人的生活,谢映慧对曹家的怨恨便顿时加深了几分。

谢显之想得更多些:“若皇上真的想要燕王殿下上京后,就嗣子之事给出明确的回复……那宫里那些皇子们,除了太子殿下外,会不会有人怨恨起燕王来?毕竟……这时候无论哪一位皇子被定为嗣子,都等于是失去了争储的资格。”

谢慕林想到燕王府郡主似乎与四皇子比较交好,但皇帝的四个皇子里,好象暂时也就是四皇子稍微靠谱些,其他三人都一言难尽。倘若皇帝看中四儿子继承大位,那二皇子与三皇子无论哪一个被过继到燕王府,都肯定会记恨燕王的。到时候燕王府不太平,北平也就太平不起来了。

谢慕林也不由得叹气了。

谢映慧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跺脚道:“不管了!明儿我要再去一趟永宁长公主府,想办法打听清楚这件事才行!既然长公主殿下是原本传话的人选,她定然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忌讳和内情!”

谢显之点点头,刚想说自己可以陪她去,旋即忆起二弟谢谨之刚刚才告诉他,焦闻英大人要求他们兄弟俩明日带着近日的功课文章上门去请教,顿时哑然。

谢徽之见状,咂巴咂巴嘴,一脸嫌弃地说:“我陪大姐走一趟吧,毕竟大姐去长公主府是要办正事儿!”

谢映慧同样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勉强道:“行,我毕竟是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出门在外,总不能亲自跟别人家的奴仆搭话。叫下人出面,那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在长公主府的人面前缩手缩脚小家子气,也丢我的脸。你总比旁人强些,至少见了达官贵人也不怵!”她如今手下用的下人,除了绿绮都是后来在湖阴县补上的,自然不如从前从平南伯府带出来的习惯与权贵人家打交道。

谢徽之听不惯谢映慧这话,张口就要驳,被谢慕林敲了一记后脑勺:“行啦,达成共识就可以了,不要拌嘴,这一拌就没完没了了!”

谢徽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撇嘴道:“看在大局的面上,我就忍她一回!”

谢谨之问谢徽之:“三弟今日是不是寻曹荣去了?”

谢徽之顿了一顿:“是见了个面,简单聊了几句。不过他家老娘势利,没多久就摆出一副讨人厌的嘴脸来赶人了。等明儿我进一趟长公主府,做了长公主府的座上客,再去曹家,看曹荣那老娘还敢不敢再赶我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齐齐皱了眉头。谢映慧更是冷笑:“曹荣他娘越发不象话了,她算是什么台面上的人?不过是承恩侯府的丫头出身,竟然敢赶我们谢家的儿子出门?她以为自个儿是谁呀?!后日我和哥哥去承恩侯府做客时,定要好好向大舅母告个状才行!大舅母怎么也是堂堂承恩侯夫人,怎么调|教身边丫头的?一个个连规矩都不懂!”

谢慕林知道大姐这是在迁怒,哂道:“行啦,三弟还要借曹荣去打听曹家人的消息呢,大姐何必给他添乱?若是曹荣一家受了承恩侯府的训斥,回头三弟还怎么打探消息去?”

谢徽之摆手道:“没事儿,让大姐只管去。若能叫曹荣一家跟承恩侯府彻底离心才好呢!曹荣私下跟我抱怨,说他老子这些年被曹家旁支挤兑得不轻,好象是因为他不用守孝又有不错的官职,还升了一级,叫人妒忌了,承恩侯府也不肯替他做主,他都有心要谋个外任了。他们家留在京城有什么意思?人人都当他是曹家嫡系,可曹家又不把他当自己人,两头不讨好,遇事只有倒霉的份!”

谢映容在旁回过神来,闻言嗤笑:“那你还是让他们早些走的好,最好连官都别做了,隐姓埋名,躲得远远的,省得曹家倒霉时,连累得他家也不得好死,谁叫曹荣他父母都是曹家的奴才,还是人尽皆知的那种呢?”

谢徽之啐她:“你少胡说八道了!曹家如今好好的,哪里就倒霉了?曹荣又没得罪过你,还给咱们家传了不少消息呢,没人要求你感激他,但你也不该咒人家!”

谢映容反啐回去:“哪个咒他了?我这是好心提醒呢!好心不得好报,改明儿真倒霉时,你就知道后悔了!”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谢慕林只得头痛地把人拉开了,谢显之与谢谨之都去安抚谢徽之,谢涵之也帮着端茶倒水,劝他消气。谢映慧是不理会谢映容的,只轻蔑地瞥了她几眼,谢映芬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慕林只好自己出面了。

她对谢映容道:“看来你很不看好皇后、太子与曹家呀?不知道是根据什么线索推断出来的结果?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是有道理的,我们家也好早日避开些。”

谢映容顿时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少来跟我说这些!”她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重生的秘密,不由得暗暗懊恼方才一时嘴快,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也不想继续跟谢徽之争吵了,立时起身走人:“叫人把晚饭送到我院里来吧。我有些身体不适,不想跟大家一块儿吃了。”说完就很快消失在门外。

谢映慧冷笑一声,对谢慕林道:“你何必跟她说这些?除了打听京中家世好的公子哥儿好想法子攀高枝儿,她能知道什么?她以为皇后与太子是这么好对付的呢!我再恨曹家,都没想过太子会有出事的时候。她竟是在做梦呢!”

谢慕林不予置评,只微笑着问:“明儿你去长公主府,打算怎么打听燕王府那事儿呀?”

第六百八十九章 固执

第二天,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去了焦家拜访,谢映慧就带着谢徽之前往永宁长公主府见马玉蓉。谢慕林留在家里等候着某个消息。谢映容难得地与生母大金姨娘一同跑到谢老太太那里献殷勤去了。同样在金萱堂献殷勤的宛琴见状,心中颇为不甘,回头就去找一双儿女抱怨。

她埋怨女儿不识好歹:“我早劝过你,要多到老太太跟前去讨她欢喜。老爷长年不在家,你统共也没见过他几回。如今这位太太就更不用说了,脾气好是不假,可只知道听老爷的,不会在大事上自个儿拿主意,往后的儿女婚事,只怕也是同理!难道你还真指望老爷操心家里姑娘们的婚事,会在每个姑娘身上都花一样多的功夫?!他每日忙着公务都来不及,哪里操心得过来?!

“大小姐与二姑娘顶着嫡女的名头,能够嫁得好,不出奇;三姑娘自个儿作死,多半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剩下一个你,嫁得好也罢,嫁得不好也罢,老爷都不会多在意。倘若老太太能多看重你几分,好歹老爷还愿意听老太太几句劝。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都是为了你着想,才会费尽功夫去讨好那刻薄尖酸的老太婆。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我的心?不但不听话,还一再拖我后腿呢?!”

谢映芬平静地抬头看她一眼:“姨娘说话小声些吧,既然打算去讨好老太太,你就别在家里大声嚷嚷这些不敬老太太的话,倘若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你费了再多的功夫,不也是白费了么?”

宛琴气得直跺脚:“正经事你不听,怎么就偏在旁枝末节上挑剔我?!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谢映芬淡淡地说,“但我觉得姨娘这心操错了方向。你去讨好老太太有什么用?老太太只管安心享用你的讨好,可一句准话都没给你,真到了北平,也不会替我操心的。姨娘也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老太太一向厌恶我们母子三人。我嫁得好不好,她才不会在意呢。姨娘何苦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

“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学点新东西,到了北平后,见了父亲,也有话可说,更显得你这些年不是一味怀念从前,而是大有长进?姨娘还年轻,倘若也想要象金姨娘似的,一辈子只守着女儿过活就心满意足,旁的再不敢有奢望,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吧!”

宛琴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又斥道:“你知道什么?!我是曹家出来的,就算当年站在了老爷这边,老爷也对我没多少情份,不过是看在你和涵哥儿份上,才容我在家里有一席之地罢了。我如今连老家的中馈都掌不了,老爷宁可叫什么都不懂的二姑娘管家,也不许我插手,就可见他对我的戒心了。我也不奢望今后还能有什么宠爱,便是曾经有过,也多半是老爷想要安从前的曹氏太太的心,装出来的。这几年有文氏太太陪在老爷身边,老爷只怕也早就忘了我。我只求你能嫁得风光,涵哥儿也能出人头地,给我挣一个体面,那我这辈子才不算白活了!当年背叛旧主的做法,也是有价值的!”

谢涵之不安地看了宛琴一眼。他知道姨娘说给她挣一个“体面”是什么意思,只要他将来为官作宦的,有了功劳,是有机会在嫡母以外,再谋一个生母诰封的。姨娘想要的就是这个,她也想做个诰命夫人,向从前的旧主与亲人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是……这太难了吧?谢涵之想想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认为自己真能闯过会试那一关,更别说入仕后还要步步高升了。这太难为他了,他更想努力考个举人功名,就入竹山书院任教职,轻松安逸地度过一生。

至于姨娘当年的做法……怎么会是错的呢?曹家的平南伯府如今是什么情况?姨娘的旧主曹淑卿如今又是什么下场?听闻姨娘的家人如今生活窘迫,还要靠舅舅叶金荣偶尔行商回京时接济钱粮,才能保证温饱。若是姨娘没有留在谢家,只怕叶金荣也谋不到谢家商行的差事,那叶家人如今能上哪儿求助去?这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事情去证明。姨娘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呢?

谢涵之小脸上露出了愁容,谢映芬瞥见,反驳生母的话就更大声了:“姨娘休要整天把这些话挂到嘴边上。因为你逼着四弟苦读,这几年四弟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都掉回去了。光是今年大半年,四弟就生了多少回病?!他实在撑不住,没去参加院试,你还要啰嗦个没完!难不成四弟为了科举,累坏了身体,你心里就满意了?!当初姨娘能为了我们姐弟的前程,背离曹家,怎的如今就变得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儿女了呢?!”

宛琴的眼圈一下就红了,瞪着谢映芬半日说不出话来,但回头看一眼谢涵之尖尖的下巴,还有略嫌憔悴的面容,她又好象泄了气一般,什么怒火都发泄不出来了。

半晌,她才道:“我跟你们说的都是正理。你可以拿这些戳人心的话驳回,但等到你嫁不到好人家,涵哥儿也考不中进士,只能一辈子看着兄长们风光做官时,就知道我今日所言,才是真正在为你们着想了!”她转身离开了女儿的院子。

谢涵之有些不安地看向谢映芬:“四姐姐……”

谢映芬抿了抿唇:“没事儿。姨娘太固执了,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由得她去吧。反正,你只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我也只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亲事。什么达官贵人、高门显宦,那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平南伯府早成过眼云烟,从前那位太太牺牲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前程去冒险,方才求来的姻缘,如今不也没得好结果?从前指着姨娘鼻子骂的那些所谓外家人,如今还指望金荣舅舅能多赏他们些银子,才能多吃两口肉呢。姨娘还认定曹家富贵长久,总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她迟早会知道,当年选择了谢家,才是最明智的。”

谢涵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不安地小声说:“姨娘还叫我去求二哥,让二哥带我一块儿到小庄上陪二叔祖母住……”

谢映芬一听就明白了,冷笑道:“从前姨娘还看不起二房呢,如今倒改口叫你去沾二房人脉的光了。别理她!二哥去陪二叔祖母见故人,那是因为他是二房嗣孙!我们算什么?大哥都没去沾这个光呢,你少去讨人嫌。现在就挺好的,你趁着这些天在京城无事,好生养养身体。接下来还要走几千里的水路,北方冬日又更苦寒。不把身体养好,你怎么扛得过去?!”

第六百九十章 弄璋

傍晚的时候,谢显之、谢谨之与谢映慧、谢徽之先后回到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

晚饭时间还未到,下人们还未在大厅里摆饭桌,谢慕林便索性招呼了兄弟姐妹们到旁边的偏厅里说话。

谢显之先报告了今日之行的成果。他与谢谨之都把自己的文章给焦闻英大人看了。焦大人夸奖了谢谨之其中两篇文,指出了谢显之几篇文的不足之处,还给他提供了几十本参考书籍的信息,让他今后有了改进的方向。两兄弟今日都有不少的收获,对于将来要如何去准备乡试,也有了一点底。他们也告诉焦闻英,打算到了北平之后,从父亲的日常公务中,学习一点政务律法方面的知识,增长见闻,以后写起涉及政务的文章,也能更加言之有物。

焦闻英肯定了他们的思路,还提了几个建议,可以说是十分关爱晚辈了。谢显之更清楚,自己其实是沾了二房的光,二弟谢谨之才是二房的嗣孙呢,然而自己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受益于焦大人,这份恩情实在是让他感激万分了。

他们兄弟与焦大人见面的时间,其实不算长。焦闻英公务繁忙,今日虽然是休沐日,他却还要在家里的书房继续处理文书。指点了谢家兄弟后,他把客人交给侄儿,就先行离开了。

剩下的时间里,谢家兄弟基本是跟焦家侄儿在一处。

焦家这位侄儿比谢显之大不了几岁,但他比谢显之更早考取了秀才功名,今科乡试也下场了。其实焦大人事先提醒过他,以他的功课水平,还不足以考取举人,但他想要下场历练一番,至少可以积累些经验,焦大人也就不再阻拦他了。乡试的结果自然不用说,他都不必等待桂榜张贴,未出考场就知道自己今科定是名落孙山了,因此早早就回到京城,没有去等后面的结果。

他把自己此次乡试总结的教训都拿出来与谢家兄弟交流了。谢家兄弟也早从族里的堂叔伯、堂兄弟以及竹山书院的同窗、前辈们处打听到不少乡试经验,亦拿出来告诉焦家侄儿。双方有来有往,都觉得彼此大有补益。若不是天色实在晚了,焦家又一向有不在家设宴招待外客的规矩,只怕谢家兄弟还舍不得回来呢。

谢慕林姐妹几个听得都想笑,不过谢显之、谢谨之两人能从焦家取得真经,今后在科举路上能受益不浅,她们也都为他们高兴。

接下来讲述自己今日收获的,就是谢映慧与谢徽之了。后者先把双手一摊“别问我,我今儿就是在长公主府的外院花厅里枯坐了一日,除去刚去和临走的时候,见过长公主的管家,说过几句客套话以外,我也就是喝了几杯茶水,尝了几碟子内造的点心,用了一桌长公主府厨子单给我做的席面,如此而已,十分无趣。”

并不是马家看不起他这个谢家庶子,刻意轻忽怠慢,实在是今日长公主府与马家人都不得闲。因为他与谢映慧的运气不大好,刚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隔壁马家就打发仆人来给长公主报信,说是马二奶奶要生产了,两府顿时忙碌起来。谢映慧还能去陪马玉蓉等消息,谢徽之能干什么?马驸马自然不可能来招呼他一个小辈,马大公子与马三公子都在安抚紧张的准爹爹马二公子,马大奶奶与马三奶奶赵滢一个要协助主持中馈,一个要照看孩子,陪伴小姑,更不可能顾得上他了。还好他大姐在长公主府很给面子,所以人家的管家还记得给他送茶水点心与席面,并没有饿着他。

谢慕林听得吃惊,忙问谢映慧“马二奶奶生了?!”

谢映慧有些疲倦地揉着额角点头“生了,生了大半天,长公主殿下还说,这算生得快的了。马家今日忙得人仰马翻的,玉蓉也跟着长公主和两位嫂子一块儿紧张担忧,我除了在旁多多安抚,什么都做不了,也没好意思跟她打听什么消息。今儿一天算是白白浪费了!”

谢慕林笑道“也不算浪费。马家有喜事,咱们家也该送一份贺礼过去。只不知道马二公子是弄璋弄瓦?”

谢映慧听得也笑了“是个大胖儿子,听说有将近七斤重呢!长公主殿下也在说呢,马二奶奶瘦得那样,还以为她生下来的儿子会很瘦小,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大胖小子。七斤!她是怎么把胎养得这么大的?!亏得她生得还算顺利,否则也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门外传来谢老太太的声音“七斤?谁家生了这么重的大胖小子?真是好重的福气!”

谢慕林一众兄弟姐妹们见是她来了,忙起身行礼。

谢老太太在谢映容与大金姨娘的搀扶下走进厅中,看起来就象是哪家的富贵老封君。她慢慢往正位上坐了,方才不紧不慢地叫孙儿们起身免礼“大丫头方才说的是谁家小媳妇生儿子呀?七斤!真不错!”

谢映慧掩住双眼中略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回答道“是永宁长公主的二儿媳,马二奶奶,今日生产,生了一个儿子,将近七斤重。孙女儿今日前往长公主府做客,正好遇上了。”

谢老太太一听说“永宁长公主”这五个字,那刚摆起来的老封君架子顿时就撑不住了,连背都弯了不少“长……长公主府的?马二奶奶,她不是……死了么?!”她一脸受惊吓的模样,想起了三年前狼狈逃回湖阴的不堪回忆。

谢慕林告诉她“当年那位马二奶奶,在你离京之后不久就因病亡故了。如今这位马二奶奶是马二公子去年续娶的,娘家姓封,是京外的官宦人家,祖父是先帝朝时的大臣。”

“姓封的?”谢老太太定了定神,想起了先帝朝时有这种少见姓氏的官宦人家,还真想起了一个,可惜,当年是她娘家攀驸不上的高门大户。她撇了撇嘴“原来是他家。长公主府的儿媳,果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能做得了的。那个白氏也是自个儿找死!”

她不敢多提当年之事,只抱怨大孙女儿“你昨儿不是才去过长公主府找你那个好友么?怎的今日又去?天天去的也不嫌烦。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拜访一下你们兄妹从前的旧识,那些达官贵人家什么的。如今我们谢家也起来了,稳稳地做着官,曹家也不如从前风光,想必那些达官贵人不必再忌讳什么,愿意与你们续上交情呢?你也老大不小了,倘若能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也省得你父亲再操心。”

谢映慧只当没听到她后面那两句话,淡淡地说“玉蓉遇上些不大顺心的事,我想趁着在京城时,多陪陪她,开解开解。长公主也盼着我多去呢。”

谢老太太顿时生出好奇心“长公主的闺女怎么啦?”

侍立在她身边的谢映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微笑。

马玉蓉能有什么事?这时候应该已经定下那桩不如意的婚事了吧?!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失言

谢映容与谢映慧不和,回到湖阴老家后,没什么事就不会跟对方打交道,更别说是打听其好友的消息了。她能知道的,都是一些旁人口中的闲言碎语,因此,哪怕知道马玉蓉眼下还未出嫁,也以为后者还跟上辈子似的,被算计着得了一桩不如意的婚事呢。

马玉蓉身为谢映慧的好友,从来都没把谢映容放在眼里。谢映容因此也对她记恨在心,更因为马玉蓉的贵女身份,妒恨的心思更重一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谢映容惊讶了。

谢映慧轻描淡写地简单描述了一下马玉蓉此前遇到的麻烦“有亲戚给玉蓉牵线说了一门亲事,长公主原以为是千好万好的,后来才发现那媒人不靠谱,说了许多不尽不实的话,差一点儿就骗到长公主,把玉蓉许配给一个花花公子了。虽然如今玉蓉无恙,但好好的遭遇到这种事,也糟心得很,因此我就想多去陪陪她。”

谢老太太听了撇嘴“这有什么好糟心的?长公主不是还没把女儿许配出去么?”她心中对永宁长公主是又怨又怕,若对方真的给女儿定了一门不如意的亲事,将来为此悔恨一生,她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呢。但如今什么事都没发生,长公主母女俩都逃过一劫,她心里就不免觉得不爽了。

谢老太太忽略了,自己当年的狼狈经历,其实完全是因为三孙女谢映容的谎言与误导,她自己也是脑补无数,才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的,永宁长公主一家其实什么都没干,也从来没难为过她,亏她还整天记恨人家。

谢老太太犹自在那里忿忿,谢映容已经震惊得双眼圆瞪了。

听大姐谢映慧话里的意思,马玉蓉是没定亲事?花花公子……确实,她上辈子有听过传闻,说马玉蓉的夫婿有许多妾室通房,还个个都不省心。如果这个花花公子就是上辈子马玉蓉的夫婿,那为什么马玉蓉这辈子会不曾跟他订亲?!

难不成……让马玉蓉逃过去了?!可是为什么?这辈子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么?

谢映容忍不住开口问“马姑娘真的没跟那个花花公子订亲么?可那人不是长公主府姻亲家的子侄?都快说好了的亲事,怎么就忽然不作数了呢?!”

谢映慧皱了皱眉,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谢映容惊觉自己失言,吱唔了两句,才找到了一个理由“我是听马姑娘借给大姐姐你的丫头们说的。”

“胡说!”谢映慧厉声斥道,“长公主府一向规矩严谨!游春为人精明又谨慎,乐夏虽然性子纯朴,却是个最老实嘴紧的人。她二人都对玉蓉忠心耿耿,又跟你没什么交情,怎会无端把主人的事透露给你知道?!你若是不肯老实告诉我,我明儿就去长公主府问她俩。倘若查得你是在说谎,你经得起长公主殿下的怒火么?!”

谢映容当然经不起,她顿时就怂了,有些慌乱地再找了个借口“我……我是偷听到她俩私下议论马姑娘的亲事,才知道的,但也只是听到了只字片语。她们很快就离开了,应该没发现我在近前,因此大姐姐你去找她们,也是无用的。大姐姐还是别惊动长公主殿下了吧!”

大金姨娘在旁也白着一张脸道“大小姐恕罪!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又是无意中撞上,并不是有心的!”

谢映慧想了想,估计是早期她收到马玉蓉与卢飞云的来信后,跟游春、乐夏二人透露过马玉蓉的近况,两个丫头就背着人讨论了几句,不成想叫谢映容听见了。

她冲着自家庶妹翻了个白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亏你还成天说自个儿是高官之女,名门千金,身份尊贵,如今就做出这样的事来?族里的女学你也是去过的,该读的书,该学的礼,都读过学过,难道先生没教导过你,什么是非礼勿听?你还成天看不起别房的姐妹们,嫌她们都是乡下土包子,不如你高贵聪明。可连那些乡下土包子,都做不出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情来,你还好意思显摆?!”

谢映容咬紧了牙关,满脸涨红。她想要扭开头去避开兄弟姐妹们鄙夷的眼神,却发现连谢老太太都在一脸不屑地瞟着自己“孽障!真是丢尽了我们谢家的脸!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谢映容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心想谢老太太今天还听她说了大半天别家的闲话,分明也对别人的倒霉事好奇无比,热衷于嚼舌头,如今倒装起正经人来了!倘若不是她还有需要利用谢老太太的地方,真想扭头就走,再也不拍这老太太的马屁!

谢老太太却不在乎这个庶孙女的面子,她装完了正经人后,就兴致勃勃地问谢映慧“那个花花公子真个是长公主府亲戚家的子侄?那这门婚事是怎么泡汤的?”

谢映慧忍着气道“是马二奶奶的继母牵的线,她不怀好意,一心要帮娘家,也不管马二奶奶的死活。还好长公主与马驸马都心疼女儿,在女儿的婚事上十分慎重,不仅仅是听媒人的好话,还派人去打听那花花公子的事迹了,这才拆穿了马二奶奶继母的谎言。”

谢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既然是后娘做的,那长公主自然就不会怪到这个新媳妇头上了。如今新媳妇还给她添了大胖孙子,那就更不必说。只是你交好的那位玉蓉小姐,还不知道几时才能找到一门靠谱些的婚事,如今也不知有没有人给她牵线搭桥。若是有,你多跟她相处,兴许还能沾点光。那些她看不上眼的人家,未必就没有适合你的,你若嫁在京城,还能跟这个玉蓉小姐就近做伴呢!”

谢映慧忍住气没吭声。她本不想提太多马玉蓉的事,若不是谢映容多嘴,这个话题早就过去了。她不悦地瞥了谢映容一眼,又扫视大金姨娘。大金姨娘颤抖了一下,干笑着扯开话题“该开饭了吧?老太太早就饿了。我去外头叫人摆饭。”说罢匆匆掀了帘子出门。

虽然大金姨娘转移话题的手段拙劣,旁人还是明白了眼下的气氛不佳。谢慕林主动问起“长公主府上添丁,我们怎么都该送份贺礼去的。这礼要怎么备呢?老太太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主意?”

谢老太太撇嘴道“别问我。这些琐碎的小事,我素来是不管的。你问你大姐去,是她跟长公主府结交,这送礼要花的钱,自然也是她来出。”

谢映慧再次忍住了气,对谢慕林点了点头“回头你来我院里,我们再商议吧。”

大金姨娘带了丫头婆子进屋摆桌,众人连忙转移阵地,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第六百九十二章 疑心

晚饭结束后,谢家众人四散,谢慕林跟着兄姐们去了谢映慧的院子。谢徽之却早早跑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谢映芬则拉着谢涵之去散步,务必要照足自家二姐教的养生方法,把小弟的身体养得壮实起来。

谢老太太则在两位姨娘的簇拥下回了金萱堂。她今天再度体验到了过去曹淑卿还是谢家主母时,她被众人环绕、拍马讨好的美好经历,可惜很快就被打回了原型。如今她也没什么兴致了,看到谢映容追上来缠着她说些讨喜的话,她也有些爱搭不理的。只是想到两位姨娘的奉承话来来去去就那几种,听得人生厌,这个庶孙女的话还有几分新鲜,这才默许谢映容跟在了身边,等回到金萱堂,也没开口说要赶人走,而是接受了孙女已有些生疏的贴身服侍,心里觉得挺受用的。

她不知道,谢映容已经在暗暗咬牙了,不停地告诉自己,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去做想要做的事,就算这老太婆言语再刻薄,她也要忍耐。只要她能嫁得想嫁的高门才俊,将来飞黄腾达之时,今日让她受过委屈的人,通通都可以被她踩在脚下!为了未来的幸福,没什么是不可以忍受的!

谢慕林并不知道谢映容在脑补些什么,她与兄姐们聊了聊今日的经历,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

谢显之打算明日带着胞妹谢映慧前往承恩侯府请安。谢映慧倒是有心再往永宁长公主府走一趟,继续做今日未能做成的事,可谢显之说服了她“马家今日添丁,过后还有洗三宴与满月宴,定然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去了,马家还要分心来招待你,你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你若闲着无事,去寻卢家姑娘玩耍,也就罢了,可你明明有事!你早已答应了要陪我去承恩侯府,怎的忽然又反悔了呢?真的舍不得马姑娘,等马家洗三那日,你再过去也不迟。”

谢映慧幽怨地瞥了胞兄一眼,没法实话实说自己是在为兄长追求未来的嫂子,只能憋屈地点头答应下来。但她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马家洗三那日,我是一定要去的,大哥你到时候陪我去,怎么样?”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长公主的孙子洗三,到时候上门道贺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肯定不少,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他们兄妹曾经的熟人。他现在不是很想见到这些曾经在他落难时坐壁上观的故人,可又不能对帮助过他的永宁长公主一家失礼,更不好让妹妹失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下来。

谢映慧顿时露出了笑容“大哥放心,我知道你不耐烦应酬别人。到时候你跟在马三哥身边行事就是了。马二哥是正主儿,肯定不得闲的,但马三哥的性情为人,一般人都不爱往他身边凑,顶多打完招呼就算了。你与他坐在一处,相互还能聊聊书画诗文,解解闷呢。”

谢显之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了些“我确实对马三公子仰慕已久,从前没什么机会与他详谈,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

谢显之被安排明白了,谢谨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也是早就定好了的,他要搬到城外小庄上陪宋氏他们住些日子。宋氏的故人前来拜访时,他这个嗣孙名头上比杨淳那个外孙还要更名正言顺一些,多扩展一些人脉,对他将来的前程也更有好处。

谢谨之曾与杨淳交流过,据说那些前来拜访宋氏的故人中,有很多人曾是竹山书院的学生,又或是宋祭酒生前的门生,他们会给晚辈讲述一些官场上的常识,也提到自己在外任官时的种种见闻。这些前辈们的话,谢谨之与杨淳多听一听,定会有所助益的。今日前往焦家做客时,焦闻英也提到他与谢显之兄弟二人都缺了历练,需要多多增长见识。若不是谢显之以明日定好了要去承恩侯府为由,婉拒了邀请,谢谨之都想把他叫上了。

两位兄长没多久就离开了谢映慧的院子,自行回住处去了。谢慕林见谢映慧这边没什么事,商量好了贺礼清单后,便也起身告辞了,却被她叫住“三丫头今儿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信,她真是从游春与乐夏那里听说了玉蓉的事!”

谢映慧当时被谢映容的话蒙住,后来才慢慢感觉到不对劲。连她在老家时,都只是听说马玉蓉的婚事有了着落,因男家远在蜀中,长公主一家还特地去了那边游玩。等知道这门婚事是马家姻亲牵线搭桥的,已经是谢家回到京城后的事儿了,她当时早已知道了婚事泡汤的消息。谢映容是怎么听游春与乐夏议论,说玉蓉的婚事是马家姻亲做的媒,却又不知道这婚事黄了的?!

谢映慧不信,对于永宁长公主府的消息,谢映容还能比自己消息灵通?!

谢慕林心里有数,多半是马玉蓉上辈子就经历过这么一遭,看谢映容对于她的婚事不作数如此吃惊,恐怕上辈子马玉蓉是真的嫁给了那个花花公子,婚姻恐怕幸福不到哪里去,否则谢映容不会露出那个有些扭曲的笑容来,仿佛在幸灾乐祸似的。

然而这话,谢慕林不能老实跟谢映慧说,只能道“也许是游春与乐夏另有跟马家下人通信的渠道?乐夏的哥哥乐旺也跟着我们一块儿回了湖阴,他时常在外行走,你给马姑娘面子,是一向不去管束他的。就算他从马家的亲友处得了什么信,也未必会告诉你。这事儿毕竟是三妹妹偷听旁人说话在先,我们家不占理。你若真拿这事儿去问游春与乐夏,她俩尴不尴尬且不说,咱们谢家就先丢尽脸面了。”

谢映慧抿了抿唇“这话说得也是。但一想到三丫头又干了丢脸的事,还差一点儿叫玉蓉的丫头发现,我这口气就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你理会她做什么?真跟她这样的糊涂人计较,你早晚要被气死,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谢慕林不欲让大姐猜测谢映容的秘密,迅速转开了话题,“你真打算让大哥陪你去参加马家的洗三宴呀?大哥一副不想跟人应酬,只想安静躲边上当壁花的模样,你要怎么让永宁长公主和马驸马发现他的优点,真正把他当成是女婿候选?”

谢映慧嘴角一翘,昂起下巴道“山人自有妙计!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心机

既然谢映慧心里有数,谢慕林就不再多过问了。

次日,谢显之带着谢映慧前往承恩侯府请安,谢谨之收拾了行李书本,带着几个随从返回城外小庄上暂住,还与谢慕林约好,等燕王进京的消息传来,就会回家与她会合,让她不必担心。

谢慕林心里正兴奋着呢,差点儿把燕王要进京这件事给忘了,闻言还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不担心,不就是传两句话吗?我们是燕王辖地里得力干将的儿女,又对燕王没有敌意,他没必要为了这两句话就为难我们。燕王是守边功臣,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谢谨之听了也笑了:“那就好,我也能放心了。家里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叫我。若是急需人帮手,去贡院西街找昆哥儿或往罗廊巷找毛掌柜他们都行。再不济,温绪友大人家就在离珍珠桥不远处的杨将军巷,他家太太你也是打过交道的。”

谢慕林应了,一路送谢谨之出门上了船,走水路往城外驶去。

家里只剩下谢老太太与几个弟妹们了。谢老太太起得晚,又一般只在金萱堂里消遣,本来还说要去桂园逛逛,今日桂园有客人包场,她自然去不得,只能叫两位姨娘外加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陪着打牌聊天,兴许谢映容也会去凑凑热闹。至于谢映芬与谢涵之两个小的,一向省心。谢慕林也不去管他们是坐在一起看书聊天玩耍,还是在宅子里四处逛去了。

她很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今年新做的秋装,不算华丽,但料子上等,色彩柔和,极衬她的气质。她简单地打扮了一下自己,看起来自然随意中又透着清新雅致,反正就是乍一看很普通很家常,但事实上却处处是小心机的风格。谢慕林在大三大四的时候,就向学姐与同学们请教过这种类型的化妆技巧。这几年里很少用,只私下利用自己改造过的化妆工具稍作练习,还算得心应手。

谢慕林用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方才把事先打发出去的丫头们召了回来。

香桃早知道自家姑娘是要自己打扮自己,所以只让她帮忙梳了头、熨了衣裳就算了,可如今她看着姑娘打扮好的模样,面上就忍不住露出迷茫的表情来。

姑娘什么时候打扮过了?这难道不是素颜?

香桃仔细观察过谢慕林,才发觉她今日看起来比平日里气色更好,容光焕发,说是素颜,却又与早起时的素颜大不相同。难道这真的是施过脂粉了么?

香桃一边替谢慕林整理着衣裙上的皱褶,一边迷惑地思索着。谢慕林见状就问她:“你发什么呆?”

香桃忙问:“姑娘这是妆扮过了吧?可我怎么觉得……姑娘好象没施脂粉似的?”

谢慕林嘴角翘了翘,冲她眨了眨眼睛:“我的妆化得不错吧?等改日闲了,我就教你,将来你也可以替我用这种方法化妆了!”

香桃双眼一亮,压低声音问:“这真的是妆扮过了?!有用脂粉么?!怎么看起来跟没用脂粉似的?!”

谢慕林笑而不语。为了调出颜色自然又不伤皮肤的粉底,她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效果当然要足够出色才行。

青橙与银杏两个小丫头也有些兴奋,她们也很想学习这种新奇的化妆技巧,知道自家姑娘脾气好,就凑上来一起求谢慕林,连她们也一块儿教了。

香桃冲着她们做鬼脸:“去去去,急得什么?姑娘哪儿有功夫一个一个地教人?等我学会了,再教你们就是了,别围着姑娘,吵得姑娘心烦。今儿我要陪姑娘出门,你们可得把院子照看好了,别出什么差错,更不许打坏了东西!”

青橙与银杏顿时缩了,干笑着应是。

香桃匆匆回自己房间里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裙,便赶到正屋来,与谢慕林会合,一同往大门方向走去。

到了门房,蔡老田听见谢慕林叫人套车,忙迎上来道:“二姑娘今日要出门么?是去那家药铺取货?其实这样的小事,您吩咐张婆子去办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

取货只是借口,谢慕林是要去见萧瑞,否则何必花心思来妆扮自己?但谢慕林不可能跟蔡老田实话实说,只得笑着道:“没事儿,我可以顺便跟店里的药师说说家里长辈们的身体情况,请他们给每个人挑适合的膏药,这比我们自个儿外行人胡乱操作要靠谱得多了。再说,我也几年没看过京城了,趁机出去散散心也好。”

谢慕林祭出了后面这个理由,蔡老田也就不再多言了。他也听妻子说过,张婆子替二姑娘跑过腿后,自己也私下去北瑞堂弄了两帖膏药给她男人试用了,据说效果很好,若不是价钱贵了些,张婆子还想多买几帖在家常备着呢。这样好的药,二姑娘想要给家里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多备些,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姑娘家只带了丫头出门,也不合适。

蔡老田建议:“二姑娘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人吧?京城不比湖阴县,达官贵人多,若是遇上不讲理的,可就麻烦了!”如今几位姑娘都快到能嫁人的年纪了,个个貌美如花,不能再象从前小时候那样随意。虽说今日二姑娘只是家常打扮,并不张扬,可出落得这般水灵,叫外男随便看见了,就不好了!

谢慕林当然不想带太多人,怕到了北瑞堂后不好打发,但蔡老田也是一片好意,更有道理。她想了想,便道:“蔡叔打发个人去问问三弟,看他愿不愿意陪我走一趟吧。外头街面上的事,原也是他更熟悉些。”

蔡老田顿时不再有异议了。自家三少爷精明又能干,独自在外头行走,与人结交,就没出过差错。有他陪着二姑娘出门,自然是稳妥的。

不一会儿,谢徽之就换上出门的衣裳跑了过来,身后只跟了一个青柳:“好好的怎么要出门?谁家的膏药这般了得,非得二姐姐亲自出面不可?要不……我替二姐姐走一趟吧?”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那家铺子叫北瑞堂,听说进的都是北边的好药材,来头不小的,你兴许听说过?”

谢徽之挑起了一边眉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偷笑着说:“了解,了解了。我这就陪二姐姐走一趟!”

第六百九十四章 再会

谢慕林与谢徽之一路坐着马车,很顺利地来到了北瑞堂所在的街道。

谢徽之掀起车帘一角,往外探看几眼,便回头对自家二姐说“这条街不算十分热闹繁华呀,萧二哥怎么在这种地方开店?”

谢慕林笑了笑“这家店是顶着董慧武的名头开的。它做的其实是回头生意。只要名声在有需求的病人群体中传开,自然就会有顾客上门,跟店址的位置关系不大。这里又不是什么偏远地带,反倒是水陆交通发达,距离京城武将军士们聚居的街区不远,行人少些,也有人少的好处。更何况,萧瑞是打算把这里当成隐居的场所,如果周围太热闹了,他要怎么住呢?”

谢徽之恍然大悟,再探头看了几眼,方才笑道“果然,别把这里当成开店的地方,而是想着要找一处住宅,这条街就比那些兴旺发达的街道强出十倍去了!”

马车很快驶到了北瑞堂门外,谢徽之见店里有掌柜有伙计,还有一位懂得治跌打风湿的大夫,以及三两个男女仆妇打扮的顾客前来买膏药,犹豫了一下,才跟谢慕林说“现在店里人不少,不如等他们都走了,我再陪二姐进去?”也省得被人看见了。

谢慕林却告诉他“叫人去跟掌柜的打声招呼,就说是先前订了货的谢家来人取货了,掌柜的自然心里有数,会把我们引到后头宅子里去的。你也不必露面,等到了里头的院子,再下车不迟。”

谢徽之挑眉“这是把怎么见面的法子都早早商量好了?是先前萧二哥来信的时候说的?二姐既然早就知情,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出门时被蔡老田劝阻了,谢慕林都没想过要把弟弟带过来。带着年纪不小的弟弟去见男朋友,这种事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很尴尬啊!

青柳进了店中,不一会儿,便有个伙计出来引路,带着谢慕林姐弟俩坐的马车,拐进店铺旁不远处的夹巷,这里有一处门,通往北瑞堂后院,大小可容马车出入。谢慕林与谢徽之就这么坐着马车进了院子,随后那伙计就把门关上了,并没有跟着进来,估计是继续走外头的路,绕回前头店铺去了。

谢徽之赞了一声“萧二哥安排得真隐秘啊!”便主动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他刚刚在地上站稳了身体,一抬头就看到萧瑞站在屋檐下冲着他微笑“三年没见了,你人都长高了这么多,怎的脾气还象个孩子似的?”

谢徽之看着他成熟英武许多的面庞,不知怎的也生出几分感动来“我在自个儿家里生活,除了偶尔需要为功课烦恼,几乎是无忧无虑的,自然乐得继续做个孩子。不象你,萧二哥……这些年你受苦了吧?”

谢慕林默默地下了马车,看着眼前俨然已是个高大的成年男子,不复从前青葱少年模样的萧瑞,眼圈不由得有些发热。

萧瑞没有回答谢徽之的话,自打马车的帘子第二次掀开,他的眼睛就盯在谢慕林身上了,一直看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她看向自己,又看着她眼圈发红。

他露出了舒心的微笑“慕林,许久不见了。”

谢慕林这些年一直在信里力劝萧瑞改变对自己的称呼,如今总算能听到他喊自己真正的名字,内心顿时一阵激动。她强忍着泪意,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许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变化真大!”

“边疆的风大,吹得多了,人也变得皮糙肉厚起来。我如今长丑了许多,你们别笑话。”萧瑞的眼睛仍旧盯着谢慕林,“进屋说话吧?外头……有几阵凉风,别冷着你们了。”

谢徽之看了他两眼,再回头看了自家二姐那眼珠子都不动只盯着萧瑞看的模样,默默地摸了下心口,忽然觉得自己早饭吃得有些太饱了,怎么觉得噎得慌呢?

谢慕林非常配合地听从萧瑞的建议,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一间小客厅,谢徽之摸着心口跟了进去。香桃在院里发了几秒呆,才迅速跟上。她这会子才算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姑娘约了这位萧二公子见面呢!

还好,三少爷也在,并不是什么私下会面。可她怎么觉得方才气氛不对呢?

谢慕林坐下后,萧瑞亲自给她倒了茶水。桌面上还有他事先准备好的点心,他非常耐心地给她做介绍“这是北平的点心,不过用的是京城里买的材料,我吃着还算正宗,你也尝一尝?”

他顺手给谢徽之也倒了杯茶,但没有把点心碟子推到后者面前。

谢徽之面无表情,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因为他还很噎,并不想吃什么齁死人的茶点。

谢慕林勉强分神去瞥了点心碟子一眼,认得有驴打滚、豌豆黄什么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些点心这么早就有了吗”,但很快就把它抛在了脑后,随手拈一块吃了“做得很好呀!我觉得确实挺正宗的。这是你从北平带回来的厨子做的?”

萧瑞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谢慕林愣住,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你做的?!真的假的?!”

萧瑞笑了,笑得很欢“确实是我做的。我在北平逗留时,特地去请教了燕王府的白案厨子,缠得他烦得不行,才教我做了。虽说我的厨艺天赋一般,但在白案上的天赋真不是盖的。回头我再做几样别的给你尝尝,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谢慕林震惊得无以复加。萧瑞怎会想到去学做点心呢?他从前学文,如今从军,怎么看也是个军中后起之秀,驰骋沙场的小将,跟做点心这种事,八竿子打不着!

萧瑞却只是笑着说“你不是挺爱吃点心的么?做别的菜,我不拿手,点心倒还算容易。我又有一把子力气,揉面什么的不在话下。我就想着,你吃惯了江南点心,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北方的吃食?有机会,定要做点什么给你尝尝,总不能光是一味吃你送来的饭食吧?我也想要回报你呀!”

谢慕林看着他,脸上忍不住笑得更甜蜜了。

谢徽之把震惊的眼神从萧瑞身上收回来,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弱爆了。萧二哥为了自家二姐能做到这一步,换了他,是一定不行的……

第六百九十五章 皇子们

两年多不见,萧瑞形象大改,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虽然目前他只有十九岁,但经过边疆战场的洗礼,他看上去已俨然是个二十多的英武男子了。

这副形象更符合谢慕林的审美,比数年前初见时,那个英姿勃勃的少年模样,更令她心动。

这两三年她一直跟萧瑞保持通信,知道他的三观与喜好未改,只是行事作风有所变化,对她的感情似乎也依旧一心一意,连这个时代的男人不大感冒的下厨做点心,他也愿意为她做了。用心至此,谢慕林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只要还有希望,她就要抓紧这个男人。错过了他,估计她在这个时代再难找到这么合心意的人了。

谢慕林捧场地把萧瑞做的每一样点心都尝了个遍。其实点心的味道只是过得去,还算正宗,还称不上有多美味。但心意比味道重要,谢慕林尝着就是觉得好吃。只是为了不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太过贪吃,她收敛了一下,表示要把点心带回去慢慢享用,喝了口茶,就开始进入正题。

她问萧瑞,近来的麻烦解决了没有?

萧瑞笑得挺轻松的“没事儿。我家里的事说来并不难解决,父亲那边,应该也快要说服成功了。若是一切顺利,我说不定还能跟你们一块儿离开京城,返回北平呢。至于三殿下,那就更不必担心了。他近日另有事要发愁,一时半会儿的还顾不上我呢。”

谢慕林有了些猜测“是因为燕王殿下马上就要入京,与皇上商量嗣子的事?”

谢徽之在旁抬起诧异的脸“不会吧?萧二哥,你跟我二姐在一块儿时,就讨论这些话题么?”

萧瑞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不耐烦听,也可以到前头去跟掌柜聊聊天。我请的这位掌柜,挺会做生意的,还很擅长跟人聊天。”

谢徽之撇嘴“你是嫌我碍事吧?我知道你在嫌我碍事,所以想赶我走。可是不行!我今儿既然陪二姐来见你了,就要陪到底,不能让你有机会占我二姐的便宜!”

谢慕林呛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给自家三弟使了个眼色“你是不是觉得早饭吃太饱了,肚子有些太涨?不如到院子里转两圈,消消食?”

谢徽之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噎住了,可还是不敢相信自家二姐会主动打发自己。

然而谢慕林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我要跟萧二哥讨论一些京城局势,还涉及到他家里的情况,虽然告诉你也没什么,但会让他尴尬,不如让你避开些。你只是怕我与他在此独处,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可这里只有我们自己人,外人怎会知道?你要是不放心他,就留在院子里,我们大开着门窗,做什么你都能看见,还不能放心吗?”

谢徽之吐嘈说“反正二姐就是嫌我碍着你们谈情说爱了吧?也罢,我出去也行,反正你俩凑一块儿,也未必是在谈情。我从前在京城也是纨绔里留名的人物,算是见过世面了,但我没见过谈情说爱的男女是你们这样聊天的!”

他很干脆地起身往外走,顺便把桌面上的点心碟子与茶壶给带走了,仿佛是在出气,要抢走萧瑞给谢慕林做的爱心茶点一般。

谢慕林无奈地目送他出门,见他在院子一侧的石桌石凳就座,悠哉游哉地喝茶吃起了点心,一时也觉得哭笑不得。

萧瑞心里还有些嫌弃谢徽之走得不够远,屋子门户又大开,害得他想要拉拉谢慕林的小手,大声说点儿情话都不方便,只得暗暗叹气了。不过当着谢慕林的面,他还是要夸一夸人家的弟弟的“徽之真是太贴心了。点心你别恼,我那儿还有呢,做得不止这些,只是品相最好的都在这儿罢了,但味道都是一样的。回头我给你再装一匣回去?若是你真的喜欢,将来我再慢慢给你做,天天做也行!”

真要天天做,那肯定是结婚之后的事了。

谢慕林听懂了萧瑞的言下之意,脸红了一红,有些害羞地低咳一声,转开了视线“那什么……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萧瑞看着心上人脸上的红晕,心情大好地提醒她“说到燕王殿下要与皇上商讨嗣子之事。慕林猜得不错,自打燕王要上京的消息传出,三殿下就一直在着急呢。他倒是想宣扬四皇子与燕王府关系亲近,可皇上还盯着他呢,他也不敢做得太过了。况且,就算四皇子与燕王府郡主交好,也算不得什么,都是堂兄弟姐妹,郡主是唯一一个姑娘,还不许她关照年纪最小的堂兄弟么?皇上都没说过什么,更不会因此定下四皇子为燕王嗣子人选,三殿下的作为,只会让皇上生出猜疑,半点好处都没有。”

谢慕林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轻问“皇上如今是不是更看好四皇子,打算让他继承……那什么了?”

萧瑞凑近了她,也压低声音答道“不知道,但有人是这么猜的。”他没说这么猜的人是谁,倒是趁机闻了闻心上人身上的清新香气。

谢慕林没有察觉,她瞥见谢徽之正在院子里探头望进来,忙坐直了身体,小声继续道“曹家和林家就没点反应吗?只有三皇子一人在急得跳脚?”

“曹家只怕压根儿就没把四皇子放在眼里。”萧瑞轻笑,“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从前只把林昭仪与二皇子视作对手,如今再添上一个三皇子,可四皇子不但年纪小,母家还势单力薄,在曹林这样的世家大户眼里,不过就是随手可以捏死的小蚂蚁,怎会觉得他是个威胁?顶多就是觉得皇上对他太过宠爱罢了。可争夺储位,仅有皇上的宠爱是不够的。”他顿了一顿,“皇上在这时候顺应曹家所请,打算把燕王嗣子的人选定下,其实也算是帮了四皇子一把。”

因为曹家很有可能会误以为,皇帝是打算把小儿子过继给燕王府,所以才对他特别宠爱,算是一种补偿。而眼下太子一方又觉得,可以把燕王府嗣子人选的择定当成攻击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手段,铲除掉其中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就算将来皇帝公布的嗣子人选不是四皇子,他们也不会想太多,反而认为是自己或对手的计谋成功了。目前恐怕只有三皇子是真正把四皇子当成夺嫡对手看待的,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落实四皇子成为燕王嗣子一事,那就没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的未来了。

太子与二皇子都只把彼此以及三皇子视作对手,无视四皇子;三皇子最重视四皇子,却认为太子与二皇子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谢慕林都懒得去分析三皇子这种想法有什么依据,她只有一点最想知道的“燕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更属意哪位皇子做他的嗣子?如果真象你说的那样,他并不在意这件事,那为何又迟迟不去应和圣意?”

第六百九十六章 乱局

关于这一点,萧瑞其实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燕王对于皇帝的几个儿子,有着不同的态度,可总的来说,确实对四皇子的观感是最好的。

燕王从不评论太子如何,也不说曹皇后的坏话,当然也不会去赞扬她。他对曹皇后母子的态度基本就是拒绝不必要的谈论,做足礼数,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过他会批评曹家一些行事,对曹家的评价也不高,不止一次说承恩侯一家愚蠢。

至于二皇子,燕王是怎么看待的,萧瑞并不清楚,但他曾经听燕王之女永平郡主嘲讽过二皇子。原来二皇子年幼时生得勇武,武艺骑射又是兄弟中最好的,常常自认为是个将才,很象被过继出去的亲叔叔燕王。直到二皇子年纪渐长,并且树立了争储夺嫡的大志向之后,才不再说自己要向叔叔学习的话了。永平郡主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谁说有一把子力气,会耍几招长|枪,会打打马球,就是将才了呢?他也好意思说自己象父王?如此愚蠢,没得辱没了朱家的列祖列宗!

燕王当时就在一旁听着女儿的话,全程面露微笑,不作阻拦。燕王妃则嗔怪女儿你既然知道他是个浑人,与他计较什么?他连自己真正的处境都一无所知,你难道要跟他一般见识?永平郡主顿时就不再说二皇子什么了。

萧瑞把这个小故事告诉谢慕林,道由此可见,燕王殿下是绝对不会接受二皇子成为嗣子的,相比起来,四皇子则是最让他欣赏的一位殿下。

谢慕林心里好奇,萧瑞能知道燕王一家的这则小故事,莫非当时也在场?燕王夫妇倒罢了,燕王郡主也在,竟也能容许萧瑞留下,萧瑞与燕王府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亲近呀?

谢慕林心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嘴上却继续问道那三皇子又如何?皇帝应该是属意让三皇子过继吧?而三皇子的亲舅舅,也就是你父亲,还跟燕王殿下有挺深的交情,不是吗?

萧瑞顿了一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燕王殿下并没有提及三皇子什么,不过燕王妃很不喜欢贵妃娘娘。燕王郡主也似乎从来没提过,要与三皇子有什么来往。我在京中家中,从没听说贵妃娘娘与燕王府有什么交集。无论是燕王一家上京,还是宫里的太后与皇上赏东西给燕王妃,都不见贵妃娘娘参与其中。我在宫里陪伴三殿下那些年,从不曾听贵妃娘娘或三殿下提起燕王府的人或事。虽然我知道家父与燕王殿下早年曾经交好,还做过燕王与燕王妃婚礼上的大媒,但我们柱国将军府私底下是不跟燕王府往来的,更准确地说,是在我记事之后,就没再有过。

他曾经以为,这是因为父亲萧明德执掌京城守卫军权,而燕王则是北方边军统领,军中大将相互间交情淡淡,是为了不引起帝王的猜忌。然而,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知道几位军中大将相互间来往亲密,皇帝就从来不说什么。而燕王夫妇私底下与他的姨娘李瑶枝通信,父亲萧明德也没阻拦过。

与其说他父亲与燕王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才疏远了彼此,倒不如说,他们之间压根儿就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谊,兴许还有些旧怨存在。他不知道这是否跟大姑母萧明珠与燕王曾经定过婚,却又在完婚前亡故有关。反正,燕王殿下从不提他的姑母,反倒是燕王妃,时常会忆起她们年轻时作为闺中密友的过往。

父亲萧明德早年间明明默许了他与燕王府的接触,近年却又象是不情愿让他与燕王来往太多了。这种矛盾的做法,令萧瑞百思不得解。但若要他为了远离燕王,就接受父亲与嫡母属意的婚事,那则是休想!

萧瑞收回发散开去的思绪,郑重地对谢慕林道我曾经尝试过,向燕王殿下打听嗣子的人选。事实上,北平的文臣武将都对此十分好奇。无论哪一位皇子会成为燕王府嗣子,他将来都会是北平的主人,也会执掌北方边军大权。我们都很想早日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坐在那个位置上?象我这样向燕王殿下打听消息的人很多,燕王殿下几乎很少为这件事发怒,可是那一回他顿了一顿,燕王殿下没有回答我,还十分严肃地告诉我,绝对不要插手过问这件事。无论旁人跟我说什么,我都不要过问嗣子的人选,最好连打听都不要打听,只需要接受最后的结果就可以了。

谢慕林不解为什么?打听这个事儿的人很多呀?自打曹家提起了燕王府嗣子的话题,恐怕京城的权贵人家,家家都在讨论此事。

萧瑞叹息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燕王殿下一向对我很好,他这么命令我,自有他的道理。所以除了在你面前,我是从不在别人跟前提燕王府嗣子之事的。三殿下来问我时,我也是尽可能拿些闲话搪塞过去。当然,他本身就不想把燕王府内部的消息透露给三皇子知道,就算三皇子打听的不是燕王对嗣子人选的想法,他也不会说一个字的。

谢慕林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事儿很古怪,莫非这嗣子之事蕴含着极大的风险,燕王自家无事,被搅和进去的人却很有可能会倒霉,而燕王殿下出于对萧瑞这个小辈的爱护,才会特地叮嘱他别过问此事?

谢慕林这么问萧瑞,萧瑞想了想大概就是如此吧?其实我也隐约有些察觉出来了,为了这燕王府嗣子的人选,几位殿下只怕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虽然太子与二皇子隐隐都觉得,皇帝多半是选定四皇子做燕王嗣子了,因此近几年才会对这个小儿子越来越好,盖因知道四皇子很快就会被远远送走的关系。可这并不代表太子与二皇子会顺从地接受皇帝的安排。

因为四皇子不算什么,年纪小,母家又势弱,他去做燕王嗣子,对储位之争的局势几乎毫无影响。太子与二皇子敌视彼此,同时也戒备三皇子。为了铲除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太子更希望把二皇子或三皇子过继出去,二皇子则倾向于把三皇子过继出去——因为太子是不可能被过继的。这两位最年长的皇子可能都打算把燕王府嗣子择定一事当成铲除政敌的机会,相互陷害以及给三皇子挖坑什么的,眼下早已开始了,接下来恐怕还会越演越烈。

三皇子则是避免自己被过继出去,还想促成四皇子被过继,因为他认为,所有兄弟当中,四皇子才是他争储大业的真正对手,太子与二皇子都不过是明日黄花

萧瑞叹道别看京中如今似乎还算太平,这底下的争斗,早已乱得不行了!我这些天都一直躲在外头,免得被三殿下抓壮丁。燕王殿下提醒我别被卷进去,实在是至理名言。

谢慕林暗暗擦了把汗,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焦银台还想让我哥哥去见燕王殿下,帮皇上传话什么的皇子们的争斗,该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第六百九十七章 障碍

萧瑞安慰谢慕林“没事儿,你且安心。给皇上传话的人多了去了,无论是奉命为之,还是自认为有责任为之的,只怕不下数十个。燕王殿下早已见得多了,不会怪罪你们的。更何况,你们也是受了焦银台的嘱托,背后更有圣意在,殿下就更不会责怪了。”

皇帝其实数月来一直有授意其他人给燕王传话,起初是想暗示燕王捧场,应和一下嗣子之议,他就可以趁机把嗣子的人选定下来了。这也是省得京中皇子夺嫡乱局愈演愈烈,引发朝廷动荡。然而燕王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他眼看着几位皇子明争暗斗地,方才生出了不满。这回终于不再指望派人去传话了,而是直接把弟弟召进京城,面对面讨论。但他担心燕王有别的小心思,不肯配合他的旨意,所以才需要找人事先透话,让燕王懂事一点。

为了确保燕王不会闹别扭,皇帝肯定是要多派几拨人的。永宁长公主是两人共同亲近的姐妹,肯定必不可少,另外还有与燕王妃娘家交情深厚的官员及家眷,以及宗室、武将里的代表……焦闻英安排的谢家这一拨,只能算是个搭头,而且还是焦闻英为了能名正言顺拜访故人而不引来君王猜忌,才特地算上的……

萧瑞把事情摊开来给谢慕林做了分析,谢慕林才总算是安下心来了。不过她觉得皇帝的操作也是挺迷的“嗣子的人选,难道皇上与燕王殿下不是早就商量过的吗?燕王殿下既然不乐意接受他安排的人选,那就换人嘛,又或是把自己的儿子调|教得符合燕王的心意,只一味让人去劝说燕王配合,不会太霸道了点吗?”

萧瑞苦笑“你也会说,那是皇上了。皇上行事,哪儿有不霸道的?没有直接颁旨,而是愿意跟燕王殿下商量,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也对。谢慕林觉得自己没必要纠结这种事,更不该在外头议论皇帝的作风,以后还是尽量保持沉默吧。

萧瑞的心情则更复杂些。他知道的比谢慕林多一点儿。他猜测,燕王府其实一直以来,都以为四皇子才是那个被过继的人选,所以永平郡主才会主动与四皇子亲近,燕王与燕王妃更是从未掩饰过他们对三皇子、萧贵妃的不喜。如今皇帝多半是忽然决定要换人吧?所以燕王夫妇就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了。

不是四皇子,不是问题,问题是来的是他们都不喜欢的三皇子。

而以萧瑞对三皇子的了解来看,倘若三皇子成为燕王府未来的新主人,对北平的人们,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三皇子自负又气量狭小,行事风格阴狠,刻薄寡恩,既不曾与燕王府一脉保持良好关系,也不通晓兵事武艺,他来了能做什么?把一片清明的北平与北方边军搅得一团糟么?也许皇帝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去接掌燕王府大权,不希望大权旁落其他王府的子嗣手中,可燕王所坐的这个位置,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继承的。皇帝的皇子们几乎都不大合适,倒是宗室中可能有不错的人选,无奈皇帝不可能考虑这个选项。

萧瑞暗暗叹了几口气,只盼着燕王在世期间,能把北方边境的麻烦都平息掉,边疆承平了,燕王府的继承人即使平庸些,有北平一地诸多贤臣良将辅佐,应该出不了大岔子,至少不至于沦落到动摇社稷的地步。到得那时,倘若燕王府的新主人与他不合,他还是另外找个太平之地,带着妻儿前去驻守,清清静静过这一辈子吧。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心上人谢慕林,目光顿时变得温柔起来。

他放缓了声量,轻轻地道“此番回京述职之前……我在北平待了些时日,一是为了修整,二是……去见了谢大人。”

谢慕林原本满脑子都是京城夺嫡之争、皇子互斗之类的念头,忽然间听他说起这话,顿时脸就红了“啊……是吗?那……那你真的……跟他说了吗?”她还记得他说要去找谢璞提亲的话。

萧瑞看着谢慕林,笑得眉眼弯弯“当然说了!我把我跟你相识至今的种种,能说的……都说了!”

谢慕林瞪大了双眼“啥?!”她都还瞒着家里人呢!这种事有必要这么老实吗?!她都有些不敢想象,等到了北平后,便宜老爹要怎么骂自己了。

不过萧瑞马上又补充说“你我最初相识,是为了谢大人,后来几次相见,又是巧合,这都是缘份,无关私情。你我彼此也一直守礼,断没有什么可让人指谪的。我也告诉谢大人,是我对你倾心在前,有意求娶在后,通信什么的,也都是在谈论徽之的事,绝对不敢有伤你的闺誉!谢大人也十分关心此事,再三查问过我,已然谅解了。他不会责怪你的。”

谢慕林幽怨地瞥了他一眼“算了。他要怪也没什么。我确实瞒着他干了些大胆的事。只要他不会因此对你产生偏见,又或是执意给我另择亲事,我倒也不在乎受点惩罚。”

萧瑞顿时大喜“真的么?!”

谢慕林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没好气地说“难道还能有假?!你以为我这么小心,还继续跟你保持联系,是为了什么呀?!耍你好玩吗?!”

“不不不,我没这么想过!”萧瑞整个人都喜气洋洋地,高高兴兴地告诉了谢慕林结果,“谢大人虽然对我还有些嫌弃,不过对我的人品还算满意,尤其是听说我在开平卫驻扎了几年,又立有军功之后,对我就更加和颜悦色了。我见他有了首肯之意,立刻就去求了燕王殿下帮忙。燕王殿下向谢大人许诺,会替我做这个大媒,谢大人就再也没说过反对的话了。只是,他也不说已经应承了婚事,而是要我家那边,我父亲先行出面求亲。只要我父亲开了口,谢大人这边就没有问题了。燕王殿下也很乐意替我主持婚礼!”甚至他可以直接在北平大婚,压根儿就不必让未来的妻子受京城家中嫡母的气!

萧瑞的喜色溢于言表,仿佛他明天就可以做新郎了。然而谢慕林却皱着眉头反问了他一句话“令尊不愿意开口求亲吧?他不是还要另外给你择定亲事,为此你都躲到这里来了?!”

萧瑞顿时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正在想办法说服他。他此刻不松口也没关系,燕王殿下马上就进京了。有殿下做主,父亲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慕林无语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有办法?如果燕王出面,令尊依然不愿意接受呢?他才是你的父亲,燕王殿下甚至算不上你的直属上司,如何能越过你的父母,替你做主呢?”

萧瑞好象泄了气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谢慕林。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呀。明明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什么他父亲反而成了最大的障碍?

第六百九十八章 莫名

萧瑞身为庶子,在刻薄的嫡母嫡兄手底下混日子,虽然受了不少委屈,但他可以感受到,父亲萧明德对他还是相当疼爱、爱护的。

他从小混迹纨绔圈,自然知道真正不受家人重视的庶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别说庶子了,即使是嫡出如董慧武,当有个存心要把他养废的继母存在时,对他的学业与生活是如何安排的,就可见一斑。可是,萧瑞就算从小就要陪伴在三皇子身边做个炮灰伴读,他所受到的教育也是不打折扣的。兴许嫡兄萧琮能学到的一些东西,不是他能学的,但无论是文还是武,他能享用的师资力量都不比嫡兄差多少。父亲要教导他萧家祖传的武艺时,也不曾有过保留。正因他把能学的都学到了,还学得比嫡兄更快更好,嫡母嫡兄才会对他戒备有加。

而他能享有这样的教育,自然是多亏了父亲萧明德的爱护。萧明德对于嫡女和庶女,就从不关心妻子卢氏是怎么教育她们的,但对于萧瑞,他会亲自过问他的西席与身边侍候的人。

还有,入宫陪伴三皇子一事,萧明德是反对过,但不奏效,可他曾经发过话,因此萧贵妃与三皇子都没真的把萧瑞当成炮灰对待,必要时还是要护着他的安全,而不是任由他被太子或二皇子的人欺负死了就完事。为了不让萧瑞被卷入夺嫡之争,萧明德还特地在自己的旧部里头挑选了可靠的人,把小儿子安排过去任职。哪怕萧瑞后来不顾他的反对,私自谋了北方边镇的军职跑到边境去了,他生气之余,也没有坚决把人弄回来,而是让萧瑞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再想想自家姨娘李瑶枝在柱国将军府里过着虽然不受重视,却有权经营自己的产业与势力,能自由与外界联系往来,对比一下另一个妾室马姨娘在将军府里的待遇,萧瑞就不难得出结论——他和姨娘母子二人,在父亲萧明德的心目中,有着不一般的份量,所以格外纵容些。

正因为萧瑞知道父亲疼爱自己,他才会对自己与谢慕林的这桩婚事有信心。谢璞是从三品的官职,不比萧明德差多少,虽说文武有别,但因为谢璞曾经在三年前助力皇帝对付曹家,勉强可以算是皇帝这一派的人,与萧明德不存在立场冲突,两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没有理由做不了姻亲。

反倒是因为谢慕林乃嫡出,萧瑞自个儿只是个庶子,可能会被人认为他配不上人家姑娘。但既然有燕王做媒,他又有军功在身,这事儿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有信心自己将来能出人头地,绝不会辱没了人家谢家的女儿。

这样一门亲事,萧明德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若说是要考虑嫡母嫡兄的面子,嫡兄萧琮早已娶到了一位勋贵人家的嫡女为妻,嫂子的亲生父亲还是位从二品的侍郎,官位高于谢璞,不存在打兄嫂脸面这种问题。

若说是担心嫡母不喜,谢璞远离京城后,已经离开了京中的权力圈,在嫡母心目中想必早已成了落魄之人。落魄之人的女儿,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萧瑞觉得,哪怕是嫡母嫡兄不乐意看到他迎娶一位高官千金,也不大可能坚决破坏他这门婚事,毕竟谢家在京城早已说不上有什么势力了。萧瑞娶了这样的妻子,未来多半连京城都不会回来,一辈子只能在地方上做个小武官,岂不是正中嫡母嫡兄下怀?

萧瑞分析了许多,自认为有把握说服萧明德。他万万想不到,萧明德硬是在这件事上迟迟不肯松口,还打算另给他说一门亲事。他不得不狼狈地躲避出来,生怕被父亲抓去相看。

相比之下,嫡母想给他说娘家远房亲戚家性情或品貌有问题的姑娘,都没让他真正发过愁。

谢慕林听着萧瑞小心翼翼的解释,心里在对萧明德这位未来公爹生出一种微妙的忿恨之情来。她问萧瑞“令尊知道你想娶的是哪家姑娘吗?”

萧瑞犹豫了一下“起初我是不敢提的,怕泄露出去,影响了你的名声,便只敢跟父亲说,是燕王欣赏我,有心要替我做个媒,说的是他属下得力官员的千金,但并未提及是哪一家。父亲那时候就开始坚决反对了,说我是他的儿子,婚事自有他做主,何必劳动燕王殿下操心?后来我……我为了说服父亲,就透露了一点,说很可能是谢参政之女,但没提是哪一个女儿。父亲知道谢参政三年前帮皇上做了点事,算是皇上得用之人。他倒没说什么,只是仍旧觉得,我的亲事,最好是在京城或他的旧部中寻,别与燕王殿下有太大关联才好。”

谢慕林挑了挑眉“令尊这是对燕王殿下有意见了?为什么?他是皇帝的心腹,而燕王是皇帝的亲弟弟,难不成……因为燕王殿下在嗣子的问题上迟迟不肯配合皇帝,连带的令尊也对燕王殿下有意见了?”这是不是太狗腿了些?人家正经亲哥哥都还没翻脸,正四处托人给弟弟捎话,让弟弟乖一些呢!

萧瑞皱眉道“不可能的。父亲只是不喜我与燕王殿下过于亲近,但从来不会说殿下的坏话,反倒还多次在朝中替边军请功,请皇上为了边疆大胜而封赏殿下,不可能是对殿下有了怨言。”

那萧明德现在反对燕王替小儿子做媒,又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再问萧瑞“令尊对你的亲事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萧瑞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他只是提了几位旧部的名字,他们膝下都有女儿,但多大年纪,才貌性情如何?一概不知。父亲只是说可以帮我去信问询,但绝对还未择定哪一家的姑娘。”他猜父亲多半还没考虑过他的婚事,可能是打算等他新职位新任所确定下来后,再就近找一个。反正父亲看中的旧部基本都是勇直之人,官位几乎都在四五品,家中的女儿多半也是性情率直之辈,很符合父亲的喜好,还能保证他这个小儿子将来能在岳家庇护下,安稳平顺地度过一生。

谢慕林心里十分不爽。居然还不止一家可选择?那她又哪里比不上那些姑娘了?!

算了,既然这位萧明德将军出于莫名其妙的理由,对燕王有所忌讳,死活不想让小儿子娶他喜欢的姑娘,那就不能把婚事的决定权继续交到他手中。

谢慕林问萧瑞“过些天燕王殿下就要上京了,你打算到时候再去求他帮忙促成你我的婚事,是不是?你觉得,令尊会宁可撕破脸,也要拒绝燕王殿下做媒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在场的还有其他人呢?要是令尊因为燕王殿下的缘故,坚决反对你我成婚,倘若燕王不做媒人了,那又如何?!”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不妙

萧瑞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可能!没到那个地步!”

萧明德怎么可能公然拒绝燕王替自己的庶子做媒?他只会不停地示意儿子接受自己的安排,否则直接去信燕王,言明自己对萧瑞的婚事另有打算,岂不是更干脆利落?

正因为他拒绝不了,他才打算在燕王进京之前,说服小儿子改变主意。只要萧瑞主动拒绝了燕王,后面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至于小儿子是否会因为拒绝燕王好意而得罪了什么人?反正他都没打算让萧瑞继续留在北方,又怎会在意这些?

萧瑞这几日都四处躲避家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想要拖到燕王到达京城,发话要替他做媒,事情就好办了。

谢绝燕王的大媒,另寻媒人促成与谢家的亲事?萧瑞从来就没考虑过!燕王不但一直对他照顾有加,还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能为了自己父亲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就让好不容易才求得燕王答应的事给变了卦?更何况,请燕王出面做媒,还是他对谢璞的许诺。谢璞能无视文武之别,以及他萧家的外戚背景,答应把女儿嫁给他,燕王的大媒绝对占了很重的份量!倘若这个大媒跑了,谢璞能乐意么?这种既损人又不利己的蠢事,他才不做呢!

萧瑞把自己心中的顾虑与决心都跟谢慕林说了个清楚,再三表示“我一定会说服父亲的!并不是要借燕王殿下的势,去逼迫父亲答应些什么。这种做法即使能成功,也容易招来父亲的怨言。将来你我成婚后,虽然未必会在京城将军府里久留,但也总有与家里人相处的时候,我不希望他们迁怒于你。父亲虽然对燕王殿下心存忌讳,但从前并不是这么想的,如今会改变想法,定有原因。我会努力找出这个原因,让父亲解开心结,那麻烦便不会再是麻烦了。”

谢慕林盯着他,见他神情坚定,显然对自己也有信心。她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有把握,那就试着去做吧。我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但如果真遇到什么麻烦,你也不必瞒着我。这是你跟我两个人的事,有难处就一起扛,没必要让你一个人独自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萧瑞看着谢慕林,心里一甜,只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慕林妹妹放心,我会想办法给你送信。无论事情结果如何,都不会瞒着你的。”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萧明德执意拒绝燕王做媒,他的婚事无法在离京之前就定下来。但是,父亲并没有确定他的终身大事,连具体的对象都还没拿定主意。他回京是为了述职与封赏,如今正事已经办完,只是尚未决定新官职罢了。他完全可以借着燕王的手,让自己能迅速定下北方的军职,然后随燕王一同北归。

等到他回到北方军中,上司要再给他做媒什么的,写信回家禀报一声就好了。萧明德不可能离得这么远,也要坚决拒绝别人的好意,那就是公然打北方军中将领们的脸了。到时候他就可以在任上成婚,主婚可以请燕王夫妇出面,过几年再带着妻儿回京见父亲嫡母,父亲还能把他这个儿子赶出家门不成?

萧瑞甚至还有心情跟谢慕林说笑“我真得感谢嫡母与嫡兄一直以来对我名声的抹黑。我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废物,即使如今立了功,升了官,家里也不曾替我大肆宣扬庆贺,嫡母甚至还在亲友间说了我不少无中生有的坏话。因此,父亲属意的人家都不肯爽快地答应结亲之事,而是要先相看过我,确认我会好好对他们家的女儿,才愿意往下谈。只要我能继续避开父亲与嫡母安排的相看场合,也不替自己洗刷清名,我还是能平平安安返回北方去的!”

这也多亏了他父亲萧明德信任的旧部们,人品都过关,对儿女也比较疼爱,不会轻率应下婚事,方才助了他一臂之力。但话又说回来了,倘若不是靠谱又疼爱女儿的人家,萧明德也不可能看中了,因为他想给庶子结的亲事,就是希望庶子能得到岳家的恩荫爱护。做不到这一点的,他都不可能考虑。

至于嫡母卢氏,她倒是能不经相看就率先定下亲事,但没有萧明德点头,她也做不了主。而她看中的那些姑娘,个个都有不足之处,连个正经品貌过关、家世靠谱的都没有,萧明德又怎么可能答应?好好一个儿子,本身也争气,看着也是前途似锦的,他没理由随便寻个姑娘埋汰儿子。

萧瑞对此很有底气,谢慕林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被嫌弃的是她,她心里真是郁闷无比。虽然她知道萧明德反对婚事,并不是因为她不好,可这种感觉仍旧是糟糕透了。

她问萧瑞“皇帝打算过继三皇子去燕王府吗?难道令尊反对燕王替你做媒,也跟这件事有关系?”

萧瑞摇头“这不可能,没有道理。燕王殿下看重我,又能碍着未来的嗣子什么?况且,三殿下自个儿还不乐意被过继呢。这些天他一直在暗地里想法子,促成四皇子早日成为嗣子,为此都快要跟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打起来了。父亲倒是劝过他,最好是听从皇上的旨意,反正燕王府亦是大权在手,比留在京中做个闲散亲王要强得多了。可三殿下不肯听,他只觉得,被过继出去就输了,他怎会乐意成为储位之争中的输家?!”

谢慕林撇嘴“如今他知道婚事已被定下,就不打算挣扎了?他先前不是还在争取摆脱那位蓝家姑娘吗?我就不明白了,婚事如此,如今圣意又清楚地属意他过继,连令尊都开口警告过他了,他还未警醒吗?他就没看出来,皇帝对他已经有所不满了?!”

萧瑞苦笑“皇上近年对几位皇子都多有喝斥,三殿下因为早前受宠,反倒被骂得比太子与二皇子少些。除去四皇子,他可以说是最受宠爱的一个了,又怎会想到那一点?我们这些旁人便是提醒了他,他也只会觉得我们在胡说八道吧?至于蓝家的亲事,他暂时没有说什么,但我听他的口风,似乎并不认为,真有娶蓝氏为妻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他心里还憋着什么坏呢。不过,这就是蓝家需要操心的事儿了。”

萧瑞对蓝家观感平平,从前还跟蓝氏的弟弟有过来往,只是关系一般。他如今躲着三皇子都来不及,万万没有掺和人家婚事的道理。

谢慕林也只是想吐嘈三皇子罢了,对蓝家更是一无所知。她心里烦闷,看向萧瑞,忽然想起一个人“你姨娘怎么说?她在将军府地位挺超然的吧?令尊不肯答应燕王殿下做媒的婚事,你姨娘就没帮着劝一劝?她不是跟燕王府关系也挺好吗?”

萧瑞顿了一顿“姨娘说……她有办法让我摆脱这一切,叫我别操心。我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但心里……总有些不妙的感觉,不知是何缘故?所以,这事儿还是我自己解决的好。”

第七百章 建议

虽然萧瑞感到不安,但李姨娘拒绝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他叫下人盯着她,也只看到她每天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敲经礼佛,为旧主祈福,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派出府去传信的次数多了些。

萧瑞只能猜测,李姨娘可能是打算搞事,但不会搞得太大,结果多半是对他有利的。既然不会碍着她本人的安危,他也就由得她去了。不过在自己打算做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会尽量知会李姨娘一声,免得两人的计划产生冲突。至今为止,李姨娘那边的行动还未对他产生影响,也没有阻止他做什么,他也就没再过问她的想法了。

谢慕林听得也生出了几分不安,不过萧瑞与李姨娘既不蠢,也不冲动,手下还有钱有人,想必出不了什么事?她只能提醒萧瑞:“最好让人多留意李姨娘的举动,她只有你一个儿子,素日又一向疼你,若是没有不可告人之处,没理由瞒着你她想做什么。兴许她是觉得你知道了她的计划,就会阻止她。你会阻止她的理由是什么呢?如果你没有感到不安,倒还罢了。既然隐隐约约有了不妙的预感,那还是警醒些的好。”

萧瑞郑重答应下来:“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留意的。”李姨娘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他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从前他只觉得姨娘素来靠谱,不可能做什么傻事,但如今听谢慕林提醒,他又觉得,小心无大错。他在边关时,也曾靠着自己的直觉,躲过几次敌袭和危险,凭什么在太平无事的京城,就要掉以轻心,以为自己的直觉只是错觉呢?就算最终姨娘什么事都没有,他暗中留意着,至少还可以替她收拾手尾,查遗补缺,能得益的,还不是他自己么?

谢慕林与萧瑞又讨论了几件杂事,门外的谢徽之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倚在门边没好气地说:“萧二哥,你跟我二姐聊了都超过一个时辰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和二姐出来是买几贴膏药而已,一个时辰已经很长了,若是回去得太晚,家里人定会觉得奇怪的!”

萧瑞这方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怎么他感到没过多久呢?他忍不住问谢徽之:“真的有一个多时辰了么?”

“难道还能有假?!”谢徽之瞥见自家二姐面带微笑,没有阻止,便迅速窜进了屋里,“我特地找前头掌柜打听过的。他正替我们家配药,平日里半个时辰正好能配一批,如今已经配完两批药了,第三批刚开始不久,这不正好超过一个时辰了么?!”

谢慕林叹了口气,对萧瑞道:“今日该互通的消息都谈得差不多了,暂时就这样吧。我们家在京城逗留期间,你若是有信要传给我,就先传给三弟,他会转交给我的。见面……恐怕就比较难了。我就算借口要出来买什么东西,也不可能三天两头地出门。家里长辈手足下人俱在,我行动没那么自由。”

萧瑞面露遗憾,他也知道,能见上一面就很好了,若能再见第二回,那简直就是走了大运!他依依不舍地跟谢慕林说:“通信好办,有徽之在,但我更希望能与你面对面地说话。其实我与你两位兄长都是旧识,不如改日上门拜访……”

不等谢慕林说话,谢徽之就先哂道:“我二哥住在城外庄子上,大哥为人最是方正,你上门拜访他们,绝对没机会见到二姐,还是省了吧!”

萧瑞哑然,想想也觉得似乎确实有困难,整个人都沮丧起来。

谢慕林见状,忍不住抿嘴笑了:“你也没必要摆出这个模样来,如果不是长时间的谈话,只是简单见一面的话,我们另外约个地点也是可以的。就象今天这样,装作是到店里买东西,到后堂等候,期间短暂地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并非难事。”

萧瑞想了想:“我在京城没几家正经产业,但古娘子家的铺子可以借来一用。我先去问过她,等有了信儿,就立刻托徽之给你传话。”

谢慕林应了,谢徽之却不以为然地说:“你俩与其这么偷偷摸摸地见面,还不如早些跟家里说了,把婚事定下,岂不省事?二姐去了北平后,父亲和太太定要给她相看人家的。萧二哥也有十九了,若不是一直在守边,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你们若是能把婚事定下,往后便是未婚夫妻了,想见面也容易得多。比如这会子,倘若你俩有婚约,哪里还用得着在外头找地方偷偷相见呀?萧二哥直接到我们家里来,把二姐请到外院花厅里说话,家里那么多人盯着,也不怕外人说什么闲话,在自家地方更是亮堂又自在,萧二哥留下用饭都没问题,不是很好么?”

谢慕林与萧瑞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后者直接告诉谢徽之:“你以为我不想么?我回京之前,已经在北平见过谢大人了,还请动了燕王殿下保媒。谢大人已经应允了我,只要我们家先出面提亲,这事儿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谢徽之惊讶极了,旋即不解:“那你还愁什么?难道你家里不乐意?”见萧瑞没有否认,他顿时就不爽了,“为什么?!我二姐哪里不好了?!是家世配不上,人才配不上,还是容貌配不上?!萧二哥,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能娶到我二姐这样的好姑娘,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好不好?你们家竟然还不乐意?难道他们想让你去娶个天仙不成?!”

谢慕林拉了他的袖子一下:“三弟别生气,萧将军不乐意,并不是嫌我不好,而是不希望你萧二哥跟燕王殿下离得太近了。我们家算起来,是燕王殿下的心腹,所以萧将军有顾虑。”

谢徽之的脸色略缓和了些,但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顾虑的?别告诉我是因为兵权什么的?父亲虽是在北平做官,但还是朝廷的臣子,是皇上派过去的,若是萧将军因此就嫌弃我们家,那怎么不让皇上把父亲调到别处去呢?他不也是皇上的心腹么?怎的?皇上的心腹还忌讳起燕王殿下的心腹来?!皇上都还没说什么呢!”顿了顿,又皱着眉头猜想,“莫非是不想让他的外甥三皇子去给燕王做嗣子?”

萧瑞无奈地说:“别胡乱猜想了,我会想办法把我父亲的想法打听清楚的。反正我只认定了你二姐这一个人,不管谁来劝说,我都不会另娶他人,差别只在于,婚事什么时候才能定下而已。”

谢徽之盯了他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行吧,我信萧二哥,那我就和二姐先回去了,等你的好消息。”

第七百零一章 警告

谢徽之拉着自家二姐要走人了。哪怕看着谢慕林与萧瑞都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他也没打算松口。

  虽然他一向敬重萧瑞,也信任对方,可事关自家二姐,萧瑞自然要靠边站。兄弟姐妹那么多人,二姐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是不一样的。萧家若是让他二姐受了委屈,那就什么话都没得好讲!

  未来小舅子心里不爽,要甩脸色给他看,萧瑞也不敢多言。他自觉理亏,只能柔声安抚着谢慕林,让她放心:“我会解决这件事的,你不要担心。父亲也不是对你不满意,只是另有顾虑罢了。”

  谢慕林笑笑,反过来提醒他:“也别整天躲在外头,不管家里的事儿了。你姨娘那边的动静,你还是多留意些。令尊的事,你也不用太着急,一切还是以脱身为重。只要你顺顺利利回到北方军中,身上没有带着别的婚约,那就没什么可发愁的,不必急于在这短短几日内做成什么事。我父母还在北平呢,这会子肯定是定不下婚约的。”

  萧瑞叹了口气,只能再重复一次:“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谢徽之在旁催促了,他只得停止说话,一路将谢慕林送到院子里的马车边。一直坐在车里发呆的香桃迅速跳下车来扶自家姑娘,看向萧瑞的目光里还透着惊疑不定。但她这几年训练有素,即使上了车,也没有开口问过一句话。她知道自己只需要闭紧牙关就可以了,该她知道的事,姑娘自会告诉她,不该她知道的,她问了就是犯错。

  谢徽之落在了后头,将萧瑞扯到边上,压低声音道:“萧二哥,我知道你素来聪明能干,这桩婚事,只要你有心要促成,多半会想到办法。但这回涉及到你父亲与燕王殿下,背后说不定还有宫里的贵人,若你实在无能为力,也别勉强为之。我二姐家世不错,聪慧美貌又能干,就算不嫁给你,也不愁没有好姻缘。

  “我父亲如今在北平也算是数得上号的高官了,乐意跟他做儿女亲家的高门大户多了去了!当中未必就没有比你出众的青年才俊。父亲与太太疼爱二姐,自然不会在她的婚事上轻忽,会给她找个人品好、性情也好的。所以,就算她嫁不了你,这辈子也未必就不能过得平安喜乐。倘若你真的没有办法,你……你不要耽误了她,更不能毁了她的名声!”

  萧瑞忽然觉得压力山大,他知道,这是小舅子在警告他了。倘若他真的不能尽快说服父亲改变主意,等谢家离开京城前往北平,谢璞确实很有可能会另外给女儿相看亲事。他对自己有信心,可北平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难道就真的个个比他差么?谢慕林确实不愁嫁不出去,他却不见得能找到第二个真心喜欢的姑娘了!

  萧瑞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徽之,我既然认定了她,就不会轻易改主意。倘若这辈子娶不到她为妻,我……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谢徽之挑了挑眉,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萧二哥,我还是看好你的,所以……尽力吧。”

  他到前头铺子里叫回了车夫,手里大包小包的都装进了车厢,然后自个儿也跳了上去。马车缓缓在院子里调转了方向,便不紧不慢地驶了出去。

  萧瑞近日隐居在此,自然不会送到大街上,但他还是站在小院门口,一路目送心上人的马车远去,心里的急迫感渐渐袭来。

  接下来,他还有许多场硬仗要打呢!

  驶远了的马车上,谢徽之又开始生闷气了:“萧将军也太不靠谱了,他要是忌讳燕王,自个儿想法子把萧二哥调走就是了,拿我们家出什么气?!”

  谢慕林只得安抚他:“你萧二哥已经许诺了会解决此事,你还生什么气?等待结果就是了。接下来几天,他都有可能再来找你联系,你时刻留意着最新消息就行了。”

  谢徽之不满足于坐等消息:“萧将军这是为什么?从前我只听说,他与燕王关系很好,燕王大婚,他还是媒人呢!萧二哥能去燕王手底下当兵,他都没拦着,不象是两家有什么矛盾的模样呀?”

  这点谢慕林也想不明白,难不成与萧瑞的姑母萧明珠与燕王定了婚,却还未完婚就病死了,而她的闺蜜却成了燕王妃有关系?可萧明珠的心腹大丫头李姨娘与燕王妃明显有很好的交情,萧明德还做了燕王夫妇大婚的媒人,不象是发生过什么闺蜜夺夫之类的狗血戏码。总不会是萧明珠的死,与萧明德有关系吧?而燕王妃对于萧贵妃——也就是萧明珠的亲姐妹——心存恶感,又是什么缘故呢?

  谢慕林迅速脑补了几出狗血大戏,但都没什么线索与实锤,谢徽之反倒是下定了决心:“我要找人打听一下。这几年我们家不在京城,也不知道柱国将军府与燕王府是否生出什么嫌隙来,得想办法探查明白才行!二姐你将来若真的嫁给了萧二哥,柱国将军府就是你婆家,不弄清楚萧家的水深水浅,我可不放心!”

  谢慕林并不阻拦,她知道谢徽之行事素来有分寸,又擅长结交朋友、打探消息。但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打听消息时,尽量小心一些。萧家是京城老户,萧将军又执掌城卫军权,你在城里但凡遇到个当兵的,都有可能是他的耳目。若是让萧将军察觉到你的动作,事情就麻烦了。”

  谢徽之神情一凛,肃然应道:“二姐放心,我会谨慎行事。”

  说完了,他又转头看向香桃:“今日发生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知道么?!否则,就算二姐念着往日的情份放过你,我也不能饶了你!”

  香桃苍白着脸,神情却还算镇静:“三少爷不必吓唬人,我知道规矩,不会把姑娘的事胡乱告诉人的。除非姑娘自个儿答应,否则今日,我就只是陪姑娘出来买了些膏药罢了。无论是在谁面前,我都只有这句话!”

  谢慕林听得笑了,柔声对香桃说:“别紧张,我知道你有分寸。若不是信得过你,我今儿也不会带你出来。就照你方才说的去办,至于个中缘由,晚上无人时,我再跟你细讲。”

  香桃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是,姑娘。”

  谢徽之挑剔地瞥了她几眼,不再多言,转而去翻起了北瑞堂配来的那大包小包的膏药,对比着掌柜开出的清单,一条条地与谢慕林对起口供来。

  马车一路顺利地驶回了珍珠桥的谢家大宅。进了门后,谢慕林扶着香桃的手走下马车,抬头见蒋婆子一脸严肃地迎上来,还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蒋妈妈好,老太太今儿精神怎么样?”

  “老太太一切安好。”蒋婆子朝她行了个礼,便凑过来小声禀报,“但三姑娘出门去了,说是去了卞家!”

  谢慕林脸色顿时一变:“怎么回事?谁放她出去的?!”

第七百零二章 谎言

谢慕林板着脸往前走,蒋婆子一路跟随在侧,压低了声音,苦着脸向她禀报着谢映容出门的起因经过结果。

“门房里一个新来不到半年的听差,是毛掌柜那边一个才来不到两年的伙计的兄弟,没有签卖身契,就是过来打个杂而已,平日里还算老实,做事也算勤快,老蔡两口子还夸过他。没想到这小子耳根软,三姑娘院里的顺心刻意接近他,哄了几句好话,就昏了头。卞家昨儿递了帖子过来,邀三姑娘今日过府品茶。老蔡得了姑娘的嘱咐,只把帖子丢在一边,并不理会,谁知道那糊涂小子就把这事儿透露给顺心知道了!

“顺心告诉了三姑娘,三姑娘这两日原本就一直在奉承老太太,今儿更是下了大功夫去讨好!她把帖子的事告诉了老太太,还说听闻卞老太太的儿子卞举人一直落榜,没考中进士,做不了官,把卞老太太气得不轻,今年听说还病倒了。宁国侯府一直瞧不起他们家,连带的程笃母亲也被小看了,在亲友间很是狼狈。近来还听说,卞大姑娘不得不接受了一门不大如意的婚事,对方是个落魄勋贵人家的旁支庶子,还是个纨绔!卞大姑娘整日以泪洗面,又不敢多言,只能在信里向三姑娘哭诉……三姑娘不知道这些消息是怎么回事,很想打听得清楚些,请老太太准许她出门,老太太就……答应了!”

蒋婆子目光闪烁地看着谢慕林:“老太太当年回老家以前,跟卞老太太也曾来往过些时日。虽说当时不大愉快,还有过几次口角,但毕竟是老朋友。听说她家里不大顺心,老太太也很关心,就让三姑娘去卞家打听得清楚些,回来再告诉她知道……”

谢慕林冷笑一声,都懒得去拆穿。

什么关心老朋友?谢老太太这是听了谢映容的说辞,以为卞家真个很落魄,想听卞老太太的笑话呢!

谢老太太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呢?她已经被谢映容骗得上演过一回“乌龙大逃亡”,如今竟然还能再上当?!这种智商,真是让人毫无信心。倘若她听家里其他人忽悠时,也这么好骗就好了。

谢慕林懒得去拆谢老太太的台,谢徽之却不打算放过一向看不惯的谢映容:“三姐的话,老太太竟然也敢去信?!什么卞家落魄呀?人家如今过得好着呢!卞举人上一科春闱落榜,下一科要到明春才举行,这三年不曾考中进士,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三姐压根儿就是在信口雌黄,老太太不熟悉科举,也就罢了,妈妈们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人,怎的也没听出来呢?!”

蒋婆子讪讪地说:“家里没有少爷参加明年的春闱,小的也是事后才发觉不对的,可老太太正在兴头上,小的又能说什么?扫了老太太的兴,小的就要吃挂落了,实在是没办法……”她三年前没有陪谢老太太共过患难,如今在谢老太太面前,地位要在珍珠与何婆子之下,行事都比从前小心了许多。三姑娘谢映容固然不是好人,可这又与她有什么相干?谢老太太都发了话,她何苦给主人添堵呢?

谢徽之听了就冷笑:“老太太不过是想听卞家狼狈不堪的消息罢了,然而三姐告诉她的,没有一句是实话,全都是编的!倒头来老太太以为人家落魄,其实人家风光得意得很,这又有什么意思?倘若老太太在人前说了些与事实不符的言辞,被人笑话的还不是老太太本人?!”

蒋婆子忙道:“三少爷,你素来是在外头走动最多,消息也最灵通的。你既然说三姑娘的话都是撒谎,必定有你的理由。你能不能跟小的说说,卞家如今到底如何了?倘若三姑娘回来后,在老太太跟前说得太离谱,小的也好纠正一二,免得老太太再次上当受骗,又被糊弄着去做了什么……糊涂事!”她把“蠢事”两个字咽了下去,眼巴巴地看向谢徽之。

谢徽之看向谢慕林,问她有什么打算。

谢慕林能有什么打算?谢映容这时候都已经出门去了,只怕早在卞家待了将近半个时辰,那就是差不多一小时了,想做什么都已经开始,这时候再去阻止也太晚了些,况且把人追回来,也等于是把谢家姐妹不和的事实摊开在卞家人面前,没这个必要。她只需要问蒋婆子一句:“跟着三姑娘出门的都有谁?”

这事儿因为有谢慕林事先嘱咐,哪怕谢映容不乐意,蔡老田那边违逆不了谢老太太的命令,也硬是给她添上了几个随行的婆子,连出门的马车、车夫与护卫,通通都装备齐全,给谢映容做足了千金小姐出门的排场,同样也意味着,她没办法轻易甩开这么多随行人员,只带着心腹丫头私自行动。

哪怕谢映容今天把两个贴身丫头都带上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卞家乖乖喝茶,然后回家,路上连下车逛街的机会都没有。

但她在卞家能做什么,就不是这些跟出门的下人能控制的了。

关于这一点,蒋婆子给了谢慕林与谢徽之一个好消息:“老太太虽然听信了三姑娘的话,许她去卞家喝茶,但珍珠就跟在老太太身边,记得从前三姑娘惹的祸,提醒了老太太一句。老太太便命珍珠跟在三姑娘身边,充作近侍,陪三姑娘去一趟卞家了。”说白了,老太太对谢映容也不是百分百信任的,更担心她会瞒着自己什么,所以把自己的心腹也派了出去。等谢映容从卞家回来,就算不肯跟老祖母说实话,有珍珠在,也无所谓了。

谢慕林稍稍安心了些。珍珠这个丫头还是很靠谱的,有她跟着谢映容,后者能出夭蛾子的机会就更少了。

不过据蒋婆子说,谢映容很不乐意带上珍珠,只是拗不过谢老太太,才勉强点了头,但出门时脸色一时很难看。蒋婆子原也没想那么多,方才听了谢徽之的话,才猜想卞家根本不是谢映容说的那样,她是担心珍珠去了卞家,回来后会在谢老太太面前拆穿自己吧?

谢慕林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好奇了。她示意谢徽之在偏厅里坐下,问他:“卞家这几年到底怎么样了?我之前听门房张妈妈的说法,绝对没有三妹妹说得那么糟糕,却也不清楚他家如今过得到底好不好。你若是有他家的消息,不妨跟我说一说?也让蒋妈妈知晓一二,回头好让老太太醒醒神?”

第七百零三章 卞家

谢徽之确实知道一些卞家的消息。别看他嘴上对谢映容不屑一顾,听说她又要跟卞家勾搭上了,他还是挺关心的,早已暗戳戳地去打听了一圈卞家的事儿。

卞家如今的情形是真的不坏。

卞举人当初受到四皇子青睐,一度被邀请去做四皇子出宫建府后的王府属官。卞老太太因为女儿女婿外孙在宁国侯府被排挤得太惨,自家也是诸事不顺,一度十分心动,就差没逼着儿子去答应四皇子的招揽,好给自家寻条金大腿来抱抱了。四皇子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还十分受皇帝宠爱,搭上了他的关系,宁国侯夫人就不敢太过分了吧?由于卞举人坚持要考进士功名,不愿意立刻答应四皇子,卞老太太还很生气,甚至迁怒到支持丈夫的卞太太头上呢。

但卞举人的坚持并没有引来四皇子的不满。四皇子年纪虽小,却相当明白事理,他反而还非常支持卞举人的做法,在乔家人面前也夸了后者许多话。反正四皇子还未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卞举人的做法真的不算什么。乔家人虽然妒忌他得了四皇子青眼,却又暗喜他不肯做属官,就等于是把位置空出来给了他们,所以也对他满口好话,甚至跟卞家人整体都亲近了几分。原本不过是远亲罢了,但这两年,竟是有什么红白喜事、聚会宴席,都要给卞家下帖子了。

哪怕乔家在京城外戚圈里还有些上不了台面,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背后有一位宠妃与一位得宠的皇子在支撑。有他们提携,卞家在京城官宦人家的圈子里,竟然渐渐地开拓了不少人脉。

首先得益的是卞举人。四皇子似乎真的很欣赏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竟把教导自己的一位皇子傅请动,答应每个月空出两个时辰的时间,对卞举人进行当面的学业指导。有了这位皇子傅的指点,卞举人的学问大有长进。今年夏天时,他就有一篇文章流传出来,据说得到很多读书人的推崇。就连那位指点他的皇子傅,也觉得他今科春闱有望,本来很可能只是三甲之才,如今很可以往二甲上争一争了。

卞举人也因此更加努力备考,同时对四皇子感激涕零。别看他如今还没答应去给四皇子做王府属官,事实上在四皇子很有可能被过继到燕王府做嗣子的风声传出来后,卞家人已经在私底下做北迁的准备了,恐怕卞举人是打算考中进士后,就想办法谋个北平府的官职,好为四皇子出力。

另外得益的,还有程笃一家。

卞家眼看着是攀上了四皇子与乔家,宁国侯夫人与程礼母子俩就不好再对他家下手,甚至对付程信夫妻时,也要顾虑卞家的反应了。程信一家三口在宁国侯府的处境顿时好过了不少。程笃娶了左思云后,又得到了左家那边的助力,也拜了名师,在专心读书,今年乡试还得以高中!

如今他与左思云已育有一子,又科场顺利,为了备考明年的春闱,早早就在祖父宁国侯的安排下,带着妻儿搬进了左家在城郊乡下的别庄里暂住,只怕不到过年都不会回来!程笃同时拥有祖父与岳家的保驾护航,自身也足够优秀,还能拐着弯借上皇子之力,只怕宁国侯夫人再也压制不住他了!

除此之外,程笃的母亲程卞氏,还成功讨得了已故嫡亲婆婆亲姐妹的欢心,与平昌侯府搭上了关系,甚至还借力给娘家侄女儿卞大姑娘说得了一门好亲事。男方虽然只是旁支子弟,又非嫡长,但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功名在身,俨然是前程似锦。平昌侯府也想借着这门亲事,让自家子侄拜在程笃恩师名下受教,往后的学业就更不用愁了。所以,卞大姑娘这桩亲事,不但很好,往后恐怕只会越来越好。谢映容说她诸般不顺,完全是不尽不实的!

相比之下,宁国侯夫人看似搭上了曹家,其实这份关系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牢固。曹家前两年守孝,一直被二皇子与林家压着打,党羽受损惨重,今年出孝后欲卷土重来,也是诸般不顺。若不是二皇子与林家如今也同样是被打压的状态,他家只怕早就喘不过气来了。以曹家一贯的行事,自己人都顾及不过来,又哪里顾得上宁国侯府?

虽然有江绍良夫妻这层关系在,但江绍良自个儿还要备考明年的春闱,他妻子曹文莺又正有孕在身需要养胎,娘家父母都不欲惊扰了小两口,宁国侯夫人没办法老叫他们夫妻到家里做客,难道还能以长辈的身份天天跑江家来不成?江侍郎对宁国侯府的态度更是淡漠了不少,与宁国侯还算有礼尚往来,宁国侯夫人那边是除了该有的礼数,便不做私下接触了。江太太估计也是受到了丈夫儿子的警告,如今待嫡母嫡兄远不如从前殷勤。借不上曹家的姻亲关系,宁国侯夫人自然就抓了瞎。

另外,宁国侯夫人一直巴结曹家,其实也有将亲孙女儿程宝钏送进东宫为妃的打算。然而曹家失了先手,叫王湄如顺利作为太子妃薛氏的陪嫁侍女入了东宫,成为太子的新欢,这两年一直都处于擅房专宠的状态。太子妃薛氏都要靠边站了,更别说是其他妾室。曹家还要烦恼自家姑娘如何入东宫做侧妃呢,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给自家姑娘添堵,再往东宫里塞一个关系不算亲近的程宝钏?

反倒是王湄如得宠,让程礼之妻程王氏在宁国侯府的地位大涨。程王氏记恨当年亲兄弟有难时,婆家翻脸不认人,大姑子前平南伯夫人程氏亦是欺瞒有加,如今程氏已经落魄不堪,早不是她的对手,她开始拿婆婆与丈夫出气了。宁国侯夫人一边要眼睁睁看着长房一家吐气扬眉,出人头地,一边还要在家中忍受儿媳的冷嘲热讽,却又因为顾虑王湄如而不敢重罚儿媳,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据说光是今年这大半年,她就已经往家里请过四五回太医了!

当然,宁国侯夫人憋屈,程王氏得意,倒还不至于把主意打到长房头上。王湄如得太子宠爱,还给他出了个主意,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得象是个关爱弟弟的好兄长,二皇子与三皇子都是脑后生反骨的,不能拉拢,四皇子就是个极好的交好对象了。反正四皇子羽翼未丰,将来又很有可能会被过继到燕王府去,拉拢他只会有助于太子塑造好长兄的形象,但无伤大局。太子听了王湄如的劝,如今对四皇子的态度亲和许多。有了这一层关系在,程王氏要给侄女儿做脸,是万万不能拆她台的,绝对不会拿卞家或是程卞氏做什么文章。

此时,程王氏要操心的就只有儿女亲事而已。儿子这些年被祖母与父亲溺爱放养,已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女儿已超过十五岁,进东宫无望,再不找人家,就要成老姑娘了。

宁国侯夫人母子对于卞家早就已经不是问题。卞家如今的处境,又怎会不好呢?

第七百零四章 告知

谢徽之一口气说完自己知道的卞家有关消息,顿时觉得口干得不行,忙忙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应该没遗漏什么吧?说实话,打听卞家消息时,会顺便打听到宁国侯府的近况,他也挺惊讶的。但没办法,宁国侯夫人这几年一直在想办法从曹家那里争取助力,没少跑承恩侯府。明明曹家当时还未出孝呢,她也不嫌晦气。承恩侯府与曹家其他几房的人都有些嫌她烦了,曹二爷夫妻俩更是心生厌恶,认为她是在给女儿女婿添麻烦。曹荣成天听着母亲抱怨宁国侯夫人,对她母子等人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与他闲聊时,顺嘴就给说了出来。他惦记着程笃正是谢映容肖想了许久的男人,特地多打听了几句,这不就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么?

谢徽之其实并不讨厌程笃,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对于他这种前纨绔子弟而言,太过遥远了,但程笃坚决拒绝了谢映容,并且对谢映容不屑一顾,这就让他很欣赏了。哪怕相互间并不熟悉,他也很乐意去夸程笃是个聪明人。如今知道程笃事事顺心,前途似锦,外家一帆风顺,敌视他们的宁国侯夫人母子却没得好结果,他心里当然会畅快无比。

至于这当中还有王湄如与程王氏这两位仇人如今过得如何风生水起,令他起了警惕之心,就不必在下人面前啰嗦太多了,免得蒋婆子不知深浅胡乱传出去,引起家人恐慌。反正他们谢家的人马上就要到北平去了,头上还有燕王殿下庇护。王湄如再得宠,也仅仅是东宫之中一个没有品阶的贱妾,手还伸不了这么长呢!

谢徽之心情很好地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茶,这回他开始慢慢品了,还有心情去想今日午饭会有什么好菜。

但蒋婆子的心情却与他截然相反。她脸色难看地看了看谢徽之,又看向谢慕林:“这么说……三姑娘跟老太太说的那些事儿……全都是假的?!卞家不但没有落魄,反倒还攀上了皇子,过得比咱们谢家都要风光了?!”

谢慕林不由失笑:“这个账不是这么算的,只能说卞家确实抱上了四皇子的大腿,但将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还是未知之数呢。我们家跟卞家压根儿就不是仇人,老太太跟人家卞老太太,也不过是三观不和,言语间有些口角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等离了京城,老太太只怕就没机会再见到卞老太太了,何必在这种小事上跟人争闲气呢?等三妹妹回来,不管她是怎么说的,老太太自个儿乐就行了,别再叫三妹妹去卞家打探了。人家家里既然已经有了大靠山,咱们就不好再放三妹妹去得罪人啦。”

蒋婆子板着脸,暗暗生着闷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家跟卞家未必就没有来往的时候了。方才三少爷不是说,等四皇子过继去了燕王府,卞举人很可能就要跟过去做官么?到时候卞举人就在咱们老爷眼皮子底下做事,家眷也肯定是要碰面的。老太太若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哪怕卞举人到时候只能从小官做起,比不得谢璞已是从三品高官,但未来燕王嗣子欣赏的人,跟现任燕王重用的官员相比,谁又比谁差了?天知道将来卞举人会不会把谢璞给挤掉呢?

谢慕林听了蒋婆子的话,眼神虚了一虚。四皇子要成为燕王嗣子的流言,在京城里四处流传,据说连皇帝都听闻了,还发过火呢。可旨意一日未下,流言就始终是流言。她觉得四皇子不会到燕王府去的,所以蒋婆子的担心完全没有意义。

只是……四皇子若不成为燕王嗣子,就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他所看重的卞举人,未来前程只会更加光明。从这个角度来说,谢老太太指望卞家倒霉落魄,就更不切实际了。

谢慕林只能干笑两声,对蒋婆子道:“老太太其实都几年没想起卞家来了,若不是三妹妹出于私心提醒了一回,她老人家不见得有多想看卞老太太的笑话。等这次三妹妹从卞家回来,无论她说辞如何,有珍珠在,她就撒不了什么谎。你还是多劝着些,让老太太别太过生气了吧。倘若气坏了身体,太得不偿失了。当年老太太就是被三妹妹糊弄着赶回湖阴老家避险,结果大病了一场。前车之鉴,可别再上当了。”

蒋婆子立刻醒悟到,这也许是她在谢老太太面前刷好感的好机会,忙赔笑说:“二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三少爷在外头打听到的消息!”

她匆匆忙忙地转身走了,谢徽之目送人离开,有些小兴奋:“谢映容今儿是要倒霉了么?!太好了!要是连老太太都不再信她,看她以后还能再骗人么?!”

谢慕林瞥了他一眼:“我要是你,这时候就该去找大金姨娘问一问,三妹妹搞这一出,她知不知道?若是不知道,三妹妹身边的两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丫头都是湖阴老家那边配给她的,提前精挑细选,都是老实巴交不爱惹事的丫头,事先也被叮嘱过,不能跟着三妹妹胡闹。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她们就彻底成了三妹妹的狗腿子,敢帮她搭中门房的听差,私下打探消息了?!”

谢徽之顿时严肃起来:“二姐说得对,这事儿不得不防!门房那个听差犯了这样的错,也要打发掉了,不能再让那个叫顺心的丫头有空子可钻!”

至于大金姨娘那里,他也要去走一趟,郑重地告诉她,谢映容又犯蠢了。大金姨娘千方百计讨好谢老太太,就是盼着谢老太太能在谢映容的婚事上伸一把援手。如今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谢映容就再次惹恼了谢老太太,大金姨娘一直以来的心血都泡了汤。到了这个份上,她难道还继续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抱有希望么?!

谢徽之急急离开了。谢慕林坐在原位上,看了看手边椅子上摆放的装有膏药的提篮,露出一个微笑。

她转头示意香桃带上提篮:“走,咱们回院子去吧。回头你再打发人去大姐院里问一声,大哥大姐可回来了吗?等他们到了家,就让人第一时间来报我。”

第七百零五章 发威

午饭时间都过了,谢显之与谢映慧还未回家。谢慕林等得心生疑惑。

今日大哥大姐去的又不是友好的永宁长公主府,而是如今相看两厌的承恩侯府,他们怎的还能在那种地方待上这么长的时间?不会觉得不自在吗?承恩侯府也不象是对这两个外甥有多关心的样子,难不成还乐意留他们用饭?

亦或是……曹淑卿把一双儿女留下来了?她如今要与第二任丈夫和离,也不知还有没有再嫁第三任的计划,会想跟亲生儿女多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别缠上来就好。

谢慕林午饭是跟三弟谢徽之、四妹谢映芬与四弟谢涵之一块儿用的。谢老太太没参加,她连两位姨娘都打发走了,似乎是在听蒋婆子说闲话,听得十分专心。香桃午后去金萱堂找自家小妹小桃,就时不时听到正屋里传出谢老太太发脾气的动静。

大金姨娘原本饭后想去金萱堂,象往日那样给谢老太太按摩腰腿的,被她毫不客气地骂了回来。虽然谢老太太没说原委,但大金姨娘早从谢徽之那边听说了自个儿亲闺女干的蠢事,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能暗暗擦着泪回了屋子,感叹着自己的苦命。

谢徽之瞥见,是又心酸又难过,忙跟上去安慰她了。

宛琴早早探听到了事情的原委,私底下幸灾乐祸地嘲笑了大金姨娘一番。但谢映芬与谢涵之都没什么兴趣听她说这些话,前者推说后者困了,迅速把弟弟带走,便只剩下宛琴一人自嗨了。

她觉得无趣,想要去谢老太太那儿再捅大金姨娘与谢映容一刀,免得她俩翻身了,妨碍她给自个儿的亲闺女钓金龟婿,可到了金萱堂门前,听到里头的动静,又怂了。谢老太太明显正在气头上,她何苦在这时候跑去生事呢?万一刀没捅好,反伤到自己,那不是很蠢么?宛琴立时调头回了自己的院子,把满腔吐嘈的热情都使在心腹丫头婆子身上了。

等到太阳开始偏西时,谢映容方才从卞家回来了。

谢慕林就坐在前院等候自家大哥大姐,没想到先等到了谢映容,便抬头望了过去,发现她的脸色竟然不大好看,隐隐有些发黑。门房的张婆子告诉她,老太太留了话,命她到家后立刻去金萱堂,她也应得十分不耐烦。

谢慕林不由得猜想,难不成谢映容的卞家之行不大顺利?还是她想干的什么事情没干成呢?

谢慕林瞥见谢映容身后不远处的珍珠,只见她一身出门的大丫头体面妆扮,很是精神,面容平静,举止从容,看起来竟比如今的谢映容更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谢慕林再瞥了谢映容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三妹妹,满脑子都是攀高枝钓金龟的想法,却不知道,人家高枝儿与金龟,娶媳妇也是有追求的,并不是只看女方家世就行。谢映容只知道耍心计,却没有好好充实自己,提高自己,也不懂得什么叫诚意与真心,哪里能吸引得了真正优秀的男人?只怕最后钓上来的,也会是镀了金的假货吧?

谢映容在前院没待多久,就迈开步往二门方向走去,估计是打算回自己的院子了。珍珠扬声唤住她:“三姑娘,老太太吩咐,您一回来就去金萱堂说话呢。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谢映容没好气地回头说:“我要回去换一身衣裳,难不成就这么蓬头垢脸地去见老太太么?!”

珍珠抿嘴微笑道:“自家祖孙,何必讲究这些俗礼?老太太并不在意的。她老人家急着见三姑娘呢,三姑娘不如先去请个安?等见过老太太,您再回去换衣裳,也是一样的。”

谢映容瞪了她一眼,转身气冲冲地就往金萱堂走。珍珠冷笑了一下,跟了上去,把打算随行在谢映容身后的顺心给挤到了一边。顺心气恼地瞪着珍珠的背影,想要理论,被另一个叫如意的丫头给拉住了,低声劝阻:“别多事了!咱们姑娘今儿还有难关要过呢,那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你何苦招惹她,给姑娘添乱?!”顺心这才老实了,黑着脸与如意一道追了上去。

谢慕林在花厅里隔着窗看得分明,她没出声叫人,只小声对侍立在侧的香桃说:“三妹妹身边的两个丫头,我记得都是老家的管家细心挑选上来后,由金姨娘择定的,挑的就是老实巴交又长相不出挑,还不算特别机灵的丫头。往日也不见她俩行事有什么出格之处,印象中三妹妹对她俩好象也不算信重,怎么如今看着……她们好象有些不大一样了呢?竟然真有点三妹妹心腹的模样了。”

香桃午后就已经找人打听了一圈消息,稍微比谢慕林知道得多一些:“顺心、如意两个丫头,原本人人都说是老实人。三姑娘对她俩也不算信重,只是时常打发她们干活。但最近半年,三姑娘开始使唤她们做一些稍有些出格的事儿,比如到外头打探消息什么的,每次都是重重有赏。如意胆子小些,很多时候不敢去做,三姑娘对她就冷淡一些。顺心原本也没什么胆子,但好象急需要银钱,拿了几回厚赏后,人也大胆起来了,如今很得三姑娘器重。”

谢慕林若有所思:“那个跟门房听差结交的丫头,就是顺心吧?她确实胆子不小,比起当年的蜜蜡更豁得出去。可蜜蜡勉强保全了自己,如今也不知过得如何,顺心能比蜜蜡更幸运吗?”

香桃笑了笑:“若全靠三姑娘庇护,那是绝无指望的。若不是姑娘好心,当年蜜蜡早就下场凄惨了,三姑娘可没打算保她。这个顺心,明知道蜜蜡经历过什么事,还敢犯忌,分明就是不知死活!不过她最是贪财,今日能为了三姑娘的厚赏公然犯忌,明日未必不会为了别人的外财,就出卖三姑娘。三姑娘竟然敢用这样的人,也是太大胆了。如意胆子虽小,其实比顺心还要可靠一些呢。”

谢慕林看了香桃一眼,没有说什么。顺心与如意无论谁更可靠一些,一但谢映容闯了祸,肯定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果。谁胆大胆小,又有什么区别呢?

金萱堂传来了谢老太太的怒吼,随之而来的还有瓷器被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显然,谢老太太开始发威了。谢映容也要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

谢慕林叹了口气,看向香桃:“走吧,咱们过去劝劝架,总不能真让老太太被气得吐血,犯起老病来吧!”

第七百零六章 怒火

谢慕林及时出现劝架,成功地避免了谢老太太被气得爆血管的结果。

但即使如此,谢映容眼下的模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头发凌乱,左边脸颊上有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分外显眼,双眼红肿,犹带泪痕,身上的华服也都不服先前的齐整体面,还掉了两根簪子,整个人狼狈不堪。

关键是,她懵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说得好好的,谢老太太忽然就发了火?难不成就因为珍珠说了些拆台的话,谢老太太就发现她撒谎了?!可她明明都有好好解释过了呀?!若换了是从前,谢老太太早就信以为真了,怎的如今竟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不肯上当了呢?!

谢慕林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走人,免得再挨打受骂,可她不服气,也不甘心。她忍不住问谢老太太:“老太太为何这般生气?就因为珍珠姐姐说的话,与我知道的不大一样么?可我都说清楚了的,卞家人确实没露出有难处的模样来,可卞大妹妹私底下说我说话时,是哭诉了的!卞家人要脸,才在我们这些外人面前强颜欢笑,并不能证明他们家确实没有难处呀!”

谢慕林暗暗翻了个白眼,都被拆穿了,还非要强辞夺理,谢映容这是生怕自己挨的耳光太少了吗?她飞快地横了后者一眼:“三妹妹少说两句吧。你没瞧见老太太生气得脸都白了吗?赶紧走!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吧!”

谢映容撇撇嘴,眼泪汪汪,满面委屈与不解,慢吞吞地转身往门外走去。

谢老太太却不打算轻易饶过她了:“你给我站住!你还觉得委屈是不是?!你打量着我老太婆整天待在家里,不知道外头的事儿,就不晓得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是不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老太婆我有儿有孙,既不聋也不瞎!先前会信你,只是以为你这贱丫头三年前吃过苦头,今儿理当学乖了些,不敢再骗你的老祖母了,没想到你比当年还要蠢!

“这种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真假的谎话,你也敢在我面前撒出来!我都派珍珠跟着你去了,珍珠也拆穿了你的谎话,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自己没错,是珍珠不知道内情?!你信不信我这就打发人去卞家,问问他家老太婆,她孙女儿是不是真象你说的那样,就要嫁给一个纨绔子弟,终日只能以泪洗面了?!”

谢映容的脸色顿时大变。以谢老太太的性格,这种事她未必做得出来。一旦她做了,自己在卞家可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这种事怎么能让它发生?!

谢映容目光闪烁,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转,便扑通一声脆在谢老太太面前,哭道:“是孙女儿错了!孙女儿知道老太太素来不喜卞老太太,才故意说些他家的坏话来讨您欢心的,并非有意哄骗!您老人家听了孙女儿的话,不是很开心么?横竖您又不会见到卞老太太,不知道此事真假,便只当人家真个落魄了,心情一好,每天也能多吃半碗饭,身体也更硬朗了。孙女儿只是为了让您老人家高兴呀!”

谢老太太啐了她一口:“倘若你只是为了哄我高兴,又巴巴儿地跑去卞家做什么?!你还怂恿我,趁着家里人在京城的时候,在桂园办什么宴席、茶会,把卞家,卞家的亲友,还有从前慧圆街那些认识的人家都请过来见面,说些安慰卞家的话,送些礼物,也好显示一番咱们谢家的仁厚,叫这些故人知道,我如今已不复当年落魄模样了!你说得多好听呀,好象处处为我着想似的,我若不是知道你在撒谎,说不定还真的这么做了!然后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老脸丢得精光!叫卞家那婆娘越发嘲笑我上不得台面!”

这个建议是早上谢映容给她提的,她今天上午基本就在盘算这件事了。在当年认识的慧圆街故人面前,把老冤家卞老太太踩在脚底下,确实是她当年初离京城时最大的愿望。本来,她都快把卞老太太给忘光了,谢映容一提,她便又想起了往事,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应该趁着在京城的机会好好踩对方一脚。

谢映容去卞家替她打消息期间,她跟何婆子就已经把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在哪里办茶会,请哪些人,当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要说什么话,送什么礼……连请帖的底稿都拟好了两版!倘若不是蒋婆子把谢徽之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等谢映容回来继续撒谎,她明儿说不定就把帖子派出去了!

她素来不在意几个庶出的孙子孙女,谢徽之更是时不时惹她生气,哪怕嘴甜时是真甜,她也不爱搭理。若不是蒋婆子心里担心她这个主人再次上了谢映容的当,特地去找谢徽之打听卞家的消息,她就要在慧圆街那帮婆娘面前出大丑了!

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

谢老太太越想越生气,随手抓起手边小几上仅剩的茶杯,再次朝谢映容身上摔去:“死丫头!我出了丑,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就这么费尽心思,只想把卞家婆娘的外孙请过来,你是想干什么?!那个程笃都已经娶亲生子了,你难道还想勾引他不成?!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孙女儿,赶紧给我滚出去!你再敢在我面前提一个‘卞’字,我就撕烂你的嘴!”

谢映容还是一头雾水呢,但身上被那茶杯打得生疼,虽然生气又委屈,但还是害怕地带着两个丫头迅速逃跑了。

谢慕林是真没想到,谢映容竟然还怂恿了谢老太太开茶会宴请卞家及其亲友,不明白她这是想干什么。但看到谢老太太那副涨红了脸的模样,她也顾不上细问,连忙好言安抚:“老太太,消消气,你这不是没上当吗?你也不必想太多,倘若你真要做东请客,我们兄妹几个肯定会听说的,三弟到时候就知道了,自会把实情告诉你。三妹妹无论想干什么,都是干不成的。她这是犯了蠢,你何必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杜老爷子先前可是警告过你的,你别忘了他的话,若是气得狠了,我们上哪儿找位靠谱的大夫来给你治病?京中虽然有不少太医,但没几个是咱们家相熟又靠得住的。”

谢老太太想想也是,连忙深呼吸几下,珍珠又迅速寻出了杜老爷子事先配好的药丸,给她喂了一丸下去,不一会儿,她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但谢老太太还是很生谢映容的气:“我竟然又被这小蹄子给骗了!这丫头真真信不得!我再也不会听她说的话了,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信!”

谢慕林哑然失笑,替她顺了顺气,才提出了疑惑:“三妹妹这到底是想干啥呀?她难道不知道,你要是真的宴请了卞家人,她先前撒的谎就要彻底穿帮了吗?”

谢老太太撇嘴:“她还想着那个程笃呢!傻丫头为了男人,什么蠢事做不出来?!”

珍珠在旁顿了一顿:“老太太……三姑娘可能不是为了程大少爷。”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慕林与谢老太太疑惑地扭头看向她。

第七百零七章 忽悠

珍珠说起今日在卞家的经历时,面上还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尴尬。在人前不好显示出来,但如今当着谢老太太与二姑娘谢慕林的面,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今日随同谢映容前往卞家,珍珠自然不难发现,卞家的情形与三姑娘先前所言不大相同,不但没有落魄气息,还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全家上下,无论主仆,人人都是精神奕奕的。各人穿戴打扮都很体面,规矩也秩序井然。在珍珠这个见识过高门大户作派的大丫头眼中,卞家治家,只怕比如今谢家内宅的规矩还要严谨一些。毕竟如今在谢家执掌中馈的,是年纪尚少的二姑娘谢慕林,做事虽然能干,但管理的手段并不算严厉。卞家的规矩哪怕比不得当年曹氏太太森严,也很有大家气息了。

珍珠没有见到男主人卞举人,但据说是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娘家一位亲眷爱妾生的小儿子满月宴客,他受邀请过去赴宴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这种宴席,若没有正房太太出面张罗,亲友家的正经女眷通常是不会出席的。卞举人也只是给那孩子的父亲面子,应酬一下罢了。但他能有这种交际活动,也足可见他不复从前的孤立无援了。卞老太太与卞太太闲聊间说笑了两句,就已经把卞家今非昔比的事实摆在了客人面前。

但谢映容好象没怎么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象当年离京前一般,对卞家人依旧是亲热有加,仿佛卞老太太是与她有亲缘关系的长辈似的,说撒娇就撒娇,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卞老太太与卞太太起初其实是拿她当客人看的,见她如此不见外,都尴尬了一下,但很快就配合地说笑起来,不再露出异样的神色了。

卞大姑娘倒是依旧跟谢映容亲亲热热的,拉着她说了许多话,有时候都忽略了母亲那边递过来的眼色,把未婚夫婿跟她通信、送小玩意儿之类的闺房琐事都说出来了,听得卞太太一脸无奈,卞老太太也面露尴尬的微笑。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别家的姑娘都会想办法把话题岔开的,这并不难办到,尤其是卞大姑娘对谢映容还十分信服。然而谢映容不但没有岔开话题,反而引导着卞大姑娘说了不少未来夫家的消息,听得卞太太眉头直皱,迅速叫人换了茶点,又拿出家里新做的几种点心,才把话题给扭转了。

可没过多久,谢映容也不知与卞大姑娘说了什么悄悄话,后者竟然声称要跟谢映容密谈,把人给拉去了自己的闺房。珍珠当时被落在原地,见顺心、如意二人都被命令留在房间门口听候吩咐,不得进门,自己更是只能留下陪卞家两位太太说话,顿时尴尬无比。

她一个丫头,要陪人家老太太和太太说什么话?说谢老太太的近况么?谁不知道卞老太太一直看不上谢老太太的性情为人呢?!

还好卞老太太很有气度,客客气气地问她些谢老太太身体是否安好之类的客套话,并不为难她。只是卞太太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估计是不放心女儿那张嘴,就把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派过去了。

卞家宅子并不算大,珍珠看着谢映容与卞大姑娘离开的方向,也能猜到后者的闺房所在。她看卞太太那大丫头离开的方向,似乎与谢映容她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但相距并不远。而半个时辰之后,对方回转,却向卞太太禀报了两个姑娘在闺房里“密谈”的内容。

谢映容又向卞大姑娘打听起了其未婚夫婿的消息,包括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相如何?嫡出庶出?是否在家中受宠爱重视?得知对方名叫万秀,是平昌侯府二房的嫡次子时,她就皱了眉头,转而打听起了万秀有多少兄弟姐妹,父亲是什么官职?母亲又是什么家世?等等等等。

谢映容打听得太过仔细了。万秀给卞大姑娘送了什么小玩意儿,两人是如何见面的,期间发生过什么小趣事,种种细节她都问了。卞大姑娘害羞地不想多言时,她就说:“我是在关心你!知道那人对你好,我才能放心哪!”卞大姑娘听了还挺感动的,对她越发有问必答了。

她还告诉谢映容,过些天万家有赏菊宴,卞家全家都受到了邀请。谢映容就开始说些好奇与羡慕的话,言道自己在京城无处可去,家里长辈管束很严,想去赏景见朋友,都很困难,云云。

卞大姑娘立刻脱口而出,说可以邀请她一块儿去平昌侯府的赏菊宴,反正以谢映容的家世,也够格去参加这种聚会了。有平昌侯府的请帖,谢老太太想必不会拦着孙女儿出门。

谢映容立刻就微笑着感谢了卞大姑娘的邀请,问是哪一日?到时候她一定不会辜负卞大姑娘的好意。

卞太太听着丫头汇报到这里,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卞老太太面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珍珠只觉得有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卞大姑娘屋里堵住自家三姑娘的嘴。以为背着人家长辈,就能忽悠人家姑娘,三姑娘真把卞家女眷当成是傻子么?!

卞太太迅速命人提前开饭,把两个姑娘从闺房里叫了出来,结束了二人的密谈。在用饭期间,卞大姑娘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卞太太以“嬷嬷教导的规矩礼仪”为理由,给堵回去了。

饭后各人吃茶,谢映容再说些讨好卞老太太,以及想念她的话,卞老太太便说:“这几年你没有消息,我们也怪想你的。你们家这回北上北平,是要与谢大人团聚。北平与京城之间水陆交通还算方便,你也知道我们家住在哪儿,等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只管写信来。我老太婆虽然老眼昏花了,心思却还算明白,可以口述回信。如此,两家不算断了来往,我们也能知道你的消息了。你年纪已经不小,此次北上,只怕就要嫁人了,好歹叫我们知道,你嫁到了什么人家。倘若将来有随夫家回京的时候,你们小姐妹俩还有再聚的一日。”

卞大姑娘立时就点头附和,怂恿谢映容答应下来。谢映容是答应了,随后卞老太太又掩口笑问:“其实,若是你信得过我们家,我替你保个媒如何?我们也认得好些个青年才俊呢,就怕你嫌弃人家家世不如你显赫。倘若你能嫁在京里,就不必一去数年没有音讯了。”说罢又指向卞大姑娘,“她订亲的那孩子,就有好几个兄弟还未说亲呢。你俩这样要好,日后做个妯娌也不错。”

卞大姑娘自然是更高兴了,然而谢映容却犹豫了,她婉拒了卞老太太,表示自己还要听从父亲的安排,只能谢过卞老太太的好意了。

珍珠当时就看见,卞老太太面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当卞大姑娘提起赏菊宴时,她与卞太太都拒绝了:“你还未嫁过去呢,怎么好对平昌侯府提要求?也不怕人笑话!”

这回就轮到谢映容的脸色不好看了。

第七百零八章 戒心

珍珠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对谢老太太与谢慕林道:“我那时候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三姑娘自己还不知道呢,她以为跟卞大姑娘在屋里密谈,门外有两个丫头守着,就不用担心风声外泄,哪里知道人家家里自有法子探听到姑娘屋里的动静?卞老太太其实已经算是给三姑娘留脸面的了,她说要给三姑娘做媒,其实就是想给三姑娘台阶下的意思,可谁能想到,三姑娘竟不领情呢?!”

在卞家人看来,如果谢映容一直关注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婿,是因为羡慕人家的家世,那卞老太太愿意替她牵线做媒,介绍平昌侯府的其他子弟,也算是成全她了。侯府的子弟出身不低,虽然谢映容父亲是高官,她本身却是庶女,还是名声不怎么样的庶女,卞老太太愿意包揽这样的事,已经是冒了风险了。可如果谢映容这样都不肯答应,又何必一再追问万秀的事呢?难道她感兴趣的,不是“平昌侯府子弟”,而是万秀本人吗?

得出这种结论的卞家婆媳,会对谢映容有好感才怪!她们不答应卞大姑娘,邀请谢映容同赴平昌侯府的赏菊宴,就是不给她任何机会接触万秀。人家没有当场给谢映容难堪,还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甚至没让谢映容察觉到她们的不满,回到家里还奢望着要做东开什么茶会,把卞家人及其亲友请过来吃茶,就已经很难得了。

珍珠叹道:“卞老太太要去午睡,三姑娘就该告辞的。我提醒了三姑娘,她却没动静,反倒继续缠着卞大姑娘说话。卞太太估计是放心不下女儿,也留下来一块儿闲话家常了,好几次都想岔开话题,三姑娘却总是要把话题岔回万家去,还自以为人家没有察觉。直到卞家下人来报,说是宁国侯府的姑太太打发人来跟卞太太商量一件事,卞太太方才以此为由,提出要送客,否则三姑娘怕是还要在卞家待到晚饭时分呢。回来的路上,三姑娘一直在为没能说服卞家人替她要一张平昌侯府的帖子而生闷气。她向老太太提议做东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谢映容早上提议开茶会请卞家人来时,说的是昔日与谢老太太有过来往的慧圆街官眷,从卞家回来后,她提议的客人又增添了“卞家亲友”这一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刚刚与卞家成为姻亲的平昌侯府万家。因此,若说谢映容怂恿谢老太太请客,是为了见某位男客人的话,已婚有子的程笃未必是她的目标,卞大姑娘的未婚夫万秀,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呢!

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让谢老太太的心情好一点。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死丫头越发荒唐了!卞家那婆娘有什么好的?她不是看上人家的外孙,就是看上人家的孙女婿!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侯府子弟又如何?只是旁支二房的儿子,还不是嫡长子,那不是跟曹家那些四房、五房的子弟一样么?还不如程笃呢!谢映容的眼睛不是长在头顶上?怎么不去肖想一下正房嫡脉的人呢?!

谢慕林也觉得啼笑皆非:“三妹妹这会子还糊涂得很呢,她不知道老太太你为什么发火,也不明白卞家婆媳为何不肯带她赴宴。她大概还以为自己把卞大姑娘忽悠得很好,能无往不利吧?卞家婆媳对她已经生了戒心,以后怕是不会再给她作妖的机会了。反正卞大姑娘好糊弄得很,等我们家离了京城,她们也就不必担心了。”

谢老太太啐了一口:“她们担不担心又如何?!我倒是要担心自己的脸面是不是早已丢尽了!这回那卞家的婆娘越发要小看我了。她自个儿养出一个傻孙女儿,素来入不了我的眼,如今我却没脸去跟她比了,因为她养的孙女只是傻,我养的孙女却蠢得象猪一样,还不要脸!”

谢慕林咳了两声,安慰她道:“老太太别生气。反正卞家人暂时不会再送什么帖子过来了,你又禁了三妹妹的足,这些天就让她留在家里好好养脸上的伤吧。等我们离了京城,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蒋婆子在旁也劝道:“是呀,老太太,您身体要紧。方才气坏了吧?还是赶紧把身体养好,精神养足,才好应付接下来的千里远行呢。三姑娘的事儿,有少爷与姑娘们管着,您何必操心?”

谢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叹息道:“阿蒋啊,你不明白,我操心的哪里是那贱丫头哟,我是在担心自个儿的脸面呀!”

珍珠柔声安抚道:“老太太别担心,我在卞家已经向卞老太太说过了,道三姑娘会去他家做客,是因为老太太您听了三姑娘的话,想念昔日故人,关心故人们的近况,才答应了三姑娘的请求,放她出门的。卞老太太只会觉得是三姑娘别有用心,连亲祖母都给哄骗了,不会误会到您身上的。”

谢老太太哂道:“谁管她误不误会呢?只要这死丫头在他家犯一回蠢,我就注定了要丢一回脸了。难不成我还能亲自跟那婆娘辩解不成?!罢了,罢了,他家如今都攀上娘娘、皇子了,我在京城一个靠山都没有,还跟她争这个闲气做什么?还不如早些去北平做我的老封君呢!在那儿有燕王爷给我们谢家撑腰,我就不信,还有谁能越过我的风头去!”

但她转念一想,万一真如蒋婆子所言,四皇子将来要做燕王府的嗣子,卞举人又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北平为四皇子效力,那她就又要面临风头被抢的危险了。

谢老太太顿时心情大坏,也没心情跟人多说什么了,摆摆手就要赶人走,打算回里屋躺一躺,伸伸腰腿去。蒋婆子与珍珠分别抢上前去要搀扶,两人相互对上了一眼,都没有退缩,随即便一人搀着一边手臂,把谢老太太扶稳了。至于稍稍落后一步的何婆子,只能跟在后头,盯着蒋婆子的背影看。

谢慕林察觉到气氛有异,也没兴趣掺上一脚,一路把谢老太太送进了卧室,便告退出来。

香桃从门外走进来,压低声音向她禀报:“姑娘,大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第七百零九章 委屈

谢慕林连忙迎出前院,发现谢显之与谢映慧面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疲劳之色,人却是喜气洋洋的,似乎遇上了什么好事。

她便笑着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大哥大姐看起来心情很好,莫非是在承恩侯府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啦?”

不等谢显之开口,谢映慧便抢先道:“承恩侯府里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我母亲留我们俩下来吃了顿午饭,我什么都吃不下去,光是坐在那儿,就够倒胃口的了。饭罢我立刻就拉着哥哥告辞了,不想留在那儿看曹家人那番嘴脸。只是那时候还早,我想着马家今日洗三,虽然不曾大摆宴席,只请了亲友上门,我们也可以厚着脸皮去贺一贺,于是便拉着哥哥去走了一遭,还见了长公主殿下与玉蓉,聊到太阳下山了才回来的。”

谢显之还有些不好意思:“你大姐姐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在承恩侯府受了些委屈,便全都告诉了马姑娘,事无大小的,连母亲的坏话,她也没少说。我坐在那里,怪不好意思的。这些事儿怎么好告诉外人?偏偏她拿长公主殿下当自家长辈似的,在别人面前又哭又骂,我又不好拦着她。”

谢映慧瞪了他一眼:“曹家人有脸做,我为什么没脸说?!他们叫我们兄妹干的事儿,那是我们应该干的么?!曹文泰半点不考虑我们兄妹的处境,只知道强人所难,我没有当场骂回去,就已经是给足了曹家脸面!大舅母竟然还厚颜无耻地提我的亲事,说曹文衡已是不成了,但曹家还有别的子弟尚未说亲,可以重提婚约,绝不会亏待了我。我呸!谁稀罕嫁进他们曹家?!我和哥哥为着母亲姓曹,至今摆脱不了曹家的拖累,就已经够倒霉的了,难道还要一辈子绑死在他们家,不得解脱么?!”

谢慕林吃了一惊;“啥?承恩侯夫人竟然还想让你嫁到曹家去?!”

“你也觉得很可笑吧?”谢映慧冷笑,“当年他们把我和哥哥当成累赘一般置之不理,如今竟然也会有说我们好话的一日了!可惜那副嘴脸一看就知道没有诚意,不过是哄骗我们小辈罢了。母亲竟然还能信以为真,就差没当场答应下来了!然而我们兄妹的婚事,早就不是母亲一个人能决定的了,她若是想要逼我,大不了我这辈子再不见她就是!”

谢显之忙安抚她道:“大妹妹别恼了,当时我不是已经跟母亲说过了么?父亲要我们去北平后再相看亲事,他已经有了看中的人选,兴许还会请动燕王殿下做媒。有燕王殿下镇场,母亲也不敢多言的。就是大舅母,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她想拿婚事来拉拢我们兄妹,只是为了让我们替她办事而已。等这事儿一过,她眼里哪里还有我们?”

谢璞兴许已经为几个年纪渐长的儿女看好的婚事,这是有可能的,但说会请动燕王殿下做媒,这就是撒谎了。谢璞几个儿女呢,焉能个个有此殊荣?那燕王殿下也太忙了些。不过谢显之这样的老实读书人,竟然也有懂得拿燕王殿下做挡箭牌,震慑曹家人的时候,只能说他这些年长进的不仅仅是学问,在人情世故方面,也成熟了不少呢。

谢慕林撇开那所谓的婚事不理,只问谢映慧:“承恩侯夫人想让你们办什么事?”

谢映慧撇嘴,拉着谢慕林直入花厅,把丫头婆子们都摒退了,只留下兄妹三人,方才告诉谢慕林:“还能有什么事?我们兄妹领了焦银台的差使,要替皇上去燕王殿下面前传话,这事儿定是叫曹家人知道了!曹家人在朝上提起燕王府嗣子之事,还不是想帮太子殿下解决一位有意夺储的皇子么?如今知道有路子可联系燕王殿下,怎么肯放过?!他们想让我们在燕王殿下面前多替三皇子说几句好话,好促成三皇子过继,还说燕王殿下若是实在不喜欢三皇子,四皇子也行,但绝对不能是二皇子!”

燕王府执掌北方边军大权,若是让二皇子过继到燕王府,拿到了这个权力,对太子与曹家一方也是个威胁呢。曹家之所以更属意三皇子或四皇子成为燕王嗣子,估计是认定了他们没有领兵的本事。前者过继,太子就少了一个威胁;后者过继,好歹北方军权没有落到与太子敌对的人手里。

谢慕林由此也可以推测,太子一方估计是决定要拉拢四皇子一方为盟友了。因为四皇子威胁不到他的储位,又得皇帝宠爱,让太子觉得有拉拢的价值。

对此谢慕林只能给太子点根蜡了,皇帝对继承人的选择有自己的想法,太子的地位其实没他以为的那么稳当……

谢映慧还在那里忿忿不平:“这种皇族嗣子的事儿,是我和哥哥能掺和的么?!燕王殿下若是喜欢三皇子,早就答应皇上了,还能拖到这时候?!至于四皇子,更是圣意自有决断!我们家都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圣意所属了,还去劝燕王殿下选择四皇子做嗣子,难道是嫌命太长么?!一下子得罪了两位至高显贵之人,还要连累父亲,今后还怎么过日子呀!我图什么?就为了嫁进曹家么?!”

关键是,她从前家中未生变之时,都没看上过曹家旁支的子弟,只是被曹文衡迷住眼罢了。承恩侯夫人凭什么认为,她今日就乐意嫁给那些愚蠢的曹家纨绔了?承恩侯夫人还以为那些子弟是什么香饽饽呢?谢家如今没她以为的那么落魄,好不好?!

更令谢映慧生气的,是母亲曹淑卿的态度。曹淑卿仍旧自以为是地要安排他们的未来,可她想要的安排,却全都是在为自己着想……

就算曹淑卿如今要与方闻山和离后大归,必须要讨好兄嫂,以保证自己富贵安逸的生活,也没有理由再次牺牲早早离开了她的亲生儿女吧?

想到这里,谢映慧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谢慕林看着她的红眼圈,关切地问:“大姐怎么了?你在曹家还受了什么委屈?”

“我没事儿。”谢映慧吸了吸鼻子,平静地道,“反正……就这样吧。我和哥哥去承恩侯府请安,不过是要全了礼数罢了。如今礼数尽过了,接下来就不必再看他们的脸色。至于母亲……她又不领我们的情,还是要依附曹家度日,我们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反正我和哥哥只是路过京城,往后也只能让母亲好自为之了。倘若她真的沦落到无家可归,我和哥哥还是会管她的。眼下……我们是管不了了。”

谢显之轻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那个……我们在马家,听长公主殿下说了一件事……”

“对对对,这才是正经大事儿呢!”谢映慧飞快地抢过兄长的话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长公主殿下说要借桂园开宴席,宴请燕王殿下与一众亲友呢!日子没剩几天了,我们得赶紧预备起来!”

第七百一十章 筹备

永宁长公主决定要宴请燕王,当然不是听了谢映慧的哭诉后,才临时决定下来的。

她其实本来就是皇帝最期望能说服燕王的说客,只是由于她与太后都不想插手皇子争储,所以借着儿媳妇即将临盆的理由,婉拒推托了,皇帝才改而找了别人。谢家兄妹几个,不过是那“别人”当中几个不起眼的小透明罢了。

但如今马二奶奶封氏出人意料地提前生产了,母子平安,接下来只要坐月子就好。永宁长公主没有了推托的理由,太后赏赐的旨意与物件才从宫里送出来,皇帝的使者随后就到了。永宁长公主不可能再推辞此事,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见另一位兄弟燕王,把皇帝的意思委婉地传达过去,再把燕王的意愿告知皇帝,让他们兄弟之间达成共识,把燕王府的嗣子人选给决定下来。

这件事不好做,若是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得罪了未来的新君。但如果坚决不去做,永宁长公主直接就要得罪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了。她虽然由太后抚养长大,但并非皇帝的同母姐妹,心里是不敢拿大的。身为皇室公主,自幼丧母,永宁长公主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处理与皇帝这位兄弟之间的关系。

永宁长公主决定要照着皇帝的意思去做,但怎么做却可以再作斟酌。她希望能将整件事处理得尽可能轻描淡写一些,让这次宴请的政治意味显得没那么浓厚。她可以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下,与另一位兄弟燕王闲话家常,然后不经意间,就把该说的话给说出口了。

这样一来,即使燕王到时候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抱怨,或者对未来的嗣子有什么期望,都可以无所拘束地说出来。就算他的想法与皇帝的意思截然相反,或对皇帝有怨怼之意,也不会引来糟糕的结果。因为那只是“闲聊”时的话语,并非正式场合的表态,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借用“桂园”这个地点,才是永宁长公主见过谢家兄妹之后,产生的想法。

谢映慧却很兴奋。桂园自打谢家出事后,就被用来当作出租的宴席场地进行经营,这三年里生意还不错,但基本上只有中层官员阶层及其家眷会光顾,要么就是纯粹的文人们,图园中景致优美,收费又不高,才乐意在这里办宴席聚会的。

京城的权贵圈子就不怎么看得上这里了,有人是嫌它主人曾经被抄家,略嫌“晦气”;有人是顾虑曹家脸面,知道这里是曹家出嫁女想要霸占却失败了的地方;还有人是自家就有场地,看不上外人地盘的。

整三年的时间里,光顾桂园的客人中,身份最高的除了一位侍郎府的公子拿这里开了个诗会以外,就只有卢飞云的母亲曾经包过园子两回了。这两回分别是卢飞云的生日小宴与她母亲的赏花会,都有卢飞云的功劳在,显然是她有心要帮闺蜜谢映慧一把。

而如今,永宁长公主即将要在桂园中宴请燕王以及一众宗室王公亲贵,园子的身价立时就上去了!今后,愿意前来赏景的贵人,想必会更多吧?

谢慕林迅速想到了这件事的好处,也跟着谢映慧一块儿兴奋起来。

她问谢映慧:“宴席具体是在哪一天?有多少客人?要摆什么形式的宴席?会延续多长时间?咱们来得及准备吗?”

谢映慧在这方面的经验比她丰富多了,十分淡定:“没事儿,长公主府的能干人多着呢!既然是长公主殿下做东,这些宴席什么的,用不着我们操心,殿下自会命人准备妥当。到时候席上侍候的人,以及用的菜肴、家具、摆设,应该都不会叫我们家出的。我们只需要把地方打扫干净,让园子里的景色漂漂亮亮的,叫客人看了心旷神怡,就足够了。”

谢慕林十分虚心地向大姐取经:“那要做到什么程度呢?这个时节……只怕桂园里的桂花已经过了最好的季节了吧?”而桂园最负盛名的,正是桂花。

谢映慧不慌不忙地说:“无妨。当初建园子的时候,我母亲请动了有名的山子雷,他从安徽请来了当地最好的花匠,专门侍候园子里的桂花。家里当年出事的时候,这花匠没有跑,后来还主动找回来了,仍旧在园子里当差,只是不再仅仅侍候桂花而已。有他在,园子里的桂花越开越好,满京城都有名气的。眼下还有一大片桂花开得正好呢,哪怕再过十天,都不会衰败!除了桂花以外,园子里还有十几本名贵菊花,足有五六个稀罕的品种,就算是长公主府的园子,也不过如此了。用来招待宗室里的贵客,足够了!”

谢慕林穿越后就几乎没去过桂园,对园中情况自然不如谢映慧这位常客熟悉,见她这么说了,便也信了她:“那我们再去园子里瞧瞧,让人尽快把该整理的整理干净,就可以交给长公主府的人去部置宴席会场了。”

谢映慧点点头:“回来的时候,我和哥哥已经先去园子瞧过了,大体上还是好的。毛掌柜与蔡老田经营桂园很是用心,平日里天天打发人去修整花木、打扫房舍,无论哪一天有客人来包场,都不会叫人挑出刺来。这份用心,如今省了我们好大的力气!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再把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收拾好,把花木枝叶再修剪修剪,也就差不多了。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请长公主府的嬷嬷提前过来逛一圈,看有哪些不足之处,及早改过来,等长公主降临时,就不怕会出丑了。”

谢显之这时候才插上了嘴:“虽说有长公主府的人负责布置宴席,连家具摆设都不必我们操心,但我们也不能全将事情都推给长公主的人去办。长公主殿下说了,我们家就在边上,到时候燕王殿下肯定要召见我们,总不能真把自己当成甩手掌柜吧?”

谢映慧闻言笑道:“我正有此意,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女孩儿家也不好出面去跟长公主府的人打交道。到时候过来布置宴席的,肯定不会只有嬷嬷们!哥哥,到时候还得要你出马才行。你去跟长公主府的人交涉吧?”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是长子,便答应了下来:“也好。若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我会再叫上二弟和你们的。”

谢映慧欲言又止,迅速看了谢慕林一眼。谢慕林心生莫名:“大姐怎么了?”谢映慧干笑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就这么办吧!”

第七百一十一章 心思

晚饭时,谢老太太因为还未消气,不想见太多人,仍是在金萱堂解决的。除了谢映容被禁足在自己院子里以外,其他人都聚在一处吃晚饭,听说永宁长公主要用桂园设宴招待燕王,都觉得很是荣幸。

宛琴第一个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大小姐,咱们家的少爷姑娘们能出席长公主的宴会么?那是咱们家的园子,咱们住得又近,可以过去吧?!”

谢映慧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这要看长公主殿下如何安排了。长公主说这算是半个家宴,除了燕王殿下是主宾以外,其余来参加宴席的,都是宗室皇亲,没打算邀请外人。咱们家虽是东道主,却是不折不扣的外人。若是燕王殿下有召,我们自然能去露个面。可若燕王殿下不发话,我们跑过去,岂不是失礼了?”

宛琴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她本来以为,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以让一双儿女在贵人们面前露个面,倘若有哪位王府贵人能看中她的女儿谢映芬,上门求娶,那就更好了。能嫁在京中,还是嫁的王公亲贵,自然比嫁给北平的寻常官宦人家强一百倍呀……

谢映芬暗暗气恼。她自然猜得出生母的意思,却觉得宛琴让她在兄姐们面前丢脸了。谢涵之在旁看得分明,虽然不敢阻拦生母,但还是暗暗扯了扯胞姐的袖角,用眼神给予鼓励和安慰。谢映芬回头看了弟弟一眼,才觉得心头的怒气消散了许多。

谢徽之坐在对面,瞥见大金姨娘露出希翼期盼的表情,心情忽然又不好了。他冷笑了一下,开口道“让我说,这宴席可不是那么好去的。永宁长公主殿下无端端的为何要宴请燕王殿下?还不是奉了皇命,要给燕王殿下递话,促请燕王早日答应嗣子人选么?这事儿如今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位皇子殿下彼此明争暗斗不休,旁人躲都来不及!咱们家因着父亲在燕王殿下手底下做事,压根儿就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可我们只是小人物罢了,燕王殿下相召,我们过去见个礼,把焦大人吩咐的话传达完了,就可以告退了。人人都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会跟我们计较。可若是我们太热心于长公主的宴会,叫人误会我们家是有意掺和燕王府择嗣之事,甚至是在掺和诸皇子之争,意在报复曹家当年的陷害……那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解释得了的!”

宛琴听完,顿时脸色大变。她至今还觉得曹家高高在上,坚不可摧,自然不想被曹家误会,彻底成为他们的敌人,当然不敢再多言了。

大金姨娘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倒是半句也不提把女儿放出来的话了。她饭前就已经去见过谢映容,虽然弄不清楚谢老太太为何大发雷霆,但也知道女儿又撒谎做错事了,受罚也是活该。若是禁足在家能阻止她继续胡闹,倒也不是坏事。嫁进京城亲贵人家什么的……果然只是白日梦而已,还是不要再多想了。

晚饭结束后,谢映慧拉住谢慕林“我们到园子里走走,好好商量要如何布置。长公主府的嬷嬷明儿午后就要来了,我们时间不多,得抓紧些。”

谢慕林毫无异议“晚上看不清楚,咱们就先带人把园中的房舍整理一下,明儿早起再考虑室外的景致。”

谢显之忙问两位妹妹“我陪你们过去吧?明日长公主府来人,还要我出面呢。”

谢映慧却笑道“哥哥明儿早上再来吧。你如今陪我们过去,能做什么?打扫屋子之类的活,难道还要你操心?倒是该赶紧把宾客名单背一背,各位贵人都有些什么忌讳、喜好的,你都得记清楚了。就算有长公主府的嬷嬷主事,哥哥也不能一问三不知,在人前露怯出丑吧?倒是我与二妹妹可以省下这功夫了,到时候全靠哥哥提点。”

这可不是什么轻省活。谢显之离开京城权贵社交圈子已经超过三年了,要重新拣起相关情报,还真不是件易事,说不定还得找人打听去,那就得赶在宵禁之前派人出门了。他连忙正色应了下来,还把谢徽之给叫上了,毕竟许多京城王公亲贵的近况,后者可能比他更清楚些。

谢映慧拉着谢慕林去桂园,谢映芬本想跟上帮忙打个下手,但她才打发弟弟回院子歇息,就被生母宛琴给拉走了。宛琴刚才被谢徽之的话吓着了,半点不敢叫谢映芬沾手桂园宴席的事。谢映芬气恼得不行,回头收到谢映慧的眼色,方才按捺住脾气,打消了原本的计划,跟着宛琴乖乖走了。她决定要跟生母好好谈一谈。

谢慕林与谢映慧二人结伴去了桂园。园子离谢家大宅极近,在后宅一处侧门横穿夹道,就可直入桂园的侧门了。这里原是从前谢家后宅里的女眷们前往园子的近路,并非正式的通道。但没办法,自打桂园被分隔出来,另开了正门,接受外客的承包之后,园子与谢家外院的通道就被封了。那个门如今在出租给外人的客院里,不封是不行的。

四周一片漆黑,丫头婆子打着四个灯笼,照得前路一片雪白。谢慕林与自家大姐同行,虽觉得周围环境有些陌生,但有这么多人在,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倒也不怵。她察觉到谢映慧似乎在刻意与自己同行,还拒绝了谢显之的陪伴,必有缘故,便歪头看了自家大姐几眼,见对方沉思不语,决定先开口“大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谢映慧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等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桂园灯火通明的主建筑群地段,蔡老田已经带着一群人在前方等候了,她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呆子,你忘了我先前跟你说过的事儿了?现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让大哥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出头露脸,却要叫二哥抢他的风头,我们想做的那件事,多早晚才能成事儿呢?!”

谢慕林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件事呀。

她没好气地嗔了回去“大姐才是呆子呢!大哥长了这么大,几时操心过庶务?你让他去出头露脸,固然是个机会,可也要看看他能不能应付得来!如果他撑不住场面,岂不是反而要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出丑?那时候才是没有了转寰的余地呢!”

谢映慧一怔,旋即皱起眉头。确实,她有些欠考虑了,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大哥……应该应付得来的。从前家里在京城还算兴盛时,他在贵人面前从来就没露过怯!”

“那不就行了?”谢慕林哂道,“二哥又不会抢他的风头,跟在他身后,只当是见见世面了。如果大哥有应付不来的地方,二哥自会助,他一臂之力。他们兄弟相处融洽,足可证明我们谢家内部和睦,难道不比那些内斗得一塌糊涂的人家更具有吸引力吗?!”

谢映慧顿时陷入了沉思。



第七百一十二章 安排

桂园因为常年接受外包,所以平时维护得还是挺好的。

谢慕林与谢映慧一道,在蔡老田夫妻的引领下,把桂园里几处能用来摆宴或招待客人的房舍都转了一遍,心里便有了底。

当中自然也有昔日她在湖边瞄见的几处亭台楼阁,只是眼下正值天黑,周围光线昏暗,只能借着游廊下挂着的盏盏灯笼,以及卵石小径边上点缀的石灯,可以隐约瞧见园中的道路景致,看不清湖面的情形,让谢慕林没有机会回忆刚穿越过来那日的经历。

不过……想到那次落水还跟谢映慧有些关系,谢慕林就忍不住偷偷看向自家大姐,只见她一脸不自在的模样,还时不时转头来偷看自己。两人对上眼,都尴尬地转开头去。

蔡老田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殷勤地为两位姑娘做介绍:“那一片有两个极好的大院子,从前是用来预备客人歇息、更衣所用的,眼下都还好好的,偶尔也会有客人租了去,带着一家老小来此小住几天,消闲赏景。虽然里头的家具都有些旧了,却大多是上好材料打制的,找的匠人手艺也极好。这些年底下人一直小心保养,想必拿出去招待客人,也不会丢脸。”

谢映慧对那两个院子是极熟悉的,从小到大,她没少跟曹文凤一同来此小住,尤其是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这地方风凉水冷,乃是避暑的好去处。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摇头道:“家具都是旧的了,平日里用着还好,若用来招待燕王殿下与长公主殿下,便略嫌失礼了些。且留着吧,待长公主府的嬷嬷过来验看过,若是她们要换,也随得她们去,一切都要照着长公主府的安排来做。你们只管把东西小心整理装箱,宴席结束了再摆回来就好。”

蔡老田面露憾色,看了那些名贵家具一眼,低头应了是。

家具都要换,那些帷幕帐幔就更不必提了,连各处的窗纱,谢映慧都要求换掉,但没有要求蔡老田他们连夜赶工,而是要等到长公主府的嬷嬷来看过之后,再做决定。如果长公主府的嬷嬷们要求的窗纱他们谢家有,那就尽量从谢家拨物资,如果没有,长公主府的人去采买了,蔡老田也要带着人帮忙,做事麻利一些,期间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蔡老田夫妻自是知道轻重,连忙答应下来。

至于其他的东西,基本上也没什么了。谢慕林建议把灯笼给换了,石灯上的青苔倒不必清理,但如果长公主的宴席是要进行到晚上,那最好在园中各处增设照明装备,务必不能留下太大的死角,以免生事。还有男女宾客更衣歇脚的地方,也都要安排好了,务必要隔离开来,各个路口还要添加指示牌,以免有人走岔了道,跑到不该跑的地方去。

谢慕林提出这条建议时,脑中起码回忆起了七八十部网络小说里女主或女配被人算计陷害的情节。

谢映慧虽然觉得她的想法有些怪怪的,但这些建议确实挺好的,就算长公主府的嬷嬷们也会有所安排,但谢家主动把事情安排妥当,就更显得谢家行事周全了,便没有反对。

她甚至还多提了一条:“虽然眼下天气已转凉,湖上荷花也都开败了,估计没什么人会想游船,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园里的船只全都检查一遍,该修的就修,还要在湖边多配备几个会水的婆子,两两结伴,随时策应,以防有宾客落水遇险。”

蔡老田立时答应下来,但随即他总算想起了三年前二姑娘谢慕林就曾在这片湖上落水遇险,落水的原因好象还跟大小姐有些关系……他不由得露出尬笑,跟妻子对视一眼,有些不安。

自打谢映慧说完多配备几个会水的婆子之后,她就一直看着谢慕林,没有理会旁人的言语。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二妹妹,当年那件事,都是我的错……”

谢慕林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好啦,大姐,你已经道过歉了,不必再重复说对不起。当时只是一桩意外,谁也不是存心要把船弄沉的,而且真正把船弄沉的是程宝钏不是你,要道歉也该是程宝钏道歉才对。而就算我心里真有怨言,那也是怨程宝钏和丢下我去救别人的三妹妹多些。你若真觉得对我不住,平日里对我好一点儿,到了北平后也对我娘好一点儿就是。”

谢映慧红着脸,搅着手帕说:“知道了,我如今对你还不够好么?我对太太……也会以礼相待的。”

谢慕林笑笑,转开了话题:“看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时候不早了,方才都打过一更了,还是先回去吧?明儿早起再过来看景色。”

谢映慧点头:“也好。反正如今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们姐妹二人离开了桂园,蔡老田夫妻却要继续带着人对桂园的几处亭轩楼台重新进行清扫,务必要给长公主府的嬷嬷们留下好印象,尽量减少之后的工作量。

回去的路上,谢映慧特地吩咐随行的丫头婆子们离她们姐妹远些,然后自己提了一盏灯笼慢慢地走着,一只手拉着谢慕林的袖角,压低声音道:“二妹妹,你先前说的话,我都想过了。你说得有道理,我想让哥哥出头露脸,也要看他能不能应付得来……他从前可没理会过这些庶务,就算我接下来几日耳提面命的,把知道的东西全都教给他,他那性子,也未必能应付自如。有二哥在,确实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知道二哥也是读书种子,但若论人情世故,却比哥哥要强。况且,二哥跟着二房叔祖母,没少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为人处事,要比我哥哥周到许多。只是我心里也有顾虑……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让哥哥露这个脸。我固然信得过二哥,但是……玉蓉却着实是个好姑娘,无论家世人品才貌,样样都是顶尖的……”

这是担心谢谨之会对马玉蓉心生爱慕,横刀夺爱吗?

谢慕林不由得失笑:“大姐,你且安心吧。等二哥回了家,我就跟他说清楚这里头的缘故,让他多帮着大哥些。他才不会做伤害大哥的事呢!况且,二哥的亲事……只怕要看二祖母的意思。爹爹都还未必做得了主呢,你愁什么?明摆着我哥哥就不可能在京城找媳妇。而永宁长公主若真要挑女婿,这有婆婆和没婆婆,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她一路低声安抚着谢映慧,把人送回了住处,自己方才离开。

不过,她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道去了谢映容那儿。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得跟这位犯了蠢而不自知的庶妹好好沟通一下,免得对方得知桂园有宴席,便又再蠢蠢欲动起来。离得这么近,她可不敢有任何大意!

第七百一十三章 烦躁

谢映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心情烦躁不安。

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最称她心的顺心,被何婆子命人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已经丢去了柴房,之后能不能调回来,还能不能继续侍候她,都是未知之数;另一个不怎么称她心的如意,也同样挨了十板子,倒还能勉强支撑着干活,只是嘴里说的都是规劝她的话,让她别再轻举妄动,别再惹恼谢老太太了。她心里烦得不行,却又出不了屋子,宴请卞家的事更是没了下文,这叫她如何不心焦呢?

也是谢映容运气不佳,虽说谢慕林等人全都被谢显之与谢映慧带回来的消息吸引住注意力了,全都在关注永宁长公主要在桂园宴请燕王的事,根本顾不上谢映容这个又被禁了足的姐妹,可谢老太太的气还未消呢,等冷静下来,立刻就派了心腹过来处罚三孙女儿。

本来蒋婆子才是当事人,她出面是最好的,但她刚刚在谢老太太面前卖了好,立了功,自然要抓紧时间继续哄好主人,力争上位了。珍珠刚刚从卞家回来,手里也有第一手消息,自然是离不得金萱堂的。稍稍落后一步的何婆子不得不出这个面,也是要给自己出一口气的意思。眼看着蒋婆子抢尽风头,说不定就要取代自己在谢老太太面前的得宠地位了,何婆子心里也憋屈得很呢。

对于三姑娘谢映容,何婆子只是阴阳怪气地传达了谢老太太训斥的话,也就算了。除了禁足,她对主家的姑娘也不敢干什么。但谢映容手底下的两个丫头,她就没那么客气了。

顺心既是谢映容的心腹,又祭出美人计勾搭了门房的人,做了许多不守规矩的事,也助长了三姑娘的胆气,所以被罚得最重。若不是门房那个后生并非谢家家仆,事发之后就已经被蔡老田撵出府去了,说不定顺心还会直接被配人,两人一起被送回乡下庄子去做一辈子粗活呢。如今顺心虽然免去了被配人的命运,但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何婆子直接给她定了个“私通男仆”的罪名,谢家上下但凡是混得好一些的男仆,都不可能会乐意娶她为妻。至于外头的殷实良民,就更不可能考虑了。

她还挨了二十大板,因何婆子在现场监刑,执板的婆子出足了力气,所以这姑娘事后是被拖去柴房的。接下来三天里,她每日只会有一顿食水,还没人照顾伤势,能不能顺利熬过去,谁都说不准。而就算她熬过去了,那二十板子造成的伤势是否会在她身上留下后遗症,更是未知之数。

谢家在京城只是路过,并不会久留,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犯错的丫头拖慢行程。所以,如果谢映容没有出面力争,顺心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上船的话,她有很大的可能会被留在京城养伤,等伤愈之后就直接送回湖阴老家,再也没有小姐身边贴身大丫头的光环,只能以寻常婢仆的身份了此余生。

同样挨了板子的如意,如今就对顺心的情况担心不已。她恳求谢映容“姑娘,拿些银子求求外头守门的妈妈们吧?我看那几位妈妈平日里都是很好说话的!有了银子,她们应该会乐意去看一看顺心,替她弄点金创药什么的,至少也要给她在柴房里添些被褥,有两顿干净饭食吃吧?眼下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冷了,柴房夜里也不知会如何,若是顺心感染了风寒,伤上加病,她真的会撑不住的!姑娘……”

“你有完没完?!”谢映容不耐烦地喝斥道,“你啰嗦半天了!一句靠谱的话都没有!我难道不担心顺心的安危?可如今明摆着老太太在气头上,那何婆子也是存心要置顺心于死地,我就算花了银子又如何?只会白白便宜了外头那些婆娘,还对顺心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你还说外头那些婆子是好人?她们若是好人,怎么平时不见有谁对我有个好脸?!”

如意嘴唇颤了颤,欲言又止,忍不住哭出声来。

谢映容厌烦地瞥了她一眼,扭头进了里屋,坐在床边,随手摔了个枕头。

她是真的不明白,事情好好的,怎会到这个地步的?就算她骗了谢老太太,又没逃开珍珠的监视,回家后肯定要吃一顿挂落的,但她已经以“卞家人强颜欢笑”做借口搪塞过去了,就算谢老太太不相信自己,也没道理会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说说卞老太太的坏话么?从前她也不是没说过呀!当时谢老太太并不是不知道她说的话不真,却依然听得很高兴,今儿怎么就计较起来了呢?!

还有宴席的事儿。她一心想从卞家人处得到平昌侯府赏菊宴的请帖,依照从前的惯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为什么卞家婆媳却迟迟不肯答应?难道她们真的没有那个脸面,可以从万家多讨要一张请帖?那卞大姑娘在她未来婆家人的眼中,也不过如此而已。她那未婚夫万秀,既然是嫡出,那就不是上辈子那个飞黄腾达的万家庶子了。谢映容为此稍稍安心了些,却又开始烦恼,要如何打听、结识万秀的庶出兄弟、堂兄弟们,因此才想要到平昌侯府的赏菊宴走一趟的。可惜卞家婆媳不配合,谢老太太又断然否决了宴请之事,谢映容接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道……真的要放弃么?

其实,若不是拿不准卞老太太牵线说媒的对象,生怕并非万家那个前途光明的庶子,而是某个与他有旧怨的同族子弟,兴许谢映容就答应让卞老太太帮着说亲了。上辈子万家可有不少子弟遭到了那个庶子的报复,谢映容实在不敢冒此大险。她心里觉得很可惜,这本是一条极稳妥的路,无奈她不清楚正主儿是哪一位,也没法跟卞老太太解释,自己想要嫁的是谁,只能无奈放弃。

但是,好不容易跟万家扯上了关系,她又正好身处京城,离万家那个庶子,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就这么放弃掉,然后前往北平去,听从父亲谢璞的安排,嫁给一个小官宦人家的子弟,又或是父亲哪个下属官员家的庶子,甚至是某个北平出身的清贫举子……谢映容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她明明拥有上天的眷顾,有着世人无法想象的神奇经历,家世也好,相貌才华亦十分出众,却不能嫁得如意郎君,从此享尽荣华富贵,长寿安康,她怎么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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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主仆

谢慕林走进屋的时候,谢映容抬头看到她,脸色立时就是一变,露出了戒备的表情。

今日在谢老太太那儿,谢慕林虽然是去劝和的,但谢映容还是挨了打,又挨了骂,还被赶出来了,心里难免会觉得,谢慕林并没有用心劝和,反倒有些看她笑话的意思。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缓缓走回外间桌旁坐下,摆出一副大家闺秀、斯文妹妹的模样来,打了个招呼“二姐姐来了?怎的这样晚?我都准备睡下了,连头发都拆了呢。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二姐姐别见怪。”

谢慕林刚才已经从院子里守着的那些婆子处知道了顺心挨打被丢柴房的新闻,瞥了谢映容一眼,实在没什么好声气“三妹妹真是会养生哪,都到这会子了,还有心情睡觉?算了算了,你素来是这样的,我也不好跟你一般见识。自家姐妹,就不必说什么失礼不失礼了吧。反正你经常失礼,全家人都习惯了,谁还跟你计较不成?”

谢映容沉下了脸“二姐姐这是上门来找我茬的么?!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今儿在老太太跟前,你就存心看我笑话!我知道你素来看我不顺眼,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妹妹,而你如今正奉了父亲的命令执掌中馈呢!你没用心把我照看好,就已经是失职了,怎么还有脸面来讽刺我?!”

谢慕林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如意“你是叫如意对吧?那个叫顺心的丫头,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姑娘有打发人去看她吗?有给她送药吗?有嘱咐人去照看她吗?”

如意还红肿着一双眼呢,听着谢慕林这些问话,眼泪刷的又下来了。她不敢照实回答,但这种沉默其实什么都回答了。

谢慕林叹了口气,看向谢映容“三妹妹,你又犯老毛病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顺心为你所用,替你做那么多犯忌的事的,但她一受罚,你就甩手不管,跟当年的蜜蜡又有什么区别?蜜蜡被撵了以后,你在很长的时间里连个象样的丫头都没有,总说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如今顺心挨打,你又不管她了,难道就不怕再次做回孤家寡人?你成天想着做那些家里人不希望你做的事,却好不容易得个帮手,就把人当消耗品随手扔了,你这是有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如意在旁哭得更伤心了。

谢映容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方才没好气地对谢慕林说“我为什么没有好丫头使?还不是你安排的?!蜜蜡是你撵的,顺心挨打,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如今你倒好意思来装好心人了?!你想做什么?想要趁机收买人心,把我另一个丫头哄骗了去做你的耳目么?我告诉你,休想!我的人,我宁可打死她,也不能叫她做别人的奸细走狗!”

谢慕林白了她一眼“说得真响亮,我这就把如意调走,顺心也不还你了,你看看这个家里还有哪个丫头愿意来替你办事,怎么样?你以为自己是谁?派个丫头替你做些屋里的活计,你就以为她真是你的人了?!你是买了她,还是养活了她?她身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你敢打死她,我就敢把你送官府去!杀人偿命!横竖谢家三姑娘随时可以病死,谁认得你是谁呀?!”

谢映容瞪着谢慕林,惊讶得都语无伦次了“你……你胡说些什么呀?我是你亲妹妹!她……她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丫头不是人吗?丫头的命不是命?你要是说什么尊卑有别,身份低的人就活该去死,那将来你被哪位身份尊贵的人看不顺眼,随口让人打死了,是不是也是活该?我们谢家也没理由替你出头了?反正你的身份也没尊贵到哪里去!”

谢映容张口欲驳,却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顿时蔫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忿忿地道“你来是做什么的?专程来气哭我的丫头,顺便气死我的么?!”

谢慕林哂道“谁有空气死你?况且你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气死,早有无数人动手动口了,还能等到现在?!我本来另有话要跟你说,进院子时听说了顺心的事儿,才问了如意几句罢了。我也不问你是怎么收拢丫头心的了,但现在顺心躺在柴房里,境况凄凉。她虽然有错,却错不致死。她是奉你之命行事,才落得如今这个地步的,你怎么也该承担起责任来吧?如果你不理会,我就要出手了。就象你说的,如今是我在执掌中馈。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我眼皮子底下,却什么都不去做!”

谢映容怀疑地盯着她,犹豫了一下。顺心这个丫头,本来并不称她的心,她原也不怎么信任对方。可她当初得知大金姨娘要给她相看一门亲事,急切地想知道相关消息时,实在无人可用,只得拿首饰收买身边的丫头。如意胆小,只敢替她打听些消息,顺心却愿意替她办更多的事,于是她就重用起了后者。因为是用银钱收买回来的,她对顺心的态度也没多看重。

如今顺心出事,她更多的是焦虑无人可用,以及惴摩谢老太太的想法,并不是非常关心这个丫头。但如果谢慕林真的出了手,她在谢家下人心里就真的毫无威望可言了,如意更有可能直接倒戈。因此,就算是为了自己将来能继续使唤家中的男女仆妇,并收拢到几个能用的心腹,她也要做出宽仁恤下的姿态来。

想到这里,谢映容便松了口“我可以花银子打点外头那些婆子,叫人给顺心送药送吃食被褥,就怕那些婆子贪婪刻薄,吞了我的银子却不办事。还有老太太那边,何婆子命人将顺心打得这么重,万一她不乐意,非要叫顺心死,那我禁足在此,也是无能为力的。二姐姐会帮我的,是吧?”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瞥了如意一眼“行啊,我会吩咐人去照看顺心的,反正不会让她死了。至于何妈妈,你不必担心,她只是替老太太出气而已,并不是跟顺心有仇。说到底,不过是老太太恼恨你,却又不好直接打你板子,才迁怒到你的丫头身上罢了。顺心比如意罚得重,主要是因为她哄住了门房的人,打听卞家的消息,让你有了出门的理由。如果她没有出这个头,估计也就跟如意一样,挨个十板子就完事了。”这事儿还是谢映容的锅,否则顺心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路过京城,在大宅里住几天罢了,何必去勾搭一个小小的门房?

谢映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迅速反过来质问谢慕林“门房扣下了卞家给我的帖子,难道就占理了?二姐姐,这事儿你还没给我解释吧?!”

第七百一十五章 圆谎

这种事有什么好解释的?谢慕林本来就不乐意叫谢映容再与卞家来往,因此直接说“门房压下请帖不告诉你,确实是我吩咐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一知道这事儿,肯定就要上卞家搞事了。你如今落得禁足的下场,不就是因为搞了事?我既是为了全家人的脸面着想,也是在为你着想,为卞家人着想,需要给你什么解释?!”

谢映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也是做姐姐的该说的话?!我早就说了要与卞大姑娘一聚,你当时答应得发好的,忽然反悔,本就有错在先,如今竟然还往我头上泼脏水?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我往你头上泼脏水了吗?难道你去卞家不是存了私心?你还觉得自个儿做的事仍旧是秘密呢?!珍珠从头到尾看得分明,还把你不知道的事都给看清楚了。你自己漏了馅,得罪了卞家人,是不是还自我感觉良好,只是老太太和我存心要坏你的好事呢?!”

谢映容一愣,强自争辩道“我做什么了?我怎么得罪卞家人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卞老太太与卞太太对我好着呢,卞大姑娘更是我至交好友,若不是老太太要禁我的足,我过两日还要到他们家去做客的!”

谢慕林嗤笑道“得了,你一向就是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的手段很高竿,做法很聪明呢?却不知道人家长辈早见惯了世面,什么没见识过呀?你拉着卞大姑娘回房间密谈,打听了半天人家的未婚夫婿,问得人家卞大姑娘都不好意思了。她性情天真,又相信你,没有对你起疑,但人家亲娘可不是好忽悠的!珍珠亲眼看见卞太太派了心腹丫头去偷听你们谈话的内容,那丫头回来禀报主人的时候,卞老太太和卞太太压根儿就没有叫珍珠回避的意思。你以为老太太为什么那么生气?还不是因为你在卞家自作聪明,在卞老太太面前丢尽了她的脸?!”

谢映容大吃一惊。这事儿她还真的不知道!她脑中飞快地思考起卞家婆媳知道她与卞大姑娘的交谈内容后,会有什么后果?她们是否会嫌她打听得太过仔细了?后来她们咬死了不肯邀她同赴平昌侯府的赏菊会,莫非也有这个缘故?可卞老太太也主动提出要替她做媒,帮她嫁入平昌侯府,与卞大姑娘做妯娌了,又有什么可恼的……

谢映容忽地脸色一变,终于反应了过来。卞老太太与卞太太定是误会她了!她要确认万秀是否就是上辈子传闻中那位飞黄腾达的新君心腹,因此才会仔细打听他的消息,一旦确认他不是,就立刻把目标转向了万家其他子弟。可卞家婆媳不知内情,见她关注万秀,八成是误以为她看上万秀了吧?!

卞大姑娘在她眼里就是个傻姑娘,不知走了什么天大的运道,才定下了这么一桩好亲事。只要万秀日后不会成为那个要发达的万家庶子报复的对象,卞大姑娘将来的日子多半能过得不错。如果错过了万秀,她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家了。也难怪卞老太太与卞太太如此着紧这门亲事,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提防起来。

谢映容心里确实妒忌卞大姑娘,但弄清楚万秀的身份后,这份妒忌就淡了许多。说白了,万秀若仅仅只是一个寻常侯门子弟,未来不是特别风光的话,也入不了谢映容的眼。因此,她对卞家婆媳忽然转变的态度,就感到格外的不满了。

她又不是真的看上了万秀,不就打听了几句吗?她们犯得着拦她的青云之路?好歹她也是救过卞老太太性命的,当年还帮着卞家讨好过太后娘娘,得了太后的赏。如今卞举人能得四皇子青睐,还不都是托了她的福?!虽说卞家也因此错失了三皇子那边的路子,可若没有她谢映容,他们眼下的境况只怕还要更不堪呢!真真是恩将仇报!

谢映容心中气恼怨愤,很想就此将卞家踢开,再不来往了,毕竟刻意装乖去讨好几个看不上的人,也是很累的。可她转念一想,又记起自己的目标万家庶子还没查清身份,但有卞家在,总比自行去盲目打听要方便得多,要促成婚事也更容易。而她在京城,除了卞家,就再无别的帮手了,还是不能就这么断了关系。除非她真的就甘心去北平嫁人,否则,还是要继续讨好卞家人才行。

想到这里,谢映容就忍住气,对谢慕林道“卞家人这是误会我了,我是……听说有个姓万的纨绔子弟,在外头不做好事,一听说卞大姑娘的未婚夫也姓万,便担心是同一人,因此特地打听得清楚些。这是我对卞大姑娘的关心,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当时心急,没有留意到卞老太太与卞太太的想法,是我的疏忽,回头我会给她们写信解释清楚的。二姐姐……你会答应帮我把信送过去吧?”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行啊,你把信写好,给我过过目,确认没问题了,我会帮你把信送过去的。毕竟,我们谢家还要脸面,总不能叫人家继续误会我们家的女孩儿真的看上人家的女婿了吧?但你最好悠着点儿,想找什么借口,也得找个能圆得上谎的,别再次被人家给拆穿了,更显得你一直在撒谎,到时候别人对你就真的再无信任了。”

谢映容的表情顿时就不自在了“二姐姐在胡说些什……”

话未说完,就被谢慕林打断“比如你听说的姓万的纨绔子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听别人说过这种闲话?你有具体的目标可供人参考吗?别跟我说是租咱们家院子的那户人家。”

谢映容张张口,咬牙道“自然是平昌侯府的子弟!正因为是他家的人,我一听说卞大姑娘是订给了他家,方才担心起来的!”

谢慕林笑笑“很好,这个说法是能圆得上的,那你就这么解释吧。不过,既然你知道万家有纨绔子弟嫁不得,那你也最好别去万家赴什么赏菊宴了,更别劳动人家卞老太太给你牵线做媒。万一真给你说了个姓万的纨绔子弟,那岂不是害了你?爹爹好歹也是堂堂三品高官,在燕王殿下面前十分体面,万万没有把亲生女儿嫁给纨绔子弟的道理,他丢不起这个脸呢!”

她起身就往外走,顺便多叮嘱几句“道理我都是明白的,但老太太正恼怒你骗了她,她老人家的脾气你也清楚,三五天的消不了气,你就暂时消停些,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修身养性,抄抄佛经,练练字,回头寻个老太太高兴的时候,给她磕个头认个错,嘴甜哄她几句,也就完事儿了。别出门惹事啊!”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出了院门,只留下谢映容在后头瞠目结舌,懊恼得直跺脚。

第七百一十六章 愿望

谢慕林把谢映容安抚住,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向卞家解释“误会”这件事上,就丢开手不管了,连救助顺心的事宜,都是交给香桃去负责的。反正家里的婢仆没人不买谢慕林的账,她只要吩咐下去,就不会有人再为难顺心,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没办法,第二天下午,永宁长公主府的嬷嬷们就过来了。嬷嬷们估计都有心要让长公主殿下这次难得的高规格宴请出一次风头,好再次打响长公主府的名声,顺便发泄一下马家洗三宴只能低调进行的憋屈。她们的要求很高,水平也够,而谢映慧亦有心要办好这一场宴席,促成自家胞兄与马玉蓉的婚事,自然是全力以赴,无论长公主府的嬷嬷们提什么要求,她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谢慕林只好全力助她,一直跟在她身边帮忙出谋划策了。幸好,谢映慧自小混迹京城王公亲贵圈子,对大型宴席是极有经验的,从小儿也没少跟着曹淑卿学习。她在日常事务上,不如谢慕林能干,但要说到宴席筹备,那绝对比谢慕林高了好几个班。毕竟谢慕林自打穿过来后,就没多少锻炼的机会,哪里及得上大姐见多识广呢?但有了这一次的辅助经历,谢慕林自认为办宴经验大涨,将来若真需要她办个普普通通的大型宴席、聚会什么的,应该也能应付得过来了。

除了跟在谢映慧身边打下手,谢慕林还要把这次宴席准备工作的种种写下来,归纳总结出一篇报告来,尽可能写得详细又简洁,既有条理,又容易记忆,然后把这份报告交到大哥谢显之手上。等到谢显之需要出面跟长公主府的人打交道时,有这篇报告打底,也就不怕他会遇到一问三不知的窘境了。

谢映慧对谢慕林写出的这份报告如获至宝。她虽然也会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告知兄长,却不见得能写成如此有条理的文书,让谢显之能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多地背诵下来。看到谢显之只花了半天功夫,就对她的提问对答如流,她满意极了,私底下悄悄跟谢慕林说“哥哥难得有在庶务上如此用心的时候。他虽然不明白我的苦心,但至少愿意听话。我便是辛苦些,心里也是欣慰的!”

谢慕林则小声提醒她“光是死记硬背没有用,你最好多带他逛几次园子,照着我那报告书上的条文,一条一条对着实景记下来,还要灵活应用才行。否则,他就只是把书背熟了而已,真要他办事,仍旧是不成的。”

谢映慧正色点头,揪着兄长就到桂园里巡视去了。长公主府的嬷嬷们还在园中布置,她可以趁机叫兄长去露个脸,让这些嬷嬷们对他留下好印象。

谢慕林也不去打搅他们兄妹。今日谢谨之要从城外回来,家里要在园子里办宴席的事,还得告诉二哥一声,顺便提一提大姐的盘算,让二哥好生配合呢!

谢慕林这么忙,自然是顾不上谢映容的。她听香桃说,顺心伤得不算很重,上过药后,一晚上就退了烧,次日吃了一碗粥,神智已经清醒了,也没有生什么重病。谢映容还在禁足中,埋头写信,得知顺心安好,就不再过问。

如意未被禁足,被吩咐做些跑腿的活计,估计还有帮忙打探消息的勾当,但她胆子小,几次在门房附近驻足,都没敢跟谁打招呼,倒是偷摸着去看了一次顺心,给后者送了些药和吃食、衣裳,顺便自掏腰包贿赂了厨房的人,求她们多看顾顺心些。

如意未能完成谢映容的任务,自然是要挨骂的,但她好象不怎么在意。在柴房,她跟顺心说了些心里话“你平日里为姑娘尽心尽力,如今出了事,她哪里会管你的死活?!反倒是平日不怎么搭理我们的二姑娘吩咐人来照看你。你如今可知道谁才是该敬重的主子了吧?往日我总劝你,不要替姑娘做得太多了,那么多犯忌的事儿,一旦叫人知道,还有我们的命在么?!你总不肯听,如今可知道错了?今后还是改了吧。你我老老实实做些丫头该做的事,侍候好姑娘的饮食起居,也就罢了。姑娘有什么图谋,与我们有何相干呢?”

顺心听了她的话,倒是心思明白“你以为我是对姑娘忠心耿耿,方才替她做了那么多事的么?不过是为了赏钱罢了。只要我能替她办事,姑娘出手还是很大方的。如今我已经积攒下十多两银子了,再多几两,凑齐二十两整,我就托人捎回家去,好歹把我妹妹给赎出来。若是老老实实做个丫头,我要多早晚才能凑齐这笔银子?!你也不必劝我,你跟家里人不亲近,早对他们死了心,一心要在谢家过一辈子了,我却还盼着将来有一日能回去,一家团聚呢!我要多存些银子,就算要冒险,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姑娘对我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呢?她只要记得给我钱就行!”

这番对话叫窗外的婆子听了个分明,暗暗报给香桃知道,香桃又告诉了谢慕林。谢慕林这才知道顺心这丫头原也不是个忠婢,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罢,她既然有自己的想法,谢慕林也不去干涉,只等她伤愈之后,再派她回谢映容身边就行了。反正她要的是银子,只要她愿意做耳目,把谢映容盯紧了,谢慕林出手比谢映容还更大方呢!

谢慕林开始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桂园的宴席上,还把自家亲哥谢谨之也捎带上了。谢徽之偶尔也会来帮忙跑个腿。谢家兄妹五人,为这场宴席全力忙碌着。

而谢映容,在纠结了两天,打了无数版草稿之后,终于写好了一封解释信,命如意交到谢慕林手中,好送到卞家那边去。谢慕林匆匆扫了一眼,确认谢映容没在信里闹夭蛾子之后,就打发张婆子带着信到卞家了。她知道谢映容肯定还有后续,只是眼下要优先哄住卞家人罢了,但不要紧,只要这封信顺利递了出去,稍稍挽回一点谢家的面子就行。

而卞家婆媳在收到信后,也陷入了沉思。

卞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卞太太平静地将信重新收好,悄悄打量了一下婆婆的表情,心里拿定了主意。

不管谢映容在信里所言是真是假,反正她都觉得有假。为了稳妥起见,她是绝不会答应让这姑娘与自家未来女婿见面的!

所以,她只要说服婆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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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传闻

卞太太柔声对婆婆道:“原来事情是这么回事,若不是谢三姑娘特地写信来解释,儿媳说不定就真的误会她了!只是这样的事,她怎么也不跟我们说明白?就这么私下跟大姐儿打听,大姐儿能说出什么来呢?就算打听到最后,大姐儿的未婚夫婿真个是她听说的那人,难道她还能让这门亲事黄了不成?到头来,还不是只能给大姐儿添堵?”

卞老太太回过神,顿了一顿:“她跟大姐儿素来是很亲近的,兴许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想到什么就做了,没有考虑太多,倒也不是坏事。她毕竟还年轻。”

“您说得是。”卞太太又继续道,“只是这门亲事,并不是我们说退就能退的,这里头还有姑太太与平昌侯夫人的面子呢。况且事前姑太太也再三打听过,知道万秀那孩子是个好的,方才促成了这段姻缘。姑太太本就是大姐儿的亲姑母,她还能害了孩子不成?谢三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大姐儿的未婚夫婿姓万,就贸贸然探听起人家的底细来,着实有些欠妥了。知道的,明白她是关心大姐儿,当大姐儿是至交好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觉得我们这些亲人都不是真心为大姐儿着想,只有她一个思虑最周全呢!”

卞老太太神色淡淡地:“容丫头素来是个有心人,主意也大,小孩子家难免会认为自己最有道理,想替长辈们拿主意。咱们家两个孩子不都是这样的么?大姐儿还好,性子好,愿意听从长辈的劝导,哥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前儿还说你教他的功课不如他表哥教得好呢。那时你不也还是一边生气,一边带他去宁国侯府找他表哥请教么?为此笃哥儿还不得不把出城的日子往后推迟了一天。”

卞太太讪讪地笑了笑:“是呀,小孩子家都是这样的。只是我觉得……谢三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她是六月的生日,这会子已经满了十五,及笄了,已是能出嫁的年纪,竟然还是这般……心里有些替她担心罢了。”

“担心不担心的,她又不是咱们家的闺女儿。就算我们替她操碎了心,别人不在乎,也是无用。”卞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说,“她虽然救过我,但她祖母不乐意两家来往太多,我们与她再亲近,对她也未必有好处。横竖她在京城逗留的时间不长,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再把人请过来喝杯茶,与大姐儿说说话,玩耍一日,再多送些衣裳首饰、吃食玩物,并可以随时变现的金银锞子之类的,叫她日后手头能宽松一些,也就是尽了心意了。倒是日后她定下亲事,嫁了人,我们可以打听一下她去了谁家,有机会还能再来往。这也是谢过她当日替我们操心,让我们家有机会搭上四殿下的恩典了。”

卞太太一听,顿时心下暗喜,忙道:“老太太说得是。如今碍着谢家老太太在,我们继续与谢三姑娘多往来,就怕反而替她招了灾。等她出嫁了,到了夫家,不必再看谢老太太脸色时,事情也就无碍了。大姐儿与她既然交好,将来自当继续维持这份交情,才是正理儿。倘若她要随夫婿在外地度日,我就让大姐儿给她写信;倘若她要进京,大姐儿日后也算是多了个出门做客的去处。”她顿了顿,“那赏菊宴的请帖……就不必给谢三姑娘送了吧?我就怕求得亲家给了帖子,谢老太太却不肯放谢三姑娘出门,那我们家脸面上就过不去了。”

卞老太太叹了口气:“容姐儿不去也好。她自己也说,听说了万家纨绔子弟的故事,担心我们大姐儿所嫁非人。倘若她自己去了万家的宴会,万一也撞上了哪个纨绔子弟,岂不是糟糕?我可不想害了人家好人家的姑娘。”

卞太太顿时心下大定:“老太太说得是,就照您说的办!横竖如今赏菊宴就近在眼前了,咱们家原也来不及向亲家讨要帖子,谢三姑娘更没有时间去置办新衣首饰,她又不认得几个人,贸然去了,反倒不好,不去还更省事些。”

这件事一说定,卞太太就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她看着卞老太太的脸色,一时半会儿也揣摩不出对方对谢映容的态度是否有所转变。她本人对谢映容是颇为不喜的,恨不得女儿离对方远一点儿,生怕女儿性情天真,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无奈谢映容救过她的婆母,丈夫攀上四皇子一事,也确实跟谢映容有些关系,她没办法明白说对方的坏话,只能用别的法子暗加劝诫了。倘若这种做法引得婆母不满,她就有麻烦了,只能尽可能拐弯抹角地试探婆母的意思。

卞太太心里隐隐觉得,卞老太太对谢映容的好感已经淡了不少。毕竟救人已是三年多前的事儿了,遇救后卞家也将谢映容接到家中白吃白住了几个月,请医送药的,十分尽心。但谢映容不听从自家父母长辈的命令,赖在卞家不肯走,又屡屡在卞家人面前说自家亲人长辈手足的坏话,当初卞家人不知道时还罢了,一旦知晓了实情,心里怎会没有半点介怀?

卞老太太本就是因为高看了谢映容的人品,又感激她相救之情,才会对她青睐有加。等发现她为人表里不一,还对程笃有痴恋之情,甚至可能会妨碍程笃的婚事与前程,卞家上下又怎么可能不改变想法?谢映容再是卞老太太的救命恩人,也不是卞家的骨肉至亲啊!如今她又闹出了觊觎卞大姑娘未婚夫婿的“误会”……就算她如今解释这一切只是误会,卞太太觉得自家也不敢冒险了。反正他们不邀请谢映容去亲家平昌侯府的赏菊宴,也不代表她们就愧对谢映容了,她们还是优先保证了女儿的婚事平顺再说吧。

卞太太干笑着,转移了话题:“谢三姑娘说的那个万家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我与万亲家来往了这几个月,觉得他家的子弟虽不是个个有出息,但也都是老实知礼的孩子,没听说有谁行事荒唐的,该不会是谢三姑娘弄错了吧?”

卞老太太道:“谢大人在北平为官,说的兴许是平昌侯府的万三爷那一房吧?万三爷眼下就在北平做官,好象就是谢大人的下属。他们家其实也没多荒唐,只不过是正室善妒刻薄些,与妾室庶子闹得有些难看罢了。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房在京里时,闹得太不象样了,平昌侯老夫人嫌闹腾,趁着林家情势不妙,有许多官职出缺,就叫大房二房想法子,将万三爷送到北平任职去了,全家人方才得了清静。容姐儿一个深闺弱女,能听说的消息,自是从父兄族人处听闻。大概是谢大人在家书中提及的吧?万三爷的一个庶子,好象一向有荒唐的传闻,不过也有人说,是万三太太故意往外放的假消息,意在恶语中伤那庶子的名声来着。这些都是万家家务事,你提醒大姐儿日后听婆母吩咐就是了,千万别掺和进去!”

卞太太连忙答应下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窍门

谢映容把信送出去后,就一直心急地等待着回音。然后,卞家迟迟没有反应,令她焦虑不已,生怕自己要错过平昌侯府的赏菊宴了,又开始怀疑门房的人并未替自己将信送出,二姐谢慕林又在骗自己了。

她气愤地吩咐如意你去找二姐姐问一问,到底有没有派人把我的信送到卞家去?!倘若没有,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意哪有那个胆子跑去质问家里的小姐?她怯怯地劝说谢映容姑娘,我那日是亲眼看到门房的张妈妈领了差事,要去卞家送信的。二姑娘怎么可能骗你呢?兴许是卞家不信姑娘信中所言,也未可知。

胡说!谢映容怒斥道,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他们解释了,理由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他们凭什么不相信我?!他们若是这么聪明的人,从前又怎会对我的话毫不怀疑?!卞大姑娘如今跟从前一样愚蠢,我说什么她都信,还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变聪明了不成?!定是门房出错,二姐压根儿就没想让我跟卞家继续往来。她巴不得卞家人跟我翻脸呢!

如意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回应。幸好这时候,顺心已经结束了三日的柴房之旅,被谢慕林开恩放了回来,只是由于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行走站立不便,因此未到谢映容跟前服侍,只在丫头住的耳屋中俯卧着养伤罢了。她透过开着的窗户听到正屋里的喧闹声,想了想,便费力地挪下了床,一步一步扶着墙走到正屋门外,吃力地说姑娘若想知道那信有没有送出去,不如让如意到门房找张妈妈打听。她那日已经领了差事,倘若真的没出门,绝对瞒不了别人。如意问过张妈妈后,也可以找马夫再问一问,只要确定信已经送到卞家,便可知道是不是卞家人依然对姑娘存有疑虑了。

如意听得双眼一亮,忙眼巴巴地朝谢映容望去。

谢映容略一纠结,便答应了行,如意去找张婆子和马夫打听,先问马夫,确定张婆子那天确实去了卞家,再去找张婆子不迟。我就不信了!卞家大姑娘从来对我言听计从,凭什么这回看了我的信,还没给我送帖子来!

如意忙领命出门,顺手把顺心扶回了耳房,还一脸庆幸地说幸好你过来了,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安抚姑娘。只是你也小心些,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天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顺心顿了一顿,看向如意,你放机灵些,去跟马夫与张妈妈打听事情的时候,嘴巴甜一点儿,千万别把姑娘的想法说出去,免得得罪了人家。若是人家推托着不肯说,你就回来禀报姑娘,向姑娘讨要几两银子去撬开人家的嘴,千万别自掏腰包!但如果事情顺利,你打听到实情了,也别急着回来,至少要费上半天的功夫,才能进这院子的门!

如意听得不解为什么?这院子里除了你我,就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能帮忙干些粗活。倘若我不在,姑娘又不许婆子进门,她跟前斟茶倒水的事谁能做?难道要你带着伤去做不成?!我正想着,尽快把事情打听完了,就赶紧回来做活呢!

你这个呆子!顺心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脑门一记,若不费些功夫,姑娘能信你是出了大力气的?!她只会觉得事情很容易办,下回再差遣你去办事时,你办得慢了,她就该骂你了!咱们姑娘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去办事,办得快了,嫌你不用心;办得慢了,她更觉得你蠢钝不堪用。需要人背锅的时候,她随手就把你丢出去了,哪里管得了你的死活?!

如意听得目瞪口呆,回想起顺心从前替姑娘出去打听消息,或是跑腿办事什么的,总要费一番周折,少说也得花上两个来时辰,才会回转,还多次向姑娘要银子,原来内情是这样

顺心见她发呆,又骂道还不快出去?!你信不信,你再在我屋里待上一会儿,姑娘就该骂你了!我教你的这些窍门你都记好了,千万别告诉人!若不是念在我受伤时,你还记得要照看我,我才不教你这些呢!

如意连忙应了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谢映容便从屋里出来,往院子里张望一圈,等看到院门口处负责盯梢的婆子探头来往,方才轻哼一声,又转身回了屋子。

顺心重新趴回床上,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偷藏的二姑娘新赏的银锞子,听着正屋那边的动静,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个半时辰之后,如意回到了谢映容的院子。谢映容此时已经等得极为不耐烦了,屋里连个给她斟茶倒水磨墨铺纸的丫头都没有,更让她心情暴躁。可是没办法,她不信任院子里粗使的婆子,觉得对方是蔡老田他们派来监视自己的,不乐意叫对方进屋。顺心倒是她的丫头,可身上还带着伤呢,因为方才起了一次床,替她出主意,如今伤势好象加重了,一直叫疼起不来,她也拿这丫头没办法。想到如意是替自己办事去的,她方才忍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把人等回来了。

到底怎么样?!不等人进屋,谢映容就迫不及待地起身追问。

如意心惊胆战地跨过门槛,她没敢回头问姑娘要银子,但也试着照顺心的嘱咐,在外头拖延了个把时辰才回来的,生怕叫姑娘发现了真相,因此大气都不敢出是,已经打听过了,马夫说张妈妈那日确实去了卞家,在卞家待了一个多钟才出来的。卞太太身边的婆子亲自送她出门,客客气气的,不象是有什么不愉快的样子。张妈妈也说,信确实已经送到卞太太手上了,卞老太太当时也在场。只是两位太太都没给任何回复,就赏了她一个红封,把她打发出来。她没有见到卞大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宴席的事儿。

谢映容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圆凳上。

这是什么意思?卞太太素来就有些提防她,总想在卞老太太与卞大姑娘面前使坏,难不成这回她成功哄住了那两人,使得一向感激自己救命之恩的卞老太太与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卞大姑娘,都改了主意,不肯给自己送来平昌侯府的请帖么?!

那她要怎么办?她要如何前往平昌侯府,打听那个上辈子飞黄腾达的万家庶了,并与他相识,成功嫁给他为妻呢?!

第七百一十九章 抵达

谢映容还没想到对策,谢慕林兄妹几个的宴席筹备工作,就进行到了尾声。

与此同时,燕王殿下的船队,也终于抵达了京城郊外的码头。

燕王殿下此行声势浩荡,虽然燕王府的队伍只坐了七八条船,但后头却跟了十来艘官船、民船、商船等等,都是靠着燕王府保驾护航进行的人士。等到了京城码头,除了燕王府的船有专门的地点停靠,燕王一行人在京城燕王府的簇拥下返回自家地盘歇息以外,其余人等自然是各归各家,各找各妈了。码头周边好一阵拥挤热闹,商家们也趁机做了一波生意,连谢家商号开在码头不远处的分号,都小赚了一笔,令毛掌柜等人喜出望外。不过毛掌柜还顾不上生意,吩咐手下的伙计赶紧接待客人的同时,他还得赶往珍珠桥谢家大宅,去向主家的少爷姑娘们告知燕王驾临的消息。

燕王回到京城的燕王府后,稍作休息,就要进宫去晋见皇帝与太后了。这只是礼节上的拜见,还没到与宫中的两位贵人商谈某些正事的时候。皇帝早就透露过意思,希望燕王能先赴永宁长公主的宴席,显然是想让这个弟弟在入宫正式与他讨论嗣子事宜之前,就先从永宁长公主那边弄清楚圣意,这样兄弟俩说起话来,也会顺利很多,皇帝本人就更不需要去费力气说服自家弟弟了。

燕王对皇帝的安排完全没有异议,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安排。永宁长公主那边马上就得了信,立刻遣人往桂园来察看。等她的几位心腹嬷嬷确认桂园内已经一切准备就绪,连食材与厨师都各就各位了,谢家兄妹几个,就连同园中原本的下人,一并被打发回了谢家大宅。宴席上的一切事务,都是交给永宁长公主府中的下人负责的,兴许太后还会命内务府派人来帮忙,但绝不会让谢家的奴仆插手其中。

谢慕林等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专心把谢家大宅通往桂园最近的那条通道边上几间空屋打扫干净,精心布置一番,用作他们兄妹几个等候召见时待的休息室。谁也说不准,燕王殿下在宴席期间什么时候就会召见他们,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得一早就妆扮一新,来到这处休息室等候,什么吃喝拉撒都在此解决了。燕王那边一下令,他们立刻就能动身入园。

谢慕林细心,还在这几间空屋里为他们兄妹几人都准备了罗汉床、长榻之类休息的家具,梳妆匣、穿衣镜、吃的喝的、针线包、备用的全套衣物,连御寒的斗篷与暖炉等物都备齐了,还有马桶与水盆、布巾以及救急的药物。她就不信,这样的准备还有不足?

谢映慧倒是觉得她的准备足够周全,虽然有些夸张了,但一旦有什么变故发生,好歹都能应付得过来:“我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些?往后咱们家再办什么宴席,招待客人来家饮宴,也要这般准备周全才好。虽然麻烦一些,但有备无患,总比事情临头却手足无措来得强。”

几位兄弟对此完全没有异议。谢谨之则是借口自己紧张,在两位兄弟面前重复了几次晋见燕王与永宁长公主时的礼仪与言谈忌讳。谢显之没有多想,还反过来安抚了他好几句。谢徽之则直接被烦得有些怂了:“要么……我就不去了?我不过是姨娘生的,又只是个童生,身份拿不出手。反正四弟不去,我索性与他作伴好了。我上外头打听打听燕王府的消息,兴许能给你们弄到点有用的消息!”说罢飞快地跑了。谢显之与谢谨之拦都拦不住,只能面面相觑。

大约是因为兄妹几个在后宅里布置休息处,动静稍大了些,金萱堂里的谢老太太终于知道了桂园宴席马上就要开始的事。她忙忙把几个年纪较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起来,质问他们:“这样的大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既然有贵人要降临咱们家的园子,咱们万万没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谢映慧淡淡地说:“这回是永宁长公主殿下包了咱们家的园子设宴招待燕王殿下,请去的宾客都是宗室皇亲,稍远些的分支都没那个体面,更何况是臣下家眷?”

谢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这是咱们家的园子!我们还不能进去了?!”

谢慕林眼见着谢映慧眉头一挑,就可能要说出更不客气的话来,连忙笑着抢先道:“因着父亲在燕王殿下的地盘里,还算受重用,永宁长公主又一向待大姐挺好,我们兄妹几个为了以防万一,也打算做好准备,一旦殿下们相召,就要前去拜见。但这种事是说不准的,万一燕王殿下无意见我们呢?万一长公主殿下有正事要办,顾不上我们呢?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要您在那边的冷屋子里等上一天,就怕会累着您。”

谢映慧看了谢慕林一眼,闭上了嘴。只要谢老太太不破坏她的计划,她也不是非得怼回去。

谢老太太很想见燕王,但她对永宁长公主有心理阴影,听到谢慕林这么说,她又有些怂了,顺坡下驴地道:“也是,这时节天儿还有些冷呢。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等到去了北平,明年春暖花开时节,还怕燕王府不请我们过府做客么?”

想到在北平不必见永宁长公主,也能晋见燕王妃这样的贵人,谢老太太就打消了参加宴席的念头,只严厉地嘱咐几个孩子:“在贵人面前一定要谨守礼仪,做足规矩!一旦谁在贵人面前失礼,丢了我们谢家的脸面,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说完还狠狠地瞪了谢徽之一眼。

谢徽之没有任何异样,反正他是不会去桂园见人的,想来燕王殿下也不会惦记他一个小小的庶子。谢老太太的话对他毫无意义,又没指名道姓的,他生什么气?

说话间,小桃从门外溜了进来,在蒋婆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便把一个布包塞给了她。蒋婆子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谢老太太已经看见了:“阿蒋,发生什么事了?”

蒋婆子只得上前奉上那个布包:“回老太太,金姨娘过来送针线活,说是三姑娘特地给老太太做的,好尽一尽孝心。”说着还把布包打开,露出里头一个绣得极精致的抹额。

谢老太太瞧了几眼,就嗤笑道:“哄谁呢?这哪里是三丫头的手笔?分明是她姨娘做的!想哄我消气,金锦也算费尽苦心了。可惜三丫头不争气,这么多年都没学乖!她在湖阴老家怎么不见这般胡闹?一到京城遇上卞家人,她就要犯浑!往后还是安分些,少往卞家那儿跑吧。等到了北平,我把你们几个交给你们爹娘管教,你们要干什么,都不与我相干!”

这时,蔡老田家的忽然从前院飞奔过来禀报:“老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三少爷!外头来了位北平来的客人,说是替老爷送信过来了!”

第七百二十章 客人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立时前往前院,招待客人。他们还顺带把想要溜出去的谢徽之给捎带上了。

谢映慧趁机拉着谢慕林告退,一边往二门的方向走,一边好奇地探头朝东厢的花厅方向望过去。谁知这么巧,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正好站在花厅的窗边往外看,与谢映慧对视了一眼。他怔了怔,脸微微一红,忙转过头去,听得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进门,就立刻迎上去了。

谢映慧也红了脸,忙低头做无事状,脚下还加快两步,迅速跨进了二门,方才回过头看一眼花厅的窗户,双脚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谢慕林方才看得分明,眨了眨眼,凑过去小声问:“大姐,怎么啦?”

“没……没什么。”谢映慧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目光闪烁地继续往前走,“不知来的客人是什么身份?父亲为什么会委托他捎信来呢?我们一家滞留在京城,原是意外。父亲怎么就能知道,他托付的那人,会正好在京城遇上我们?”

谢慕林奇怪地看了谢映慧一眼:“就算不在京城遇到,我们北上也是要走运河的,这个人一定是跟在燕王府的船队后面进京的吧?自然也是走运河了。以我们家的情况,如果路上真的遇到了燕王府的船队,肯定要避让一旁,还有很大可能会上前拜见,至少也要送个帖子过去请安。再说了,咱们家的船队,也是大大方方亮出爹爹的官职来,一路打明旗号赶路,免得叫不长眼的人上门寻麻烦的。燕王府的人看见了,也必定会找上门来打招呼吧?既然我们定会跟燕王府的船队碰头,这位客人也会知道我们家在那儿,主动找上门来呀!”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吗?

谢映慧有些讪讪地:“哦,确实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要是真的不走运,我们与他没有在路上碰见,父亲的信岂不是就落了空?我是担心这一点而已。”

谢慕林想了想:“我们出发之前,该跟爹爹和娘商量的事,都已经商量过了,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燕王府的船队南下,爹也可以托王府的人给我们捎话。但如今爹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给我们送信,这人还是读书人的打扮……我估计他很有可能是北平那边的举子,进京参加明年春闱的,说不定是想借咱们家的地方住宿,又或是爹爹想嘱咐家里的人替他打点日常生活呢。如果是这样,就算我们不在京城,问题也不大。蔡老田夫妻与毛掌柜肯定都会把客人照顾好的。”

谢映慧若有所思:“也对……北平离得这么远,冬天里又冰天雪地的,明春再赶路进京赴考,肯定来不及了,赶在今年冬天之前进京,才是合理的做法。但时间这么长,京城居大不易,若那位客人囊中羞涩,父亲有意助他一臂之力,收留他在咱们家的大宅里住上一年半载,也没什么出奇的。只是……我看那人的穿戴,不象是穷举子的模样。”尤其那人生得高大挺拔,肤色白净,五官俊秀舒展,举止大方,分明就是书香世宦之家出身,半点没有穷酸相!

谢慕林听着自家大姐的话,好笑地看着她:“大姐观察得倒仔细。方才匆匆一瞥,我连那位客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呢,大姐竟然连他的穿戴都留意到了?”

谢映慧脸一红,轻啐了她一口:“胡说八道些什么?!父亲还不知道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事,这么急,竟叫个陌生人捎过来了,你就不知道多关心关心?!”

谢慕林忍笑:“这有什么?等哥哥们见过客人,把信带回来,我自然就知道了!”

客人只在谢家逗留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告辞而去。谢显之原想留饭,却被对方婉拒,只得把人送出了大门口,还吩咐自家的马车夫把客人主仆连带行李送到城外的小庄去,谢谨之与对方同行,顺便回小庄上给嗣祖母宋氏请个安,明日再回城里来。

哥哥们在前院送客的时候,谢徽之已机灵地偷溜回了内宅。他腹中饥饿难耐,实在等不及开饭了,便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家二姐的院子讨要点心,没想到大姐谢映慧也在这里。

谢慕林连忙问他:“那位客人是什么身份?爹爹的信呢?在大哥那里吗?!”

谢映慧也停下了翻动手中书本的手,关心地把目光投注过来。

谢徽之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两三块点心,又从香桃手里夺过茶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茶水,顺了顺气,方才答道:“来的是个举人,姓黄,叫黄岩,是北平府人士,好象在北平布政使大人手底下为幕两年多了,干得不错,有心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便趁着冬天还没到,赶紧先到京城来了。他在北平布政使司衙门跟上下人等都混得熟了,人缘大概也很好吧,父亲很欣赏他,就让他带了亲笔信过来,让他在咱们家的地方借住,也省得花银子到外头租房或住店了。他带来的信还挺多的,有给大哥二哥的,也有太太给二姐你的,有一封给老太太,还有一封给二老太太,连带的蔡老田和毛掌柜都有信。不过毛掌柜那封信,好象有别的伙计送来。琴姨娘的兄弟也从扬州回来了,就跟黄举人同一条船,这会子估计是到罗廊巷那边去了吧。”

谢慕林忙问:“那信呢?都在大哥那里?”

“都在大哥那儿呢,一会儿你问他要就是了。”谢徽之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笑道,“父亲也真是有意思,还特特托黄举人送那么多封信过来。这是运气好,咱们还在京城,黄举人又与家里的伙计同行,因此早早打听到咱们家的地址,找上门来了。倘若运气不好,我们正好在北上途中,就算遇到燕王府的船,会前去请安问好,也不知道还有个信使黄举人跟在后头呀!咱们一家都是老弱妇孺,贸然有陌生人前来求见,我们也未必会见他呢,那岂不是就错过了?其实,父亲只要让黄举人带上给蔡老田或毛掌柜的信就好了,何必再捎带这么多人的信?

“还有这位黄举人也有些意思,咱们家这么大的宅子呢,还住不下他主仆二人么?家里人又不多,等我们一走,这么大的宅子就空了大半了!大哥二哥特特请他留下来,他却非要到城外小庄去住,说那里够清静,适合他读书备考。他们读书人都在想什么呢?庄户人过年,跟‘清静’二字有何相干?!”

谢慕林挑挑眉,与谢映慧对视了一眼。

第七百二十一章 黄岩

没过多久,谢显之也回到内宅里来了。

谢慕林连忙让丫头请他请到自己的院子,问起父亲谢璞来信的事儿。

谢显之笑着掏出几封信,道:“我与二弟把父亲给我们的信草草看了一遍,也没细读。这里还有太太给二妹妹写的,二妹妹拿去吧。给老太太的信,一会儿我再送去。蔡叔已经拿了自己那封读过了,还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了我。看来父亲对那位黄举人还挺看重的,嘱咐得十分详细呢。”

谢徽之好奇:“父亲还能为了那黄举人,特地嘱咐蔡老田?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特别的,黄岩上京赶考,为了路途好过一些,赶在今年秋天入京,住宿是个问题。虽说他不差钱,但租房也好,住店也罢,都要花很大一笔银子,能省自然是省些的好。谢璞安排他在自家住处,城里城外随他挑。他挑了城外的小庄,觉得乡居更清静,谢璞爽快答应了,但提醒过他,过年前后那段时间,乡村地区不可能清静到哪里去的,请他到时候进城住到大宅里来。虽说谢家大宅的客院基本都改造成出租的院子了,但主人不在的时候,宅子里空院子很多,随便腾出一个儿子的小院,都足够黄岩主仆住的。谢璞给蔡老田写信,就是让他到时候记得细心安排。

除此之外,谢璞还让蔡老田往温绪友那边递个信,把黄岩到京的消息传出去。黄岩曾经在国子监就读,只是还未完成学业,就因父丧回乡守孝去了,之后也没再回来。依照黄岩的习惯,到了京城后肯定要往过去的师长同窗那里递帖子,也是要找人指点功课的意思。但如今国子监里几位有名望的大儒,日常递帖子求教的人多了去了,黄岩的帖子很容易被人忽视。若有温绪友递话,多少能给黄岩一些便利,让他能尽早与从前的师长联系上。这是谢璞的一番好意,并未事先跟黄岩提起。

送走谢谨之与黄岩主仆后,谢显之在门房逗留了一阵子,就是蔡老田读完信后,请求大少爷示下,自己该如何操作?谢显之命他照信上所言去办,但决定等桂园宴席结束后,就亲自去一趟温家拜访,把这件事办妥了。父亲如此重视黄岩,定有缘故,他做儿子的,自然要把父亲的事尽力办好。

谢显之说完原委后,谢徽之就忍不住嘀咕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听他自个儿介绍,也不象是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竟有这样大的体面?!”

谢映慧驳道:“难道只有家世极好的人,父亲才会特地关照他么?他在京城还要借住咱们家的地方,连给国子监的师长递拜帖,也得咱们家另想法子,才能让他不至被忽略,可见只是寻常举子。父亲愿意关照他,自然是因为他自身才华才干出众的缘故。”

谢徽之瞥了她一眼,也不与她争辩,只等谢显之回答。

谢显之道:“父亲在信里说过黄举人的事,他家原是昌平县那边的大户,仔细说起来,可能跟二叔祖母娘家还有些亲戚关系,祖上出过一位侍郎、数位知府、同知,家有良田千顷,算得上是当地世家大户了。黄举人昔年在京中长住,父亲生前官至大理寺少卿,正是卢少卿的前任,只是身体不好,数年前病故在任上。黄举人是家中独子,奉寡母归乡守孝,偏又受族人排挤,千辛万苦总算保住了祖产!

“出孝之后,他欲回国子监读书,却未能成事,索性便设法结交了北平布政使的长孙,继而成为布政使麾下的幕客,专责律法文书一项,做得很好。因他得重用,家族里的人也都老实了,与他重归旧好,家业也蒸蒸日上。他已考取了举人功名,自然想再往上一步,才想到京中赴考。”

谢璞在信里还提到一些别的内情,比如现任的北平布政使年纪老迈,体弱多病,平日公务多是交给手下的属官处理,其中又以谢璞做得最多,因此与布政使手底下的人交情也最好。这位布政使大人在职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不是告老,就是直接在任上亡故。他手底下的几位幕僚都在另寻出路,还有人说好了要投到谢璞这边来。谢璞本来是很欣赏黄岩的,也觉得自己缺一个熟悉律法条文的亲信,然而黄岩年轻有才华,家世也不错,没道理一辈子与人为幕,若能自行考取功名,出仕为官,岂不是更有前程?谢璞主动为黄岩赴考提供了方便,结下了善缘。而象这样受谢璞恩情,开拓锦绣前程的北平年轻人,这几年也有几个,黄岩并不是唯一。

既然要做好人,就尽量做到底。未来,这些结交下的善缘与人脉,就是谢家父子的宝贵财富了。

也因为谢璞在信中郑重嘱咐,谢显之与谢谨之才尽量用心地去帮助黄岩。

谢慕林与谢映慧、谢徽之这才听明白了。谢映慧微微皱了眉头,没有说话。谢徽之则笑道:“这么看来,这位黄举人的性情为人还不错,而且还挺有办法的,很是能干。改日再见到他,我可得向他取取经才行!对了,他要去拜见二叔祖母,是不是也因为两家有亲戚关系?”

这点谢显之就说不清楚了,他只听黄岩提过,说自己外祖家世代书香,而且出了好几位律法学方面的大家,跟宋家还是姻亲。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姻亲,人家没有多提,他也没有多问。

谢徽之也不在意:“明儿二哥回来后,我再问他就是。既然是亲戚,那咱们可得对黄举人再好一点!”

“他学问极好的,你若有空,向人家讨教一下功课也好。”谢显之迅速戳中了三弟的弱点,“平日里我与二弟教得你多了,你自然嫌烦,若是换个新先生,你兴许就有兴趣了?”

谢徽之干笑两声,眼珠子转了两转:“啊,大哥你是不是还要给老太太送信去?大哥辛苦了,这些跑腿的活就交给弟弟去办吧!”说罢从谢显之手里抢过一封信封上写有“母亲大人敬启”字眼的信,便飞快地溜走了。

谢显之长叹一声,拿这个弟弟毫无办法。明明是个聪明的孩子,书读得也不错,为什么就偏偏不肯在功课上多用些心呢?

谢慕林看得好笑,抬袖暗暗偷笑。谢映慧坐到兄长身边,要求他拿出父亲的信给自己细看。谢慕林便也接过母亲文氏给自己的那一封,另寻了张椅子坐下,细细看起来。

这一看,她差点儿猛然站起身,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还偷偷朝兄姐方向瞥了一眼,确认他们都没有察觉,方才松了口气。

没办法,文氏在信中所言实在太令人震惊了!那位在前院惊鸿一瞥的黄岩黄举人,竟然是父亲谢璞打算说给大姐谢映慧的婚配对象!

第七百二十二章 慈父

谢璞为了谢显之与谢映慧这一对曹淑卿所生的儿女,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从前他因对曹淑卿有心结,对她所生的儿女也有些不大亲近。可当他出事之后,这一双儿女先后都与曹淑卿以及她背后的曹家决裂,站到了他这一边,看着也是明白事理、知礼正派的好孩子,他便也生出几分慈父心肠来。

对于谢显之这个儿子,他只需要托付给族人,用心栽培对方成材,将来能考取功名入仕,一生顺遂,也就算是尽了父亲的责任了。可对于女儿谢映慧,他想得更多些,知道她婚配上会更加艰难。谢显之低娶无妨,只要女方品性好教养佳就行,但谢映慧若是只能低嫁,那就太委屈这个从小儿娇生惯养的孩子了。

可若是让她嫁进高门大户,她有那样的生母与外家,今后在婆家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同时,谢璞也怕她遇上讲究规矩门风的人家,会被挑剔母亲的品行与教养之类的,越发要受气,被人说闲话了。

他只能往中不溜的人家里挑选,最好是与谢家门当户对,门风清正之余,又比较宽仁厚道,家庭成员相对比较简单,没有太多内宅里的勾心斗角,最好婆婆小姑都比较和气,男方人品也要好,要能包容谢映慧的身世,且对曹家没有仇恨的人才行。

这个要求可不大容易,首先军队的人就要先排除在外。因为北方军中被服案的关系,方闻山在北平一番骚操作,虽然并未被定罪,但不少涉案不涉案的人都暗暗怨恨上了他。谢映慧固然看不上方闻山,并不把对方当成是长辈,可难保会有人迁怒曹淑卿,从而把账算到谢映慧身上。此外,亲近曹皇后、太子与曹家,亲近二皇子与林家,以及亲近三皇子一方的官员,全都可以通通排除了。

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多,但都清楚她的家世,只怕势利眼也不少。就算不在意她生母是谁,她婚后出门交际,被人说闲话的机会也太多了,并不是个好选择。谢璞又排除了京城的人家。

本来老家湖阴的人家也不错,知根知底,谢家在湖阴县上下又能说得上话,不怕谁会给谢家女儿脸色看。可湖阴县能称得上是名门的又有几户?湖州倒是有不错的官宦人家,可与曹家、林家的纠葛又太深了,说不清背后依附的是谁,一不小心就跳了坑,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孩子?

谢璞最终只能从北平一带的官员家庭里考虑了。他觉得自己在北平起码还能做上十年官,直接在这里告老的可能性也不小,足以为女儿提供庇护了。而他在这里,宋氏娘家也在这里,怎么也能给女儿做个靠山的。

黄岩本来并未进入他考察的女婿人选名单,毕竟他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只有秀才功名的幕客。但随着接触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了解了这个青年的品性,当他察觉到对方的才学不错,若继续考科举,前程可期时,就真正开始留意这个年轻人了。

黄岩是官宦世家出身,北平本地名门望族之后,论起来亦是宋氏的远亲,跟谢家扯得上关系,知根知底,并非无名之辈。他父祖名声都很好,外祖一家至今还是北平律法世家名门,桃李满天下,极受北方读书人尊崇。他本人今年十九岁,年未及冠,已是新科举人,才华出众,根基极牢,虽然与人做了几年幕客,却从未放弃过学业,反倒是厚积薄发,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在家世背景方面,他是足以与谢映慧匹配的。

他本人又是个温和稳重的性子,不偏不倚,清正廉洁,而且性情宽仁,人缘很好。谢璞向他试探过他对曹家、林家、方家等几方势力的看法,得出的结论还挺满意的。这样的男子,就算对妻子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也会给与足够的尊敬与体面,一旦接受了与她的婚姻,就不会嫌弃她什么。

可他温和之余,并不是个纯粹的读书人性子。他很能干,有才华,聪明有决断,知所进退,擅于与人相处,又能谨守底线不越界。这样的人,前途会更加光明,也能给家人妻儿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据说如今他家中的产业,几乎都是由他做主打理着,比他父亲在世时,更兴旺发达几分。

除此之外,黄岩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寡母,家里人口简单,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那寡母文氏也见过,说是个极温文柔顺的妇人,因为性情太过斯文,不擅与人争执,在刚刚扶棺回乡时,还因为说不过刁钻的族人,而吃过不少亏。这样的婆婆,想必很好相处,将来谢映慧嫁过去了,也不用担心婆媳之间会有所不和。

如此种种,谢璞都考虑得很仔细了,连黄岩从未订过亲事,目前也未议亲,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不过黄岩从前只是幕僚时,象样点的官家千金都看不上他。如今他刚刚考取了举人功名,有意说亲的人立时就多起来了。还好他刚刚参加完鹿鸣宴,就立刻收拾行李,跟随燕王府船队南下入京。而没有他点头,他那位寡母是绝对不会擅自做主,决定他婚姻大事的。所以,谢璞认为,可以趁着黄岩南下之机,设法让他与长女在路上见一面。若是谢映慧见了人,觉得他不错,就可以直接把婚事定下来了,也省得夜长梦多,万一黄岩明春高中,那就连京城的官宦人家,也要加入到抢女婿的队伍中来了。

定亲这件事,谢璞在家书中委托给了嗣母宋氏。宋氏既是他的嗣母,同时也与黄岩外家有亲,算是他的长辈。黄岩自个儿一向习惯了替自己拿主意,只要他不反对,谢映慧也点头,这门亲事立刻就可以定下,双方交换信物,等黄岩明春考完试,就可以办婚礼了。

这大半年的功夫,足够谢家在北平为长女筹备嫁妆的。事实上,文氏这几年已经积攒了一部分物事,几个女儿出嫁都不用愁了。

文氏特地在丈夫的书信中,夹杂了一封单给女儿谢慕林的信,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去暗示一下谢映慧。这毕竟事关谢映慧的终身,她本人不乐意是不行的。虽然谢璞为了长女,已经考虑得相当周全,但归根到底,要嫁人的还是谢映慧,这事儿需得她自己做决定才行。黄岩那边暂时还未被明确告知,这是一场相看,所以谢映慧不用担心,自己要是拒绝了对方,是否会让彼此尴尬难堪。

谢慕林默默地收起了信,想起在前院看到谢映慧与黄岩对视时的情景,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位黄举人真的对相看之事一无所知吗?自家老爹都问得这么仔细了,聪明人还能猜不出来他的意思?

第七百二十三章 询问

谢显之与谢映慧看信,也没花多少时间。

谢璞给两个年长的儿子写的信,内容基本上就是谢显之方才告诉弟妹们的那些,至少有一半的篇幅是在说关于黄岩的事。他倒没有提什么相看不相看的,只是告诉两个儿子,他对黄岩十分看好,让儿子们好好对人家。除此之外,就是嘱咐路上的一些事情,要照看好两位老人,安排好路上的行程,沿路有机会也该多走走看看,学习些人情世故,倘若遇上有学问有品行的前辈,也要多多请教功课与做人的道理,等等等等。

他还提到了一件事,让两个儿子多加注意,那就是路过山东一带的时候,最好把自家旗号收起来,不要大张旗鼓地顶着谢璞家眷的名号在人前赶路。倒不是谢璞在山东地面上名声不好,正相反,他从前在开州任知府时,名声很好,政绩显著,还在避免黄河水患的事情上立下大功,在当地可以说是备受尊崇,连带的山东一地,都知道他这位前任知府是如何的英明,甚至还有戏班子到处传唱他的事迹呢。

他当年前往北平赴任时,就在山东被开州父老拦下,百般宴请,大唱颂歌,闹得他差点儿就耽误了行程。这回他的家眷再次路过山东,最好尽量避一避,别被热情的当地人阻慢了行程。毕竟,冬天随时都会来,两位长期居住在江南的老人,真的未必扛得住北方的冬天,赶路会非常辛苦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河东河道衙门是林家的地盘,但山东布政使司一系,如今却是曹家党羽居多。如今朝中太子与二皇子相争,三皇子异军突起,曹林两家明争暗斗得厉害,已经影响到山东一带了。眼下二皇子与林家势头不妙,曹家的人想要再捅一刀把林家拉下马来,林家垂死挣扎之余,又不想叫曹家占了便宜去。在这个当口,谢璞这位极有名望的官员的家眷路过,这双方人马肯定都想把人拉拢过来。只要谢璞站在他们中的任意一边,都能有助于提高他们在山东地区的声望。至不济,也能阻止对方拉拢到这个有力的臂助。

这个消息,可能暂时还没传到京城去,曹家承恩侯府那边尚未有拉拢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的动向,但也不可不妨。曹家一系有可能会利用他们是曹家外孙的身份做文章,林家那边就有可能会炒作谢璞与曹家的旧怨了。而谢璞对这两家都不大感冒,更无意掺和皇子之争。反正他如今在燕王手底下干活,只要接受皇帝的旨意就好,何必冒着风险选边站?更不想让长子长女再承受名声上的打击,所以,他希望家里人到了山东地界,能尽可能低调一些,避开官面上的人。

谢显之与谢映慧看得唏嘘不已,没想到从前想要借河工案置谢璞于死地的曹家,以及打算利用谢璞攻击曹家的林家,还有求谢璞帮忙的一天。世事真真是变幻莫测!

谢显之道:“这事儿原本是个麻烦,但如今我们要跟着燕王府的船队北上,反倒不用担心山东的官员会上门骚扰了。有燕王殿下在前头挡着呢,曹家也好,林家也罢,谁敢得罪王爷?”

谢映慧默默点头,心里忽然有些想笑。当年舅舅与母亲合伙,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来陷害父亲,又得到了什么呢?如今舅舅骨头都烂了,母亲如愿嫁给了方闻山,没两年又闹着和离,王家烟消云散,却又留下个王湄如成为东宫宠妾,偏偏是个见不得光的。如果舅舅与母亲当年没闹那一场,母亲兴许能有望与父亲和离,改嫁方闻山,舅舅一家还平安无事,照样安享他们的富贵,王湄如也能顺利成为东宫侧妃,提携父亲平步青云吧?

所以说,做人真的要善良,存心害人,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谢慕林凑了过来,也把父亲给兄长们的信看完了。看完之后,她倒是有个感觉,谢璞估计也没料到他们会在京城遇到黄岩吧?他们一行人因为上京途中在好几个城市都逗留了两三天,所以行程本就有些拖慢了。到了京城后,因为焦闻英的请求,他们还直接推迟了出发的日子,留在京中等候燕王大驾。若非如此,他们这时候极有可能已经进入江北地界,而且多半会在扬州一带遇上燕王府的船队。

宋氏还打算在扬州逗留两天,跟老亲家杨大老爷讨论一下儿孙们的事。而黄岩知道他们在那里,找上门来也是自然而然的。只要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派人送信,安排黄岩住进谢家在京城的房产,这份人情就算到手了。谢璞还在信中提到,黄岩少年时曾经扬州游学半年,他若是给谢家兄妹做个向导,说不定还能增加跟谢映慧的接触,完成“相看”这个程序呢。

谢璞高估了家人赶路的速度,也没想到焦闻英会让谢家兄妹滞留京城,才出现了眼下的偏差,但这个结果倒不坏,在京城,谢映慧同样有机会与黄岩多做接触,了解他的性情为人。

谢显之与谢映慧说了几句闲话,便与两位妹妹告别了。谢映慧还想到休息室那边瞧一瞧,看有什么没准备齐全的东西,却被谢慕林叫住了,还摒退左右,神秘兮兮地拿出文氏的信给她看。

谢映慧原本是一头雾水的,可看着看着,脸就越来越涨红,到最后恨不得把信直接扔了:“你娘在信里胡说些什么呢?!”

谢慕林白了她一眼,把信拿回来收好了,笑道:“你害什么臊?以你的年纪,到了北平后就要开始说亲,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儿了吗?如今爹爹一片苦心,处处为你着想,千方百计替你挑了个样样皆好的女婿,还担心你这个闺女看不上,非要你亲自瞧过人,愿意点头了,才上门说亲。这样的好事,哪里就是胡说八道了?爹爹怕你难为情,连给哥哥们的信里,也没明言,只有我娘在信里跟我介绍明白了,叫我提醒你,这都是为了你的面子。如今屋里只有我们姐妹俩在,你不必在我面前扭捏了,只管跟我说实话,方才在前院见到那个人,你到底中不中意?”

谢映慧啐了她一口,脸越发红了,却闭着嘴,半天不肯吭声。

谢慕林打量了她几眼,猜测她心里应该不是不喜欢,否则早就说“不”了,所以如今这模样是……害羞吗?

于是谢慕林便笑道:“怎么?大姐看不上?那就算了。爹爹估计在给嗣祖母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需要时可以请嗣祖母做主,替你们定亲的。但你既然没看上,那就告诉嗣祖母,让她别在黄举人面前提起吧。反正到了北平,肯定还有好的留给你呢!”

谢映慧顿了一顿,犹豫半天才小声道:“若是他……真的样样都好,他能看得上我么?”

第七百二十四章 疑虑

谢映慧对自己没有自信。

她原本是京城中身份最尊贵的名门淑女之一,虽然父亲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但母亲身为曹家嫡女,皇后亲妹,足可弥补这一不足。她平日里与达官显贵家的女孩儿们来往,要考虑婚配,也只会往最好的高门大户里选人。若不是她自幼对表哥曹文衡生出了好感,估计说亲时,会说哪家王府的小公子,又或是哪位长公主、大长公主的子嗣吧?比如马玉蓉的兄长们,其实就曾经是曹淑卿考虑过的对象。

那时候的谢映慧,绝不会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自信。她认为自己能与曹家的嫡子嫡女们平起平坐,半点都不必让人,到了太子面前,也敢说自己想说的话,便是遇上宫里的皇子们,也是不怵的。

可这一切,在谢家被抄,谢璞入狱那一刻起,就完全变了。她成了罪臣之女,仿佛一辈子只能倚靠外家过活了。等到她发现,曹家竟然是父亲谢璞出事的罪魁祸首,而亲生母亲曹淑卿又为了私心,要将她与兄长的未来置之不顾之后,她就更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再是本朝最不愁嫁的名门贵女。

她在世人眼中,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之女,母亲不孝不悌,女儿的教养品行也好不到哪里去。曹淑卿越是声名狼藉,她这个女儿就越是会被人看低。哪怕她一直在父亲的家族中过活,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叔祖母宋氏负责教养,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知道她底细的人,必定会嫌弃她;而不知道她底细的人,她的脾气,又不允许她做出骗婚之事。虽然她常跟谢慕林说,这次北上,估计就要在北平议亲了。可在内心深处,她并不相信自己能嫁得什么好人家。

估计父亲随便挑个家世清白又有点小才华的读书人,把她许出去就算了吧?她也不指望自己将来能做什么官太太,夫贵妻荣了,只盼着这辈子再也别听到别人拿她生母的事,传播她的闲话,就足够了。

没想到父亲谢璞不但给她挑了个书香世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对方还才华横溢,前程似锦,她心里半点底都没有。就怕这位黄举人眼下势弱,迫于父亲官位权势,接受了这门亲事,心里也是不情不愿的。日后无论是黄举人暗生不满,嫌弃她,还是记恨父亲的强势,都不是好事。而她更怕,对方就算心甘情愿应下婚事,日后察觉到她身后纠缠着多少流言蜚语后,也会感到后悔。到得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谢映慧惴惴不安地对谢慕林说:“其实我没想过,一定要嫁到什么官宦人家去,若是担心门不当户不对的,会辱没了谢家门楣,那寻个爹爹交好的人家,挑个性情温和的子弟定亲,也就是了。我不指望能嫁得什么青年才俊,人家未来有大好前程,倘若因为我,饱受流言之患,岂不是我连累了人家?即使人家起初不在意,日子久了,也会感到不耐的。”

谢慕林听得讶然:“大姐,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对黄举人没什么不满意的,但因为他有才华,前途似锦,所以你反而不愿意嫁给他了?你这想法也太妄自菲薄了些!你哪里配不上人了?你才貌双全,年纪也正好,性情也不错,人品也正直,我觉得你比很多大家闺秀都要强得多了。那黄举人再好,也只是在考中举人后,才被人当成香饽饽的,从前可不见有谁看得上他。这样的条件,你凭什么就配不上了呢?!”

谢映慧抿了抿唇:“父亲压根儿就没问过人家,若是人家心里不乐意,却碍于父亲的官位权势与恩典,不敢推辞,日后岂不是要渐生怨怼?我看父亲很是欣赏这位黄举人,认定他前程无量,方才有意栽培,以结下善缘。若是因我之故,让这善缘成了孽缘,就太不值当了。”

谢慕林哂道:“大姐你过虑了。爹爹让你先见过人,觉得满意了再上门议亲,就是希望你能嫁给自己想嫁的人,而不是胡乱把婚事给定了。虽然爹爹在你身边陪着的时间很短,对你也不是非常了解,可这份慈父之心,却是不打折扣的。他如此为你着想,就是盼着你能获得幸福,又怎会贸然强行结亲,给你的婚姻留下隐患?再者,爹爹打听这黄举人的事,打听得极仔细,对方不可能毫无察觉,多半心里有数,知道爹爹看上他做女婿了。他到了京城就直接找上门来送信,而不是把信交给毛掌柜他们转送,可见心里不见得不乐意。”

谢映慧还是摇头:“父亲有好几个女儿呢,除了我,还有三丫头不象话,你和四妹妹都是该说亲的年纪了。就算四妹妹是庶出,年纪也小些,这不是还有你么?说不定那黄举人会以为,爹爹是打算把你嫁给他呢?你无论出身名声都比我强得多了,他又怎会不乐意……”

谢慕林的目光虚了一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萧瑞早就向谢璞提过亲了,那还是他进京之前的事儿。这婚事背后还有燕王支持,谢璞断不可能变卦。而四妹妹谢映芬,早就盯上二房的外孙杨淳了,这事儿有宋氏与谢梅珺说项,也不知是否已经通过家书,告诉了谢璞。谢家目前婚事还未有着落的女儿,就只有谢映慧与谢映容而已。后者在谢璞那儿有黑历史,哪里及得上前者重要?

谢慕林只能对谢映慧说:“大姐,你只跟黄举人匆匆见过一面罢了,怎能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样好了,婚姻大事,关系到你一辈子,不能光靠匆匆一面决定,也不能全靠爹爹去安排。如果你对黄举人印象还不错,愿意去考虑嫁给他的可能的话,我们找个时间,跟这位黄举人见一面,当面说清楚这里面的情况,问他是否在意你的身世,是否愿意与你成亲。如果他不愿意,一切免谈。以爹爹对他人品的评价,估计他也不会随便把这件事乱说出去。而如果他愿意,那就好办了。你们仔细相互沟通了解一下,如果愿意成就一段姻缘,好歹也不算是盲婚哑嫁了不是?”

谢映慧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二妹:“你是说……我直接找上他去问……”话未说完,她的脸又涨红起来了,有些语无伦次,“不不不……不行!这象什么样子?!他一个外男……我们又不认识!”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你要是真的打算嫁给他,也不能光靠那匆匆一瞥呀?!当面说清楚,有什么不好的呢?!只有了解清楚彼此真正的想法,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坦白说,大姐,爹爹能挑出这么一个人,不容易,你要是错过了,将来未必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了。你的婚配确实比较艰难,但没理由因为你的生母,就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幸福吧?!有机会,当然要争取一下!如果争取成功,你将来就有好日子过了。争取失败,你也没损失什么。你不想向你的生母证明,当年你没跟她走,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第七百二十五章 开宴

谢映慧听完妹妹的话后,就陷入了沉思。

她始终没有给出一个答复,但谢慕林也不着急。这种事关系到谢映慧的终生幸福,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下决定的?况且桂园宴席近在眼前,谢映慧关心着胞兄谢显之的终身大事,未必有心思却考虑其他。反正谢家人暂时还走不了,黄岩要参加明年春闱,也同样跑不掉。等过几天,谢慕林再去问自家大姐的想法也不迟。

接近傍晚的时候,承恩侯府来了两个婆子求见谢映慧,说是替姑太太曹淑卿送秋衣给女儿来的。谢映慧前几日才去过承恩侯府,虽然心里不耐烦见她们,但人家客客气气上门了,也不好直接拒人于门外,只好让她们进来了。不过她听着两个婆子形容姑太太给表小姐做的衣裳如何精心如何华贵,再一看那衣裳的颜色款式,都符合曹文鸾惯常的喜好,心里就觉得好笑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是承恩侯府的针线上人日夜不吃不喝地赶工,也不可能为谢映慧专门做出一整套如此精致的华服来,但借花献佛就容易多了。曹文鸾虽然高傲,倒也不是为了一身衣裳斤斤计较的人。可母亲想要做出慈母的姿态,哪怕随便亲手做件裙子、小衣都是无妨的,何苦拿出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半点不显真心呢?

接下来,那两个婆子还隐晦地露出了此行的真正用意:“大夫人与姑太太听闻表小姐家的园子里明日有贵人设宴,想必表小姐也要出席吧?只是表小姐离京日久,眼下身边也没有长辈护持,独个儿在贵人面前露脸,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大夫人说,可以让家里几位小姐来与表小姐做伴,那就遇到哪位贵人,都不用担心了!”

谢映慧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何必如此麻烦?明日是永宁长公主借桂园设宴,我们兄妹虽是主人家,却素来是不会到人家的宴席上去的。倘若贵人有召,我们也不过是去见个礼,说几句客套话,就回来了,难道还能大喇喇跑去参加宗室皇亲们的饮宴不成?我可没有这样的脸面。倒是大舅舅大舅母,原是皇亲国戚,想必也是明日宴上的贵客,几位表姐妹想去也是极容易的事,怎的还反过来打我的主意呢?大舅母与母亲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呢?!”

两个婆子的脸上都不是很好看。曹家当然想参加明日的桂园宴席了,如果能成功见到燕王,说服燕王把三皇子收为嗣子,那太子就不必担心了,二皇子一个秋后蚂蚱更是成不了气候!谁知曹皇后与太子费了几天力气,都没能弄到宴席的请帖,宗室里有子弟本来答应了要带曹文泰去的,太后那边就有话递到曹皇后那儿,叫她管束好娘家子弟。曹家清楚,这是皇帝的意思,不愿意曹家掺和燕王府嗣子之事。承恩侯夫妇只好私底下从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这边想办法了。若是桂园的园主请了表亲赴宴,皇帝还能说什么呢?

谁知道谢映慧竟然看出来了,还直接拒绝。若是从前曹家风光无限时,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然而两个婆子也不敢对谢映慧甩脸色,出门前,承恩侯夫人就嘱咐过她们,就算事情不成,也不能把表小姐给得罪了。谢家如今不比以往,能拉拢,还是该拉拢一下的,哪怕是能跟燕王府搭上关系也好。曹家与谢家有仇的是早已晾了的三房,并非长房与二房,借着两家还有谢显之与谢映慧这一层关系,彼此别闹得太僵了。

两个婆子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好话,见谢映慧完全没有多谈的意思,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辞了。等她们一走,谢慕林便得了信赶到,看了那身华服一眼,转向谢映慧:“别放在心上,好歹曹家人如今还愿意与你和大哥交好,没有把你们当仇敌看待的意思。等我们到了北平,京城里的这些事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谢映慧苦笑了一下,翻开那身华服的袖角,显露出一个小小的绣纹来:“瞧,这是曹文鸾衣裳的特有标记,母亲想给我送件衣裳,装出个慈母的模样来,却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叫人说什么好?我如今是真真对她没有半点指望了!反正她有曹家可以依靠,即使真的跟姓方的那人和离了,也依旧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承恩侯府都愿意接纳她回娘家过活了,我还替她操什么心?!”

“那就不替她操心了!”谢慕林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母亲有自己的梦想,也为实现梦想做出努力了,无论落得什么结果,都是求仁得仁。她自己都没觉得后悔,你何必替她难过?你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想法不同,未来的前程自然也是不同的,不需要受她的影响。”

谢映慧看着谢慕林,苦笑着红了眼圈,拉着二妹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慕林拍了拍她的手背,陪她坐了一会儿,方才拉她起身:“走吧,前头该到摆饭的时候了。老太太今儿也不知会出什么夭蛾子,我一个可顶她不住,大姐来替我分担分担吧!”

至于这一天的晚饭,谢老太太如何作,谢家兄妹几个又如何与她斗智斗勇,就不一一赘述了。由于谢映容还在禁足中,她还成天念着平昌侯府的赏菊宴,算着时间,为自己很可能要错过这个宴席而伤心难过,暂时还未察觉到,桂园那边即将要迎来一场盛宴。谢慕林也有意识地对她封锁了消息,不许家中下人多嘴。顺心还在养伤,未能出院子,如意便是察觉到有什么异动,也不敢多问,因此谢映容至今还对桂园的事一无所知,倒也让几位兄姐们松了口气。

次日上午,桂园那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迎来贵客,谢谨之也及时坐马车赶回家中。

他把宋氏的嘱咐都告诉了兄弟姐妹们:“据说皇上请动了好几拨说客呢,咱们不过是小人物,只能做个添头罢了。若真能见得着燕王殿下,有机会呢,就把焦大人嘱咐的话说了,其他的一句不必多提。若是没机会,也不必强求。祖母说了,让我们安心,万事有永宁长公主在前头呢。倘若长公主殿下都说服不了燕王,谁还能怪罪我们几个小辈?”

谢显之闻言,顿时就松了口气。说实话,他的心理压力是最大的,身为长兄,他要引领弟妹们去拜见燕王,需要说什么话,也该由他开口。倘若一个不慎,引得燕王震怒,连累了父亲,那就太糟糕了!如今有了叔祖母宋氏的话,他才觉得肩头的重量轻了些。

谢慕林见状笑了笑,看了众手足们一眼,拍拍手:“好啦,人都到齐了,咱们赶紧换好衣裳,到休息室等候吧。桂园要开宴了,虽然不知道燕王殿下与永宁长公主什么时候会召见,但早些准备好,总是没错的。”

第七百二十六章 晋见

等候是一件很枯躁的事。

不过,有谢慕林未雨绸缪,谢家兄妹几个在休息室的时光倒也不算太枯躁。

休息室里有桌椅有长榻,有取暖设施有御寒衣物,有吃有喝,有各种书本可以给他们打发时间,也有围棋双陆之类的消遣用品供他们玩乐,连用屏风在偏屋里隔出来的净房都分男女两间,准备得再齐全不过了。谢家兄妹在此,根本就不用担心会无聊。谢显之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本,甚至还打起了新文章的稿子,谢谨之直接练起字来,越发平心静气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不紧不慢地下着围棋,说几句闲话,还有些遗憾没能把几个弟妹(三妹谢映容除外)叫过来做伴。谢慕林最可惜的就是三弟谢徽之死活不肯过来,还一大早就溜出门去了。谢映慧便哂道:“那小子别的稀松寻常,心倒是很细。他固然能跟着哥哥们去晋见贵人,可这就落下小四一个了。他俩同是庶出,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小四不在意,宛琴也要啰嗦死。谢徽之哪里耐烦听她的闲话?更不想叫小四尴尬,不去也是人之常情。”

谢慕林能明白谢徽之的想法,但觉得他太多心了:“四弟是自个儿不乐意去,并不是我们不让他来。琴姨娘当时没说什么,又哪里有脸怪罪三弟呢?”

谢映慧撇嘴:“曹家出来的人,别人吃亏是应该的,一旦自己吃了亏,何曾跟人讲过理?宛琴若真是个善心正派的人,你以为她能得我母亲重用这么多年?!”

谢慕林哑然失笑,往棋盘上放了一子,随即提走了谢映慧七八个子。谢映慧顿时变色,嗔道:“多早晚设下的圈套?我竟然没发现!”说完就再也顾不得谢徽之如何了,专心致志地思考起应对之法来。

午饭随便用了些少汤水好克化又不留碎屑,还不会留下异味的点心,勉强填了个八成饱,就对付过去了。兄妹几个饭后用了些酽茶,以免犯困,谢映慧又让丫头点燃了香炉,放了些提神醒脑的香,让所有人的精神又振奋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平日里早就养成了良好作息习惯的兄妹们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打盹了,桂园那边总算来人传了话,命他们四人前去晋见。

显然,永宁长公主与燕王殿下也是用过午饭,闲聊完后,才有空见他们呢。

谢慕林兄妹几个连忙重新洗了脸,女孩子简单敷了层薄薄的脂粉,把衣裳头饰重新整理一遍,便跟在兄长们后头,迅速穿过自家的通道,前往桂园了。

永宁长公主与燕王这时候都在水阁里消闲,身边除了几个心腹侍从外,再无他人,似乎是姐弟俩正单独聊些家常话。谢家兄妹到达水阁后,在阁外湖边的岸上空地里稍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得到允许,得以入阁拜见。

谢慕林早就跟着自家大姐习练过无数次拜见宗室贵人时的礼仪了,前头又有兄姐们带领,自然是没出一点儿差错,还显得举止优雅端庄,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呢。

燕王对她自然是陌生的,永宁长公主虽见过她,却已经没多大的印象了,今日再看,倒是夸了她两句,还说:“你姐姐在京中时,常常来找玉蓉玩耍。你分明亦在京中,怎么不跟着你姐姐一块儿过来呢?”

谢慕林能说什么?自然是谦虚一番,委婉地表示不敢贸然登门之类的话。永宁长公主倒也不是真要给女儿找一个新朋友,况且谢家人不日就要前往北平,交了个朋友转眼就离开,对女儿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就没有多言,只道:“在京城时,多跟你姐姐一块儿过来吧。你玉蓉姐姐也没几个要好的手帕交,平日里无事可做,镇日喊无聊呢!”

谢慕林自是连声应是。

接下来,永宁长公主又转向了两个男孩子。谢显之她是熟悉的,另一个谢谨之要面生些,却也不是没见过。她问了几句他们的学业,得知谢谨之亦是秀才,还比谢显之早两年考中,面上赞许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看得谢映慧都有些不安了。

还好,接下来永宁长公主就没有多说什么了,轮到燕王开始询问几个孩子,主要是问两个男孩子的课业,这一路从湖阴到京城的见闻,以及到了北平后,有什么计划、打算,等等。

燕王的态度很是和蔼,他的形象也是位斯文俊秀的英挺中年男子,不大象是名将、名帅,却很象是个读书人。今日他虽是前来赴宴的,但因为东道主是自家亲姐,所以穿着打扮都不大华贵,透着家常气息,跟街上随便能看见的读书人没多大区别,仿佛就是随便来找姐姐聊个天的模样,却更突显出平易近人的气质来。

其实,他才跟谢家兄弟聊了两句,谢家几个孩子便都放松下来了,半点不见先前的紧张拘谨。

永宁长公主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暗暗忍住笑意,嗔怪着瞥了兄弟一眼,知道几个孩子都被他糊弄住了,都将他当成是和气的老好人呢!若是知道他真面目,估计会大为吃惊吧?

燕王殿下不为所动,仍旧是一脸和煦宽厚的模样。这又不是对待敌人,或是暗藏心机的朝廷臣工,不过是几个孩子罢了,还是他属下心腹重臣谢璞的儿女,当然要和气些,否则他难道还能摆出威势,吓唬几个孩子么?

趁着燕王如此温和,心情似乎也不错的当口,谢显之就开始琢磨着要把焦闻英嘱咐说的话说出来了。可他有些烦恼,不知该从何提起。不等他想出法子,谢谨之已经先一步露了口风:“嗣祖母常教导我们兄弟,要多多历练世事,不能把自己拘在屋中读死书就算了,因此上京途中,也时常带我们兄弟去拜访故交亲友们,学些人情世故,官场规矩。我们这一路见了好几位大人……”就这么一路把几位见过的世交叔伯名讳都说出来了,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焦闻英。

谢显之暗暗一喜,正想顺着二弟的口风,说出焦闻英的话时,燕王已微笑着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皇上也真是的……前前后后,都派了七八拨说客来了吧?就这么心急?待我明日入宫,自会与皇上分说明白的,你们就不必多言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不由得面面相觑。

永宁长公主嗔了兄弟一眼:“你呀,何必为难孩子?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我怎会不知道他们是奉命行事?我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何这般心急。”燕王叹了口气,随即冷哼一声,“这件事本来可以用一个极圆满的法子来解决。我本以为皇上心里是有数的,不成想他真的没想到……这当中也不知道是谁的私心在作祟呢!”

第七百二十七章 相见

谢家兄妹听不懂燕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永宁长公主同样觉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圆满的法子?私心作祟……你是在暗示些什么么?”

没想到燕王反而不愿意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了:“这事儿我得先跟皇上商量,等皇上点了头,才能告诉姐姐。横竖用不了几天功夫了,姐姐就稍稍忍耐一下,容弟弟卖个关子吧?”

永宁长公主嗔了他一眼:“你既然不打算告诉我,何苦非要在我面前提起,叫我心里痒痒的,却得不到答案呢?!你这不是在耍弄姐姐么?!”

燕王哈哈大笑,没有直接回应,只转向谢家兄妹几人,道:“好孩子,不必担心。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明儿我就入宫去见皇上,好不好的,总会给皇上一个答复的,到时候皇上就不会再烦恼这件事了。这件差事叫你们为难了吧?辛苦了。”

谢显之连忙代表弟妹们回答:“不敢说辛苦。家父身为朝廷命官,我们兄妹自当为皇上效力,为王爷分忧。”

燕王微微一笑,看着永宁长公主道:“姐姐看好的这几个年轻人,果然品性都不错。恰好我也有个品性不错的小朋友,索性也叫过来与他们一道玩耍吧。”说着就朝门外的内侍拍了拍手,那中年内侍立时会意地退了下去。

永宁长公主面露好奇:“小朋友?是哪一位?我认得么?”

“姐姐应该也挺熟悉的,他小时候好象也没少在宫里厮混呢。”燕王笑着说,“萧明德的次子,做过几年三皇子的伴当,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北方边军,去岁还立下了不小的军功。几个月前边军有功将士上京受封,他也名列其中。姐姐想必听人说起过他?”

永宁长公主恍然大悟,随即又看着弟弟,若有所思:“我早听闻你对他颇为看重,萧明德原本另给他安排了任职的去处,不许他到边关拼命的,他却违逆父命,跑到你的地盘上去了。萧明德之妻私底下没少说他的不是,只是萧明德看着也不象很生气的样子。不过这孩子如今立下了军功,又升了官,也算是不辱没了祖宗威名了。我看他似乎比他哥哥还能干些,只可惜出身差了一点儿……你无端端怎会对他如此器重?”她好象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坐直了身体,“你可别胡来!珮儿怎么说也是你的独女,金枝玉叶,不可能配给一个庶子的!”

大约是因为跟谢家兄妹熟悉,又有些心急,永宁长公主没顾得上他们也在场,就这么直接把这话说出来了。旁人犹可,谢慕林就忍不住眼皮子重重一跳,猛然看向永宁长公主与燕王的方向。幸好,两位哥哥站在前面,看不到她的神色,大姐谢映慧倒是在她身旁,但满脑子想的还是要如何让永宁长公主多看到自家哥哥的好处,并没有留意到妹妹的异样。所以,无人察觉到谢慕林激动了那一下。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专心倾听上首两位贵人的对话。

燕王似乎对自家姐姐的发言有些惊愕,怔了一会儿才笑道:“姐姐休要胡思乱想,这跟珮儿有什么关系?我看好萧重林那小子,自有我的缘故。我欣赏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文的武的都有,难不成还能个个都要当成女婿来培养不成?我只一个闺女,能嫁给几个小子?!”

永宁长公主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才稍稍平静些:“既然你这么说,我且信你一回。反正,萧家那小子是不成的!他再好,再优秀,再是难得的人才,也只是庶子罢了!兴许你会因为他是明珠的侄儿,对他另眼相看,可你膝下只有珮儿一女,她的婚事,绝对不能轻率决定!”

燕王仿佛觉得这种说法太可笑了:“我怎么可能轻率决定女儿的婚事?萧重林自有姻缘,我都替他看好人选了,他跟珮儿……不可能!他们俩平日里相处,就跟亲兄妹似的,哪儿有什么男女私情?这话千万别叫珮儿听见,否则她定会生你这个姑妈的气!”

“是么?”永宁长公主决定放过弟弟了,“那就是我想错了?你既然已经替萧家小子看好的媳妇人选,那就让他赶紧定下来吧。他都快及冠了吧?前些年在边地,父母不在身边,不好操办,也就罢了。如今趁他人在京城,又刚刚升了官,赶紧把终身大事也解决了吧。如此,他再外放出去,身边也有人照顾他衣食起居。”

谢慕林在下边暗暗松了口气,但不知是否错觉,她总感到好象燕王朝她这边多看了两眼。但她不敢擅动,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低头垂手而立。

燕王收回目光,对永宁长公主笑了笑:“我固然是想替他早日把婚事办了,但萧明德不知道在犯什么浑,好象不高兴我替他儿子做媒似的。问他是否有更好的人选,他又说不出来,只道往从前的旧部家里去挑人。这不是胡闹么?他的旧部多是外放出去了,天南地北的,谁家女儿适龄,又还未说亲的,性情长相如何,全都不知情。要打听清楚,来往说亲相看,没个一两年都办不成。萧重林难道还能一直在京中傻等下去?!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做爹的还没准备好替他娶媳妇,做嫡母的又恨不得他一辈子不娶妻,直接死在边地才好。我再不替那孩子操心,他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永宁长公主从前并不清楚柱国将军府的家务事,如今听弟弟说来,也觉得萧家很不象话:“萧明德糊涂了。他自己对庶子不上心,有你这位上司替萧家小子操办,就是他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还推托什么?!明儿我得跟太后说一声才行。萧卢氏这几年也确实太不象话了些。老三都定亲事了,她还三天两头地带着女儿往萧贵妃宫里跑呢,正事儿反倒甩手不管了,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说话间,中年内侍带着萧瑞进来了。

谢慕林站在最靠近水阁入口的地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萧瑞乍然见到谢慕林,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低头上前向燕王与永宁长公主行礼去了,只是在经过谢慕林姐妹俩的时候,飞快地朝她这边瞥了一眼,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谢慕林迅速收回视线,抿了抿唇,心里慢慢镇定下来。

第七百二十八章 暗示

谢慕林事前并不知道萧瑞会参加桂园的宴席。

不过他本来并非宗室,勉强算是皇亲,连他的父亲嫡母嫡兄都没听说受到邀请,他会出现,显然是被主客燕王带过来的。这种事别说谢慕林这种没什么消息来源的深闺女子了,就是时常在外头行走的谢徽之,也未必会收到风声。她事先不知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此时能见萧瑞一面,哪怕没什么机会私下交谈,谢慕林也挺高兴的。况且她家就在隔壁,萧瑞与两位兄长又是旧识,只需要他机灵些,燕王又没有拒绝的话,他主动提出到谢家坐一坐,不是很合情合理吗?只要条件允许,这种事不必她提醒,他也会去做吧?

很好,她也有几天没见萧瑞了,也没收到他送来的信,不知道他的麻烦如今解决得如何。有燕王在,他的婚事想必能解决吧?听燕王方才的口风,显然是要替他做这个主的。

谢慕林心跳得稍稍快了一些,生怕露出异样,叫周围的人发现,她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只稍稍侧耳,留意萧瑞与燕王、永宁长公主对话的情形。

萧瑞大礼拜见过两位贵人后,先是由燕王向永宁长公主介绍了一番他在北方开平卫时立下的军功,又提到他在军中被服案后期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助自己更快地厘清了案情。这里头的事,连谢慕林自己都不知道,听得全神贯注。谢显之与谢映慧也被吸引过去了——被服案本来与他们无关,可方闻山涉足其中,还派人刺杀了他们的父亲谢璞,他们怎能不多关注几分?

就连谢谨之,也用双眼紧盯着萧瑞,留意他叙述的每一个与被服案有关的细节。

永宁长公主听得双目异彩涟涟,叹道:“怪道燕王如此看重你,原来你不但勇武过人,还如此聪慧机敏!你这样的人才,长年留在边关镇守,太浪费了,还不如回到北平效力。若是一心想要镇守国门,北平附近也有几处重镇,有重兵把守。你去了那些地方,不但能保卫国土,也能更方便地为燕王分忧。”

萧瑞笑笑,低头没有说话。接下来他会被分派到什么地方任职,其实并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事。他当然希望能调去燕王麾下,可那也得父亲萧明德乐意呀!

燕王就对永宁长公主说:“这次上京,我也要好好说一说萧明德才行!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执拗性子,如今年纪大了,越发固执糊涂起来!他以为这么做是在对孩子好么?自以为是!好好的孩子,都要被他害得一辈子庸碌无为,郁郁寡欢了!倘若这才是他爱护孩子的方式,怎么不见他对自己的嫡长子亦是如此?!”

永宁长公主淡淡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嫡长子的份量自然是不一样的。萧明德对庶子轻忽些,也是寻常。只不过他的庶子有本事,也有运气,能得到燕王垂青,才显得他行事不妥而已。

永宁长公主没有继续评价萧明德的做法,只是道:“你既然觉得这孩子好,就好好跟皇上把正事儿给商量定了。回头你返回北平时,多捎带一两个人,难道皇上还会跟你计较不成?只要皇上点了头,萧明德是万万不会再有异议的!”

燕王笑笑:“真到了那时候,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只怕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永宁长公主听得讶异,正想问为什么,便看到燕王转头去对谢家兄弟道:“重林跟我提过,你们兄妹几个与他也有些旧交情,他在金山卫时随军剿匪受伤,还曾经在你们老宅里休养过一段时日,多得你们一家照应,是不是?我得向你们道谢。重林当时的伤势好得这么快,真是多亏你们了。”

这事儿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是亲历的,忙恭敬地表示都是应有之义。前者看出燕王对萧瑞特别看重,还特地多说了两句萧瑞的好话,听得燕王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了,亲切地拍了拍萧瑞的肩膀:“你小子,这些事怎么没告诉过我?”

萧瑞竟然露出了几分腼腆:“这都是些小事……我怎么好意思在您面前啰嗦?”

燕王哈哈大笑起来。

不等他笑完,便有个内侍快步奔至水阁入口处,与那燕王府的中年内侍耳语几句,后者不动声色地悄然进了屋,走到燕王身边,低声禀报。燕王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离他不远处的永宁长公主也皱起了眉头:“二殿下与三殿下过来做什么?!今日宴席本没有他们的事儿。皇上难道就没有吩咐过?!”

中年内侍没有回答,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两位殿下正与几位王府世子相谈甚欢,还打发人来问长公主与王爷是否有空,他们预备要过来拜见。”

燕王冷笑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过来吧。早晚都要见的。两个小辈都不担心回宫后会不会被皇上怪罪了,我难道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中年内侍应声退了下去。燕王便转头看向萧瑞与谢家兄弟俩,面上重新浮现出笑容来:“你们既是老朋友了,久别重逢,索性就好好一处玩耍,叙叙旧吧。这里是谢家的园子,重林只怕没怎么逛过,显之、谨之就给他做一回向导,让他开开眼界。”

谢显之与谢谨之对视一眼,连忙恭身应下。

萧瑞恭谨地拜别了两位贵人,与谢家兄弟先行告退了。燕王并没有点谢家姐妹的名,所以谢慕林与谢映慧还留在原地。只双方擦肩而过时,萧瑞又特地看了谢慕林一眼。这回前头无人遮挡,谢慕林不敢轻举妄动,始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正等离开了水阁,他们还有见面说话的机会,她一点儿都不着急。

三个男孩子离开后,永宁长公主也让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退下了:“玉蓉这会子想必是去赏桂花了,飞云正跟她一块儿呢。你们找她们玩儿去。”

谢家姐妹俩柔声应了,向两位贵人款款行礼,恭身告退。

出了水阁,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到身旁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谢映慧叹道:“自打那年抄家,我就再也没好好看过这座园子了。前几日虽然整日过来,却只看到四处都乱糟糟的,没瞧见最后整理完的样子。等宴席结束,长公主府的人就要把带来的东西全都撤掉了,我们赶紧逛上一圈,好好欣赏一下园中的美景吧。否则,等我们随燕王殿下离开京城,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才会回到这里来呢!”

谢映慧几乎就是在桂园长大的,对这里印象深刻,很有感情。谢慕林没她那么深的感受,却也很有兴趣四处游玩一番,便决定奉陪到底。

姐妹俩决定一路沿着水池边闲逛,逛到桂花林那边,再叫上马玉蓉和卢飞云,游遍全园。然而,她们才往前走没多远,谢映慧就忽然停下了脚步,抓住二妹的手,飞快地躲到了路旁的湖石后。

谢慕林一头雾水:“怎么啦?”

“嘘!”谢映慧示意她小声些,“真是倒霉!竟然遇上个冤家!”

第七百二十九章 冤家

谢映慧口中的“冤家”是真正的冤家,并不是在跟什么人打情骂俏。

她从前靠着曹家权势,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享有尊荣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买账的。有一位宗室郡王府的爱女,受封县主,就与她不大和睦。对方既出身尊贵,又眼高于顶,对曹家女孩儿尚且还要按照嫡庶或嫡支旁支来分成三六九等,只有承恩侯府的曹文鸾能得她正眼相看,连平南伯府的曹文凤都不大入她的眼,更别说是谢映慧这个父亲官位不高的外甥女了。

有一段时期,平南伯夫妇有意要让儿子勾搭一位宗室贵女,没有合适的公主,就往郡主、县主里找。当时那位县主被曹文衡的外表所惑,曾有过几分心动,因此看待谢映慧这个跟曹文衡颇为亲密的表妹就分外不顺眼了,明里暗里没少斗气。只是因为谢映慧当时还是在平南伯府颇为受宠的表姑娘,而那位县主身边也有理智的长辈,因此两人的矛盾冲突始终停留在小姑娘们的小打小闹上,不曾造成什么大影响。等到后来,这位县主所在的郡王府因为没有实权,被平南伯认冷落怠慢之后,她对曹文衡的心思才彻底打消了,但与谢映慧的旧怨,却一直不曾解开。

以前的谢映慧一点儿都不怵一个无实权的郡王府县主,但今非昔比,在永宁长公主主持的宗室皇亲宴席上,她一点儿都不想跟长公主的堂侄女闹出什么不愉快来,既容易连累谢家,又有可能引来长公主对她的不满。要知道,她还指望着长公主能看上她胞兄,把爱女马玉蓉下嫁谢家呢!

所以,谢映慧一发现老冤家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路口,就迅速拉上妹妹躲开了。

她低声快速地简单介绍了来人的身份,谢慕林便从谢映真的记忆中调出了几件往事,从过去听闻到的传言了解到了来人与谢映慧的恩怨情仇。说实话,那都是两人十岁出头时闹的矛盾了,当时还是孩子呢。如今两人都已及笄,在这个年代勉强可以算是成年人了,对方还会继续对谢映慧抱持敌意态度吗?

当然,小心警惕一点,总是没错的。

谢慕林老老实实地跟在大姐谢映慧身边,摒声静气地看着那位县主跟两个同样穿戴华丽的少女,以及数名丫头婆子,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一路沿着水池边走过来,大概是要往水阁方向去的。若是事情顺利,她们很快就会从谢家姐妹面前离开。而谢家姐妹有那块丈许长宽的湖石遮挡,也有很大可能不必与对方碰面。

只是世上哪有这么顺利的事呢?那几位贵女走到离湖石不远处,往水阁方向眺望几眼,便不再前行了。谢慕林清楚地听到那位与谢映慧结怨的县主跟身边的堂姐妹们诉苦:“上回见永宁姑妈时,我因着跟旁人拌了几句嘴,不小心撞到了马玉蓉,永宁姑妈把我一顿好骂!今儿玩得高兴,我可不想再看到永宁姑妈那张脸了。咱们离她远些吧,别去水阁里找骂了!”

另一位贵女十分赞同:“我也不想去。虽然燕王叔看着和气,可我见过他冲人发脾气的模样。前几年燕王叔回京的时候,哥哥与我奉父王命令去给他请安。我哥哥只不过是犯了老毛病,跟燕王府的侍女开了个小玩笑,就被燕王叔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哥哥都快吓死了,回京后哭着说往后再不敢去见燕王叔,我也连做了几日噩梦呢!”

还有第三位贵女微笑道:“燕王叔能在北方边境镇守多年,杀敌无数,怎么可能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和气模样?不过,只要我们老老实实地,依礼相待,他也没理由跟我们发脾气呀?你哥哥的名声太响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谁叫他在燕王府胡来呢?这不是自找的么?”

前头那位贵女闻言沉了脸色,不高兴地扭头不理人了。

那位与谢映慧结怨的县主便打圆场:“别吵了,一点小事,何必伤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份?我看今日天色甚好,这水池子也干净,不如咱们叫人拿钓具来,钓几条鱼上来玩玩如何?”

另两位贵女起了些兴致,勉强露出笑来:“听着好象有点意思,那我们就在这里钓吧。我看这里避风,又清静,旁边又有亭子可歇息,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几位贵女身边的侍从立时开始忙碌起来,纷纷往附近的八角亭方向搬东西,似乎真打算把那亭子当作根据地,让三位小主子开始垂钓取乐了。

这可急坏了躲在湖石后头的谢家姐妹俩。谢映慧咬牙道:“我就知道,这冤家一出现,断不肯叫我顺心如意的!她们堵在前头,叫我们如何过去?!倘若看见了我,还不知道那丫头会如何刁难人呢!”

谢慕林看看那八角亭,发现离她们虽然远了一点,但也是一眼可见的距离。她们若要前去找马玉蓉与卢飞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避开那几位贵女的。她再回头看看身后的花圃与灌木丛:“这边好象也有小路可通吧?你记得是通向哪里吗?”谢映真在园中玩耍的机会不多,她对桂园远不及谢映慧熟悉。虽然之前几天常来,但对于小路小径就真的不清楚了。

谢映慧想了想:“这里后头是一片花圃,再过去倒有个暖房,从前种些牡丹、兰花之类的名贵花卉,不过……”她顿了顿,“自打抄家后,原本在此做事的花匠就走了,因此这地方就没有了那些名花,只有些寻常花木,聊胜于无而已。”当年负责照看名花异草的花匠夫妇跟着曹淑卿回了平南伯府,如今也不知是去了承恩侯府,还是流落他处。

虽然没有了名花,但那暖房花圃的,也算是一个小景观。谢映慧记得,蔡老田好象在那里弄了一处可以喝茶下棋的地方,再用碎石板铺了几条小路,若有客人乐意寻幽探胜,也算是个清静的小去处吧。

她立刻就下了决定:“咱们就往这边走吧。暖房那头虽然偏僻些,但好象有小路通往别处。咱们绕一绕路,也一样能找到玉蓉她们!”

谢慕林便全都交给她了:“大姐熟悉地形,妹妹就听你的指挥了。”

谢映慧笑着点了点头,再回首瞪了一眼远方那毫无所觉的旧日冤家,便放轻了脚步,领着妹妹弯下腰来,借着周围花木的遮挡,迅速向小路尽头隐隐约约露出屋檐一角的暖房走去。

等到姐妹二人彻底脱离了几位贵女的视线,也完全看不到水池的影子后,两人总算松了口气。

谢慕林笑道:“还怪有意思的,等今日宴席过后,这园子里重新清理干净了,咱们索性也挑一天,所有人过来玩一玩吧?不然自家有这么大的园子,却只能让外人玩耍,我们岂不是太亏了?”

谢映慧也笑了:“行呀,我也很久没来玩过了,还怪想的。”说着就想往暖房里瞅几眼,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谢慕林落后一步,只看到她愣愣地看着前方。

一位穿戴华丽的美貌少女站在暖房中,惊讶地回头向她们望过来。

第七百三十章 蓝氏

谢慕林不认识这位少女,只觉得对方美貌非常,明明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知为何,眉眼间竟然透出一股魅惑感,双眼角斜斜向上,睫毛很长,衬着一双莹莹美目,如烟如梦,更突显出她与众不同的魅力来。

这位少女还有这个年代的年轻女性少有的好身材,而且并不介意在日常生活中突显出自己的这一优点。明明她身上穿的华服,颜色用料绣纹款式跟方才见过的几位宗室贵女衣着风格类似,但就硬是显得她前凸后翘的,身段极好。若不是她还梳着未婚少女的发式,谢慕林真会以为这是一个二十多岁已经发育成熟的美女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她利用衣物塑造出自己“好身材”的可能性。但在这种年代做这种事……这位美人也挺有性格的。

谢映慧觉得这位美人有些眼熟,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问:“你是……蓝小姐吧?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差点儿没认出来。原来你今日也前来赴宴了?”

那位蓝小姐冲她微微一笑,矜持地行了个万福礼:“谢大姑娘你好。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四年前一别,你我真真是久违了。你也变了许多。”她抬头朝谢慕林看过来,面露好奇,“这位是……”

“我二妹妹。”谢映慧没有多加解释,在几乎陌生的人面前介绍什么二房、平妻、过继之类的话,太复杂也太尴尬了,她直接管谢慕林叫二妹就好,其他的就由得蓝氏自个儿打听去。随后她就向谢慕林简单介绍了蓝小姐的身份:“寿昌伯府的千金,马上就要是三皇子妃了。可惜我们在京城不会久留,怕是赶不上三皇子殿下的喜宴,只能提前向蓝小姐道一声恭喜。”

谢慕林恍然大悟,这位蓝小姐,原来就是萧瑞告诉过她的,曾经在太子妃择选中与太子暧昧不清,却因为薛大小姐祭出了王湄如陪嫁这一大招,只能在最后一关惜败,却被三皇子算计得声名狼狈,今年不知靠着什么法子卷土重来,竟然成功被皇帝定为未来三皇子妃的寿昌伯之女蓝氏!

原来蓝氏是这样的美人……太子会对她产生兴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王湄如竟然能打败这样的美人,也不知道是何等绝色!而三皇子对着眼前这样的美人,居然还能厌弃有加,百般不情愿与她结为夫妻,眼光到底是有多高呀?!

怪不得落魄的寿昌伯府会一心想靠着女儿东山再起了。这样的美人,要是随随便便嫁出去了,她的家人如何会甘心?!

谢慕林心里对蓝氏没有什么偏见,落魄勋贵人家的女儿想要重振家族,心甘情愿牺牲美色去拼一把,也没什么好让人指责的。她心计厉害,有野心,三皇子也不是什么白莲花。眼下是她先胜一筹,看着似乎是得偿所愿了,但想想三皇子那心胸狭窄又刻薄寡恩的性情……还真让人忍不住给蓝氏点根蜡。

谢慕林客客气气地与蓝氏见了礼,稍稍寒暄两句,就有心要告辞了。她们姐妹还要去找马玉蓉与卢飞云呢,见过美人就可以了,却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蓝氏却出人意料地待她们姐妹很热情,还邀请她们在暖阁里小坐:“我让丫头备了茶水点心,两位妹妹何妨在此稍歇?我从未去过湖州,也不知道水乡是何等景致。两位妹妹比我见多识广,不如给我说说吧?我如今怕是再难出京城了,这辈子可能都出不了!”

她面露哀怨遗憾之色,端得是惹人怜爱至极。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不忍心拒绝她的。在现代见惯各色美人的谢慕林还好,只是暗暗感叹此女擅于运用自己的魅力而已,谢映慧已经忍不住动摇,犹豫着挪步走进了暖房:“我还有朋友在等着呢,只能稍稍聊几句,陪你喝一杯茶……”

“能聊几句就很好了!”蓝氏露出灿烂的笑容,亲亲热热地拉着谢映慧坐下了,还招呼谢慕林过来,仿佛三人早就是熟识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

暖房里的桌椅都是蔡老田事先布置下的,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并没有多做装饰。长公主府的人并没有预备到会有贵客在此小歇,因此没有动过暖房中原有的东西。他们的注意力基本在几个重要的宴席、玩乐地点那儿。不过暖房里的天窗开了,阳光从头上照射下来,周围却有玻璃窗户遮挡寒风,因此暖房里颇为暖和,歇息用的长榻、长椅上亦有厚实的椅垫与引枕等物,可供人或坐或卧,很是舒适。

小几上摆着一只盖有厚布的提篮,里头便是蓝氏事先让丫头准备的茶水点心。茶壶外头包了棉罩,保温效果很好,点心亦是放在有一定保温作用的匣子里,看外型并不是今日宴席上用的茶点,不是长公主府白案厨子的手笔。不过蓝氏很大方地介绍说,这是她自个儿做的,极力邀请谢家姐妹俩品尝。

精致的点心很香甜可口。光看外表,还真是没想到蓝氏竟然有这样的好手艺。

当然,不排除有人代工的可能。

蓝氏很热情,拉着谢映慧说了许多话,有这几年京城里的新闻,也有被选为三皇子妃后的惶恐,还提到了几位宫中以及王府、公主府的贵人。她显然是想从谢映慧这里打听些贵人们的性情喜好,以备万一。她想打听的人都是谢映慧从前熟悉或知情的,告诉她也没什么困难,因此谢映慧与她还谈得挺投机。兴许是因为谢慕林一直很安静的缘故,蓝氏试图拉她一块儿加入闲谈未果后,就没有再尝试了,只跟谢映慧聊得兴起。

谢慕林却觉得有些怪异。她留意到,提篮里本有一对茶杯是一模一样的,做工精致,看起来绝不是便宜货,但蓝氏只用了其中一只,另一只闲置。给她与谢映慧姐妹俩准备的茶杯更象是暖房里本来配备的物品,跟桂园常用的东西是一个式样。这么说,蓝氏本来是预备用这对茶杯招呼一位客人的?她是约了谁在这里见面吗?那又为何留下她们姐妹说话?她们本来是很想走的。

谢慕林心里正疑惑,便听得有脚步声在暖房外响起。她好奇地朝门外望去。

第七百三十一章 既视感

来人的脚步声颇重,绝对不是女子,想必是今日前来赴宴的哪个男客吧?

暖房里只有三个姑娘,连个挡箭的丫头都没有,一发现来人可能是男子,蓝氏与谢映慧的脸色就先沉了一沉。谢慕林没她们那么拘谨,先一步站起了身,打算直接开口把来人请走,却不料那人手脚还挺快的,竟三步并作两步跃进了暖房,见到她们三人在此,便面露惊愕之色,但随即又嬉皮笑脸地冲着蓝氏笑道:“你竟然还带了两位美人来,这是想着一同便宜了我么?”

谢映慧脸色大变,立刻扭头看向蓝氏,满脸都是惊疑不定与被欺骗的愤怒。谢慕林飞快地拉了自家大姐一把,两人并立在小几一侧,避开了椅子和花架。她还斜眼扫视了暖房内的格局一圈,笃定自家姐妹俩可以不遇上任何阻碍地在第一时间跑出暖房,心里顿时淡定不少。

至于蓝氏如何,她们就管不了这么多了。这男子看着油头粉面的,但穿戴确实华贵,不是宗室贵人,也是皇亲之家的纨绔子弟。他看起来跟蓝氏相熟,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蓝氏面上,也露出了惊怒之色。她忿然瞪向那华服男子:“你是何人?为何会到这里来?!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华服男子怔了一怔,又继续调笑道:“我的好绫儿,这里又没有旁人在,你装什么陌生人?你我从前来往不是三两次了,别因为我父王不许我娶你为妻,你就恼了我嘛。你若真的记恨我,也就不会赶在大婚前约我来此相会了。别担心,这两个姑娘尝到了我的好处,是断不敢把你我的事随意说出去的。你待我如此情深,我又怎会耽误了你的前程?”

谢映慧更加愤怒了,满脸涨红,看上去恨不得扑到蓝氏身上厮打一番。

谢慕林瞟见一旁花架上的花盆虽然小巧,但看起来是实在实的瓦制品,应该有点份量,可以用来打人,花架好象也是铁艺制品,只要把花盆拿走,她的力气应该能把它挥动起来吧?她甚至还眼尖地瞥见了工具箱,便借着自家大姐的身体与花架上的花草遮挡,伸手到花架后头将工具箱的盖子轻轻掀起,满意地看到里头装有园艺用的小铲子、剪花用的竹剪之类的东西。她摸起一把竹剪握在手中,借袖子遮掩住,重新站回谢映慧身边,心下更加淡定了。

蓝氏继续跟那华服男子争吵:“你少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约你来此相会了?!就算我从前认得你,你既已表明绝不会娶我为妻,我就断不可能再与你纠缠不清!我已经是圣旨定下的三皇子妃了,再过半年就要大婚,断没有自误前程的道理!我无事约你相见做什么?!”

华服男子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不是你约我,我又怎会找到这种地方来?!你的丫头亲自引我过来的,也是她说你在这里等我重续旧情来着,还能有假么?!”

蓝氏的脸色刷的白了,但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说是我的丫头引你进来的?那她如今在哪里?!”

华服男子不耐烦地转身出了暖房去叫人,可站在门前却怔住了。他进来时,明明是由蓝氏的丫头领的路,只是那丫头为了把风,没有走近而已,但也是在他可以看见的地方。如今怎么放眼望去,只瞧见一片花木繁茂,不见半个人影呢?

就在这华服男子怔愣的时候,谢慕林已飞快地拎开茶几上的茶篮,连几带杯搬到暖房入口处,挡住了那华服男子重新进入暖房的通道。蓝氏愣了愣,转身把长榻旁的空花几也打横放到了茶几上,给这个路障增加了份量。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才转头对那华服男子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如果蓝小姐真的约了你见面,我们姐妹方才经过此地时,她就没必要硬是留我们下来喝茶聊天了。我们本来只是路过,寒暄两句就要走人的。蓝小姐留我们下来,可不象是要与你私会的模样。”

蓝氏惊喜地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这话不错!我确实没有约过这位汾阳王世子在此见面。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来,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拿我的丫头说谎。不过我今日带在身边的丫头,此时确实不见踪影,一时也没法找来做证。可若我果真要与人私会,根本没必要请两位谢姑娘留下!我与你们既无旧谊,也无旧怨,难道还敢奢望你们撞见有人与我私会,会为我保密不成?!”她看向谢映慧,“谢大姑娘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更不可能会站在我这一边了!”

汾阳王世子恼怒地瞪着暖房门口的障碍物,虽然有把握自己的力气足以把它们挪开,但蓝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可不象是真要与他私会的模样。

他气愤地质问蓝氏:“那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是在记恨我从前拒绝过你,所以特地引我来耍弄不成?!你还不是三皇子妃呢!眼里竟然就敢看不起宗室了么?!”

汾阳王虽然只是郡王,也并非今上的亲兄弟,但正因为对皇权没有太大的威胁,又可当成皇帝厚待宗室的范例,所以一向都很受尊崇。哪怕汾阳王世子一向是众人皆知的无能纨绔,也没几个敢拿他开玩笑的,因此他此时真的很愤怒,觉得自己被耍了。

谢映慧这时候有些回过神来了,皱眉道:“蓝小姐若真要引你来耍弄,起码也要多叫几个人来做帮手吧?这里可只有我们三个弱女子,她连个丫头都没带在身边,不可能这么拿大!”

谢慕林也道:“我们姐妹路过此地,也是偶然的,事先不可能跟蓝小姐约好。除了我们,也没有旁人在此,倒是外头水池子边上,有世子的几个姐妹在。怎么看蓝小姐也是处于弱势。与其说这是她设了圈套来耍你,倒不如说……有人设了圈套,在算计你们两个呢!”

蓝氏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汾阳王世子闻言一惊,心下飞快想了想,怒问:“是谁在算计我?”

谢慕林其实也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事,只是眼前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眼熟,令她有一种莫名的既视感。既然都被卷进来了,她要是不把事情弄清楚,也太对不起她穿越前看的那些电视剧了!

她问蓝氏:“蓝小姐你为何会在此地独处?连个丫头都不带?”

蓝氏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我受三殿下邀请前来,三殿下命人传话,说是在大婚之前,有一件事要与我当面问个明白。我大概能猜到三殿下想问什么,因此……我就来了。三殿下说,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私下与我见了面,让我只带梅香一个丫头就够了,也别告诉任何人。”

谢慕林挑了挑眉。那个梅香,想必就是汾阳王世子口中引他来暖房的蓝氏丫头了?想到传闻中三皇子对蓝氏这个未婚妻十分不满……

谢慕林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同伴

谢慕林继续问蓝氏是三皇子殿下说明白了,要约蓝小姐你在这个地方见面的吗?

蓝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错,就是这个地方。种有各色花木的暖房,外头是丛丛绿树,离水池子不远,有块丈许高的湖石遮挡。

看来三皇子殿下对桂园的地形还挺了解的?不过谢慕林看过蔡老田与毛掌柜呈上来的账目,很清楚桂园自打谢家出事后,就再也没接待过卢飞云之母以外的宗室皇亲了,三皇子更是没来过。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知道桂园里有这么一个暖房在,除非事先有人替他打探清楚。不过这个人很难猜到是谁,因为桂园这几年里真的接待过太多客人了,随便哪位有点身份的京城人士,只需要支付一百几十两银子,就可以把整个桂园包上一整天,连带宴席与侍候的人手都有人备好了。想要弄清楚桂园的地形,成本实在不算高。

不过,明明随便挑个地方,就能与众所周知的未婚妻见面说话,三皇子还要特地找人打听桂园的地形,挑中这么一个连主家的女儿谢慕林都不大清楚的暖房,还真是引人深思。

谢慕林也不多说什么,只继续问蓝氏蓝小姐的丫头就只有那个梅香吗?她对你可忠心?是不是府上的家生子?三皇子让你只带她来,那为什么我们姐妹过来时,只有你一个人在暖房中?

蓝氏抿了抿唇,答道梅香是三年前到我府中的,因她伶俐乖巧,又生得有几分姿色,我母亲便把她安排在我屋中,预备日后做个陪嫁。她虽不是家生子,但看起来对我还算忠心。我也不知三殿下为何让我只带她来,兴许是因为我身边的丫头当中,三殿下对她最熟悉的缘故吧?我到了这暖房后,梅香就自告奋勇为我把风去了。她去的是东边那条小径的路口,我是亲眼看着她走到那里盯梢的。

谢慕林挑挑眉这里有三条小径,三个方向都有可能来人。你只带了一个丫头,只守了一个路口,这能管什么用?我们姐妹过来时,也没看见她呀?

蓝氏扯了扯嘴角梅香说了,三殿下会从东边过来在你们姐妹过来前大约一炷香的时候,我就发现她不知去向,心里也正纳闷呢。可惜三殿下明言要在此见我,我怕贸然走开,会错过三殿下,因此也不敢四处乱走去找人。

谢慕林盯了她两眼,见她一脸的镇定,神色不复方才的愤怒,心下不由得一动。

蓝氏遇见她们姐妹俩时,那么殷勤恳切地请她们留下来喝茶聊天,该不会也是从丫环的失踪上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为防万一,才留她们下来做个见证的吧?

反正三皇子要是真的来了,她再把谢家姐妹俩打发走,也不碍什么事。三皇子或许会嘱咐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二人相见之事,可在未过门的三皇子妃看来,她有什么必要保守这种秘密呢?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就算让人议论一下他们这对未婚夫妻私下见面的闲话,也是无伤大雅的,反而还显得他们感情很好,顺便可以澄清一下三皇子不喜蓝氏的谣言呢。

蓝氏可不是什么天真纯良的小白花,她是真真切切凭着心计,在太子妃择选中失败了一回之后,又再接再励成为了未来三皇子妃的心机girl!

谢慕林转头看向汾阳王世子请问世子,又是谁告诉你,蓝小姐约你来此相会的呢?她已经是圣旨所定的三皇子妃了,为什么你会相信邀约是真的?就因为梅香给你引了路?

汾阳王世子从方才蓝氏回答谢慕林问题时,就一直神色变幻不定,彻底沉默下来了。他是个纨绔不假,却并不是傻子,到了这一步,若他还看不出自己是被算计了,蓝氏与他都同样是受害者,他早就把世子之位拱手让人了。

听到谢慕林的问题,他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蓝绫从前与我有过来往,只是我家里不同意我娶她为妻,方才断了联系。如今,她成了三皇子妃不假,可是外头人人都说三皇子不喜欢她,她的丫头又跑来跟我说,她为未来的婚事忧心,思念我这个故人,想要在大婚之前再见我一面,叙叙旧情,也算是报复一把没眼光的未婚夫婿,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能得皇上赏识,不顾三皇子的意愿定她为三皇子妃,可见圣眷极隆。我若哄得她高兴了,日后她说不定还能在御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呢!

这话就有些不尽不实了。从他出现在暖房之后,对蓝氏说的第一句话,就可知道梅香编造的谎言肯定没这么轻描淡写的,八成还带上了桃色,甚至还可能有点黄,听起来象是蓝氏对于三皇子厌恶态度的报复,所以他才信了!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跑了过来。

谢慕林笑笑,再问他在此之前,你不知道蓝小姐会约你来吧?那你又是怎么走到东边那个路口的?

汾阳王世子的脸色变了变,没有回答,只扭头对蓝氏道三皇子不喜欢你,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你何必强求呢?!如今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连累到我身上,我难道是上辈子欠你的不成?!

蓝氏冷笑世子爷也别把自己撇得太清了!宗室里男人这么多,真正在传闻中与我有情的还有太子殿下呢!三殿下谁都不选,偏偏选中了你做这个棋子,这里头就真的没点缘故?!我可听说了,你们府上那位继妃娘娘,替郡王爷生的两位小爷,都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相看的都是高门大户实权新贵家的女孩儿,都要把你比下去了!若是在这个当口,你闹出些什么丑事来,就算郡王爷一心要保你,只怕你这世子之位也要旁落了吧?到时候还不知会便宜了你哪个兄弟呢!三殿下与你大弟正交好,你敢说他就没做过一点儿手脚?!

汾阳王世子的脸色也黑了,抿了抿唇,没有回应蓝氏。但两人的表情显然都动了真怒。在这一刻,他们不再相互攻击推卸责任了,因为这时候的他们,已经是共同的受害者,身处同一战壕的同伴。

谢慕林挑了挑眉,提醒道既然你俩已经看出这件事的真相了,那背后之人设下了这个圈套,总不可能让你俩在暖房里见个面,把事情说清楚就完了吧?接下来要如何?是安排了人来捉奸,还是有别的后招?!

蓝氏与汾阳王世子都惊醒过来,对视了一眼。

而在水池子边的湖石方向,这时候却人声鼎沸,有女子娇笑声渐渐往暖房这边接近。

看来,谢慕林所说的后招,终于出现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永齐

三位宗室贵女连带一位谢家姐妹先前没见过的华服妇人,一边说笑一边往暖房里走了过来。

那华服妇人还告诉三个女孩子:“我从前赴过曹淑卿的宴席,记得他们家的园子种了几株极难得的兰草,就是安置在这个暖房里。这都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当年的名品兰草是否还在。平日里没机会就罢了,今儿好不容易故地重临,我定要来看一眼,方才甘心。劳你们陪姑姑走这一趟了,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家中铺子的首饰册子去,喜欢哪一款只管开口!”

三位贵女叽叽喳喳地道了谢,心里都挺兴奋的。这位华服妇人乃是永齐郡主,虽然父王在先帝末年未经历夺嫡就已早逝了,也没有什么兄弟可依靠,夫家只是老牌勋贵,有些后继乏力了,但她深受太后宠爱,因此在宗室中也颇有脸面。她继承了亡父的大半身家,名下产业无数,当中要数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首饰铺子最有名了,铺子每季出品的名贵首饰皆十分热销。几位贵女虽然出身尊贵,但手头零花钱有限,并不是年年都能买上它家出品的贵价首饰的。今日听说能收到免费好礼,心里怎会不高兴呢?越发觉得永齐姑妈大方过人,日后可以多多往来。

一行人走到暖房门口,才发现房中有人。

蓝氏正与谢映慧围着小几对坐品茶,见有来人,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即起身,笑盈盈地款款行礼:“原来是永齐郡主。蓝绫见过郡主。”又向三位宗室贵女问好。

谢映慧虽然不喜其中一位冤家,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乱来,更要护着二妹,便皮笑肉不笑跟着蓝氏一块儿行礼了。

永齐郡主似乎也挺意外蓝氏会出现在这里的,更没想到这里除了蓝氏还有别人,听说是谢家姐妹,她就更想不通了:“即使你们是桂园主人,未受邀请,又怎能出现在长公主的宴席上呢?!”

与贵人应对这种事,谢映慧要比谢慕林熟练有经验多了,立刻便回答:“永宁长公主与燕王殿下召见我等兄妹四人,事后许我们兄妹在园中游玩。我姐妹二人蒙长公主与燕王殿下恩典,方才会在此赏景。”

永齐郡主还是有些不依不饶:“既是要赏景,你们跑来这处暖房做什么?这里有什么景可让你们去赏的?!”

谢映慧那位冤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抬袖掩口道:“该不会是羞于见我等故人,特地躲起来了吧?可惜呀,缘份这种事,还真是说不清楚。我们这不是又遇见了?”

谢映慧暗暗咬牙,干笑道:“县主说笑了。我们姐妹从水阁退出来后,一路沿水池子闲逛到此,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便过来重温一番旧事,不想竟遇上了蓝小姐,与蓝小姐说话相投,便索性留下来闲聊片刻。能遇见县主,确实是难得的缘份。”

冤家县主冷笑一声,鄙夷地打量她几眼,就不感兴趣地扭开了头。在她眼里,谢映慧已经是个失败者,而她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宗室贵女。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太掉价了,配不起她的身份。仔细想想,当年两人结怨,其实都是曹文衡那厮故意为之罢了,如今再计较,又有什么意思?她才没那么小气呢!

冤家县主虽然说话语气不好,但确实已经打算放过谢映慧了。永齐郡主看起来却有些脸色不佳。只是谢家姐妹这边挑不出刺来,她只能转而盯上了蓝氏:“你又怎会过来?还一个人待在这种僻静的地方?!”

蓝氏露出一个娇羞的微笑,掩口羞道:“三殿下约我在此相见,让我等他呢!”

永齐郡主面色一变:“休要胡说!“

“是真的呀!”蓝氏索性拿袖子遮住半边脸,只让人看见她面上的几许红晕,“他去水阁里拜见长公主与燕王殿下去了,让我悄悄儿在此等他呢。”

三皇子去水阁的消息,自然是谢家姐妹告诉蓝氏的,但永齐郡主却心知蓝氏不可能事先知情。然而她身后的三位宗室侄女都清楚地看见三皇子确实往水阁的方向去了,同行的还有二皇子呢,这就显得蓝氏说的是实话了。

立刻便有一位宗室贵女打趣道:“三殿下平日里不显,没想到私底下跟三嫂还挺亲密的嘛。”

其他两人却是想起了宗室里的传闻,心里有些异样,微笑不语。

永齐郡主看着蓝氏,面上神色变幻:“既然三殿下要你在此等他,那谢家姐妹又是怎么回事?!”

蓝氏不好意思地低头红着脸道:“我在此等了许久,都不见三殿下来,有些坐立难安。恰好两位谢姑娘路过,我便留她们下来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郡主放心,我安排了丫头在路口守着,等三殿下过来,丫头自会示意,我也会提前把两位谢姑娘送走的。”

谢映慧挤出一个笑来:“能与未来的三皇子妃结交闲谈,也是我们姐妹的荣幸。”

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而和睦,叫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永齐郡主的心情却一点儿都不好。事情显然有了变化,她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谢映慧的冤家有些不耐烦了,不解地看着永齐郡主:“姑妈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来看兰草的么?”为什么来了就直接盯着蓝氏与谢家姐妹说个没完?虽然她听说过三皇子不喜蓝氏,可圣旨都下了,蓝氏今后就是三皇子妃,永齐郡主做什么要如此无礼?不是说永齐郡主与萧贵妃一向交好么?

谢映慧一听就知道永齐郡主定是三皇子的同伙了,所谓看兰草什么的,自然是她来暖房的借口,便笑了笑:“让县主失望了,当年家母和离时,便将暖房中的名贵花卉连带花匠一起带回了平南伯府,如今下落连我也不知道。暖房里只剩下些寻常花草罢了,只有喜爱清静之人,才会到这里来小憩。”

冤家撇撇嘴:“那有什么意思?你们谢家也太没用了些。自家的园子,竟然叫曹家人挖空了,如今还成了些乱七八糟的人饮宴取乐之所,白白辜负了这园中的大好景致!”

谢映慧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县主说得是。曹家势大,我们小门小户的,又有什么法子呢?能得回桂园,已是皇恩浩荡了!”

这时,汾阳王世子一边哼着不知打哪里学来的小调,一边从东边小径慢慢走了过来,瞧见众人在此,顿了一顿,又往永齐郡主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才笑着问自家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在水池子边上钓鱼么?我正想抄近道过去找你呢!”说完还看了蓝氏一眼,满脸的惊艳之色,“三皇子妃也在此?真是缘份!”

他的妹妹一瞧便知道哥哥好美色的老毛病又犯了,翻了个白眼:“走走走,我们回去钓鱼吧,少念叨什么乱七八糟的缘份了!”

汾阳王世子顺水推舟地跟着妹妹往前走,却忽然看到三皇子满脸激动地跑了过来:“出了什么事?!蓝氏你到底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失败

三皇子一脸悲愤地闯进了暖房前花圃间的空地,身后只跟了两个高大强壮的侍从。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汾阳王长女正揪着自家世子长兄,似乎想要走人,蓝氏带着两个女子立在暖房门中,其中一人长得有几分象曹家的外甥女谢映慧,永齐郡主带着三个宗室女站在暖房门外,与蓝氏呈对峙状——看起来不象是在争吵,而且蓝氏与汾阳王世子也衣衫整齐,多出来的谢映慧与另一个少女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停下了“悲愤”的控诉,眨了眨眼,已迅速找到了一个借口:“方才有人告诉我说蓝氏在这里出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氏双眼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来:“我在这里好好的呀,是谁在三殿下面前胡说八道,竟把你吓得这样……”说着还娇羞地举手捂住了一边的脸颊,“殿下原来竟这般关心我,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三皇子顿时打了个冷战,有些受不了地把视线转向了永齐郡主,用眼神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来捉奸的么?!奸呢?!这一大群人围在这里,竟然不是在上演他期望的戏码,事情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永齐郡主有些难堪地避过三皇子的视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三殿下可得告诉我们,是谁在那里恶作剧,把你吓得这般才行。你媳妇在这里没出什么事儿,她与两位谢姑娘相谈甚欢,遇到我带着佳媛她们来此赏花,偶然遇上了,才说笑了几句,佳媛她哥哥就来了,我们正打算回去钓鱼呢!”

三皇子迅速从永齐郡主的话中得出结论:并不是他的计策没有成功,而是事情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兴许是梅香那边的问题,汾阳王世子来得稍晚了些,比负责“捉奸”的永齐郡主一行人都来得晚,自然也就无“奸”可捉了。而蓝氏不知为何跟两个谢家女在此说话,就算汾阳王世子来早一些,只怕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三皇子暗叫一声晦气,懊恼自己未必能找到更好的机会了,但此时当着外臣之女与几位宗室堂姐妹的面,尤其是还有汾出王世子在,他断不能露出破绽来,便勉强笑道:“原来如此。那侍从胡言乱语,回头我定要狠狠罚他才是!”

说着他又怨恨地看向蓝氏,蓝氏冲他柔柔一笑:“殿下别恼,我想到你要来与我相见,便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就见到殿下!梅香那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竟是一刻都坐不住,只得厚着脸皮请了两位谢姑娘来陪我喝茶说话,方才稍稍冷静了些。”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他是想笑还是脸僵了:“你也太没耐性了。我方才拜见燕王叔与永宁姑妈去了,哪里顾得上你?你就算多等一会子又能怎的?!”竟然叫了旁人来,大大违逆了他嘱咐不许告诉旁人的吩咐,真是岂有此理!

对于破坏了他计谋的谢家姐妹,他倒不是很怨恨,毕竟在蓝氏口中,谢家姐妹分明就是偶然被她拉入局中的无辜路人,不是她们也会是旁人,并不重要。三皇子只怨恨蓝氏不能乖乖听话,上他的当,难不成他真的要娶这个女人?!

汾阳王世子斜眼看着三皇子面上的神色变幻,只想要冷笑。只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他才没吭声罢了。他一脸嘲讽地冲蓝氏挑了挑眉,蓝氏没理他,他也不在意,反而笑笑说:“三殿下这是在与三皇子妃打情骂俏么?哎呀呀,我们这么多人可是都还在呢!真真叫人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他妹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小声问:“哥哥你怎么了?吃酒吃多了么?”怎么说话语气与平日大不相同?

汾阳王世子笑而不语,蓝氏却有一种反呕的冲动。她听得最明白,这是对方在故意恶心她呢!三皇子的阴谋在他们这四个亲历者眼中,已经是昭然若揭了。然而另外三人过后脱了身,就可以继续做没事人,独她蓝绫名分已定,注定要成为三皇子的正妃,与他相伴一生。这是她自己求仁得仁的苦果,她心里再呕也只能硬吞下去了,可那难受劲儿,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蓝氏觉得恶心,三皇子同样觉得别扭不已。他迅速给永齐郡主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一会儿,方才醒过神来,干笑道:“我们在这里太碍事了,还是赶紧走吧!别妨碍他们小两口在这里说话了。”说着就招呼几个侄儿侄女走人,也不跟蓝氏与谢家姐妹打声招呼。

蓝氏把礼数做到十足,还客客气气、亲亲热热地挽留他们,不让他们离开,还请永齐郡主进暖房里赏花:“虽没有名贵兰草,倒也有几株花别有风姿。姑姑不如留下来赏玩一番?”已经管对方叫起姑姑来了。

三皇子却在那里暗骂永齐郡主。他是想让对方想个借口把自己弄走,没想到她只顾着自个儿,却把他留下来独自面对蓝氏。他能跟蓝氏说什么?!约她来此,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因此蓝氏留永齐一行人,反倒正中他下怀,免得他尴尬。

偏偏蓝氏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殿下不是说,有话要问我么?我在这里等着呢。殿下问我什么,我都会照着心里的想法如实回答的!”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察觉到几位堂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正烦恼着要如何把这话岔过去,忽然听得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斜对面响起:“三殿下!”他抬头望去,发现竟是多日不见的表兄萧瑞来了,不由面露惊讶之色,“你怎么……”

“燕王顺手带我过来的。”萧瑞一句带过,便接着道,“我方才听见二殿下在招呼许多宗室子弟到这边来,说是有殿下的乐子可瞧。三殿下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三皇子顿时大惊失色。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他出了水阁后,与二皇子分道而行,方才奔这边过来的,当时还有梅香示意,告诉他汾阳王世子已经中了套。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异样,二皇子是如何知道的?!

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

他转头看向永齐郡主:“姑姑,只怕传谎话给我的那名侍从,与二皇兄脱不了干系。我需得先行一步了,否则只会让二皇兄看了笑话!”飞快地给二皇子送了一个黑锅,便匆匆道别,带着两名侍从,叫上萧瑞离开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后续

谢慕林只来得及跟萧瑞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看着他匆匆随三皇子一行人离开了。

她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这里有事,又找过来帮着解转围的,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知道现在不是跟他搭话的好时机。反正他总会找到机会来见她的,到时候问个明白就是了。

三皇子的离开让永齐郡主彻底失去了留下来的耐性。她连跟蓝氏道别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招呼几个侄儿侄女:“我们走吧。”便匆匆沿着来路走人。

两位宗室女一头雾水地跟在她后面离去,还小声窃窃私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二殿下不好好讨好永宁姑妈与燕王叔,偏盯上三殿下做什么?”“天知道?他从前一向只跟太子殿下过不去,如今竟然连三殿下他也不放过了?他如今还有余力再多招惹一个兄弟?!”

宗室贵女们总是有些内部消息的来源,私下议论着皇家兄弟阋墙的八卦。永齐郡主也不理会,她这会子心里也是乱糟糟的。

汾阳王世子与他的妹妹落在了最后。眼看着几位女性同伴都消失在小径尽头了,自家兄妹二人还留在原地,冤家县主便不耐烦地要拉着哥哥离开,她的哥哥却又转头看向了蓝氏与谢家姐妹:“今儿这件事,谢过两位谢姑娘了。待我回府查清楚奸细,会给三皇子妃一个交代。”

蓝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等着你的消息。”

汾阳王世子看着她,想起当初自己就是为她的美貌以及与众不同的性情动心,若不是她与太子有染的名声忽然传遍京城,兴许他已经跟她定下亲事来。如今回头再看,那件事真的太可惜了。这样有趣的美人可不多见,若就这么配给了阴险狠毒的睁眼瞎子三皇子,也太糟蹋了!

他忍不住劝她道:“你跟三皇子的事……要不要再想想?他这么不情愿,事情未必没有转寰的余地。要跟这种人过一辈子,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葬送了性命,岂不冤枉?!”

蓝氏没有说话。

冤家县主却忍不住说话了。她看自己哥哥的眼神如同看见了疯子:“哥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蓝氏。

汾阳王世子对她道:“回去我再详细告诉你。你哥哥今儿差点就叫人算计了!”说到这里,他忽然记起一事,对蓝氏笑笑,“你那个叫梅香的丫头……不如送给我吧?我会好好审问她的。你家里不方便干这种事吧?”

蓝氏扯了扯嘴角:“行啊。梅香能得世子青眼,是她的造化。等回了家,我就立刻把身契给世子送去,以后她就是世子的人了。”

这就是在说,不管梅香招供后是死是活,蓝家都不会再管她了。汾阳王世子笑笑,随意地做了个揖:“多谢了,蓝小姐,我会把结果告诉你的。”然后潇洒地叫上满面茫然的妹妹离开了。

现场又恢复了平静,再度只剩下谢家姐妹与蓝氏三人。

谢映慧长长地吁了口气,方才发现自己背上一片冰冷,却是汗水浸湿了内衫,叫风一吹,顿时浑身凉透了。她这几年被自家二妹耳提面命的,也记熟了许多养生知识,知道现在不是去找朋友玩耍的时候了,她得尽快换一身干爽的衣裳才行,否则定会生病。只是……刚刚发生的事真是太惊险了。她们姐妹只因为想避开昔日的冤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暖房,竟然就撞破了三皇子陷害未婚妻的阴谋!三皇子不知是否会因此而记恨她们姐妹,而蓝氏尚未成婚,就被未婚夫婿厌恶至此……也着实令人同情。

她看向蓝氏,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蓝氏面无表情地走回暖房中坐下,两行清泪缓缓落过面颊。她今日总算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了。

谢慕林轻声问她:“蓝小姐,现在情况都挺明显的了,你有什么打算?”

蓝氏抬手一把抹去面上的泪痕,咬牙道:“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让他不满了?!就算有流言,可他当年亦在宫中,传闻是真是假,他应该很清楚才对!若我确实失节在先,皇上也不可能将我定为三皇子妃!他为何就如此厌恶怨恨我,不但要毁我清名,还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她已是铁板钉钉的三皇子妃,皇帝亲指,虽未大婚,身份也不同了。若在这时候,传出她与人私通的丑闻,无论是皇家还是蓝家,都不可能让她活命的。为了保住皇家尊荣,她只会在大婚之前“病逝”。至于她死后,蓝家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那就很难说了。

这门婚事虽然是她算计来的,但她自问对三皇子一向不错,也不会碍着他什么。为何他要这样待她?!

谢慕林还记得萧瑞透露的消息,犹豫了一下,才对蓝氏道:“三殿下对婚事兴许有自己的想法吧?他好象不大愿意娶你……”

蓝氏冷笑道:“我知道,他对自己的母家表妹有意。我在宫里遇见过萧家大小姐几回,她从来没给我过好脸色看。可那又如何?圣意如此。皇上不答应,三殿下又能怎么办?他总是要娶一个王妃的,不是我也会是旁人,难不成他还能一个个杀过去,好腾出空来迎娶萧大小姐?!他马上就要去燕地做燕王府嗣子了,皇上怎么可能允许他再联姻军中大将?那样本朝的军权岂不是要尽归他手?未来的新君又该如何自处?!”

蓝小姐的头脑似乎比三皇子要清醒得多了。谢慕林暗叹一声,实话实说道:“三皇子估计对自己的人生有别的期望吧?你不符合他的期望,所以他就……”

蓝小姐冷笑了一声:“期望?谁没有期望?!我想要嫁进皇家做贵人,也有自己的期望。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三殿下又有什么本事实现自己期望的事呢?若是没有,那再多的期望都只是奢望而已!”

她撑着花架,重新站起了身,面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我千辛万苦才有今日,断不可能因为他的私心,就放弃了青云之路!这个三皇子妃,我是做定了!他想要摆脱我?没那么容易!想跟我斗心眼?我蓝绫可不是好惹的!”

她郑重地转身向谢慕林与谢映慧行了一礼:“今日多谢二位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日后定有回报!”说罢便昂首挺胸,款款走出了暖房。

第七百三十六章 分道

暖房里只剩下了姐妹俩。

谢慕林看了看谢映慧,苦笑了下:“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谢映慧抿了抿唇:“皇家子弟多有心思阴诡的,但做到三皇子这种程度的,也是世间少有!他们未婚夫妻之间的纠葛,与我们无关,汾阳王府的内斗,更不与我们相干。只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别牵连到我们身上,我们就只当看戏了。反正等燕王殿下过几日北返,我们就跟着离开,管那些人到时候斗得如何呢!”

谢慕林点了点头,倒是有心要找萧瑞打听打听近来的新消息,看三皇子又出什么夭蛾子了。他今儿这一出手段不算高明,但蓝氏与汾阳王世子都对他毫无戒心,几乎已是中了圈套,只是阴差阳错才未能成功罢了。若没有她们姐妹偶然撞进来搅局,永齐郡主带着几个宗室女能不能刚刚好抓住蓝氏与汾阳王世子的“奸”,还真是不好说。就算抓不到什么实证,也能撞见他们“私会”的场面。三皇子再演一番伤心未婚夫的戏码,还真未必不可能摆脱掉这个未婚妻。

不过,现在蓝氏与汾阳王世子已经弄清楚是三皇子在捣鬼了,再过一会儿,兴许知情人名单里还要再添一个“冤家”县主。汾阳王府要是向宫里告状,三皇子也会有麻烦吧?他倒是可以向二皇子甩锅,但别人却未必会相信呢!连方才那几位宗室里,都有人质疑二皇子为何要跟三皇子过不去了。宗室与宫里那些更精明的贵人们,会轻易被三皇子的说辞骗到吗?更别说二皇子本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了。

本来诸皇子之间就已经明争暗斗得十分激烈,今日过后,恐怕京中的乱子就会更多了吧?这次还连宗室王府都被卷进来了。闲杂人等果然还是避远些的好吧?

谢慕林劝谢映慧去换衣裳:“你方才出了一身大汗,天气又凉,可别吹了风就生起病来。”

谢映慧皱眉:“我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玉蓉那里只怕早就得了信儿了,迟迟不见我,会着急的!”

谢慕林哂道:“她把你当至亲好友,还能在乎这一会子时间?她要是知道你宁可冒着生病的危险,也要尽快赶去见她,定要生气的!”

谢映慧犹豫了一下:“也罢,咱们在休息的屋子里备有换洗衣物的,离这儿也不算远,我就赶紧回去换一身,再赶去与玉蓉相见好了。你先过去替我报个信儿,给她与飞云赔个不是。倘若她们听说了方才的闹剧,好奇想知道,你也只管跟她们说好了。三皇子对蓝氏做这种设套陷害的事,实在太过分了,我们得让长公主殿下知悉才行!”

谢慕林明白,谢映慧这也是在防着三皇子呢。如果三皇子事后记恨她们姐妹,只要永宁长公主知情,多少还能护着她们些。

谢慕林也不推辞:“那你快去快回,我先走一步好了。你放心,我虽不认得什么贵人,但一向很低调。若是遇着不认识的,我就尽量避开些,不跟今天的贵客们打照面好了。反正今日来的客人不多,园中道路我也大致认识,想要避开是不难的。”

谢映慧笑了笑,习惯性地吐嘈:“你也是个没用的,自己家的园子,竟还认不得路!”但吐嘈完了,又想起桂园从前几乎是他们母子三人的自留地,只怕平南伯府的人都来得多些,二房母子甚少有入园游玩饮宴的机会,自己这么说,万一二妹想起往事,记起旧怨来,那可怎么办?

谢慕林却只当没听见,问了问暖房周围的大致地形与路径方向,便与谢映慧告别了。

谢映慧见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忽然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顿时不敢再耽搁了,匆匆往桂园通往自家宅子的小路跑去。

谢慕林跟着自家大姐与永宁长公主府的人忙活了几天宴席的布置工作,所有用作宴席或游乐会场的所在,她都十分熟悉。只要离开暖房这种偏僻地带,重新回到可以看到水池的花径上,她便又认得道路方向了。她远远瞧着永齐郡主带着两个宗室贵女继续在八角亭边上钓鱼,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谢映慧那位“冤家”县主与其兄长汾阳王世子却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跑到哪个角落里说话去了。

谢慕林也不上前打招呼,远远地就避开,一路往桂园方向走。途中她曾远远看见一伙宗室子弟在某处轩馆中高谈阔论,喝酒听曲,也曾瞥见一伙打扮华贵的妇人带着许多丫头婆子缓缓沿着水池边散步闲谈。这两伙人,她都一面没露就避开了去,顺利地抵达了桂花林。

然而,她来得稍晚了些。暖房那一场闹剧耽误的时间长了,马玉蓉与卢飞云两人已经离开了这里。驻守在桂花林中听候吩咐的长公主府侍女告诉谢慕林,两位小姐往菊花圃那边去了。那一带有临时搭的戏台,今日有永宁长公主请来的著名戏班和杂耍班子在表演,两位小姐曾提过打算过去瞧一瞧伶人们的新花样。

谢慕林知道戏台在哪儿,这一走,只怕又快要绕回水阁那边去了,想想就有些腿软。她只得谢过侍女,然后继续往前走。幸好她这几年一直挺注重锻炼身体的,平日里没少在湖阴老家的宅子以及谢家角各种走动,锻炼脚力,否则今日还真未必能撑得住这么长的步行。

路上她又遇见了几拨行人,有男有女。不过这些宗室贵人也不是瞧见个陌生面孔的女子就自动上前来搭话的,人家各自都有乐子要忙呢,顶多瞥她一眼就算了。谢慕林顺利通过大半路程,远远瞧见斜对面的水阁前有人影晃动,看衣裳颜色有点象是三皇子今日的穿着。她也不去细想,便直接朝着菊花圃的方向走过去,半道上路过一处无人的亭台楼阁,冷不妨便被人一把扯到了花木丛后。

她吓了一大跳,等抬头发现是萧瑞,方才放下了手中的竹剪刀,嗔道:“你做什么呢?我差点儿吓坏了!”

萧瑞盯着她手中的竹剪,深深地认为自己才是差点儿被吓坏的那一个。

第七百三十七章 坐谈

萧瑞瞪着竹剪刀:“这是什么?”

“修剪花枝用的园艺工具,我从暖房里拿的。”谢慕林神情随意地回答,“原本是因为汾阳王世子闯进暖房,我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为了防身才随手藏在身上,以防万一的。后来我大姐有事要跟我分道而行,我独自走在园中,又不认得什么宗室贵人,生怕遇上个不长眼的好色之徒,就继续把这东西揣在身上防身用了。”

竹剪刀其实不是很利,尺寸也不算大,藏在袖子里并不会伤到自己,可要是遇到歹人了,一剪子戳过去也是能伤人的,实在是她当时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防身工具了。谢慕林还觉得自己挺英明的呢。

萧瑞暗暗擦了把汗,干笑着说:“幸好你没真个一剪子戳到我身上,否则我岂不是冤枉?”

谢慕林娇嗔着白了他一眼:“谁叫你这么冷不丁地把我拉到花丛后,也不打个招呼。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遇到个登徒子呢。之所以没马上一剪子戳上去,是因为察觉到你没有真个限制我的行动,只是拉了我一把,就算真的遇到歹人,有这个破绽,也足够我脱逃了,我才没用上狠手段。要知道这园子里的宾客如今几乎个个都是贵人,伤着一个半个的,就算有永宁长公主殿下与燕王殿下主持正义,麻烦也不小。要是换了在别处,你看我这剪子还会不会下得这么慢?!”

萧瑞干巴巴地赔礼道歉:“是我错了,好慕林别生我的气。我是怕别人看见了,才把你拉进来的,没想到会吓着你。”

谢慕林说:“这里原也没有旁人经过,你不必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大大方方跟我说话又如何?只道是故人重逢,打个招呼。旁人嚼两句舌头也就完了。我们一家子过几日就要离京,京城些许闲言碎语,还能碍着我什么?”

萧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承认是自己想得不周到,再次赔了不是。

谢慕林也不继续追究下去,只往周围扫视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便带着萧瑞绕过那处亭馆,来到后头的小竹林内,只转了个弯,便瞧见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小院不大,门虚虚掩着,门上有栓,虽然颇为陈旧了,竟也没什么灰尘。谢慕林拉开门,示意萧瑞随自己进去,然后反手把门重新掩上。

小院里是正房三间,一明两暗,左右厢房都是长屋,檐下有竹制回廊,风格很是朴实,如今每间房都紧紧关着门窗,窗上糊了纸,不是透明的玻璃窗,因此从外头根本看不到房里的情形。

萧瑞心里正纳闷这是何处,谢慕林已示意他随自己来到左手边的厢房,推门进去,里头却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厨房,除去一排灶台与屋角的三个茶炉子外,就是当中一张十尺左右的宽大长桌,桌子两旁俱是条椅,桌面椅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沿着墙根还有一溜儿木制的橱柜,靠向院子那边的窗台底下,又有一排架子与水缸瓦罐。

原来是仆人用的厨房!

谢慕林告诉他:“这里是园中当差的人平日里歇息、吃饭和上夜用的院子,直到昨儿上午,这里都还有人呢,因此地方干净,东西也都齐全。长公主府的人嫌这里窄小,全都在水阁附近那两个大院子里歇脚了。咱们只管在这里说话,外头的人等闲不会过来打搅。”

她又去找茶壶与水。这个厨房有时候还会为包园子的客人准备饭食,因此好的茶叶、干净的山泉水以及各种零食果干什么的,都是齐全的。生鲜食品就算了,可几种酥饼、果干都还算新鲜,只要生火煮了茶,他俩一样能在这里吃饱喝足。

萧瑞却叫住了她:“我在外头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找到吃喝,你就别忙活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谢慕林已经手快地生好了一个茶炉子,闻言便把装好山泉水的茶壶放了上去煮,自己走到长桌边,与他对面坐下,露出微笑来:“没想到你会到桂园来。之前怎么没收到你的消息?还有方才在暖房那儿,你是怎么忽然冒出来的?你不是跟我哥哥们一起离开的吗?他们在哪儿?”

萧瑞便笑着告诉她:“我原也没想到会到这里来的。燕王殿下叫我随行,我想着还能顺道来你们家,借口拜访你几个兄弟,试试看能不能见到你,没想到在园子里就遇见了。离开水阁后,我原本也想着要好好与你两位兄长结交,讨一讨他们的欢心,不料半路上遇到马家兄弟几个。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拉着你哥哥们去吃酒谈诗,你二哥也劝你大哥去,我惦记着你,就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你哥哥们都叫马家兄弟拉着走了。”

谢慕林想起去桂花林的路上,还真远远瞧见一伙子宗室子弟在吃酒谈笑,难不成自家兄长们与马家兄弟也在其中?那还真是离得不远。

萧瑞还告诉她,他因为一路走回去找她,却一直没遇上,到了水阁前,问了燕王府的侍从,得知她们姐妹二人早就出来了,便觉得定是路上走岔了。他回头再一路走过去,也就只能发现湖石后头那条小径而已。他看到永齐郡主远远带着几个宗室女进去了,有些担心她们会寻谢映慧的晦气,连累谢慕林,就担心地缀在后头跟了上去,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一场大戏!

虽然他没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这场大戏已经唱不下去了,入局的人还是早些散了的好,没得惹事上身,因此他就跳了出来,把三皇子一行人给带走了……

谢慕林有些担心地问他:“三皇子事后不会发现你骗了他吧?”

萧瑞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也没骗他。离开你哥哥们与马家兄弟的时候,我确实听到有几个宗室子弟在窃窃私语,说是二皇子让人去看个乐子呢,只是没说是什么乐子罢了。就算三殿下回头质问我,我顶多只能算是关心则乱,没弄清事实就告诉他了。可这会子谁能说清,二皇子不是要民人去看三殿下的乐子呢?”

谢慕林见他有把握,也不多言,只叹了口气:“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你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往自个儿头上添绿帽的!”她把今天在暖房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瑞。

萧瑞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三殿下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的。现如今宗人府的宗人令是位卧病多年的老王爷,已经有数年不管事了,左宗正就是汾阳王,宗室事务几乎都是他在打理。他的次子与三殿下交好,倘若再得了世子之位,三殿下在宗人府就算是有了强援……想想能得的好处,他冒险插手汾阳王府的世子之争,也就不出奇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提醒

谢慕林只能猜到汾阳王府有原配嫡子与继室子之间的世子之争,万万没想到还有宗人府的干系,怪不得三皇子就这么对汾阳王世子与蓝氏下手了,不惜给自己头上再添一顶绿帽。

也是蓝氏走运,今日遇上了谢家姐妹。否则真叫三皇子算计成功了,哪怕汾阳王世子可保尊位与富贵,她的性命也是难保的。

谢慕林摇了摇头,把蓝氏与汾阳王世子两人的反应告诉了萧瑞,道“蓝氏如今只是清醒地认识到三皇子的真面目而已,还不知道当年她名声败坏一事,也是三皇子害的。至于汾阳王世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带走了蓝氏的丫头梅香,打算仔细审问,等问出答案来,定会向汾阳王告状的。就算对付不了三皇子,也要把跟他争世子之位的弟弟给解决掉。”

萧瑞笑笑“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汾阳王二公子既然敢对嫡长兄下黑手,自然也能承担事败后的结果。只是如此一来,三皇子的处境怕是就不妙了。他之所以着力拉拢近支宗室,其实还是对储位有想法。他不想去做燕王府的嗣子,还想继续留在宫中争储呢。”

关于这一点,谢慕林有些不大理解“他既然不想做燕王府嗣子,那就得讨好皇上,顺从皇上的心意才是,为何要算计蓝氏呢?在一桩婚事上头违逆圣意,难道对他的争储大业有什么好处?”

萧瑞淡淡地道“皇上又不曾厌弃他,甚至因为想到他即将要被过继出去了,平日里待他还算和气,又时常赏赐物件。他自然不会认为,蓝氏失节后,自己要摆脱这门婚事的做法,会惹恼皇上了。反倒是一门得力的姻亲,对他助力更大。他得不到我父亲的支持,只能另想法子了。我父亲年纪渐长,已经慢慢开始将手中事务转交给长兄处理,过些年,我长兄便能执掌部分城卫军大权。父亲不愿意为了三殿下违逆圣意,但不代表我长兄会无视胞妹的请求,不肯站在三殿下那一边。”

谢慕林恍然大悟。三皇子这是……早早就开始布局未来了?可他分明连燕王府过继一事,都还未摆脱掉呢!这也未免想得太多了。

萧瑞不想评论三皇子的所作所为。三皇子如今对他有了心结与怨恨,又另外笼络了许多能办事的心腹,很多事都不会透露给他。他只能猜测,三皇子另有办法可以解决燕王府嗣子一事,只不知道要算计的会是谁?但愿不会是四皇子。如果皇帝有意让四皇子过继,也就没必要跟燕王闹别扭了。

谢慕林忍不住劝萧瑞“能早些离开京城,还是早些走吧。你们家跟三皇子关系太密切了,你嫡母嫡兄与嫡妹好象又一心想帮他争储,搏个从龙之功,最好能出一位姓萧的皇后。可皇帝的心意摆在那里,这事哪儿有这么容易办?你父亲如今还能凭着忠心耿耿,在御前维持权势地位,可他压不住家中妻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搅和进去。你若是有能力插手其中,也就罢了,可你压根儿就办不到!那除了远远地躲开,给自己另寻一个稳固的靠山,也没别的法子了。不是我劝你与家人疏远,实在是……他们要做的是十分危险的事,可依靠的三皇子,却不象是能力特别出众、智计过人的样子。鸡蛋别放在一个篮子里。你离得远了,兴许还能分散风险,万一家人出事,也能拉他们一把。”

萧瑞郑重道“这个道理,我心里怎会不明白?我甚至已经在父亲面前提过不止一回了!父亲每次都是冲着夫人与大妹妹大发雷霆,又再三嘱咐大哥不能插手储位之争。大哥倒是答应了,但夫人与大妹妹……她们哪里听得进去?早就被贵妃娘娘与三殿下哄得迷了心!我想着,等到册封燕王府嗣子的圣旨颁下,三殿下也就该死心了,到时候他做什么都是无用。夫人与大妹妹想必就能消停了吧?等三殿下北上,父亲会给大妹妹说一门亲事的。他日前已经有了人选,只是我没打听出来罢了。”

谢慕林有些不大看好“就算三皇子真的做了燕王府嗣子又如何?先帝难道不是凭着燕王世子的身份入主皇城的?只要他不肯打消野心,到了北平他也一样会闹出事来,甚至因为燕王府有整个北地的兵权,他的危险性比起眼下孤力无援要大得多。你到时候离他更近,怕是更难消停了。”

萧瑞笑了笑,摇头道“燕王府的兵权可没那么容易掌握住。不是我小看了三殿下,而是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子!”

谢慕林想问得清楚些,萧瑞却不愿意多说了,还撒娇道“我们好不容易见个面,你怎么就只盯着三殿下问了?我都快要醋了!”

谢慕林脸一红,轻啐他一口,听得茶壶的水烧开了,便把茶炉子的火熄掉,翻出茶叶罐子来,给萧瑞与自己各泡了一杯茶,放在手心里取暖。

她低声问萧瑞“你这几日见过你父亲了吧?他……他有没有说什么?燕王殿下呢?”她还记得在水阁里听到燕王跟永宁长公主的对话内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萧瑞打探口风。

萧瑞道“父亲也不知跟燕王殿下闹什么别扭呢!两人只匆匆见一面,却僵住了。不过殿下答应了会为我做主,等明日殿下进宫与皇上商量嗣子之事,出宫后就会去寻我父亲商量我的婚事了。”他笑弯了一双眉眼,看向谢慕林,“若是一切顺利,在离京之前,你我的婚约就能定下了。万一运气好,兴许还能求得哪位贵人赐下贺礼呢!”

谢慕林脸一红,心里倒是高兴起来,嗔道“你也会说了,若是一切顺利——天知道会不会顺利呢?你仔细着些,咱俩一日未拜堂成婚,什么都是说不准的!”蓝氏还是御旨赐婚呢,今日又遭遇了什么?

萧瑞听着,神色也肃然起来“没错,我确实不能大意!”他打算一会儿与谢慕林分别,就立刻去寻燕王,跟在燕王身边好好表现一番,务必要求得燕王替他做主到底才是。

其实他心里也觉得莫名其妙呢,父亲萧明德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呢?又是几时跟燕王结了仇?!

萧瑞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问谢慕林“你那位嗣祖母住在哪儿?你家小庄我并没有去过,只是坐船经过时在码头上停靠过片刻,张望过几眼。你再跟我说一遍地址,万一提亲时要找她老人家,可千万别找错地方了才好!”

谢慕林忍笑说了一遍小庄的地址,萧瑞默念了几回,牢牢记住了,才算松了口气。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提醒谢慕林“这段时日你们家的人少出门,少与曹家的人往来。尤其是你大姐,多提防承恩侯府些,千万别收他家送来的财物。”

谢慕林不解“为什么?”

第七百三十九章 旧案

萧瑞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他只是从燕王府的侍从那里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但并不知道详细的内情。燕王殿下似乎也没有向他透露的意思。

他告诉谢慕林“燕王殿下此行南下,虽然出发得有些仓促,路上却着实张扬,后头还跟了许多官船民船,京里京外关于他此行是为了嗣子之事的传闻,早已传了许多天。一般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情上了,估计压根儿就没留意到,随燕王殿下进京的,还有两个极要紧的人证!”

谢慕林怔了怔“人证?什么人证?”

“指证林家人贪了朝廷河工银子的重要人证!”萧瑞这回没有卖关子了,直接把自己听说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当年你父亲被人诬告,不就是因为河工银子么?那时虽然罪魁祸首是王安贵,但林家其实也不干净,只是做得没有王安贵过分罢了。林家人这些年执掌河道衙门,陆陆续续的吞了不少公中的银钱,大都用在为二皇子争储上头了。如今皇上对二皇子与林家没了耐心,自然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这两个人证,是瞒过二皇子与林家人,从山东登上燕王府的船,一路进京的。皇上多半对此心里有数,等人证到了,他差不多就可以着手收拾林家了!”

这还不仅仅是林家的事。三年前的河工案,王安贵罪证确凿,背后还牵连着曹家。而王安贵之女王湄如现如今隐姓埋名做了东宫的宠妾,还有了身孕,正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尖。若是操作得当,这桩案子牵连到曹家与太子身上也是不难的。皇帝说不定还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呢!

倘若林家与曹家先后倒台,太子与二皇子顶着贪墨与纵容外戚的罪名被责罚,都失去了继承权,三皇子又被过继到燕王府,那储位的归属就再也没有了悬念,朝廷上因为皇子夺嫡而产生的乱局也可以彻底平息下来了。这大概就是皇帝心目中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了吧?萧瑞对此不予置评,只是提醒心上人一声,要小心曹家狗急跳墙。

一方面,谢璞这三年里是否参与了此案,报复当年曹家的陷害之举,谁也说不清楚。万一曹家早早收到风声后,记恨在心,拿近在咫尺的谢家兄妹报复,那该怎么办?

另一方面,曹家可能不会怀疑到谢璞身上,但若他家察觉到苗头不对,为了防备皇帝铲草除根,可能会送走一部分曹家子嗣,也有可能会提前转移一些财物,以备日后东山再起。谢显之与谢映慧的生母曹淑卿还在承恩侯府生活,她若想给儿女送些什么东西,谁也挑不出错来。曹家人兴许还会觉得,谢璞是燕王的得力属下,官兵不会查到他家人头上。但要是谢家人掺和了曹家转移财产的行为,皇帝会有什么想法,就很难说了。谢家完全没有必要搅和进这摊浑水去。

谢慕林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道“我会提醒大哥大姐的。这种事真是叫人防不胜防!昨儿曹家还打发人来问,是否需要让承恩侯之女过来陪我大姐参加长公主的宴席呢,被我大姐堵了回去。她只当曹家是想借机接近燕王殿下,劝说燕王接受曹家属意的嗣子人选,我也是这么想的,根本就没料到,还有河工案的事儿!”

萧瑞道“曹家这段日子一直在燕王府嗣子择选一事上打主意,未必这么快就听到了河工案的风声。就算真的听见,估计也以为皇上只是冲着林家去的吧?我若不是偶然听燕王府的人提起,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但如今人证已经进了大理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风声传出来。曹家消息灵通,你们不可不防。”

谢慕林郑重应下,又再次向他道谢。萧瑞笑着说“你我又不是外人,你的兄姐便是我的兄姐。我但凡知道了什么,就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谢慕林听得耳热,不过还好,她跟萧瑞来往几年,也知道他谈情说爱时是这种风格,早已习惯了很多,稍稍不好意思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谢慕林见萧瑞与燕王府上下的感情明显很好,便试着探听“燕王殿下有没有回北平的具体日程?他打算什么时候离京呢?”若知道了日程,谢家上下就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早些离开,也早些远离京里的种种纷争。

萧瑞道“殿下跟我提过,大约只会在京城停留四五天,不会耽搁的。毕竟运河到了大雪冰封的时节就没法走船了,而殿下答应了王妃,要回去主持王府腊八日的庆典呢。”

谢慕林有些好奇“燕王殿下这么有把握吗?他有没有说过,到底打算怎么解决嗣子的问题?皇帝显然打算尽快定下人选,而且也挑中了三皇子。可是……燕王好象不大满意呀?如今太子与二皇子又可能要倒霉了,能做嗣子的,也就只剩下三皇子了吧?这个矛盾要如何解决?”

对于这一点,萧瑞也在纳闷呢“殿下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打算。他又让我别打听,别掺和。说实话,我自己也是满心茫然呢。兴许……是要从近支宗室里挑人?”但皇帝能答应么?

两个年轻人都是外臣子女,对于这种皇家事务,也就是议论两句罢了,说得再多也没法得出个结论来。他们在这处厨房里见面说话,也有好一阵了。谢慕林有些担心大姐已经换好衣裳找过来了,又担心她不知情况,走了冤枉路,便起身道“就先这么着吧,叫人发现咱俩消失太长时间也不好。你一会儿等燕王殿下那边没事了,再找个借口到我们家去,我们到时候再坐下来安心说话。”

萧瑞笑着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好。你一会儿出去时,找人替你寻件斗篷来吧。今儿风大,你手都凉了。”

谢慕林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建议“等见过大姐和马姑娘、卢姑娘,我就跟她们道别,回家里去了。”然后就可以在谢家大宅那边见萧瑞。

萧瑞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你等我,我先去水阁里瞧瞧燕王殿下有什么吩咐。若没事的话,我就借口去找徽之,先到你们家去。”他脚下顿了顿,又回头问她,“你祖母也在家里,是不是?你说……我要不要去拜见她一下,先在她老人家面前讨个喜?她喜欢什么礼物?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没处买去……要不弄些内造的糕点,请她老人家尝尝鲜?”

谢慕林嗔道“你去见她做什么?少节外生枝了!先把你自个儿家里的事弄明白再说吧!”

萧瑞哈哈一笑,朝她眨了眨右眼“放心,你只需要准备好嫁给我就行了。我绝不会让你我的婚事出任何差错!”便转身走出了厨房的门,迅速消失在小院门外。

第七百四十章 助拳

谢慕林有些懊恼地目送萧瑞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暗暗跺了跺脚。

这家伙真是太年轻了!这种类似于立fg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万一他俩的婚事真个出现什么差错怎么办?!

不过没办法,萧瑞说都说了,谢慕林也只能尽力做好防备工作,不让差错真的发生了。

虽然……谢家这边显然不会出什么差错,要出问题,也是萧家那边。萧瑞的老爹萧明德将军不知为什么忌惮燕王,连燕王作媒的婚事都不打算接受。现在看来燕王是决心要越过萧明德这个亲爹,另想办法把萧瑞与她的婚事定下来了,似乎把握还很大的样子。这对她与萧瑞而言,固然是好事,但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谢慕林摇了摇头,把用过的茶杯放进装盛待洗器皿的木盆里,再检查了一遍茶炉子里的火星,将茶叶罐放回橱柜,便离开了这间厨房。

萧瑞已经走了。谢慕林在小院外头的竹林里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外头没人经过时,方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待她到达菊花圃附近的戏台时,恰好与换好衣裳的谢映慧迎面撞见了。

谢映慧身后还跟着马玉蓉的丫头乐夏,看到二妹也没有起疑心,笑问:“你这是才从桂花林那边找过来?幸好玉蓉让乐夏到水阁附近等我了,否则我糊里糊涂地找到桂花林去,岂不是白跑了许多冤枉路?”

谢慕林便顺着她的口风道:“是呀,我到了桂花林才知道马姑娘与卢姑娘已经离开了,一路走过来还挺累人的,我就找了个地方歇了一会儿脚,没来迟吧?”

“不算迟,正好与我会合。”谢映慧拉着二妹进了搭有戏台的院子,立刻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马玉蓉与卢飞云,忙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

马玉蓉与卢飞云忙起身让座,请她们姐妹坐下来。马玉蓉一边招呼侍女上茶上点心,一边笑道:“方才有一出好戏,可惜你们来晚了,竟没听着!”卢飞云兴致勃勃地说:“也不知是那戏班子是哪里找来的武生,竟然能一口气翻五六十个跟头!我方才看得都不敢相信了!他竟然不觉得头晕气喘!还能继续唱下去!”

旁边席上有个不认得的小少年,兴奋地插言怂恿马玉蓉:“蓉表姐,你叫你们家的管事去跟戏班的人说,让那个武生再唱一遍吧?!”话音未落,便立刻引得附近好几桌的大小少年少女齐声附和,显然人人都喜欢那五六十个跟头的表演。

马玉蓉笑道:“你们就绕了那武生吧,人家翻了这么多个跟头,难道还不累么?若当真喜欢,只管厚厚的赏他,改日再请这个戏班子上门就是了,到时候你们还怕看不到人家的绝活?”

头一个出声怂恿的少年叹道:“这种事,我们也不是个个能做家里的主,若不能趁着今日多瞧两眼,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这样精彩的好戏!家里长辈请戏班子,都是听那些咿咿呀呀唱半天也唱不完一句话的裹脚布戏码来着!”

一群大半孩子连声附和。还有个小姑娘摸过来,搂着卢飞云的手臂撒娇道:“好表姐,你帮我求求情吧。若你依我一回,下回祖母再训姑姑的时候,我定会替你们解围!”原来是卢飞云母舅家的小表妹。

卢飞云听得好笑,给马玉蓉使了个眼色。马玉蓉无奈,只得打发人去问班主,那武生可还能再翻几十个跟头?若能翻就请他再演一回方才的戏码,若不能也不要紧,照样有赏。

不一会儿,戏班班主亲自来回话了。他那徒弟为了练功,哪一日不翻几百上千个跟头?再演一回又有什么打紧的?待眼下这折戏结束了就立刻让他上台!

一众宗室皇亲家的少年少女们都欢喜不已,早已不耐烦继续听台上的演员唱戏了,纷纷各自围聚,讨论起自己最喜欢那武生哪一段表演,还有人打算问戏班班主,上门表演的价钱与近日生意好坏等等,明显是打算要照顾戏班的生意了。班主兴奋得不得了,却分|身乏术,在几班小贵人的询问中晕头转向,简直忙不过来了。

马玉蓉吩咐完下人看赏,就不再关注底下的事了。她苦笑着对谢家姐妹道:“今儿的戏班子不错,唱念作打都好,只可惜看戏的人太吵了,又没个长辈镇场子。底下人生怕他们吵吵闹闹的出事,才苦苦求我与飞云过来主持大局。若非今日是我母亲的东道,我才懒得理会这些孩子呢!”

谢映慧感叹:“你辛苦了!开宴待客真是一件极累人的事儿!尤其是长公主殿下今日还有正事要办,腾不出手来料理别的,只能让你替她分忧了。”

马玉蓉笑道:“幸好我大嫂三嫂都能搭把手,我其实也就是出一点力罢了,倒也不算辛苦。”至于现任的马二奶奶,她还在家里坐月子呢。

谢映慧有心要探听一下,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近日是否讨论过马玉蓉的婚事,又觉得现在这个环境,不太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便有些欲言又止。

谢慕林在旁微笑着插言:“听说大哥二哥被几位马少爷拉去饮酒论诗了呢,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映慧有些惊喜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马玉蓉闻言忙道:“哥哥们又饮酒了么?!还把你们哥哥也拉上了?真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早劝过他们,今日尽量少饮酒的!母亲有正事要忙,嫂嫂们也在忙着招待客人、主持大局,连我都负责看孩子了,他们怎么好意思不搭把手?!”

谢慕林笑道:“你别担心,我大哥二哥都是老实人,虽然是被请去喝酒,但肯定会专心品诗,并劝马公子们少饮酒的。”

谢映慧心里暗暗给自家二妹叫了一声好。

马玉蓉却越发不好意思了:“叫你们看笑话了。我大哥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三哥呆呆的也只会跟着大哥二哥胡闹,倒连累了你们。”她叫过身边的一个丫头,“去问问,哥哥们与谢家少爷们眼下在何处?”

不一会儿,丫头便打听到了答案,回来报说:“少爷们与谢少爷们都在斜对面的轩馆里作诗呢,只是小酌了两杯,并未多饮,小姐安心。倒是另外几位同行的王府公子们,都喝了不少,已有人醉倒了。”

马玉蓉这方满意地点点头:“定是谢家两位哥哥在,把哥哥们劝住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回头我可要好好跟父亲、母亲说道说道,让哥哥们少与那些整天只会狂饮、一点儿正事不做的浑人厮混,要结交朋友,也该结交谢家哥哥们这样的正派读书人才好!”

谢映慧暗暗握了谢慕林的手一把,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七百四十一章 答案

谢慕林与大姐谢映慧连同马玉蓉、卢飞云二人,陪着十几二十个七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宗室少年少女们看了一场精彩的武生表演,亲眼见到他一口气翻了七十二个跟头,比先前头一次表演时还多翻了几个。现场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武生与戏班班主惊喜地捧着一大堆赏赐退了下去,早已眼红许久的杂耍班子几个精英表演者立刻就冒了出来,接过已经热起来的场子,为这群宗室的小祖宗们献上了另一场精彩的演出。已经摸清楚小祖宗们的口味喜好后,他们立刻抛弃了那些看起来花俏优雅很受闺阁女眷们喜爱的小把戏,专往奇、险的路子去了,果然正投这些少年少女们的脾胃,引得戏台周围一片片喝彩声。

谢慕林她们几个自问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姑娘家,倒是没那么好的精神跟他们一块儿疯了。眼见着众人专心致志地看表演,没有打闹也没有争吵,她们便寻机悄悄儿退出了院子,在水池子边上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闲谈。

马玉蓉擦了把汗:“这些小祖宗们,可把我折腾得不轻,这会子总算能松口气了。”

卢飞云笑道:“你也别想太美了。这会子他们看杂耍看得兴起,兴许能老实一会子。回头杂耍不好看了,你以为他们还能老实下去?”

马玉蓉顿时犯起了愁:“大嫂上哪儿去了?大嫂对付这些小祖宗,一向很有办法的。”

正聊着,马大奶奶就带着侍女过来了,隔着老远就笑着跟她们打起了招呼:“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呢?怎么不在里头听戏?这会子里头上台的是杂耍班子么?怎的远远地就听到孩子们在叫好呢?”

马玉蓉与卢飞云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谢慕林与谢映慧也跟上了。马大奶奶跟谢映慧也挺熟的,闲聊了几句,又嗔她先前答应多到家里来玩的,却每次来了就只跟马玉蓉玩耍,把她撇在一边,云云。等闲聊完了,她才继续道:“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们一声,我们大爷与二爷今儿不知是怎么了,竟是忽然起了诗兴,拉着两位谢公子就要斗起诗来。四人联句,谁不能马上接上,就要罚酒。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呢,谢大公子就已经被灌了好几杯下去。他们都玩疯了,旁人劝也不听。我只好来给两位谢姑娘陪不是了。”

谢映慧吃了一惊,谢慕林皱皱眉,留意到马大奶奶说的是“谢大公子”被灌了几杯,而不是两位谢公子被灌了几杯,那谢二公子难道就没多喝?谢显之与谢谨之的诗才算是半斤八两,后者的经义文章逻辑略强些,在才学上,两人几乎是不分伯仲的。既然是四人联句斗诗,怎么谢显之被灌了许多杯酒,谢谨之却仿佛无事呢?

谢慕林心里纳闷,只得细细听谢映慧与马大奶奶的对话,过后才知道,原来谢显之很倒霉,总是遇上难接的句子,谢谨之虽然也有接不上的时候,但他酒量好许多,又与马家兄弟不算太熟,后者也不是很好意思勉强他,就算喝得慢点儿,也没人催,所以老实人谢显之就有些倒霉了。谢谨之倒是有替长兄挡酒,无奈谢显之认为自己能应付,不该让弟弟替自己受罚,所以该喝的酒一滴不少地全都吞下肚了。

谢映慧担心不已。她虽然希望兄长能讨得马家人欢心,但绝不希望他的身体会出现什么问题。他平日很少喝酒的,如今猛地喝多了,该不会伤身吧?

马大奶奶正要拉着马玉蓉去劝几位马公子:“我已打发人去报给母亲了,等母亲去了,他们肯定要散了的。只是这回,妹妹一定要帮我劝劝你几位哥哥才行。就算是遇上了脾气相投的好朋友,喝得高兴了,也没有这样乱来的道理!”

马玉蓉皱着眉头,面上显露出明显的忧色来:“是不该这样乱来的!哥哥们平日里多饮一杯酒,我都劝他们要多保重,更何况他们今日还拉了旁人下水?!既然要联句斗诗,那就好好斗去!拿酒来做彩头,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么?!”说着就立刻要与马大奶奶一同去拦人了。

卢飞云不知跟马大奶奶的丫头低声说了些什么,便让马玉蓉与谢家姐妹只管放心去找人,戏台这边有她在呢,料想那些小祖宗们也不会闹出祸事来。马玉蓉便谢过她,拉着谢家姐妹紧紧跟在马大奶奶身后,一直往马家兄弟与谢家兄弟所在的轩馆走去,途中还向谢家姐妹赔不是。

谢映慧心里担心哥哥,但面上不露异色,反倒让马玉蓉别太担心:“你的哥哥们都是稳重可靠,行事有分寸的人,更何况你三哥与我二哥都还在呢,他们不会任由兄长们饮酒过多,伤了身体的。你且安心,一会儿见着他们,说话也婉转些。”

马玉蓉气道:“今日本是母亲做东道,招待众宗室皇亲们玩耍一日,大家放松乐和乐和就是了。大哥二哥身为东道,不想着好好招呼客人,替母亲分忧,又胡闹这一场做什么?!”

马大奶奶翘了翘嘴角,大概是怕小姑子看见了,拿帕子掩了一掩,却叫跟在身后的谢慕林看了个正着。不同于关心则乱的谢映慧,谢慕林如今越发觉得马家人行事古怪了。莫非马大少爷、马二少爷弄出来的这场联诗灌酒戏码,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说话间,她们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马家兄弟所在的轩馆,果然就是谢慕林曾经路过看到的那个地方。只是此时轩馆之中已经不见了那许多宗室子弟,除了侍候的下人,就只剩下马家兄弟与谢家兄弟在了。

马大少爷大概喝得有点多,脸上一片通红,神智却是清醒的,情绪还十分兴奋,正拿着笔在素白的四折大屏风上飞快地写着草书,念一句诗就写一行字,似乎是要把刚刚作的好诗留存下来做纪念。马二少爷也满面是笑,在旁喝着解酒茶。马三公子与谢家兄弟二人都端坐在侧,除了面上有些发红,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概是没醉?

等到马家姑嫂与谢家姐妹进了屋,在前者数落几位马公子的同时,谢家姐妹也迅速给自家两位哥哥做了检查——谢谨之喝得不多,神智清楚,行动如常;谢显之就有些麻烦了,他举手投足都不见有醉态,只是反应有些慢,说话也有些慢,看起来乖乖憨憨的,事实上已经是醉了,只是酒品好罢了。

谢谨之忍笑着低声嘱咐自家胞妹:“赶紧回家去,叫人备下解酒汤与干净衣裳,一会儿我们就带大哥回去了。”

谢慕林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谢映慧与谢显之对话的样子:“能行吗?我们就这样离开,会不会有些失礼?”

“不会。”谢谨之笑了笑,“马家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接下来,他们需要时间去商量。”

谢慕林怔了怔,抬头看向自家兄长,只觉得他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第七百四十二章 女婿

谢谨之带着两个妹妹,把醉酒后变得更加老实乖巧的大哥谢显之带回了一墙之隔的自家宅子,临行前还不忘亲自到永宁长公主处赔礼告别。

永宁长公主很是亲切地安慰了他们,又替自个儿的儿子道歉,顺便送上了一份厚礼,另有一份特别注明是给谢显之的礼物,拿锦匣封好了,一并让长公主府的侍从送到谢家去。这些侍从还会同时替谢家兄妹的回家之行保驾护航,以免路上他们被什么人骚扰了——尽管这段路其实很短。

谢家兄妹没有多问,只管领受了永宁长公主的好意。回家的路上也非常顺利——毕竟路途确实很短。哪怕路上远远地瞧见有旁人接近,还有穿着打扮象是三皇子的人在远处眺望,但他们总归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自家的地盘。

至于回到家里后,兄妹三个如何安排醉后的谢显之回自个儿院子解酒、梳洗、歇息,谢慕林又要如何命人去门房留意萧瑞几时会过府什么的,就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送走了谢家兄妹后,马大奶奶也把自家丈夫安置到了休息的地方,还要安抚好小姑子马玉蓉。至于两位尚未醉倒的马公子,自然是要继续招呼宗室里的表兄弟们去了。马大奶奶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将待客的任务交给弟媳马三奶奶赵滢,自行去见婆母永宁长公主。

永宁长公主已经听完长子的禀报,此时正独自坐在水阁一角用屏风隔出来的静室,沉默不语。

马大奶奶微笑着上前行礼:“母亲觉得如何?大爷也说很吃惊呢,道是万万没想到,谢大公子喝醉以后,竟是这个模样!”

永宁长公主笑了笑,听到外头有人走进屋,抬头望去,发现是丈夫马驸马,忙起身扶着行动有些不大方便的他坐下。马大奶奶行过礼后,也迅速倒了茶水,并把取暖的熏炉挪得离公公近了些,以免公公因为受寒而引发腿部不适。

马驸马也不在意这些,开口就问:“如何?已经试过谢家长子了吧?”

永宁长公主看向长媳,马大奶奶便笑道:“是,大爷说了,谢大公子是个老实人,十分实诚。明明不善饮酒,却还不好意思推辞别人劝酒。明明谢二公子都寻了借口少喝些,也时不时劝他吃些糕点垫肚子,可每次大爷一劝酒,他就半点不打折地把一整杯酒都喝下去了。大爷都不好意思欺负老实孩子了!不过谢大公子的酒品倒好,即使喝醉了,也依旧斯斯文文的,举手投足、说话礼节,半点不出差错,只是动作略慢一些,与平日相比,倒有些憨憨的意思了。”

马驸马品了一品,有些嫌弃地道:“我看过他的诗,不过中平罢了,算不得才思敏捷,要科举出仕应是不难的,想要以诗文邀名,怕是没什么希望。如今听你们说来,只怕是个老实有余,机敏不足的孩子。若不是我们希望尽快为蓉儿定下亲事,又盼着蓉儿近几年离京城远些,我是断断不会看上这种傻女婿的!”

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马驸马心里却已经没什么抗拒的想法了。他看向妻子:“公主以为如何?”

永宁长公主叹了口气:“玉蓉与谢家的慧姐儿交好,那个真姐儿,与她相处得也不错。就算真的嫁过去了,想必姑嫂间也是和睦的。至于谢显之这个孩子……哪怕将来才名不显,人品却还是信得过的,不会叫玉蓉受什么委屈。我只是……不喜他的生母。一想到我的玉蓉竟然要管那个曹淑卿叫婆婆……我这口气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马驸马顿时就不说话了。曹淑卿名声狼藉,不管这当中有多少林家以及二皇子一方,又或是从前与曹淑卿结怨之人的手脚,她做过的那些事,是无论如何都洗不白的。让自家的宝贝女儿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为婆母,毕恭毕敬,哪个做父母的会乐意呢?

长公主夫妻二人不说话了,马大奶奶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一下,方才微笑着开解公婆:“曹家二姑太太已经与谢参政和离多年,又再另嫁他人……她早已不是谢家主母,哪怕血缘抹不去,又不在一处居住,不过是名份上的婆婆罢了,几年都未必能见上一回,有什么要紧呢?谢大公子娶妻,他的妻子要敬的婆母,想必只有谢家那位原配的文氏夫人了。听闻文氏温柔和顺,宽和慈爱,便是谢大姑娘那样脾气倔强的姑娘,也说不出她一句不好的话来。有这么一位婆婆在,谢家的儿媳妇想必不会受委屈的。”

永宁长公主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长媳这话说得是。谢家这门亲事,不但有种种好处,这正经当家的婆婆好相处,也是一个很大的优点。

只是关于文氏的情况,她都是听旁人说的。就算谢映慧也夸文氏温和,没有亲眼见过,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大放心。

她虽然认识谢显之许久了,但真正把他当作女婿人选来观察,还是最近这段日子的事。倘若就这么把女儿许出去,是不是太仓促了?

马驸马与她多年夫妻恩爱,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便微笑着建议:“咱们能为了蓉儿的亲事,大老远地跑一趟蜀中,如今再跑一趟北平,又能如何?索性咱们就带着孩子往北边走走,到了北平后,再多瞧瞧谢显之那孩子,顺便也见见他父母。若是觉得他好了,就把婚事定下,索性连婚礼都在北平办完了才回来,也省得蓉姐儿要在过门后给曹淑卿磕头敬茶了。若是公主到时候觉得谢显之还不够好,咱们再看看北平府的青年才俊,也是使得的。”

丈夫替她做了决定,永宁长公主顿时觉得心头一松:“这是个好主意。等燕王府嗣子人选定了,我可以跟太后与皇上说,要送咱们家的孩子去北平安家,看看他过得如何,顺道探望一下弟妹和侄女儿。早就嘱咐了皇弟,让他这次上京把永平带过来的,偏偏他又没带。太后娘娘可想永平了,我替她老人家走这一趟,她定会答应了,皇上也没有不许的理由!”

这么一来,她一家子都有了离京的借口,还能顺便躲一躲京中愈演愈烈的风波呢!

马驸马同意妻子的决定,马大奶奶连忙提醒婆母:“那是不是……跟谢家事先打个招呼?我看那谢大公子年纪也差不多了。等他到了北平,他家里人定要开始给他相看的。倘若谢参政太快给长子定下亲事,那就不好了。虽说小姑并不是非他不嫁,但既然母亲看中了女婿人选,万万没要让旁人截胡的道理!”

永宁长公主听得笑了:“这话说得不错,只是我也不好跟几个孩子说这种事……明儿你带上一份礼,去瞧瞧谢家老太太,给她暗示一番吧。我听说她是个糊涂人,但再糊涂,也不可能误了亲孙子的姻缘。让她给谢参政写信,暂时别给谢显之定亲吧。他还年轻,迟一两年相看也没关系,还能用心读书备考呢!”

第七百四十三章 陪伴

当永宁长公主夫妻为了自个儿小女儿的终身大事烦恼的时候,燕王也在水阁外头的观景平台上,一边望着眼前的美景,一边与萧瑞闲话。

萧瑞向他打听,是否真有把握在四天之后离京,他却不置可否,只道:“你只管把行李都收拾好,先送到燕王府来,随时预备着出发就是了。若是积攒了什么私房,也只管一并拿过来。免得临走之前,还要回柱国将军府去,遇上什么阻碍,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萧瑞顿了一顿,应下了,又小心地看了燕王一眼:“殿下觉得……我在家里会遇上什么阻碍呢?”莫非是指他父亲萧明德会阻止他继续回北方任军职么?

燕王笑笑,不答反道:“这几日你也不必到处跑了,只管在家里待着,有时间就多陪陪你姨娘。几日后你随我北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返回京城,你姨娘定会想念你的。”

萧瑞听了,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确实,他离京两年有余,回家后却因为不想听父亲啰嗦,更不想被父亲嫡母抓住安排相亲,一天到晚都往外头跑,甚至还经常宿在外头的宅子里,虽然自己是省心了,却未能时常在姨娘面前尽孝,实在是不应该。就算姨娘并不在意,反而还帮他往外偷跑,可正因为她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他才应该多陪陪她,尽一尽孝心。

这次北上之后,若是能在北平安稳下来,还是想个法子,把姨娘接到身边来度日吧?反正自他记事以来,就没见过父亲在姨娘房里过夜,平日里也只是偶尔白天过来坐坐,想必父亲是不会介意他把姨娘接走的。只要别把消息传到外头去就行了,否则谁还关心将军府里一个极少出现在外人面前的姨娘还在不在京城生活?

萧瑞想到自己成亲后,就能好好地奉养姨娘,让姨娘不再受嫡母与马姨娘的气了,心情顿时大好。他开始向燕王辞行,用的理由自然是要回家,不过他也提到,自己想到隔壁去见一见分别多时的小兄弟谢徽之,两人好好叙叙离情。

燕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少动歪主意,我知道你真正想要见的是谁。方才在水阁,不是已经让你跟人家姑娘见过一面了么?这就足够了!我年轻的时候,想要见心上人一面,可没你这么轻松!你父亲如今整日想给我添乱,打算早早替你定下婚事来,别在这时候让你父亲抓住了把柄,牵连到人家姑娘身上,好好的婚事也要生出波折来。”

萧瑞吓了一跳,有些惴惴地:“不至于吧?父亲他……”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底气,忍不住再打听一次,“殿下,我父亲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跟您闹起别扭来了?!”

燕王冷笑了一下,道:“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家就别管了。横竖我答应了要给你保媒,就不会让你被逼着娶了什么不相干的外人!萧明德有什么小心思,你也不必理会。他自个儿做了亏心事,接下来要应付的麻烦还多着呢,很快就没空逼你做什么了。只是他到底占了父亲的大义名分,对你有教养抚育之恩,若你真的叫他抓住了把柄,我就没那么方便替你说话了。你且老实些,多陪陪你姨娘,少给我添乱就是了!你都快要娶得美人归了,何必在乎这短暂的一面两面?!”

萧瑞听得双颊发红,低头老实应了是。

不过,当他告退下来之后,心里还未完全打消去见谢徽之的念头,只不过是打算稍稍改一下原计划,不与谢慕林详谈了,但也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所以……远远见一面就好,好歹不能让谢慕林傻等!

然而,他还未出桂园大门呢,燕王那边就派了个侍卫过来,说是燕王赏赐了他一些糕点,用食盒盛了,给他送到家里去,其实就是要盯梢的意思。有这么一个人“陪同”在旁,萧瑞只能在经过谢家大门的时候,托门房给谢家兄弟几个捎句话,道是他要先走一步了,改日再来拜访,便在侍卫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骑马离开了珍珠桥。

谢徽之收到口信的时候,正好在兄姐们身边,什么都不知道,还笑嘻嘻地说:“真可惜,我没去桂园,竟然跟萧二哥错过了!可萧二哥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都到咱们家大门口了,好歹要进来跟我们喝杯茶,聊聊天嘛。”边说还边给二姐谢慕林使了个眼色。

谢慕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失望。她还有好多话想跟萧瑞说呢,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不过,眼下她事情也多,就算他来了,她也未必能挤出多少时间来陪他,走就走了吧,反正他改日还会再来。

于是她便把张婆子打发了,对谢徽之道:“你就别在这儿磨蹭了,我方才跟你说的事儿,你有没有门路打听?那位黄举人,还有与他同船进京的宛琴姨娘的兄弟叶金荣,都与燕王府的船队同路,他们是否有听说过船队在山东时接走了什么身份不明的客人?这事儿你别惊动曹荣那边,但若打听得确有其事,咱们还是尽快准备离京的好,免得过些日子,京城乱起来了,我们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徽之拍着胸脯道:“二姐放心,这种事我做来最拿手了,包管办得妥妥当当的,还不会泄露风声!”他探头朝床铺的方向张望一眼,“那大哥这儿,就交给二哥与姐姐们了,我先走一步。”

谢映慧面带忧色,难得给他一个好脸:“一切就拜托三弟了,若有什么花费,你只管报到我这里来。事后我与大哥必有重报的!”

谢徽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爽,脸上便露出了笑来:“大姐不必跟我客气,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随即胡乱作了个揖,便蹦着跑了。

谢映慧忧心忡忡地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二妹也不知打哪里听来的消息,但如果是真的,曹家的麻烦到了,她的亲生母亲……还不知日后何去何从呢!虽然有个方闻山在,可她母亲都闹着要和离,闹到京城人尽皆知了,就算不得不回方家生活,只怕日子也会很难过吧?可她如今的情形……又如何能庇护母亲呢?更不能让大哥把母亲接到身边度日。且不说父亲与二太太文氏会怎么想,如今眼看着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有了将马玉蓉许配给大哥谢显之的意思,万一因为接回生母,让这桩婚事产生变故……那就真真大事不妙了!

为什么……每当他们兄妹遇到好事的时候,母亲就总是要跳出来拖他们的后腿呢?!

大哥谢显之刚刚吃了解酒茶,梳洗换衣后,已经在床上睡沉了。谢映慧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看向隔母的二哥谢谨之与二妹谢慕林,求助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发愁得不行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席面

谢慕林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谢映慧的肩膀:“大姐,别发愁了,事情都还没出来呢,一桩河工案是否能将曹家连根拔起,尚是未知之数。兴许曹家还能留下一口气呢?曹家的姻亲党羽又多,其中高官显宦不在少数,能让你母亲投靠的人多了去了,更别说她还有方闻山这个夫婿。你这么早就开始担心她的将来,也想太多了。”

谢谨之在旁也微笑道:“是呀,况且……就算曹家真的一败涂地,方太太能保得性命在,想要安置也容易。不过是赁个小院子,再买几个男女仆妇服侍的事儿。到时候她也不必置办什么珠宝华服,不必四处与人交际往来,清清静静地关起门来过日子,保个富足是不成问题的。一年下来,几百两银子的花销就到顶了,你们兄妹还不至于拿不出这笔钱。况且,哪怕是为了大哥与你的名声着想,父亲与母亲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如今需要担心的,反倒是令堂未必能忍受得了那样孤寂安静的生活,可能更乐意回方将军那边做诰命夫人呢。”

谢映慧听着他们兄妹的安慰,眼眶里就一直有眼珠子在打转,鼻子也在发酸,心里却温暖无比:“我们兄妹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孝心了。倘若母亲到时候还有不满,我也不想再管她了。大不了把她从前给我的财物都还回去,让她自生自灭就是。”

这话说出口,她心里的大石顿时去了一半,仔细想想,如果仅仅是安置曹淑卿的生活,似乎真的没什么难的。他们兄妹没必要把人接到家里照顾,只需要在外头租宅子或是买宅子就行了。哥哥也好,她也好,每旬每月过去请个安,问声好,保证她在生活上的用度供给,大不了再把将来的配偶子女带过去给她磕个头请个安,也就完事了,有什么可愁的?若还有人挑剔他们兄妹不肯将母亲接到身边奉养,她还能拿文氏这位正经嫡母的存在驳回去呢!改嫁过的母亲,自然不可能与未和离改嫁的母亲同等待遇。

眼见着谢映慧的神色缓和下来,谢慕林再一次提醒她:“旁的都好说,眼下你只需要提防曹家人就行了。曹家若是送什么东西过来,你可要检查清楚了,大宗的财物绝对不能收!一些吃食布料小玩意儿什么的,倒是无关紧要。至于别的……你别再去曹家了,大哥也不能去,倘若曹家有什么人约你们外出,一律拒绝,免得他们生坏心,要算计你们,又拿你们当人质什么的。就算是你母亲要你们去见她,你最好也别应承。”

谢映慧正色道:“她如今哪里乐意见我们?若不是昨儿有求于我,只怕连打发人来送衣裳的想法都不会有!我对母亲早已没了念想,愿意在曹家落败后奉养她,也不过是尽为人之女应尽的孝心罢了。她先把我们兄妹抛诸脑后,那就怪不得我不再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亲人了!”

谢映慧这里算是打好了预防针,等谢显之醒过来后,她也会把情况告知胞兄,提醒他小心提防。谢慕林与谢谨之见眼下无事,便各自告辞回院了。在桂园混了这半日,他们也挺累的,不但身累,心也累,当然,收获也有不少。

谢慕林换了家常衣裳,短短地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已是太阳西斜时分。

香桃进来服侍她梳洗,顺便向她报告:“桂园那边已经结束了,贵人们都各自乘车而去,听说都挺尽兴的。长公主府的人在收拾东西,我爹娘带了人候在偏门,等什么时候他们收拾完了,把钥匙交还,就该轮到咱们家的人进园子善后了。”

谢慕林忙问:“我回来后,园子里一切顺利吧?没再闹出什么事来了吧?”

香桃摇头:“想来应是无事的。我爹说,看长公主府的人神态如常,就算真有什么小意外,也没啥大不了的。”

谢慕林点头。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大事,长公主府的人以及园中的宗室皇亲们,估计也会保住秘密,不叫外臣家的下人知晓的,毕竟家丑不外扬……象三皇子那样陷害未婚妻与堂兄弟,却在外臣之女面前露了馅的,纯粹是他运气不好。

话说起来,三皇子与蓝氏的事儿,萧瑞应该已经告诉燕王了吧?谢映慧也悄悄儿跟马玉蓉讲了,后者想来定会知会永宁长公主。两位贵人俱知情后,事情又会如何收场呢?汾阳王府能不能咽下这口气?真令人好奇……

谢慕林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问香桃:“今日可有客上门?可有人送信来?”

香桃摇头:“除了先时萧二少爷在门上给三少爷留了口信,再无旁人上门或送信来了。”顿了顿,“哦,永宁长公主赐了一桌席面给老太太,已经送到金萱堂去了。这是刚刚的事儿。老太太今晚大概不会到外厅上与少爷姑娘们一道用饭了吧?”

谢慕林挑挑眉。永宁长公主赐了谢老太太席面?这估计只是她客气一下而已。如果她与马驸马夫妻俩真的如谢谨之猜测的那样,看中了谢显之做女婿,那么对于未来姻亲家的长者,礼尚往来一番,也是正常的礼节。只是……谢老太太对永宁长公主,好象有点心结呀……

谢慕林装扮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到前院与兄弟姐妹们一道用晚饭了,便决定先转去金萱堂走走,看看谢老太太对那桌席面是什么态度。

谁知到了金萱堂,她却意外地看到了谢映容。谢老太太竟然一改数日前愤怒又嫌弃的态度,满面是笑地招呼三孙女儿吃菜。而谢映容面前的小圆桌上,满满一桌放了十八只小碟子,里头的菜色样样精致,只不过份量很小——当然,加起来足够让谢映容吃饱的了。

谢老太太面前也有同样的这么十八道菜,统一用内造的精致碗碟盛着。显然,谢映容面前那十八碟子的菜通通都是从谢老太太那儿分拨过去的。可这么一大桌席面,为什么非得分席而食?

谢老太太主仆数人,个个都紧张地盯着谢映容,劝她吃菜。谢映容本来是高高兴兴地过来的,看到她们这模样,反倒惊疑不定了,迟迟不肯动筷。

谢老太太劝着劝着就不耐烦了,笑脸一收,手拍桌面:“你这是做什么?!好心叫你来吃山珍海味,你竟然不领情?!你是打算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谢映容浑身一抖,忽然掩面跪倒在地,仿佛是无意般,袖子在桌面上一拖,就把四五个小碟子给拉到地上去了,碎了一地。她还哭喊道:“老太太恕罪!孙女儿实在是感动得不得了,受宠若惊。您老人家不动筷,孙女儿怎敢先食?!”

谢慕林在旁看得好笑。敢情这对祖孙……是在疑心菜里有毒吗?!

第七百四十五章 乌龙

谢慕林的笑声惊动了屋中众人。

谢老太太抬头望过来,生气地质问:“你笑什么?!你没瞧见三丫头有多气人么?!居然对待长辈如此无礼,有什么可惹人发笑的?!”

谢映容继续嘤嘤地哭起来。

谢慕林微笑着走近了道:“老太太,你不必疑心这桌席面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今日永宁长公主包了桂园设宴,招待燕王殿下与一众宗室皇亲们,期间招了大哥二哥、大姐与我过去问了几句话,顺手命人赏一桌席面过来,只是好意罢了。反正长公主也没有留下人来,盯着你把整桌席面都吃了,你就算分出一点来喂个鸡呀狗的,又有什么打紧?虽然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无稽,永宁长公主只怕压根儿就不记得你也曾经出现在覆舟山的道观里,但如果能让你安下心来,享用这桌席面的话,做一点小实验,也没啥大不了的。”

谢映容顿时停下了哭声,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谢慕林,又看向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目光闪烁,嘴硬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长公主有赏,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因想着三丫头这几日一直禁足,没得好吃好喝,看起来也知错了,所以才召她过来一同品尝长公主赏赐的好菜,谁知道她这么不懂事,惹得我生气了呢?!”

她闭口不谈自己想试探菜中是否有毒,不是找鸡找狗又或是找院里的下人来试验,而是直接叫来了亲孙女儿,只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自己真的是纯粹要跟孙女儿分享美食佳肴一般。

但她还是没有动筷去尝一尝桌面上那些已经有些放凉了的菜色。

谢慕林扫了一眼,认出几种在戏台那边见过的点心,随手拿起一块吃了,看得谢老太太目瞪口呆,但也渐渐地露出喜色来。

没毒的!长公主赏赐的席面是没毒的!长公主不记恨她了?她以后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谢慕林咽下那块自己在听戏时就觉得挺好吃,却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多要一块糕点,双眼留意着谢老太太面上的神色变化,忍不住撇了撇嘴。

谢老太太总算认清自己的处境了!她在永宁长公主面前,真的没那么重要!当初那场生死大逃亡,完全就是被谢映容吓出来的!她不是早就知道这个真相了吗?为什么遇上永宁长公主,还是忍不住脑补那些有的没的?!

谢慕林想到自家大哥可能会跟永宁长公主的女儿结亲,便忍不住再对谢老太太说:“老太太,长公主从头到尾就没灭过谁的口,她那个前任二儿媳也是事后因病去世的,如今她二儿子不但再婚,而且还跟新婚妻子生了儿子,全家人都把前头那个女人给忘了。就是在京城里,又还有几人能记得覆舟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你也别老是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挂在嘴边,万一在人前说漏了嘴,尴尬的还是你!永宁长公主一向待咱们家很关照,也知道你是大姐的亲祖母,因此才会赏席面下来。她是一片好意,你就别老是觉得人家要害你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大姐跟马姑娘交好,永宁长公主殿下知道你是谁呀?!”

谢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虽然心头大石彻底烟消云散,能让她轻松许多,但孙女儿说得她毫无份量,连知道了那等要人命的大事,都不值得让永宁长公主记在心里,这种感觉又叫人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她……她好歹也是三品的诰命夫人!儿子在燕王麾下任高官,还曾经是皇后的姻亲来着。她从前也跟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交好了许多年,就算是仗的曹家的脸面,可她的身份半点没降呀!怎么就……一文不值了呢?居然还要靠着孙女儿,才能让长公主记住自己?!

谢慕林也不理会谢老太太神色变幻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只吩咐珍珠:“菜都有些凉了,让人热一热再给老太太吃吧,免得吃坏了肚子,回头老太太又要疑神疑鬼。”

珍珠尴尬地干笑着应下了,不敢说自己和蒋婆子、何婆子她们本来也不觉得永宁长公主会在菜里下毒,却被谢老太太三言两语也说得惊疑不定起来。如今闹了个乌龙,实在叫人不好意思。

谢慕林转身离开了。等谢老太太亲自确认过这桌席面完全没问题之后,应该就不会再猜疑永宁长公主会对自己不利了吧?等到两家真的成了亲家,估计她也不会在马玉蓉面前露出什么口风。若是叫马玉蓉知道自家老太太闹出过这种笑话……谢慕林兄妹几个脸上也无光呀!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谢慕林回头望去,见是谢映容形容狼狈地追了上来,衣袖裙摆上还沾着菜汁酱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有什么事?”

谢映容只追了几十步,就忍不住大喘气起来:“你说……长公主包了咱们家的园子设宴,还把你们叫过去说话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呢?桂园那边的宴席结束了么?!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看起来焦急不已,恨不得拉住谢慕林的手臂大声问个明白。

谢慕林瞥见她手上还有污迹,连忙后退两步躲开了:“宴席已经结束了,这是今天中午的事,太阳下山前,所有宾客都已经送走了。”顿了顿,大概猜出了谢映容的想法,“宴席上的客人几乎都是宗室与皇亲,并没有什么外人在,连大哥二哥大姐和我,也是受召才得已入园的。咱们家的下人,一个都没能迈进园门,直到人都走光了,才能进去善后。就算宴席的事儿你早知道,也不可能进得去。永宁长公主殿下压根儿就不记得你。”

谢映容浑身晃了一晃,仿佛遭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面色煞白一片。

谢慕林盯了她两眼,见她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象没打算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谢映容没有再拦住她,只是呆立半晌,想起今日就是平昌侯府举行赏菊宴的日子。她天没亮就起床梳洗,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妆扮好了,却迟迟没有等来卞家的消息。等到太阳下山,她便知道自己是真的被卞大姑娘舍弃了。她浑浑噩噩地,刚刚换回了家常衣裳,就被谢老太太召过来“品菜”。本以为是彻底触怒了祖母,对方要在菜里下药,惩罚自己了,就从二姐谢慕林处得知了这只是一场乌龙,但同时也知悉了今日自家同样有一场大型宴席,规格还更高,宾客身份更尊贵,机会也更多,可自己却半点风声都没收到,同样错过了……

上天为什么要对她如此不公?!明明让她知道了那么多秘密,却又一直不肯让她利用这些秘密为自己争一个好前程,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七百四十六章 劝说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起享用了一顿愉快的晚餐,才听说谢映容哭哭啼啼地回自个儿院子去了,连饭都不想吃,好象整个人都郁卒了一般。

倒是谢老太太,大概是弄清楚永宁长公主压根儿就没有要对她不利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是很高兴,却也放松下来了,拉着身边的人一起享用了那桌满是山珍海味的席面,结果因为菜肴太多,吃的人太少,以至于个个都饱得直不起腰来,全都躺平了。

谢慕林只觉得槽多无口,但还是嘱咐香桃给金萱堂送了有助于消化的山楂丸子。

谢映慧再三问过长兄谢显之,确定他没有酒后不适,才算安下心来。但谢显之看起来很不好意思:“我醉酒之后,可曾在几位马公子面前失礼?我原本不想喝那么多的,可我没能及时接上他们的诗句,按规矩而言,就是输了,需得喝足一杯酒才行,不知不觉地,就喝多了……”

谢谨之在旁微微一笑,道:“大哥不必担忧,你喝醉之后,只是说话慢些,一应礼数都不缺呢,看着跟没醉时是一样的。不但几位马公子,就连长公主知道之后,也夸你老实乖巧。”

谢显之愣了一愣。他一个“大男人”,长公主夸他老实乖巧……这算是好话么?

谢映慧表示:“当然是好话!长公主是长辈,她这么夸你,就是说你好的意思。你只管记在心里就行了,不必多想!”

谢显之便不再多想,只笑着说:“实在是失礼了,明儿我得去给长公主殿下赔礼才是。”

谢映慧心中一动:“我陪哥哥去吧?今日事多,玉蓉又要陪那一大堆宗室皇亲家的小祖宗们,我们压根儿就没多少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后来又走得早,太可惜了!”

谢显之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他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奇怪的。

当各人四散之后,谢慕林悄悄找上了谢映慧,问她:“那位黄举人的事儿,大姐考虑得怎么样了?既然燕王殿下那边可能过上四五日就要离开,我们跟着走的话,剩下没几天功夫了。既然明天你要去长公主与马姑娘那儿,后日我们上小庄去如何?”

谢映慧本来已经有了去见黄岩的计划,但这时候谢慕林一问,她却又犹豫了,小声说:“倘若曹家真要出事,我便是一个大|麻烦,谁娶谁倒霉,何苦连累人家?”直接打了退堂鼓!

谢慕林哂道:“你还得见过本人,相处过,了解了他的性情为人,才决定要不要嫁给他呢,何必这么早就做决定?况且我不认为你是个麻烦。你姓谢不姓曹。人家曹家正经外嫁女都未必会受连累呢,更何况你只是外孙女儿?!你别又总想着贬低自己了,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父母,但你已经选择了正确的一方,就没理由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妨碍了自己的未来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既然一心想让大哥获得幸福,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不配拥有同样的幸福呢?!”

谢映慧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何苦叫人家为难?他受了父亲的恩慧,自身又势弱……倘若碍于恩情或是父亲的权势,违心地答应娶我,那我就是害人害己了。我不想落得那样的地步……情愿一辈子不嫁人!反正哥哥们总不会不管我的,父亲与太太也容得下我。”

谢慕林叹道:“你连黄岩本人都只是匆匆见过一面,不清楚他的性情为人,就替他做了决定,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些?要不这样好了,你随我去小庄上给嗣祖母请安,我们去打听一下黄岩的为人。你要是觉得他不怎么样,不想嫁给他,那一切休要再提,咱们只当没这回事,过后给爹爹写封信说一声就行。黄举人自可去考他的科举,想要娶谁就娶谁,不与我们相干!但如果……你觉得他还不错,见了面后,觉得心里有点想嫁给他,他对你也有意思,那我就陪你去跟他摊牌。你要是不想当面跟他说这种事,也可以叫旁人去问。总之……定要让你觉得心里乐意了,心甘情愿了,才让爹爹去议亲。但凡有一丝半点儿疑虑和勉强,这婚事都不会进行下去,你觉得如何?”

谢映慧咬咬唇,想起那日与黄岩的匆匆一见,不知怎么的,竟然没办法说出那个“不”字,半晌,方才轻轻点下了头。

谢慕林总算露出笑容来了。

谢映慧嫁不嫁给黄岩都是次要的,反正没了黄岩,世上也有的是青年才俊。关键是,她绝对不能总看低了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追求幸福,总想着要终身不嫁。倘若她是真的没兴趣嫁人,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她只是因为生母曹淑卿声名狼藉,才认定自己会遭人非议轻视,从而产生这样的想法。好好的漂亮小姑娘,怎么能因为这种无稽的原因,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幸福呢?谢慕林是怎么都看不过去的!

一夜无事。第二天,谢映慧吃过早饭,就拉着哥哥谢显之回屋换了七八身衣裳,总算把他收拾得格外清俊挺拔了,方才带着一脸懵逼的他,登上马车,前往永宁长公主府做客,继续去刷长公主与马驸马的好感去了。谢谨之回了小庄,顺便领了妹妹谢慕林要求帮忙打听黄岩情报的任务。他对于父亲谢璞有意将长女许配给黄岩一事并不吃惊,很平静地接受了,看得谢慕林惊疑不定:“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谢谨之笑了笑:“我能听说什么?父亲写给我和大哥的信,你不是都看过了?上头只交代我们把黄举人招待好罢了,旁的一句都没有。只是我觉得,黄举人为人不错,倘若大妹妹能与他成就一段姻缘,倒也挺合适的。”

谢慕林怀疑地看着他:“是不是爹爹在给嗣祖母写信时提到了?”

谢谨之没有回答,反而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大妹妹都还没正经见过黄举人呢。她不点头,嗣祖母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就算黄岩心里有数,结果也是一样。

谢谨之风轻云淡地走了,只给谢慕林留下了一头雾水。

随后,谢徽之也出了门,他昨儿就领了二姐的命令,要到外头打探消息,差事还没办完呢,今天继续去办,还告诉谢慕林,今天不回家吃午饭了。

谢慕林把兄弟们一一送走,叹息着转身向金萱堂走去。昨天晚上谢老太太吃多了,早起听说就有些不大舒服,做孙女的,还是要去看一看的,需要时得给她请个大夫。

谢慕林人还没走到金萱堂呢,门房的蔡老田家的就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二姑娘,长公主府来人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暗示

长公主府来的人是马大奶奶。昨日宴席上见过一面,谢慕林与她寒暄见礼,倒也熟稔。

马大奶奶是个长袖善舞的女子,上人家家里拜访,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又莫名。她以“前一天的宴席得到了谢家鼎力相助”为由,表示今天是来道谢送礼的,又提出要向谢老太太问好,谢慕林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谢老太太这时候只怕还没起来呢,就算起来了,状况也未必会好,让她见马大奶奶,怕是要出丑。谢慕林只能一边指示香桃去金萱堂报信,示意谢老太太赶紧收拾整齐,准备见客,一边继续陪马大奶奶聊天了。

她其实很少有这种独自正式接待外客的经历,总觉得自己是在勉强尬聊,多亏马大奶奶本身就很擅长找话题,才没造成冷场罢了。然而聊着聊着,谢慕林就留意到,马大奶奶开始拿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马家做客这件事为引子,谈起了谢映慧与马玉蓉的友谊,继而谈到昨日的宴席,以及宴席上谢家兄弟俩与马家兄弟们的交往经过,又把话题引到谢家兄弟的性情与才华上了。

等到谢映芬闻讯,匆匆妆扮一新赶来帮二姐招待客人时,话题已经进行到谢家兄弟二人今明后这三年间的打算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二人接下来几年里能有什么打算呢?都已有了秀才功名,考举人又还火候不足,自然是跟着父亲在北平住着,然后继续求学读书,为乡试做准备了。考虑到他们的年纪,这两三年里自然还要把终身大事解决一下。就算不立刻成婚,婚约总是要定下来的。

谢映芬估计是见马大奶奶和气亲切,与她们姐妹聊得很开心,半点架子都没有,就随口提了一下自己心头的担忧:“父亲和太太应该已经开始为大哥二哥相看嫂嫂们了吧?也不知会看中哪家的闺秀。我们今年才去北平呢,对那边的人家一概不熟,也不知进门的嫂嫂是否好相处?”

马大奶奶便笑得颇有深意:“终身大事不是玩儿的,男子成婚,把妻子娶回家,是要相伴一生的,自然要仔细看好了人选才行。这事儿轻忽不得,还是别太仓促定下的好。两位谢公子都还年轻,又有大好前程,家世、人品更是样样出众,何必着急呢?仔细看上两三年,也还来得及,眼下到了及冠年纪方才成婚的青年才俊,京里京外都多得很。”

谢映芬听得一呆,下意识地想:到了及冠方才成婚,也太晚了吧?大哥谢显之今年才十七,明年十八成婚刚刚好,要是拖到及冠的年纪再娶妻,那不是还要等两年么?

谢慕林却心下一动,微笑着对马大奶奶道:“我们做妹妹的,自然盼着大哥能娶得贤妻。因为不清楚北平的情况,如今心里也是惴惴的。大奶奶可是乐意给我们大哥做个媒?若是能有一位知根知底的好嫂子进门,我们做妹妹的也能安心些呢!”

谢映芬在旁眨了眨眼,便配合地露出微笑,附和点头,半点没有质疑自家二姐的意思。

马大奶奶抬袖掩口笑了:“谢大公子这等青年才俊,倘若我有幸能做得冰人,那就太有面子了!就怕咱们家殿下会嫌我多事,抢了她的差事去!”

这话已经不算是暗示,而是明示了。谢映芬忽然激动起来,想要问得清楚些:“马大奶奶……”

不等她把话问出口,马大奶奶已经转开了脸,顾左右而言它:“呀,太阳都升起来了呢。今天似乎是个好天气!”

谢映芬眼巴巴地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只是微笑:“我们老太太想必已经好了。我给马大奶奶领路吧?”她已经看到了香桃在门外做手势报信。

于是谢慕林就陪着马大奶奶往金萱堂去了。谢映芬踌躇了一下,也跟了上去。等她们到达金萱堂正房的时候,就发现谢老太太重新拿出了当年做风光老封君时的衣裳首饰,打扮得整整齐齐地,端坐在正位上。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装扮一新,按照规矩分立两侧。屋里所有的摆设,以及待客用的茶水、点心、果盘、插花、熏香……全都照着当年谢家还未被抄时的规矩来,样样都象模象样的。除了做法、式样略有些过时,与时下流行的作派差别很大外,也足够体面了。

马大奶奶知道谢家人这些年一直住在乡下老家,谢老太太更是深居简出,也不在意这些,客客气气地给谢老太太行礼问好,亲切和气得仿佛是谢家亲戚家的小媳妇。谢老太太昨天才确认了永宁长公主对自己没有杀意,今日再见到长公主的儿媳对自己如此客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满面堆笑地请马大奶奶就座,命人上茶,又照着自己从前招待宗室贵妇时,前儿媳曹淑卿教她如何应酬时的决窍,殷勤地与对方攀谈。

谢老太太毕竟也曾做过十来年的富贵老诰命,只要她不露出本性来,而是照着自己所知道的规矩,装成知礼的贵妇,还是能忽悠住人的。谢慕林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在装X。但她愿意装X就好,好歹不会在客人面前出丑。至少马大奶奶没露出异样来,还跟她一来一往地谈得挺好。

不过,马大奶奶到谢家来,并不是真的要与谢老太太客套的。待寒暄结束后,她便提起了自己的来意。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在为昨日的宴席,感谢谢家上下人等的配合与帮助,但又莫名其妙地提到了谢显之的婚事身上,含含糊糊地,暗示谢家人别仓促为谢显之定下终身。但谢老太太要试探她是不是有意做媒啥啥的,她又打起了哈哈,拿别的话搪塞过去,没过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谢慕林拉着四妹谢映芬,一起把马大奶奶送出了大门。等她们回到金萱堂时,就发现谢老太太仍旧穿着那一身大礼服,顶着满头珠翠,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谢映芬小声问:“老太太,您怎么了?客人已经走了,您要不要换换衣裳?”

谢老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又看向谢慕林:“二丫头,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呢?长公主叫她大儿媳妇来咱们家走这一趟,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她要给你大哥说媳妇么?说谁?长公主好象还有个闺女没嫁人吧?就是跟你大姐交好的那一个?”

谢慕林笑道:“马大奶奶又没有明言,咱们怎么好胡乱猜测?只需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回头写信给爹爹说一声,让他暂时别给大哥定下亲事就好了。马大奶奶总不会耍咱们,大哥定能娶到个好女子的。”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嘟囔道:“世上好女子多了去了,可若真是娶了长公主的闺女来家,这家里岂不是多了个祖宗?这日子还怎么过……”说着说着,还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第七百四十八章 喜悦

傍晚,除前往小庄的谢谨之以外,谢家兄妹其他人都从外头回了家,才得知了马大奶奶来访的消息。

谢徽之差点儿没跳起来,旋即想通了马大奶奶言行间的暗示,兴奋地看向谢显之:“长公主和驸马是不是看中大哥做小女婿了?!跟大姐交好的那位马小姐一直婚事都不是太顺利,不是么?大哥成天送大姐去马家,长公主和驸马这是看出大哥的好处了?!马大奶奶就是来暗示咱们家的!毕竟父亲和太太都不在家,老太太又不管事,暂时还不能正式议亲,所以先打一声招呼,免得父亲和太太不知道长公主的想法,早早就把大哥的亲事给定下来了!”

谢映慧也十分激动,马大奶奶能到家里留下这样的暗示,就意味着她一直以来的谋划成功了!大哥真的进入了长公主与马驸马的视线!只要没有别人来搅局,就凭大哥的优秀,还怕他与马玉蓉最终不能成事么?!虽然曹家与生母曹淑卿那边的消息让人沮丧,可只要她最大的愿望能够得以实现,这次上京的一切代价便都是值得的!

谢显之则呆滞了半晌,方才醒过神来,脸先红了一红,随即又有些不安地看向众位弟妹,犹豫了一下,望向二妹谢慕林:“这阵子,大妹妹总叫我陪她去长公主府或马家,从前在京城时,她都是独自去见马姑娘的……还有前些日子二弟陪我去拜见马驸马,以及昨儿桂园里几位马公子邀我去联句斗诗,二弟把露脸的机会都让给了我,自己却很沉默,完全不象他在书院时的样子……难不成,大妹妹与二弟都知道这事儿,故意促成的?二妹妹你……是不是也知情?!”

谢慕林微笑道:“最初是大姐知道了马姑娘婚事不顺,还差一点被骗的事,心中为她不平,后来又觉得,如果连那个蜀中的花花公子,都能入得了长公主与马驸马的眼,大哥你又凭什么不能呢?你家世出身不比那花花公子差,为人品性更远在他之上!哪怕是学问与前程,也比他这种需要靠弄虚作假来炒作才子名声的人强一百倍!如果马姑娘嫁给了你,不但你能娶得一位正直善良的妻子,马姑娘也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不用担心会所嫁非人了。大姐出于这种考量,便设法增加了你在长公主与马家人面前露面的机会,让他们发现你的好处。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长公主与马家人会看中你,是大哥你足够优秀,打动了他们。”

谢显之听得脸又红了:“我……我其实也没那么好……”他心下有些不安,但想到记忆中马玉蓉的一颦一笑,又觉得心跳蓦然加快起来。他……他真的能娶到她为妻么?!倘若他真的三生有幸……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绝对不会让她再受那些委屈!

谢映慧看着兄长,眼圈都红了:“哥哥你是我生平见过最出色、最好的男子了!玉蓉也是我生平交过最好的朋友!你俩样样都是那么相配,倘若能成为夫妻,相敬如宾,一生恩爱,我这辈子便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谢显之心疼地摸摸胞妹的头:“胡说什么呢?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说一辈子了?你这辈子还长着呢!”

谢映慧吸了吸鼻子,一把抹去面上的泪水:“我不管!反正我就盼着你俩能在一起!哥哥,你告诉我,你喜欢玉蓉不?其实你也很欢喜,是不是?”

谢显之的脸颊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胡说什么呢?!”目光躲躲闪闪的,一副心虚模样。

谢映慧顿时笑了:“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哥哥,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想法么?!”

谢显之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谢徽之与谢映芬、谢涵之见了,凑到他身边打趣起哄,逗得他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谢慕林在旁看着笑了好一会儿,才拍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好啦,长公主那边固然是露了口风,这是个可喜的迹象,但我们要注意!要警惕!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一切都有可能产生变故,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应对!大哥只管照着平时的做法,尽力做到最好,就足够了。你只管专心读书备考吧,其他的事都不必多想,也不必特地去装作讨喜的模样,那样失于自然,反而不是好事。只有让长公主与马驸马看到你真实的样子,知道你是个足够诚实、优秀的年轻人,匹配得起他们的爱女,他们才会乐意将爱女下嫁。那其他的那些外在的条件,什么闲言碎语的,反倒没那么重要。他们身份尊贵不假,可他们也是疼爱儿女的父母,自然是把孩子的终生幸福放在第一要位上的。”

谢显之有些紧张:“这样就可以了么?我……我们家不是马上就要离京了?”他是不是该找个借口,比如向名师求学什么的,在京城多逗留一段时间,好让长公主与马家人多了解了解他?

谢慕林却认为没必要:“我们的行程,长公主殿下与马姑娘都是一清二楚的。燕王殿下想必也跟长公主提过。若是长公主有心,他们能为了姻亲提出的人选,千里迢迢跑去蜀中相看女婿,就同样可以为了自己看好的青年才俊,到弟弟燕王的地盘上走一趟。我们只需要知会爹爹,让他别给你定下亲事就行了,其他的……照旧进行!”她看向谢映慧,“大姐也同样如此,接下来与马姑娘来往时,不必露出异样,只当没这回事就好了。除非马姑娘主动提及,否则你不必把马大奶奶上门透露口风的事告诉她,只当马大奶奶只是来拜访了老太太就好。”

谢映慧深吸一口气:“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谢徽之在旁自告奋勇:“姐姐们赶紧给父亲写信吧!我今晚连夜就送到罗廊巷去,让毛掌柜明儿一大早就把信发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送往北平,让父亲知道这个好消息!”

谢映慧又一次给了他好脸:“好主意!我这就去写信!不过你不必走夜路,晚上要宵禁,若遇上官兵可就说不清了。明儿一早你再出府,也来得及。”

谢徽之爽快地答应下来。

谢映慧立刻就拉了兄长谢显之去写信,有些事,她希望能让兄长亲自执笔说明,免得父亲以为是她们姐妹几个胡闹,不肯当真。

谢眏芬则拉了拉谢慕林的袖子,小声问她:“老太太知道这事儿时候,嘟囔了半天哪,好象不大情愿的样子。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大哥大姐知道?虽说有些扫兴,但老太太毕竟是长辈,万一她不同意这门亲事,故意跟父亲说什么……”

谢慕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心吧。若是别家姑娘,老太太可能还会有点想法。但是永宁长公主之女……她没有那个勇气。”当年的逃亡给谢老太太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就算如今她知道了真相,心里也忍不住对长公主生出敬畏之心,哪里敢违抗呢?更别说是结仇了!

她会保持沉默的。

第七百四十九章 兄长

马大奶奶前来谢家,既然是打着致谢的旗号,自然也少不了送来谢礼。

谢慕林与众位兄弟姐妹们商量了,除了特别指出要留给谢显之的那份高级文房四宝与内府专印的新书外,其他东西各人斟酌着分了,连谢老太太都得了一份。

谢慕林与谢映芬把那一份礼物送到金萱堂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到谢老太太欲言又止的,问起谢显之回家听说消息后的反应。得知大家都很欢喜,谢老太太叹了口气,别的什么都没多说。

还是珍珠送她们姐妹俩出院子的时候,小声告诉她们:“老太太听说马家小姐很可能会被说给咱们大少爷,就一直在长吁短叹,说家里今后要添个祖宗了,真真是轻不得,重不得,她这个老封君想摆摆长辈架子,只怕都要看祖宗的脸色。我与两位妈妈百般劝慰,都好象不大管用的样子。晚饭厨房特地做了几样老太太爱吃的菜,老太太都提不起精神来。”说罢珍珠也吞吞吐吐地,试探地问,“二姑娘,四姑娘,马家小姐真会成为咱们家的大少奶奶么?”

谢映芬咬着帕子微笑不说话,谢慕林则道:“这事儿还说不准呢,得看长公主殿下怎么想,我们听从贵人安排就是了。你也不必多想,平日里多劝劝老太太,让她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只管安心养老就好,闲时就到外头院子里走动走动,别整天窝在屋子里发呆。杜老爷子不是跟她详细说过如何保养的吗?别因为是在旅途之中,就荒废了身体锻练呀!把身体练好了,冬天也能好过些。”

珍珠忧心忡忡地拿这话去回了谢老太太。谢老太太便愁眉苦脸地道:“果然!显之是叫永宁长公主夫妻俩看中了,要配给自己的小女儿!那姑娘我见过好几回了,傲气得很,不象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说是跟慧姐儿交好,其实都是差不多的脾气,眼里没人!若她真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哪里会把公婆长辈放在眼里?咱们谢家的男子就是这样的歹命,显之他爹当年叫曹家人看中了,死活非要把女儿嫁过来,我还当是天上掉下来的香馅饼,没想到人家是要图我们谢家的家财!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曹家,显之又叫长公主府给看中了,这回哪里还有家财可让人图的?今后家里人还不知要落到何等地步呢?!”

她越想越是忍不住哀声叹气,却又不敢说让儿孙们回绝的话。那可是长公主呢!皇家的贵人,看中了什么,哪里有让人回绝的余地?只盼着长公主一家能比曹家靠谱点儿,别把人赶尽杀绝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不敢奢望了!

谢老太太觉得自己很可怜,本以为终于能摆脱谢家那群没眼色的乡巴佬,回到儿子身边去做风光的老封君了,结果马上又要迎来一位小祖宗,哪里还有她风光的机会?她还是老实些,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吧,别妄想什么中馈大权,也别指望能将儿孙们使唤得团团转了。离孩子们远些,别去管事,兴许将来那小祖宗进了门,还能饶过她,让她过几年安生日子!

谢老太太脑补了什么,谢慕林等人并没有多加理会。次日谢慕林早起,就拉着谢映慧登上了马车,向谢老太太禀了一句,说要去给嗣祖母请安,就直接出了门。谢老太太心里不高兴,却又觉得她们姐妹定是去向宋氏报告谢显之叫长公主府看上的消息了,宋氏能见过什么世面?八成还以为是好事呢,等将来吃了亏,还不知会如何后悔!抱着这种等着看笑话的心理,谢老太太就没说一句阻拦的话。

谢慕林与谢映慧顺利坐马车出了门,随行的还有谢显之。谢显之刚刚才从妹妹们那里听说了父亲的用意,吓了一跳。本来还为自己有机会迎娶到一位心仪的妻子而欢喜的,此刻立刻就被妹妹的终身大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在前往城外小庄的路上,他在马车里就一直在碎碎念:“那日我跟黄举人交谈的时间太少了,对他完全不了解,怎能轻易把妹妹许出去?父亲太轻率了些!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先跟我们说一声?!”

他啰嗦得谢映慧都听不下去了,嗔道:“哥哥少说两句吧!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我又不是一定就嫁给他了,这不是去相看了么?!”

谢显之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们姐妹俩早饭时忽然说要出门,我不放心,临时问了一句,你连这样的大事都不跟我打招呼,直接就决定了是不是?!我是你哥哥!你的未来夫婿,我怎能不亲自过目?!你如今还好意思叫我少说两句,真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谢映慧低头偷笑,跟谢慕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她此行是心下惴惴的,如今却只觉得轻松又好笑,半点都不觉得紧张了。

谢慕林也在忍笑,劝谢显之:“大哥别紧张,爹爹再三说了,他觉得人不错,叫大姐去见一见,若是觉得还行呢,咱们两家就往下谈,若是觉得不行,这事儿就不必再提起了。爹爹也是挑了几年,才挑中了这个人选的,不算轻率了。大姐过去,也只是了解了解情况,并没有直接做决定的意思。她原本没打算叫上你,是因为如果她最后没看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的时间?至少要等到她认为这个人选还行,她愿意往下接触了,再让你出面也不迟吧?大哥误会我们了!”

“二妹妹你也少说两句吧!”谢显之对谢慕林同样没好气,“若不是我知道了消息,你们两个小姑娘就大胆地自作主张了。你大姐糊涂,你也没强到哪里去!我生她的气,难道就不会怪你?!所以现在你们才需要闭嘴!一会儿到了庄上,你们都不许擅自行动,要听我的指令!我们先去给二叔祖母请安,你们也可以去寻二弟或是姑姑、杨表妹说话,但不许自个儿去找黄举人!我会出面与黄举人结交的,先弄清楚他的为人品性再说。父亲挑了几年才挑中他,自有父亲的道理。但我是大妹妹的兄长,我也有我的道理,绝不会轻忽!”

谢显之难得地表现出了强势的态度,谢慕林与谢映慧对视一眼,都顺从地答应下来。只是私底下,谢映慧偷偷扯了扯二妹的袖子,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

第七百五十章 惊讶

宋氏对于谢显之与谢映慧、谢慕林三兄妹的到来,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与满面惊喜的谢梅珺母女笑着接待了三兄妹。

只是有些不巧,谢谨之和杨淳一块儿出去访友了,此时并不在庄中。

谢显之虽然有些遗憾最要好的亲兄弟不在,但他此行前来,是为了胞妹,倒也没有多想。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顾及胞妹的脸面,便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直接向宋氏问起黄岩的事。

他还在踌躇,其他人已经开始闲话家常了,得知永宁长公主派了长媳来谢家传达了某种暗示,大家都觉得很惊喜。宋氏微笑道:“平日里常听慧姐儿说起这位马姑娘,是个慧质兰心、正直率真的姑娘。倘若显之能与她结为连理,也是件幸事。显之不可轻忽,记得要在马家人面前依礼行事,务必要让他们看到你最好的一面。”

谢显之脸一红,连忙起身恭敬地应了。

关于马家这门婚事,大家没有议论太长时间,毕竟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说再多都没用,一切还要看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夫妻二人如何决定。不过,关于昨日桂园的宴席,谢梅珺与杨沅母女俩还是挺感兴趣的,后者拉着谢映慧与谢慕林打听了半天,对宴上的新奇菜色与糕点特别感兴趣;前者则问起了马家兄弟对谢显之的试探,很想知道他们几个男孩子斗诗联句,都作出了什么样的诗句?

谢显之只得红着脸起身到了隔壁的书房,去把自己记得的诗句一一写下来,请姑姑谢梅珺品鉴。

谢梅珺跟着去了书房,顺手把杨沅打发去厨房吩咐今日的午餐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留在了宋氏身边,见旁边无人,便抓紧时间询问:“祖母,爹爹给您写的信,您都看过了吧?里面有没有提到黄举人?”

宋氏微微一笑,看了谢映慧一眼。谢映慧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揪着手帕不说话。

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笑问谢慕林:“看来,你娘也在信里跟你说了?他们两口子倒也算是用心了,看了几年,才挑中了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倘若性情能与慧姐儿相投,倒也是一桩好姻缘。只不知道慧姐儿你怎么想?”她转头看向了谢映慧。

谢映慧揪着帕子,满面涨得通红。这种问题,她实在没有勇气回答。

谢慕林便替她开口道:“大姐有许多顾虑,觉得自己是曹家的外孙女儿,可能会受外家与生母名声拖累,怕将来会连累了夫家。她听说黄举人十分优秀,反倒怕自己会害了别人了。我觉得她想太多了,关键是他们两个当事人乐意不乐意。曹家早已是不相干的人,几年才见得一面,今后更是隔着千里,就算再见,也只是依礼为之罢了。若是对大姐有心的人,自不会在意曹家如何;倘若是在意曹家,为此患得患失的,也配不上大姐了。”

宋氏点头:“这话说得很是。慧姐儿不必妄自菲薄,只管问自己的心,乐意不乐意就是了。”

谢映慧鼓足了勇气,小声道:“我乐不乐意尚在其次,要紧的是……他乐不乐意。不能因为父亲是高官,曾经对他有恩,他便是无心娶我,也不敢开口回绝……我不能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那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呢!”

谢璞与曹淑卿的婚姻就是在结仇,曹家得了无数好处,谢璞却是血亏,曹淑卿也不见得占了什么便宜。谢映慧自小看着父母不睦、同床异梦的情形,心里是万万不希望走上母亲老路的。她想要向母亲证明自己选择的才是正确的一方,当然要走一条与母亲截然不同的路。

宋氏看着谢映慧的神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不瞒你说,你父亲虽然不曾对黄家明言婚事,但没少跟他们提起你兄妹二人的经历。子恒聪慧,早已猜到了端倪,只是面上不露罢了。他那日在你们家大宅里见了你一面,拜见我之后,就对我明言,有意求娶,却又担心你会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见有人愿意提亲,便委屈自己下嫁,而不是看中他这个人,方才应承。子恒希望我能从中牵线,向你表达他的心意,让你依从自己真实的想法,决定是否要答应这门亲事,万万不可勉强自己。没想到,你今日来了,却又对我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你俩真是匹配极了,都是好孩子!”

谢映慧与谢慕林都大吃一惊。前者刷的涨红了脸,后者直接开口就问:“黄岩跟您说了这样的话吗?!可他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大姐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宋氏抿嘴轻笑:“天知道你们父亲在人家子恒面前是怎么说的?他竟然才见慧姐儿一面,就已经把你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了。他倒也不会委屈自己,只是觉得你很合他眼缘,正巧你父亲又有此意,他便要积极一些,主动告诉你他的想法。至于你俩是否能终成眷属,日后是否能相处得来,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这个孩子,很有主见,也对自己很有自信。我还有些吃惊,他太过自信了呢。但既然你今日也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便可知你俩还是相当匹配的。既然两厢有意,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谢慕林都有些懵了。她看向谢映慧,有些拿不准:“你俩确实是头一回见面吧?不过他从前是在京城长大的,也许你俩以前见过?他是不是对你早就有想法了?只是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有了,他就立刻下了决心?”

谢映慧心乱如麻:“我……我不知道呀,我那天见他的时候,虽觉得面善,有些移不开眼神,可是……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我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谢慕林定了定神,合掌道:“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你俩对彼此都有些一见钟情的意思了。那接下来,大姐你完全可以再进一步对他加深了解。如果最后发现他这个人靠谱,值得托付终身,而你俩又对彼此有意,那不是正正好吗?!这简直就是再完美不过的结果了!”

“可是……”谢映慧迟疑,“为什么他会猜到我的想法?当真是父亲告诉他的吗?父亲明明没有跟他明言结亲之事,又怎会把我的心事告诉他?况且……父亲也不可能知道我是这么想的吧……”

谢慕林笑道:“你来都来了,既然想不明白,不如直接问他?”



第七百五十一章 亲缘

谢映慧挺想直接去问黄岩的。

被二妹谢慕林劝了几回,她如今也想开了。既然黄岩已经知道了她父亲谢璞的想法,还表达出了心甘情愿的态度,她再扭捏逃避就不适合了。她应该去跟他把话说清楚,弄清楚他内心的想法,才能确认两人是不是有可能成就一段姻缘。

谢映慧隐隐有一种感觉,倘若错过这个人,她日后就算还能嫁得家世不错的青年才俊,也未必能一生顺心如意了。

从书房回来的谢显之极力反对胞妹的打算:“这如何使得?!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好去跟外男谈论这样的话题?倘若你想问他什么,我替你去问好了!我今日过来,本也是想要好好试探一下黄举人,看他是否配得上妹妹的!”

谢映慧却道:“哥哥就让我去吧,这里是咱们家的地方,你和二妹又在跟前,能出什么事?我……我想跟他当面交谈,而不是通过旁人转达心意。只有当面交谈,我才能看清他真正的想法。这是我的婚事,哥哥就让我来拿主意吧!”

谢显之瞠目结舌,谢慕林只得在旁帮着劝说:“大哥,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大不了事先去跟黄举人见个面,探一探他的为人品性再说?但我觉得,大姐想要跟黄举人见这一面,还是有道理的。你也别拦着,在咱们家自个儿的地方,咱们就在不远处看着,大姐跟外男说一会儿话又能怎样?当初我在湖阴老家时,还扮着男装到处跑呢。当时你都容忍了,怎么轮到大姐在亲人陪伴下见个外男,你就不乐意了呢?”

谢显之哑口无言,不由得反省起自己来。

谢映慧微微红着脸,拉着他的袖子,轻声道:“哥哥,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不放心把我嫁给外头的男人。可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显之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叹息道:“是我糊涂了。妹妹为我的亲事殚精竭虑,我也盼着妹妹能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平安。只因我不熟悉黄举人,方才有些惊慌失措罢了。可想想那日与黄举人初识,他的性情风度样样都令人心折,我没理由因为听说了父亲的想法,就忽然把人当成了登徒子。父亲为妹妹挑中这个人,自有父亲的道理,我应该相信父亲才是。”

谢显之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便禀告了宋氏,想要先去见黄举人一面,也不说让对方与妹妹见面,只是想试探,对方关于婚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黄举人就住在邻近的农家院子里。宋氏与他外祖母有亲,见他恭敬有礼,也愿意多关照他,特地让人给他寻了个不错的住所,是庄中一户殷实农家空置的小跨院,虽然只有三四间屋子,半间厨房,但地方还算干净,房子也有七八成新,主人家又是诚实热心的农人,做得一手好菜,家里孩子都干净知礼,不会打扰他读书,甚至还能帮他跑腿办些小事,挣几个零花钱。黄岩在这里住了几日,觉得很是称心如意,完全可以安心在此温书备考,直到冬天来临,再考虑进城避寒。

谢显之打发人来请他去吃饭,他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淡定地去了。两人在谢家小宅的外院书房里用了一顿便饭,又喝茶谈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们谈话期间,谢慕林与谢映慧并不在场,都在宋氏与谢梅珺屋里坐着呢。后者有些坐立不安,几次三番抬头看向窗外,仿佛想看穿那一层院墙,瞥见外院里兄长与人对话的情形。

宋氏从头到尾对此视若无睹,淡定地招呼孩子们吃饭喝汤。倒是谢梅珺,瞧见谢映慧无心用餐,打趣地笑道:“慧姐儿,你仔细些,别把饭喂进鼻子里去了!”

谢映慧呆呆地回过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鼻子,仿佛真的相信自己确实把饭喂进了鼻孔里,看得杨沅差点儿把饭碗给打了,笑得弯下腰去。

谢慕林忍笑轻推了自家大姐一把:“姑姑开你玩笑呢,大姐,你回回神!”

谢映慧恨不得把头埋是饭碗里去,满脸涨得通红,抿着嘴不说话。

谢梅珺笑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终身大事呢,谁不紧张?你是姐妹里最年长的一个,因此什么事都是你先来。等你定下了亲事,你后头的妹妹们,也得一个个照这模样经历一遍!到时候就该轮到你笑话她们了!”

杨沅连忙收了笑,憋着红脸道:“慧表姐,我不笑话你,你到时候可别笑话我呀!”

谢映慧忿忿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继续埋头吃饭。

谢慕林替她打圆场:“别说笑了,我们赶紧吃饭吧。吃完了饭,一会儿才好去探听现场的情况。不然拖拖拉拉的,等大哥跟人谈完了,咱们还没吃完,也不可能直接丢下饭碗去打听吧?!”

杨沅立刻端起饭碗,继续吃起饭来。显然,她也很好奇书房的情形,急着想要知道里头的情况呢!

谢梅珺在旁看得好笑,一边叫女儿吃慢些,当心呛着,一边给母亲宋氏舀了碗汤,顺道还安抚了谢映慧两句:“别紧张,我看那黄子恒不错,跟你很是相配。你大哥去见他,想必也是满意的。”

谢映慧看上去似乎是在埋头吃饭,实际上只是数米粒而已。她听了谢梅珺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小声问:“我听说……他与二叔祖母是亲戚?”

谢梅珺点头:“是亲戚,他外祖母是我母亲娘家同族的堂姐妹,祖上是一个爷爷的。母亲说,她们小时候还挺亲近的呢。”

黄岩黄子恒,母亲娘家姓甄,是北平地区颇有名声的律法大家之女,生母出身昌平县的书香门第宋家。他这位外祖母甄宋氏,与宋氏是堂姐妹,因父亲长年在外头书院求学,母亲跟着去照看起居,祖父母又早亡,因此自小就寄居在堂亲家中,与宋氏一块儿住了好几年。直到宋祭酒上京赴考会试,甄宋氏父母又回乡,堂姐妹俩方才分开。不过,宋氏上京后,随着父亲高中、入仕,就没再回过北平,与堂姐妹只能每年通信而已。随着她嫁人后,京城政局变化,她奉父命,随丈夫谢泽川返回湖阴老家办学,跟娘家亲人那边的联系,就彻底淡了下来。

宋氏只知道甄宋氏嫁给了律法名家的嫡次子,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丈夫还考中了举人。但在谢泽川病故后,她守寡在家,就很少再往北平去信了,所有消息,都是从父亲的家书中听说。等到宋祭酒病故,两边的联络就几乎断绝。

谢璞调职北平之后,着力打听了一番,宋氏方才从他的来信中,知道了娘家亲人们最新的情况。当时,甄宋氏夫妇都已故去,留下几个儿女,各自成家。其中女儿甄氏丧夫后携子扶灵返乡,不过是信中一笔带过的话。若不是黄岩来访,宋氏还不知道这个外甥女后来都遭遇了什么呢!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过往

黄岩母子的遭遇,其实说来也简单。

黄岩的父亲早早考中进士,在京城出仕为官,妻儿都带在身边,相对而言,与老家族人的关系就淡了。他父母都已相继亡故,老家的田产、房舍之类的,全都托付给了族人。而黄氏家族,虽然在昌平是大户,祖上也出过不少官员,但到了最近几十年,却是势微得厉害,除了黄岩的父亲,就没有一个考中进士的。早年间还有位只是得了举人功名,便设法谋了官缺外放地方的官员,如今也早已老死。而黄氏家族现任的族长,便是这位老举人的亲孙。

黄岩父亲在世时,曾官至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在北平一带也称得上人人敬重。族人多有依赖他之处,家族内部是一片和乐融融。但等到黄岩父亲去世,母亲娘家久未有人出仕,黄岩又年少,仅是在国子监求学的寻常秀才监生,族长就忍不住变脸了。他仗着自己祖父亦是官员,在乡间一向有名望,就想借着族长的身份,寻借口去谋夺黄岩这一支的产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黄岩母亲娘家甄家虽是律法大家,但这一辈当家的舅舅为人有些迂腐,虽然正直,却不擅长跟人斗心眼。他母亲又是个温和柔顺的脾气,正为丈夫之死伤心呢,哪里提得起精神来跟族长斗?起初她还以为族长是好心帮忙,糊里糊涂地就把产业的管理权让了出去。幸好她还没糊涂到将契书也双上呈上,但等到少年黄岩发现不对劲,想要阻止的时候,他家的产业已经完全落入了族长的掌控之中,所用的管事、伙计等人,没有一个是他们母子的仆从。至于账目上做了什么手脚,那就更是说不清楚。

黄岩当时年不过十四,被族长族老以年幼以及需要守孝为名,困在家中,无法插手家中产业诸事。他倒也沉得住气,隐忍了三年,等到孝满后,借着求学的机会,攀上了北平布政使司家的公子,成功成为了布政使大人麾下的幕僚。哪怕他依然还只是区区秀才,但背后有了靠山,狐假虎威之下,族长再也不敢在他家的产业上使心眼,主动双上奉还,连这几年赚得的银钱,也归还了大半。

谢梅珺是从谢璞的来信中,了解到黄岩的一些事迹的,为此赞叹不已:“年纪轻轻,端得是手段了得!更难得的是,他受布政使大人器重,在北平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了,却不曾被权势迷昏了眼,始终未放下学业,经过几年历练,又长了见识学问,再回到科场应试,一举便高中桂榜。他舅舅从前为他放弃学业,跑去与人为幕,还曾生了老大的气,几乎与他断绝亲缘,如今却是知道自己误会了外甥,再也无话可说。”

谢映慧听得非常认真,若说她先前对黄岩的认识,仅仅来自父亲信中的描述与两位兄长的浅薄印象的话,如今她知道了黄岩做过的那些事,才算是真真正正了解到了他的本质。

这个人虽然年轻,但真的很聪明。怪不得父亲谢璞会说他极有主见,又对他十分推崇。这样的人,不但学业出色,而且还不是个书呆子,有心机,有谋略,偏又能坚持正道,清楚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谢映慧轻轻咬了咬唇,她又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了。她真能配得上这个人么?就算黄岩愿意娶她,他又凭什么看得上她呢?若是他一时冲动,向她提了亲,将来发现她有种种不足,又嫌弃她了,那该怎么办?

谢映慧又开始患得患失,谢慕林没有多想,继续向谢梅珺打听:“听姑姑这么说,这位黄举人当年刚出孝时,处境应该挺艰难的吧?守孝时他只能困在家里埋头读书,没办法反抗族长,也就算了,出孝以后,也只能通过攀附权贵的法子,才能脱困吗?”

谢梅珺笑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他当时确实不容易,但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心思不正的族长。他那族长是个几十年的老秀才,在昌平还能借着先祖的名望摆一摆架子,到了北平城又算是什么台面上的人?黄子恒只需要带着寡母搬到城中,族人就再也管不得他了。最让他为难的,其实是旁人。这就要从他父亲生前给他说的一门亲事讲起了。”

“亲事?!”谢映慧猛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问,“他说过亲事?!”

谢梅珺笑了:“瞧你说的,他人长得这样俊秀,从小儿也聪慧外露,父亲官位还不低,京城里那么多人家,又不是人人都瞎了眼,怎会看不见?他父亲去世时,他都有十四岁了!有人上门说亲,不是再寻常不过了么?!”

谢映慧又开始揪帕子了:“那……那这门亲事如今……”

宋氏看了女儿一眼:“你就别逗孩子了,看慧姐儿着急成什么样了?!”谢梅珺扑哧一声笑了。谢映慧却是满脸羞红,知道自己失态了,在长辈面前出了丑。她起身就想要往外冲,被谢慕林笑着拉了回来:“大姐害羞了,祖母和姑姑饶了她吧,赶紧让她定定心,那门亲事一定没说成吧?就算说成了,现如今肯定也变卦了!”黄岩的父亲都死了这么多年,他都快二十了,仍旧是单身狗,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谢映慧听到谢慕林这么说,顿时安静了下来,关切地看向宋氏。

宋氏忍了忍笑,柔声道:“确实没说成。他父亲染了时疫,去得很突然,本来说亲都说得差不多了,连庚帖都换了,出了这样的变故,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问题是,女方的父亲原是黄父的同年,官位稍低两阶,对于这门亲事一直很热心积极,算是上赶着想要促成定亲的。黄父刚刚去世的时候,黄母甄氏伤心病倒,黄岩年纪又小,没有经验,一家人在京城没什么亲友,只能依靠父亲在大理寺的同僚与几个朋友帮衬后事。女方的父亲曾经出手相助,帮了不少忙,还曾经说过婚约照旧,绝不会变卦,一定会把好友的妻儿照看好的话。谁知忽然有一日,他就变卦了。不但当众向甄氏与黄岩讨回了女儿的庚帖,还任由家人指责黄岩,往他身上丢了些类似于品行不正、孝中寻欢、与风尘女子纠缠不清的罪名,泼了好大一盆污水,便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黄岩母子面对着种种流言蜚语。

那时候的黄岩,真真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第七百五十三章 同理心

谢映慧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怎会如此?这些话都是污蔑吧?!”

谢慕林若有所思:“难道女方家新攀上了什么高门大户,不想继续婚约了,却又怕被人指责,所以故意往黄岩身上泼脏水,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脱身吗?”这种情节很常见呀!

谢映慧怔了怔,随即便露出愤慨的表情,看向宋氏与谢梅珺:“真是如此么?!”

宋氏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慕林,谢梅珺在旁笑道:“真姐儿真真神猜!你怎么想到的?”

谢慕林当然不能说是看回来的,只能打了个哈哈:“祖母和姑姑以及哥哥们都盛赞黄举人的品行为人,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事,你们不可能这样夸他。既然他没错,那错的肯定就是别人了。想到他那门说了一半的亲事,会有这样的推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谢梅珺道:“可不正是如此么?!其实那门亲事只是交换了庚帖罢了,又还没说定,黄子恒要守孝,借着守孝之名解除婚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家子先前把话说得太漂亮了,倒不好临时反悔,惹人非议。为了不伤自家的名声,他们就只能伤黄子恒的名声了。这也是因为看到他家办丧事,竟然没多少族人亲友帮衬,欺他孤儿寡母势单力薄的缘故!”

黄父虽然生前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与同僚关系都挺好的,黄岩在国子监也颇认得几个性情相投的同窗,但由于那位前准岳父曾经在人前说过漂亮话,表现得十足忠义君子模样,大部分的人都被他迷惑了,以为他既然是正人君子,那指责黄岩的话就定然不是编造的谎言,不是误会,就是黄岩确实犯了过错。再加上那家人寻了些所谓的人证过来指证黄岩在外干了些不得体的勾当,而黄岩曾经为了父亲的后事出城到寺庙里办过几次事,除了自家人,也没几个能证明他的行踪,一时间有些百口莫辩的意思。就算他事后醒过神来,意识到这是那家人在故意坑他,当时在场的人也早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黄父的朋友大部分都误会了黄岩,少数几个相信他的,又无法取信于人。他在国子监的老师与同窗们倒是相信他,可他决定不与女方家长计较的决定,又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生气了,认为他太过懦弱,没有风骨,争吵过后,又不再往来了。黄岩还要忙活扶灵返乡诸事,既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处理京中的房舍、产业,打发仆从,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为自己辩解了。他只来得及在离开京城之前,请那些相信他的亡父故交,法办了做假证陷害他的那几个地痞暗娼,就飘然而去。

谢梅珺叹道:“黄子恒出孝之后,在北平布政使麾下为幕,他的这些往事,几乎都叫打听得一清二楚,连当年曾经做过伪证的几个瘪三,都被重新找出来,问明背后指使者,所以,你们父亲早就听说了,还曾经当面问过黄子恒,为何那时不与那家人计较?黄子恒说,那门婚事他本来就有意退掉的,女方原就比他大一岁,当时年已及笄,若是等他出了孝再完婚,就是老姑娘了。倘若女方坚持婚约,他当然不会违约,可也没必要耽误了人家。他母亲有些不大情愿,怕他在老家守完孝,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了,但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本来是打算等丧事办完,准备离京的时候,他再送回庚帖的,也省得那家人费心劝说他打消主意,没想到……他把人想得太好了!”

黄岩本就无心继续婚约,对方既然要退,他自然没有坚持的理由。至于对方的陷害,他只是觉得,无论对方抱着怎么样的想法,亡父的丧事,确实多亏了对方帮衬,才顺顺利利地办好了。这份恩情,他还是感激的。虽然如今两家又结了怨,但恩怨相抵,谁也不欠谁,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不清了。父亲的好友们都是相信他的,国子监的老师与同窗也明白他的为人,误会他的都是关系不大亲近的,误会就误会了吧,反正时间总会证明一切。更别说他离京前,都已经把做伪证的人送进了监狱。父亲的同僚们多是大理寺官员,看到这个情形,也能想到真相是怎么回事了。

谢映慧默默地听着,久久没有出声。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谢家出事的时候,她与兄长何尝不是被母亲与外家的亲友背叛了呢?为了利益与她结下婚约的表哥曹文衡,同样也有背信弃义之举。只是她比黄岩幸运得多了,她还有父亲与兄弟姐妹们可以依靠,平南伯府也多行不义必自毙,没落得好下场。相比之下,黄岩当初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呀!可他却坚持了下来,还克服了一切磨难……

在谢映慧默默地想着黄岩的时候,吃瓜吃得不太满足的谢慕林再次问到了重点:“给黄举人泼污水的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了呢?他家的姑娘是攀上了什么高门大户吗?”

谢梅珺道:“还真是个高门大户呢!是一家侯府嫡出的小公子,说是偶然遇上一面,对方就看中他家姑娘了,有意求娶!那家还是皇亲国戚呢,家里的老封君还是大长公主!”

谢映慧连忙问:“是哪一家?”

谢梅珺回答:“好象是乐昌大长公主家里。”

“原来是他家!”谢映慧撇了撇嘴,对谢慕林道,“当年跟太子妃薛氏、蓝氏一同争太子妃之位的,就是乐昌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儿。不过这乐昌大长公主的嫡亲子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仅是面上风光罢了,私底下名声一向不大好听。宗室皇亲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家规矩不成,子孙多是贪花好色之徒。那个栽赃黄子恒的人家,想必是外地来京做官,又没什么根基的小门小户吧?倘若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多少都能听到些传闻。但凡对女儿是真心疼爱,都不会把她嫁到那家子去!”

谢梅珺讶异地道:“原来慧姐儿知道?还真叫你说中了。子恒出孝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嫁过去两年了,既无子嗣,又饱受妯娌妾室排挤,日子不好过得很,还有个良妾想要拿她差点儿就跟别人订亲说事,在男人面前中伤她。她娘家人担心她在婆家地位不稳,竟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叫旁人顶了黄子恒在国子监的名额,害得他无法重新入监学习!这事儿还是他的恩师与同窗们写信告诉他的。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给北平布政使做了幕僚。”

黄岩当机立断,给自己找了个可靠的靠山。有北平布政使给他撑腰,那家人就算能弄掉他的国子监名额,也没办法阻碍他的前程。几年过去,他以新科举人的身份顺利地回到了京城,重新联系上过去的老师同窗,即将参加明年的春闱,前程一片光明。曾经妨碍过他的人,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扭转

黄岩回乡守孝三年,与人为幕两年有余,前后近六年的时间,京城局势变幻,曾经被那户差一点儿与他结亲的人家看中的高门侯府,也不如从前风光了。

乐昌大长公主从前高高在上,尊贵无匹,可她的外孙女儿冯氏参与太子妃择选,败在薛氏与蓝氏手下之后,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利于她名声的流言传出。联系到蓝氏被人中伤的后续,很难说这些流言会不会也是太子妃薛氏的家人故意传出来的,力求将薛氏曾经的竞争对手全都赶尽杀绝,以免有谁与太子纠缠不清,威胁到她的地位。但蓝氏与太子有染的谣言传得京城上下皆知之余,冯氏身为乐昌大长公主外孙女,被太后厌弃是因为大长公主与太后有旧怨的说法,也同样传遍了京城的官宦勋贵圈。

冯氏嫁得有些艰难,后来是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了,夫家还算体面,但跟京中的达官贵人没法比。

受流言影响,京城上下都知道了太后不喜乐昌大长公主,两人有旧怨,而皇帝自然是要给自己的母亲撑腰的,对乐昌大长公主的恩赏待遇比其他大长公主就薄了。大长公主为此气得在人前抱怨,又惹来宫中不悦,丈夫、儿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被皇帝当众训斥,挨训的理由又十分正当,连声冤屈都没法叫,她便彻底气得病倒了。

乐昌大长公主这一病,外人便看清了她这一家子只是纸老虎。有心里不当一回事,仍旧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不肖子弟,转天就被御史参了一本,挨了训斥。瞧见有人得了甜头,便接二连三地有人来捏软柿子,时不时就有官员查出他家子弟曾经的不法行径,一一提告,他家一个不知怎么进了国子监混日子的嫡支子弟被逐,又有旁系子弟以放印子钱、强占田产、强抢民女、私通官眷等种种罪名被法办,办案的正是大理寺,为此大理寺卿左肇知还得了皇帝的奖赏。曾经的风光过往,几乎已烟消云散。如今大长公主的儿孙们个个都老实了,窝在家里专心侍疾,不敢再上外头来惹事,据说连亲友请托办事,都不理会了。

谢映慧曾经从马玉蓉与卢飞云那里听说了乐昌大长公主家里的近况,当时只当是八卦闲谈,没想到原来跟自己还有这一层拐弯抹角的关系。她跟宋氏、谢梅珺与谢慕林谈起自己知道的消息时,心里还有几分暗爽,认为这是因果报应。那家陷害背弃了黄岩的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上赶着求来的这门亲事,压根儿就没给他家带来什么好结果。那个舍弃了黄岩这等优秀青年才俊的女子,活该她一辈子困在那种前途晦暗的大宅门里,一辈子不得开心快活!

谢慕林听着谢映慧从马玉蓉与卢飞云处听来的消息,与宋氏和谢梅珺的感叹不同,她总觉得,黄岩这种聪明又隐忍的人,未必跟乐昌大长公主家如今的境况毫无关系。尤其是办了大长公主家那些不法子弟的官方衙门,正是黄岩父亲生前任职的大理寺,他真的没有插手其中吗?

不过……

谢慕林抬头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又看了看谢映慧,觉得这种事跟自家没什么关系。无论黄岩是赤诚君子还是心机boy,只要他对自己人好就行了。乐昌大长公主的儿孙自个儿做错了事,受到法律惩罚是应该的。陷害过黄岩的那一家人未能如愿地飞黄腾达,也是理所应当的,她没必要多管闲事。

于是谢慕林微笑着加入了宋氏、谢梅珺与谢映慧三人的讨论,她们认为乐昌大长公主的几个儿子与曹家人来往密切,有可能是皇帝乐见他家子弟被法办,甚至还夸奖了主审之人左肇知的原因。而如果连宗室皇亲里与曹家关系好的人家,都受到了皇帝的猜忌,那证明曹家的气数真的不长了。谢映慧与谢显之兄妹俩能早点离开京城是好事,今后也最好少与曹家人来往——跟曹淑卿有联系没关系,但除了为人儿女应尽的孝心外,最好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以免牵连自身。

皇帝跟前的心腹焦闻英已经来看过两回宋氏,宋氏兴许从他这里听说了什么内情,也未可知。她的意见,谢慕林与谢映慧都会认真听从的。谢映慧更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头见黄岩时,是否该与他说清楚这一点,让他考虑好,是否应该接受她这门亲事。

说话间,谢显之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起来满面是笑,心情很好。

谢慕林微笑着起身迎上去:“大哥回来了?这是见过黄举人了?黄举人现在在哪儿?回去了吗?大哥对他的印象怎么样?还算满意不?”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分明看见谢映慧已经十分满意了,若是大哥大姐意见相左,那可就麻烦了……

谢显之的回答有些出乎她所料:“这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子恒兄为人清正疏朗,又有出众的才学,没有早些与他相识,真是太可惜了!更可惜的是,我们正要往北平去,他却已经从北平来京赶考,明春要是高中,便要正式入仕为官,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他再相见!早知如此,我应该早些前往北平与他结识才是!”

谢慕林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家大哥:“你早上刚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哥当时都快把人当成登徒子了!尽管别人啥也没做,但他一想到妹妹可能要嫁给对方就满心不爽……

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干笑着避而不谈,只去给宋氏与谢梅珺见礼,不好意思地道:“让叔祖母与姑姑见笑了,父亲看中子恒兄,果然是有道理的!倘若妹妹真能嫁给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件事,还得两位长辈帮忙做主……”

谢映慧不得不咳了两声,打断了兄长的话:“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还没见过他,没跟他说过话呢!”

谢显之却道:“你见了他,一定也会这么想的。我不过是提前跟叔祖母与姑姑说一声,免得回头事多忙乱,失礼于人。”

谢慕林忍不住好笑:“黄举人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彻底扭转了你的想法?这时候,我倒真想让大姐去见他一面,好好谈一谈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耳闻

谢映慧想去见黄岩,这回谢显之没有再反对,反而还劝妹妹:“子恒兄有时候说话直率,但并非无礼冒犯,而是不与我们见外,有话直说的意思。你就算觉得他的话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心里难受,也别冲人发脾气,稍稍收敛些。现如今能不因为曹家而对我们兄妹另眼相看的外人已经不多了,更别说是对我们仍旧抱有善意的。妹妹说话也当委婉一些,别唐突了客人。”

谢映慧微红着脸应下了,然后便在兄长的护送下前往外院的书房。黄岩还没离开呢,仍旧在书房里看书喝茶。谢显之曾经明言请他在那里稍候,也不知道他这个聪明人是否早就猜到了什么。

谢慕林倒是很想陪自家大姐走这一趟,然而大哥自告奋勇做了护花使者,她也不好跟大哥抢了,只得留下来继续陪宋氏、谢梅珺与杨沅说话。

宋氏与谢梅珺问起她这几日在家里的生活,家中成员各人如何?谢老太太是否作了妖,三妹妹谢映容是否有异动……当听说谢映容跟卞家人的种种互动以后,宋氏暗叹一声,没有说什么,谢梅珺直接摇头:“这个容姐儿真是学不乖,就算她本意并不是觊觎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婿,做出那种惹人疑窦的事,就怪不得别人误会了。她怎么总觉得别人会相信自己的辩解呢?难不成那家人从前很容易哄骗,才让容姐儿有了这样的自信?”

杨沅则有些好奇地问谢慕林:“那位卞大姑娘的未来夫婿,家世出身真有那么显赫么?”

谢慕林道:“他是平昌侯府旁支二房的子弟,论家族出身,自然不凡,不过目前只是个秀才而已。他是有心要往科举路上走,跟卞举人是一个路子,再加上卞家大姑太太的嫡亲婆婆就是平昌侯府老夫人的亲姐妹,才促成了这桩亲事吧?卞家非常重视这门姻亲,就算知道他们对三妹妹有可能是误会,估计也不会容许有任何隐患的。”

谢梅珺笑道:“卞家已故的老太爷生前官至六品,如今当家的卞举人连会试都还未考过,能攀上侯府的姻亲,当然会重视了。只是容姐儿也糊涂,她若是羡慕人家姑娘能嫁到公侯门第去,往卞家使心眼,有什么用?你们父亲如今也是三品的高官,未必做不得侯门座上客。若是不求嫡出或是出息的子弟,容姐儿想要嫁进那等人家,也不是很难。她与其做些让卞家人误会的事,还不如多多讨好你们父亲,兴许哪天你们父亲就会给她说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呢?”

谢慕林苦笑道:“说真的,我还真不太希望她嫁到那种人家去。三妹妹其实并不是个聪明人,但她自己不这么想……要是嫁到了人口简单又门风清正的侯门府第,我会觉得她配不上人家;可要是嫁到了人口众多又爱勾心斗角的公侯人家去,我又怕她会活不过三年。为了她自己着想,也为了她将来的夫家着想,她的亲事最好还是简单一些吧。”

宋氏微笑道:“你平日里虽总嫌弃这个妹妹,但心里还是盼着她好的,这脾气倒跟你爹有些象。你爹嘴里固然总说容姐儿不懂事,但给她挑亲事,还是认真考虑过了的。他在信里提过,现如今在他手底下做右参议的,是某个侯府的旁支子弟,就是姓万。这人旁的倒平常,却有个儿子很是聪明能干,只是因常受嫡母排挤,心性有些走歪的倾向。他爱惜人才,不忍见那孩子继续往歪路上走,倒有心提携一二,只苦于没有出面的理由,因此正在考虑,是否要从你的两个妹妹中,挑一个许配过去。倘若最终许配过去的就是三丫头,那她也算是如愿嫁进了公侯府第了。只是万家与宁国侯府既然是姻亲,日后见起面来,兴许会有些尴尬。”

谢慕林十分吃惊:“真的吗?!爹爹给哥哥们的信里,还有我娘给我的信里,没提过这事儿!”姓万……该不会这么巧,恰好就是平昌侯府的人吧?竟然还让谢映容顺心如意了?!

谢梅珺问宋氏:“母亲,三哥几时在信里提过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宋氏微笑:“你三哥给我写信,难道你还每一封都看过?我偶尔也会有悄悄话想跟你三哥说的!”那信里还有谢璞对于杨意全与杨大老爷一家的看法,她当然不会拿给女儿看。

谢梅珺也没有多问,笑道:“听起来三哥欣赏的那个姓万的孩子还是庶出?虽然只是四品参议家的庶子,但与容姐儿倒是匹配的。若真的做了亲,只愿容姐儿从此能收了心,别再肖想别人了,老老实实过日子才好,否则三哥一片好意,想要帮衬那万家的孩子,却反而叫他摊上个不如意的妻子,好事也变坏事了。”

谢慕林在旁咂咂嘴,觉得这事儿暂时还是别跟谢映容说比较好。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最后结果是怎样,谁都说不准。谢映容会忽然对平昌侯府万家的人产生兴趣,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倘若是哪个姓万的人飞黄腾达了,她想要攀上对方跟着享福,这人却不是父亲谢璞替她挑中的那一个,她提前知道了又要作妖,那怎么办?

聊了一会儿家常,宋氏有些犯困了,谢慕林便跟着谢梅珺与杨沅,服侍她在内室躺下。谢梅珺自去料理些家务琐事,命人准备收拾行囊等等,杨沅缠着谢慕林问起桂园宴席的细节,还有谢映芬这几天的近况,要谢慕林替她捎封信给小姐妹。

聊着聊着,谢映慧回来了。

谢慕林看着她面上犹带两团红晕,整个人容光焕发的脾气,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看起来,大姐对黄举人还算满意?你打算应下这门亲事了吗?”

谢映慧嗔了她一眼,继续面带微笑,在椅子上坐下。

杨沅好奇地问:“慧表姐,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呀?”

“不过是些琐碎的往事。”谢映慧似乎不打算说得太详细,“他说了他一些不如意的过往,讲明嫁给他的人,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难处。我也把自己的境况告诉了他,让他知道若娶我为妻,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他不在乎,还跟我说了许多应对的法子,都很有道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父亲和哥哥都这么欣赏他了。他真的是个很聪明又很果决的人,我遇到的麻烦不如他多,却远不如他坚毅,还整天垂头丧气的,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叹息几声,便期期艾艾地看向谢慕林:“二妹妹,倘若我很快就嫁了人,把你丢在家里面对那一摊子烦心事,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谢慕林懵了:“啥?”大姐你发生什么事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吃醋

谢映慧十分不好意思地向自家妹妹与表妹解释自己的想法。

她与黄岩讨论过了,对于这门婚事,两人都已达成共识,不打算折腾了,就这么接受了彼此。黄岩会请姨外祖母宋氏出面,替他俩定下婚约——反正谢璞事先有托付宋氏,黄岩离开北平前,也跟自己的母亲甄氏沟通过相关事宜,“父母之命”这一条是没问题的。

定亲之后,谢家兄妹继续北上,前往北平,到了那里,谢家人自会安排谢映慧拜见黄岩寡母甄氏,把定婚的后续环节给续上。这一点,有甄氏出面,就算黄岩人不在北平也没问题。而黄岩自然是要继续留在谢家的小庄上备考明年的春闱了,入冬后搬到珍珠桥的谢家大宅也没问题,做了谢家女婿,自然就有了名份。

倘若黄岩明春未能考中进士,那不用多说,他肯定是要返回北平继续读书,顺便给老东家北平布政使做做刑律顾问的工作。他明年就及冠了,婚事拖不得,正好顺便与谢映慧完婚。就算谢映慧婚后会与夫婿、婆婆留在北平城内定居,也肯定不会跟娘家亲人在一起了。

而若是黄岩明春顺利高中,之后就要直接在京城授官。他向谢映慧坦言,自己的长处在地方政务上,不想留在京中蹉跎,所以不打算考庶吉士,入翰林院,而是打算直接授官外放。上任之前,他会有三个月回乡祭祖的假期,到时候肯定就要顺便完婚,然后把谢映慧带到任上去了。他担心谢映慧会不习惯地方上的生活,更喜欢留在京城这个繁华富庶的家乡,所以特特提前向她说明。谢映慧反而觉得离开京城是好事,不愿意继续面对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故人,虽然舍不得几个好友,却还是更乐意去见见外头的世界。两人达成共识,对将来的安排再无任何矛盾了。

谢映慧既然跟黄岩商量好了未来的计划,想到自己本来在家中,是一向以长女的身份,协助二妹谢慕林一起管着家里众人的杂事的,如今她忽然要离开,心里便有些觉得对不住妹妹。

谢慕林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了半日,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酸溜溜的:“原来大姐是在担心这个……你若是能嫁得如意郎君,从此一生平安喜乐,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埋怨你先离开?你总是要嫁出去的,要是硬留在家里,我还要为你发愁呢!”再说了,她自个儿都不定什么时候出嫁,兴许谢映慧前脚刚出门子,萧瑞就要来娶她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只对一件事有些不是滋味:“我这几日一直不停劝你,你去见黄举人前,担心自己配不上他,我还又劝了你一回呢!怎么他说话就这么有用,你才跟他聊了不到一个时辰,回来后口风都变了?原来我这几日苦苦劝说,还不如他几句话管用呢!大姐,你这样很有问题啊,妹妹我都要醋了!”

谢映慧听得满面涨红,羞得伸手来捂她的嘴:“快住口!我拿你当个正经人,才跟你说心里话的,你怎么拿我开起了玩笑?!”

谢慕林躲开她的手,嗔道:“谁拿你开玩笑了,我是真的心里发酸啊!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你才认得黄岩几日?就这么听他的话了,真真把我这个亲妹子都比下去了!”

谢映慧气得直跺脚:“你还说!”扑上来就要捂她的嘴。谢慕林连忙拉过杨沅挡在自己面前,躲过一劫,然后飞快地转身逃开:“大姐这是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吧?!”谢映慧追着她在屋里绕起了圈子,杨沅早已笑得伏倒在桌面上。

谢显之糊里糊涂地进了门,正好被谢慕林抓住做挡箭牌,避开了谢映慧的张牙舞爪。他一脸懵逼地拉开两个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好好的吵起来了?”

谢慕林笑道:“大姐都跟黄岩商量好婚期和婚后的计划了,我打趣两句,她就急了,要来堵我的嘴呢!”

谢映慧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了,嗔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却拿我开玩笑,难道还不许我生气么?!”

谢显之为妹妹跟别的男人商议好婚事的事实震惊了一下,随即就平静地接受了:“虽然有些仓促,但两家本就是亲戚,父亲与太太又已经看了子恒兄两年,清楚他的性情为人,方才决定将妹妹下嫁的,也不算太快。我们兄妹过几日就要启程北上,子恒兄又需要留京备考,能相聚的日子没几天了,确实需要尽快把事情商议定了,也免得明春子恒兄高中之后,生出什么变故来。”

他笑着看向谢映慧:“若不早早把人定下,万一明年有别的高官显宦看中了子恒兄,想招他为婿,妹妹岂不是就失了一桩好姻缘?那是万万不成的!”

谢映慧红着脸低下头,暗暗嗔了谢慕林一记,便转身跑进了里间躲羞。

谢慕林看了她的背影两眼,叹了口气,对谢显之道:“看来你和大姐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实在很好奇,这黄岩有着什么样的魅力,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改变你们的想法?他现在还在外头书房吗?”

“已经回去了。”谢显之无奈地看了自家二妹一眼,“将来等子恒兄来家,二妹妹自有见姐夫的时候,这会子还是算了吧。我和你大姐都亲眼见过人,当面与他说过话了,他又是二叔祖母的晚辈,父亲亲自为他的人品打了包票的,二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慕林不是不放心,就是有点好奇,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能人……不过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谢谨之与杨淳没多久就从外头回来了,然后惊讶地得知谢显之被永宁长公主一家看中为女婿候选人,而谢映慧则与黄岩初步达成了定婚的意见这两个大消息。杨淳是直接懵了,谢谨之愣了愣之后,便高兴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虽然早就察觉到一点苗头,但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不过出门访个友,这一兄一妹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自然觉得很惊喜。

谢慕林把马大奶奶来访的经过详细跟他说了,又讲了讲从其他人处知道的黄岩的情报,悄声抱怨道:“我费尽唇舌都没能彻底说服大哥与大姐,可他们才见过黄岩一面,就已经彻底为他倾倒了。要不是大哥觉得不妥,非要拦着,我真想亲眼见见这个人,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好的口才和魅力!”

谢谨之微微一笑:“将来总有机会的,只不过……大哥与大妹妹会对他信服,妹妹你却未必会有同感。他很有主意,你也很有主意,两方有异议时,你更有可能看他不顺眼吧?不过这样的人配大妹妹,倒是很合适的。她需要一个能替她拿主意的人,方才不会胡思乱想。”

谢慕林怔了怔,顿时明白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不安

考虑到进城回家的路程不短,谢慕林与长兄长姐并没有在小庄上留到晚饭时分。当太阳开始偏西时,他们就登上马车,准备返回珍珠桥的大宅了。

杨沅悄声问谢映慧,是否有意在庄子里住两天,顺便多见黄岩几面?她很坦白地告诉谢映慧,这其实是黄岩身边的仆人通过谢家二房的仆人,辗转传过来的话,只怕也是黄岩的想法吧?

谢映慧又一次羞红了脸,然后就开始心下挣扎。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城,不为别的,她胞兄谢显之的婚事还没有定论呢,她得回去继续在好友马玉蓉以及其父母面前替胞兄刷好感,尽快把这事儿定下来,才能安心。至于自己……黄岩与她交谈期间,给了她很强烈的信心,她觉得少见两面也不打紧的,但她会每日都命人送信送东西过来,到时候就要请二房的人帮忙转达了,不然她会很不好意思……

杨沅热心地替亲哥杨淳揽下了这个任务,还小声告诉谢映慧:“放心,我会替你盯着表姐夫的,包管叫他不敢乱瞄别的女子!”

谢映慧红着脸轻轻拧了她的手臂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呀!他才不是那样的人!”然后就这么红着脸上车了,无意中瞥见黄岩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冲自己微微一笑,她心跳顿时加快,低头拿帕子遮了脸,钻进了车厢。

谢慕林跟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偷笑了下,压低声音对杨沅道:“你去问问祖母,咱们家要不要给黄举人安排两个侍候的人呀?他好象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书僮,日常生活上是否有所不足呢?”

杨沅双眼一亮,表示会意地点点头:“说得对!咱们家至少要出个能帮忙洗衣做饭的婆子。”顺便把盯梢的活也给干了。从现在到明年黄岩考完殿试后回北平为止,这小一年的时间里,他发生什么事,谢家人也能通过书信打听到,大表姐谢映慧岂不是更加安心了么?万一他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谢家人也能及时收到消息,做出决断嘛。

杨沅拍着胸口揽下了这个差使,反正在庄子上随便挑个做事利索又懂规矩的农妇就好,等黄岩搬进珍珠桥谢家大宅,大宅里的仆人自然会把剩下的事干完的。

谢慕林也不怕杨沅这边出什么差错,小姑娘心思还很单纯,干啥事都要经过母亲同意呢。有宋氏与谢梅珺掌握好尺度,她也不担心这种带有盯梢意味的行为会惹来黄岩的不满。

谢显之与谢谨之在边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总算分开了。兄弟俩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前者便登车与妹妹们会合,一行人掉转车头返回城中。

这一路上,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基本都在交流与黄岩谈话的心得体会,谢慕林在旁听着他们此起彼伏、延绵不断的赞叹声,心中已经麻木了。

好吧,既然连谢璞、宋氏与谢梅珺都对黄岩赞叹不已,谢显之、谢谨之也对他十分推崇,谢映慧更是十分乐意嫁给他,那谢慕林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只要大姐谢映慧能过得幸福愉快,她成为自己未来老公的脑残粉,也不是件坏事嘛。

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黄岩明年春闱是否能一举高中,直接出仕了。这将决定他与谢映慧新婚之后,是直接到外地上任,还是留在北平长居。不管是哪一种都无妨,反正他俩已经达成共识,不会长留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夫妻二人能互相扶持,相亲相爱,生活上也能足够富足,那在哪里过日子都是一样的。

象谢映慧与黄岩这样,初次见面不久,就已经对将来的婚后生活安排达成了一致,方方面面都能坦率地进行沟通,什么黑历史、前任、父母关系都拿出来说了,确保相互间没有任何隐瞒,还挺难得的。谢慕林看着自家大姐双眼里的光芒,心里还有几分羡慕。

她跟萧瑞还不知几时能正式定下婚约呢,哪怕有燕王做保,谢璞也点头许了婚,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古怪态度依然让这桩婚事充满了变数。虽然萧瑞对她也很坦率,相比之下,可能她隐瞒萧瑞的事更多一些——但这不能怪她,毕竟穿越什么的,还有书房空间啥啥的,都是绝对不可告人的隐秘——只是两人未来的这种不确定感,难免会让她心中不安。

谢慕林再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羞红、容光焕发的自家大姐,轻轻咬了咬唇。她想要在近日设法再见萧瑞一面。就算仍旧没有准信,好歹让她了解一下最新消息吧?!

兄妹三人顺利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回到珍珠桥大宅时,天已经黑透了。谢家大宅门口挂上了明亮的灯笼,蔡老田面带忧色地在门上来回踱步,远远望见马车行近,立刻喜出望外地迎出门来。

“大少爷,大小姐,二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蔡老田亲自去帮忙牵马,又招呼门房的人来将进出马车的侧门给开了,一边领着马车进了家门,一边对小主人们道,“长公主府又来人了,是给大小姐送信来的。除此之外,柱国将军府的二少爷也打发人来请了三少爷出去,说是去聚一聚,却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小的本打算出去找三少爷,偏偏方才承恩侯府的人也来了,说要见大少爷和大小姐一面。小的跟那婆子说,大少爷与大小姐去了庄上给二老太太请安,她就急着要走,只留下两个匣子。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让那婆子拿回去,她不定,直接把东西丢下,说是让大小姐收着,就走了!小的真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谢映慧的脸色顿时变了,“承恩侯府的婆子丢下了两个匣子,说叫我收着?她有没有说那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是谁给的?东西眼下在哪里?”

蔡老田道:“就在门房里放着呢,小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二姑娘吩咐过,因此小的断不敢把东西送到内宅去。那婆子没说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只道是……”他顿了顿,“是大少爷与大小姐的母亲给大少爷与大小姐的,说是里头还有信,大少爷与大小姐看过就明白了。”

谢映慧满心的欢喜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她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一眼胞兄与二妹,便冲进了门房去看那两只匣子。谢显之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谢慕林皱着眉头,落在后面,心下忽然有所感,回头向门外看去,正好看见谢徽之有些踉跄地进了门。

第七百五十八章 灵通

谢徽之吃了不少酒,一张小脸满布红晕,脚下走两步都不太稳。若不是神智还算清醒,能对姐姐的问话对答如流,谢慕林就要发飚了。

不过就算谢徽之醉得不是很厉害,她也依旧很不高兴:“你才多大年纪?就喝这么多酒了,也不怕会损害自己的身体吗?我平时是怎么嘱咐你的?喝酒伤身,就算是必要的应酬场合需得喝几杯,你也该尽量挑选不醉人的果酒或黄酒之类的,能逃就逃,起码要等到十八岁成年之后,才能多喝一些。你以前在老家还能乖乖听话,结果如今出了远门,就叛逆起来!萧瑞请你喝的酒吗?他这是在干嘛?!”

谢徽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二姐别误会,不是萧二哥让我喝的……我中午虽是应他邀请出了门,但仅仅是吃饭而已,才吃到一半,他家里人就来找他回去了,说是有急事。我想着他家里的事要紧,就让他先离开,自个儿留下来把饭吃完,谁知恰好遇到了曹荣跟几个老朋友,便凑到一起说说话。他们说着说着就要了酒菜,我只能陪着,不知不觉就有些喝多了……”

谢慕林听说不是萧瑞让谢徽之喝的,怒气消减了许多,但还是不大高兴:“就算是这样,你也该控制一下。陪曹荣他们说说话就行了,意思意思随便喝两杯,就当是应景,喝成这样算什么?!”

谢徽之嘻嘻一笑,凑近了谢慕林道:“若是不多喝一些,他们几个又怎会松懈地往外透露消息?二姐,我从曹荣那帮子人那儿,打听到很有用的事!有了这些收获,就算我真喝醉了,也值得了!更何况我其实还没醉,他们一圈人全都被我喝倒了,还是我会的账,再雇了车来,把他们送回曹家胡同去了。”

谢慕林皱皱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谢徽之看了一眼门房里正看匣子交谈的谢显之、谢映慧与蔡老田,再回头瞥了瞥距离他们姐弟足有两三丈远的另一个门房,把声音再压低了些,在谢慕林耳边小声道:“跟曹荣一块儿来的,有一个是曹家正经的子弟,好象是五房还是六房的嫡子,只是不大受家里看重,但也叫家里正儿八经地补了官,在衙门里做事呢。据他说,近来承恩侯府来了一拨人,进府时遮头挡脸,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有人听到其中一个婆子是山东口音。

“此外,承恩侯还有令,让家族子弟多多打听大理寺那边的消息,还要盯着林家与二皇子的动向,最好再多寻访几个经历过四年前黄河水患的平民百姓,道是有大用!那个曹家五房还是六房的小子,今日就立了个大功,寻到一个曾经在山东河道衙门当过差的衙役,得了承恩侯的厚赏,发了笔小财,便高兴地拉着一群人出来庆贺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想起萧瑞曾经透露过的消息,忙问谢徽之:“你萧二哥今天是不是跟你提过什么?”

“提过什么?”谢徽之怔了怔,“他没跟我提什么特别的呀?就是嘱咐我多多帮衬哥哥姐姐们。”说着还嘻嘻一笑,“还让我给二姐你捎了封信。”他伸手揣进袖子里,就要往外掏什么,谢慕林忙阻止了他,迅速往兄姐方向看了一眼:“不急,一会儿没人了你再给我。”

谢徽之笑眯眯地道:“反正就在我袖子里,若是一会儿我忘了,二姐记得自个儿拿呀,可别叫小蛾瞧见了,她跟着香桃认过字,说不定就看出来了!”

谢慕林没好气地嗔了他一记,伸出手:“拿来!”

谢徽之嘻嘻笑着掏出信拍在她手掌上,谢慕林迅速往怀里揣了。

谢徽之又回到正题,继续小声说:“曹家果然是打听到大理寺要办河工方面的案子了,林家不是有人做河东河道总督么?当年父亲的案子就跟他家有干系。如今大理寺要对付林家,曹家这是打算落井下石呢!也不知会不会查到父亲当年的案子上。若是真查到什么,那可就有趣了。当年的罪魁祸首王安贵是早就死了,可他闺女还在东宫做妾呢,听说不但很受宠,还有了身孕,即将生出太子殿下的头生子。太子殿下是定要护着她的,曹家要对林家赶尽杀绝,万一查出王家来,还不定怎么惹太子不高兴呢!曹家若是跟太子斗起来,那一定是场精彩的好戏!”

谢慕林笑笑,心想这哪里是曹家要对付林家这么简单哟,皇帝要对付林家,顺带拉曹家下水,曹家这会子还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得计呢,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坑里了。要是连太子都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天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结局?

不过,燕王进京才几日,大理寺有了新证人的消息,就已经传进了承恩侯的耳中,还想出了顺水推舟的法子,找到了所谓能指证林家人的证人,这效率还挺高的嘛。曹家果然消息灵通,但愿大理寺的官员中,别有太多他家的耳目才好。

谢慕林正想事呢,谢显之与谢映慧就从门房里出来了,脸上看起来都还算轻松。

谢显之瞧见谢徽之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模样,也皱了眉头:“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你今日是上哪里去了?天黑了也不回来,急得蔡叔不行,差一点儿就要上外头找你去了。若是等到宵禁,你还不回来,难道要在外头睡大街不成?!”

谢徽之笑嘻嘻地给长兄行礼道歉:“是我的错,我是上外头跟朋友见面时,遇上曹荣和几个曹家及他们姻亲家的子弟,一块儿喝酒说了会儿话,打听到一些消息。我都跟二姐说了,并不是有意喝多的,实在是……不多喝一点儿,他们几个都不肯轻易开口呀!”

谢显之便问是什么消息,谢徽之笑道:“就是昨儿二姐在桂园里打听到的事儿,曹家那边已经听到了大理寺的风声,正想找几个证人回来,对林家落井下石呢!他们家不知道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觉得终于有机会对林家斩草除根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得意忘形的模样,心里还挺快活的。”

谢显之呆了一呆,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瞧你喝得这样,站都站不直了,还不赶紧回院子去洗漱?!叫丫头给你煮碗解酒汤,喝了再睡,不然你明日定要头疼的!”

第七百五十九章 预感

从谢慕林那里得知谢徽之今日在外头打探到的消息之后,谢显之与谢映慧总算明白了母亲曹淑卿在书信里的请求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曹家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了大理寺的内部消息,知道他们要对付林家人了,河道衙门就是突破口,所以,他们也开始收集各种相关情报,寻访各种有可能知情或不知情的所谓证人,好落井下石,推林家人一把。谢璞当年是被曹家人与王安贵联手陷害,才跟河工案扯上了关系的,但他在山东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跟河东河道衙门打过交道,又有个旧友在河东河道总督手下为幕,说不定会知道些曹家不清楚的消息呢?曹淑卿如今正想在娘家长兄长姐面前力求表现,换取他们的庇护,明知道有一双儿女还在谢家,就没有放过这条方便的消息来源的道理。

只是她注定要失望了,谢显之与谢映慧都不清楚当年的旧事,更无意跟曹家纠缠不清。倘若掺和了曹家对林家的打击报复行动,为谢家引来皇帝与朝臣们的关注,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映慧更是失望,她与哥哥刚刚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倘若亲生母亲是出于关心,听到了风声,来信打探一番,又或是抱着祝福的心情给他们兄妹送贺礼来,倒也罢了。偏偏曹淑卿心里想的还是曹家的利益,根本不去考虑他们兄妹的心情,这个母亲果然是靠不住的。

她低声对胞兄与二妹道:“我和大哥的婚事,暂时别透露给曹家知道吧?我怕他们会借势攀附长公主,想利用长公主达到他们的目的,也担心他们会对黄子恒做些什么。”黄岩只是一介寻常举人,目前怕是入不了曹淑卿的眼。她多半还想着把女儿嫁给曹家哪一房的子弟,亲上加亲呢。谢映慧可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遭受亲生母亲的骚扰迫害。

谢慕林对自家大姐的请求毫无异议:“这个容易,两桩婚事都还没有正式定下呢,咱们能跟人透露什么呀?长公主与马驸马只是暗示了一下,要正式定亲,起码是他们夫妻到北平之后的事儿了;至于黄举人,他跟大姐只是相看过,定亲程序还要由他的母亲与咱们家爹娘进行。北平离京城这么远,曹家哪儿能知道得这么快?我看大姐嫁出去了,他们也未必能收到风呢。”

谢映慧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谢显之若有所思:“母亲的信,我们完全不理会,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再有更多的信来,甚至是派人前来打探……只当是安抚住她好了,我今晚写封回信,明早就送过去,只道父亲完全没提过山东任上的事,若他曾经与河道衙门有过任何接触,当年在大理寺受审时,也该全都交代清楚了,万万没有大祸临头,还藏着掖着的道理。那些供词曹家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手,让母亲自个儿想法子去吧。我们就不掺和了。”

谢慕林想了想:“如果这样就能打消她的主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她如果从你们这里探听不到什么,改而找上了宛琴姨娘呢?爹爹在山东任上时,一直都是琴姨娘陪在身边吧?”

谢映慧冷笑:“反正我们不放宛琴出门就是了。倘若宛琴自己作死,那无论她在母亲那儿被怎样对待,都怨不得旁人了。四妹四弟如今也大了,就算没有生母在身边照顾,想来也是无妨的。这几年里,她总是暗地里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计,与其说是照看好了四弟四妹,倒不如说,给他们添乱的时候更多些!”

谢显之无奈地拍了拍胞妹的肩膀:“别这么说,琴姨娘毕竟是四弟四妹的生母呢。二妹妹好生与她说明原委,想来她会明白事情轻重的。”

谢慕林应了,遂与兄姐们各自回了院子,用了一顿简单的迟来的晚餐,又洗漱过后,便打发了身边服侍的人,独自留在书房中,拿出了谢徽之转送来的信。

萧瑞的笔迹稍稍有些凌乱,估计写信时有些匆忙。他在信中详细说了昨日与谢慕林分别之后,在燕王那里的经历与对话等等,也提到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之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向谢慕林解释了昨日自己失约的原因,顺便小小地抱怨了燕王两句。不过,他心情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燕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知道自己即将要顺利离京,返回北方了。虽然不清楚接下来自己会驻扎在何处,但他心里很有把握,应该会是在靠近北平城的地方,甚至直接就在北平城内。况且,他与燕王一同北返的话,也意味着他也会跟谢家兄妹同行。这一路上,他估计会有很多机会见到谢慕林了。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的姨娘李瑶枝。李姨娘也在为他高兴,还劝他把身边可靠的随从都带上,最好连古娘子一家都别落下。古娘子的儿子早已提前一步在北平开了铺子,扎下根来,如今正好一家团聚呢。李姨娘甚至还把自己的所有私房都拿了出来,连带当年旧主萧家大姑奶奶萧明珠留给她的财产,也都一并给了儿子,让萧瑞又惊讶又恐慌,生怕李姨娘是舍了全副身家给他,等他离开后,她怕是要吃苦头了。

在柱国将军府里,嫡母卢氏固然对李姨娘并不苛刻,但也没什么优待,李姨娘能过得如此自在舒适,跟自己手头宽松是离不开的。还有下人暗地里传过闲话,说卢氏在打李姨娘手中私产的主意,没少在萧将军面前怂恿,只是一直不成功罢了。闲话是真是假,萧瑞说不清楚,但他却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姨娘吃苦受穷。

他试图说服李姨娘至少留下一半私房,让她相信自己就算没有那些财产,一样能在北平城过得很好。可是李姨娘不听,软硬兼施地逼着萧瑞收下了东西。萧瑞心里很不安,想着自己在京城还有朋友和产业,大不了让朋友和产业里的伙计帮忙照看姨娘,定时给她送些银钱物件贴补一二好了。

可李姨娘的举动还是让他心下惴惴的。他还打听到,李姨娘让人特地定做了一套体面的衣裳,连带全套头面,似乎打算要出门去见什么人。他问她是要去见谁,几时去见,她却让他不必打听,反正过几日就会知道的,而且以后,他就不用再为父亲与嫡母嫡兄的拘束掌控而烦恼了。

萧瑞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有了更不祥的预感。这些话他没法跟别人商量,只能写信来向谢慕林倾诉。他觉得自个儿未来的媳妇一向很聪明,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猜想?

第七百六十章 推测

谢慕林能有什么猜想?

她虽然也觉得李姨娘的举动很奇怪,但连亲儿子萧瑞都猜不出后者的想法和计划,她一个完全不清楚李姨娘性格与过往经历的外人,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她固然可以开很多脑洞,什么样的狗血戏码都能想出来,可没有实际依据的脑洞,终究只是歪歪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萧瑞虽然跟李姨娘是母子至亲,但好象对于李姨娘的一些想法,并不是很了解的样子。若是李姨娘坚持不肯说,他又猜不出来的话,除了等待李姨娘所说的“过几日就会知道”的时机,还能做什么呢?但既然他对此有着不祥的预感,谢慕林只能往“不祥”的方面猜想了。

李姨娘说,过了这几天,萧瑞就不可能再受父亲嫡母嫡兄的拘束掌控了,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明德身为萧瑞的父亲,天然具有掌控其人生的权力,若要他放弃这个权力,要么是说服他自己改主意,不再干涉小儿子的未来,要么就是让更有权力的人去压制他。

其实,谢慕林对于自己跟萧瑞的未来,虽然总觉得有不安,但因为有燕王保媒的关系,她并不是很担心两人的姻缘会泡汤。尽管不清楚萧明德为何对燕王有忌惮之心,连带的在北平任职的谢璞一家都受到了排斥,但燕王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若他愿意在皇帝面前为萧瑞说项,皇帝不大可能为了一个臣子家的庶子,就驳了关系一向不错的亲弟弟的面子。而有了皇帝的命令,一向出名忠君的柱国将军萧明德,也就不可能提出任何异议了。

也许燕王不会为了萧瑞这个小小后辈的官职与婚事,惊动皇帝,但萧明德更不可能为了不让小儿子跟燕王扯上任何关系,把他内心的排斥在明面上摊开来,公之于众。燕王可能只需要出动某位贵人,比如永宁长公主,公开地提出做媒的建议,萧明德就没理由拒绝,这事儿就算是解决了。谢慕林顶多只需要担心日后萧瑞会与父亲关系转差,但若说到萧明德要公然打燕王的脸,拒绝他保的媒,这种事是不大可能会发生的。

谢慕林抱着这样的想法,并不认为萧瑞目前的处境已经艰难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至少他还有行动上的自由,就算跑到外头自己的私家小宅里住上几天,家人也不会阻拦,更不会禁他的足,他仍旧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家门。既然如此,李姨娘有必要为了萧瑞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官职与婚姻,做出太大的牺牲吗?

萧瑞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是从何而生的呢?

当然,李姨娘知道儿子即将要出远门,就把全副身家拱手相送,也确实透露着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在谢慕林看来,这种不留后路的做法,倒象是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提前把财产给了儿子,免得他在继承遗产时吃嫡母嫡兄的亏。可萧瑞没觉得李姨娘身体有什么不适呀?难道是他在家里逗留的时间太少,他姨娘又瞒得好,所以他没有察觉?

那特地叫人做的全套体面衣裳与首饰,又是什么意思?真的是为了与某个重要人物会面准备的,还是……为自己准备了入殓时的寿衣?

谢慕林心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萧瑞一声,最好是请个大夫给李姨娘把个脉什么的,至少也该问一问贴身侍候李姨娘的大丫头。倘若是她多心,他也不会误会她是在诅咒他的生母。但若是李姨娘的身体真有什么不好,好歹萧瑞不会因为被蒙在鼓里,几日后离家远走,便错过了陪伴生母最后的时间。

谢慕林拿定了主意,又去看信末尾的部分。萧瑞大约也是想要找个人讨论一下母亲的情况,所以想要约她见面。地点仍旧是在北瑞堂后院静室,时间则是明日上午。具体的时辰他没有定,估计是一上午都会待在那里了。仔细瞧瞧,谢慕林还能发现日期的部分有过改动,恐怕萧瑞本来是打算今天下午约她出来的,没想到家里有事急急召了他回去,他只得把约会日期往后推了一天。

谢慕林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还是有可能按时赴约的。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起来,一众兄弟姐妹们聚在正院正房里用早饭。谢慕林问过谢老太太那里无事,夜里睡得挺香,这会子还没起来呢,便看了看众手足们,装作无意般轻声问谢映慧:“昨儿也忘了问大姐,黄举人有没有说过他母亲喜欢什么东西?又或是身体有什么老毛病之类的?咱们既然要去北平,肯定会见到她,大姐也该备份象样的礼物,讨一讨未来婆婆的欢心吧?”

谢映慧的脸顿时红了,嗔着瞪了二妹一眼,但又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这是自己该尽的礼数。

然而昨天她与黄岩的交谈时间并不是很长,因此能打听到的东西也不多,还不是很清楚未来婆母的喜好,这件事回头她得去信黄岩,探听清楚才行。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黄太太好象有些不足之症,每年一春一秋,总爱犯咳嗽。黄子恒曾经请过燕王府的太医给她看诊,开了方子,吃着还行,但一不小心,还是很容易犯病。”

谢慕林挑挑眉:“只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引起的咳嗽,大姐你最好找黄举人问个清楚。我们正好在京城,你对太医院那些老太医们的情况还算了解吧?要是能找哪位太医要点食疗的方子,或是什么管用的代茶饮方子,拿去送黄太太,黄太太用了有效的话,将来必定就更喜欢你了。”

谢映慧的脸更红了,嗔了一句:“别胡说!”就没有再骂人了。

谢慕林又继续问她:“除了咳嗽,还有别的老毛病吗?比如风湿呀、头晕呀、腰疼呀,这种老人家常见的毛病。既然要找药,索性一并打听了,也省事。”

谢映慧摇头:“我没听黄子恒提起。不过说起风湿……”她顿了一顿,“玉蓉倒是提过,她大哥有这个毛病呢!先前马驸马摔伤腿的时候,正赶上有一回马大哥的风湿病犯了,父子俩都是一瘸一拐地走路,还被长公主殿下笑骂过一回呢。若不是玉蓉告诉我,我真看不出来马大哥有这个毛病。他还这么年轻!”

谢慕林心下一喜。借口总算有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 朋友

谢映慧简单地讲了讲马玉蓉那位长兄年纪轻轻就得了风湿的原因。

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养尊处优多年,身体本就有些虚,而喜好风雅,跟朋友去游山玩水,结果不小心与仆从、行李一同掉进了水中,又没放在心上,穿着湿衣好一阵子才找到休息的地方换了干衣裳,在感染了风寒之余,也落下了病根。至于后来长期生活在水边的住所,方便吟诗画画,却导致风湿病加重什么的……那就更不必提了。

马大公子原也没想到自己会得这种病,一直都以为是坐久了或站久了腿脚发麻而已,等到他的妻子发现不对劲,要求长公主派太医来给丈夫诊治时,他的病根已经落下,每年总要犯上几回,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马大公子的风湿并不算很严重,犯病时虽然难受,但并未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长公主府内驻守的太医足以应付,所以长公主与马家人都并未大肆宣扬此事,四处求医。

谢慕林便劝谢映慧:“咱们家不是才入手了一批膏药吗?其中就有治风湿的,据说颇有奇效,有好些积年的老将都会定期遣人去买。索性大姐今儿去马家时,顺道捎一份过去,告诉马大奶奶这膏药的用处,让她请太医看过,确认对马大公子是有用的,再给他试试。不管马大公子用了好不好,都是咱们家的心意。咱们也不是特地要讨好谁,但长公主与马家人一向待咱们家不错,咱们只当是投桃报李了。”

谢映慧深以为然:“说得也是。玉蓉助我良多,可她什么都不缺,我就算想送她什么东西做谢礼,除了自家精制的上等细棉布,也没别的能拿出手了。虽然他家未必缺什么风湿膏药,但心意比什么都重要。”她转向谢显之,“大哥陪我一块儿去吧,送礼也由你出面。正好你与马大公子才见过,送什么东西都寻常。”

谢显之有些惴惴的:“好……”顿了顿,“我今儿上门……真的好么?”

谢慕林在旁偷笑:“有什么不好的呢?长公主与马大奶奶都没说要去北平,而咱们家又将要离京了,大哥只当马大奶奶没来过我们家,没说过那番话,在临走前多见见朋友,送点临别礼什么的……有什么不行哪?你自个儿大大方方的,见了人别心虚,长公主与马驸马只怕会更喜欢呢!”

谢显之微微红了脸:“那……那我就去吧。”他才吃了七八成饱,就已经耐不住站起身来,“我……我回院去换一身衣裳。你们慢用。”说着就转身走了。

谢映芬抬袖掩口,凑到小弟谢涵之耳边笑说:“大哥害臊了!”谢涵之也吃吃地笑起来。

谢映慧忍了笑,又问谢慕林:“一会儿还要麻烦二妹替我收拾出一匣子膏药来送礼。只是……我记得这膏药是特地为了老太太与二老太太她们买的。若我拿去送礼了,两位老太太……”

谢慕林打断了她的话:“东西是在京里买的,我一会儿再去买就是了,这有什么?”她叫了谢徽之一声,“一会儿三弟陪我去。”

“啊?”因为昨晚吃多了酒,一觉醒来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谢徽之一个激灵,终于醒过神来,“哦,好,好。”买什么膏药呀,还不是要去见萧二哥?看来他昨儿在信里约自家二姐见面了,真真狡猾!

谢映慧看了有些神思不属的谢徽之几眼,有些不放心,特地多盯瞩了几句,方才结束了这顿早饭,也匆匆赶回院子里换衣裳梳头去了。

谢慕林收拾了一匣子风湿膏药出来,又另添了一匣子有养颜、补气等功效的蜜炼膏,都是北瑞堂出品的,还细心地留下了店名,只当是给萧瑞的产业做广告了。等谢显之与谢映慧梳洗一新,换了整齐雅致的装扮出来,便带上匣子,出门登车,往马府的方向去了。

谢慕林送走了兄姐,也没急着出门。她先是陪着谢映芬与谢涵之回院子,和他们谈了谈话,提醒了宛琴要提防曹家旧主来打探消息,又去瞧了谢老太太,再处理了一些府中事务,方才回院换衣裳。等到她出门的时候,谢徽之已经快要在前厅等得睡着了。

上车之后,谢慕林没好气地数落弟弟:“都这么晚了,你还在犯困,可见昨天那顿酒的后劲有多足!这下吃苦头了吧?看你以后还喝不喝那么多了!”

谢徽之缩了缩脖子,嘟囔两声:“以后不敢就是了。”又兴致勃勃地打听起了萧瑞那封信的内容,“萧二哥约二姐见面么?这回又是因为什么缘故?难不成萧将军终于点头,答应替他向咱们家提亲了?!”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别这么八卦……具体有什么事,还得见了面才知道。他好象挺着急的,大概是跟他姨娘有关系。你一会儿见了他,也别急着问亲事什么的。他难道还能不在意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会去忙活。咱们家催得紧了,倒象是我急着嫁人似的。”

谢徽之嘻嘻笑道:“听说大姐都快要嫁出去了,已经相看好了人,二姐自然也快了。催着萧二哥些,不是因为二姐急着嫁,而是他若不急不忙的,不放在心上,还有的是青年才俊排队等着做我的二姐夫呢。他若不稀罕,就别占着茅坑……”

话未说完,就被谢慕林一帕子堵了回去:“闭嘴!大早上的,才吃过早饭,你不嫌恶心?!”

谢徽之笑嘻嘻地住了口,抽出手帕还给姐姐,又改而打听起别的事来:“昨儿我打听的消息有没有用?听说曹家派人来给大哥大姐送东西了?”

谢慕林点头,就把曹淑卿送匣子与书信来的事告诉了他。谢徽之叹道:“这就跟二姐在桂园里听到的消息对上了,只是曹家也太蠢,以为这是对林家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却不知道自己也落入了他人觳中。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咱们家当年被害得好不可怜,却碍于曹家有皇后有太子,半点都奈何不了他们,连家财都不得不双手奉上。如今,他家总算要遭报应了!可惜咱们走得急,不然还能亲眼见着他家倒霉呢。”

谢慕林问他:“会不会担心自己的朋友?”

谢徽之笑笑:“曹家只有一个曹荣,还能称得上是我朋友。他家里不受承恩侯府看中,没参与什么要紧事,就算受牵连,想来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去。大不了我离开前托付毛掌柜一声,叫他看顾着曹荣些。若是他沦落到无家可归、衣食无着的地步,就接济他些银子,帮衬些米粮,叫他能活下去,也就是了。我做朋友的,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尽心尽力,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他,就轻纵了昔日的仇人!”

谢慕林微笑,摸了摸他的头。谢徽之抗议:“二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谢慕林却加重力道,多摸了他的头两下,才放过了他。

第七百六十二章 坦言

谢慕林和谢徽之熟门熟路地抵达了北瑞堂后院。

除了赶车的贾大,谢慕林没带其他随从,连香桃都没带,反正有弟弟陪着,问题就不大了。到了北瑞堂后,马车停靠在了后院一角,贾大就被打发到前头铺面里去下订单,只要照着上回谢慕林带走的成药品种,重新再打包一份就行,他一个人就足可以搞定了。有三少爷陪着二姑娘在后院静室里等待,贾大也不会胡乱思想。就算他心里有什么猜测,也不会轻易外泄的。

谢慕林就这么在静室里见到了神色略有些憔悴的萧瑞,她有些吃惊:“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萧瑞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虽然有些乱子,但对我没什么影响,只是昨儿晚上没睡好罢了。你别担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说着转头看向谢徽之,“徽之,昨日我本来说好了要请客的,却中途退场,实在是失礼了。”

谢徽之打了个哈哈:“萧二哥不必跟我客气。昨儿那顿饭你不是早就结了账么?我一个人吃饱喝足也挺快活的。更何况你走后,曹荣带着不少人过去了,我与他们遇上,索性就凑到一起喝酒闲聊,还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呢。”

谢慕林在旁确认了这个说法:“曹家大约是收到大理寺方面的风声了,正在寻访河道方面的证人,大哥大姐的母亲甚至还写信来向他们打听当年的旧事,估计是打算趁机落井下石,将林家踩到脚底下。他们消息还挺灵通的,从他们的行动效率来看,说不定比你都知道得早些。”

萧瑞挑了挑眉,笑笑说:“曹家毕竟在朝中得势多年,耳目众多,即使二皇子与林家百般打击,也依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事对他家而言,不算什么。”

谢徽之在旁若有所思:“原来二姐在桂园里打探到的消息,是从萧二哥那里听来的?你们在桂园里见过面啦?”

谢慕林轻咳一声,给自家三弟使眼色:“你昨儿喝多了,早上起来就一直犯困。我看这后院还挺清静的,你要不要问萧二哥借间干净的屋子,稍稍补补眠?”

谢徽之无语地看着自家二姐。谢慕林自个儿也有些心虚,目光微闪,移开了视线。

萧瑞笑了:“我的屋子就在隔壁,地方还算干净。徽之若不嫌弃,可以在那里小歇片刻。你二姐要离开时,我会去叫你的。”

谢徽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嫌我碍事,不过我也是为了二姐的名声着想!也罢,我不到别处去了,就在这里间略躺一躺。萧二哥,你跟我二姐说话可以小声些,但别凑得太近啊,绝对不能动手动脚!别嫌我烦,等到你俩正式定了亲,我包管再不会多说一句。”说罢就掀起布帘,跑到里间去了。

里间其实不是卧室,而是一间集书房与起居室于一体的房间,但放置有罗汉床,看着挺舒适的。谢徽之伸手把罗汉床中间的小几搬到对面的圈椅上,整理了一下几个引枕,就往上头一躺,闭眼养起神来。

萧瑞看着他躺下了,方才放下布帘,回头朝谢慕林笑了笑。

谢慕林微微红了脸,走到圆桌边坐下,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做出要长谈的架势。

等萧瑞在她身边坐下了,她便压低声音问:“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姨娘没怎么样吧?”

萧瑞欲言又止,还扭开头去,重新起身走到多宝格前,取了一匣子点心过来,低头一一在桌面上摆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平静而随意,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姨娘并没有大碍,我瞧着她精神还挺好的,甚至有一些振奋……昨日其实不是我家里叫我回去的,而是燕王殿下召唤。只是来的那人不认得徽之,为了不引人注目,才假托我家里的名义罢了。”

谢慕林一直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些不尽不实呢?你是在哄我的吧?”

“你多心了。”萧瑞微笑着重新抬起头来,“听说你昨儿与兄姐到城外庄上去了?我本来是打算昨儿约你出来见面的,没想到你不在家,也不知道几时回来,只好改了时间。怎么好端端的,跑到庄子上去了呢?”

谢慕林想了想,索性把马大奶奶的暗示与谢璞看中黄岩做女婿这两件事都一块儿说了。昨日前去庄上,她和兄姐本来就是为了向宋氏报告长兄的婚事有眉目,以及让大姐谢映慧去见黄岩一面而已。

萧瑞听得若有所思:“谢大哥若能与永宁长公主之女结为夫妻,自然是件好事,只是需得提防曹家会从中谋利……至于那位黄举人,我在北平时也听说过他的名声,确实是个聪明人,在刑律方面很有才干。他虽然是在北平布政使幕下做事,但实际上负责的多是文书,倒是按察司那边听说过他外家的大名,时不时借他过去帮忙,他也因此参与过几桩大案的审理,做得颇为漂亮,只是没有名分,因此未能论功行赏,外人也都不知情罢了。可在布政使司与按察司,他却是人尽皆知的能干人。他决定去考乡试时,很多人私底下都觉得颇为惋惜,日后恐怕是不能再与他共事了。”

黄岩是北平府人士,他将来若科举出仕,不管是谋到了哪里的官职,都不可能在家乡北平的衙门里做官,所以北平的官衙中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慕林听得点头:“连你都这么说,可见他这人确实挺聪明。不过人的智商重要,人品也很重要。我没有跟他正式接触过,也说不上对他有什么观感。可他昨日与我大姐单独见面时,颇为坦率,不但交代了自己的往事,比如曾经差点儿定的亲事,以及可能与什么高门大户结下了仇怨,以及族人兴许对他不是很友好之类的。我大姐也跟他说了曹家的事,两人算是毫无隐瞒地进行了一番交流吧。我觉得这么做就挺好的,证明黄岩这人还挺君子。既然决定了日后要做夫妻,那么就该对彼此坦白一点,别老藏着掖着的才好。如果是与对方无关的秘密,说不说都一样。但要是会影响到对方,那么早点交代清楚,也能给大家足够的时间去为将来可能遇到的困境做准备。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她抬头看向萧瑞:“你说对不对?”

萧瑞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

第七百六十三章 羞耻

萧瑞确实有些事瞒着谢慕林。因为觉得难以启齿,不好意思开口,他本来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多提的。

可是,谢慕林拿谢映慧与黄岩这对刚见面的准未婚夫妻做为例子,说明她对将要结成夫妻的男女之间坦率交流的重视,萧瑞就没办法再撒谎了。

他与谢慕林结识数年,倘若连谢映慧与黄岩这对刚认识没几天的准未婚夫妻都比不上,对未来的媳妇瞒这瞒那的,简直就是在往自己脸上抹黑!再加上他父亲在婚事上拖拖拉拉、不情不愿,万一让谢慕林误会他无心于二人的姻缘,不肯答应嫁给他,那就麻烦了!

于是,萧瑞只得吞吞吐吐地道“并不是我存心想瞒着你,而是……事关长辈们的私事,我觉得面上不光彩,便不好意思跟你提……你别生气,我是怕你知道了实情,会看不起我,方才有所隐瞒的。”

谢慕林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的?你的长辈们就算曾经经历过什么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只要不是你做了不光彩的事,其他人的经历,我又怎会在意呢?更不可能看不起你!”

“倘若……是与我的身世有关呢?”萧瑞鼓起勇气,稍稍透了点口风,“往日你只知道我是柱国将军之子,生母是李姨娘。但如果……如果……”他犹豫了一下,才忍着羞耻继续道,“如果我的亲生父亲,其实并不是萧将军呢?你也不会看不起我么?”

“什么?!”谢慕林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你姨娘之前说……你今后不会再受到父亲嫡母嫡兄的拘束掌控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不再是你父亲的儿子,那自然就不必再听从他的命令?!连同他的妻子儿女,都与你再无干系了?!”

萧瑞苦笑“正是如此……姨娘这么跟我说时,我只觉得是晴天霹雳一般。我从小就认定萧将军是我的亲生父亲,万万想不到……他原来与我并无血缘之亲。以后我还曾经为了父亲待我与兄长有所差别,为了嫡母嫡兄对我的猜忌,感到委屈。如今我才知道,我昔日的那些委屈,其实都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对我不好,其实再寻常不过了。”

谢慕林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冷静了些,才问萧瑞“既然你不是萧将军的儿子,那……你的亲生父亲又是谁?李姨娘告诉你了吧?”她隐隐有一个猜想,但在萧瑞把答案说出口之前,她是不敢明言的。但她觉得这个猜想还有点靠谱,毕竟燕王对萧瑞实在是很关照,而萧瑞的父亲倘若只是普通人,李姨娘想必也不会为了让儿子摆脱萧明德的掌控,就轻易曝光这个秘密吧?

萧瑞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燕王殿下。”

这个答案不出谢慕林所料,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是因为李姨娘从前在已故萧大姑奶奶身边服侍,而萧大姑奶奶又与燕王曾经定过亲的关系吗?”

萧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踌躇片刻,才把心一横,说出了答案“燕王殿下说,他与大姑母是青梅竹马,虽然定了亲,但其实一向是兄妹之情,却与我姨娘早生情愫。原想着,只要他与大姑母成亲,姨娘自然而然就能成为他的妾室,没想到大姑母因病早逝,他与姨娘就没了结果。但姨娘跟我说的,与殿下的说法有所不同。当年她对殿下有情不假,但殿下对大姑母,原也是一心恋慕,只是阴差阳错……大姑母与当年尚未登基的皇上好上了,才造成了尴尬无比的局面!”

这段故事,是萧瑞觉得最丢脸的部分。但既然已经说了开头,那继续说完也不要紧了。毕竟他在这个故事里,其实并不是主角,所以羞耻感克服一下,还是能扛得住的。

柱国将军萧明德,当年是今上还是皇子时的伴读,关系十分要好,连带的今上的亲兄弟燕王,以及萧明德的嫡亲胞妹萧明珠,也都是常来常往。今上当年还是楚王,因为在兄弟间排序靠后,母家又不显,在诸位兄长夺嫡时期,算是半个小透明。但他的母妃——也就是当今太后——虽然位分平平,也不得宠,却十分好生养地连生了两个皇子,在后宫中还是很受排挤针对的。为了自保,楚王与母妃商量过后,决定把弟弟送去给燕王府做嗣子,继承燕王府兵权。只要弟弟能在燕王府站稳脚跟,那些皇兄们相争时,多少要顾虑一下燕王府的势力,不会轻易对他们母子下狠手了。

不过,当初的燕王还很年轻,性格也活泼跳脱,为了确保这个弟弟过继出去后,不会与生母胞兄生分,做为生母的太后,为小儿子定下了萧明珠这个未婚妻。因为她很清楚,萧明德是长子的死忠,萧明德的妹妹自然也不会例外,有他们兄妹在,小儿子定会牢牢地记住血亲之情,一直站在他们母子身边。

萧明珠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她过人的美貌与聪慧,更兼性情温柔体贴,燕王很喜欢这个小青梅,对这门婚事也非常欢喜。他去了北平后,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书信礼物送回京城来,表面上看是给未婚妻的,其实上也有转交给生母与亲兄的,只是瞒过燕王府众人的耳目罢了。但他对萧明珠这个未婚妻的感情却不是假的。

至于萧明珠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瑶枝对他有仰慕之心,这不算什么,反正萧明珠做了正妃后,她身边的丫头做通房、妾室,也都是常规操作。

直到后来北方边疆告急,燕王频频率兵参战,方才少了送往京城的书信。

而在这个时候,正值大好青春年华的楚王,却不合时宜地与弟弟的未婚妻萧明珠相恋了。

他不敢将这件事暴露出来,因为有可能会触怒弟弟,也显得自己很没有品行。更重要的是,他这时候已经获得了平南伯府千金的青睐,正要迎娶对方为正妃,然后借着岳家平南伯府的兵权与势力,扫清先前夺嫡落败的几位皇兄的残余势力,压下所有可能成为他竞争对手的弟弟们,将储君之位的宝座抢夺到手。在这种要紧的时刻,他是半点都不敢暴露自己与未来弟媳的私情的!

萧瑞咬着牙,轻声告诉谢慕林“在这种时候,燕王殿下在北方战事稍歇,便听说了风声。他为了确认消息真假,微服偷偷赶回京中,向大姑母询问真相。大姑母告诉他,确实有这件事,并且向他道歉,不可能嫁给他为妻了。燕王殿下大受打击,借酒浇愁,而姨娘赶去安慰,于是……就有了我。”

听起来,他的出生实在不算体面,甚至不是燕王心甘情愿与喜欢的女子生下的,不过是酒后乱性而已。从李姨娘那里听说了事实真相的他,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第七百六十四章 狗血

谢慕林听得发了一会儿呆。

萧瑞的身世狗血复杂得让她惊讶不已,可更令她惊讶的是,这么狗血的故事之中,萧瑞的出生居然就这么简单说完了。他只是燕王与李姨娘酒后情不自禁的产物,固然是有些羞耻的,可是……为什么告诉他这个故事的人,要特地把这么狗血复杂的内容都说齐全了呢?

就不能简单地告诉萧瑞,他是燕王跟前任未婚妻的贴身大丫头酒后偶然得的儿子,然后把皇帝、燕王与萧明珠之间的爱恨情仇给通通省略掉吗?虽然听八卦似乎很有趣,但谢慕林真的不是很想知道皇帝以及自家老爹的顶头上司都有过些什么样的桃色秘闻。

万一被灭口可怎么办?

燕王也就算了,据她了解,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好象心眼不是很大的样子。

谢慕林含含糊糊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萧瑞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里那种难言的羞耻感都消退了不少,只是他自己也颇为茫然:“我不知道……燕王殿下跟我说的倒是简单,但姨娘却讲得十分详细。昨儿晚上,她把年轻时候大姑母与燕王、还有当今圣上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还希望我能牢牢记住……”他顿了一顿,“兴许是因为……姨娘对这些往事一直耿耿于怀的缘故吧?”

耿耿于怀?

看起来李姨娘还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故事呀。

谢慕林连忙问:“为何耿耿于怀?是因为燕王殿下醉酒后就离开了,没有给她一个名份,反而让她在萧家做了多年的姨娘的缘故吗?”

萧瑞忙道:“不是这样的!燕王殿下其实知道姨娘怀了他的孩子!”

燕王在酒后误将李瑶枝当成了未婚妻萧明珠,但第二天酒醒之后,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李瑶枝对他有情,他心里是知道的,虽然萧明珠变了心,投入了他亲兄长的怀抱,可燕王并不打算记恨亲兄,也不想毁了青梅的名声,所以他忍了下来,打算等战事正式完结,回京受封赏的时候,就向先帝提出解除婚约。他可以假装声称自己爱上了别的女子,这样就不必影响萧明珠的闺誉,也能成全她和哥哥了。至于李瑶枝,他只需要问萧明珠讨要她的身契,她自然就可以嫁入燕王府,成为他的女人。

但燕王当时是偷偷回京的,前方战事尚未完全平息,虽然没有大碍,但叫朝臣知道,肯定要参他个擅离职守什么的。因此,他便与李瑶枝约定,等正式回京受封时,再把她接走。他离开之前,也跟萧明珠把话说明白了,还带走了李瑶枝的身契。但同时,他也提醒了萧明珠,兄长为了大业迎娶的曹氏女,性情跋扈,只怕容不下她的存在,让她小心提防。

燕王离开了,萧明珠与李瑶枝避住京郊山间的别院,日子倒也过得清静。当时还是楚王的皇帝听说了兄弟回京的消息,赶来与萧明珠相见,得知燕王已经谅解,并且主动放手,也是喜出望外。他决定,等有朝一日登基为皇,定会回报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弟弟!

这一晚,楚王是在别院里过夜的。

之后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看萧明珠,但萧明德偶尔会来看望妹妹。两月之后,萧明珠与李瑶枝都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个孕妇本来就感情很好,如今变相成了妯娌,索性就这么结伴在山间静养。京城里的人问起萧家的大小姐为何许久不见踪影,萧明德便声称妹妹是生病了,正在庄子上休养。

楚王偶尔会过来看望心爱的女人,并且为她怀了自己的头一个孩子而激动着。他向萧明珠许诺,眼下的隐忍只是暂时的,等他登基之后,稳定了朝局,就会封她为贵妃,她若为他生了儿子,将是他最重视的继承人,若是生了女儿,也会是他最疼爱的公主。曹氏会享有皇后的尊荣,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了。他此生最爱的,仍旧是萧明珠。

萧明珠听后十分感动,对楚王深信无比。

然而,这时候楚王已经迎娶了曹氏嫡长女为正妃,储位也即将到手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没多少时间能跑到郊外来,偶尔几次,都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曹氏的耳目。但即使行事十分小心,曹氏也隐隐有所察觉。等到她发现丈夫在私下与萧明德的妹妹相会,而后者还大腹便便的模样,就再也无法容忍了。

起初,只是坊间流传起萧家大小姐出城时遇到了歹徒,失了贞洁的谣言,由于萧明珠一直没有在城中出现,流言传得越发厉害,即使萧明德四处辟谣,也始终无法扑灭。楚王只得假装是替伴读说情,借着储君的威望,发话让人别传谣,流言方才稍稍平息了些。

接着,便又有人传言萧大小姐在城外休养,是因为怀了孽种的关系,还有人看到她大着肚子的模样。这回,连楚王都没法再多说什么了。他自然清楚萧明珠确实怀了身孕,猜想这是她被人发现了,不由得怨她行事大意,又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盯梢越发紧了,明白他不能轻易出城,也不能表现得仿佛很关心萧明珠的模样,以免曹氏起疑。这时候,曹氏又诊出了喜脉,父亲平南伯十分关心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再三叮嘱女婿要把女儿照顾好。刚刚被册封为储君、立足未稳的楚王只得装出二十四孝好丈夫的模样,一直陪在曹氏身边。

与此同时,郊外萧家别院里的下人,就频频发现有人在附近窥视。萧明珠当时已怀胎七月,一边为了爱人陪在别的女人身边而难过,一边担心曹氏会对自己不利,身体有些不适。李瑶枝只能挺着大肚子尽量安慰她。

忽然有一日,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执利器闯入了山庄,砍杀了几个下人,并且将萧明珠推倒在地,亲眼看着她身下流了许多血,方才迅速退走。

等到同样受惊的李瑶枝带人赶过来查看时,萧明珠已经小产了。这个怀胎七月的孩子,就这么丢了性命。

当晚,李瑶枝受惊太过,早产了,生下了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婴。

这个男婴,就是今日的萧瑞。

他出生的日子,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姑母萧明珠因为小产而大出血,不幸去世的日子。

第七百六十五章 仇恨

刚刚生产的李瑶枝还没来得及喂自己的孩子第一口奶,就要先面对情同姐妹的女主人萧明珠之死,那种痛苦的感觉,时至今日,她在向儿子萧瑞讲述的时候,依然记忆犹新。

她们主仆二人本来就从小一块儿长大,萧明珠对李瑶枝又极好,在山上隐居期间,同为孕妇的二人更是相依为命。两人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乃是一对兄弟,四舍五入一下,两个孩子也跟亲兄弟一般了。李瑶枝便与萧明珠相约,等孩子出生后,就认对方为义母、干妈,彼此之间也会是一辈子相亲相爱的手足至亲。

而如今,眼看着那个被李瑶枝视作亲子一般的义子尚未出生,就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去世,甚至没能看这世间一眼,李瑶枝就悲伤得快要发疯了。

令她勉强冷静下来的,是萧明珠临终前的嘱咐。

萧明珠清楚是谁来对付她,虽然心中怨恨,但此时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仇恨上了。她更关心的是活下来的人。她嘱咐李瑶枝,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也是要称呼她一声母亲的,与她亲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她希望这个孩子能一辈子过得平安幸福,最好把她死去的孩子那一份幸福也享受了,千万不要因为报仇之类的事,毁了自己的一生。

她把自己的私房财产分发给了那些因为受袭而伤亡的下人,剩下的大半部分则全都给了李瑶枝,用作抚养孩子的花费。她还提到自己一向要好的闺蜜岳云笙。岳云笙是她生平最好的朋友,还知道她与楚王之间的私情,虽然不大赞成,但还是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当京中关于她的流言四起时,岳云笙也多次在人前为她辩白,哪怕因此受人排挤嘲讽,也在所不惜。然而岳家亲族在之前的皇子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如今即将要被清算了。岳云笙一家并没有参与到那些事里去,却不免要受亲族牵连。萧明珠嘱咐李瑶枝,一定要向已经成为储君的楚王求情,求他放过闺蜜一家。倘若岳家不方便再在京城待下去,那么请燕王把他们带去北平,也是可以的。

萧明珠直到咽气那一刻,还在不停地嘱咐李瑶枝许多话。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李瑶枝强忍住悲伤,冷静下来处理后事。但她对曹氏与曹家人的愤恨,却是越来越深,铭心刻骨。就算为了萧明珠的遗愿而暂且不采取行动,她也没放弃过报复。

由于当时在萧明珠身边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几乎死绝,李瑶枝起了一个念头,打算把萧瑞这个儿子当成萧明珠所生,报给楚王知道,让他以为自己的长子尚在人世。因为死人已经没有用处了,依靠曹家夺得权位的楚王,未必会为了死人去冒得罪妻子与岳家的风险,但如果还有一个亲儿子在,那多少能添些份量,让他为了这个孩子去对付曹家人。两个孩子本就是嫡亲堂兄弟,长相还是有几分相象的,应该能蒙混过去。等到曹氏与曹家人死绝了,李瑶枝再说出真相,想必楚王也不会对亲弟弟的亲骨肉不利。

当时山上并没有其他人可以跟李瑶枝商量,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定下了计划。

然而,别院遇袭的消息传出去后,第一个登山来探望的,并非她所等待的楚王,也不是主家萧明德,而是刚刚回到京城,为了军功受封赏的燕王。

燕王得知萧明珠遇袭小产身亡的消息,也十分震惊悲伤。他也无法原谅曹家人,只是为了兄长的大业着想,暂时忍耐住而已。这个时候,先帝刚刚驾崩,楚王刚刚登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城为爱人送行的,燕王这个弟弟行动上比他还自由些。

燕王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打算这就带李瑶枝与孩子离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再受到曹氏的伤害了。

可拿定了主意的李瑶枝却告诉他,自己受惊小产,又悲伤过度,孩子没了,自己也伤了身,今后不可能再生育了。她如今只是个废人,身体又不好,去了燕王府,也只是当个累赘罢了,还不如留在京城,照顾女主人留下的孩子,保护他不受曹氏迫害。

燕王对李瑶枝并没有执念,劝了几回,见她不肯,也就放弃了,只是帮着处理了萧明珠等人的后事。但为了李瑶枝和孩子的安全,他还是亲自带人将他们护送回了柱国将军府。同时,对于萧明珠留下的遗愿,他也全部揽下了,认为没必要让兄长去操这个心。

随后,便是曹氏被册封为皇后,又提议撮合小叔子燕王与曹淑卿的婚事。燕王拿曹淑卿与方闻山的绯闻婉拒了婚事,然后提出要娶岳云笙为妻,将岳家带出了京城这个泥潭。

回到柱国将军府的李瑶枝,却被刚刚继承家业的萧明德否决了报复的计划。新君刚刚登基不久,还需要曹家帮忙压制那些反对的势力,现在不是对曹皇后动手的时候。他心里固然是伤心于妹妹的逝世,可他也同时承受了丧父之痛,还要忙着整合家业,接手禁卫军权,辅佐新君,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别的了。他得知李瑶枝骗了燕王,不肯跟着后者离开,便索性跟燕王打了个招呼,假称李瑶枝是自己的妾室,把萧瑞这个孩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燕王以为,这是兄长不想打草惊蛇,为了保护孩子而授意的安排。

萧明德的妻子卢氏对真相一无所知,还以为萧瑞其实是小姑子萧明珠在郊外被歹人侮辱所生的孽种呢。萧明珠既然因难产而死,对外肯定只能报说病亡了。做哥哥的不忍心看着妹妹的亲骨肉受苦,才接回来充作庶子养活,她是能理解的。她也知道李瑶枝其实并非萧明德的妾室,两人并无私情,只当李瑶枝是为了照顾旧主亲子,才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假装孩子的生母。因此,卢氏对李瑶枝这个名义上的妾室并没有怎么为难,还有些佩服她的忠义,倒是对萧瑞怎么都看不上眼,只觉得他是萧家的污点。

就这样,萧瑞作为萧明德的庶子,在柱国将军府长大。萧明德出于对皇帝的忠心,始终反对李瑶枝的计划,皇帝也一直以为李瑶枝真的是他的妾室,也真的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燕王则以为萧瑞是皇帝的儿子,看在眼里,便是亲侄,自然亲切和蔼。

李瑶枝眼见着萧明德隐瞒了真相,只让皇帝知道萧明珠是被曹氏所害的,却一直没采取任何行动,反而将二小姐萧明玉纳入宫中封了贵妃,享受了本该由萧明珠享有的一切,心里的怨恨是一年比一年深,连带的对萧明德也鄙夷起来。

直到今年,皇帝打算把萧明玉所生的三皇子过继给燕王为嗣,燕王奇怪皇帝为何忘记了萧明珠留下的“儿子”,萧明德生怕自己的隐瞒导致燕王之子受了多年委屈的真相会惹怒皇家,而李瑶枝则再也不能忍受孩子的婚姻与前程都受控于萧明德夫妻。

这个秘密,终于在昨天燕王入宫面圣的时候,曝光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疑点

谢慕林发呆了很久。

萧瑞的身世之复杂,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而这复杂的身世故事中,似乎还有好几个她想不明白的疑点。既然她决定跟萧瑞结婚,这些疑点她就必须弄清楚,否则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安心。

她郑重地问萧瑞:“这些事情,全都是燕王殿下与李姨娘告诉你的吗?你方才说,他们俩的说法有些不太一样,李姨娘说的要详细许多,那当中是否有矛盾之处呢?”

萧瑞抹了一把脸,苦笑着说:“我刚听完姨娘的叙述后,也曾觉得心中满是疑虑,但姨娘全都给我解释过了。燕王殿下……他说的十分简单,但跟姨娘的说辞大致上是吻合的,只是没怎么涉及对今上与父亲……萧将军的怨言。姨娘的怨气则更大些,私下与我说说倒罢了,若是在御前提及,只怕会招来圣上不满吧?”

谢慕林又问:“既然燕王殿下一直以为你是皇上的骨肉,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其实是他儿子的?他此番入京,与皇上商量嗣子之事,其实是为你来的吗?”

萧瑞道:“燕王殿下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清楚。不过今儿一早,姨娘就装扮一新,禀报夫人说是要去寺庙上香祈福,带着我出了门,实际上是与燕王殿下约了见面……他们闭门谈了大半个时辰,却没让我近前,因此我也不清楚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之后,燕王殿下就说,要带我姨娘进宫去,有极重要的事要禀报皇上,让我回家等消息,还说他会照看好我姨娘,让我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可姨娘只说,她是要把大姑母临终前的遗言告知皇上,只是做个证人罢了,我才没有拦着。”

事后他回头去想,也只能猜测李姨娘是在这短短时间的会面中,将他真正的身世告诉了燕王,并与燕王达成了共识。燕王要进宫面圣,虽然说辞需要修改,但结果还是差不多的,而李姨娘跟着进宫,自然是要作为孩子的生母,到御前做证了。

谢慕林想起谢徽之告诉自己的事,若有所思:“后来你跟三弟在一起吃饭时,柱国将军府忽然来人找你回去,就是因为消息传到你家了吧?”

萧瑞摇了摇头:“其实是因为燕王殿下与姨娘把事情告诉圣上后,圣上急召了萧将军进宫问话,直到午饭时还迟迟没有消息。夫人听说宫里来人态度有异,又打听得燕王进宫是带上了我姨娘,担心是我姨娘闯了什么祸,才命人把我找回去问话的。因为早上,是我陪着姨娘出的家门。”

他回了将军府后,被嫡母卢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过他当时更多的是担心父亲与李姨娘,也顾不上那么多,打声招呼就到宫门前等候了。他自幼时常出入宫闱,跟守宫门的将士混得颇熟,很快就打听到皇帝宫中并没有大事,虽然皇帝召见了燕王与萧明德,但没有降罪什么人。

萧瑞索性一直留在宫门前,等着父亲与姨娘出宫,并且在傍晚太阳落山之前,终于等到了人。

萧明德与李姨娘是跟燕王殿下一块儿出来的。李姨娘的发型略有些凌乱,新衣裳上也添了些折痕,双眼红肿,说话声音嘶哑,精神也有些不振,但大体上行止如常,没有大碍。燕王殿下倒是一直都很平静,只是不大理会萧明德罢了,可以说,简直就当他是透明的。

燕王笑着跟萧瑞打招呼,直接叫他与自己同坐一车,说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萧瑞明显看到萧明德一脸的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开口阻拦,李姨娘又示意他应承,因此他就听了话,坐上了燕王的车。在抵达柱国将军府之前,他从燕王口中听到了一个简略版本的身世故事,不外乎与已故未婚妻的贴身侍女相恋,有了肌肤之亲,许诺来接人,侍女却因为忠于故主,而故主死于曹皇后之手,她想要留在京城寻机报仇,拒绝随他离开,他又误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便放手让她去做想做的事,结果到今日才父子相认……云云。

萧瑞当时震惊万分,燕王也不强迫他立刻就要喊爹,还让他回去好好跟李姨娘谈谈,并且尽快收拾行李,说已经跟王妃说好了,要带他回北平燕王府去生活的。皇帝那边也答应了,会尽快命宗人府修改皇族玉牒,明正他的身份。

萧瑞呆呆地下了马车,目送燕王离开,萧明德与李姨娘也到家了。卢氏见了丈夫,喜极而泣,又扑上去要打骂李姨娘,被萧明德拦住,喝斥“不得无礼”!众人当时都愣住了,萧瑞却明白,燕王的话看来还真不是说笑。

李姨娘很平静地带着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在梳洗过后,她把萧瑞叫到身边,摒退左右,告诉了他一个更详细却又更狗血的身世故事。

李姨娘的说辞跟燕王的说辞是能对得上的,只是前者有许多细节,还提到了当今圣上私通弟弟未婚妻的丑闻,自然不可能是瞎编的。燕王跟李姨娘这一对落得悲剧结局,可谓是阴差阳错。这其中,李姨娘对仇恨的执念越过了对燕王的感情,与对儿子前途的重视,是一大重要因素,可另一方面,知情的萧明德隐瞒不报,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慕林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倘若说当年……圣上知道了萧大小姐母子双亡,不知道燕王与李姨娘有子;燕王误以为亲子已死,活下来的是萧大小姐与圣上的儿子,为了保护孩子才让他托身萧家;那知道真相的李姨娘与萧将军,又为何多年来一直保守着秘密?

若说当年萧将军拦住了李姨娘,还让她做了自己的妾室,可她这些年与燕王府一直有书信往来,似乎也有出入将军府的人身自由,她若想见到燕王,说出真相,应是不难的,可她却始终保持着沉默。若说她是为了骗圣上,说你是萧大小姐的儿子,好让圣上去对付曹皇后与曹家,如今圣上也知道萧大小姐母子是因曹皇后而亡了,近年来一直在准备收拾曹家,李姨娘的复仇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呀?她为什么还要隐瞒你的真正身世呢?”

还有萧明德,如果他当年隐瞒真相,是为了皇帝的地位稳固,那么在皇权压过曹家权势,皇帝不必再受制于人后,为什么还继续把萧瑞当成庶子养育?燕王府多年无嗣,已经是老问题了。他养着燕王的儿子,却让外甥去做燕王的嗣子?这是什么骚操作?!

第七百六十七章 预感

这回发呆的就轮到萧瑞了。

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满脑子乱糟糟的,心神大乱,虽然也觉得燕王与李姨娘的说辞中有许多不明白的点,但并没有怀疑他们在撒谎。都已经到御前面过圣了,皇帝还发过话,说要修改宗室玉牒,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假?!他只是一时觉得难以接受,但还不至于胡思乱想。

可如今,谢慕林提出了这几个疑点,他脑子方才清醒了些,也发现到亲生母亲与他昔日认为是父亲的人,所作所为里有不少奇怪的举动了。

但他不想把这两位亲人猜想得太坏,所以很快就想出了答案:“我姨娘当初是主动欺骗了燕王殿下,兴许……是没脸跟他说实话吧?她从前大约也没想过燕王府会无嗣,只当燕王妃或王府其他的姬妾总会为燕王殿下诞育子嗣的。事实上,时至今日,燕王殿下也依旧是壮年,将来未必不会有子嗣。等到宫里提出要过继嗣子时,姨娘兴许就开始后悔了,才会主动向燕王殿下求援。她请燕王殿下在婚事与官职等事情上帮我的忙,其实只是借口,目的是想要当面告诉燕王殿下,我真正的身世吧?”

至于萧明德将军,估计当年也是为了确保皇帝与曹家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影响到皇帝的地位。而等到皇权复兴,曹家势力大减之后,他又说不出口了。毕竟他隐瞒了燕王之子的存在多年,而他本人再受皇帝器重,也只是外臣,燕王却是皇帝的胞弟,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受罚。反正燕王有妻有女,将来总会有儿子的。实在没有儿子,也会有皇家过继来的嗣子。萧明德身为外人,可能并不觉得萧瑞一辈子做自己的庶子,会令燕王府断了香火。反倒是把萧瑞送回燕王府,就会引出当年他本人的欺君之举,后患无穷。

萧瑞相比父亲,更亲近、信任生母一些,忽然间身世大白,也令他对萧明德产生了疑虑,下意识地就会怀疑起对方的私心。当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谢慕林时,采用的是更加委婉一些的说法,但意思差不了多说。他还猜测,燕王与李姨娘、萧明德一同出宫的时候,前者对后者毫不理会,仿佛后者不存在一般,兴许就是对后者的怨气未消之故。

谢慕林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萧将军是个正派人,一心忠于皇帝,没多少私心。所以,他才会反对三皇子掺和夺嫡之事,也反对女儿嫁给三皇子为妃,哪怕心里疼爱你,也依旧把嫡长子视作继承人,却给你安排那些安稳富足却没什么发展空间的外地武官之位,就连你的婚事,他也是尽可能在自己的旧部里,挑选中不溜的人家。可是,听了你的猜测,我总觉得……好象以往对他有什么误会似的……”萧明德将军的人设崩了吗?就因为怕自己会受罚,所以坐视自己效忠的皇帝舍出一个亲儿子去给没有子嗣的亲弟弟?

萧瑞摸了摸鼻子,抿唇道:“也对……父亲不象是这种人。他若没有足够的理由,没道理向皇上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还把你姨娘……燕王的女人纳为妾室,把你记作了庶子,一直以来都以真正的庶子待遇对待你。倘若你是他的血亲晚辈,也就算了,可你跟他毫无关系,这种做法真的不是对皇家的冒犯吗?”谢慕林满心的纳闷,“而如今皇帝和燕王都知道真相了,竟然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让你跟燕王回北平去生活……”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燕王殿下只说了让你跟他回北平,有没有提到你姨娘是怎么安排的?虽然你姨娘生下了你,令燕王府免于绝嗣,但她毕竟顶着萧将军的妾室名份这么多年,再深居简出,外人也都是听说过的,她还能跟着你回燕王府,以燕王妾室的身份生活吗?!就算萧将军与她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外人不知情,也依旧会说闲话吧?!”

萧瑞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你这话有理……我此前也没多想。父……萧将军说的是,让我和姨娘收拾行李,并没有说要留下她。”这是理所当然的,真相大白之后,萧明德不可能继续让李姨娘以妾室身份生活在自己身边。为燕王生下了子嗣的女人,至少也要封个侧妃吧?这跟将军府的妾室根本没法比!萧明德没那么大的脸将人留下来。

可是,这样问题就出现了,李姨娘做了将军府的姨娘这么多年,她真的能顺利请封亲王侧妃吗?只怕连个正式王府侍妾的身份,都很难正名吧?搞不好的话,连萧瑞这个燕王之子的身份,也会被人质疑血统的!如果皇帝与燕王有意让萧瑞去继承燕王府世子之位,那这个身份的问题就必须说清楚。

谢慕林回想起萧瑞提过的,李姨娘此前的种种怪异举动,有了个不祥的预感:“我觉得……你最好回去盯紧了你姨娘,让她千万别干傻事……之前她把全副身家都交给你,好象没给自己留后路似的……若是她早有死志,不希望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你的前程,那就说得通了!兴许我只是想得有点多,事情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小心无大错……你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从她说出第一句话开始,萧瑞面上的表情就越发严肃不安。等到她说完,他已经整个人跳了起来,面色发白:“你说得对!姨娘她……她确实有些不对劲!她只是给我收拾行李,全都收拾好了,却只把值钱的东西交给我,自己的物件大多未动。她只说是不必忙活,先收拾了我的行李再说,可若她压根儿就没这个打算……”

萧瑞咬了咬牙,紧紧握住了谢慕林的手:“好妹妹,多谢你提醒我!我先走了,过后会再给你传信的!”说罢就直接冲出了门外。

谢慕林追到门边,只看到他的背影在后门处一闪而逝,心里只盼着自己的猜测只是多想,李瑶枝姨娘还安然无恙,也没有轻生之念。

否则,萧瑞就太惨了。

她跟萧瑞的婚事,短时间内也没法再提了。

不过萧瑞若是正式成为了燕王之子,身份便与从前不同了。他与她之间的婚姻,还能顺利进行吗?

她将来更不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分家小家庭生活。

兴许还会有无数身份尊贵的长辈们往萧瑞身边塞女人,张口闭口规矩礼数什么的……

谢慕林有些无力地坐回桌边,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可三弟谢徽之已经在内室睡着了,打鼾声早已响了许久,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只能独坐叹息。

第七百六十八章 预备

谢慕林快到午饭的时候,方才与三弟谢徽之一同返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

小睡过一觉补了眠的谢徽之精神奕奕,才把自家二姐送进了家门,就吵着要再往外跑,说是去继续打听消息。

谢慕林死活把人扣下来了,好歹也要吃过午饭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跑出去,就算要约朋友吃饭,也得花不少时间等上菜呢,不得饿坏了?还不如直接在家吃完了再说。

谢徽之道:“要是在家吃过了饭,我哪里来的借口去约别人?二姐放心,我一会儿出去时,会找地方买些糕饼充充饥的,不会饿着自己。咱们家都快离京了,不抓紧时间多打听些消息,等咱们一走,还能上哪儿探听去?”

谢慕林却道:“咱们家该知道的消息也都知道了,毛掌柜他们也没少帮忙打听呢,用不着你如此费力气,赶紧给我进来!”

谢徽之悻悻地进了门,无视了门房新来的小子偷笑的表情,一路跟着自家二姐往里跑,一路小声说:“我也不完全是为了打听曹家的动向。方才萧二哥不知做什么,忽然把你丢下就自个儿跑回家里去了。我虽然不清楚他出了什么事,也知道正常情形下,他干不出这种事来,必然是家里有了大变故!二姐你心里一定记挂着这事儿呢,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也省得你牵肠挂肚的,茶饭不思了。”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谁牵肠挂肚,茶饭不思了?我好着呢!吃好睡好的,半点都不担心!他有什么消息,自会遣人来送信。难道除了你,就没别人能给我带信儿了?少找理由往外跑,你今日那么轻易就在外头睡迷糊了,可见有多缺觉!吃过饭就给我回屋再睡一会儿,好歹把精神养回来。不然我看着你这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还以为你昨儿夜里做贼去了呢!”

谢徽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撇撇嘴,没有再坚持,留在家里与兄弟姐妹们一道用了午饭。但吃过饭,他借口要回院子,其实是窜出门去了。等到谢慕林这边得了信,他早已跑了将近两刻钟,哪里还追得回来?

也罢,谢徽之也只是关心她这个二姐罢了。谢慕林心里怀疑他根本打听不到柱国将军府的消息。萧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任由外人窥视?肯定严防死守。再加上谢徽之向来很少靠近将军府一带,除了萧瑞和他身边的人,他压根儿不认得谁,想找人也没处找去。她想要知道萧瑞那边的后续,恐怕只能等待他的来信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谢映慧与谢显之从永宁长公主府回来了。他们是在长公主那儿用了午饭,看得出来,双方相处融洽。谢映慧还很高兴地告诉妹妹谢慕林,送过去的风湿膏药很受马大奶奶的欢迎。据说她也打听得这家北瑞堂的膏药管用,只是一向用开太医院出品,没下得了决心光顾外头的医馆罢了。如果试用得好的话,以后肯定要做北瑞堂常客的。

而永宁长公主则说,燕王曾提到自己这两年时常从年轻小辈那里得到类似的礼物,很是受用,还劝她给儿子买些试试。只是马驸马的脚伤又是另一种,风湿膏药是肯定不适合的,燕王已经答应,会请北平当地擅长跌打骨科的大夫来替马驸马定身研制膏药。永宁长公主则开始考虑,带着丈夫儿女们一块儿到北平去住上一年半载的,好治丈夫的脚伤。

谢慕林一听谢映慧的话,便心领神会:“这是长公主夫妇北上的理由吧?”

谢映慧抿嘴笑着点头:“当然啦,不过咱们只当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是真的为治脚伤才去北平的,身为女儿的玉蓉仅仅是随行,旁的事情,咱们一个字都不必多提!”

永宁长公主一家若要出远门,肯定不能在短短几日内成行,所以这回是不打算随燕王船队一同北上了。长公主也担心驸马的脚伤在北方寒冷的冬天里会加重。因此,他们初步预计是春暖花开时节再出发。马玉蓉已经跟谢映慧约好了要在北平见面,谢映慧非常详细地告诉了她自家在北平城里的宅邸地址,连同谢家商号在京杭大运河沿线上的分号地址,都一并说了,好让闺密这一路北上,都能与她保持书信联系。

确认了永宁长公主一家将要前往北平,谢映慧便知道自家胞兄这桩亲事稳了。谢显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表现得比蜀中那个花花公子糟糕的。她也试探过马玉蓉,知道对方并不讨厌她的哥哥,还有些女儿家的娇羞,显然是已经从父母处知道婚事的消息了。谢映慧心下大定,终于可以闲下心来,考虑自己是不是要赶在离京前,多与未来的未婚夫黄岩相处一下了。

至少,他俩得先把婚约定下来。

谢映慧告诉谢慕林,他们家既然不日就要离开,随从行李都有那么多,与其一次性劳师动众的,还不如分批先把东西和部分人手运到小庄上去。反正小庄里也有码头,他们可以先在小庄里会合,然后再从那边的码头上船,出发北上。她身为长女,愿意带人先运送一批行李前往小庄,二妹再奉祖母谢老太太,带着其余弟妹们随后赶来。

谢慕林心情复杂地答应了,谁知听到妹妹们交谈的谢显之也走过来道:“大妹妹一人怎么能操办这么辛苦的事?还是交给我吧。大妹妹与二妹妹一道走就是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齐齐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对视了一眼。后者脸红红地低下头去,前者冲大哥笑了笑:“那大哥陪大姐先行一步吧,你们两个人还能相互搭把手呢。只是在出发前,大哥记得把该去拜访的人都拜访过,该辞行的就都辞行了吧。”

谢显之还没反应过来,笑着答应了,然后继续回头跟谢映芬与谢涵之说话。这小姐弟俩也不知道拉着长兄嘀咕什么,面上犹带几分难色,倒是宛琴姨娘不在跟前,没有掺和进去。

当太阳下山的时候,谢徽之总算回来了。他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压根儿就没弄明白柱国将军府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还是私下找到了二姐谢慕林,悄悄塞给她一封信:“萧二哥给你的。我看他好象经受了什么大惊吓的模样,可能还哭过一场,脸色怪难看的。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又不肯说……将军府的门户这两日比平日更森严几分,听说萧将军在家呢,夫人小姐都没出门,只有他家大少爷,还在京西大营里执守,一直没回过家——二姐,萧二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慕林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接过了那封信,心情有些沉重。

第七百六十九章 惊险

谢慕林听说萧瑞哭过时,就猜想自己大概不是瞎想,李姨娘那边估计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不过当她打开萧瑞写的信之后,她才知道,萧瑞的经历原来是如此的惊险。

李瑶枝姨娘果然心有死志,当儿子出门之后,她摒退左右,给儿子写了遗书,交代了所有该交代的事,就将自己装扮整齐,寻了根白绫在房间里上吊了。

幸而萧瑞回家得及时,迅速砍断了白绫将她救下,又迅速命人请来大夫相救。据大夫说,李姨娘上吊应该已经有一小会儿了,若是再迟一步,恐怕就救不回来了。如今她虽然性命无碍,身体却十分虚弱,而且依然没有打消寻死的念头。萧瑞苦苦哀求,她反而觉得,这么孝顺的孩子,本就该有锦绣前程的,因为自己的隐瞒,连累他受了多年的委屈,她不能再拖累孩子了。

萧瑞去见萧明德的时候,她又寻借口支开了身边的丫头,然后打破药碗,企图用碎片割腕,幸好被听闻消息赶来探病的古娘子撞破,方才再一次救下了她。

萧瑞如今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姨娘身边,就算有事不得不离开,也会命古娘子和其他丫头婆子留下来盯梢。无论李姨娘有任何差遣,屋里都必须至少有两个人照顾病人。必要的时候,下人可以不听从李姨娘的吩咐,绝对不能再放她一人独处!

看到他这般激动伤心,李姨娘总算冷静了些,愿意老老实实休养身体了。有古娘子陪着她,暂时也不愁她会再做什么傻事。

可萧瑞还不能放心,因为他去寻养父萧明德的时候,震惊地从萧明德口中得知,从自己身份曝光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萧明德,还是燕王,亦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已经默认了李瑶枝的死亡。她不死,萧瑞的身份就会变得十分尴尬,没法让宗室与朝臣们承认他拥有继承燕王府的资格,皇帝感情上也有些受不了,所以,她不死是不行的。燕王放他们母子回将军府,萧明德也任由他们母子自行回小院收拾行李,却没有增派人手帮忙的意思,其实都是在给李瑶枝创造自尽的条件。

他们不想伤害萧瑞的感情,所以必须由李瑶枝自寻短见,才能给整件事一个完满的结局。

萧瑞如何能接受这种说法?李姨娘是他至亲生母,他宁可做一辈子将军府的庶子,艰难地为自己争取想要的婚姻与前途,也不想失去她。如果成为燕王府王子的代价,就是必须失去亲生母亲,那他宁可不与燕王相认!

他直接告诉萧明德,倘若连燕王也希望李姨娘去死的话,他是绝不会去燕王府的。倘若将军府也不承认他这个儿子,大不了他自个儿跑到外头独立门户算了。能继续做守边的将官,当然最好不过,要是不能,大不了就去经商。反正他怎么也能活下去,还可以奉养李姨娘,总之就是不能接受李姨娘自尽。

萧瑞这么对萧明德说了,也给亲生父亲燕王殿下去了信,说明了自己的立场。不过,考虑到自己的选择必然会影响到将来的妻子,他在听身边侍从说在将军府外看到了谢徽之的身影之后,便也托其捎了信给谢慕林,向她解释这一切。

如果他成为了燕王府的王子,将来无疑会给妻子带来更多的荣耀;然而,若他只是小小六品将官,甚至只能成为一介普通商人的话,就没办法给予妻子同样的富贵尊荣了。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内心也不想放弃这桩婚姻。但如果谢慕林心有障碍,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想要放弃与他的婚约,那么他也能坦然接受,内心更不会有所怨恨。

谢慕林内心没有怨恨,却有着十分的怒气。

萧瑞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她想嫁给他,是为了什么富贵尊荣吗?不过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里,他算是对她最好也最宽容、最体贴的男人罢了!只要他能一直尊敬她,理解她,支持她,接受她时不时不合礼数的行为举动,并且专心专情,不在外头勾三搭四的,他就算只是小武官或商人,也依旧是她理想的婚配对象!

否则,越是身份尊贵、有钱有势的男子,却满脑子封建规矩,大男子主义,三妻四妾,要求妻子无条件三从四德什么的……越让人感到窒息!

谢慕林又不是自虐狂,为什么要给自己未来添堵?

她回头重新看了一遍信,虽然生气,却也有几分庆幸,自己看中的男人是个赤诚君子。好歹,他还能把话跟她说明白,将自己的想法清清楚楚地摊开在她面前,给她选择的权利。就冲他这个优点,她便暂时没有把未来老公人选换掉的打算。

她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再花上两三年的功夫去了解一个男人,去试探他是否能合自己心意。

既然认定了萧瑞,谢慕林也只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他解决他的麻烦了。

为什么萧瑞的身世大白,就意味着李姨娘必须死呢?是因为她被萧明德纳为妾室,哪怕双方清清白白,只是空有名分,也依然不能被皇家、宗室接受吗?可这明明是萧明德单方面的决定,她只是个受人摆布的弱女子罢了。皇帝不去追究萧明德的责任,却要迁怒这个弱女子,分明就是柿子挑软的捏吧?!

而且,燕王既然知道真相,又打算高高兴兴地接回儿子,又为什么要坐视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去死?是因为她欺骗了他那么多年吗?不知道为什么,谢慕林心里总觉得,自己所知道的燕王,应该不是这么小气巴啦的男人。那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皇帝……他不过是燕王的兄长,萧瑞的伯父罢了,他感情上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燕王都没有一刀砍死骗了自己的女人,他在那里生气个什么劲儿?!

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了李瑶枝曾经有过把萧瑞当成萧明珠之子,欺骗他的打算?可这事儿不是压根儿没发生过吗?况且李瑶枝会有这种想法,也只是为了敦促他为萧明珠报仇。而他本就有报仇的打算,这些年一直在针对曹家。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李瑶枝难道不是同仇敌忾的吗?

谢慕林觉得,李瑶枝其实不一定得死的,她是萧瑞生母这一点,其实也没必要公之于众。只需要给她冠上一个“养母”的头衔,把萧瑞记在别的女人名下,她就依然可以享有“养子”的孝顺,也能保住性命了。不就是柱国将军萧明德的妾室抚养了燕王的亲生儿子十几年吗?这个功劳甚至可以算在萧家头上的!

至于萧瑞的“生母”该找什么人……燕王府若有什么早死的姬妾,可以拿来做一做挡箭牌,但考虑到燕王府的儿子,没理由交给萧家抚养,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数那位早逝的萧明珠大小姐了。反正她本是萧瑞的义母,又是燕王的前未婚妻。若她成了萧瑞名义上的生母,大不了就是未婚夫妻未婚先孕,却因为男方忙于战事,没来得及完婚的秩事嘛……

n.

第七百七十章 方案

谢慕林灵感大爆发,立时拿起毛笔,扬扬洒洒地写出了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话说燕王当年与柱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萧明珠青梅竹马,定下了婚约,双方感情真挚。萧明珠传出生病的消息之后,燕王见前线战事停歇,没有大碍了,便悄悄秘密赶回京城,探望未婚妻。然后一对有情人你侬我侬间,情难自禁,便有了一个浪漫甜蜜的夜晚。萧明珠的病情并无大碍,燕王次日便返回边境,继续为战事善后,临行前许下了会尽快赶回来与未婚妻完婚的誓言。

然而,萧明珠大小姐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虽然她与燕王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但未婚生子,到底还是会受人诟病的丑事,当然不敢声张。可这是她与燕王的头生子,又怎么忍心抛弃?想着燕王许诺会尽快赶回,回京后两人就完婚的话,应该能蒙混过去的,萧明珠便带着贴身侍女李瑶枝前往京郊的别院,借口养病,实则养胎。

可惜,燕王在边境与敌军的残余部队陷入对峙,迟迟未能脱身回京。萧明珠赶不及与他大婚,让腹中胎儿能名正言顺地以燕王嫡长子的身份出生了,但她还是没有放弃心爱的未婚夫的子嗣,艰难地独自在京中支撑。而她日日思念在边境杀敌的未婚夫燕王,日渐消瘦,身体渐弱,终于在怀胎七个月的时候,提前生产了。

这时候,燕王已经成功灭杀了敌军,并得到先皇旨意,回京受封赏。他快马加鞭,想要早一日回到心爱的女子身边,陪她一同迎接头生子的出世。

然而等他赶到萧明珠休养的别院时,她虽然刚刚成功生下了一个儿子,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是弥留状态了。一对有情人抱头痛哭,萧明珠留下了遗言,包括希望燕王能救助自己的闺蜜一家,还有让李瑶枝负责把孩子养大,却不愿把孩子交到燕王手中。因为孩子的生母未能与燕王完婚就去世了,为了不影响萧家清名,她不能让世人知道自己是孩子的生母,他将来恐怕只能以母不祥的身份立足于世。她担心将来的燕王妃会轻视怠慢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与其让他陷入危险,还不如让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平安长大。

随后赶到的兄长萧明德将军许下了会帮妹妹抚养外甥长大的誓言,并且答应会视他为亲子。贴身侍婢李瑶枝则主动挺身而出,愿意冒充萧明德的妾室,成为孩子的生母,照顾他一生。对未婚妻与孩子心怀愧疚的燕王含泪答应了未婚妻临终前的请求,痛苦地办完了她的后事,又伤心地告别了自己的孩子。

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个亲骨肉,多年来一直与萧明德、李瑶枝保持通信,在孩子前往北方任武职时,也经常接对方到燕王府相见。他为了确保自己的王妃不会对孩子不利,还迎娶了心爱之人叮嘱他救助的闺蜜。他本来一直遵守着对萧明珠的誓言,对儿子的身世守口如瓶,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可是,他迟迟没有子嗣,无人能继承燕王府,皇帝已经有意过继一位皇子了。燕王明明有亲儿子,为什么要过继别人的儿子呢?爱子之心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他前往京城,将真相向皇帝言明,决心要恢复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份,让他今生最爱的女子为他所生下的儿子,成为他的继承人。

写完之后,谢慕林从头到尾把整个故事看了一遍,再修改了几个细节,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逻辑通顺、情节完整。若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萧瑞其实是燕王与李瑶枝所生,都几乎要相信这个故事就是真相了。

因为,如果萧明德将军其实是萧瑞的亲舅舅,而不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的话,就能完美地解释他为什么一边对萧瑞关心有加,另一边又长年约束萧瑞,让其受尽嫡母嫡兄与宫中萧贵妃、三皇子的刁难与薄待了。他不是不爱护萧瑞,只是认为萧瑞更适合保持普通官宦子弟的身份而已。

至少,有了舅舅的名分,萧明德将军就算让一个亲王府的王子受了委屈,听起来也显得更有资格一些,更理直气壮一点。否则,萧明德一个外臣,就算再受皇帝器重,又凭什么去干涉皇室的子嗣事务呢?

而李瑶枝以忠婢的身份充当萧瑞的“养母”,功大于过,她是否嫁过什么人,是否给人做妾,都是无关紧要的。皇家更不需要安排她去给燕王做妾室什么的,大不了多赏些东西就是了。至于她今后是留在柱国将军府继续做姨娘,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另择宅第居住,这都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谢慕林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安排再完美不过了。想必萧瑞心里更情愿让亲生母亲活着,而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公开地认李姨娘为母吧?他若想要接李姨娘去北平生活,只要萧将军点头,也不成问题。

问题是那两位身份尊贵的男人,是否愿意接受这个方案呢?

燕王是否愿意把自己当年在战事还未完全停歇的情况下,擅自脱离前线,返回京城私会未婚妻一事公之于众?这听起来确实有些不负责任,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多年来他一直军功赫赫,早已地位稳固,想必也没什么人会不长眼地以此为由攻击他。只要皇帝不追究,随便罚个俸什么的,应该就能搪塞过去吧?

如果他有心的话,追封一下萧明珠为燕王元妃也行呀。现任燕王妃岳氏可能会有些心塞,但考虑到萧明珠的临终遗言救了她一家,她想必不会太生气?

不过皇帝那边就有些麻烦了,因为根据这个方案,他必须把自己的女人认作弟媳妇,给弟弟的儿子做生母,听起来好象被弟弟绿了一样。不过,考虑到萧明珠本来就是燕王的未婚妻,是皇帝绿了自己的亲兄弟,才搞出这么大的麻烦来,似乎他也有责任善个后,至少不能让吃了大亏的亲弟弟继续吃亏,连亲儿子都不能相认,还要把家业双手送给他的儿子呀!

第七百七十一章 得信

谢慕林想要给萧瑞送信,倒也不难。无论是北瑞堂还是古娘子家的店铺,都与他有联系,差别只在于,不知哪一边的效率更高一些而已。

谢慕林考虑到古娘子去了柱国将军府照看李姨娘,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家,相比之下,似乎北瑞堂更靠谱些。那里不但是萧瑞的秘密产业,也是他躲避家人的隐居之所,想必还有心腹下人在那里驻守,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联系上萧瑞本人。

北瑞堂所在的街道距离珍珠桥也不算远,谢慕林看了看天色,发现虽然天已经全黑了,却还远远未到宵禁的时间。要是送信的人脚程够快,一个来回是绰绰有余的。实在赶不上的话,就近找客栈脚店歇一晚也很方便,甚至可以跑罗廊巷投奔谢家商号的宅子。她两次前往北瑞堂,都留意到附近的街道上有不少客店酒楼,距离码头也挺近的,是南北客商进京后经常聚集的街区,隔着两三条街,就是罗廊巷了。

谢慕林迅速把信封好,快步走向门房。本来她是想找曾经去过北瑞堂的张婆子,毕竟其更熟悉情况。然而今日张婆子已经下差回家去了,再把人叫来,还不知要等多久,她就索性直接点了个门房里的男仆,印象中是个老实嘴紧的人,让他给北瑞堂的掌柜送信去。

那男仆也听说过自家小主人们买了不少北瑞堂的膏药送人,张婆子也稍带着给自家老头买了几副,听说效用很好,便以为二姑娘是急需买膏药,立时就拍胸口打包票说今晚一定会把信送到,领了她给的路费出了门。

谢慕林一直站在门边看着那男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仍旧有些惴惴的。就算她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也得要当事人愿意接受才行。也不知道她的信能不能帮上萧瑞的忙?不过就算北瑞堂与萧瑞关系再密切,这信送到他手上时,至少也得是明天了吧?

谢慕林并不知道,柱国将军萧明德身为城卫军统领,他和他的属下手里是拥有特殊通行牙牌的。这是为了预防他们有公务需要时,会于夜晚在京城道路上行走,避免被巡视的官兵阻拦查问。他的嫡长子萧琮已经是他明确的继承人,在京西大营亦有军职,自然也有一块这样的牙牌。而萧瑞本身,不在京城期间自然没有这东西,回京后本来没有,也被他磨来了两块,其中一块被他交到了北瑞堂的心腹手中,以防有急信需要联络身在将军府中的他。作为北瑞堂明面上主人的董慧武,需要时也可以动用这块牙牌。

当然,若不是十分紧急的大事,北瑞堂也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他们有这块牙牌,免得引来柱国将军府的不满,给主家添麻烦。

当谢慕林的信送到北瑞堂之后,那掌柜作为清楚主人萧瑞心事的自家人,自然明白这是未来主母想要联系主人了。既然这信要赶在宵禁前,连夜送到,想必十分要紧。他听说过柱国将军府内出了事,萧瑞没跟他们说一声就赶回家去,至今还没有回来过,二东家董世子也在担忧不已。未来主母的这封信,说不得便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他不敢大意,亲自拿了牙牌,披星戴月赶去了柱国将军府。

因此,当谢家门房的男仆赶在宵禁时分前一刻回到珍珠桥谢家大宅,向二姑娘谢慕林复命的同时,萧瑞也收到了北瑞堂掌柜急送过来的谢慕林亲笔书信。

他收了信后来不及看,便又赶回了姨娘李瑶枝所住的小院,站在正房外间往里头卧室看了两眼,确认李姨娘一切安好,还在低声跟丫头说话,没有任何异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李姨娘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来,憔悴地苦笑了一下,沙哑着声音道:“好孩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姨娘既然答应了你,不会再做傻事,就不会食言的。你用不着一直在这里盯着我。”

萧瑞怎么可能轻信她的话?只是笑了笑:“姨娘只管歇息,我就是在这里坐坐,看看书什么的。有事需要处理的时候,我也不会死守在此的。我心里有数,您就不必管了。”

他给屋里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在李姨娘床边坐了下来,另一个人则直接从高柜里搬出了被褥铺盖,打算两人轮流在屋中打地铺。无论如何,她们是不会任由李姨娘一个人独处的。反正白天的时候古娘子会来陪李姨娘,等天黑了才回家去照看家里。两个丫头只需要负责晚上罢了,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辛苦的工作。无论李姨娘怎么劝她们,她们都只会在嘴上应着,却一个字都不会听的。

李姨娘有些头痛地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却知道自己的轻生举动伤到了儿子与身边丫环的心,他们只怕早已失去对她的信任了。既然如此,她也没法多说什么。反正身边时刻有人盯梢,她是不可能再找到什么机会要了自己性命的。

或许……她只能等别人下手了吧?

李姨娘低叹一声,闭上双眼,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仅仅在闭目养神。

两个丫头见状,便放轻了手脚,以免打搅到她休息。

萧瑞放下了门帘,回到椅子边坐下,掏出了那封信。

看完信后,他发了很久的呆。谢慕林的提议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但是……似乎并非没有可行性?

只是给外界一个说法罢了,反正他心里清楚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亲娘。萧明珠在李姨娘口中,本来也是他的义母,是他从小到大都需要敬重的故人长辈。他并不介意认对方为母亲。只要能救下姨娘的性命,他完全不在乎有人给他的身世编造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

况且,若真照着谢慕林的提议行事,萧明德的欺君之举,似乎也显得没那么严重了?他对自己的种种安排,也是一种另类的关爱?最关键的是,李姨娘的功大于过,也没必要纠结是留在柱国将军府做姨娘,还是前往燕王府为妾了。因为她在这个故事里,不过是个抚养他长大的“外人”!只要萧明德点头,手握李姨娘身契的燕王就可以把人接到北平去,交给萧瑞自行安置。萧瑞觉得,只要皇帝不为难李姨娘,他自己的身家完全能供养李姨娘,让她安度余生了。

至于燕王那边,萧瑞觉得,既然他愿意向外人承认,曾经在京城与已故未婚妻的贴身侍婢有过一段旧情,那就不会在意让人知道他曾私自脱离战场,秘密回京。至于他回京后是跟哪个女人有了儿子,这有什么要紧呢?萧瑞可以从他偶然透露的口风得知,他对前未婚妻萧明珠,其实还有余情未了,燕王妃岳氏对此毫不在意。

关键是皇帝而已。他会愿意为了一个欺骗过自己的侍婢,承认自己的情人为别的男人生了儿子么?

萧瑞心里有些没底。

第七百七十三章 光彩

李姨娘听得呆住了,竟许久没有说话。

萧瑞生怕她是太过震惊,不得不叫唤了她一声“姨娘?您觉得我这个法子怎么样?若是太荒唐了,您就只当是我在胡思乱想,往后也不必提起了。”

“不……”李姨娘醒过神来,呆滞的双眼好象忽然间就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不不不……这个法子……这个法子挺好的!”

她看向萧瑞,脸上还带着一股震惊的神气“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么?!你如何会想到的?!”

萧瑞倒很想直说是心上人的主意,但看到李姨娘这副略有些古怪的模样,他又迟疑了。这会子似乎不是跟姨娘说实话的时候,大不了将来他与谢慕林成婚了,要与李姨娘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再慢慢跟后者说清楚得了。眼下,却不是把心上人的名字暴露在皇帝、燕王以及萧明德面前的好时机。

于是他很快就点了头“是我想到的。您不是说,大姑奶奶是我的义母,她腹中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原是我最亲的兄弟么?只当我是顶了我兄弟的半个身份好了。大姑奶奶那样善良仁厚的人,又一向对您亲近关照,想必不会介意替您的孩儿做一个挂名生母的。”

李姨娘听了这话,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她不会介意,她当然不会介意了!你若当真认了她这个母亲,往后就把她当成是真正的亲生母亲一般,四时八节,香火供奉,半点都不能有差迟!她……她在天有灵,若见到你这般敬重她,亲近她,想来也会……也会高兴的……”话未说完,她已是哭得满面泪痕了。

萧瑞素来知道自家姨娘对大姑奶奶萧明珠极为忠心的,见她这样,也没有多想,只去寻了几块干净的素帕来,替她擦拭泪水。

李姨娘低头哭着擦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这样也好……虽说大小姐从来就没跟燕王殿下完婚过,可他们的婚事是先帝下旨定下的……名正言顺!哪怕叫人说几句闲话,道他们是未婚生子,总比叫人知悉大小姐是跟未来大伯子有了儿女,听上去更体面几分!燕王殿下那里好办,只要你向他开口,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燕王妃也不会拒绝。岳小姐她……她从来都跟咱们大小姐是一条心!绝不会有一丝妒恨!况且……你顶着大小姐儿子的身份,去燕王府做嗣子,总好过让二小姐的儿子入主燕王府!岳小姐跟二小姐打小就合不来,更是看不上二小姐教养大的儿子。若要让她后半辈子和亲生闺女一起看三皇子的脸色,她只怕要呕死了!你去了燕王府,还是帮了她大忙呢!她必会把你当成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爱!”

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李姨娘就已经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萧瑞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打断了姨娘的话“燕王殿下那里很好办,他素来是个和气又宽厚的长辈。他既然一心要让我这个亲生儿子回燕王府,那我的生母是谁,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若宗人府与朝臣相信我是名门千金所生,兴许还会少质疑几句我的身世。只是……最要紧的还是皇上那儿!皇上能答应这种事么?大姑奶奶……怎么说也是他的人……”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李姨娘打断了“谁是他的人?!若不是他不要脸,硬是要勾引未过门的弟媳,大小姐又怎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果?!她只会安安静静地在将军府里待着,等到燕王殿下打完胜仗,平安回朝,就能完婚了!她会做一个体体面面、尊尊贵贵的燕王府,和你……”她顿了一下,“和你那无缘的兄弟……母子俩尽享天伦之乐……”她的眼泪又冒出来了,“不会有人乱嚼舌头坏她的名声,燕王殿下也不必为了无嗣而烦恼,兴许还会有好多个孩子。岳小姐只要能救全家人,做个侧妃也是心甘情愿的。如此……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我们全都能过得幸福安康……”

想到皇帝口口声声说深爱着大小姐萧明珠,却先是破坏了她的好姻缘,继而又害她未婚先孕,为了借助曹家之力坐稳储位、皇位,又一再隐瞒她的存在,明知道曹氏害死了大小姐,却还是立曹氏为皇后,立曹氏之子为东宫太子,多年来,曹家人权倾朝野,皇帝又对他们做了什么呢?!说要铲除他们,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已经威胁到了皇权,而不是他们曾经害死了皇帝心爱之人吧?!

皇帝甚至不敢公开下旨,追封萧明珠一个后妃的名份。他宁可宠幸过去在楚王府为妾的林氏,以及一向与大小姐萧明珠不和的二小姐萧明玉,都不打算为萧明珠正名!哪怕世人还流传着大小姐曾**于歹徒的流言,他也没有下狠手去惩罚传谣之人、澄清真相的打算!为什么?还不是怕世人指责他私通弟媳?!

可他当年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就该负责地承认!如此懦弱胆怯,以为封赏了萧明德与萧明玉兄妹,多疼爱三皇子一点,就是对萧明珠的补偿了么?!真是笑话!

李姨娘越想越愤怒,越想越心痛。想到死去的人,她就忽然有了勇气。

她紧紧抓住萧瑞的手,道“去……把你的想法告诉燕王殿下,让燕王去跟皇帝说!皇帝不敢不答应,这是他欠燕王和大小姐的!既然皇帝连替大小姐正名的想法都没有,那还不如让大小姐顶着燕王妃的名份入葬皇家陵园,好歹……她还不至于沦落为孤魂野鬼,连个香火祭扫的后人都没有!还有她的孩子……”她哽咽了一下,“若能叫那孩子也能一并得享宗庙香火,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好歹也是……好歹也是先帝的亲孙!”

萧瑞搂着她瘦弱的肩膀,柔声安抚着“姨娘放心,我明儿就去跟燕王说这件事。无论皇上是怎么想的,大姑奶奶的儿子好歹也是他的亲骨肉,哪怕他不在乎已经死去多年的旧爱,好歹也要让自己的亲骨肉得享香火供奉吧?这么多年了……只有我们母子俩供奉着他们母子的灵位,萧将军也不过是祭日时过来上一炷香罢了,旁的时候,再无人记得他们,太凄凉了!皇上是个失职的父亲,难道至今还不打算做任何弥补么?!”

李姨娘埋在萧瑞的怀中,嘴唇颤了颤,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放声痛哭着。

第七百七十四章 相见

萧瑞安抚住哭累了的李姨娘,看着她吃过米粥,喝完药,沉沉睡去,方才留下两个丫环侍候,自己走出了生母的房间。

能得到李姨娘的支持,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原本只对说服燕王有一定的把握而已,却不清楚皇帝的性情和想法。但李姨娘既然说,可以让燕王去说服皇帝,而且相信有很大的可能成功,他心里就有底了。

这种不清楚结果、很有可能会触怒皇帝的做法,萧瑞决定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让任何人知道谢慕林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免得她被任何人迁怒。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眼下也是燕王属意的唯一继承人,所以在燕王面前说话还算管用,但他不确定皇帝也会因为他是唯一的亲侄儿,就对他另眼相看。身世曝光后,他还没见过皇帝呢,不知道后者对他是什么态度。可是……如果燕王没有儿子,皇帝的一个儿子就会继承燕王府,在未来执掌北方军权,不管皇帝属意的是哪一位皇子,亲生的儿子总比兄弟的儿子要亲近些——哪怕是现在,他也只答应让萧瑞回复燕王府王子的身份,还没提世子之位的归属呢。萧瑞可不敢拿大,觉得自己真能掌控全局了!

萧瑞在李姨娘小院的厢房睡下了,但其实没怎么睡好。他这一晚上几乎都在思考着要怎么跟燕王开口,直到天边发白时,方才睡了个囫囵觉,太阳刚升起来,他又醒了。

匆匆梳洗过后,他就赶去再见了李姨娘一面。李姨娘昨天晚上哭了一大场,这时候还有些精神萎靡,双眼红肿,面色憔悴,但跟先前相比,那种沉寂而平静的死气,却仿佛消散了大半似的,显得多了几分生气。

她吃了满满一大碗粥,还劝萧瑞也多吃一些,并且提醒儿子:“挑件月白色的袍子换上,把自己收拾得整齐斯文点儿。大小姐少年时最爱穿月白色的衣裳,燕王殿下很喜欢看她那样打扮,还央我给他用同样的料子做了一件直裰,只是穿起来不象是温文尔雅的书生罢了。”燕王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气质英武的将才!

萧瑞只当李姨娘是想借着衣裳的颜色,引起燕王对去世的萧明珠的记忆,从而让燕王心软,答应自己的请求,便顺从地应了声。吃过早饭后,他就回自己院子去,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夹袍,对着穿衣镜望了几眼,恍惚觉得自己去北方守边的这些年,真的改变不小。至少,曾经少年时的他还能装扮成书生模样,混进读书人的聚会里作诗论文,并不会引人怀疑;可如今,他就算打扮得再斯文,那股在边疆打磨出来的悍勇气息,也无法掩饰过去了。燕王若看到这样的他,想必也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吧?

萧瑞低调地从侧门出了将军府,没有再象从前那般,出门前都先请示父亲或嫡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明德,卢氏对他的态度也变得诡异,妹妹们盯着他的眼神透着惊疑,下人们总远远地看着他窃窃私语。柱国将军府已经不再是他可以安心待着的家,或许他真的应该离开了——带着生母李姨娘一起!

燕王见他上门,颇为惊喜,立刻就命人领他到跟前来,只是在看到他的穿戴时,怔了一怔,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萧瑞估计他定是想起了萧明珠和自己的过往,也不去打扰他的思绪,只静静地完成了行礼的程序,然后退到一边,微微低了头,静候燕王回神。

他才站定,燕王就回了神,微微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穿了这种颜色的衣裳?我从没见你这般打扮过,倒显得比平日斯文许多。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从前你母亲……”话说到这里,他就忽然顿住了,自嘲地笑笑,“罢了,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说得多也没意思。你怎么会忽然来找我?我听说你……你一直守在你姨娘身边,不敢轻离?我虽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她要寻死……原也是为了你着想。她要全自己的忠义,我却是没有立场去阻拦的。不过,知道你有多难过,想必她也不会再轻易犯糊涂了吧?”

萧瑞以为燕王是想起了李姨娘从前为他做的那件直裰,暗叹一声自家姨娘果然算无遗策,低头道:“殿下也不希望姨娘自寻短见么?可为什么不去劝她一句呢?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姨娘是为了您和她的儿子,才选择了做傻事。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劝劝她吧?”

燕王苦笑了下:“若我劝她,她愿意听的话,当年她就不会拒绝跟我去北平了……在她眼里,再也没有比萧明珠更重要的人和事了。她坚持带着你留在北平,就是为了给萧明珠报仇,要眼睁睁看着萧明珠的仇人死无葬身之地!萧明德原是她家主,可因为他没有对曹家做任何报复举动,还隐瞒了你的身份,瑶枝便也恨上了他。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也只能尊重。若要让她活下来,却要看着你因身世之故,遭受宗室与朝臣的质疑,她只怕比死还要难受呢!”

燕王叹了口气,看向萧瑞:“若你真想保住她的性命,那唯一能说服她的,就只有你这个儿子了。你多劝劝她,多求求她就好。若是不介意,还可以哭上几场。她一定受不了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模样。”

萧瑞只觉得亲生父亲的建议一言难尽,决定要转入正题:“昨晚我已经劝过她一回了,还出了个不大高明的馊主意,就是为了让她摆脱眼下的困境。她虽然痛哭了许久,但也答应了我的请求。只是这件事……需得您和皇上答应。我对皇上的想法没有把握,只能先来请您的示下。”

燕王有些难过地说:“你如今已经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了,说话时不必对我如此客套。”清了清嗓子,“你想出了什么主意?”

萧瑞就把谢慕林的方案稍作修改,再添上李姨娘建议增添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跟燕王说了出来,然后道:“虽说这么做,似乎有些损及大姑奶奶的闺誉。可如今又有多少世人,还知道她的清名呢?流言蜚语早就让她蒙上了污名。若是用这个法子,好歹还能挽救一下。至少……能让她与她的孩子,得到应得的香火供奉,而不是只有姨娘与我两个人每年祭拜,连将军府中人都羞于提起她。”

第七百七十五章 父王

燕王迟迟没有回答。

他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萧瑞,始终沉默着。

萧瑞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犹疑来:“殿下?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燕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瑞的肩:“我早说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客套。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了,难道张口唤一声‘父王’,有这么难么?”

萧瑞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叫了一声“父王”。

燕王脸上的微笑顿时变得灿烂起来。他示意萧瑞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方才用亲切的语气问:“这个认明珠为生母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定然不是瑶枝的意思!那么是你想到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应该从没见过明珠吧?”

萧瑞有些迟疑:“您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么?我也知道……大姑奶奶原是皇上的人,又已经去世多年了……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冒犯她了。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姨娘一门心思寻短见的模样,便试着大胆提了提这个主意。姨娘虽然也很震惊,但在我努力劝说下,终于点了头。我是觉得……当时同样居住在京郊山上别院里的孕妇,只有大姑奶奶与我姨娘两人。她们又是同一日受惊小产。若论最能混淆世人视听的替代者,除了大姑奶奶,也没有旁人了。这还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在柱国将军府长大!您明知道我的身世,却一直没有向外透露,似乎也能解释得过去。”

“这么说……你是自然而然地有了这个想法么?”燕王挑了挑眉,“没有任何人给你提过建议?萧明德没有,从前与瑶枝一块儿侍奉明珠的那些男女仆妇……也没有?你我今后便是父子,至亲之人,不必有任何隐瞒。我问你这个问题,是为了确保将来消息外泄时,皇上不会迁怒于任何人。所以,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萧瑞顿了一顿,心下震惊警惕之余,也迅速想到了应对之法:“我在京中有一处产业,寄托在我好友董慧武名下,乃是一间药铺。我未婚妻谢二姑娘入京之后,偶尔会通过那处药铺,给我传个信。今晚药铺掌柜连夜赶到将军府,送了一封她的信来……此前因为我的身世曝露,关系到我日后的生活,我不欲隐瞒她,便写信告知她实情,也说了姨娘想要寻死的烦恼……她替我出主意,说只要我名义上的生母不是姨娘,那姨娘就是抚养我长大的功臣,即使为人妾室,也无妨了。

“只不过,我并没有告诉她太多细节,她没法给我出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觉得我寻一位燕王府的姬妾认了就好。可我想到,我在北方军中数年,北平城里知道我是萧家子弟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我认了父王的姬妾为母,也是糊弄不过去的。那样也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萧家长大。因此……我就想到要换一个人选。除了大姑奶奶,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在我姨娘心里,她也只能接受大姑奶奶占据她的生母身份罢了。若换了是旁人,她只怕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燕王恍然大悟,笑笑道:“你跟谢家小姑娘的联系,倒是比我想象中要紧密些。人家父亲应该不知道吧?”

萧瑞面上露出几分羞涩的表情:“这个么……我在北方守边,她在老家度日,离得这么远,婚事又还未正式定下……我这不是生怕看好的媳妇跑了么?反正我名下的产业里,也有几个能干的伙计,常年在南北两地来往运货,顺道替我捎个信呀礼物什么的,还算方便。我就利用这份方便,努力把人守牢了,免得叫旁人截了胡……”

燕王哑然失笑,伸手指了指这个儿子:“你这小子……行!你比父王能干!追媳妇就该这样!脸皮厚一点,殷勤一点,既然认定了人,就不能把她放跑了!别学你父王我……”他忽然顿住,叹了口气,面上又重新浮现出微笑来,“放心,这个媳妇,父王会帮你守好的,定会让你称心如意!”

“多谢父王!”萧瑞欢喜地起身向燕王深揖一礼。这是他叫对方“父王”叫得最诚恳最真心的一次。

燕王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又叫他坐下,柔声道:“谢家小姑娘的主意不算出奇,但你能立刻想到明珠头上,也是与她有特别的缘份。坦白说,这个主意确实不错。皇上那里虽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说服的。但有一点,你需得想清楚。当年皇上与明珠的旧事,知道的并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而已。皇后是定然心知肚明的,承恩侯夫妻想必也是知情人。若你只是我与瑶枝的儿子,他们未必会多想,但若你成了明珠的儿子,他们立刻就会误会你是皇上的儿子,而且还是比东宫太子更年长的皇长子!你觉得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么?你就不怕……将来会遇到危险?”

萧瑞怎么可能没考虑过这一点?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静下心来思考要如何说服燕王时,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凶险。对此,他也坦然回答道:“若曹皇后与曹家人能打听到实情,自然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不会产生误会。但即使如此,我回归燕王府,也破坏了他们打算替东宫太子排除异己的计划,他们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好感。而他们若打听不到实情,真把我当成是皇上的骨肉,因此忌恨于我……那我也不觉得害怕。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曾在宫中受过教,曾为国家守过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者。他们若因为担心我可能是皇长子,就要对我下黑手,只管来就是。他们连其他几位皇子,都尚且压制不住呢,若还有闲心对付我这个燕王之子,那我也不介意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可不会跟他们斯斯文文地耍心眼,真对上了,可是会下狠手的!”

燕王听得笑出声来,大力拍了拍萧瑞的肩膀:“好孩子!这才是男儿本色!皇上也好,萧明德也好,连瑶枝也整天担心你会受曹家所害,不敢让任何人将你跟明珠联系起来。其实他们都想太多了!若是从前的曹家,手握大军,承恩公又权倾朝野,确实是难啃的骨头。可如今的曹家,如何能与当初相比?不过是借着先人的荣光苟延残喘罢了。

“别说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就算没有……难道曹皇后如今还有本事对着其他妃子生的皇子们喊打喊杀么?!若有,怎么不见宫中四位皇子少了哪一个?!因此,没牙的老虎,你不必去理会,只管跟我回北平做你的世子就好。皇上那儿就交给我吧,我有把握,他不可能不点头!”

第七百七十六章 劝说

无论萧瑞心里怎么看燕王,是慈爱的上司兼长辈,还是多年来见面不相识的亲生父亲,他对燕王的信任都是杠杠的。燕王说包在自己身上,他就信了。陪燕王聊了一会儿话,又用了一顿午饭后,便放心地返回了柱国将军府。

萧明德还在府里,没有外出,但也没有见他的意思。萧瑞在养父的院子门前站了一会儿,就默默地转身离开了。途中遇到了多日不见的养兄萧琮,对方看着他,吃了一惊,接着又尴尴尬尬地笑着,想要行礼,又拿不准该行什么礼,想要开口打招呼,又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萧瑞看着都难受,主动见了礼:“兄长。”萧琮方才干巴巴地笑着作了个揖:“瑞……瑞弟。”两人相对无言,对站了一会儿,便各自转身离开了。

两人都觉得很是不自在。

萧瑞已经在思考,自己似乎该搬出去了。只是李姨娘怎么办?若决定了要认大姑奶奶萧明珠为生母,他就不能将李姨娘接到京城的燕王府去。去北平倒好办,自己雇艘船,派几个人侍候着,古娘子一家也打算同行北上的,正好可以照顾李姨娘。可在那之前,他得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姨娘才行。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了李姨娘的小院,向她报告了燕王府之行的成果。

李姨娘看起来精神比早上要好不少,据说午饭也按时吃了,药也乖乖服下,面色已经没那么惨白了。她听了萧瑞的话,眼圈红红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来:“我就知道……燕王殿下是明白我的!他定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用意!既然他答应把事情揽过去,那就不必担心了,他一定能说服皇上!”

说完这话后,她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扭曲:“皇上定然是不乐意的……他怎么可能乐意?可那又如何?!这是他欠燕王与大小姐的!他自己不负责任,对大小姐始乱终弃,就不许人家正经未婚夫做个长情的痴心人么?!这事儿就算闹到太后面前去,他也不占理!我倒是想看看,若太后知道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辩白!”

萧瑞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担心:“姨娘?您没事吧?我知道您一直为大姑奶奶的事感到怨恨……但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曹家只怕也没几日风光了,咱们等着看他家的凄凉下场就好。至于皇上……不管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咱们母子两人的时候,说说没什么,但还是尽量少挂在嘴边吧。儿子可不希望哪日您说的这些话又叫皇上知道了,再次传下话来,要您自尽什么的……您就只当是为了儿子,别再吓唬我了吧?”

“傻孩子。”李姨娘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脸,“你放心,姨娘懂得分寸,不会叫你为难的。”

萧瑞叹了口气:“您不如小睡片刻,养养神吧?燕王殿下……父王不日就要离京,咱们要跟着他走的。倘若到时候您的身体还这么虚弱,叫人如何放心呢?”

“好好好。”李姨娘如今心情大好,与前几日没法比了,萧瑞说什么她都乐意听,“都听你的,我就睡一会儿。你别在这里守着了,赶紧回自个儿院里去。你昨儿也没睡好吧?瞧你眼皮子底下都泛着乌青,快好好睡一大觉去!你屋里的行李还没收拾吧?别耽搁了,能带走的就都带走。”她冷冷一笑,“咱们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萧瑞有些犹豫,李姨娘却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少胡思乱想了!萧将军欠你的更多,便是把你院里的东西都带走,也是该当的!你若是一件都不带,他们一家反倒要觉得不安,认为你要与他们生分了呢!”她再次冷笑,“等你做了燕王府的世子,皇上总要在京城给你找点牵绊,好把你绑牢了,免得你一心念着燕王府,就不念着宫里的好了。就象他想过继三皇子时,二小姐便是那根牵着三皇子的线呢,四皇子背后的乔家亦是同理!燕王府的继承人未来会掌握着几十万的大军,怎能不心向着皇家呢?萧明德能为了皇上,什么都牺牲掉,至亲手足都不在乎,自然也不可能跟你结怨,坏了皇上对北平的怀柔大计呢!”

萧瑞微微皱了眉头,也不多言,只微笑着安抚李姨娘:“好,都听您的。只要是我想带走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落下的。多余的就不提了,我心里都有数。姨娘还是先歇下吧,别再操心外头的事了。燕王殿下会把事情解决好的。”

李姨娘欣然微笑,顺从地躺下安睡。萧瑞亲自替她掖好的被子,方才悄声退出房间,暗暗为姨娘方才的话担忧着。

燕王去劝说皇上,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般顺利么?

事实上,燕王劝说皇帝,确实不算顺利。

他才开口提了萧瑞的新设想,皇帝就一口否决:“不可能!休要胡闹!”接着还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朕记得当年……你已经许诺了会主动向先帝请求退婚,而后求朕为你与岳氏赐婚时,还说对岳氏才是真心,早有情意……”

燕王叹了口气,苦笑道:“皇兄,弟弟当年既然许下了诺言,自然就不会背诺。明珠之死,着实出乎弟弟意料之外。倘若不是曹后横插一手,弟弟回朝后,便会立刻借军功向父皇请求退婚,成全皇兄与明珠。原本弟弟是想拿北平一位将军的千金做挡箭牌的,而后明珠留下遗言,让弟弟帮岳家一把,弟弟才娶了岳氏。情意什么的……不瞒皇兄,当时不过是随口说说。毕竟岳家族亲是站在别的皇兄那边的,想必您心里也不大待见。只是……岳氏与弟弟成婚这么多年,又为弟弟生下一女,一直相处得很是融洽,早已是亲人了。如今您若要问起,弟弟心中最挂念的女子是谁,那弟弟除了妻子与女儿,是定不会有第三个答案的!”

皇帝的表情缓和了不少:“既如此,那你怎会……提出这般荒唐的主意来?!”

燕王再次叹息:“不瞒皇兄,这主意并不是弟弟想出来的,而是重林提的。那孩子压根儿就不知道明珠是他什么人,不过是想借此救瑶枝一命罢了。皇兄若不想答应,倒也简单。只要您放过瑶枝,继续让重林认瑶枝为生母,他们也不会有异议的。”

皇帝顿时皱起了眉头,重重地冷笑一声:“李瑶枝?哼!”

第七百七十七章 转移

看到皇帝露出这样的表情,燕王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半丝端倪,反倒主动抬手给皇帝倒了一杯茶,又把自己那杯添满了。

他不紧不慢地啜着茶水,道:“弟弟知道皇兄恼恨瑶枝什么。这些年来,您一直都没有忘记明珠,始终把她视作这一生中最特别的女人之一,可瑶枝却告诉您,明珠临终前后悔不已,嘱咐她要将重林视作亲生,抚养长大,宁可让他做一辈子萧家子弟,也不能让他回归皇室,落入曹后之手。皇上恨瑶枝说了这样一番话,破坏了您多年来对明珠的美好回忆,因此格外不能容忍她。”

皇帝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发黑了:“你既然知道,还啰嗦什么?!”若不是皇弟燕王与萧明德阻拦,他当时就直接命人把那贱婢拖下去活活打死了!竟然胆敢对他说这样的谎言,真真是岂有此理!

燕王叹道:“皇兄会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瑶枝这辈子只对明珠一人忠心耿耿,凡是与明珠有关的事,她眼里是断断看不见别人的。当年她与我会有那样的一晚……其实我也曾有过怀疑,她是担心我因明珠心系皇兄,背弃婚约而怀恨在心,故而拿自己来做个挡箭牌,才主动找上了我。她一向待我挺好的,也帮过我不少忙。我一旦发现自己酒后乱性,毁了她的清白,定会努力补偿她,更因为对明珠有愧,不可能再记恨皇兄与明珠的情谊了。事实上,她也没想错,那时我一大早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就再也没脸去责怪明珠了,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然后重返边关……”

他抬头看向皇帝,不出意料地发现后者的面上露出几分讶异,脸色又一次缓和下来。

燕王低了头,满意地微微一笑,继续道:“如今回想,当时的情势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我顺利结束边关的战事,回京向先帝请求退婚,另娶他人,没有婚约束缚的明珠要嫁给皇兄,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先帝可能还会觉得,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任性胡来,皇兄为了替我善后,方才把明珠纳入东宫。先帝只会夸奖皇兄是个好兄长,不会怀疑什么的。哪怕曹氏有所不满,先帝圣旨指婚,她也无法驳回。谁能想到,敌军残部竟如此顽强,又有两位已故皇兄的旧部在故意拖我的后腿,阻止我再立军功,为皇兄增添寿筹码……更没人想到,曹氏竟然会打听到明珠与瑶枝隐居的别院,秘密袭击……”

皇帝闭上了双眼:“不要再说了……”

燕王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却还是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表达了出来:“这些年弟弟在边疆,已经把敌人打得元气大伤,只怕十年、二十年都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了。皇兄只需要再布置些其他手段,阻止敌国恢复元气,再过些年,开疆拓土也未必办不到。至于曾经给弟弟添乱的那些人……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也几乎死伤殆尽。弟弟想,当年的仇,怎么也算是报了一半吧?明珠就仿佛是我的小妹妹一般,能为她出一口气,将来在九泉之下,我也有脸去见她了,不至于因为这些年忽略了她的骨肉,没把重林照顾好,而羞愧难言。”

皇帝叹息着微微点头,旋即将起了另一半的仇,无疑是在曹皇后与曹家人身上的。这一半的仇自然是由他负责,却直到如今,才正式开始报。若论效率,他似乎被弟弟给比下去了呢。

皇帝不由得咳了两声,看向燕王:“好好的,怎么说起了这些往事?你要替瑶枝求情,也不必如此啰嗦!”

燕王听得笑了:“皇兄别恼。弟弟只是想说,瑶枝一心只为明珠尽忠,她为了给明珠报仇,都不愿意跟着我回燕王府安享富贵!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您跟她计较什么?弟弟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想到。眼睁睁看着明珠本来有大好前程,却被曹后所毁,她怎么不恨?既然是恨极了,说出来的话,哪里还能有条有理?弟弟也不怕跟您实话实说,当年明珠去后,弟弟是头一个到达别院的人,因此她的遗言,其实弟弟比皇兄更早听闻。明珠是说了后悔的话,但并不是后悔与皇兄在一起,而是……后悔错信了人!”

皇帝却以为萧明珠是后悔错信了自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把袖一甩:“不要再说了!”

“皇兄,您误会了!”燕王重重叹息一声,“其实……瑶枝未必知道这件事,否则早就炸了。萧明德是有意瞒过了她,却瞒不过弟弟。明珠后悔错信的,当然不是指皇兄,而是指……家里其他的人!若没有萧家人泄露消息,曹后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明珠就在别院养胎?当时柱国将军府往外放消息,也不过是说明珠生病需要休养罢了,休养的地点,却是另外的庄子,离别院至少隔着几十里路呢!”

皇帝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燕王抬头看他:“皇兄这些年,就一直没有怀疑过么?!就连柱国将军府内,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明珠在山间的别院里养胎。她的父母一直以为她是在庄子上,只有萧明德和他的心腹知情罢了!就连别院里的补给,也是萧明德带着心腹亲自送过去的。如此隐秘……曹后又怎么可能知道明珠就在那里,还能派人持凶器闯上山去?!

“那整座山都是萧家的产业,山底下亦有人把守。当时萧老将军虽然领的不是城卫军,却也有数万人马,萧明德又关心明珠安危,足足派了上百人在山下守卫。曹家的人执掌的是西南兵权,在京城的人手只有那三百亲兵罢了,不是养在府中,就是散在庄子里。但凡大批出行,都会引人注目。因此他们闯上山的,不过是二十来人。这二十来人,是怎么避过山下的上百卫兵耳目,直接闯进别院内的?!他们从哪里知道后山有小路可直通别院侧门?!”

皇帝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你是说……萧家有内鬼?!是谁?!谁出卖了明珠?!”

燕王长叹:“弟弟不知……弟弟已经查了许多年,始终未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如今回头细想,即使没有证据,也不难推断出来吧?”

第七百七十八章 推断

皇帝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当年萧明珠不幸身死,他正是对她最为牵挂情深的时候,更别说她生前还怀了他的长子,得知她遇袭,他自然再关心不过,特地召了萧明德去问了许多细节,还派了心腹内侍出城去见李瑶枝,同样询问了袭击发生的经过与袭击者的模样。正因如此,他后来才能在登基为帝后,趁着承恩公病重,曹家几个儿子为了爵位内斗,局势动荡之际,把曾经攻上山去的那二十多名曹家亲兵一一铲除,一个不落,还嫁祸给了曹家三子平南伯。

但他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曹皇后的人能顺利闯到山间别院去,因为他一直清楚,承恩公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在西南战功赫赫,二十万大军都指挥下来了,二十几个亲兵,能做的事多了去了。萧家的山下虽然有不少卫兵把守门户,但山那么大,那百来个人能做什么用?只能守守路口与大门罢了。曹家的人既然是从后山走小路上去的,卫兵并未发现,那在别院遇袭之后,山下卫兵方才后知后觉地赶去相救,也并不出奇。

他当年已经贬斥过那一百多名卫兵,但真的没有多想。厉害的曹家军,山匪打过,叛逆打过,在山里寻条小路偷袭又有什么难的?

直到今日燕王提起,他才惊觉,原来当年之事,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若不是积年老将如今日之燕王,还真未必能察觉。当初尚年轻的燕王,不也没发觉疑点么?

皇帝皱着眉头,开始分析萧家哪个人会干这种事。

萧明德第一个不可能!他若要对亲妹妹不利,多的是下手的机会。更何况,他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明珠能顺利入宫为妃,并平安诞下皇长子,对萧家百利而无一害,他有什么理由站在曹氏那一边?!

萧老将军夫妇也不可能。萧老将军那时已经身体不大好了,旧伤复发,又要强撑着与另两位大将一道帮先帝主持大局,维护京城平稳,积劳成疾。明珠去后不久,他便撑不下去了。他一去,老夫人也跟着去了。这对老夫妇都疼爱嫡长女,万万没有伤她性命的道理!

萧家上一代除了这父母兄妹四人,还有一个萧明玉……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敢确信地看向燕王:“你该不会是指……萧贵妃吧?怎么可能?!她与明珠是同胞姐妹,至亲手足,没有理由对明珠不利!况且……当时明德连父母都瞒了,又怎会把明珠身在何处告知这个小妹?!”

燕王笑笑:“萧明德确实没说,但他却疏忽了……明珠身边的一个丫头,其实是其妹乳母的亲侄女。曹家亲兵偷袭萧家别院时,侍候明珠的下人死伤惨重,其中就包括这个丫头!这丫头与厨娘古娘子交情甚好,古娘子的儿子前年去了北平开铺子,偶尔会到王府里来,替古娘子与瑶枝给王妃身边的琼叶送信。

“有一回闲谈时,他无意中提起其母的这位故人,说她的父母家人在她死后不到两天,便意外在城外被山贼所杀。可古娘子一直疑惑不解,说萧家庄子边上哪里来的山贼?倒是她的姑姑一家,事后发了横财,还有个闺女跟着萧贵妃入了宫,几年后嫁给了某个侍卫,如今也是官太太了,一家子都放了良,过得好不风光,偶尔在外头遇见她,正眼都不瞧她一眼,甚是傲慢无礼。她心中气愤,回家后想起往事,总疑心这一家子会发财,跟故人一家的死脱不了干系。”

古娘子的儿子古东山会在琼叶面前提这件事,其实也是想问琼叶讨个主意。琼叶与瑶枝是一对结拜姐妹,感情很是要好,又是燕王妃岳氏的心腹,素来能干。古娘子想查一查当年的旧事,却不知从何下手,便来讨琼叶的示下。当时萧瑞远在开平卫打仗,李瑶枝因为担心他,已经身染小恙,她不想打扰太过,并没有跟李瑶枝提起。

燕王对皇帝道:“弟弟听王妃说起此事,也觉得疑惑。因是明珠身边得力的丫头,弟弟就多留了点心。重林回京时,弟弟跟他提了提,他回家后就想法子打听了一下。具体的内情没打听出来,只知道……因萧老将军身体不好,明珠在山上听闻,十分担心,曾经打发身边的丫头回府探望。这丫头曾跟自己的家人相聚过一晚,次日便又再回山上去了。几日后,萧贵妃的乳母去见过自己的兄嫂一家,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明珠死后,这丫头身亡的消息亦传了回来,其父母悲痛之余,不知为何跑去找这个妹子大吵了一顿。萧贵妃替自己的乳母做主,命管家将其兄嫂与侄儿撵到庄子上。这一家三口还没到庄子,就先遇上了山贼,死得精光。”

按理说,无论兄妹间有过什么样的矛盾,这亲哥一家都死了,做妹妹的怎么也该伤心一下才是。可那乳母事后只是草草替哥哥一家办了后事,便把他家财物也卷了,然后不顾自个儿儿女身上亦有孝,利用这批财物,给长子办了婚礼。旁人有质疑的,她就说主人家的吩咐要紧,做奴仆的哪里讲得起什么孝不孝?二十七个月后,萧明玉孝满,踩着线入宫封妃,她的女儿也跟着进宫侍候去了。

萧瑞只是负责打听消息,虽然猜到当年萧明珠之死有猫腻,但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位大姑奶奶,所以只是关注了一下,就把情报传给了燕王,并未多提。可燕王拿到这些情报,即使没有具体的实证,也足以推断出一个妹妹暗害长姐的故事了。

萧明玉的乳母定是透过亲侄女儿,知道了萧明珠休养之地,然后上报小主人。而其亲侄女身死后,对方父母估计猜到这事儿跟乳母脱不了干系,赶去质问,却被护着乳母的萧明玉撵出了府,随后一家子都死得不明不白。乳母为了灭口,害了亲兄一家,却换来了小主人萧明玉的信任与随后十多年的富贵安逸,看来颇为心安理得。

至于夹在其中的,萧明玉极有可能便是将消息透露给曹氏的罪魁祸首,便也不难推断出来了。

皇帝听得双眼圆睁,简直不敢置信。燕王确实没有证据,但他查到的事实又是那么的可疑。若那个出卖萧明珠的人不是萧明玉,还会是谁呢?

可萧明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七百七十九章 告状

燕王看着皇帝已经相信了自己的推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萧明玉出卖了亲姐,但他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他与李瑶枝、萧明德在当年旧事上有一定的默契,虽然之前并不清楚萧明德一直向皇帝隐瞒了萧瑞的身世,但在关于萧明珠的后事上,他也分担了一部分职责。萧明珠因为去世时还是未嫁女,还有萧贵妃反对,并没有葬入萧家祖坟,而是另外在她遇袭的那座山上,寻了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入葬了。萧明德与李瑶枝每年都会去祭拜,但前者忙于军务,后者是行动不得自由的深宅妇人,因此除了四时年节的祭祀活动外,其他时候,他们是顾不上那处坟墓的。反正整座山都是萧家的,山下也有萧家的庄户居住,也没什么外人会擅入山中,打扰亡者,因此他们就放了心。

可燕王不大放心,他安排几个在战场上因伤致残的老兵搬到了山附近的镇子上,定时前往山中巡视,以防万一,顺便也帮忙除除草什么的。今年年初,这几位老兵依照平日的习惯执行这项任务时,意外发现萧明德带着人前去迁坟,便把消息上报给了燕王。

燕王问过李瑶枝,她原本不知道迁坟的消息,可事后萧明德有提过,是皇帝完成了皇陵的大体修造,打算把萧明珠的灵柩先一步迁进去安葬。李瑶枝虽然不满萧明德没有事先告知自己,但并没有反对,毕竟这是萧明珠的愿望了。况且皇帝安排给萧明珠的墓穴,是比皇后的位置偏移一些,却比其他妃子都要更靠近主墓的位置,而皇帝并没有给曹皇后留地方。这跟承认萧明珠的“皇后”身份,也差不了多少了。

当然,为了不令修陵的官民工匠起疑,皇帝对外声称那是给萧贵妃留的位子。而为了确保萧贵妃本人死后也有自己的一席之位,他又命人在萧明珠的墓穴旁,另开了一个小室,仿佛是给什么附庸近侍准备的一般。

皇帝这个骚操作令李瑶枝无语,可又因为一向与长姐不睦的萧贵妃死后只摊上了这么小的墓穴,暗中窃喜。她把这件事当作笑料,告诉了燕王妃和好姐妹吴琼叶,燕王随即也知道了。

他认为皇帝的做法有点问题。就算真打算让萧明珠顶着萧贵妃的名号入葬皇陵,也不该在这时候动手,而且还如此大张旗鼓……皇帝当然不可能亲手把旧情人的棺木搬进皇陵中,也不会劳师动众地亲往皇陵视察,所以,这项工作是由他的心腹内侍前往办理的,还带了不少人手,皇陵里的工匠与官员也都知情……皇帝怎么就有自信,认为这事儿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呢?

要是萧贵妃本人听说了这个消息,明明本人还活着,给她准备的墓穴却已经埋了人,那被埋进去的是谁?自己将来死后,又要葬在哪里?

燕王留下了人手,暗中盯着皇陵那边的动静,不出意外地发现了有一拨人冒充工匠潜入其中,打听了一圈消息。他的人手跟踪着这些人返回京城,发现他们进了一家名叫“顺记”的茶楼后院,而这处茶楼,正是三皇子身边的太监徐德旺的干儿子徐来顺开的。

燕王的人盯住了顺记,在次日晚上,看到茶楼后院又出来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避过巡视的官兵,偷偷前往一处街巷,在一座颇为气派的宅子里逗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离开了。等到第二天早晨,这座宅子里的主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匆匆收拾好了行李,大包小包地坐着马车,仓皇离开了京城,连宅子也一并被卖掉了。

燕王的人后来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一家子,就是萧贵妃的乳母一家。他们离开后,那乳母的女婿也外调了,路上与岳家会合,共同前往任地,却不走运地遇上了山贼,全数死得精光。

燕王的人是事后才知道这两家人都死了的,并没有跟上去。不过他们查问过出事当地的官府记录,当地的县令并不是蠢人,也在疑惑太平了十来年的县内,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从来没听说过的山贼来,还直接冲着官员下了死手,却只是带走了一些明面上的财物,女眷身上的金银珠玉,全都没被动过?

这桩凶案是在前不久才发生的,燕王闻讯后,结合前后各种线索推断,便知道萧明玉作贼心虚,才会为了灭口,对乳母一家下了狠手。她把人杀了,自然也就没人能证明她做过什么了。可若她什么都没做,又何必下这个狠心呢?

燕王没有证据,也不能把自己查到的东西照实报告给皇帝。他清楚这个皇兄的心胸,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曾经在京城布置了人手,暗中做过些什么,甚至还监视了皇陵与皇妃、皇子。但不要紧,他不能照实说,不代表他告不了状。对于上位者而言,有时候,“证据”其实并非必需品。

燕王没有再继续提萧明珠之死,反而话风一转,提起了别的旧事:“当年弟弟与明珠初定婚约时,曾赶在离京前,去柱国将军府做过几次客。有些事,可能连明珠都不知道,皇兄估计也不清楚吧?”他看向皇帝,“贵妃娘娘当时还未及笄呢,却不知为何,几次三番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现在弟弟面前,还有些不大妥当的言行。”

皇帝的脸色再次黑了:“你说什么?!”难不成他和兄弟之间的情感纠纷,还不只限于一个萧明珠?!连萧明玉也被兄弟迷惑过么?!

燕王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似的,不紧不慢地道:“弟弟当时也懵了,过后才醒悟过来。萧二小姐哪里是真对弟弟有什么想法?她不过是不服气长姐得了一门好亲事,将她比了下去,所以想要抢夺长姐的未婚夫婿,好证明自己比明珠强罢了。弟弟训斥了她几句,便避开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私下告诉了瑶枝一声。瑶枝后来传话过来,道是她私下里对着身边的乳母发脾气,发誓说总有一日会嫁得比明珠更好,把长姐踩下去!”

萧明珠当时已是未过门的燕王妃,若要嫁得比她更好,萧明玉起码也得是位皇妃才行。

皇帝立刻就有了联想。

既然萧明玉为了争一口气,打算嫁做皇妃,那肯定是要勾搭他这个储君的。他微服前往柱国将军府拜祭萧老将军夫妇,再暗中祭拜萧明珠时,她才会穿着一身月白衣裙,打扮得有几分象是萧明珠的模样出现,引起了他的兴趣。而考虑到当时曹家势大,曹皇后掌控了后宫,倘若他要封妃,不可能不经过曹皇后的点头。

曹皇后容不下一个萧明珠,为什么二话不说就给萧明玉下了旨意?她虽然一向看不上萧明玉,但当年她确实没有阻止过后者进宫。

难不成她们之间……曾经有过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皇帝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n.

第七百八十章 愤怒

很多时候,不需要燕王说得太多,皇帝就已经可以展开联想了,只要给他一个引子。

皇帝想起了萧明德一直隐瞒自己萧瑞身份的事。萧明德日前在宫中对质时,当着燕王与李瑶枝的面,承认自己是没有勇气,因为他已经隐瞒了真相这么多年,如果现在才告诉皇帝,担心皇帝会对他不满,连累一家老小,甚至连目前的官职都保不住。他说他不在乎富贵权势,但若失去了目前的官职与兵权,他就再也不能为皇帝尽忠了。他都活到这么大年纪了,若在这时候失去了一切,下半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皇帝当时信了,但如今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个随便发脾气的昏君,萧明德护住了他与萧明珠的亲生儿子,还把孩子安然教养长大,俨然已是一个人才,甚至还英勇地立下了货真价实的军功!萧明德分明是功大于过的!就算他会因为其多年的隐瞒,觉得有一些生气,也不至于狠狠地处罚对方。萧明德竟然因为害怕,就选择继续隐瞒自己,难道他对自己这个君主的信任就只有这么一点么?而且,他害怕自己受罚的心情,竟然还越过了对君主尽忠的决心,宁可让君主终生不知道自己的长子还活在世上?!

皇帝不相信萧明德是这样的人,那他这么多年来的隐瞒,就很有问题了。如果最初是因为担心曹后与曹家势大,生怕消息走漏后,孩子会遭受曹后暗害,那么如今曹家日薄西山,早已大不如前了,他怎么还是不肯开口呢?他甚至不需要去考虑萧瑞身世大白后要如何安置,那是皇帝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需要告诉皇帝,萧明珠的儿子还活着就行了!

皇帝即使不能公开认下这个儿子,好歹也能在生活、仕途、婚姻上加以关照,让这个孩子过得更好一些。若燕王没有提起过继的请求,皇帝估计自己知道了萧瑞这个孩子的身份后,多半就是这么安排的。

皇帝认为萧明德执意隐瞒萧瑞的身世,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如果说,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另一个亲妹妹萧明玉,曾经与曹皇后与曹家私下勾结,出卖了长姐萧明珠的藏身之所,以至后者受伤难产而亡……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曹皇后尚存于世。倘若这时候暴露出萧瑞的存在,令皇帝重新想起了当年的往事,要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少不得就要提起曹家偷袭萧家别院的经过。万一皇帝怀疑到萧贵妃头上,以如今曹皇后、东宫太子与萧贵妃、三皇子之间的关系,等到双方的明争暗斗进行到白热化时,前者很有可能会主动透露当年的交易真相!萧贵妃还能得着好?!

萧明德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若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除了隐瞒萧瑞的身世,尽量不让皇帝重提当年旧事,还有什么选择呢?

皇帝甚至还记起了一件燕王都不知道的往事。

当年他只带了心腹内侍,微服秘密前往柱国将军府祭奠萧明珠时,“偶遇”了萧明玉。萧明德当时是不情愿让小妹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可萧明玉一派天真烂漫,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就跟哥哥争论起来,还拿他接回家来的瑶枝说事,质问他,瑶枝抱回来的婴孩是谁的儿子?是不是大姐的?若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至今不肯给孩子上族谱?如果真是大姐的儿子,谁是孩子的父亲?哥哥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一家人呢?

皇帝这时候才震惊地知道,李瑶枝原来抱了一个孩子回萧家。可没等他问萧明德是怎么回事,后者已经跪倒在地,口称拜见皇后娘娘了。

皇后曹氏,当时正带着心腹侍女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

皇帝当时还为皇后盯自己盯得太紧而烦心,甚至存着报复的心理,过后就下旨命萧明玉出孝后入宫。皇后盯了他几眼,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问起萧明德,那个孩子是谁的?

萧明德坦承是自己的孩子。因为妹妹明珠长期在别院养病,他时不时前去探望,便与她身边的侍女日久生前,珠胎暗结。只是正妻卢氏不喜,因此他只是把瑶枝母子接了回来,却不曾给孩子上族谱。

皇帝对这种后宅女人的小心思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对匆匆赶来的卢氏训诫了两句要她贤惠,便与皇后一起离开了。

他从前没有疑心过的事,如今回头想去,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萧明玉当时真的没看见站在门口的皇后吗?她为什么会忽然提起那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没有主人家领路,皇后又是怎么走到那处僻静少人经过的佛堂的?萧明玉有没有给她提供过方便?有没有命心腹给皇后开门,同时还瞒过了萧家的真正主人萧明德夫妇?!萧明德在那一刻决定要对萧瑞的身世撒谎,固然是为了保护萧瑞,不让皇后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事后也不上报实情,是不是在为萧明玉当时的怪异举动掩饰?!

皇帝越想越心寒,越想越愤怒。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对萧明玉的恩宠,固然有补偿她日后只能在皇陵中居于偏穴的因素,但一般妃子想要还得不到呢!还有她所生的三皇子朱玏,他还考虑过让这个孩子成为储君,继承大统呢!若不是这个孩子越大性子就越偏执,还偏爱使用一些歪门斜道的小手段,不见人君的大气,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可即使皇帝不打算让三皇子继承大统了,也依然好好地安排了他的前程,特地给他寻了燕王府世子这个稳稳当当的身份。北方该打的仗都已经让燕王打得差不多了,三皇子过继出去,只需要安享富贵,做个太平王爷就行,这可远比留在京城受新帝约束要强得多了!

皇帝觉得自己这么为萧明玉母子着想,萧明玉却骗了他这么多年,心中就觉得愤怒无比!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李瑶枝的怨忿与冒犯?既然燕王说李瑶枝也是被隐瞒的那一个,只怕是错误地理解了萧明珠的遗言也未可知。不过是个愚蠢而不自知的忠婢罢了,他跟她计较什么?!眼下,他已经没心情跟个侍婢一般见识了,他更想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让死去的爱人在九泉之下能真正地瞑目!

第七百八十一章 赦免

燕王看着皇帝露出了自己意料之内的表情,终于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有些仇恨,不但李瑶枝有,他其实也是有的。哪怕萧明珠不再是他心爱的未婚妻,也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小妹子。把她害得惨死的人,他哪有这么轻易放过?从前是远在千里之外,又要顾及皇帝、萧明德等人,他只能在暗地里做些动作。如今皇帝已经决定要向曹家动手了,萧明德又因为隐瞒萧瑞身世、维护萧贵妃一事,彻底激怒了他,他如今更是对三皇子的某些作为十分不满。既然是这样,他也没必要再束缚自己了,该干什么就去干吧!反正那些人……不过是为了自己曾经的罪行付出代价罢了。

燕王用略带犹豫的语气,继续对皇帝道“皇兄,弟弟手上说不出有什么证据,或许您该再查仔细些,再下论断。毕竟……萧贵妃是为皇兄诞育过皇子的人。哪怕不考虑她多年来侍奉皇兄的功劳,也要看在三皇子的脸面上,他对此事并不知情,是完全无辜的……”

皇帝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朕自然会命人去查!不会随便冤枉了萧明玉!若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果真是她当年出卖了明珠与朕……”他顿了一顿,冷声道,“即使曾经诞育过皇子又如何?朕后宫中生过皇子的女人多了去了!难道曹氏罪行确凿,朕也要看在太子的面上饶过她么?!既然皇后尚且如此,一介贵妃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若没有她的姐姐萧明珠,萧明玉还未必能被册封为贵妃呢!二皇子的生母林昭仪与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还不是连妃位都没挣上?!

三皇子近来也是越发不着调了,要他看在这个儿子的份上饶过其犯有大罪的母妃,那是做梦!

燕王微微低下了头,心里很是满意。等到皇帝查到萧贵妃的乳母头上,就会发现她一家连出身皇城侍卫、做武官多年的女婿都死于莫名其妙的“山贼”之手,案发地县令尽职尽责地不愿意轻率结案,非要追查到底,却遭遇到京中某位“贵人”的陷害,今年要落个坏评,好好的升迁机会也丢了,而那位“贵人”的使者在当地最好的客舍留下的线索,却引向了京城“顺记”茶楼背后的三皇子……到时候皇帝会得出什么结论来,也就不用说了。

至于燕王本人派出的手下在案发地发现了线索,没有带回京,却直接在当地留下了痕迹,引导那位县令往正确的方向追查什么的……他当然不会向容易多心的皇帝透露了。

萧明玉已是瓮中之鳖,燕王无意继续插手了,免得引起皇帝的注意,反而疑心起他来。

他转而换了别的话题“这桩旧事,只能托给皇兄查问了。弟弟不日就要返回北平,关于嗣子的人选……”

皇帝从愤怒中回过神来,面色缓和了许多“啊……那件事啊,你的主意挺好的。朕已经跟太后提过了,虽说告诉太后娘娘的,是对外编造的那个说法,但太后并不在意,只要你后继有人,她老人家就会高兴了……”他看向弟弟,“本来就是要过继一个皇儿给你为子,你看不上老三,朕从前想不明白,如今却是知道了——是因为他的母亲吧?你心里过不了这一关,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萧明玉的儿子,是不是?”

燕王苦笑着低下了头“在今年以前,弟弟也并不知道萧贵妃与此事有关。那时候是真的无所谓的。只要是皇兄的儿子,哪一个都好——可明珠的儿子多年来未能认祖归宗,在萧家还要受萧明德不知内情的妻儿欺负,弟弟也委实替他委屈……既然皇上属意四皇子,不愿意放人,那重林也是很好的。”

皇帝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不错……虽然他如今只能顶着你儿子的名头,成为燕王嗣子,但横竖朕的儿子也是要成为燕王嗣子的,是老大还是老三、老四……或者说是老四、老五,原也差别不大。若不是曹氏胡为,当年瑶枝为你怀上的那个孩子早就平安降生了,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燕王世子。既然瑞儿如今顶了这个孩子的身份,那就让他过继到燕王府去吧。朕一直未能尽为人父的责任,今后也不可能认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他一二了……”

他再次看向燕王“皇弟此前央朕放过李瑶枝,虽那贱婢愚蠢,可她确实言行不恭,冒犯了朕……”

燕王忙道“皇兄只当是看在重林面上了!那孩子对自己真正的身世一无所知,一心只认瑶枝为亲生母亲。倘若瑶枝身死,只怕那孩子会伤心难过啊!皇兄,瑶枝不过是一介婢女,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可若是她能让重林那孩子心情愉快,您就当是赏了他吧!”

皇帝轻轻笑了笑“急得什么?你嘴里说着不在乎,其实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老情人去死呢。没想到,朕的兄弟原来还是个痴情人!”

燕王噎了一下,轻咳两声,故作目光闪烁状“皇上说笑了。”

“每次想要装模作样的时候,你就不喊皇兄,改喊皇上了!”皇帝如今已经不生李瑶枝的气了,还有心情打趣兄弟两句,“罢、罢、罢,朕就如你所说,只当赏自己的儿子了。不过是个自小照料他长大的婢女罢了,哪怕是顶着生母的假身份,也只是个下人,不值得什么。只是那贱婢冒犯朕在先,朕不能不罚。就让她出家吧,到北平去出家,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了。让她用下半辈子去为明珠与瑞儿祈福,不许她享人间富贵!”

燕王连忙起身谢恩。

李瑶枝的问题总算解决了。燕王并不在意皇帝的赦免还带有条件,只要到了北平的地界,事情还不好办么?在北平城内寻个环境好的庵堂安置李瑶枝就是了,让王妃多捐些香火银子,还怕李瑶枝日子过得不舒坦?萧瑞想要去探望也方便。本来,她在柱国将军府里住着,也是一年到头都在念经礼佛,为旧主萧明珠与萧瑞祈祷,换个地方住,生活还是一样地过,还能时常得见王妃、萧瑞与琼叶等故人的面呢。

燕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却忽然听得皇帝喊他,问起了另一件事“太后既然已经知道了瑞儿的事,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过问他的婚事了。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了,萧明德竟然还没有为他说亲,真是该死!你先前好象提过,已经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是哪家的女儿?若是不好,朕可是不答应的!这个孩子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朕定要补偿他一个十全十美的名门闺秀!”

第七百八十二章 婚姻

眼见着皇帝将注意力转向了稍微轻松些的话题,燕王面上也露出了微笑来:“皇兄应该还记得那姑娘的父亲,就是现下任职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的谢璞,是他的嫡女,今年刚刚及笄。”

皇帝想了想,记起了谢璞是谁,随即眉头一皱:“怎会是他的女儿?!曹氏害死了明珠,你却要将曹氏的外甥女嫁给瑞儿为妻?荒唐!”

燕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皇兄误会了,并不是谢璞与曹氏女所生的长女,而是跟正经原配文氏所生的次女,年纪要稍微小几个月,在姐妹中行二。不瞒皇兄,这个人选还是重林自己看中的,因担心自己是武将出身,还出自外戚之家,生怕谢璞嫌弃,不肯许婚,他还费了不少心思,央弟弟出面做媒呢。谢璞倒是很给弟弟面子,听闻是弟弟出面做媒,立时就应了,只是需得让男家先行提亲。萧明德却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硬是不肯答应重林的请求,明明没有合适的人选,还非得坚持从旧部的女儿里挑一个,说是庶子娶个四五品武官的女儿就差不多了,三品高官之女委实出身太高,重林配不起。”

“荒谬!”皇帝顿时气得笑了,“若这话是他老婆说的,也就罢了,他明明知道瑞儿是谁的骨肉,却这般贬低孩子,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皇帝对萧明德的不满又多添了几分,也不打算在弟弟燕王面前继续骂人了,反正他过后可以把萧明德叫进宫来当面骂。

他更关心萧瑞的亲事:“瑞儿怎会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若是谢璞与元配之女,出身倒也罢了。只是他那元配,记得是个柔弱的女子,明明占着元配嫡妻的名份,却被曹氏女挤兑得仿佛偏房妾室一般,这等女子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知是何等性情,真能配得上瑞儿么?!还是该挑个名门大族出身的端庄淑女,日后才担得起燕王世子妃的职责。”

燕王微笑道:“重林的婚事,瑶枝是没法插手的,萧明德大约也不上心,但弟弟与王妃却留心多年了,原也想过要给他挑个端庄大方、贤惠能干的世家闺秀,还暗地里相看过几位。可不等王妃挑中人,重林自个儿就提出了人选。他如此殷殷切切的,人选也还不错,弟弟与王妃又怎么好驳回去?少年心热,万一让他伤心了,便不好了。

“不过弟弟也设法让王妃和琼叶向他打听过,他是怎么认得人家女孩儿的?他说,是当年谢璞身陷牢狱时,他为了照看好友歧山伯世子董慧武,跑到大理寺做过几天狱卒,正好就负责谢璞所在的囚室。谢家家眷前去探监时,就是他领的路。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竟然一眼就看上了人家的女儿,还仔细打听了人家的出身来历,耐着性子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了,便越过萧明德,直接求我做主了!他为了这桩婚事,竟然如此有耐心,可见是一心要娶那姑娘。那姑娘既然没什么不好的,弟弟便没有回绝的理由,只得应了他。”

皇帝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这个孩子……能沉得住气,认定了人便轻易不改初衷,果然是朕的骨肉!朕当年见明珠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同样也是认定了便不放手,等到时机成熟……”他忽然顿住,醒悟到自己在曾经和萧明珠定亲的弟弟面前失言了,下意识地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面带微笑,仿佛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是呀,很多时候,弟弟看他的脾气,都有些象皇兄与明珠年轻的时候呢。”

皇帝干笑了两声:“是么?如此甚好。”他顿了一顿,决定避开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谢璞的家世略单薄了些,眼下的官职只是从三品,也有些低了。他的女儿配瑞儿,若瑞儿只是寻常官宦人家子弟,倒也罢了,可瑞儿马上就要被册封为燕王府世子,朕便觉得……有些不大般配了。就算朕不说什么,太后那里也是要埋怨的。”

燕王笑笑:“这个问题倒好办。不瞒皇兄,北平布政使老迈多病,早已有告老之意,只是不放心儿孙们,才勉力支持罢了。刚刚结束的秋闱,他孙子考中了举人,算是家族后继有人了。弟弟出发上京前,他便透露了口风,想要致仕。弟弟早有准备。谢璞这些年在北平担任布政使司左参政,一向做得很好,乃是布政使的得力助手。布政使告病的日子,公务多是他处理的。既然布政使有意告老,另从别处调人过来,一时上手不便,也容易耽误事儿。倒是谢璞是个熟手,资历也有,素来布政参政升布政使的例子也多,索性就让他接任得了。为此,谢璞三年任满,考评上上,本来已经可以升迁回京了,叫弟弟硬留了下来,预备接任布政使一职。此事弟弟先前已有奏本呈上,皇兄可还记得么?”

皇帝确实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之前的奏本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朕记得。既如此,从二品布政使之女……身份倒也说得过去了。可谢家根基浅薄……”

燕王打断了他的话:“皇兄!未来燕王妃的娘家,怕什么根基浅薄?!若是世家大族,才让人担心吧?!”

皇帝面色顿时一肃,想起自己后宫的情况,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当年你求娶岳氏时,私底下也曾跟朕提过,不怕岳家门户有亏,势单力薄,只要岳氏教养品行出众,能当得起燕王妃职责,家世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了。倘若家世太好,反而要担心……她的家族会插手进燕王府事务之中……”他转头看了弟弟一眼。

燕王郑重地点了点头:“先嗣母与嗣祖母,皆是大族之女,因此,即使失去了夫家支持,她们也依然能得到娘家庇护,以至于如今插手北方军务,尾大不掉。弟弟又要碍着孝道与名声,不敢轻易下狠手,这些年十分头疼。幸好岳家人一向安分守己,只关门读书,族中子弟出仕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谢家根基浅薄些不打紧,没有了曹氏女这一层姻亲关系,反倒是难得的清白正经人家。谢璞又一向忠于皇兄,为了皇兄的大计,连百万家财都是说舍就舍的。除了这等忠直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弟弟上哪儿找更适合重林的媳妇儿去?”

第七百八十三章 嫌弃

若不考虑一般世情,只从政治影响出发的话,皇帝立刻就接受了燕王的思路。

他还道:“也罢,既然瑞儿自己看中了谢璞的女儿,谢璞的官位、人品也还凑和,那就成全了他吧!即便成婚之后,有什么不如意之处,瑞儿贵为燕王世子,想要纳侧妃妾室也容易。侧妃可协理王府事务,朕也可以多赐几个美人侍候他,总会让咱们自家的孩子顺心如意的。”

燕王笑笑,对此不置可否,转而提起了正事:“皇兄已经决定了?要正式册立重林为燕王世子么?可皇兄本来已经放出风声,打算将三皇子出继的,眼下忽然改了人选,要如何向朝臣交代?若是先恢复重林的身份,少不得会有朝臣拿他的出身挑三拣四。虽说他日后便是弟弟名下唯一的子嗣,这世子的名份是跑不了的,可这种事没一年半载的功夫,恐怕也定不下来。弟弟却还有边境军务与辖地政事要处置,不可能在京城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就连重林,也不合适留在京中,直面他人非议抵毁呢!”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你先带着孩子回北平去,对外只说是你的儿子。世子不世子的,就等朝中议定了,再下旨册封也不迟。在那之前,你跟瑞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把他护好了,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惹事,你都只管打回去,不必顾虑太多。”

至于三皇子朱玏,皇帝如今已经打消了将他过继的念头。且不说萧明珠与他的亲骨肉比萧明珠妹妹为他生的儿子更重要,光是萧明玉身上的嫌疑,也令他心中膈应不已。倘若他查出萧明玉确实干了那些恶事,别说专门替她的儿子择定一个富贵无忧的未来了,他怕是连多见他们母子一面,都会觉得不耐烦,直接将他们与曹皇后、太子这对母子并列,视作平生最厌恶之人了!

再者,虽然萧明玉才是可能的首恶,她所生的三皇子当年还未出世,是无辜的,皇帝也曾真心疼过他几年,并且用心教导,有意令他继承大统,可无奈这孩子太让他失望了,总是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却聪明不到点子上,专爱弄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全无人君气象。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储君?!

皇帝想起自己的五个儿子,便忍不住想叹气。

长子萧瑞直至如今方才身世大白,却已错过认祖归宗的最佳时机,只能以燕王之子的身份回归朱氏宗室,却是终生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唤他一声父皇了。这孩子固然聪明、英勇,人品也过关,还重情重义……没有资格成为储君,便一切免谈。不过,他今后能继承燕王府,负起守边重任,倒也合了他的品性与本事。若他从一出生就在宫中长大,不做储君的话,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前程了。

次子东宫太子朱瑸,曹后所生,在曹氏与曹家众人的教养下,曾经也有过乖巧的时候。皇帝从前不满他对曹家过于顺从,等到发现他原来也会与曹家有矛盾时,还生出过几分希翼来,没想到他不听曹家的支使了,却又改而听起了身边侍妾的耳边风——那女子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罪臣家眷——做出许多荒唐之事,令朝中众臣失望不已。皇帝从此对他彻底不抱希望了,早有意要废了他,只是暂时还找不到理由,只能先把曹家解决了再说。

二皇子朱瑛,昭仪林氏所生,小时候也颇得皇帝欢心。无奈林氏出身低微,眼界不高,养出来的儿子也是好勇斗狠,心胸狭窄,与人争斗时,为达目的,往往无视大局。这样的人,做个太平王爷,尚且容易招惹祸患,更别说是做一国之君了!皇帝担心他一旦继位,日后边疆怕是要多事,徒耗国力,于社稷无益,因此早早就将他踢出了储君候选人之列,刻意做出疼爱他、器重他的假象来,不过是为了刺激曹后与曹家人罢了。

四皇子朱珞倒是个好孩子,虽然年纪尚幼,却难得聪明伶俐,又知所进退,不但能讲道理,也知道顾全大局。虽说眼下看着,他脾气有些太好了,行事总透着几分稚嫩,可他这才点年纪呢!皇帝有信心,只要自己好生教导他几年,这些不足之处都是可以克服的!

况且四皇子的生母娘家是四妃中最不显赫的一个——那日后就不必担心外戚会坐大。他本身与燕王府关系最和睦,原本也确实是打算过继燕王府的,如今父子缘份虽没有了,但若能因为与燕王一家的良好关系,与长兄萧瑞结下良好的兄弟情谊,日后兄弟齐心,定能把国家社稷治理得更加太平稳定。

皇帝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回头再看一眼三皇子,越发觉得不耐了。他忍不住向弟弟燕王抱怨:“汾阳王兄昨儿带着儿子进宫告状,幸好事先禀明朕,请求摒退了左右,否则朕这张老脸都要叫老三丢光了!他心里不乐意娶蓝氏为妻,朕是知道的,不就是因为蓝氏名声不好么?可她的坏名声,跟老三脱不了干系,实际上是真坏假坏,他自个儿心里明白,这又有什么好嫌弃的?!林氏给老二挑了个武将之女,太子妃又是薛老头的孙女儿,文武都全了,可开国勋贵之后,皇亲贵戚之家,却连一个皇子妃都没摊上,早就在太后与朕面前哭了不知多少回。朕想着,老三娶个勋贵之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将来他去了北平,京里的流言蜚语也传不过去。没想到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他哼哼了两声:“为了不娶蓝氏,竟然硬要往自个儿头上栽赃一顶绿帽子……他这是什么臭毛病?!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

燕王轻咳了一声:“三殿下……也是小孩子家不懂事。他一心想求娶表妹,哪里乐意另娶他人?萧明德的嫡女,也不可能屈居侧妃之位呀。”

皇帝顿时又想起了萧明德来,沉下脸道:“朕如今也不知道明德心里在想什么了!倘若他当真无意将女儿嫁给老三,为何不早早把女儿嫁出去?!他如此苛待朕的瑞儿,心里当真没有等老三做了储君,便顺水推舟成为未来国丈的想法么?!明珠到底已经去了多年,在他心里,怕是比不得已经做了贵妃的活妹妹吧?!”

燕王乐于看到皇帝整治萧明德一家,却无意插手其中,免得回头引来皇兄的猜忌。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它:“皇上,方才弟弟进宫时,遇到太后身边的宫人,让弟弟把重林带进宫来,给太后见一见,您觉得如何?”

皇帝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就让母后见一见吧……只是见一见而已。孩子离京之前,暂时不要惊动太多人,更不要让曹氏注意到他,对他不利……无论是宗室玉牒记名,还是公布身世,朕都会等你们离京之后再办的。你记得,千万要把他护好了,别让他受委屈。”

燕王郑重行礼:“臣弟领旨。”

第七百八十四章 好消息

燕王出宫后,立刻就命人给萧瑞带了话,命他到燕王府来。

萧瑞等着他进宫的结果,已经等得心急如焚,闻讯连忙赶去燕王府。当他看到燕王那平静微笑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下顿时一松,也忍不住露出笑来:“父王,看来您有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燕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命人上茶点,等下人退去,方才将自己面圣的经过稍作修改,然后说了出来,最后道,“虽然皇上依然有些余怒未消,不乐意叫瑶枝享人间富贵,但瑶枝的性情,本来也不稀罕这些。她吃斋礼佛多年,一直在为明珠祈福,如今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过这种日子罢了,没什么不习惯的,你也不必为她担心。过两日咱们回北平时,就直接将她带回去,让王妃与琼叶在北平城里给她找个妥当的庵堂安置,你想去探望她也容易,她还不必再受萧明德妻妾的闲气呢,日子怕是会过得更舒心些。”

萧瑞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心情却好不起来。他还想着要接姨娘出去奉养,让她好好享几年福呢。等将来他娶了慕林回来,生下儿女,姨娘必定会更欢喜。如今却因为皇帝的旨意,姨娘不能留在他家中安享天伦之乐,只能另寻庵堂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孤单一世……实在是太苦了!

他低声问燕王:“父王,这件事……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么?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如此大发雷霆,连您亲自求情,都不肯放过她。若我去御前为姨娘求情,皇上的怒火会不会稍稍平复一些?”

不会,他的怒火恐怕只会烧得更烈。

燕王不动声色地压住了萧瑞的肩膀:“不要着急,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都未必听得进去,兴许还会因为嫌烦,开口罚得更重一些。咱们先把瑶枝带回北平去,到了北平城,天高皇帝远的,只要明面上的功夫过得去,私下你是如何安排你姨娘的,皇上又怎会知晓?既然说好了要把你记在明珠名下,那旁人就不会怎么注意你姨娘,她也能清清静静地过上几年。等事过境迁了,京里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你又立了功劳,便可以寻个皇上高兴的时候,悄悄儿求他开恩,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呢?”

萧瑞大以为然,忙起身向燕王行了大礼:“多谢父王提醒!”

“好孩子,跟父王客套什么?!”燕王一把将他捞住,又拉回身边坐下,“咱们以后就是最亲的亲人了,要一块儿生活的。这些年父王失职,叫你受了许多苦,只要能让你高兴,这点小要求又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可以再大胆一些,放心跟你父王我撒娇吧!”

萧瑞从来就不是喜欢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性子,对此只能干笑两声,打哈哈混了过去。

他心里还略有一些伤感。就算燕王没提,他也察觉出来了,虽然李瑶枝为燕王生下了他这个儿子,但十几年过去,燕王对李瑶枝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兴许他对早已死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萧明珠,感情都比对李瑶枝这个旧情人更深一些。之所以愿意帮忙救她,完全是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而已。姨娘李瑶枝不但失去了夫婿的关爱,还因为皇帝的旨意,今后必须离开儿子身边,去庵堂里清修。萧瑞打从心里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感到难过。

燕王迅速察觉到了萧瑞的难过,但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定与李瑶枝要出家相关。皇帝都已经下了口谕,他这个臣弟还能如何?要想办法,也得耐心地寻找合适的时机,现在真的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皇帝的怒火转移到曹后、曹家、萧贵妃与三皇子身上的。只要皇帝的怒火发泄出去,李瑶枝未来要如何安置,真的只是小事而已。反正在燕王府的地盘上,事情都是他说了算的。只要他尽快把人带回北平就好了。在京城里的夺嫡之争有结果之前,他都不打算再沾染这滩浑水。

为了让萧瑞重新打起精神来,燕王转移了话题:“皇上关心地问起了你的婚事,我把谢璞次女的情况说了。皇上不是很满意,但知道你喜欢,也没有再反对。但你日后若与谢氏日子过得不和睦,皇上随时都有可能赐下美人,或是给你挑个大家出身的侧妃什么的,所以你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要太任性才好。谢氏嫁给你,一生荣辱喜乐便都系于你身。想想你俩识于微时的情份,人家姑娘还等你等了两三年,你可不能太没有良心!”

萧瑞面色顿时一肃:“父王放心,儿子明白的。儿子除了谢二妹妹,心里原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燕王笑笑:“情浓之时,什么情话说不出来?但这份心意若要一生不变,才是难事。但愿你这辈子都会记得今日这番话。否则我这个做父王的厚着脸皮替你骗来了人家的宝贝闺女,却在你这儿受了委屈,父王日后也没脸去见手下的得力干将了!”

“我才不会呢……”萧瑞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了两声,却没有争论下去。这种事没什么好争辩的,反正他会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明。

燕王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太后想见你,她还不知道你生母的事,皇上与我都稍稍含糊了一下。不过我会陪你进慈宁宫去拜见的,到时候我提一提明珠,再把你姨娘说成是替故主抚养遗孤的忠婢,太后慈爱,定会嘉奖于她。知道皇上迁怒,命你姨娘出家,太后娘娘也会有所补偿的。你到时候多说几句好话,哄得太后开心,日后想要替你姨娘求情,也就更容易了。”

萧瑞连忙答应下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燕王让萧瑞留下来陪自己用晚饭,饭后亲自送这个儿子出了王府:“回去就收拾东西吧,明儿就直接搬过来。你姨娘那边倒是不必担心,燕王府的船队就停在码头上呢,让你的人把你姨娘送过去,自会有人安排她提前上船住下。等我们离开了京城,你再挑时间过去看她也不迟。在那之前,还是稍稍忍耐一二,别引起外人的注意。”

萧瑞自然无有不应。返回柱国将军府的路上,他脚履都变得轻快起来,心里琢磨着得给谢慕林那边递个信去,也让她安安心,顺道郑重谢一谢她。若不是她的提醒,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救下了自家姨娘。

正走路间,他前方忽然有人影一闪,有个黑影从路边窜了出来,叫唤了一声:“二表少爷!”

他差点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得是三皇子从前的婢女,不由得把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

第七百八十五章 被抓

连珠是在三皇子小时候侍候过他的宫人,颇得他重用。不过后来出宫嫁人,有几年不见,直到她死了丈夫,才回头投奔旧主,以替萧贵妃与三皇子在宫外跑腿办事为代价,获得这两位贵人的庇护。

但萧瑞对连珠没多大的好感,小时候他留在三皇子身边做伴当时,没少受到她的差别待遇,也曾替她背过摔坏杯子花瓶、折断花枝之类的小锅。等她在宫外替三皇子办事了,他又因为看不惯三皇子的一些作为,对于身为帮凶的连珠,越发心生恶感了。此时他心情正佳,却见她忽然出现,自然觉得大煞风景。

可连珠却是一脸的惶然失措,在月光下显得面色格外惨白,说话的语气也是慌慌张张的:“二表少爷,不好了!徐来顺……徐来顺叫官兵抓走了!”

萧瑞挑了挑眉:“徐来顺?他犯了什么事?”

“不……不知道呀!”连珠惊慌失措地回答,“傍晚我去顺记盘账,顺道将上个月的收益收起来,预备明儿进宫见三殿下的时候报上去,还没到顺记门口呢,就见到徐来顺和七八个人叫官兵押走了!连顺记都叫官府查封了!我找附近店铺的人打听,只知道来查封顺记的不是应天府的官差,说是什么惹不得的要紧衙门,是替皇上办事的!我见那些人说不出到底是哪个衙门如此大胆,竟敢对三殿下的人出手,可问起徐来顺是犯了什么事,却没一个能说得清楚的,只有一人自称消息灵通,说是他犯了杀人的大案!”

萧瑞心里顿时明白了,定是燕王在皇帝面前给萧贵妃与三皇子上的眼药起了作用。

皇帝的行动还挺迅速的,一旦决心要彻查,半天的功夫就已经查到顺记的徐来顺一干人等了。想必是皇帝打算查萧贵妃的乳母这个知情人,又知道她的女儿是嫁给了宫中侍卫出身的武官,只需要让人去一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这乳母一家连女儿女婿在内都死于非命了。宫中侍卫出身的武官,家世再不显,也自有亲友人脉。而这样的武官竟会在上任途中死于山贼之手,怎会不在侍卫、武官的圈子里引起轰动?只要有一人将这个消息报给皇帝知晓,皇帝立刻就会想到这里头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皇帝压根儿就不用派人慢慢细查,只需要认定是萧贵妃杀人灭口,直接命人拿下她在宫外的人手便可。反正最后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查到,皇帝也不会在乎的,随便赐些财物给萧贵妃,也就能安抚过去了。萧贵妃得不到真正手握实权的兄长萧明德在政治、军事上的支持,对皇帝的威胁性远远比不上曹皇后。

萧瑞自己也都是听燕王说了,才知道萧贵妃的乳母一家死得如此干净,连不相干的女婿都没被放过,深感自己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萧贵妃的心狠手辣。但他心里总觉得萧贵妃这么做,实在有些不明智。那乳母一家都随女儿女婿外放得远远的了,何必还非要赶尽杀绝?即使“山贼”这个借口再方便好用,也不是次次都能奏效的。那武官好歹也是个台面上的人物,死得如此憋屈,亲友怎可能不去追查?再摊上个较真负责任的县令,这种事就更不好说了。

三皇子与他手底下的徐德旺、徐来顺因为那县令不肯听话,就在吏部使手段,故意毁人前程,更是画蛇添足。他们这是生怕皇帝没发现他们与那乳母一家的死有关么?!

萧瑞在心里对萧贵妃与三皇子母子俩这招狠辣手段频频摇头,面上却不露异色,只问连珠:“既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只管明儿把事情报上去就是了,跑来找我做什么?!”

连珠颤着声音道:“我当时见状不好,立刻就赶去宫门了,想趁着宫门下钥之前,给三殿下传信。可今日守宫门的几个相熟的将官都不在,有人是轮休了,有人据说也是被皇上的人带走了,剩下的守口如瓶,无论我如何追问,都不肯告诉我是出了什么事,反而一改平日里的殷勤客套,对我呼呼喝喝的,全无礼数!

“我觉得不对劲,见从他那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只得去了别的宫门,找那些不怎么相熟的将官,求见三殿下。可那些将官说三殿下被皇上禁足了,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我只得改而求见贵妃娘娘,他们不但没答应,还反过来问我是做什么的。我生怕有异,只得假称自己是娘娘身边的旧人,循例回宫给娘娘请安的。他们说今日天色晚了,叫我改日再来,直接把我撵开了……”

萧瑞淡淡地道:“他们这话也没说错。这都快天黑了,就算宫门还未下钥,也没有这时候才放人进去的道理。你再急着想见贵妃娘娘,也要等到明日一早,宫门开了,才好去递牌子的。都象你似的,慌慌张张地就要去闯宫门,便是守门的将官本来没起疑心,也要担心你想做些什么不好的事了。”

连珠抹了一把脸,稍稍冷静了些:“二表少爷说得是,我是这会子急得昏了头,才失了礼数,叫您见笑了。”她顿了一顿,“可三殿下被皇上禁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徐来顺被抓,该不会也是……”

萧瑞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知道徐来顺奉命带人灭口的事儿,但萧贵妃乳母的女儿从前也曾与她共事,嫁得又比她好得多,素来是这帮宫人艳羡的对象。今日她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萧贵妃与三皇子身边的旧宫人当真会一无所知么?若她知情,会直接把“三皇子被禁足”与“徐来顺被皇帝的人带走”这两件事连系起来,也就不难理解了——她是清楚三皇子做了胆大包天之事的!

萧瑞心里有数,却牢记着燕王的嘱咐,不打算透露半点实情,还有意拖一拖对方的后腿:“三殿下被皇上禁足,大约跟汾阳王父子进宫告状一事有关——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关于三殿下陷害蓝家小姐与汾阳王世子失败的事?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呢!贵妃娘娘怕是也讨不着好。你在这时候,最好别给贵妃娘娘与三殿下惹麻烦了,遇事都该三思而后行……

“至于徐来顺,你确定他没干什么不法之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你该知道,如今三殿下与太子、二殿下正斗得如火如荼,对方用什么手段打击三殿下都是有可能的。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顺记背后的靠山是谁,而徐来顺……别怪我说得难听,他平日里行事也太嚣张了些,一旦被人抓住把柄,轻易就会牵连到三殿下头上。你最好设法找官府的人打听打听,他被抓总会有个由头的。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才好去见贵妃娘娘与三殿下。否则,只告诉他们徐来顺被抓,别的却一问三不知,娘娘与三殿下要你何用?!”

第七百八十六章 沉默

若论到耍心眼,连珠哪里是萧瑞的对手?被他一番话说下来,早已惭愧得垂手低头了。

她还十分恭敬地请教萧瑞:“我该上哪个衙门去打听呢?听闻二表少爷对大理寺最为熟悉,不知……”

不等她说完,萧瑞就打断了她的话:“倘若你能确定徐来顺是被关进了大理寺,我还能想办法帮着打听打听。可若他不是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别的衙门我可插不进手去。我离开京城已经有许多年了,又没打算在京中任职,往日的人脉早已靠不住了,只怕还不如徐来顺交游广阔呢,也未必比得上你认得的文武官员多。你来找我请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连珠干巴巴地说:“二表少爷言重了。那……我去打听!若徐来顺是被带去了大理寺,那一切就好办了!”

萧瑞当然知道徐来顺不可能被带去大理寺的,大理寺的主官再受皇帝信重,这种关系到皇帝旧情人之死的秘案,皇帝也不可能叫外人插手。只怕连通政司的人都不会知晓。萧瑞猜想,应该是皇帝派了心腹侍卫或内臣出动,直接将徐来顺带到宫中某个隐秘的地点审问了。连珠若找去大理寺,纯粹是浪费时间而已。

萧瑞当然不会介意让三皇子的人浪费时间,他甚至还建议连珠:“除了大理寺外,最好连刑部、应天府的人都问一声。哪怕不是这两个衙门的官差把徐来顺带走了,他们也有可能听到些什么风声。能对三殿下的产业动手,这背后指使之人定不简单,若是别的贵人倒还罢了,太子也好,二殿下也好,只要皇上愿意替三殿下做主,便出不了什么事。但若动手的是皇上……”他顿了一顿,“那就必定是桂园之事使得皇上无法再容忍下去了,打算要给三殿下一个狠狠的教训。那就麻烦了,三殿下为了将来,这回还是老实赔罪的好。”

连珠顿时哭丧着脸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呀?!殿下心里是万万不愿意娶蓝小姐为妃的。且不说表小姐那儿还等着信儿呢,燕王殿下就在京中,若他这就要把嗣子人选定下,直接带回北平,那我们殿下还能如何挽回局面?!”

萧瑞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一点你们殿下就不必担心了。我刚刚从燕王府出来,听说燕王殿下已经打算离京了。他急着回去处理边军事务,不可能一直滞留京中的。至于嗣子的人选,皇上也跟燕王殿下商量好了,暂时按下不表。三殿下且还不必着急呢。”

连珠闻言惊喜不已:“此话当真?!”

“我哄你做什么?”萧瑞淡淡地道,“三殿下在长公主招待燕王殿下的宴会上闹了这么一出,燕王殿下心里还不知如何膈应呢,怎么可能乐意认他做儿子?你若见到三殿下,只管让他安心。皇上怕是不会再提起让他过继之事了。”

连珠的脸色变了变,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该发愁。她当然知道自家主上三皇子万般不情愿被过继到燕王府去,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摆脱这个不幸的命运。可是……被人嫌弃和自己使计摆脱,这是两回事。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嚅嚅低语:“这个……燕王是怎么知道的?听说当时事情并没有闹大,难不成是蓝小姐和汾阳王世子告状了?他们怎么敢?!”

萧瑞冷笑一声:“这两位正主儿怕是未必有脸告诉外人,自己被三殿下算计了。可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燕王殿下与长公主又离得不远,哪里瞒得过他们?三殿下这一回真真是犯蠢了!不过,他只怕未必会这么想,反而认为自己算无遗策,嫌我的话不中听,恨不得我滚得远远的吧?!”

连珠干笑了两声:“您言重了,三殿下一向最看重二表少爷……”

萧瑞没心情跟她继续纠缠,便道:“行了,你若实在查不到徐来顺的下落,就想法子进宫请贵妃娘娘示下吧,不要再来找我。我马上就要去北平了,今后还不知几时才会回来呢,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的。”

连珠忙问:“二表少爷的新官职已经定下了么?是什么职位?在哪里当差?在北平么?!”

萧瑞顿了顿:“是啊,北平,就在燕王府。这事儿你们殿下以后会知道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已经把月亮遮蔽了大半,路上似乎显得昏暗起来,“没事就走吧。大晚上的,宵禁也快要开始了。我有武职在身,遇到官兵也不打紧,你一个平民百姓的,难道还要祭出三殿下的名头来唬人?三殿下这会子正麻烦缠身呢,你休要给他添乱!”

连珠连忙低头应是,等她重新抬起头来时,萧瑞早已走得远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珠留在原地,忽然又觉得惶然起来。萧瑞好象给她提了不少建议,可那些建议……好象都不大帮得上她的忙;答应了说可以去大理寺打听消息,可又叫她别再来找他了。她真的要靠自己去打听清楚徐来顺的案情,再进宫去报告贵妃娘娘与三殿下么?还是先向贵妃娘娘报信,再回头打听徐来顺的下落呢?连珠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地转身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去。

萧瑞自然不会在意连珠的心情。他赶回柱国将军府,这一次经过萧明德的院子门前时,没有再犹豫驻足,只是远远地行了一礼,便迅速赶往李姨娘的小院了。

萧明德站在窗前,远远看着教养多年的外甥在院门外匆匆走过,板起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妻子卢氏在烛光的另一头小声抱怨着:“你若早说瑞哥儿的父亲是燕王,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痞匪徒,我这些年也不至于给孩子脸色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燕王府偌大的家业,连个儿子都没有,只得一位郡主,皇上与朝臣早就在为嗣子的事儿犯愁了!倘若你早早说出,当年明珠还给燕王留下了血脉,外头的人也不至于总是说明珠的闲话。不就是未婚夫妻年纪小不懂事,还未完婚就弄出了孩子么?再难听也难听不过失身于歹徒!咱们家也能比现如今更加风光了!你想要再往上升一两级,也不是不可能的!皇上更不可能生出把三殿下过继出去的念头,那就不会给他挑那个蓝氏为正妃了!老爷,你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萧明德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仍旧沉默着,面无表情。

第七百八十七章 异状

谢慕林收到萧瑞的来信,得知李姨娘已经脱离了危险,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萧瑞这封信是通过北瑞堂的掌柜连同一大箱膏药一块儿送过来的,可能是考虑到中途可能会落入旁人手中的关系,他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暗示了一番,又提到自己将会与李姨娘一同随燕王离京,届时再详谈。

谢慕林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解决了麻烦的,但事关他的身世秘密,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寻根究底。反正过几天再见面时,他总会告诉她的,她就没必要着急了嘛。

谢家兄妹这边,行李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生活的必需用品而已,但随时都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收拾完毕,然后装车走人。谢显之已经跟小庄那边通过信,确认了会合的时间,便跟谢慕林商量,是不是要提前到小庄上去?只是谢慕林考虑到小庄子的房舍有限,未必住得下那么多人,就算挤下了也可能不会太舒适,问明了出发的日期后,还是决定要留在城里,直到启程那天再一大早出发。倒是大部分行李可以先运到小庄码头上装船,一部分仆人也可以先行一步。到时候他们兄妹要前往码头,也更便利些。

谢映芬则请示了兄姐,要求先一步带着姨娘宛琴与弟弟谢涵之前往小庄,理由是:“四弟身体不好,早上不能起得太早,不然那一天都会没有精神的。与其叫他早起,还不如让他先到小庄上去呢。精神若不济,坐船时就更容易晕船了!”

她这个理由很是务实,谢慕林同意了。反正小庄上房屋再少,也住得下他们母子三人连带数名近侍。

宛琴却出人意料地不是很乐意,她表情挣扎地说:“前一日让四少爷早些睡下就是了。去小庄上住,都是村舍,不知道干不干净,用的铺盖家什伙儿也远不如家里,四少爷会不习惯的。”

但谢映芬很坚持,谢涵之偷偷看了生母几眼,也站在了姐姐这边。宛琴的反对意见对于谢慕林来说,压根儿不值一提,这件事就照着谢映芬的意思办了。

大金姨娘倒是很想先去小庄,但谢映容则坚持留在珍珠桥大宅。她还在等待着卞大姑娘的来信。虽然她已经失去了参加两个重要宴会的机会,但还能借着卞大姑娘那边的书信,探听万家的消息。她心里对卞家人充满了怨念,但还是要表现得亲切而友好,仿佛全无心机一般。她不甘心毫无作为就离开京城,前往北平接受自己平庸的未来,还在作最后的挣扎。大金姨娘一边为这样的女儿心痛,一边也只能留下来陪她了。

谢老太太则坚持要留在“自家”的大宅里,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刻为止。从来到京城,她就下意识地把小庄当成了二房宋氏的“地盘”,她的“地盘”则是珍珠桥的这座谢家大宅。她才不愿意跑到宋氏的“地盘”上看对方的脸色呢!

谢显之试图劝说她,提前到小庄上住着,出发时可以更加从容,不然以她慢腾腾爱摆架子的作风,真到出发那日,很有可能会耽误了时辰。

但谢老太太就是不答应。

谢慕林反过来劝谢显之:“老太太既然拿定了主意,大哥就由得她去吧。反正出发的日子、时辰都已经定了。这回是跟着燕王殿下北上,我们的船队是要跟着燕王府的船队后面走的,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家做主。倘若到时候老太太闹脾气,落在了后头,我们也没法迁就她老人家。因为燕王殿下明令咱们家必得跟上,到时候也只好将老太太留在京城,我们兄妹随嗣祖母北上了。不过也还好,这座大宅虽然冷清了些,侍候的人少了些,也不至于供不起老太太一日三餐。大不了咱们中途打发人把老太太的行李运回来,再将她老人家送回老家奉养便是。想必族人们会替我们照看好她的。”

谢老太太在旁听得分明,她怎么可能愿意回到谢家族里去?就算没有宋氏,宗房与旁支房头那些对她素有偏见的族人也难缠得很,她才不要回去受气呢。她要去北平做风风光光的老封君!绝对不能让宋氏抢了她的风头去!

她立刻就说:“我才不会拖你们的后腿呢!当日出发,我也是能赶上出发时辰的!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会分不清轻重么?!”

一旁的珍珠、何婆子与蒋婆子也纷纷表示,会保证谢老太太当日及时做好出门准备,绝对不会耽误大家行程的——开玩笑,若是谢老太太不能跟上燕王府的船队,她们岂不是也要跟着留下?京城的生活兴许舒适安逸,可全家人都在北平,只留一位老太太在此,再舒适安逸的生活也是没有保障的!

不管怎么说,谢老太太能做出这样的保证,谢显之也能松口气了。他与二妹谢慕林离开金萱堂时,还小声夸奖她做得好呢:“若没有二妹这招激将法,唬住了老太太,只怕她老人家到时候真会拖慢了大家的行程呢!”

谢慕林好笑地看了谢显之一眼:“哟,没想到大哥还知道激将法?我以为你不会听出来呢。”

谢显之有些哭笑不得:“二妹,你别把大哥当成是傻瓜呀,我只是读书读得有些呆,但真的不是蠢货!”

兄妹俩正说话间,便看见宛琴带着一个丫头,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正摇摇地朝金萱堂走来,看到他们,连忙行了一礼。

谢显之与谢慕林停足回了一礼,便看到宛琴继续往金萱堂去了。

谢慕林小声对谢显之道:“真奇怪,琴姨娘这时候不忙着收拾行李,还有空特地来给老太太献殷勤?刚才她在大厅时也很奇怪,明明平时一向很注意四弟的身体健康,竟然会反对四妹与四弟提前搬到小庄去。就算觉得小庄上村舍简陋,大不了提前上船住就是了。我们都在船上住了这么久,一应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并不比在家里差多少。况且,小庄上再简陋,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他们也住了这么久了,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条件又能差到哪里去?嗣祖母、梅珺姑姑和杨家兄妹都能忍受,难道四弟就忍受不得?”

谢显之犹豫了一下:“你大姐先去了庄子上,这几日我忙着见故友,去向旧相识辞行,因此在家的时候也不多,有些事可能就疏忽了……菖莆昨儿告诉我,说琴姨娘家里人好象来找过她两回,她兄弟也从铺子那边过来与她见面了,姐弟俩吵了一架,好象就是为了家里人的事。琴姨娘想在京城里多留些时候,该不会与这事儿有关系吧?”

谢慕林皱起了眉头:“竟然有这事?难不成是曹家那边又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第七百八十八章 争吵

谢慕林还记得宛琴对于曹家,对于曾经的旧主曹淑卿,划清界限的决心似乎并不是那么坚决。就算曾经因为儿女的关系,她选择了站在谢家这一边。等到谢家危机过去,曹谢两家的关系似乎回到了表面上的和平状态,她便又蠢蠢欲动地希望一切都能回归原状了。

至少,曹家除了平南伯府以外,其他的房头依旧风光无限,能给她这个在谢家地位大不如前的妾室撑腰。

可谢慕林心里很清楚,曹家已是明日黄花,风光不了多久了。

况且,以谢璞对曹家的厌恶程度,就算宛琴重新拥有了曹家的支持,又能怎样?只怕她在谢家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吧?她难道还以为可以借着曹家的势力,给一双儿女寻找“理想”的婚姻吗?且不说谢映芬对自己的婚姻早有想法,不可能听从她的安排,只说从前曹谢两家还未反目之时,宛琴还能仗着主母曹淑卿的支持,跟着谢璞在任上以妾室之身行正室之职的时期,她的一双儿女在曹家人眼里又是何等待遇,就可知道她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以她当时还是曹淑卿心腹的情况,后者对她的儿女都不怎么上心,更何况是现在呢?现在曹淑卿自己都要巴结讨好承恩侯夫妇,才能在娘家勉强存身,她从前的旧婢又能让曹家人许诺些什么?

谢慕林明白这个道理,就连谢映芬与谢涵之都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宛琴自小就是曹家家生子,早被曹家洗了脑,打从心底里认为曹家是最强大的,才会看不清现实。

幸好如今在谢家,象宛琴这样犯糊涂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哪怕同样是从曹家出身的旧人,青梅、菖莆等人也从来没想过要再重投旧主。他们对眼下的生活都很满意,可不打算回头去奔那看不见希望的富贵。

如今在珍珠桥谢家大宅,谢显之与谢慕林就是说话最管用的主人。只要他们开口,各种各样的消息很快就报到他们面前来了。

宛琴家里人确实来找过她两回,一回来的是她继母与妹妹,因是女眷,被宛琴请到自己的屋里去说话了,所以说的什么,没人旁人知道,连宛琴自己的丫头,当时也被赶出了屋子;不过第二回,她的父亲带着她的小弟与妹妹一块儿过来了,没被放进二门,只能在门房与她见了面。这一回,他们说的话就叫门房的人在窗外听见了。

宛琴的父亲主要是找她打听昔年在山东时的旧事,比如她的父主谢璞手里是否捏着河东河道衙门官员的把柄之类的,也问了一些宛琴当时在开州的见闻,如果有官场上关于林家人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这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宛琴哪里记得清楚?她跟着谢璞在外任上,主要是负责内务,帮忙打理中馈,顶多再处理一些礼尚往来的事务。任何与公务相关的事宜,谢璞都是不许她插手的。最初谢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同知时,她头一回跟到任上去,因着身边还带了曹淑卿安排的其他人手,曾经试着插手诉讼之事,从中谋财,被谢璞发现后,当着她的面把她派出去的人打了个半死,然后直接撵了。就算事后她能向曹淑卿诉苦又如何?当时曹谢两家还是在蜜月期,曹淑卿年年都能从谢家拿到不少银子,献给娘家母兄,又怎会为了几个下人跟谢璞闹翻?不过是轻飘飘抱怨两句,也就罢了。

自那以后,宛琴就学乖了不少,不敢再插手外务了。就算想要偷偷给自己弄点私房钱,也不会在谢璞的公事上打主意。

她这样回答父亲,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能说出来的,都是三年前曹家人就已经知晓的消息——曹家甚至还可能知道得更多,毕竟平南伯夫妇正是那个对谢璞下套的人,事后平南伯府有部分下人转入了承恩侯府门下,他们知道的情报自然也早就传入了承恩侯耳中。

宛琴的父亲为此抱怨,怪女儿什么都帮不上忙,没办法解决他们的难处。眼下他们靠着亲戚,转进了承恩侯府门下,但只能做最苦的粗活,拿最少的月钱,跟从前风光时压根儿没法比。如今好不容易上头有差事派给他们了,只要他们能立功,起码能换个好些的差事,或是得一笔赏钱,大大改善自家眼下的生活条件。没想到长女却如此无用,他们回去后,定会挨管事骂的!要是被撵出府去,那就只能全家人去喝西北风了!

宛琴诚惶诚恐,只能答应会尽量回忆当年的旧事,让他们回去安心等消息,还给他们塞了一手帕私房钱。据门房的张婆子估量,怕是有差不多十两银子。这钱不少了,差不多是宛琴五个月的月钱,可她的父亲与弟妹还不太满意。她妹妹说,自己快要说亲了,却连嫁妆都拿不出来,还不知道会说到什么人家。姐姐既然舒舒服服地在高官人家做姨娘,至少得送她一副象样的嫁妆吧?

张婆子说,当时宛琴有些不大高兴,可看到父亲瘦弱憔悴的模样,又不好发脾气,只得把身上的钗环手镯都脱下来给了妹妹。这么一来,又是几十两银子花出去了。不过,她当时也跟妹妹坦言,自己的私房不多,四姑娘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去了北平后还要预备相看什么的,花费多着呢,不可能把自己的体己都给了妹妹,让她死心。至于她继母提出的,让妹妹进谢家做丫环赚月钱,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妹妹还是曹家的奴婢呢,怎么可能到别家做事?

从她们姐妹的这番对话,谢慕林也能大概猜到,宛琴的继母与妹妹头一回来谢家,跟她聊的不外乎后者的嫁妆与进谢家做事这两件事。还有没有别的,就不清楚了。

至于宛琴的亲弟弟叶金荣,则是她见过父亲弟妹后,托人捎信去铺子里,才叫了过来的。叶金荣进京后,曾经来见过姐姐一面,顺便给谢映芬、谢涵之送了些小礼物。不管他从前是什么样的性子,在谢家商号做了几年伙计,如今也渐渐沉稳起来了,已经是刘掌柜的得力助手。他上京是有很多正事要做的,不可能在姐姐这里耗费太多时间。

对于家人,他感情上要淡漠些,可能跟他当初被平南伯府当成人质威胁宛琴,父亲家人却态度冷漠,甚至不管他死活有关系。他除了每次上京时,会给老父送些钱粮做生活费以外,就很少跟他们接触了,也反对姐姐继续跟他们藕断丝连,认为父亲还有别的儿女,他这个做儿子的给了钱,就是尽了为人子女的责任,早已外嫁多年的姐姐却没必要重新淌那滩浑水。

这一回,叶金荣与宛琴姐弟俩再次争吵,同样是为了父亲家人。他极力反对姐姐帮衬小妹的嫁妆,更不许她给父亲提供任何关于谢璞的情报,还说:“被曹家撵出来反而是好事,我又不少挣钱,还怕养活不了他们?再继续给曹家办事,才难脱身!这种蠢事我才不会做呢!”

第七百八十九章 母女

叶金荣的态度让宛琴大为震惊。她虽然才是那个长年生活在谢家的人,却远不如仅仅替谢家商号打了几年工的弟弟对谢家有信心。

虽然她内心对弟弟的想法大不以为然,但这是她唯一的同胞弟弟,除了父亲,继母与继母所生的弟妹们都不如这个弟弟亲,她当然不愿意为了继母和弟妹与叶金荣闹翻。她当着叶金荣那张表情难看的脸,勉强答应不会给家人提供夫主谢璞的秘密消息——反正她本就不知道或是不记得了,但还是坚持会筹一笔钱,给父亲以备万一。就算他到时候把这笔钱用来给小妹做嫁妆,她也不在意。

叶金荣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宛琴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还是坚持要为娘家亲人尽一份心力。不管怎么说,当年是她的决定导致他们受到连累,失去了主家平南伯府的重用,也是谢家间接导致了平南伯府的衰败,她的家人因此不得不改投长房,却落得今日穷困潦倒的下场。弟弟叶金荣有一份好差事,生活无忧,连亲事都说了,马上就要成家立业,过两年兴许还能升为分号掌柜。她在谢家亦是衣食无忧,唯一担心的,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婚事与前程。她实在没法坐视亲人受苦,除了一点银钱,她也做不到别的了。

宛琴姨娘的这些心理话,是谢映芬私底下找到谢慕林告知的。她心里一边埋怨生母还心心念念着那些对他们母子三人毫无真心的娘家亲人,一边又觉得生母可怜,明明是被曹家利用、嫌弃、抛弃的人,却还放不下对曹家的向往;明明娘家亲人就没几个是真心待生母的,生母却还要为他们考虑。

谢映芬红着眼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谢慕林面前:“这是我这几年悄悄攒的私房,不多,也就是五六十两银子罢了。若是叶家人省着些,也够他们用两年的。请二姐帮我把这个给他们捎去,就说是我姨娘给的,让他们别再来了!我姨娘不欠他们什么,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为了我和四弟,站在了谢家这一边。曹家人做错了事,亏待了叶家,叶家自去埋怨他们就好,何必来寻姨娘的麻烦?她如今在家里,本就不得父亲信任,还成天想着要回曹家去,越发要惹父亲厌恶了!若只是在心里想想还好,不过是惹人厌些,父亲和太太看在四弟和我的面上,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可她要是私通外界,传递消息……怕是将来想在谢家得个善终都难!她再不好,总是我和四弟的亲娘,我们少不得要替她遮掩一二……”

谢慕林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妹的头:“不必如此。你姨娘总还有几两私房钱,让她花出去就好了。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等琴姨娘离了她的娘家人,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叶家人等你们姐弟何其凉薄?你有银子,也没必要便宜了他们。快收回去!”

“可是……”谢映芬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姨娘已经哄得老太太答应,留她下来侍候,直到老太太离开为止……这多耽搁的两天功夫,我和四弟又不在她身边,天知道姨娘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做不了什么事。”谢慕林笑笑,“她又出不了大门。若叶家来人要银子,门房里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呢。你只管放心带着四弟去庄子上,多替我和大哥照看着嗣祖母和梅珺姑姑些。这两日天气又凉了,江上风冷,你要提醒她们多穿点衣裳。还有,我们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走,同行的船肯定很多,要叮嘱船老大他们小心些,别冲撞了别人家的船。家里的女眷也避着点儿外人,免得生事。”

谢映芬犹犹豫豫地看着谢慕林,最终还是在二姐的劝说下,把荷包带走了。下人们已经将他们姐弟的行李装好了车,他们这就要出发前往小庄去了。

谢慕林与谢显之一道将弟妹送出了家门,转头看着宛琴站在门边,怔怔地目送儿女所坐的马车远去,心中暗叹了一声。她开口道:“琴姨娘,请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宛琴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还是低头应了,又再回头看了看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大门内。

谢慕林领着宛琴回了自己的院子,直接跟她开门见山,把谢映芬先前来找自己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宛琴一脸震惊:“什么?!四姑娘她……她竟然……”她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平日里她总怨这个女儿不贴心,不愿意听她的话,可如今知道女儿愿意为了自己,拿出积攒多年的体己,又不由得感动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宛琴才红着眼圈道:“我……我并没有想回曹家去,四姑娘是误会了。”

“我不跟你争论这个,就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无妨,反正你也干不了什么。”谢慕林淡淡地道,“我也不会强行要求你对亲人置之不理,只因为他们都是曹家的奴仆。那日叶金荣给你出的主意就不错,要是你家里人离开了曹家,叶金荣的收入足以保证他们的温饱,若是他们自己不好吃懒做,你再每年贴补一二,他们的日子未必就过得不如从前还在平南伯府的时候,只不过是没有了侯门仆从的威风罢了。要是他们愿意脱离曹家的话,我会跟父亲说,让他容许你们姐弟找地方安置家人。他不会跟几个下人一般见识的,要埋怨也只会冲着害过他的正主儿去。你觉得怎么样?”

宛琴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这……”有些迟疑,“我爹大概……不会答应吧?”承恩侯府何等有权有势?!只要能重获主家信任,以前的好日子便回来了,甚至还有机会更进一步,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去做平头百姓?!

但为了不惹谢慕林生气,宛琴又迅速赔笑着补充道:“曹家家主……只怕也不会答应放人的。曹家从来就只有买人,还没听过卖人呢。这无功无劳的,承恩侯夫人又怎会答应放我爹他们出府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心想用不了多久,承恩侯府就没有以后了。到时候曹家下人还不是任人发卖?就算现在承恩侯夫人不答应放人,到时候她还能做得了主吗?

谢慕林也不多言,免得宛琴没轻没重地在外头乱说,只道:“反正我把选择权摊在你面前了,你也别怪我们谢家冷酷无情不肯帮你的亲人,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离开曹家而已。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吧。把这件事告诉你兄弟,倘若……你们家人将来有被发卖的一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是否把他们买下来,给你们父亲继母养老送终。你想要给他们银钱,可以交给门房转交,但最好不要再见面密谈了。他们来谢家是不怀好意,我看在四妹四弟份上,却不能看着你糊涂犯错呢!”

第七百九十章 送信

宛琴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咬咬牙,把积攒的一部分首饰财物交给娘家父亲,随他变卖了做生活费或别的什么花费都行,自己就不跟他见面说话了。

她的女儿谢映芬都在担心她跟曹家的人藕断丝连,会惹怒夫主谢璞,她也不能再任性下去吧?以前是她昏了头,忘了这个家里几乎都是谢璞的耳目,她做了什么,哪里瞒得住?谢璞不计较还好,一旦计较,她的日子就好过不到哪里去。她自己是没指望了,可她还盼着女儿嫁进高门,儿子攀上贵人、出仕做官呢,现在还不是得罪一家之主的时候。

她收拾了两大包袱的东西,里头还有她前几年的旧衣裳,都是谢家还有百万身家时做的,款式花样都旧了,料子却都是极好的,很拿得出手,拿来给妹妹做陪嫁,再寒酸也比妹妹平日里穿的粗布衣裙要强。继母从前是针线房的管事,稍作拆改,也能拿着这些好料子给妹妹做一套象样的嫁衣出来了。她还另外附上了一整套的银头面,并一些金银锞子,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她在湖阴老家做个闲散姨娘,当然比不得在谢璞外任上,有别的门路捞银子,虽说体己还有一些,但她还有儿有女的,不可能不给他们留一些。作为出嫁多年的姐姐,她能为弟妹做到这一步,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的父亲还没有再次上门,弟弟叶金荣就先过来了。他表示:“姐姐有东西捎给爹,只管交给我送去吧。我还能顺便把最新一笔银子送过去,也省得他们成天喊穷了。”

宛琴迟疑地看着弟弟:“你真的会把东西送到爹手里?”不会自个儿藏起来么?

叶金荣气急反笑:“我若是真不管他们的死活,这几年又何必再给他们塞钱?!没有我的贴补,他们早就饿死了!姐姐当真以为曹家待他们很好么?!不是我养活了他们,他们根本撑不到曹家长房想起他们可以利用的时候!”

宛琴尴尬地笑笑,拖拖拉拉地把两个包袱递给他,告诉他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分别是给谁的。

叶金荣默默听着,冷笑了一声:“姐姐不但对爹有孝心,对那个女人生的弟妹也是关爱有加呀。你有这份闲心,怎的不在四姑娘四少爷身上用功夫?两个孩子如今都跟你不亲了,姐姐你就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宛琴有些不高兴地想要反驳,可叶金荣已经没耐心去听了:“行了,就这样吧。我先去了,回头有信会告诉你的。”转身就走人。宛琴一路送着他二门,心里又有些难过,她竟然没机会再见父亲一面,这回一分别,也不知今生是否能再见了。

叶金荣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他冲着宛琴冷嘲热讽:“姐姐你孝顺的好爹好娘,关爱的好弟弟好妹妹!见了你送去那两包袱的东西,估量着约摸值上一二百银子,还在那里嫌弃不已!妹妹压根儿就看不上你的衣裳!也不瞧瞧自个儿都穿的是什么……竟然还嫌你送的首饰不是金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配不配得上金首饰?!”

宛琴听得面色发白,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爹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你有跟他说,不是我不愿意帮家里的忙,而是我实在记不得山东任上的事了么?”

叶金荣冷笑:“当然说了,他除了骂你是废物,还能说什么?姐姐以为他会谅解你么?!哪怕是我说可以赎他们出来过日子,他们也不稀罕!整日介还做着讨好侯爷和侯爷夫人,重获昔日侯府门下七品官的好风光呢!我看姐姐你也不必再挂念他们了,若不是曹家差遣他们来找姐姐打听消息,你以为爹还记得你这个女儿?!我一年给他们送两次银子,也从没得过他们什么好东西呢!既然他们一心要跟着曹家享富贵,我们这对废物姐弟还替他们操哪门子的闲心?!”

他气冲冲地走了,一副不想再管家人的模样。宛琴也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夜里还偷偷哭了一场。

她的丫头素日跟谢映芬私下没少交流消息,如今谢映芬不在,便偷偷把事情跟谢慕林说了。谢慕林表示心里有数,赏了她二百钱,转过头就不多理会了。

古娘子特地到谢家门上来请安,见了她一面,表面上说是因为要同行北上,提前过来跟熟人打招呼,事实上是又替萧瑞送了一封信来。

萧瑞已经搬进了燕王府,对外只说是即将要入燕王麾下任职的关系。他的姨娘李瑶枝则借口生病需要静养出了城,事实上却是低调地提前登上了燕王府的船,在船上开始了休养的生活。这样众人离京的时候,就不会留意到燕王府一行中还添了一个她了。

萧瑞的生母名义上已经换成了萧明珠这位前燕王未婚妻,果然是要做成未婚夫妻感情太好,婚前不谨慎闹出了孩子的风流故事,只因战事太紧,燕王未能及时返京完婚,萧明珠却因早产而不幸身亡,只赶得及在咽气前见匆匆回京的燕王最后一面,并进行了托孤等嘱咐。燕王后来娶如今的王妃岳氏,也是萧明珠临终的遗愿。还有孩子多年来未曾认祖归宗,则是萧明德出于私心,为了维护萧家与妹妹名誉,拒绝公开孩子身世的缘故,云云。不过他身为孩子的“舅舅”,抚养有功,又打出了家族名声的旗号,倒也不至于被追究什么大罪过。燕王多年无嗣,如今终于有子嗣可以继承香火了,皇帝与太后都是大喜,当然就不会在意萧瑞的出身有那么一点尴尬了。

皇帝与太后召见过萧瑞后,还考虑到他的处境,不希望他这个未来的燕王世子被卷进京中的风波,打算让他先跟燕王回北平,过后再在京中公布他的身世,并下旨册封等等。因此,萧瑞的身世问题,眼下还是个秘密,至少在回到北平之前,是不会被公之于众的。

谢慕林暗暗为他松了口气。身世暂时保密也好,否则……光是面对三皇子这位曾经的燕王嗣子人选,就够尴尬的了。就算三皇子会很高兴自己再也不必被过继出去了,可希望落空的太子与二皇子,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让这三位皇子在京城专心明争暗斗吧,萧瑞只需要闷声发大财就好。

谢慕林将目光移向信的最后部分,顿时精神一振。

三皇子给自己戴绿帽的那场闹剧,终于有结果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结果

汾阳王父子进宫告了御状,过后还去慈宁宫里跟太后哭了一场。

他们在皇帝那儿谈了些什么,萧瑞探听不到细节,只知道皇帝挺震惊也挺生气的,似乎也被自己三儿子的骚操作惊呆了。他冷静了两天后,方才再次召见了这对父子,非常亲切地安抚了汾阳王世子,赏了后者许多东西作补偿,还过问起了后者的婚事。

汾阳王世子似乎对三皇子想把正牌未婚妻塞给自己这件事存有心结,张口就表示很想求娶柱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萧琳。这是三皇子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娶的姑娘,如果能成为他的妻子,想必三皇子的脸色会很好看吧?三皇子这么想戴他给的绿帽子,他就顺水推舟给三皇子一顶好了!

汾阳王世子的请求把老爹汾阳王吓了一跳。更让汾阳王发愁的是,皇帝似乎还真的认真考虑起这桩婚事来。

反正皇帝是不可能自打脸,破坏掉本来由他亲自指给三皇子的蓝氏这桩婚事,心里也不情愿叫不听话的三皇子顺心如意地娶到萧明德的女儿。他本就有意让萧明德尽快给女儿定亲,那萧琳是嫁给汾阳王世子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虽说汾阳王世子亦是宗室近支,但他们这一系都很安分,从不涉足朝廷政事,也不跟哪个皇子、外戚搅和在一起,是皇帝非常放心并器重的宗室中人。这样的人家娶了萧琳,想来也不会对萧明德手中的兵权生出什么妄念。反倒是汾阳王世子身份尊贵,萧琳若嫁得这样的夫婿,谁都不会觉得二人不匹配。

皇帝下意识地忽略了汾阳王世子一直以来的风流花名。毕竟他也是男人,并不觉得这个堂侄风流些有什么问题。他要是真的下旨赐婚,萧明德只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恩宠,不会有别的想法。

眼看着皇帝真有意要下旨赐婚了,汾阳王慌慌张张地搜罗了一大堆理由,又推说已经跟已故元配王妃的娘家商量过世子的婚事,打算给儿子挑一个表妹嫁过来,云云,好不容易才说服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到汾阳王带着儿子退出了南书房,汾阳王世子顾不上等回王府了,直接就在宫里开问父亲为何拒绝皇帝赐婚?再怎么说,柱国将军府的千金也是不错的联姻对象了,只要不提她跟三皇子之间暧昧不清的传闻就好。

汾阳王直接上手就狠拍了儿子的后脑,骂他是个糊涂虫!为了出一时之气,竟要给自个儿家里娶回一个祸胎,是不是也很想要一顶绿帽戴戴?!柱国将军府的千金再好,她跟三皇子暧昧不清就是最大的问题。三皇子宁可要戴绿帽也想摆脱御赐婚事的未婚妻蓝氏,好去求娶这个表妹,天知道他们之间的私情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将来就算各自嫁娶了,还会不会藕断丝连呢?要是他俩真有些什么,儿子这个郡王世子又能拿奸夫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要成了宗室里的笑话?!何苦来?他们父子还是要脸面的,做不到三皇子那样的厚脸皮,没事给自己脸上抹黑做甚?!

汾阳王揪着世子的耳朵出了宫,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也叫路过的宫人偷听到,在宫里悄悄传开了。虽说三皇子目前被皇帝禁足,估计还没听说,但萧贵妃定然有听到风声。不但她,就连其他几宫的娘娘也都听说了,有看不惯三皇子的便私下拿这事儿取笑,还有人跟娘家亲眷提了,把这个笑话传到宫外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萧大小姐想要在京城说一门象样的亲事,就会越来越困难。

谁又会乐意跟三皇子抢人,把人得罪了,日后还要忍受他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呢?

萧瑞虽然已经搬离了柱国将军府,但还有人脉在府中,又进了一趟宫,见到了不少从前的熟人,听说了各种小道消息。他还挺替那位曾经的嫡妹惋惜的,若不是被萧贵妃与三皇子哄得昏了头,她本不该摊上这种污名,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还要承担外界的流言蜚语。

萧夫人卢氏已经在家里发了几顿火,又抱着女儿哭过一场,还去跟丈夫闹腾,根本就顾不上搬离萧家的萧瑞与李姨娘。可这都没什么用,萧明德仍旧是在家里待着,没去京西大营,可他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也拒绝妻子进宫求见萧贵妃的请求,一副要死守在家等候皇帝旨意的架势。

他还给外地的旧部写了信,本来是为了萧瑞的婚事,现在稍稍改一改,为了萧琳的婚事,也是可以的。虽说那些旧部大多数只是四五品的武职,但家中儿郎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挑一个配给萧琳,还是绰绰有余的。嫁到外地去,也能让萧琳避开京中的流言中伤。至于女儿远嫁是否会不习惯这种事,他又哪里在乎?他当初屡次劝说妻女,不要跟宫中来往过密,更拒绝考虑女儿与三皇子的亲事,她们不听,如今自然也要有勇气去承受后果。

卢氏见丈夫态度强硬不肯更改,也只能稍稍松口些,求他给女儿挑个家世好些的夫家,就算是从旧部的子弟中选女婿,也该挑个品阶高一些的,别叫女儿太委屈。

萧明德夫妇关于女婿的选择还未出结果,萧瑞倒是打听到一些汾阳王府内部的消息。三皇子固然是那场闹剧的主导者,但若没有汾阳王继妃与其两个儿子的暗中配合,汾阳王世子也不至于轻易上了当受了骗。汾阳王在进宫告状之前,已经先发作了妻子和两个小儿子一回,顺道将他们的帮凶全都撵出了王府,贬到偏远庄子里去做苦工。

如今汾阳王继妃被剥夺了中馈大权,暂时退守后宅佛堂念经祈福;二公子被亲爹打了几十藤条,哭哭啼啼地趴在床上养伤;三公子没有明显的涉事证据,暂时逃过一劫,却也受了池鱼之灾,必须搬离母兄,身边的心腹下人全都被撵光了,还要接受汾阳王请来的西席教导,老老实实读几年书,学些正经的做人道理,而不是天天帮着母兄去做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

汾阳王还真的打算给儿子说一个元配娘家出身的妻子,需得是端庄稳重能干又好生养那一种。他不想让儿子继续打光棍了,就盼着赶紧娶了儿媳妇来家,还能迅速接手中馈,免得王府事务在长女手里变得一团糟,又有人劝他放继妃出来理事呢。

另外还有一条小道消息,当日充当三皇子帮凶,引人来“捉奸”的永齐郡主,据说受到了太后娘娘的训斥,剥夺了她进宫请安的权利,就算萧贵妃有心宣召,也不敢驳了太后的面子,甚至连派个内侍去安抚一二都不敢。因着永齐郡主明显的失宠于宫中贵人,她在夫家也受了不少闲气,近日也传出了病倒的风声。

大约是从永齐郡主的遭遇上受到了什么启迪,近日萧贵妃宫中门庭冷落,就连三皇子在宫外的产业和人手遇到了麻烦,也无人伸出援手,不少人明知太子与二皇子的人对他们落井下石,还看起了热闹呢。

第七百九十二章 担忧

谢慕林心情愉快地看完了三皇子一伙人的悲惨故事。虽然萧瑞在字里行间处处表达出对从前家人的同情与担忧,她还是很高兴知道那些曾经亏待过他的人都没落得好下场。

萧瑞跟柱国将军府那一家子还有十几年的亲情需要顾虑,她这个完全陌生的外人,就不用想那么多了。她对萧琳所要面对的飞来横祸丝毫没有同情之心,若后者不是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头脑,也不会助长了三皇子的阴险心思,无端端对自己的未婚妻蓝氏一再设套陷害,还顺便将无辜路人汾阳王世子卷进去,帮小伙伴争一争汾阳王世子之位了。

他们既然存了害人之心,如今阴谋失败反噬,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只因为萧瑞不肯做三皇子的忠心走狗,后者就不顾多年的发小情谊,成天想着给他添堵,这种心胸狭窄、性情刻薄的小人,也该吃点苦头了。不然真让他争到了储君之位,将来登基为帝,还有他们这些正派老实人的活路吗?!

谢慕林又把萧瑞的来信重头再看了一遍,虽然里面关于三皇子阴谋失败的故事令人心情愉快,她还是有些遗憾,他没有提到太多自己的事。也许是因为当中涉及过多的隐秘,他生怕消息走漏,就没有写在纸上?反正他俩在坐船北上途中,总会有见面机会的,到时候当面说就好了。

她把信纸收了起来,微笑着郑重向古娘子道谢:“劳烦你走这一趟了。古娘子一家这回打算举家北上,想必这时候也有许多事要忙吧?”

“不忙,不忙。”古娘子笑道,“北上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家里本来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原本还要费力气去自己雇船,跟在王府的船队后面走。如今姨娘好心,特地替我们一家求了恩典,燕王殿下许我们跟姨娘坐一条船,与她做伴,可省了大力气了!因此我们一家如今都没什么好操心的,只等明儿出发就是。”

那确实不错,李姨娘刚刚才做过傻事,如果身边有熟悉又可靠的朋友陪着,想必就不容易出差错了。

谢慕林想到这里,便忍不住问古娘子:“听说李姨娘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不知道眼下可好些了?”

“已经大好了。”古娘子知道谢慕林言语间有所保留,是不想在谢家其他人面前透露李瑶枝曾经企图自尽的秘密,心中更加感激,“我们还要多谢姑娘呢。若不是姑娘提醒,小爷未必能找到给姨娘治病的药。姨娘吃了那药,如今已经好了许多,每日也能吃好睡好,不再胡思乱想了。”

“那就好。”谢慕林偷偷看了看身后左侧的香桃一眼,会意地笑道,“往后李姨娘便与萧二哥母子团聚了,在北平一块儿生活,可以彼此照应,想必心情会比留在京中时愉快许多。”

古娘子犹豫了一下:“姨娘怕是不会跟小爷住在一块儿……她如今要出家呢。小爷也没法子,只得去求王妃娘娘,给姨娘安排个好些的去处。”

谢慕林吃了一惊:“怎么好好的要出家呢?不是说……她已经想通了吗?!”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古娘子面上闪过一丝怨恨,“皇上想出气,却又不好拿将军大人这位重臣如何,只好把气都撒在姨娘这个弱女子身上了。燕王殿下与我们小爷求了好久的情,皇上才松口,答应让姨娘去北平出家,总比在他眼皮子底下强些。反正北平是燕王殿下的封地,有王妃娘娘照看,姨娘也吃不了什么亏。姨娘自己其实倒觉得没什么,她吃斋礼佛已有多年了,若不是放不下小爷,早就出了家。如今小爷也大了,将来前程也有长辈可以照拂,姨娘便放了心,可以全心全意去为大小姐祈福了。她心里只怕更乐意过这样的日子,也未可知。”

这番话信息量挺大的,谢慕林估摸着她出的那个主意,虽然救了李姨娘一命,却并未能抚平皇帝的怒火,他才会改而罚李姨娘出家。不过,既然李姨娘自个儿不在意,还能顺便脱离京城这个是非地,出家倒也不算是坏事。只是……

谢慕林捏了捏刚刚揣进袖子里的萧瑞的信,心想他怎么不在信里告诉她这些?只说一切都解决了什么的,还大篇幅地叙述三皇子等人的笑话……也许他是不想让她跟着操心,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也没法更改了,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但她心里还是希望能分担他的心事。

况且……这件事他瞒了,那是否还有别的事,他也有所隐瞒呢?等到下回见面时,她一定得想办法找他问清楚才行。既然决定了今后要结婚,两人在一起生活,就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存有“自己独自肩负一切,另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操心”这种愚蠢的观念。多少误会与冲突,都是因为这种自以为是对别人好的心理造成的!

谢慕林与古娘子又聊了一阵子,知道了对方一家与李姨娘将要坐的船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标记,又即将会在燕王府船队中排列第几之后,对方就告辞了。她客气地把古娘子送到了大门口,想起明日就是出发离京的日子,在路上会有机会与萧瑞再会,心里便有些激动起来。

当然,她再激动,也要冷静下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付好次日清晨开始的旅途。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珍珠桥的谢家大宅已经到处灯火通明,人人都忙碌起来。

大件的行李早已打包好了,各人只需要将最后的日常用品打包,梳洗穿戴,吃早饭,该吃药的还得吃药,就要准备出门上车了。从珍珠桥赶往城外码头,还得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万一遇上人多路挤塞车,那耽误的时间就更长了。所有人都得加快速度才行。

谢老太太一向是只需要顾自己,不必理会其他的,但她可以使唤身边的人。如今她不但有丫头婆子可以使唤,宛琴为了给娘家亲人送东西,强留下来陪伴她,也成了她使唤的对象。宛琴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乖乖听话,她还指望着谢老太太能帮她女儿谢映芬做主,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呢。

谢老太太叫她去盯着男仆们装车,她就只能老实去了。

旁边租了谢家客院的两家,有早起的男女仆妇探头探脑偷看谢家人的忙碌,甚至还有大胆的仆妇跑过来缠着谢家仆人说话。旁人都没空理会她,宛琴却被缠住了。那仆妇向她打听,谢家人这是要离开京城了?打算往哪里去?听说谢家老爷在北平做官,是多大的官呀?

宛琴不耐烦,想要甩开人就走,却冷不妨被那婆子塞了什么东西进手心。她诧异地回头望去,却听到那婆子压低了声音道:“叶姨娘,你老子娘有信儿给你呢,还不快收起来?!”

第七百九十三章 送行

谢慕林在前院里盯着管事婆子们把所有装好行李的马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又让人按着名单清点所有到场的男女仆妇,省得落下了谁在京城。

等到清点完毕,没有任何差错了,她便回头看向长兄谢显之。谢显之点点头,走向金萱堂,片刻后扶着谢老太太出门上车。

谢老太太一手扶着大孙子,另一只手扶着宛琴,不大满意地小声嘀咕着:“天才刚亮而已,大早上的,连早饭都没好好吃。其实时间也没多紧,偏你们大惊小怪!”

说完了,她又不高兴地转头瞪了宛琴一眼:“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做什么?!我老太婆都走得比你利索!你是昨儿晚上做贼去了么?!”

宛琴回过神来,面露惶恐之色:“老太太恕罪,是我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你要是不耐烦侍候我,就滚一边儿去!”谢老太太说翻脸就翻脸,完全忘了宛琴近日的殷勤小心,拍开她的手,叫过珍珠来扶自己,便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了。

宛琴竟然也没跟上去,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带着自己的丫头登上了另一辆小马车。

谢慕林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他们一家都要走了,料想她也出不了什么夭蛾子,便让香桃给张婆子带话,多留意宛琴的动静,然后就不再理会了。

张婆子的男人腿脚上的毛病大有改善,因着张婆子得了谢慕林的青眼,这次他们夫妻也将会随主家北上,专门替二姑娘跑腿办事。这意味着他们夫妻的事业有了新开始,张婆子眼下正积极着力求表现呢。她是在门房上做惯了的人,眼尖得很,宛琴有任何异样行动,都瞒不过她去。

谢家祖孙一行人在京城的谢家大宅逗留了大半个月,又再度继续他们北上的旅程。这座宽敞气派的大宅,不知要多少年后,才会再度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了。

蔡老田夫妻含泪将主人祖孙一行送出了大门,直到马车队列消失在道路尽头,方才回到宅子里,关上大门。他们要负责看守宅子,并经营桂园,不能到码头上送行主人,但想到自己的儿女能跟在主人身边,连小女儿小桃都跟着姐姐离开了,将会拥有更加美好的前程,心中的不舍便减轻了许多。

谢家一行人坐着马车,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并在燕王府所定的出发时间前半个时辰,顺利抵达了京郊码头。

燕王府的船队已经做好准备,但尚未迎来自家主人。码头上几乎已经清了场,闲杂人等几乎不见,除了前来送行的达官贵人,便是计划着要随燕王府船队北上的客船旅客或商人。谢家的船队是另外从小庄那边的码头开过来的,已经早早停靠在了自己的泊位上,谢谨之还打发了小厮石砚到码头路口等待,远远瞧见自家马车到了,马上就迎上去引路。

谢慕林扶着谢老太太从马车上下来时,周围已经让自家仆妇围好了围幛,因此看得还不如马车上清楚。她也不在意,先扶了谢老太太上船。有谢映慧接手,又有珍珠何婆子她们侍候,谢显之又跟着谢老太太进了船舱,暂时没她什么事了,她便回身命香桃去指挥下人搬运东西,自己则到了旁边的船上,给宋氏与谢梅珺请安问好。

她意外地在宋氏那边见到了几个熟人。

宋氏那位年轻时的闺蜜,镇江府推官陶炯的母亲陶于氏,带着儿媳连氏与堂侄女陶樱,都坐在客舱里。

原来陶家人已经在两天前到达了京城,目前就寄住在谢家的小庄上。陶炯正在等候大理寺开庭审案,他随时可以作为证人接受大理寺官员的询问。

谢映慧的小姐妹卢飞云之父卢少卿,行动的效率非常高。刚刚从谢家人处得到了镇江知府的情报,转天就开始了侦办工作。那位镇江知府也是太大意了,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做官,又清楚自家靠山已经靠不住了,却还不知收敛,正好被卢少卿抓了个现行,眼下已经入了大理寺牢狱。随行的还有许多同党小伙伴。陶炯作为出淤泥而不染的一股清流,以证人身份来到了京城。据说连皇帝都关注到了这桩案子,多次询问大理寺的审讯进程,非常关心结果。若没有意外,这桩案子一过,陶炯八成是要高升的。

陶家女眷随陶炯进了京,先去拜访了宋氏,向她道谢。若没有宋氏帮忙,将案子报到了大理寺,只怕他们一家还不知要身陷镇江多长时间。据说送走谢家人后,陶炯已经遭遇了两次“意外”,差一点儿就有生命之忧。若不是卢少卿带人来得快,很难说陶家人如今会面临什么样的险境。

今日谢家两房人出发离京北上,陶家人虽然跟宋氏母女相处了两日,还是亲自送到了码头上。陶炯其实也来了,不过不好跟女眷们待在一处,正与谢谨之、杨淳以及黄岩他们在一处说话呢。

谢慕林听说黄岩也来了,顿时悄声问了杨沅:“黄举人也在,是不是他跟大姐的事儿定下了?”

杨沅拿帕子遮了口,冲她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外祖母亲自求一位认识的老先生给他俩合了八字,已经立下了婚书,交换了信物,只是不曾向外宣扬罢了。”

行了,这就足够了。宣扬不宣扬的都在其次。等到他们一家到达北平,与父亲谢璞会合,拿着信物跟黄岩的母亲见面商量,两家结亲的消息就可以传开了。现在黄岩要在京城备考,当然不好随意传出风声,惹得那心思叵测的曹家人找上门来生事。

谢慕林回想起方才看见自家大姐谢映慧精神奕奕的好气色,估计她应该挺高兴的,便在心中祝福她能心想事成,一生幸福美满了。

谢映芬带着丫头送了茶点上来,便在谢慕林身边坐下了。她面上也带着微笑,顺手就给杨沅递了一份点心,正好是后者喜欢的口味。后者惊喜地接过来,又分了一半给陶樱,陶樱抿唇微笑着小声道谢,三个小姑娘头碰头地聊起了天,。

谢慕林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看家里人是否都运完了行李,齐齐上船了,正好碰到了张婆子。

张婆子压低声音向她禀报:“租咱们家大宅客院住的一户姓万的人家,他家一个婆子方才来瞧热闹,看咱们搬行李装车,偷偷给琴姨娘塞了封信,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转身走了。琴姨娘后来进屋看了信,出来后就有些神不守舍。她的丫头也觉得不对劲,倒想偷看那信里都写了些啥呢,却发现琴姨娘在屋里把信给烧成了灰,什么都没剩了!这会子叶伙计跟着毛掌柜过来送信,琴姨娘把叶伙计叫了去,姐弟俩避着人正说话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

第七百九十四章 耳目

“你到底有没有隐瞒我些什么?关于爹交代你告诉我的话。”宛琴盯着弟弟叶金荣的双眼,十分郑重地询问着。

叶金荣疑惑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便果断地回答:“我什么都没有隐瞒,该说的都说了。若你还想听他们骂你的那些污言秽语,那我只能继续瞒下去了。就算你听了无所谓,我还不想脏了自己的嘴呢!”

宛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灰心地道:“罢了,你不说就算了。”她再次看向弟弟,“你还要在京城逗留几日?离开后是直接去北平,还是上别的地方?行商辛苦,就算你铁了心要在谢家商号里做下去,也别总是在外头跑,想法子谋个分号的掌柜之位吧。你资历虽浅些,但好歹也是我的亲兄弟,四少爷四姑娘如今也大了,就算是为了他们的体面,老爷也不该再让你在外头跑腿,而是给你安排个安稳些的差使。到时候你尽量争取留在京城吧,这里总比北平繁庶安稳得多,还能就近照看一下家里人。你别嫌我啰嗦,就算你看不惯后娘他们,爹总是亲的。他年纪已经大了,我们又还能孝顺他几年呢?”

叶金荣的想法正相反,他才不想留在京城呢。事实上,谢璞已经对他有过安排,明年他就能升任掌柜了,不是天津、沧州就是扬州的分号,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分号的前程也是一片光明。回京城做什么?继续被家里那些人吸血么?他还过不过日子了?!

叶金荣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姐姐不必总是跟我说这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着呢!我过年时会尽量赶回北平去,到时就去府里探望你和四姑娘、四少爷。你们若想要什么东西,就提前让人给我送信来,我替你们买去。你们在北平人生地不熟的,买东西不如我内行,知道哪里才能买到上等又划算的好货色!”他顿了一顿,“不管爹后来是不是又托了什么人给你捎话,姐……你都不必管他。有我给他送银子呢,我还托了京城的毛掌柜盯着,爹还不至于饿死!你眼下最要紧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若能讨好老爷最好,若不能,至少也别惹恼了老爷,耽误了四姑娘的婚事,四少爷的前程。他们才是你最最亲的骨肉呢!他们过得好了,姐姐你才有未来。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宛琴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爹能给我捎什么话?不过是舍不得我离得这么远,叫我时不时给他送家书罢了。家书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你就少操心了!”

“希望姐姐你真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叶金荣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这是我攒的一些钱,虽然只有二十两,但置办两份生辰礼物,想来还是能办到的。四姑娘的生日在八月,早已过了;四少爷的生日在十一月,我怕是还在路上,赶不及。姐姐就拿这些银子,斟酌着替四姑娘四少爷买些他们爱用的东西吧。”他重点提醒了一句,“你可别随手又把这些银子用在了别处,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身上!”

宛琴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脸上一红,连忙接过了布包:“知道了,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真是的……有银子不留着给自己娶媳妇,花在四少爷四姑娘身上做什么?他们平日里又不缺好东西使!谢家这两年渐渐有了起色,二姑娘管家又大方,家里人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哪里就缺了你的礼?”

“我送的是我的心意,哪里是银子能衡量的?”叶金荣抬头看一眼姐姐,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心里暗叹一声,道了一句“保重”,便转身匆匆下了船。

宛琴目送弟弟离开,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这个同胞亲兄弟,已经彻底成了谢家的人,忘了自己其实是曹家出身。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当初是她连累得这个兄弟受曹家人欺辱打骂囚禁,在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曹家回不去了,也是谢家给了他一份新的营生,让他有了今日的家业,还说了亲事。他怎么可能还念着曹家的恩情?他从头到尾都已经变成了谢家的忠心伙计了!

其实不但是弟弟叶金荣,就连她这个曾经的曹家家生子,曹淑卿的心腹侍女,也早已彻底成了谢家的姨娘,再也回不去曹家了。

宛琴想起父亲在密信里命她通过家书,向他报告谢璞那边的情报,无论是与林家或河道衙门相关的,还是别的什么,但凡是有用的,哪怕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无妨,都可以告诉他。他会从中择选有用的信息,拿去讨好曹家的主子们,争取重回大管事之列,至少,也得是个二等管事吧?

他还告诉女儿,该通过什么渠道给家里送信,从京城到北平,运河沿线的大城镇里,都有与承恩侯府有关的店铺、田庄等产业,她只需要把信送到那些产业里主事的人手中,言明是给大少爷曹文泰身边的心腹寄的信,那些人自会把信送到京城,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可以完全避开谢家人耳目的法子,若不是他新近得了大少爷曹文泰的青眼,还没这个福份能差遣那些产业里的人呢。他心里对大少爷感恩戴德,因此更加积极督促长女要多多写信来了。若是谢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提一提北平其他的人也无妨,比如燕王府什么的,当地其他出过官员的大家族,估计也能引起大少爷的兴趣……

他特地提到了承恩侯府在北平的一处产业,是一家胭脂铺子,主事的是从前在大少爷身边侍候过的一个丫头现如今的夫婿,宛琴应该是认得她的,两人时不时见见面,聊聊往事,还能解闷呢。

宛琴回想起那封已被自己烧掉的信,心里沉甸甸的。她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懂父亲在叫她做什么。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曹文泰,是想打探北平和燕王府的消息么?曹家势力再大时,也没敢对北平和北方军队下手,又或者是曾经下过,却没成功。这种事不是玩儿的,若叫谢璞发现,她会有什么下场?曹家远在千里之外,难道还能救下她么?她还知道燕王府如今就是夫主谢璞最大的靠山,若叫燕王府的人知道她是曹家的耳目,迁怒谢家,她的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还惦记着曹家,是因为曹家在她的印象中既有权势又有富贵,强大得令人向往。可燕王府,那是比曹家更加尊贵,更加强大的存在!就算是从前曹淑卿做谢家主母,她宛琴在后宅中风光无限的时候,她也没敢对燕王府有过任何不敬的念头,更何况是现在?

曹家的大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第七百九十五章 钓鱼

宛琴神思恍惚地回了自己的舱房,连走过来打算向她问安的女儿谢映芬和儿子谢涵之都没留意到。

谢映芬与谢涵之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是暂时腾不出空来,但等到开了船,他们会找来宛琴的贴身丫头询问清楚的。

而谢慕林那头,也通过张婆子知道了一些内|幕消息。

叶金荣离开宛琴后,跟张婆子交谈了几句方才回到毛掌柜等人身边的,因此张婆子得到了一些情报:“叶伙计不清楚他老子到底给琴姨娘传了什么信,但看琴姨娘的模样,肯定是传了信的。他说他老子压根儿就没干过这种探听消息的差使,也不知道曹家大少爷是怎么吩咐的他老子,用的手段粗浅又愚笨,只怕琴姨娘也看出来了。曹家大少爷肯定没安好心,可他老子心心念念着要讨好主家,重新往上爬,所以压根儿就不在乎。

“琴姨娘别的事情上可能糊涂,这种大是大非,她想来还是能拎得清的,就算真给家里写信,也只会写些不甚要紧的鸡毛蒜皮,搪塞过去就算了,也是让她老子别被主家踢到一边的意思。可她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就算她以为自己传出去的都是小事,保不住就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坑害到咱们老爷头上。因此叶伙计求二姑娘别误会了琴姨娘,也别给她犯傻的机会,宁可拦着她与外头通信,也好过让她被老子利用了,做些不利于谢家的蠢事。”

谢慕林不由得啧了一句:“叶金荣倒是头脑清楚,奈何他们一大家子,生父继母姐姐弟弟妹妹……也就只有这一个明白人。一拖五,难为他了。”

张婆子只听懂了一半,机灵地没有多问:“二姑娘,那您觉得琴姨娘这事儿……”

谢慕林却很淡定地表示:“由得她去。短时间内,她还到不了爹爹身边,打听到什么秘密。不就是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小道消息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曹家既然在北方秘密置办了产业,自然就能打听到燕王府的地盘上都发生了什么事。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放长线钓大鱼呢!”

她又问张婆子:“叶金荣有没有说,曹家都在运河沿线置办了哪些秘密产业?”

张婆子摇头,自己也觉得非常惋惜:“他跟我说的时候,也懊恼得不行呢。早知道他就先听他老子把话说完了,趁着他老子糊涂,正好打听些有用的事儿。可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又一心想着不能做对不起谢家的事,因此他老子才提了个话头,就被他堵了回去,事后后悔也没法回头问了,就怕他老子起了疑心。”

谢慕林点点头:“没关系,咱们且看着吧。”她回头会把这件事秘密通知萧瑞的。就算萧瑞自己没有足够的人手,燕王府不是有的是人吗?要是能通过宛琴这条线,把曹家在北方秘密置办的产业、耳目什么的通通找出来,也是件大好事呢!

虽然曹家也许撑不到那时候,但能截断他们家的后路,把他们家的爪牙通通挖出来,也能避免留下后患。

谢慕林都想要感激曹文泰大少爷这突如其来的操作了。

她心情愉快地重新回到了宋氏与谢梅珺身边。陶家人还在,长房的谢谨昆之妻计氏也抱着孩子过来了。谢谨昆在谢谨之一行人那边说话,似乎和新妹夫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已经打听好了黄岩现下的住处,打算要把店里最新上架的一批文房四宝给他送些过来。另外还有官方新近印刷出版的几册新书,据说在外头很好卖,供不应求的。黄岩派书僮去书铺问了几回都说没货。谢谨昆却事先给熟人与竹山书院留了十来套,完全可以匀一套给他,黄岩对此也是惊喜万分,再三向他道谢。

计氏则亲亲热热地向宋氏道谢,说多亏了她的指点,他们夫妻如今已经请动了一位族里的长辈,上京替他们的儿子开蒙。这下他们夫妻就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作为谢礼,他们也给宋氏所在的二房以及三房送了半车文房用品来,已经让下人运上船了,让宋氏等人只管使。等到快用完的时候,只需要给京里捎个信,他们夫妻就第一时间把新货给北平送去。

京城里的文房用品,无论质量还是审美、流行,都比北平的强得多。

宋氏不由得哑然失笑,谢过了计氏夫妻俩的好意,这回的礼物她就收了,以后却不打算再管他们要。谢谨昆两口子的生意做得不错,但也只是一家小小的文房铺子罢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消耗?她反而要叮嘱计氏,别为了店里的生意,就忽略了儿子。就算有族中长辈前来教孩子诗书,孩子的品德教养还是需要父母来引导的。

计氏恭恭敬敬地听着宋氏的教晦,表示一定会铭记在心,还想把谢谨昆也叫过来听一听,却忽然闻见舷窗外头一片喧哗。谢慕林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原来是燕王大驾到了。

燕王虽然不是爱排场的人,但这次他离京,皇帝没有亲自相送,却打发了四皇子代替自己前来。一同来送行的还有永宁长公主与一大串亲王、郡王、宗室子弟们。赶来凑热闹刷存在感的文武百官、勋贵皇亲也不少。幸好码头上提前清过场,否则还真挤不下这么多人。可即使如此,原本空荡荡的码头也几乎全满了。提前上了船的人被唬得不敢冒头。象计氏这样只是来送行的,则是连儿子的嘴都给轻轻捂住了,生怕他哭闹起来,惹得哪位贵人大怒。陶家人倒是很淡定,陶于是还微笑着跟宋氏说:“看来我们要多坐一会子了,外头这般热闹,只怕孩子们也没心情陪我们聊天,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宋氏欣然答应。陶樱微笑着起身,帮着撤走桌面上的茶杯点心碟子等物,谢慕林第二个反应过来,进里间找了棋盘棋匣出来摆上。谢梅珺这时候才笑了:“母亲与于姨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我正好新合了一匣香药,顺便请两位长辈品鉴品鉴好了。”说罢命丫环送了水盆巾帕上来,净了手,便取了平日里玩香的家什伙儿来,点燃了一炉新香。

码头上仍旧是一片喧嚣,燕王与前来送行的亲人与凑热闹的达官贵人们进行着套路的对话。位于船队末尾的谢家船上,宋氏与陶于氏一边下棋,一边品香,周围几个小姑娘围观着小声交谈,连计氏都沉静下来,哄着儿子睡了。

谢慕林看了一会儿棋,再望一眼窗外,觉得还是这种安静闲逸的生活更有意思。

第七百九十六章 送行

萧瑞一直跟在燕王身后,陪他应付种种繁文缛节。

可在场送行的人里,除了燕王自个儿的心腹,就只有永宁长公主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面对他的时候,有几分亲切的笑容,旁人基本都拿他当个壁花,不是孰视无睹,就是好奇地打探他为何独得燕王青睐,会在燕王府里任什么职位?年轻一些、知道他从前纨绔名头的人,关心的则是别的:为什么柱国将军府没人来给他送行呢?是不是他跟家里人产生了什么矛盾?

幸好不久之后,萧琮赶到撑住了场子。尽管他只是想稍稍弥补一下与萧瑞这位便宜兄弟之间的隔阂,好在对方成为燕王世子之后,依然念着从前家人的情份,才会越过父母姐妹赶来相送,但好歹在外人面前,他维持住了萧家的和睦表相,没有让其他外人起疑。

萧瑞有一点感激地跟萧琮寒暄了几句,配合地上演了一出兄弟相亲相爱的短剧,就被燕王叫了回去,继续应付着那些礼尚往来的客套。燕王尽管不打算立刻公布他的身世,却还是希望他能早早习惯这些事务,将来“恢复”身份后,也能尽快上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燕王世子。萧瑞心里感叹又感叹,却还是领受了“生父”的好意,继续陪在他身边应酬了。

若叫他按照本心去选择,他宁可早早退场,低调地溜去探望自己的生母李姨娘,问问她这两日在船上过得如何,身体是否有了起色?再问问古娘子,信是不是已经交给了谢慕林?谢慕林又说了些什么?谢家人已经到码头了么?是不是都上了船?现在谢慕林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呢?

在燕王应付各路送行人马的间隙里,萧瑞从身边下人处得到了几条信息,知道古娘子刚刚去谢家船队那边打过招呼,给谢慕林留下了自家船只的位置,并替李姨娘送上了自家做的特色点心;还知道谢家的船队停在了哪里,谢慕林又在哪一条船上看着自个儿;甚至还打听到了今日都有哪些人来送谢家人,据说有好几个青年才俊呢,生得都俊秀,看着也气度不凡,只不知是什么身份,跟谢家又是什么关系。

萧瑞真恨不得亲自往谢家船队那边走一走,却奈何脱身不得,只能耐下性子,陪在燕王身边,面对那些各有心思的达官贵人们。

等到燕王将前来送行的人一一应付完毕,又跟永宁长公主最后道了别时,他们总算可以登船了。可就算是这样,萧瑞也依旧要跟在燕王身边,不能离开,所以他只能往李姨娘坐的船只方向看了几眼,再往谢家船队的方向看了几眼,解解眼馋就算了。

倒是随永宁长公主前来送行的马玉蓉,在自家二哥的护送陪同下,来到了谢家的船只,与谢映慧道别。

谢显之有些紧张地将妹妹护送下船,看着谢映慧与马玉蓉在围幛里说话,自己退到角落中,客客气气又透着几分熟络地招呼着马二公子。

马二公子看着他,态度不象从前那么亲切和蔼,眼神里透出几分挑剔,但说话语气还算和气。马大公子与马三公子据说都对这个准妹夫候选印象不错,马二公子则是父母下了决定后,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可想想谢显之确实比其他人选要可靠得多了,也是自己交好多时的友人,只要他将来能时时带着小妹回京里来住,似乎也不是无法接受的妹夫人选。

这么想着,马二公子面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不少,开始跟谢显之聊起了京中流传的几首新诗,只盼着这个妹夫能多读点儿诗书,提高一下自己的诗才、画技、书法什么的,将来郎舅俩见面,也有话可聊啊!

在谢显之满头大汗地跟马二公子聊着自己不大擅长的话题时,谢映慧也在跟马玉蓉进行最后的道别。她心里满是不舍:“若是你能来北平玩就好了。燕王府也在北平,你只当是来探亲。听说香山的红叶极美的,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儿结伴去赏红叶,岂不美哉?”

“我也这么想呢。”马玉蓉有些脸红地道,“不过不要紧,总会有机会的。燕王舅舅也曾好几回邀我父亲母亲去北平游玩,只是我母亲放不下太后娘娘,一直没能下决心罢了。太后娘娘身体康健,反倒叫我母亲别顾虑太多,趁着如今还年轻,身体硬朗,能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谢映慧含笑拉着马玉蓉的手:“那真真再好不过了。我在北平等你来!什么时候定下了北上的日子,千万记得要写信告诉我!”

马玉蓉脸更红了些:“放心,一定告诉你。”

两个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约定了要在北平见面,甚至连明年秋天一块儿在北平赏红叶都约好了,可见马玉蓉会在北平逗留不短的时间。接着,两人一个害羞,一个暗喜,对望了几眼,马玉蓉就先移开了视线:“今日飞云没来,叫我替她跟你说一声珍重,一路顺风。她父亲刚刚从外地公干回来,每日家忙得昏天暗地的,她只得留在家里帮着县主料理家事,实在是抽不出身,让你别埋怨她。”

“我怎么会埋怨?”谢映慧笑道,“我已经见过陶家人了,知道卢大人这一路辛苦。我还要谢他帮我叔祖母的好友一家脱困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直到永宁长公主打发人来催,马家兄妹方才离去。谢映慧看着自家大哥谢显之面上犹带红晕,怔怔地看着好友的背影那副傻样,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谢慕林趁着码头上人少了些,送走了客人,便站在甲板上,打发人过来喊他俩:“发什么呆呢?燕王府的船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咱们要留心跟上的,你们赶紧回来。等燕王殿下的船走了,那些送行的官员就会各自四散,万一冲撞到你们多不好呀?”

谢映慧笑着拉了自家兄长的袖角一把:“哥哥,快走吧,没听到二妹妹的话么?你再瞧也瞧不见人了,当心这傻模样叫长公主殿下看见,嫌弃你是个呆子,配不上人家的掌上明珠!”

谢显之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少胡言乱语,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叫人听了去,影响了马姑娘的名声?”说着便与妹妹一道上了船。

燕王府的船队先行离港,随后便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家眷所坐的船,然后才是其他随行的官员,最后才是客商们的船只。

第七百九十七章 错过

谢家的船队迅速跟上了燕王府的船队,离岸而去,眼见着是追都追不上了。

曹淑卿还没下马车,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远离,她竟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真不知道两个孩子会有什么想法。下回再见面时,他们是不是会比这次来京相见时的态度更加冷淡、生疏?是不是会比这回相见时,更听不进她好意的劝说?!

曹淑卿懊恼地摔了车帘,坐回座位上生起了闷气。

桂珍透过车窗,看着谢家打头的三艘最华丽最大的船都离岸远去,方才放下帘子,回头小心翼翼地对女主人道:“真是太可惜了,就差了那么一点儿……燕王府的人怎么走得这样快?码头上送行的贵人们都还没有散尽呢。”

曹淑卿忿忿地道:“这有什么出奇的?!长公主车驾在此,还有许多宗室王公,自然是他们先走,旁人只能落在后头,哪儿有这么容易散尽?!我只恨方闻山偏偏在今日入京!若不是路上被他所阻,我早就到码头上了,又怎会错过与两个孩子道别的机会?!”

桂珍缩了缩脖子,没敢多说什么。

她们其实早就说好了要来送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的。无论是出于曹淑卿个人感情,还是承恩侯一家意图通过谢家打探消息的目的,此行都是必不可少的。曹淑卿不乐意见谢家其他人,承恩侯一家也要催着她来,不可能由得她放弃谢显之兄妹这条线。可她先是顾虑燕王曾拒绝过与她结亲,又怕遇到其他达官贵人,会受人奚落,拖拖拉拉的直到时辰不早了,才赶过来。

本来曹淑卿还想避过其他人,单独跟两个孩子说些亲热的话,好哄得他们回心转意,不再怨恨她这个母亲的,谁知这算盘终究没打响。她在来路上碰见了现任丈夫方闻山,也不知道对方认出她马车的标记没有,反正她远远瞧见他家开路的下人,就立刻命人避了开去。

这一避,就耽误了功夫。等她赶到码头时,船都已经纷纷离岸了。

曹淑卿没想过会在京城遇上方闻山,但如今回头想来,他外放已有三年,差不多该是回京述职、顺便等候下一任任命的时候了。北方的武官通常任期不定,尤其是守边的那些,有人十几二十年驻守一地不变,也有人隔上两三年便换一个地方轮值,还有人两年里换了三四个地方,也升了三四次官的呢!她从前以为方闻山会在陕西那边停留很久,天高皇帝远的,她也不必忍受京里的闲言碎语。但现在想想,他是曾经在京城任过高官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在地方上受苦?从前还有可能为了她,心甘情愿放弃高官厚禄,如今他们夫妻反目,他自然不会再有这种念头了。

更何况,他如今在陕西人缘也不怎么样,日子过得并不顺心,想要换个更好的职位,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要进京就算了,怎么偏偏就选在了今天?!

曹淑卿为今后可能要跟方闻山在京中打口水仗而烦心,更担心兄嫂与宫中的皇后嫡长姐会因此对她更不耐烦。她如今的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和离之事还未有眉目,方闻山为何偏在这时候进京给她添乱?!

曹淑卿犹自为了刚刚碰见的丈夫烦恼着,桂珍见她似乎已经走了神,不得不小声唤回她的注意力,提醒她一件事:“太太,您没能及时见到大少爷和大小姐,也没把侄少爷吩咐您送出去的人送出,等回了府,要如何跟侄少爷交代呢?”

曹淑卿怔了怔,随即皱了眉头:“码头附近有船行吧?雇一条船,把人和行李送过去就行了。只是两个孩子如今还恼着我呢,愿不愿意收,尚是未知之数。本来我若见到了他们,说几句好话,兴许他们还能回心转意,愿意接受我这个母亲的好意,几个下人也不算什么。可如今……”她叹了口气,“文泰也真是的,既然有意安插人手,怎么不早些开口?这会子才送人,管什么用?!”

桂珍小声道:“这原也怪不得侄少爷。在此之前,谢家根本上不了台面。若不是惦记着大少爷和大小姐,太太都不稀罕理会他家的。可谁能知道,燕王府新近出了变故呢?说好的过继嗣子没了下文,燕王反倒从柱国将军府带走了一个庶子,皇上与太后不但不怪罪,还赐了许多东西下来。皇后娘娘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法打听到。燕王府的事不好探听,侄少爷就只能从谢家那边想办法了。就算这安插耳目之事再突兀,侯府也必须去做,否则宫里的娘娘和太子殿下如何能安心?”

曹淑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不耐烦罢了:“皇后若真有心打听,在宫里什么打听不出来?偏偏要使唤我去出力,拐弯抹角地打我孩子的主意。无论事情成不成,显之与慧姐儿都会埋怨我,觉得我对他们不是真心的。我跟他们兄妹若是生分了,今后还不是只能依靠娘家人了?大嫂前儿甚至跟我提起了京中的几个鳏夫高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我都还没跟方闻山和离呢,他们就已经开始打起我的主意来!”

桂珍不敢多言。毕竟曹淑卿留在娘家,日子不好过,她这个贴身大丫头的日子就更不用说了。她私心里其实也盼着女主人能再得一门显赫的亲事,再次成为哪个高门大族里手掌大权的主母,这样她才能跟着水涨船高呢。但这话却不好跟女主人直言的。

她只能问曹淑卿:“太太,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就要回去了么?”

曹淑卿长叹一声:“不回去还能怎么着?就是不知道今儿文泰又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了。若是从前我母亲和哥哥还在时,他一个小辈,哪里敢给我脸色看?!”说着说着,她不由得红了眼圈,又想起了哥哥的骨肉,“嫂子那边昨儿是不是又打发人来要钱了?我真不想管她的死活,只是可怜文凤罢了。文衡已是没了,文燕已经叫长房的人教成了白眼狼,又快嫁出去了,哥哥的骨肉,就只剩下一个文凤了,却只能陪着活死人老娘在乡下过活,连桩象样的婚事都说不了。嫂子不想着替亲生女儿想办法,整日变着法儿地跟我要钱,哥哥当年娶了她,真是瞎了眼!”

桂珍没有接话,只挑起车帘,吩咐车夫起行,一行人重新踏上了返回承恩侯府的道路。

进城的时候,他们路过京中最繁华的街道,还看到以往客似云来的“顺记”茶楼被官差封了门,锁了一串儿人带走。桂珍知道“顺记”是三皇子的本钱,还想跟女主人说一声,见曹淑卿一脸的神思不属,不敢打搅,只得沉默下来,偷偷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几眼“顺记”门前的热闹。

第七百九十八章 密信 看

到“顺记”茶楼这场热闹的,当然不仅仅是曹淑卿主仆二人。

送完萧瑞返回家中的萧琮也看到了,并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萧明德。

萧明德还在等待着皇帝的处罚,不过燕王已经带着萧瑞踏上了返回北平的道路,后者也已经晋见过太后,将皇帝、燕王与李瑶枝三人合编的“身世”告诉了她老人家。事情基本已成定局,萧明德知道自己无法挽回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亏心事忏悔而已。

皇帝有很大可能不会重罚他,但经此一事,估计也不会再象从前那样信任器重他了。他一旦失去了这层倚仗,以后也不敢再违背皇帝的命令,比如替小妹妹萧贵妃隐瞒些什么

这么一来,萧贵妃也好,三皇子也好,他们再做什么触怒皇帝的事,他这个兄长、舅舅,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也许这反而是好事,他试图说服、阻止他们的野心,却始终未能成功,反而还让自己一家人陷入了相当危险的境地。倘若今后能因为萧瑞入继燕王府,稍稍失宠于君王,与宫中那对母子划清界限,也能让他们清醒过来,不再抱有妄念,愿意老老实实过日子了吧只要萧贵妃与三皇子不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他的妻子儿女也打消了从龙之功的妄想,就算他的圣眷弱一些,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萧瑞这个孩子的性情,萧明德非常了解。就算因为隐瞒其身世,令其心中生出几分怨念来,他也不会因此就恨上萧家,与萧家反目成仇。新君登基后,定会倚重燕王府的新一代。有萧瑞这个孩子在,柱国将军府总能得保平安。

因此,萧明德对于长子萧琮带回来的,关于三皇子宫外产业变故的消息,只给出了一条指示“这是皇上在教导儿子,你就当没看见。”

萧琮怔了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摹然一白,低头应了一声是,便告退了。

他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卢氏,让她早作决断。不管她过去对三皇子有着什么样的期望,又多么渴望着促成妹妹萧琳与三皇子的婚事,如今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萧琳注定了不可能成为三皇子妃。与其继续让生气的皇帝误以为他们与三皇子有什么私下的勾当,还不如早早将妹妹许配给别人,打消皇帝的疑心。现在就开始为妹妹相看,他们还有机会相到不错的人家,让妹妹将来嫁得风光一点。

无论新君是谁,新皇后又是哪家的女儿,柱国将军府总归还是柱国将军府,权势富贵都不缺,他们犯不着冒那天大的风险。

就算是因为出了皇后而风光无限的曹家,如今不也被皇帝打击得大不如前了么外戚的风光终究是靠不住的,没必要放弃国之重臣的尊荣,将家族的荣耀全都寄托在女儿的裙带之上。

在萧琮思考家族的未来之际,宫中的三皇子也终于得到了宫外的消息。

他被禁足期间,除了每日有宫人送来三餐饭食以外,就是被皇帝勒令读书、练字,甚至是抄写佛经。皇帝撵走了他身边大部分的宫人,甚至不许他母亲萧贵妃前来探望,就这么命人封闭了他的宫门,彻底禁了他的足。虽然这么一来,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都没办法来奚落、嘲笑他,可他也同时跟外界断了联系,这让他焦躁不安,脾气也越来越压不住了。

他知道这是他算计蓝氏与汾阳王世子出了差错导致的,只觉得自己运气不佳,既怨恨蓝氏不肯乖乖中套,叫了外人去做伴,又暗骂汾阳王世子行动太慢以至于未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掉进坑里。他还怨恨汾阳王二公子派去传话的下人不够机灵,没能早早将汾阳王世子引到圈套中,还怨恨永齐郡主,为何那么早就把证人引到暖房当然,他怨天怨地,也是不会怨自己的。他至今都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只是执行之人不力,没中招的受害者又太过斤斤计较,竟然敢跑到宫里来告状

他不知道皇帝除了禁他的足,还会做些什么,又想到萧家那边,萧琳不知会不会被逼得另嫁他人他迫切地希望能与外界联系上,至少要跟母亲萧贵妃通通消息,知道皇帝都做了些什么才好。

幸而萧贵妃并不是什么蠢人,行动力也不错,在儿子被禁足三天后,总算打通了路子,成功将密信传到了儿子手中。

三皇子于是更难以置信了,他看向陪同自己一块儿禁足的心腹徐德旺“父皇让人查封了顺记,还把徐来顺他们抓起来了”

徐德旺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这可怎么好皇上会不会为难他们”

“若这只是父皇在杀鸡儆猴,也就罢了。”三皇子咬了咬牙,“但若父皇真要对他们进行拷问,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徐来顺他知道我不少事”

徐德旺闻言一怔,心下微寒,忙赔笑道“殿下放心。来顺行事一直很小心,就算真的受了拷问,也不会出卖主子的。况且他又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想来皇上也就是打算借此警告殿下一番罢了。殿下只管做出诚心改过的模样,好生抄几日书。等皇上消了气,您再好好赔罪,多说几句软话,事情也就过去了。再怎么说,您也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皇子,皇上还不至于为了汾阳王几句话,就重罚了您的”

“希望如此吧。”三皇子有些泄气地坐下道,“大不了我就忍了蓝氏,听话地娶她为妻好了。反正她到了我身边,小命就在我手里了。什么时候用不上她了,再让她病亡,也是一样的。只是这么一来,就要委屈表妹但愿舅母与表哥不要因此而疑了我才好。我对他们的承诺还是有效的,只要他们站在我这边就行。”

徐德旺目光闪烁,低头没有说话。

三皇子重新拿起那封密信,继续往下看,没过多久又猛地站起了身“母妃这是什么意思她使唤徐来顺去做过什么”他抬头瞪向徐德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母妃让徐来顺找人去杀了谁”

第七百九十九章 郁闷

三皇子对于萧贵妃使唤了自己的人手很不满意。

关键是,她使唤就使唤了,可让人去做有风险的事,事后却没跟他这个儿子打一声招呼,也太过分了些!更过分的是,她到现在还不肯告诉儿子,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乳娘一家下死手!

因为是萧贵妃的乳娘,其女婿还是三皇子这些年笼络到的一个中层武官,本来是打算通过他插手禁卫的,只是由于萧贵妃忽然替他谋了外放,计划方才夭折罢了。这样的人,一家子全都死绝,三皇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刚听到消息时,他还生了一场闷气呢。毕竟放外的武官会有回京的那一日,死人却不可能再回过来。花了几年的功夫去拉拢人,如今功夫心血都白费了,给出的好处也都白搭,怎能不叫人郁闷?!

如今更令人郁闷的是,这人的死,居然还是三皇子自己的人手干的!

他这些年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才笼络到这批人手,都是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当中甚至还有江洋大盗,见不得光,目的就是想借他们的高明身手,将来有需要时可以做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暗中铲除几个碍眼之人。这些年他虽然不怎么使唤这些人,但也曾有过几回差遣,每一次的结果都很惊喜。他对他们是有很大期望的!虽然不知道将来是不是能用得上,但有所准备,总比事到临头却无人可使强!

可萧贵妃却不但派了这些人去做危险的事,还让他们留在“顺记”,以至于皇帝派人去拿徐来顺时,把他们也一并锁拿走了。若没有这些人在,徐来顺不过一个小小的门人,又没犯什么大事,皇帝顶多就是教训一番,哪怕是真把人打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大不了就是事后再另择人手罢了。可有了那些人在,徐来顺与他们一同落网,万一被哪个官差发现那些人的身份,一个勾结江洋大盗的罪名就足以让徐来顺万劫不复!以皇帝那种多疑的性子,万一他疑心起这些人是三皇子招募来的,想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顺藤摸瓜找到剩下的人手头上——那事情就麻烦了!

三皇子可不想在大业未成的时候,就先被皇帝猜忌,失宠,然后被踢出储君候选行列。他胸有大志,如今眼看着太子与二皇子两败俱伤,正是他出头露脸的时候,他怎么能折在此处?!

他与徐德旺商量了一番,便透过刚打通的渠道,给母亲萧贵妃传了密信回去。他眼下行动不便,徐德旺也出不了门,徐来顺下落不明,只能寄希望于萧贵妃了。萧贵妃是知道他在暗中收罗人手的,甚至还大致知道他安置这些人的地点。趁着眼下,皇帝那边还没发现那几个江洋大盗的身份,没有起疑心,他们得赶紧让人将那处庄子清空,把人挪到更隐秘的地方,扫清一切痕迹。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把徐来顺开脱出来,要是实在开脱不了,也只能想个法子,让他跟其他人一块儿在牢里悄无声息地死了,还得要死得不引人疑心才好。

最后,他再次问了母亲一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杀的乳母一家,连她女婿都不放过?!如果这当中有什么要命的机密,萧贵妃得跟他说清楚才行,否则他没法配合她的举动。

密信很快就传到了萧贵妃手里,但传信的人却表示,皇帝那边的人盯得紧,为防露馅,让萧贵妃与三皇子两位贵人稍稍耐下性子,暂时不要再传信了。否则,不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危险,就连两位贵人,一旦被皇帝知道他们在暗传消息,也同样是得不了好的。

萧贵妃不置可否,只命身边的宫人赏了传信者,然后把人打发走了。

她看了儿子亲笔写的信,有些不耐烦地拍在了桌面上。

当年的旧事,她怎么可能告诉儿子?!若不是为了灭口,她也不可能对乳母一家赶尽杀绝,连后者的女婿都不放过。儿子拿那女婿是有大用的,就这么废了,她难道不惋惜?可是没办法,乳母的女儿跟着自己进宫,多少知道些当年的旧事,万一她一时不慎,向丈夫儿女露了口风,这头乳母一死,那边他们一家就有可能因怨泄密,萧贵妃担不起这个风险,只能选择斩草除根了!

既然根都除了,她又怎么可能再增加知情人的数目?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一样!

更何况,曹皇后是知道那件事的,曹家的知情者还不知道有多少。眼下他们是暂时没顾得上,万一哪一日,他们走投无路了,宁可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坦承当年偷袭别院之事,再把她供了出来……

萧贵妃一想到那种后果,头皮都发麻了!

她其实知道,自己进宫后很快就被册封为贵妃,多年来地位仅在皇后之下,就算没有盛宠,也没几个妃子敢给她脸色看,儿子也十分受皇帝宠爱——并非是因为外界以为的那样,乃皇帝宠信萧明德,才惠及其妹,而是因为她有几分象长姐萧明珠,皇帝又拿封赏自己,来补偿萧明珠的缘故。她心里确实不忿,但绝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长姐已经死去多年了,如今风风光光在宫里做贵妃的,是她萧明玉!她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当她知道,皇帝在皇陵中以她的名义葬了长姐,还打着“萧贵妃”的名号,却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处小小的偏穴时,她就真的没办法忍受了。就算长姐曾经不顾廉耻,与皇帝私通还怀了孩子,也毕竟死去多年了!这十几二十年来,辛苦侍奉君王的是她,忍受宫中孤寂生活的是她,真正为皇帝生下子嗣的也是她!与萧明珠有何相干?凭什么要让萧明珠享有她的死后尊荣,她本人却只能委委屈屈地葬在偏穴,仿佛奴才下婢一般?!

在她满怀愤怒之际,有人在暗中监视乳母一家的消息泼了她一盆冷水。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历,又为何盯上了乳母,但她不能冒一点风险!皇帝能毫不顾及多年情份,给她安排一个小小的偏穴作身后埋骨之所,一旦知道当年旧事,绝不可能轻易饶了她!

就算心里很痛,她还是决定把乳母一家灭了口。

这件事不能借用萧家的人手,自己又没几个得用的人,萧贵妃只得派出了儿子暗中收罗的江湖客。事情很顺利,人也成功杀尽了,偏偏在善后时,又遇上了一个死脑筋的较真县令。她怕那县令真个把这案子查出问题来,只得再借儿子手下的徐来顺,到吏部去做手脚,要坏了那县令的前途……

她做的这些事,并没有告知儿子。当时三皇子一直在为了摆脱蓝氏这门不如意的婚姻而操心着,她就没去打搅,也是不想让他知道的意思。

可现在,徐来顺等人被抓,皇儿问起了事由,她真的还要继续隐瞒下去么?

第八百章 进宫

萧贵妃犹豫过后,还是决定继续隐瞒下去。

反正三皇子如今还在禁足中,就算她把事情告诉了他,又能管什么用?只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着急罢了。反倒是儿子不在,她可以差遣儿子的人手去做善后,把该灭的口给灭了,自然不会有人查到她头上来。

当年的事,她做得隐秘,只要曹家没有出卖她,谁也不会想到她曾经给曹皇后提供过自己亲姐姐的消息,令曹家成功派人袭击了萧家的产业,让亲姐姐一尸两命。而曹家会出卖她么?不可能!就算皇帝早就怀疑是曹皇后派人袭击了萧明珠,只要曹家一日不承认,他就没法以此降罪。曹家如今讨好皇帝都来不及呢,又怎会主动供出当年做过的恶事?!

趁着三皇子被皇帝禁足,萧贵妃决定停下所有针对曹家的计划,只在暗中监视、挑拨。反正有林昭仪、二皇子与林家人在前呢,她用不着亲自动手,也可以坐山观虎头。

萧贵妃的指令一条条秘密传出了宫外,三皇子那处专门用来安置秘密人手的庄子,一天之内就被搬空了,只留下几个不知内情的平民百姓做掩饰。她为防万一,还派了个心腹领着那帮人搬家,一旦瞧着有什么不对劲的,随时都可以下手灭口。儿子招揽这些人,确实费了很大的功夫,把人废了很可惜。但人手可以再招,圣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可惜徐来顺一干人等并没有被关押在大理寺、刑部或者应天府任何一处官衙的牢狱中。连珠打听了一圈,都不得要领,挨了萧贵妃一顿狠骂后,就缩了起来。她搬离了原本的住处,不再去任何一个官员家中串门,尽力跟徐来顺划清界限,老老实实龟缩起来,等待着风头过去。

皇帝倒是有一批心腹人手,可这些人并不是她一个前宫人能轻易接触到的。萧贵妃若想打探些什么,只能自己从宫里想办法,连珠是指望不上的。

而萧贵妃也没法从宫里想办法。她一旦露出想要调查皇帝心腹动向的痕迹,立刻就会招来雷霆风暴。她近日原本就因为儿子触怒了君王,似乎也跟着受了冷待,几次前去求见,都没得到皇帝的允许近前,为此还受了林昭仪与乔美人几句嘲笑。她心知皇帝还在生三皇子的气,短时间内,她不宜再干些什么惹他不悦的事了。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她除了再次想办法帮儿子摆脱禁足,似乎就只有安抚娘家亲眷这一件大事要忙活了。她再次召见了嫂嫂卢氏,希望能从卢氏那里,知道兄长近来的动向,以及兄嫂对于三皇子与萧琳这桩婚事的看法。

卢氏其实不大想进宫来的。如今似乎满京城的人都在盯着她,想知道她进宫后会跟萧贵妃说些什么。萧贵妃居于宫中,未必会知道外头的流言有多难听,就算宫里有人议论,也不见得会没眼色地传到萧贵妃面前来。

曹皇后与林昭仪近日忙着互斗,乔美人开始操心她今冬的新衣新首饰了,还高高兴兴地跟身边人说燕王走了,她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家皇子会被过继出去——她们暂且还没空跟萧贵妃讨论宫外的流言呢。反正三皇子已经触怒了君王,被勒令禁足,在他的两位兄长看来,这已经几乎等同于落败了。他们跟一个失败者计较什么?有时间精力当然是放在还未失败的竞争对手身上。

因此,萧贵妃可能对于宫外的流言,并没有太清楚的了解,卢氏却不能当那些闲言碎语不存在。她心里确实还很希望自家爱女能成为一国之后,可如果三皇子失了圣眷,日后前程未卜,自家又有什么必要跟着他冒险呢?女儿横竖是做不了三皇子元妃了,就算要打继妃之位的主意,那也得等上几年呢。女儿家的青春如何等得?经过最看重的嫡长子萧琮连番劝说,卢氏已经动摇了。她不再执着于把女儿嫁给三皇子。

只是话当然不能照直说,卢氏对自家小姑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因此采取了委婉一些的说法:“皇上都那么说了,若我们再提琳儿与三殿下的婚事,岂不是显得太厚颜无耻了?就算我们家不要脸面,三殿下也还要顾及自个儿的名声呢!将军倒是几次提起,要给琳儿另说一门亲事。我就怕他犯了牛脾气,随随便便就给琳儿定下了,因此嘴上虚应着,推说儿女婚姻大事不能轻率,需得仔细挑选,先拖着他。反正京里差不多的人家也多,一家一家仔细挑剔,总能挑出错来。若是顺利,拖个一年半载,兴许就有了转机。只是再往后推,怕是就难了,还得请娘娘想办法。最要紧的是,万一皇上下了旨意,非得赐婚,我们家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得的,那时又要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

萧贵妃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我在宫中会想办法,若是实在不成……就给琳儿挑一个男方身体不好的人家,想法子把婚期往后拖,若能拖到那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琳儿将来照样能再嫁他人。只是这人选需得再斟酌,嫂嫂想办法打听去。”

卢氏一脸愕然。

如果萧琳真的跟别人定了亲,却在出嫁前对方就一命呜呼了,那萧琳岂不是要背上“克夫”的名声?!就算能再嫁他人,又能嫁给谁?至少……想要求那正宫之位时,便免不了要被人挑剔了。更何况,谁家乐意无端让自家女孩儿冠上望门寡的名声?她的琳儿明明可以好好说一门显赫的亲事。若不是萧贵妃与三皇子再三劝说,她们母女本也不曾生出任何妄念来……

卢氏努力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干笑着应了下来:“是,臣妇出了宫就去打听。”就仅仅是打听而已!

萧贵妃又问起了萧明德,还有意无意地打听萧瑞的身世:“我怎么听说瑞哥儿的出身有点不对?他竟然跟着燕王殿下回北平去了!离京之前,燕王还领着他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原想在宫中打听,可知道的都闭紧了嘴巴,连慈宁宫里的人都不愿开口……”皇帝不肯见她,皇帝身边的人就更不买她的账了。

这事儿卢氏倒是知道“实情”,犹豫了一下,见殿内没有旁人,便凑到萧贵妃耳边道:“娘娘别跟人说是我说的,其实……萧瑞是燕王殿下与李瑶枝所生,真真是千顷地里一根苗!燕王无嗣,又不甘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皇上的子嗣,这不……上京求了皇上,把萧瑞给认回去了!将军大人竟然瞒了我这么大一件事,我都吓了一大跳呢!”

萧贵妃目光一凝:“此事当真?萧瑞果然是李瑶枝所生么?!”

第八百零一章 追问

李瑶枝是萧明珠的心腹大丫环,萧贵妃身为妹妹,当然对她也很熟悉。

如果说,李瑶枝跟萧明德在长期的相处中,日久生情,珠胎暗结,萧贵妃当然会相信。但如果说,李瑶枝会跟年轻时候的燕王有一段情,在那个时间段里生下萧瑞这么大的儿子,萧贵妃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了。

道理很简单,燕王那两年压根儿就不在京城,李瑶枝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生不出他的孩子来呀!

萧贵妃听到嫂子卢氏这么说,第一反应不是燕王可能秘密回过京城,而是觉得这件事有鬼!只怕萧瑞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燕王跟李瑶枝的儿子,而是萧明珠跟皇帝的骨肉吧?只是在萧明珠死后,为了避开曹家人的窥探,方才假称是李瑶枝所生而已!

但卢氏从萧明德那里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这样的,她也不清楚小姑子的脑回路,有些诧异地回答:“当然是李瑶枝生的了,不是她生的,还会是谁?”

萧贵妃抿了抿唇:“燕王当年早早就去了北方边境打仗,回京已是大姐去世之后了,当时萧瑞将近出生,哪里来得及?!”

卢氏恍然大悟,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回答:“其实是……燕王殿下中途……悄悄回过京城一趟。”遂将萧明珠与皇帝有私情,燕王闻讯秘密返京质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大受打击,借酒浇愁却与李瑶枝春风一度,以至珠胎暗结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知道小姑子当年还在闺中时,对燕王有过某种妄想,再加上大姑子是跟皇帝勾搭上的,因此说起往事时,还有些吞吞吐吐:“燕王私自回京,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当年先帝还在,京里乱成什么样子,贵妃娘娘想必也还记得。所以李瑶枝后来诊出了身孕,也不敢声张,只陪着大姑奶奶到别院那边休养。没想到曹皇后发现了大姑奶奶的行踪,还知道她怀了皇上的骨肉,派人来袭……”接着就是萧明珠一尸两命,李瑶枝受惊早产的故事了。

卢氏所知道的往事版本,是萧明德那边告诉她的,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别,但大体上跟萧瑞知道的那个版本几乎一致。这个版本能让萧瑞相信,自然是听不出有什么破绽的。至少如今卢氏告诉萧贵妃,萧贵妃就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卢氏还告诉她,李瑶枝因为萧明珠母子惨死,心中对曹家恨极,为了报仇,曾经生出过将自己的儿子冒充为萧明珠所生的皇嗣,先一步夺走皇储之位,并敦促皇帝为萧明珠报复的想法。她不但这么想,还采取了行动,先萧明德一步见到燕王,骗燕王说她的孩子小产了,活下来的是萧明珠为皇帝生的儿子,就这么拒绝了跟燕王走。

等到萧明德知道这一切时,已经没办法阻止了。但萧明德再气急败坏,也不敢告知燕王真相。因为李瑶枝要是带着孩子回到燕王身边,以新出炉的燕王妃与她的友好关系来看,她们几个女人八成会合起伙来,劝说燕王跟曹家人做对,为萧明珠报仇的。当时皇帝立足未稳,燕王手里却有兵权,还刚刚立下举国瞩目的军功,在军方已隐隐有些压倒曹家承恩公威望的趋势。双方真要起了冲突,就真真国无宁日了。萧明德为了大局着想,软禁了李瑶枝,对外声称她是自己的妾室,孩子也是自己的骨肉,把整件事瞒了下来。

也就是直到近年,萧瑞在边疆杀敌,李瑶枝天天担惊受怕,方才被慈母之心占了上风,暂时抛开了昔日的仇恨,主动将真相告知燕王。燕王正好为子嗣担心呢,便主动上京求见皇帝,想让儿子认祖归宗了……

卢氏对萧贵妃道:“我知道这件事时,也是听傻了眼。将军大人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幸好我一向待萧瑞那孩子还不错,并不曾苛待了他,否则岂不是得罪了贵人?!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萧瑞那孩子是个念旧情的。他与三殿下自幼一块儿长大,情份非比寻常。他将来做了燕王府之主,岂不是比四殿下要更可靠几分?”

萧贵妃的注意力压根儿就不在这件事上,她再次找卢氏确认:“你确定萧瑞果然是燕王与李瑶枝所生么?真的不会是……当年大姐与皇上有的那个孩子?”

卢氏吃了一惊,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娘娘,若萧瑞果然是皇子,我们将军又怎么可能瞒着皇上不提?!那可是皇长子呢!若说当年是为了保护孩子不被曹后所害,这几年曹家一年不如一年,曹后也不比从前势大了,将军还不说,仍旧把孩子安置在家里,充作庶子对待,这没有道理呀!将军大人对皇上可一向都是忠心耿耿的,断断不会欺君!”

萧贵妃抿了抿唇:“可燕王无嗣多年,哥哥也没把他有个儿子的说告诉他呀?”

卢氏听得笑了:“这也没什么。燕王殿下固然是皇上亲兄弟,但……毕竟不是皇上。将军大人是皇上的臣子,心里自然只会想着皇上而已。李瑶枝从前未能放下仇恨,将军大人担心她会给皇上与燕王添乱,因此才瞒住了实情。直到李瑶枝放弃了妄念,愿意只为孩子的前程考虑了,将军大人方才松了口的。”

她还压低了声音:“就因为李瑶枝胆大包天,害得燕王殿下与亲子分离多年,所以皇上大怒,重罚了她!看在她生养了萧瑞,有功的份上,不曾要了她的性命,但也勒令她出家为尼,为曾经的过错赎罪。贵妃娘娘只需要去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此事真假了。否则……皇上跟她一个小妇人计较什么?还特特命她出家?”

萧贵妃皱了皱眉头,想想也是。以她兄长萧明德对皇帝的忠心,若萧瑞果然是皇子,断没有隐瞒的道理。她不知道兄长这都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妹妹,还觉得嫂嫂的话有道理呢。她嗔怪地道:“哥哥瞒着别人也没什么,如何连我都瞒住了?若早知萧瑞是燕王子嗣,我就会让三殿下多多与他亲近,而不是任由他渐行渐远,情份渐淡了。如此,往后萧瑞做了燕王世子,三殿下在军中也有了臂膀,岂不是如虎添翼,一举盖过了东宫?”

卢氏干笑了两声,没敢搭话。萧明德连她都瞒了,只怕原本压根儿就没打算把事情捅出去的,不过没能拦下李瑶枝罢了。会瞒着萧贵妃与三皇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贵妃沉默了片刻,才笑了笑:“萧瑞还让人给三殿下传话,让他不必再担心过继之事呢,却不提自己就是那个承嗣之人……这可有些不大老实呀。难不成是心里记恨着我与三殿下怠慢了他?真真是孩子脾气!回头我得想个法子,替三殿下哄回他才好。怎么说也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兄弟,怎么能生分了呢?”

第八百零二章 扬州

燕王府的船队一路走得很快,不但前头有人领路,沿路过往的船只也没人敢阻道的,因此一行人上午离了京城,傍晚前就到达了扬州码头。

谢慕林感到挺惊喜。若是后面的路,船队也是这个速度,那么赶在下雪前到达北平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怪不得燕王敢叫他们多拖延几日,随他一同北上呢,照着燕王府船队这速度,就算谢家人提前几日离京,只怕没几天就要被燕王府的船队赶上了。现在跟着燕王府走,后半截路一定能省不少时间,还能免去各种关卡的麻烦呢!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沿途停船休息、过夜的时候,没有以前自家说了算那么方便了。因为燕王要赶路,小城镇小码头一般不停,每日三餐都是在船上解决的,等到晚间靠岸停歇补给时,则是就近找地方,不一定是什么大港口城镇,哪怕是在野外,有燕王府的亲卫在,也没啥宵小赶来骚扰,很是安全。只不过他们只停一夜,次日清晨就出发,并不会多加耽搁。谢家兄妹等人若想上岸逛一逛,买些土特产什么的,就有些时间不足了,天黑之后才靠岸,当地也早就关了城门,也没办法进城。不过考虑到这不是现代坐游轮旅行,有了速度,肯定要牺牲些别的东西的,谢慕林也就不在意了。

停靠扬州的第一晚,宋氏与谢梅珺就不出意外地接到了杨大老爷的帖子。

杨大老爷在扬州府任正五品的同知,官位不算高,但在老家湖阴县已经足够体面了。他在扬州从六品做起,升到如今的正五品,已经是二三十年的老资格,只是一直没离开过。实权有一点,不过一直都只是佐贰官,受上司压制,倒是钱途很好。他没有带着正妻长子到任上,不过在扬州另纳了二房,据说也有别的妾室,亦生有儿女。今日奉命送帖子到船上来的,就是他一个得宠的妾,穿戴华丽,虽然用色和用料都不曾违了妾室该守的礼制,但看着她这副华丽的装扮,宋氏与谢梅珺再想起湖阴县里那位努力撑起官太太的威风架子却被这妾室比成了乡下婆子的杨大太太,心情都有些微妙。

那个妾还挺能说会道的,也不曾失了礼数,满脸殷勤地要请“亲家太太”和“二奶奶”到城里官邸里做客吃席,道是老爷要为亲家太太接风。但宋氏却不想跟这个妾说话,便扭开头去,看了女儿一眼。

谢梅珺从前曾经跟着杨意全来扬州探望过杨大老爷,虽然不曾见过这个妾,倒是见过别的,并没有怎么在意。她知道在杨家人面前就不能太讲究规矩。

她只跟那妾说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一家此行北上,是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赶路的,因此日夜作息也都跟着燕王府的规矩来。燕王殿下定了船队只会在扬州码头停靠一夜,补给完了,第二天清早就得出发,所有人都要跟上,掉了队,他是不会管的。而谢家的当家正是在燕王眼皮子底下当官的,万万没有违令的道理。如今天都快黑了,虽然城门还没关,但妇道人家天黑之后进城,就多有不便了。谢梅珺固然是晚辈媳妇,两个孩子也是杨大老爷的孙辈,可宋氏却是外姓姻亲,此时上门做客,多有不妥。而等到明日天明,她们又要走了,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进城拜望,只能给杨大老爷赔个不是了。她们早前确实说好了要去看望他的,可如今有了变化,也是无能为力。

那妾只得改了口,说请她们到码头附近的大酒楼里用饭,杨大老爷得了信就会赶过来的。扬州城没有宵禁,城门关得也晚,时辰上来得及,杨大老爷也可以在城外别院里过夜,明早再进城返回官邸。

宋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谢梅珺看了母亲一眼,便回答那妾室,天黑了,她们妇道人家不便出行,若是杨大老爷想念小辈,就让杨淳到附近的茶楼去包个雅间,祖孙俩见一面吧。

那妾室百般劝说,也没能说服宋氏母女改主意,只得赔了笑,告退下船,然后派人飞快地赶回城中报信。

谢梅珺在窗口瞧见杨家下人上马回城,回头看向母亲,笑得有些无奈:“杨大伯父在扬州多年,免不了要受本地风俗影响。倒不是他忘了初心,只是周围的人都如此行事,他若是与众不同,便要受排挤,只得随波逐流了。但他心里是不愿意如此的,因此一直都在想办法调离此地,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宋氏淡淡地道:“他若愿意平级调离,去往那些清贫些的地方,未必不能如愿。可他若想要升官,又想要个更好的肥缺,自然没那么容易如愿。世上能称得上肥缺的地方才几个?比扬州好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他既无家世,又无人脉,自然无所得。光是能一直留在扬州,他就已经费不少力气了,做人太贪心,又有什么好处?何苦这样想不开?!”

谢梅珺讪讪地不说话。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杨大老爷继续在扬州待下去,迟早要坏事的。此地风气不佳,别说京里,湖阴那边都有传闻。也就是一直都有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在扬州任知府,杨大老爷又从来不敢得罪这等来历的上官,因此相处得还不错的缘故,他才能安然至今。可如今这一任扬州知府,据说跟林家那边有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清算了。杨大老爷这时候还不想着告老回乡,真的不怕官差临门时,他晚节不保么?

如今巴巴儿地要请宋氏母女上门,又能是为了什么?还是要拿杨意全与谢梅珺的婚姻说事?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谢梅珺若不是为了孩子,真真恨不得早一日与丈夫和离。杨意全这几年的表现半点不见诚意,早就让人心寒不已,谁还愿意再继续跟他一块儿过活?

过了大半个时辰,天已经大黑了,码头上又来了人。这回又是杨大老爷派来的,要请孙少爷杨淳到茶楼里小聚,女眷们出行不便,就免了。

第八百零三章 商议

杨淳前去见伯祖父杨大老爷,谢显之与谢谨之都是知道的,一直没有睡,点着灯一边温习功课,一边等待他回来。谢徽之起初还陪他们一块儿等,后来撑不住了,只得先睡下。所幸杨大老爷那边也不至于把人扣住,二更之前,杨淳总算回到了船上。

此时宋氏与谢梅珺的船舱里都还点着灯,杨淳知道外祖母与母亲定然都在担心自己,跟表兄弟们打了照面,眼神示意一番,便先去了宋氏的船。

他向宋氏与谢梅珺禀报“伯祖父问起了父亲与母亲析产别居的事,还有这几年相处得如何。我把父亲做的那些恶心人的事都说了,伯祖父也是无话可说。不过他坚持父亲还是十分疼爱我与妹妹的,只是用错了法子而已,又道会去信老家,训诫杨家的人,不许再为难母亲和我们兄妹,仍旧盼着母亲能重新与父亲复合。”

他顿了一顿,又道“伯祖父对父亲这两年一直游手好闲十分不满,明春父亲也不说要上京赴试,竟是完全荒废了大好时光!伯祖父说,若是父亲在县城家里待着,只会成天被其他人所扰,无心学业,那倒还不如另择一处清静少人的住所,离群索居,可以安心温习书本。又说竹山书院里有许多学问深厚的前辈,父亲原该多多跟他们往来求教的,本有多年共事的交情,却闹得如今老死不相往来,实在是太愚蠢了些。”

谢梅珺了然“杨大伯父终究还是为了杨意全的前程着想。他盼着我与杨意全重归于好,杨意全可以重回竹山书院,即使不能教导学生,也能有个专心读书备考的地方,若能参加会试,考出个名堂来就更好了。”她转头看向母亲宋氏,“杨大伯父未必不知道京城时势不妙,未必没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可是杨家势单力薄,除了他,竟然再没有另一个官场上的支柱了。倘若他真的主动求退,即使能保住自己,也拦不住家业颓势。他这个年纪,想要过几年再谋复出,怕是不可能的。”

杨大老爷的年纪本就比谢泽川、文举人两位大些,从前也算是同窗中的老大哥。如今两位小老弟都早早去世,留下的儿女又都有了儿女。杨大老爷五十余岁的人了,曾孙子都有了,却连个四品都还没有挣上,前途渺茫。身为子侄辈的谢璞都从三品了呢,也难怪他心中意难平,迟迟不肯放下官场仕途,盼着哪一日能再往上升一升。

他的长子读书不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剩下几个小的又都不成气候。唯一看着有希望的侄儿杨意全倒象是能读书的样子,可考取了举人功名后就一直停滞不前。原本靠着竹山书院的声望,杨意全倒还可以搏一搏“文坛名士”的名头,将来未必不能授官。至不济,靠着竹山书院的人脉,他也能结交官场人脉,给杨大老爷谋些好处,比如请动通政司的焦银台给吏部那边递个话,安排个好缺什么的。然而,张好的网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杨意全就先跟谢梅珺闹崩了,杨大老爷多年盘算都落了空,心里怎会不着急呢?

如今谢梅珺要带着孩子随宋氏一同北上,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湖阴,与杨意全分隔两地,何时才有复合的希望?杨大老爷不得不亲自出面劝说侄媳,偏偏被婉拒了,只能见到年纪尚少的侄孙子,准备好的一肚子劝说的话,至少有一半倒不出来了。

谢梅珺很清楚杨大老爷会说什么。她心里倒是一直跟这位长辈比较亲近的,毕竟在跟杨意全的十几年婚姻中,她一直没少受到这位长辈的偏爱与庇护。但这几年离得远了,她渐渐的也看清了不少事,心里的亲近已经减少了许多,只是不想说他的坏话而已。

她低声对宋氏道“杨大伯父人在扬州,身在局中,只怕未必看得清形势。京中已是那样,镇江知府已经入了大理寺牢狱,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扬州了。那些与林家关系过于密切之人,身上本就不干净的,怕是很难逃脱过去。可杨大伯父这等辅佐之人,只要没参与什么要紧的大案,要脱身还是不难的。明日杨大伯父若真的前来相送,女儿还是希望能提醒他一句。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斟酌了,想要保得平安,总要舍弃些什么。”

宋氏面上淡淡的“他如今跟当年相比,真的变了很多。你父亲若还在,只怕见了这个老朋友,都要认不出来了。前些年你在杨家时,他确实没少关照你,只当是回报他那时的好意了。你也不必说得太明白,提都不要提你焦爷爷的名字,只叫杨为思自个儿小心就好。他享了这些年的富贵,若是实在舍不得好日子,旁人也没什么好劝的。若当真如此,等离了扬州,我们就得打发人回湖阴老家去,请宗房族长出面,替你与杨意全和离断亲,连两个孩子的户籍也一并转出来,不再跟杨家有所牵扯了。否则,等杨为思出事时,岂不是要连累了淳哥儿与沅沅?”

谢梅珺郑重地点了头。

杨淳忧心忡忡地看向外祖母与祖母,心下沉甸甸的。他觉得,伯祖父只怕压根儿就想不到这些事呢。今日在茶楼里见面,他老人家就一味关心侄儿侄媳复合了,要么就是想哄自己,去了北平后要跟谢璞舅舅说他的好话,替他谋一个好缺,高升离开。这些话,杨淳没好意思跟外祖母与母亲提,如今想来,伯祖父难道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京城那边关于二皇子与林家势头不妙的消息么?

宋氏跟女儿商量了一会儿,就打发外孙去睡觉,接着,她们这艘船的灯便熄了,隔壁两艘船的灯也随之熄灭。

谢慕林打了个哈欠,摸黑上了床,在河水潺潺声中放心睡去,一觉醒来,天边已经大白。

周围船只上的人都已经开始走动忙活了,码头上也有不少人来回穿梭,有运送补给物资的,有上岸买吃食早饭的,还有茶楼、酒楼里的伙计们拎了食盒给船上客人送东西来的。

谢慕林匆匆梳洗完毕,就去看谢老太太,不过老太太还没醒呢。她老人家辈份大,没人敢管着她,谢慕林便也不理会,回头寻谢映慧、谢映芬,打算一块儿到宋氏那边吃早饭了。还没下船呢,谢梅珺就打发人来通知她们姐妹,今日宋氏那边有客,让她们留在自个儿船上用饭,不必过去了。

谢慕林问了丫头,才知道是二房的亲家杨大老爷刚刚坐着轿子过来了,还带上了妾室庶子庶女,一大串人,把宋氏那边挤得满满当当的,怪不得让她们姐妹别过去了呢,连杨沅都被打发过来,和她们一道用早饭了。

杨沅早已打发婆子到码头上的店铺买了许多汤面点心过来做早饭,还热情地招呼大家一块儿品尝呢。本来她还亲自去叫谢映容,却吃了个闭门羹,只得纳闷地回到了餐桌上“三表姐这是怎么啦?我几时惹了她?!”

第八百零四章 会面

没人惹谢映容。她只是心里不爽罢了。

毕竟卞家人没有来码头送行,只有卞大姑娘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送信,另附了一份践别礼,却是京城本地特产的一套二十四样点心果子,做得很精致,据说是从万家那边拿到的。

卞大姑娘这几日都在家里乖乖听话,任由长辈们与万家商议她的成婚日期,心里既羞涩又欢喜。曾经的好朋友要走了,她心里挺不舍的,但也就是不舍而已,毕竟两人此前都分别过两年,完全断了联系了,再深厚的友情,也早已淡了下来。她在信里叮嘱谢映容要给她写信,旁的便没有多说,只祝谢映容一路顺风就算了。至于几日前万家的赏菊宴,她提都没提。

谢映容昨日出发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扭曲得很难看了。可她憋了一肚子气,又能向谁发泄?卞家人没来,送信的婆子放下东西就走了。她在京城费尽心思结交的这家人,只怕往后真的没办法再倚重了。兴许卞大姑娘不会多想,但卞老太太与卞太太都在提防着她呢。谢映容心里是又委屈又怨恨,她几时有过抢卞大姑娘夫婿的想法了?她只是看上了万家的某个庶子,想借一借卞家的力罢了。卞家婆媳犯得着这般提防她么?卞老太太这么做,也对得起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虽然那救命的恩情,原是她算计着得来的,而且已经靠着卞家,做了不少事,只是没能实现最想要达成的目标而已。可谢映容依然觉得,自己被辜负了,卞家人恩将仇报,简直过分!

她昨天就一直窝在舱房里不肯出来,吃饭也是叫丫头送到舱房里去,连晚间都不去给谢老太太请安问好了,还得让大金姨娘操心,专门替她去跟谢老太太解释,道是她晕船,身体不适,才会没法过来的。谢老太太嘲讽了两句,没有多言,大金姨娘却战战兢兢地在她跟前赔小心侍候了一天。晚上如意把事情跟谢映容说了,后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谢慕林的舱房只跟谢映容隔了两间,这些动静全都听得分明。她也懒得细问谢映容是因为什么生起了闷气,左不过是跟昨日卞家下人送来的书信和践别礼有关,多半是谢映容算计别人没算计成,只能吃个闷亏而已。这种事又有什么稀罕的呢?她自穿过来,就没少见谢映容使心眼,可惜很少看到后者获得过什么成功,看得多了,都没闲心再看下去呢。

谢慕林随口几句话,就把杨沅安抚住了。谢映芬又拉着杨沅讨论起了桌面上买来的各色点心汤面,一一品鉴过后,还有空排个高低好坏,很快就让杨沅忘记了那点小小的不愉快。

吃过早饭后,丫头们撤了桌,谢慕林便问香桃“嗣祖母那边的客人可走了吗?再过一会儿,燕王府的船恐怕就打算要出发了。我已经看到他们船上的人在收拾甲板了。”

香桃忙去问人,不一会儿回来禀道“那位杨大人还在跟二老太太说话呢,好象有什么人争执了起来。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都过去了。”

“什么?!”杨沅吃了一惊,立刻起身,“我过去瞧瞧!”

谢映芬连忙拉住她“别去。叔祖母和姑姑特地打发你过来与我们一道吃早饭,就是不想让你跟那些人碰面。哥哥们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船又是我们家的,外面码头上还有燕王府的卫队呢,你还怕那个杨大人会欺负了叔祖母和姑姑不成?只管放下心等消息,不要去给长辈和哥哥们添乱。”

杨沅勉强按捺住,只是心里纳闷“娘一直跟我和哥哥说,杨家伯祖父待我们挺好的,遇事总会讲道理,比杨家的伯祖母和伯伯他们明白事理多了,怎么今儿他来见外祖母和我娘,也会吵起来呢?”

谢映慧道“大约是为了让你爹娘复合之事?他毕竟是长辈,从前愿意偏着你们,也是因为你们是杨家人的缘故。如今你娘都要带着你们兄妹离开你爹了,不想跟他做一家人,他当然会变了嘴脸。你很不必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管从前如何,你爹从没少从谢家得好处,杨大人护着你们,是因为你们本就占理。你们不欠杨家什么,若是心里不愿意回去,就没必要委屈自己。”

就象她当年离开平南伯府,就是为了不受曹家人的委屈。谢梅珺当年都肯闹着跟杨意全析产别居了,任由外人非议也不肯让步。若是现在她接受复合的提议,岂不是白白闹了一场,白白叫人说了闲话?

杨沅就没想过要回杨家什么的,她本来就是自小在竹山书院和谢家长大的,杨家只是一个每逢年节时才回去住上几日的地方,在那里的经历还不大愉快,她完全没有怀念的感觉。她唯一遗憾的,就只是好好的父亲忽然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了越来越丑陋的嘴脸。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说从前他那副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那为什么他不继续装下去,装一辈子呢?为什么要受杨家人的调唆,做出让他们母子三人难过的事?

如今他越变越令人难以接受了,似乎已经没法再回到从前。杨沅心里很生父亲的气,根本就不愿意接受他重新回到家庭中来。反正她跟外祖母、母亲与哥哥生活在一起也挺快乐的,三房的舅舅舅母以及表兄弟姐妹们都很亲切和蔼,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父亲的地方,没他也不打紧。

杨沅心情沮丧地坐在桌边发起了呆,谢映芬只得小声安慰着她。谢映慧走到窗边,陪谢慕林一块儿看隔壁船上的动静,不一会儿,便瞧见谢徽之走了出来,面上犹带几分不屑之色。接着走出来的是谢显之,然后就是杨家的人了。她们也不认识来的都是谁,只知道一眼望过去,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还有许多丫头婆子什么的,接着便是两三个穿戴华丽的妇人,有人年纪稍大些,约摸三十来岁,有人年纪只怕还不到十八。最后出来的,便是杨大老爷与宋氏、谢梅珺母女了。前者的面色略有些僵硬,后者母女俩神情淡然,双方在甲板上交谈了几句,谢谨之与杨淳便从谢梅珺身后的船舱里露出脸来,走到边上负责引路,一路将杨大老爷等人送下了船。

看来,杨家人结束了送行活动,即将离开了。

谢慕林远远瞧着谢谨之与杨淳回到了船上,便想要把自家哥哥叫过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在这时候,码头上传来吆喝声,燕王府的船队发出了号令,所有人要准备出发了。无可奈何之下,谢慕林只得把杨沅匆匆送下了船,然后按捺住好奇心,只等今天傍晚停靠下一站的时候,再找机会向兄弟们打听了。

第八百零五章 戳穿

当晚船队停靠在了一个小镇边上的码头边。因为遇上逆风,他们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大港口淮安,不过这个小镇也足够所有船只进行补给了,不足的部分,可以等明日赶到淮安再添上。

谢慕林趁着张罗晚饭的时机,找到谢徽之打听了一下杨家人的事。谢显之与谢谨之都去燕王的船上求问明日的行程安排了,还要时不时应酬找上门来的其他同行官员或客商,暂时抽不出空来。

谢徽之一边吃着二姐塞给自己的水果,一边吐嘈杨大老爷:“那老头子真个是咱们二叔祖年轻时候的挚交好友么?感觉压根儿就不象是一路人!咱们二叔祖是多么有才华又清正的温文君子呀,他看起来就象是个在名利场中汲汲营营,已经利欲熏心的庸常货色!明明杨姑父这几年越发不成个人样,他不好生教导这个侄儿,反倒拿些妇道呀三从四德之类的道理来教训梅珺姑姑,还拿死去的二叔祖说事儿,说姑姑违背了二叔祖生前的遗愿。梅珺姑姑没有当场骂回去,真的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谢梅珺是没骂杨大老爷,却转头去骂了他那一个插嘴附和的妾,因为这种跟亲家会面的场合,是没有妾出头露脸的规矩的。宋氏也站在了女儿这一边,跟杨大老爷直言,当初丈夫谢泽川是盼着女婿能与女儿和睦度日,好生把竹山书院经营好,而不是让女儿只能攀附女婿过活,协助女婿接掌竹山书院。

杨意全这个女婿,从头到尾都只会成为过渡时期的代山长而已。

谢泽川当年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女婿,但看在多年好友杨为思的请求份上,再加上杨意全当时看起来也还算老实,与谢梅珺相处得不错,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他更寄希望于女儿女婿可以生下出色的继承人,若是不行,哪怕将书院交给族中血缘较远的子弟,又或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晚辈学生,也好过让它毁在无才无德的血缘后辈手里。

既然连亲外孙都不一定能继承竹山书院,杨意全这个女婿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氏直接点明了杨大老爷当年促成侄儿与谢梅珺婚事的用心,也坦言谢泽川其实并不是看不出他的想法,只不过是觉得杨意全还算老实,也有一定的才华,跟女儿还能相处融洽,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若错过这个人选,谢泽川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再为女儿挑选一个样样都好的夫婿了。湖阴县毕竟不是什么繁华大城,青年才俊总是有限的,他又不方便离开到外地去寻找,书院里适龄的学生,不是早已定亲或成婚,就是有各种各样不合适的理由。好不容易挑中一个李昌升,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差点儿坏了谢梅珺的名声。

杨大老爷的小心思被戳穿了,再也没有了跟宋氏顶嘴的底气。谢谨之又在一旁拿话敲打,提了几回自家父亲谢璞的高官厚禄,以及深受燕王器重的事实。谢璞跟杨大老爷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又离乡已久,若没有宋氏和谢梅珺这一层关系,是断不会对杨大老爷有多少敬重的。他固然已是被权臣逼迫出走京城的失败者,可这个失败者还有着三品的官职,还有一位实权亲王做靠山,想要跟一个小小的同知过不去,谁也拦不住。杨大老爷若没有攀上曹家或哪位实权贵人的本事,就不要对着谢璞的亲眷口出狂言。

谢谨之说这些话时,无论是宋氏还是谢梅珺,都没有开口阻拦。杨大老爷却知道谢谨之其实是谢家二房的嗣孙,既然宋氏母女摆出了这个态度,他以往用来拿捏侄媳的东西,便全都不复存在了。他只得改了态度,变得亲切和蔼又透着几分客气与恭敬,就象是在面对扬州城哪位背景深厚的上官家的妻儿那样,不再摆出长辈的架子来耍威风。

他还顺便斥责了那个附和他说话的妾室,扇了她一个耳光,骂了一通,假装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对亲家无礼了。他身为家主,处罚了犯错的人,一切不愉快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了。

杨淳与谢显之震惊地看着他这套厚颜无耻的操作,谢谨之淡定地与谢梅珺一同平静接受了。宋氏则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异样,也当作之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般,转换话题,提起了让谢梅珺与杨意全彻底和离,杨淳杨沅两个孩子与杨家断亲的事。

杨大老爷当然不情愿了,可宋氏直言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眼下的不妙处境,以及杨大老爷目前的顶头上司就是走了林家的关系,才谋得扬州肥缺的事实。镇江知府已经先一步倒了台——她没提这是因为自己告了状的关系——什么时候会轮到扬州呢?倘若杨大老爷跟上司关系太好,受了连累的话,牵连到她两个外孙的前程就不好了。此时断了亲,最好连姓氏也一并改了,与杨家再不相干。日后就算杨家被抄家流放,杨淳杨沅兄妹还是安好的,杨家怎么也能保住一丝血脉,不至于断了香火。

谢徽之偷笑着对谢慕林道:“我估计二叔祖母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怨气,不过是不想失了仪态,才没发作罢了。可她当着杨老头子的面,把话说得这么狠,分明就是生气了。杨老头子当时脸色可难看了!又不能说咱们家的人是在撒谎。镇江离扬州才多远?镇江知府出事的消息他肯定也听说了,只是不清楚原委罢了。倘若二皇子与林家真的不行了,他想法子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勉强答应了梅珺姑姑和离之事,只是还咬紧了牙关不愿意让淳哥他们断亲改姓,估计还想着等脱身之后,再重新缠上来呢。二叔祖母也不跟他啰嗦,能和离就先和离了吧,别的咱们另想法子也行,就当场问他讨要了亲笔书信,免得他回头后悔了不肯办事。他那些妾啊庶子啊都有些乱起来了,在咱们面前还能沉得住气,等回家之后,怕是就立刻有人会嚷嚷着要分一部分财物逃走隐匿,以防万一了吧?”

谢慕林对杨大老爷的家庭内部纷争不感兴趣,只问谢徽之:“嗣祖母真的有办法解决杨淳杨沅的户籍问题吗?如果杨家真的出事,牵连到他们,不是一句断亲,就可以解决的吧?”谢梅珺的问题反倒在其次,和离之后就不与杨家相干了。可杨家兄妹却很麻烦,杨沅还可以外嫁,杨淳总不可能给人做上门女婿吧?

谢徽之想了想:“应该还好吧?等咱们到了北平,父亲总能想到法子的。大不了给他们在湖阴老家报个病亡,销了户,然后在北平入籍?二叔祖母原也是北平人呀,她还有亲族在那儿呢,还怕找不到地方安排两个孩子?最差也不过是改名换姓,官面上不能认梅珺姑姑做娘罢了。”

谢慕林想想也是,遂安了心,好奇起另一件事:“杨大老爷跟林家的官员都合伙干了些什么?林家倒台,他的下场会这么惨吗?”

第八百零六章 行船

其实杨大老爷有很大的可能是不会那么惨的。

根据他跟宋氏与谢梅珺交代的情况来看,他只是帮助扬州知府敛财而已,也没有闹出天怒人怨的祸事来,没伤过几条人命,倒是可能有几户人家倾家荡产的,不过他很少出面做那个坏人,顶多就是出出主意。当然了,他也有分上一杯羹,不多,只是让顶头上司相信他是自己人,而非当面屈从,背地里戳刀的二五仔。

他声称这是迫于上司的权势,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做了帮凶。

只不过事实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宋氏与谢梅珺都对他的说辞持保留态度,谢慕林就更没有理由相信他的诚实了。

但愿他真的能果断辞官,脱离扬州这个泥潭吧,否则随时都会成为炮灰,与扬州知府一同被京城派来的钦使解决掉。只是据他自己交代,因为有把柄在上司手中,现在中途说要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就算扬州知府知道自身难保,也不会好心地放过同伙的,多半更想要大家一起死吧?

宋氏与谢梅珺拿到了杨大老爷的手书后,便淡定了很多,已经在写信回老家,请宗房大老爷谢泽山夫妻出面,与杨家谈谢梅珺和杨意全正式断绝关系,带走一对儿女的事宜了。如果杨大太太拒绝,杨大老爷的书信就是谢家的倚仗,杨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自打在京城见过焦闻英后,宋氏与谢梅珺心头一直盘桓的焦虑,总算消散了不少,接下来就要看谢家一方行事的速度,是否能赶上京城清扫林家党羽的速度了。

不管杨家是否会沦落到抄家流放的地步,谢家都不想跟这种事沾上边,事先有所准备,大家都能安心些。

这一晚,谢谨之与谢显之兄弟俩还去给燕王殿下请了安,顺便提了提自个儿家里发生的这件小事。燕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表达出了安抚宋氏母女的态度,就已经是一种表态了。若能得他庇护,谢梅珺母子三人在北平的日子自然能过得更顺心。

宋氏也私底下跟谢慕林提过:“离开老家时,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当时我只想着要带你姑姑和表哥表妹离开湖阴,避开杨家那些糟心事罢了。没想到我们在京中会从焦大人处得知林家党羽即将遭到清洗的消息,而杨大老爷前两年每每写信来,都没少提他得到了上锋的器重,前程不同往日,有二皇子母家做靠山,有望高升。从前我们没把他这些炫耀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却要暗地里捏一把汗了。幸好他还没有糊涂,知道事情轻重,一听说林家可能自身难保,就答应了和离断亲之事。虽说他是抱着为杨家保住一丝血脉的念头,才同意的,但只要结果合乎我们家的期望,其他的便都是次要的了。”

谢慕林正色道:“我在京里这么长时间,竟不知道祖母和姑姑都在为这件事操心,实在是不应该。早知如此,我也可以帮着多打听一些消息的!”

宋氏微笑着摇摇头:“傻孩子,这是你姑姑与姑父之间的事,我替他们操心就罢了,又与你一个孩子什么相干?如今的结果也不错,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而不是平白地让你跟着担心。”

谢慕林问她:“祖母打算让姑姑和杨表哥、杨表妹在北平落户吗?燕王殿下有心庇护,再有爹爹从中操作,想来杨表哥与杨表妹是不会受杨家连累的。”

宋氏淡淡地道:“眼下还没到那一步呢,且看杨家会是什么结局再说吧。若杨为思果真如他所说,只是随波逐流,沾了些好处,不曾作恶,那顶多就是丢官去职,回乡闲住罢了,不至于拖累家族。那我们就省事许多了。杨氏毕竟也是湖阴望族,能保住还是保住的好。”

谢慕林不解:“难道祖母还打算通过自家的人脉保他吗?万一他作了大恶,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宋氏笑笑:“杨为思哪里有那个胆子?他是个懦弱又贪心的性子,却不敢冒一点儿风险,否则他也不至于在扬州任上蹉跎多年。他干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倒是有可能知道不少内情——且看他能不能下得了决心吧。反正能自保的法子,我已经暗示过他了。”

暗示过他?

谢慕林不由得开始猜测,宋氏暗示了杨大老爷什么法子?难不成……是怂恿他去做污点证人,告发顶头上司扬州知府吗?那倒是很有可能保住他的官位,甚至有望高升……但他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林家还没完全倒呢,林家背后的二皇子也还安然无恙呢,他难道就不怕会招来仇恨?

杨大老爷会做什么,谢家人暂时还一无所知。次日清晨,他们再度跟随燕王府的船队,踏上了北上的水路。船队经过淮安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给各条船补给采买的时间,午后便再次出发北上。

之后的行程都是如此,基本每日都能保证在逆风情况下,赶上一二百里的路程,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也会停驻在港口避风,但只要天气好,就会早早出发,走上一天的船,直到天快黑时才会找地方停泊。他们也不追求每次必定在大港口停靠,但也从来不会在荒野无人之处歇息,基本每天都能获得补给。船队的行进效率极高,只是有些让人吃不消。

谢老太太从第三天就开始嚷嚷着身体不适,第四天开始,谢涵之也开始晕船了。谢慕林只得将离开湖阴时,从杜老爷子那里拿到的防晕药丸取出来喂他们服下。谢涵之稍稍好受了些,借着这两年在家里锻炼得稍稍健康些的身体,勉强能支撑下去。谢老太太却依然每天喊难受,可谢慕林若跟她说,要是不想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上岸找地方歇息几天的话,这个冬天就别想到达北平了,她便咬死了也不敢再提下船的话。

只是每天看到谢老太太叫难受,谢慕林也挺烦恼的。没两日,谢映慧那边也开始有些反应了。谢映容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但据她的丫头说,她也没少头晕作呕,头疼脑热,吃不香睡不好的。

谢慕林只好开始考虑,弄些治晕车晕船的梅子蜜饯什么的来,看对她们是否有效了。

她才起了这个念头,古娘子便趁着夜里找上了他们的船,送上了一包蜜饯。

第八百零七章 相见

谢慕林很顺利地跟天天嚷着晕船的谢老太太打了招呼,带着香桃下船购物。

虽然谢映慧曾经疑惑过,买蜜饯为什么要由二妹亲自去,而不是打发丫头婆子去买,但想想自家在船上闷了这么多天,若有机会到岸上透透气也是好的。她若不是感到身体不适,胸闷作呕,她也想到码头上逛一逛呢。所以谢慕林说去光顾蜜饯铺子,她不但没有阻拦,还让妹妹多逛几间铺子,若遇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就买些回来给她们姐妹行船时解闷。

谢慕林戴了一顶帷帽就下了船。这时候,码头上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除了同行北上的人,就只有码头上各间店铺的店主伙计们了。零散受雇的小工都被本地得了信的衙门官差拦在了外头,没有机会骚扰到与燕王同行在此停歇的旅客们,因此船上的女眷,也有不少象谢慕林这样,戴着顶帷帽,带上一两个丫头婆子,就敢下船来闲逛的。

谢慕林老远就看到了蜜饯铺子的招牌,码头上二三十家铺子,虽然并非只有这一家是专卖蜜饯的,可别家都没有它的店面宽敞,招牌显眼,因此,哪怕它是位于街角略有些偏的位置,也能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谢慕林走了过去,沿路经过卖绣品的、绫罗绸缎的、文房书画的、珠宝首饰的、酱菜调料的、糖果点心的……通通都没有理会,直接就走到了蜜饯铺子处。那铺子的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干妇人,面上带着热情和煦的笑容,正与另两名伙计一同招呼上门来的顾客。

谢慕林命香桃上前打听一句:“听说你们家有秘制的蜜姜丸子,治晕船的症状颇有奇效?”那掌柜的便心领神会:“小店出品的蜜饯,有好几种都能治晕船症状的。客人不妨到后头茶室安坐,我让伙计把几种蜜饯都送过去,您每样都尝尝?”

这家店当然没有什么蜜姜丸子,他家的蜜姜是切成片状的。不过古娘子提过,一旦说了蜜姜丸子,掌柜的便会知道,这是那位萧东家的客人到了。她只需要把人安排到某个特定的茶室去,并且避免让其他人骚扰到茶室里的贵客即可。至于萧东家要跟这位挺秀丽的姑娘在茶室里谈些什么,与她半点不相干。

谢慕林一声没吭,便带着香桃上了楼,在一处茶室里坐下。这茶室里有两扇雕花窗户,打开了一半,室内可以看到窗外的运河景致,室外的人却看不清室内的情形。窗下长几上摆着一盆鲜花,一个香炉散发着清冽的淡香气息,整体布置得清雅又亮堂,桌边还放着小小的茶炉,茶具也颇有特色,挺干净的。香桃上前检查了一下,见茶炉上的铜壶水已开了,便烫了茶具,泡了一壶茶,给谢慕林倒了大半杯。

如今的香桃,已经不再如刚刚去北瑞堂时那般懵然了,行事颇为淡定。反正这位萧二公子是不会对自家姑娘不利的,她也犯不着太提防着。

谢慕林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萧瑞就已经到了。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似乎休息得不太好,人也略瘦了一些,但整体上气色还过得去。他见了谢慕林,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扑过来的冲动,握着她的手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这些天我好想你!可惜我一直留在父王身边,事情多又繁杂,实在抽不出空来,否则在扬州那天,我就该来找你了!”

香桃倒茶的动作顿了一顿。“父王”是什么鬼?她睁着一双大眼瞪向萧瑞,淡定不起来了。

谢慕林丝毫没有意外之色,问他:“李姨娘一切安好?事情都成功解决了吧?我也不问那些细节了,只要你觉得好就行。”

“我很好,以前从来就没这么好过!”萧瑞仿佛没看见香桃那仿佛见了鬼的表情似的,还跟谢慕林撒起了娇,“姨娘的伤是已经大好了,可她如今也越发任性起来。只因我如今认了大姑奶奶为义母,对外还要喊她一声母亲,姨娘就欢喜得不行。这还没进十月呢,她就已经开始操心除夕夜的大祭了,说往年因为萧将军夫人不喜,一直没顾得上祭拜义母,如今有了名份,就一定不能再漏了。为了这个,姨娘晚上总是很晚才睡,白日里也不肯好好躺着养伤,成天就拉着古娘子商量祭礼上要如何布置。我劝她几句,她还觉得我对义母不够恭敬呢。若不是我知道她才是我亲娘,我都要以为自个儿真的是义母的儿子了。世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亲娘呀?!”

谢慕林听得好笑,只得安抚他道:“李姨娘这是被憋得狠了吧?听你从前说起,我也知道李姨娘对萧大小姐是十分忠心的。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跟姐妹也没什么两样了。若是李姨娘一直以来都有机会拜祭萧大小姐,可能还不会如此执着。可正因为以前没多少机会,如今一旦能自主了,她才会越发想要补上这一环。”她顿了一顿,“大约也有顺便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萧大小姐的意思。杀身大仇终于等到可以报复的一天了,李姨娘当然要向萧大小姐禀报啦。”

萧瑞想了想,叹道:“这倒也是。我能理解姨娘的心情,只是看到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要祭拜义母,还很高兴我能以义母之子的身份主祭,好象恨不得把我这个儿子舍出去似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他承认,他就是有些吃醋了……

谢慕林抿嘴偷笑,又安抚了他几句,才问他:“我看那日到码头上来送行的达官贵人,除了永宁长公主殿下,只怕也没几个知道你的身份。宫里是怎么安排你的呢?你回了北平后,又打算怎么办?”

萧瑞答道:“我暂时会在北平领一个武职,平日里直接住在燕王府的外院。王府里的人会知道我的身份,但父王暂时不会向外公布。他其实是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把我接回去的,但皇上另有想法,希望先把曹家的事解决了,另立了储君,再提我的事。这么一来,外界的人都只关注新储君去了,不会有多少人议论我的身世。”

谢慕林挑了挑眉:“太后那里已经同意了他的计划?”

萧瑞笑了笑:“太后娘娘不大高兴,但没有反对。在离京之前,太后娘娘召见了宗人府的几位主事宗亲,一起见了我,验明正身,并将我的名字列入玉牒,只是暂不声张罢了。要等皇上那边点头,他们才会正式公布此事,皇上也会正式下旨册封的。只是那一天……不知道需要等多久。皇上对曹家与林家的计划,又是否能顺利进行?父王为此生了好几日闷气呢。”

第八百零八章 婚事

萧瑞不大确信自己真会被封为燕王世子。不过,只要他的名字已经被列入了宗室玉牒,可以顶着燕王之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就算不能成为燕王世子,亲王之子也可以受封王爵,独立门户,他不会再回去做柱国将军府的小小庶子,受嫡母嫡兄的约束打压了。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从前他还是萧家子时,最盼望的就是长大以后能谋得一份外地的武官之职,外放别处,变相分家,等到父亲萧明德去世,就可以正式与嫡兄分家,接走生母李姨娘,娶一个顺心如意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过上独|立自主的快活日子,再也不用受嫡母嫡兄的气,也不必理会阴阳怪气的三皇子了。

如今他不再是萧家子,但燕王之子的身份也不错。虽然换了一双父母,如今的父母却无疑更好说话,也对他更亲近和气。无论他是否会受封世子,他都能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利,可以决定自己今后的人生,似乎比他从前梦想的生活又更进了一步。

所以,就算皇帝只承认他是燕王之子,却打算将燕王世子的名分留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觉得无所谓了。

他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慕林,道:“父王安慰过我,说是皇上担心太子受曹家连累被废,二皇子也因林家罪行而失去继位的资格,剩下三皇子与四皇子两位,若没有一条出继为燕王世子的退路,只恐兄弟相争会过于激烈,导致皇上不愿意看见的后果。所以,目前让几位皇子误以为皇上只是答应父王,暂时推后决定燕王嗣子人选,对大局更有好处。只要让三、四两位皇子认为,就算争储失败,也不过是去燕王府为嗣,而非面临绝境,他们行事总会留些许分寸的。”

这种想法提防的其实主要是三皇子,燕王不耐烦多提三皇子的事,只说自己是绝不会接受后者成为燕王府的嗣子,皇帝也答应了不会逼他,旁的并未多言。萧瑞不清楚燕王为何地三皇子厌恶至此,而皇帝还有配合的意思,但想想三皇子素来的行事作风,似乎不讨燕王夫妻喜欢,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既然皇帝答应了燕王,绝不会将三皇子过继给他,而皇帝又已经看中了四皇子为新一任储君,那么将来三皇子争储落败就几乎是定局了,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呢?留在京城,在新君眼皮子底下做个没有实权的闲王吗?他现在是巴不得离燕王府远些,到了那一日,就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了。

萧瑞却不象燕王那么信任皇帝的许诺,他认为日后等皇帝定下了四皇子做新储君,有很大可能还是会把三皇子过继过来的:“父王虽然已经有了我,可皇上是刚刚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皇上不过是个陌生的侄儿,他又怎会甘心将燕王府的偌大基业交到我这个侄儿手里,而不是让亲生骨肉执掌呢?眼下他是将我的名字记入了宗室玉牒,可本朝开国以来,被过继皇子为嗣的燕王,也并非个个都断了子嗣,也有不止一位尚有数名庶出子嗣,却都因为没有嫡子袭王爵,而由圣旨定下了过继皇子之事。我觉得……皇上很有可能也打算这么干,眼下不过是暂时安抚着父王罢了。将来他大概会给我封个郡王头衔,赐个好些的封地作弥补,好让我乖乖让出燕王府世子的宝座吧?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看到父王他们高兴的模样,不大忍心跟他们说实话而已。”

谢慕林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么说……确实很有可能。毕竟皇帝一直都很想过继个亲儿子来继承燕王府。从前是燕王无嗣,所以无所谓。如今燕王虽有了你,可你的身世……毕竟不是嫡出,没那么名正言顺。现在朝局未稳,皇上又有大计划要进行,所以拿话稳住了燕王。等将来朝中再也没有什么曹家、林家之类的外戚大族制肘了,边境承平,又没什么仗可打,皇上就算是另行指定了世子的人选,燕王殿下又能怎么办呢?你早早想通这一点,看开一些,到时候也不至于太难过。当然,如果最后圣旨还是册封了你为世子,那自然是意外之喜了。”

萧瑞就知道,谢慕林能理解他的想法,心下不由得一甜,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道:“好慕林,接下来京城可能会风波迭起,但北平应该能有一两年的太平无事。索性我们就趁着这段太平日子,先把婚事办了吧?!”

“啊?”谢慕林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婚事上了。

萧瑞却越想越有些小兴奋:“我回京之前,就已经从谢伯父处得了许可,只要家中父母出面提亲,他就会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我虽然换了姓氏,但新的父母却都与谢伯父交情甚笃,很乐意与谢家结亲。只等我们回了北平,就可以上门提亲了!接下来是三书六礼走过场,明年开春就能把婚礼办了!”

他眼巴巴地看向谢慕林:“你从前给我写信时,曾经提过有点受不了大户人家婚礼的繁杂,看到自己的堂姐嫁人时受的罪,就害怕自己嫁人时也要受一回。我如今的身份,这婚礼想要办得简单些,只怕不可能了。可如果我成了燕王府世子,哪怕只是普通的郡王,那婚礼只会更加盛大、繁琐!趁着如今我还只是区区亲王庶子,尚未顶着王爵名头,只需要遵守寻常宗室子弟成婚的礼仪,就可以办妥终身大事,我们先赶紧成婚吧?就算婚礼真的会令人受罪,咱们也要想法子少受一些呀!”

谢慕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双手抽了回来:“想什么好事呢?!我才十五岁,现在就结婚,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她还是初中毕业生的年纪好不好?!

萧瑞歪了歪头:“十五岁及笄,这年纪不是正好么?我也十八了,应该娶妻了。再往后拖,就怕太后或皇上那边赐什么人下来,我想拒绝都麻烦!”

谢慕林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们还会赐人下来?那你呢?你是不是会高高兴兴地接受?”

“不能回绝的赏赐,再不高兴也只能接受了。”萧瑞一个激灵,十分有求生欲地表示,“但人到了我手里,该怎么安排就是我的事,大不了把她远远送走。太后与皇上也没有强逼着我亲近谁的道理。”

“哼!”谢慕林心里不太满意,“婚事还早呢。长幼有序。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婚事尚未有着落。什么时候等到他们各自嫁娶了,才会轮到我吧?你要是等不及,那就不必勉强了!”

萧瑞顿时傻了眼。

第八百零九章 仿效

萧瑞万万想不到,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变故!但听起来却十分合情合理,没什么理由去反驳的样子。

他冒了一头冷汗,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板着脸的谢慕林,猜想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惹得她不高兴了。是哪句话说错了呢?关于明年就完婚的事,还是……宫里赐人?

萧瑞想了想,觉得明年完婚的提议不可能让谢慕林那么生气,况且这婚期的事,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谢慕林都已经及笄了,他又不打算回边境参战,双方父母也赞成婚事,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按部就班地举行婚礼而已。就算谢慕林觉得明年就成婚太早了,日子也是可以商议的,她不至于发火。

那就是因为宫里可能会赐人下来这一件事了。

萧瑞反省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应该没什么毛病吧?新认回来的亲生父亲燕王也跟他说过往事,由于燕王妃生女时伤了身体,无法再生育,燕王却一直不肯另立侧妃夫人,所以宫里没少赐人下来,盼着能有女人为他生下子嗣。太后赐过十来个,皇帝也赏过二三十人,就连皇后都送过四个美貌的侍女来,只是这些人统统都是身份低微,不过是奴婢而已,燕王随手就安置了。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嫁给了燕王手下出身平民的侍卫或亲兵,剩下那些坚决不肯外嫁的,不是被送到偏远的别院里独自度日(比如曹皇后送来的那四位),就是在燕王妃的调|教下,成了燕王府内院的大小管事,颇为能干。

燕王不愿意让燕王妃以外的女子生下他的子嗣,但燕王妃调养身体多年,却始终未能怀上第二胎,两人也就接受了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的现实,坦然面对皇室将来会过继来的嗣子。如今燕王娶妻之前有过的露水情缘李瑶枝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李瑶枝与燕王妃的关系又还不错,他们夫妻便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萧瑞这个儿子。燕王妃从来就没担心过姬妾什么的,燕王也不愿意让太后或皇帝指一个有正式封诰的侧妃来生事。至于宫里赐的美人,来多少他收多少,但收下来后要如何安排,就要照着他自己的意思来了。太后和皇帝也不会为了这些奴婢,跟燕王这个亲儿子或亲兄弟生气。

太后虽然曾经抱怨过燕王妃,曹皇后也基于旧怨——兴许也有几分羡慕嫉妒恨——含沙射影地在人前讽刺过燕王妃岳氏不能容人,不贤惠,可真正责备燕王妃的人并不多,一来北平离得远,燕王妃连同她的娘家人,基本都在北平生活,与京城几乎断了联系,就算说她家的闲话,也没几个应和的,没什么意思;二来,处置宫中赐的美人,素来都是燕王出面的。燕王妃在外人面前就一直是个深居简出,宅家休养的纤弱妇人形象。她既不拒绝宫中赐人,也能好好安排这些美人的食宿,也不拦着燕王见她们,只是燕王不愿意纳妾而已。燕王人品清正,目无二色,难道世人还要硬逼着他做好色之人吗?

萧瑞觉得燕王与燕王妃这样的关系就很好,而且有心仿效。谢慕林问起若宫中赐人,他要怎么办,他也就随口这么答了。但看起来,心爱的姑娘好象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莫非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萧瑞略一沉吟,便把燕王跟他说的话都告诉了谢慕林,道:“我觉得父王这样的做法就挺好的。就算外人觉得我油盐不进,不愿意听从他们的安排,心里生气,也只管冲着我来,不会迁怒于你。父王已是这样对待王妃了,我再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他们就更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个众人称颂的好王妃,不必担心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只要我的心是你的,便是宫里赐下千儿八百的美人,那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当是长辈们赏的丫头,好使唤的就留下来差遣,不好使唤的,随便打发了就是。太后娘娘是我的亲祖母,皇上也是我的伯父,万万没有为了几个丫头,就降罪于我的道理。”

谢慕林微微红着脸,手里绞着个帕子,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她歪了歪头,瞅了萧瑞一眼,小声道:“你今儿既然这么说了,我且信你一回。反正也是你说的,只要你的心是我的,宫里赐多少人下来都没用。等到哪一天你的心自个儿变了,就算宫里不赐人下来,你要想要美人,上哪里找不到?王府里有丫头,有心攀附的官宦富贵人家也不缺美貌的大家闺秀,民间还有小家碧玉、青楼花魁,但凡你的心思有片刻不再坚定,都有的是人能钻空子。

“我与其提防宫里赐人,还不如只看你一个人的行事。你若是一心一意的,我便也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你要是变了心,我也不会要死要活,只是再也不能拿真心待你了。从那之后,只管与你做对表面夫妻,背了人就再也不管你,我会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当你不存在,随你爱跟谁厮混去!”

萧瑞想象着那种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道:“绝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好慕林,你一定要相信我!”

谢慕林抿嘴笑笑:“我且看着就是了。这种事如何能打包票?你若想让我相信,就得表现得象是个言行一致的好男人。我自然不会怀疑你。”

萧瑞道:“我本来就是言行一致、信守诺言的好男人。你一定不会有机会怀疑我!”说完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慕林,“那……你不会再反对婚期定在明年了吧?具体的日子,咱们可以再商量的。”

谢慕林的脸顿时又是一红,嗔道:“你当我先前的话是在哄你?我不过是讲出事实罢了。我前头有哥哥有姐姐,他们哪一个不是正值婚龄,又条件上佳的?我父母怎么可能越过他们,先把我嫁出去?没有这个道理!你与其在这里磨我,还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帮着我的哥哥姐姐们早日成家立业呢!

“大哥的婚事,至少等到永宁长公主一家去了北平相看妥当后才能定下,要成婚也不知要等到几时了;大姐还好,婚约是已经定了,可黄举人明年要考完了试,才能回乡完婚;至于二哥,他连相亲对象都还没有呢。我看哪,你就算一到北平就上了我们家的门,我爹爹也顶多答应你先跟我定婚,想要明年就迎娶?恐怕还早着呢!”

萧瑞顿时苦起了脸。心上人的话有理有据,无法反驳,难不成……他除了接受现实,再无他法了么?

第八百一十章 传话

谢慕林与香桃带着全套的蜜饯大礼包,回到了自家船上。

蜜饯大礼包是萧瑞事先嘱咐蜜饯铺子的女掌柜准备好的,打包了铺子里所有种类的蜜饯,特别受欢迎的那几种还加大了份量。有这份大礼包在,谢慕林回去后就足够交差了,还能每艘船都送一套,人人有份呢。

谢映慧对谢慕林带回来的蜜饯就很满意,尝了两口,都觉得很合自己的口味:“这家店虽然从来没听说过,但做的蜜饯倒是很好。我这两日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吃了一个青梅蜜饯,喝了两口茶,就觉得胸口好受了许多,也没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了。”她又尝了另外一种,同样很受用:“可惜了,居然开在徐州,怎么不把店开到京城去?”

谢慕林微笑着给自己塞了一块蜜姜,不得不承认萧瑞有份占股的铺子哪怕是名头不响,规模不大,出品的东西都是靠谱的。原本只是拿买蜜饯做下船私会萧瑞的借口,如今她倒真想多买几套大礼包,带着路上走了。记得那位女掌柜提过,她家的蜜饯只要存放得当,最长可以保存一年的功夫。她多买几包,可以吃到明年呢。

她对谢映慧说:“这家店的蜜饯确实不错,但就算他家在京城开了店,咱们也鞭长莫及。你放心,我问过掌柜的了,她家除了在徐州有分号,在沧州和天津都有铺子,总店是在通州,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在北平城里也开一家。咱们一路北上,若是在码头看见了,还可以继续买爱吃的蜜饯。将来你想吃了,打发人去通州买,也不算很远。”

谢映慧欣然点头:“那就好。我觉得他家比内务府做的蜜饯还好些。内务府的出品虽然用料上乘,功率也不错,但渍糖偏多,吃起来甜丝丝的,太齁人了。我宁可吃酸一些的,更开胃一点。”她叫了绿绮过来,“四姑娘在房里里么?你把她请过来,我分两包蜜饯给她,让她带给小四,省得小四成天蔫蔫的,连饭都吃不下。”

绿绮忙道:“大小姐,四姑娘到二房的船上去了,这会子不在。”

谢映慧皱了皱眉头:“天都黑了,她不好好待在船上等开饭,跑到别的船上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她上船下船,也不怕一脚踩空了掉进水里去!”

刚刚才下船逛过一回码头的谢慕林面带微笑:“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踩空?甲板上挂着许多灯笼呢,四妹妹也是个仔细人。你不用担心四弟会没有蜜饯吃,我上船前就打发人给哥哥们的船上送了一套礼包,想必四弟这会子也在品尝新买的蜜饯呢。”

谢映慧撇嘴:“这倒罢了。只是四丫头怎么回事?从前在老家时,她就爱时不时去二房串门,如今简直恨不得住在二房的船上。就算她有自个儿的小心思,也犯不着做得如此张扬吧?回头宛琴要是胡思乱想,又不知会闹出什么夭蛾子来了。”

绿绮小声凑到她耳边道:“大小姐,琴姨娘在二姑娘下船后不久,也跟着去了码头上逛,这会子还没回来呢。四姑娘出门,她只怕还不知道。”

谢映慧面露讶异:“难得,宛琴竟然也有上岸闲逛的时候?她不是总看不起外头买的东西么?难不成湖阴县城卖的南北杂货她看不上眼,徐州卖的东西,她就稀罕起来了?”

谢慕林心下微微一动:“可有人留意到,琴姨娘都逛了哪些店铺?”

绿绮摇了摇头:“琴姨娘身边的丫头,顶多只会听四姑娘四少爷的差遣。我们想要搭话,她们是不大理会的。”

谢映慧嗤笑一声,却没有多言。她也不乐意搭理宛琴。反正宛琴身边没什么亲信,侍候的丫头都是谢家安排的,不可能生出外心,这种事交给四妹谢映芬处置就可以了,她才没空理会呢。

谢慕林离开蜜饯铺子前,就已经简单说明了一下曹文泰企图借宛琴为眼线,打探谢家及北平、燕王府消息的情况。萧瑞并不是太在意。燕王府一年到头不知要应付多少外界安插的眼线,曹家从前更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都不成气候罢了。若非如此,曹文泰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谢家头上。他只需要跟燕王府中负责相关事务的人打一声招呼,自会有人去留意宛琴的异样举动。平时她只会待在谢家内宅,几乎不会有单独出门行动的机会,很好监视。这种事他甚至不需要惊动燕王,就能解决了。

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出燕王府所不知道的曹家耳目所在,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谢慕林不清楚宛琴今日上岸闲逛,是否意味着曹家有情报人员驻守在徐州运河码头上,但宛琴在她之后上岸,这个情况她是不知情的,所以也没有告知萧瑞,不知是否会导致燕王府的人遗漏了这条线索。

谢慕林趁着谢映慧与绿绮说话,没有在意自己的动静,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往岸上看,在一片昏暗灯光中,只能隐约瞧见一个有点象是萧瑞的身影站在码头边,似乎正怔怔地冲着她这边瞧。

谢慕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把别人当成了萧瑞,但再多看几眼,总觉得那应该就是他。她心里有些拿不准,不由得回头看了谢映慧一眼,忽然听得谢徽之在另一边的船上叫唤萧瑞的名字:“是萧二哥么?你来找我?”然后就蹬蹬地下了船,走到那个身影处,两人攀谈起来。

谢慕林心下一定,果然是萧瑞,她没有看错!

谢徽之与萧瑞聊了几句话,便转头往自家二姐这边来了。谢慕林心跳快了两拍,回头再看一眼谢映慧与绿绮,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谢徽之:“怎么回事呀?他在码头上发什么呆?如今天儿越发冷了,今晚风又大,他也不怕吹出感冒来!”

谢徽之抿唇暗暗偷笑,掩口低声道:“萧二哥说,是想多见你几面,所以才在码头上呆站了好一阵子。我看他好象有些沮丧的模样。二姐,你不是才从外头回来?这是跟他私下见过面了吧?你到底是跟他说过些什么,把他吓唬成这副模样啦?”

谢慕林嗔道:“谁吓唬他了?是他自己发怔呢!”说着又扯了扯自家三弟的袖子,“我有一件刚刚听说的事想告诉他,好三弟,你替我传个话好不好?”

谢徽之叹气:“我难道还能说不好么?自打你俩有了约定,我不是在替你们遮掩,就是替你们跑腿传信、传话。等到你俩成亲那一日,若不给我包一个厚厚的大红封包,我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第八百一十一章 用意

谢徽之上岸给萧瑞传了话,顺道还给他捎去了一个篮子,里头装的是谢家三房自制的各色点心与酱菜,让他带回去自个儿享用,又或是分些给李姨娘。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燕王府的萧瑞到谢家来找朋友谢徽之,然后谢徽之又跟自家姐妹打了招呼,送了一篮子东西给萧瑞做人情。不过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没什么可疑之处。

萧瑞从谢徽之处知道了谢慕林要传的话,接过了谢慕林特地送过来的篮子,依依不舍地朝着谢慕林所在的船看了又看,脚下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还是谢徽之低声催促他:“萧二哥,你就别发愣了。往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在北平见面。你早日上门提亲,娶了我二姐,你还能日日跟她见面呢,到时候只怕你要见到烦了,哪里还用得着象现在这般,仿佛牛郎织女似的?”

萧瑞苦笑道:“若我与她分隔两地,知道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纵然心里牵挂,也不会如此不舍。可正因为我知道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只需要多走几步路就能看到她,我才越发难以忍受这不得相见的日子。你说得对,若我能早日把她娶回来就好了,可这种事……也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他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还是回去处置了那曹家耳目的事宜吧,若是立了些许功劳,兴许新认回来的父王会更乐意应他所请,努力说服谢璞谢伯父早日定下他与谢慕林的婚事呢?

这么一想,萧瑞顿时觉得自己有了精神,拍了拍谢徽之的肩膀,再最后看一眼谢慕林方才露过面的那扇窗,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谢徽之挠了挠自个儿的头发,不明白萧瑞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打算多想。码头上如今人少,地方又开阔,这风还真的挺冷的。他再不回船上,怕是要被冻僵了。

他迅速回了自家船上,在钻进船舱里避风之前,还远远瞧见四妹谢映芬下了二房的船,回到祖母与姐妹们住的船上去了。

谢慕林刚刚命人摆好了饭桌,就看到谢映芬回来,忙招呼她去用热水洗手,抱着手炉暖和一下。

谢映芬在丫头的侍候下脱去斗篷,面色还有些青白,行动间有些僵硬,洗过热水,又喝过热茶后,整个人才象是活过来了,坐在饭桌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谢映慧见她这般,便白了她一眼:“冷着了吧?也不瞧瞧外头的天色,每天晚上都往二房跑。若是哪日没看清脚下,上下船时一脚踏空了掉进水里,你才知道后悔呢!真以为自个儿身子骨很结实么?你信不信,再这样作下去,哪天你就连四弟那副病秧子模样都不如了!”

谢映芬淡定地再喝了一口热茶,才道:“我就当大姐姐这话是在关心我了。多谢大姐姐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

“谁关心你了?!”谢映慧轻啐了她一口,扭头叫上绿绮就要去谢老太太的舱房。她老人家嫌天儿冷,不肯出来外头大屋里与大家一块儿吃饭,要在自己暖和的舱房里用晚餐呢。谢映慧是长女,索性就揽了送饭的任务去,好替成天忙个不停的二妹妹谢慕林分担一二。

谢慕林笑着目送谢映慧离开,才压低声音对谢映芬道:“琴姨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放心,会有人盯着她的。倘若她真在这里跟什么身份不明的人见了面,过后自然会有人去查那些人的身份来历。要如何处置,自有人拿主意,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谢映芬抿了抿唇:“若有人能对付那些人,自然再好不过。我只恼恨姨娘学不乖。从前又不是没有吃过亏,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她跟人家谈什么忠心?!既然已经选择了谢家,还留恋曹家做什么?首鼠两端,两端都容不得她。她成天还埋怨老爷太太不肯给她体面,盼着能给我和四弟说一门显赫的好亲事,却也不想想,她这等行事,谁乐意给她体面?谁又会看得上我们姐弟俩?!”

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冷哼道:“方才我去了二房。二叔祖母早前答应了陶家老太太,北上途中会帮她打听一下徐州老宅的消息。二叔祖母没忘记这事儿,只是如今我们家跟着燕王府的船队行事,凡事不得擅专,不可能留在徐州处理此事了,因此要留两个家人在本地打听,过些日子再随别的商船继续赶路。

“我从二叔祖母与梅珺姑姑那里听说此事之后,就留了心。方才一听说姨娘去了岸上,不知见什么人去了,便特地去求了梅珺姑姑,央她吩咐留下来打听消息的下人,帮着探一探,姨娘去的那些地方,里头的人都是些什么来历。若能找个法子,把这些人都赶走就好了。只要姨娘联系不上这些人,自然不会再生出别的念头来。没想到二姐这里早已有了应对的法子,倒比我的想法更稳妥些。”

她也隐隐猜得出来,曹家的那些耳目什么的,估计是要交给燕王府的人处置了。

谢慕林没想到谢映芬去二房,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便笑道:“你这法子虽然简单粗暴,道理却是通的。不过二房未必惹得起曹家,还是别让他们出面了。燕王府会有办法处理这种事的,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谢映芬乖巧地答应了。这时候谢映慧带着绿绮回来了,顺道还带来了板着脸的谢映容,姐妹四人正好围坐一桌,用了一顿简单而安静的晚饭。

在相同的时间里,萧瑞也正陪着燕王用晚饭。

他刚刚吩咐燕王府负责情报的武官派人上岸盯梢谢家的叶宛琴姨娘去了,但因为回头时恰好遇上了燕王,因此燕王也知道了这件事。燕王也不多问,只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命情报方面的负责人听从他差遣行事,就做了甩手掌柜,然后叫他来陪自己用晚餐。

萧瑞把谢徽之捎来的酱菜小食,也命人用小碟子盛了,送到饭桌上来。

燕王见了便笑了:“谢参政家里偶尔也会孝敬几样小菜到王府来,有两味王妃挺喜欢的,还问谢夫人要了方子自个儿腌制。等到了王府,你尝一尝就知道了。你这是刚刚去过谢家的船,见过谢家人了?是去见你的心上人,还是打着探访朋友的旗号,去见你的心上人了?”

萧瑞少年的脸庞上顿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抹红晕来。

第八百一十二章 父子

萧瑞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把自己跟谢慕林相见的事,掐头去尾地告诉了燕王。

他当然不会提自己拉了人家姑娘的小手几回,又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只是他在燕王面前没什么防备心,自然就露了些痕迹出来,叫燕王猜到他的话有些不尽不实。

燕王打趣他道:“你在父王面前遮掩什么?你这点年纪,就能哄得人家姑娘对你死心踏地,自然是你有本事。这是你发誓要娶回来做妻子的姑娘,你想跟人亲近些,多见几面,也是人之常情。父王也是过来人,心里明白你的想法,你很不必担心父王会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约束着不许你去见心上人。”

萧瑞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多谢父王体恤。儿子……儿子其实也是多日不曾见她了,有些想念。如今她与儿子一同北上,两家的船就前后挨着,最靠近时距离不过百尺。儿子心里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心痒痒的……若是还在京城,儿子知道两家离得多远,知道她在家里没出门,自然不会生出这些念头来。”

燕王笑道:“你反正能想到遮掩的法子,也不会闹出什么没法收场的乱子,不过是私下见心上人几面罢了,父王又怎会责怪你?就算是叫王妃知道了,她也不会生气的,反倒有可能多请谢家女眷到王府里来做客,让你有机会钻空子,跟人家姑娘私下见面哩。不过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别泄露出去。叫外人知道了,嚼起舌头来,对你那位谢二姑娘的名声没有好处。”

萧瑞连忙答应下来,但想到自己到了北平后,还能在父王嫡母的默许下,与谢慕林在燕王府里相见,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傻笑来。

燕王看到他这模样,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青春……可年轻时恋慕的姑娘,早已成了一抔黄土,这样的回忆又令人不由得心中苦涩……燕王看着萧瑞惦记心爱姑娘时,两眼发光的样子,心里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儿子心想事成,绝不能让他步自己与皇兄的后尘才好。

想到这里,燕王便柔声道:“我记得谢家二姑娘今年已经及笄了。谢璞早前也默许了亲事,只等你家中的长辈上门提亲罢了。萧明德是个糊涂人,他答不答应都不重要了,如今我才是你的父亲。我本来就是这桩亲事的媒人,如今媒人做不成了,等着做公爹也挺好。谢璞为官端正,既聪明又能干,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能臣干吏。能与他结为亲家,我也挺高兴的。等回到北平,我便与王妃商量,正式请一位够份量的大媒到谢家提亲。若能在今年之内,把你与谢二姑娘的亲事定下,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一切顺利,明年你就能完婚。你也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早就该成家立业的。”

萧瑞很高兴燕王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但他也不能不顾虑心上人的意见:“儿子今日也跟谢二妹妹提了这事儿,原是问她高不高兴的,可她却跟儿子说,婚期可能有些太早了……”

燕王面露讶异:“你跟她谈婚事么?她还真的能跟你正经讨论这种事?儿子,你看中的姑娘,果然不一般呀?!”赞叹完一句,又问,“这婚期怎么早了?我还觉得明年再完婚都嫌晚了呢。若不是这会子都要进十月了,天寒地冻的,办喜事太受罪,我还巴不得你今年就成亲,明年才好抱孙子。谢家姑娘怎么还嫌早了呢?你确定这不是人家姑娘害羞,故意这么说的?”

萧瑞苦笑着道:“儿子倒宁可是谢二妹妹害羞,故意拿话搪塞儿子的,可她说得有理有据,儿子无可反驳,心里才忍不住犯起愁来。”他把谢慕林的“长幼有序论”说了出来。

燕王也无话可说了:“这个……确实有道理。谢璞虽然很擅长理财,但他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平日里总讲究某些礼数规矩。虽然我有把握叫他尽快答应这门亲事,却没理由逼他越过长子长女和次子,先把次女给嫁出去呢。倘若你还是萧家的儿子,倒也罢了,可以借口你要守边,因此急着办婚礼什么的。可你是我的儿子,将来还是燕王世子。他可能会觉得,若是太过仓促地把女儿嫁过来,会被人闲话是攀附权贵什么的……他那个脾气,可受不了别人这么说。旁人说他曾经是曹家的女婿,能升官升得这么快也是靠了曹家,他还要把人骂个狗血淋头呢。我可不想被他骂这么一通。”

萧瑞听得笑了:“谢伯父就算要骂,也是骂嚼舌的人,又怎会怪到父王身上?”他凑近了燕王,压低声音道,“其实……只要谢二妹妹的兄姐们都尽快婚娶,这长幼有序便不会是谢家推迟婚期的理由了。父王您觉得是不是?”

燕王挑了挑眉,斜了萧瑞一眼:“臭小子,你当父王不知道?谢家的长子叫永宁皇姐看中了,想要他做小女婿,永宁皇姐和马姐夫都已经决定了明年春天便带着儿女到北平来游玩,顺道相看这小女婿。就算到时一切顺利,当时就定下婚事来,要完婚也至少是明年年底了。你能等到那时候?”

萧瑞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虽说长幼有序,可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十五六才议亲,十八、九才成亲的大有人在,女子过了十八仍未定亲,就成老姑娘了。反正谢家长子与次子都是读书人,都有秀才功名在身,若说他们为了学业,暂不成亲,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因此……只要谢家长女早些出嫁,已经定亲的次女随后出阁,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谢家长女已有婚约,未婚夫婿是咱们北平府的一位举人,眼下正在京中备考明年春闱。不管考不考得中,明年总是要回乡来的。儿子算算时间,觉得大约还来得及,大不了到了秋天再办婚礼就是……”

燕王笑着看他:“方才瞧你还是一脸愁容的,没想到这会子已是胸有成竹了?行呀,你想得挺周到的,就这么办就不错。等回了王府,我立刻就跟王妃商量,找人看日子去,就等明年秋天娶儿媳妇了!”

萧瑞心下惴惴。主意他是有的,却不知道谢慕林那边会不会答应,他心里也是没底呢。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燕王道:“早些把婚事办了也好。接下来这一年里,我们在北平大约还算清静,过后就难说了。皇上眼下有正事要办,且还顾不上你呢。但等到他办完了正事,回头发现你还未娶妻生子,天知道又会生出什么念头来?你若是不想哪日忽然换了个未婚妻,还没法抱怨只能谢恩,最好还是赶紧把人娶回来,定了名分,上了玉牒,才不用担心会生出变故呢!”

萧瑞顿时变了脸色。

第八百一十三章 耳目

晚饭结束后不久,宛琴就回到船上来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丫头们去取她那份晚餐,比平日里要稍稍冷一点,她也没留意到。

谢映芬本来还想去警告她一番,看到她这模样,心都凉了,也没了警告的耐心,只私底下给宛琴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回房。

夜深人静之时,她在自己的舱房里等来了那个丫头。对方将今日宛琴的码头之行一五一十地报告上来,不但说到宛琴曾经光顾过的店铺,就连买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银子,跟店家说过什么话,都一点儿不漏,说得十分详细。

谢映芬很满意,当初给宛琴挑丫头的时候,她就特别留意到这个叫银杏的小丫头,尽管相貌平平,看着有些呆板不机灵的样子,但其实记性很好,人也聪明,还很忠心于谢家。她把银杏安排在宛琴身边,就是盼着这丫头能成为自己的耳目,盯紧了姨娘的一举一动,免得后者哪天作了妖,家里人还未察觉。如今看来,她当初这个决定真是做得再正确不过了,她没有信错人。

有了银杏提供的情报,谢映芬心里总算安心了些。更让她安心的是,宛琴今天似乎只是随便逛了逛码头一带的铺子,并没有特地跟哪家铺子里的人有过深入接触,更没有到后堂或静室之类的地方,跟任何外人单独相处过。

银杏说,姨娘曾经特地观察过两家卖绸缎布匹的店面,在店里盯着两家店的所有伙计好长时间,方才随便买了两块料子走人。其中有一家的掌柜娘子,对她特别热情,姨娘反倒挺冷淡的。本来听另一个伙计介绍料子听得好好的,那掌柜娘子才上前搭了两句话,她就飞快地买了料子走人。

银杏在店里待了好一阵子,宛琴姨娘挑料子的时候,她就听别的客人与伙计闲聊,得知这位掌柜娘子是山西人士,嫁到徐州已有七八年了,掌柜一家都是本地人,世代都开绸缎铺,算是徐州小有名气的老字号。从这些传闻来看,宛琴姨娘不可能跟掌柜一家有什么交际,银杏不明白她为何是这样的态度,看那位掌柜娘子的表情,似乎也是一脸懵然。而离开那家绸缎铺后,姨娘就彻底失去了逛街的兴趣,带着她回船上来了。

谢映芬默默猜想,姨娘估计是想找到曹家在此地的耳目,只是不清楚对方是哪一位罢了,兴许见到一位热情些的掌柜娘子,便疑心对方的身份,又心存顾虑地躲开了。这是否说明,姨娘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要跟曹家的耳目联系上呢?若果真如此,她将来似乎可以稍稍安心一点?

谢映芬默默记下此事,给银杏塞了个荷包,里头有两个五钱的银锞子:“好姐姐,今儿辛苦你了。烦请你继续留意姨娘的举动,她若是私底下写什么书信,又或是出门、往外传信之类的,你千万盯着些,一有机会就给我捎信。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银杏捏着荷包,却道:“四姑娘不必如此。我虽然只是丫头,也知道姨娘在做些不大合规矩的事。四姑娘担心姨娘,但更担心她做错了事,伤害到谢家,方才吩咐我盯着姨娘的。我是谢家的人,万万没有看着姨娘做错事却装没看见的道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的,并不是为了银子。四姑娘大方,愿意赏我几个子儿,那是我的福气,不赏我也没什么。我如今每个月还领着主家发的月钱呢,知道自己吃的是谁家的饭!”她可不象宛琴姨娘,吃着谢家的饭,还整天嫌三嫌四的,眼睛盯着别人家的锅。

谢映芬不由得哑然失笑,对银杏就更欣赏了。只是想到这不识几个字的小丫头都能明白的道理,自家姨娘却不懂,她心里便不由得难过起来。

她问明白那两家绸缎铺的位置和店名,便让银杏悄悄回去了。她自己坐在舱房里静静地思考着。

她的丫头小蝶小声问她:“姑娘,接下来要怎么办?等到下回姨娘再下船去逛时,继续让银杏盯着她,看她跟哪家铺子有来往么?”

谢映芬抿了抿唇:“我一个女孩儿,手下只能使唤三五个丫头婆子,哪里应付得来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请长辈与兄姐们出面的。况且,二姐那边也没闲着,她已经替我们寻到了一位大靠山。有靠山可靠,我为什么还要自己操心?”

说罢她就披着披风起身,开门探头张望了一下外头,见走廊里无人,便悄然带着小蝶,溜进了二姐谢慕林的舱房。

谢慕林听她介绍完情况后,心里便有数了:“看来曹家在徐州本地安排的耳目,极有可能是在码头上开绸缎布匹店的。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家,但有大致目标就好办了。我记得码头一带颇有几家同类型的店,大小都有,蜜饯铺子过去靠近外头街道的拐角处,还有一家小些的绸缎铺呢。我会把情况报上去,只要燕王府的人留意,早晚能抓到曹家人的小辫子。四妹妹且安心回去睡吧,以后有什么新消息,只管来告诉我。”

谢映芬顿时面露喜色,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便带着小蝶回房了。

谢慕林把情况写成短信,说明得十分详细,仔细收好了,预备等次日清晨起来,就让三弟谢徽之给萧瑞捎过去。

虽然还是要劳动谢徽之跑腿,但是没办法,如今众目睽睽的,再也没有比谢徽之更掩人耳目的跑腿小哥了。

次日清早,谢徽之无可奈何,郁闷着一张脸当起了自家二姐与未来二姐夫之间的跑腿小弟。不过他走这一趟,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只因去找萧瑞时,被燕王瞥见了,唤他过去问了几句话,还得了一块玉佩做表礼,他心里挺欢喜的。下船的时候,更是意外跟燕王府的一位中年内侍姚公公相谈甚欢。对方是在燕王府里负责物品采买的,对外头各种货物的行情十分清楚,跟谢徽之竟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还邀他得了空过去喝茶呢。谢徽之脑子里从没有看不起内侍的想法,便也高高兴兴交起朋友来。

他还给谢慕林带回了一个消息:“燕王府有积年老仆会看天色,说今儿傍晚怕会有暴风雨,因此燕王殿下说了,要加紧时间赶路,尽可能在太阳下山前赶到台儿庄码头避风。”

谢慕林有些吃惊:“台儿庄吗?离徐州一百六十里路呢。今天的行程可不轻松。咱们赶紧通知下去,大家都动作利索些,别耽误了时间!”

第八百一十四章 送礼

暴风雨果然如预期的一般,在傍晚来临了。

船队当时已经在台儿庄附近,却因为风势加大,却又是逆风,行进有些艰难。好不容易停靠进码头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船工们个个忙碌着把船驶进泊位,固定风帆,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等到大家好不容易能钻进船舱里躲雨休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晚饭还没有着落呢。

这样大的风雨,无论是上岸到码头附近的酒馆饭庄面店里用餐,还是在船尾设的小厨房里煮食,都有些不切实际。燕王府的船队是如何应对的,旁人也不知晓。但在谢家船队这边,幸好早上临出发前,谢慕林想着为了避风雨而赶路,可能会顾不上煮食,若遇上狂风暴雨的天气,到码头上补给也未必如前面那么顺利,因此特地吩咐自家的几条船,临时多采买了一批食材与干粮,又多备了许多干净的食水。眼下虽说不方便烧灶,但舱中还有煮茶用的红泥小炉,拿银铫子熬些热粥,伴着干粮酱菜吃下去,还是可以对付一晚的。

等到明天风停雨歇,事情也就好办了。

谢家几艘船上的人互相在雨中吆喝着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各自靠着粥水干粮,撑过了这一晚,倒也不算太难熬。本想着风雨用不了多久就会停下来的,不料这雨竟然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仍旧没断,只是雨势稍稍减小了些,但风势依旧很大,船队没办法出航。就算勉强驶出了码头,行进也会变得困难。

燕王府的船队没过多久,就向其他船只转达了燕王的命令。所有人停在台儿庄,休整一日,等到风雨小了再继续赶路。其他同行的船只上,没有人提出异议。一来外头风雨有多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人会蠢到在这种天气出行,就算燕王打算顶着风雨继续赶路,他们也会主动开口阻拦的;二来,大家连赶了几天的路,其实都有些吃不消了,但他们为了方便,主动请求燕王府给予庇护,这一路行来,也确实快速又便利,没人找麻烦,他们怎么好意思抱怨?如今虽然因为风雨之故,才得了一天喘息之机,但总比没有强呀!

于是,所有船队就这么在台儿庄码头停靠下来,等待着狂风暴雨结束。

雨下得大,码头上的店铺也关了不少,即使官府没有派官差来维持秩序,码头上也是一片空荡荡的,没有闲杂人等在这种时候跑过来生事。船队的人吃了两三顿简单的冷食,就有些吃不消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茶炉子,而且茶炉子能煮的食物也有限,粥水不顶饿,男人们还是更倾向于吃正经的主食鱼肉。于是,第二天中午过后,各家船上又出现了不少下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顶着风雨,小心翼翼地上岸采买去了。

谢家几条船上的情况还好,因为主要是女眷和孩子,男子们也都性情随和,并不娇惯,所以热粥干粮什么的,也能忍受。只是谢慕林让人采买干粮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自家会困在台儿庄码头这么久,因此干粮备得不多,三顿吃下来就差不多了,派了个能干的下人下船去附近店家问,谁知店里的干粮都叫别人买得精光,还有人在店内排队等候新蒸出来的呢。

下人回报谢慕林,她不由得就有些犯愁。这真是她经验不足,考虑不周的锅。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她在徐州就让人多买几筐馒头包子回来了。

不过,反正燕王府的船队今天内都不会离开,他们倒也不必非得限定在码头上找食。谢慕林寻思着,是不是多派几个有力气的下人,趁着雨势减小的时候,到附近其他店铺里购买食物呢?这时候,燕王府的船那边却来了两个婆子,提着一大筐东西过来了。

婆子自称是奉了李姨娘之命来的:“姨娘听说谢二姑娘一向十分关照古娘子,古娘子在姨娘面前提起谢家如今的难处,姨娘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筐里有些吃食,都是咱们家熟悉的店家做的,比外头买的干净些,味道也还过得去。若谢二姑娘不嫌弃,请千万收下。”

谢慕林吃惊地看向筐内,发现是两木盆新鲜做好的刀切细面,只需要用热汤煮一煮就是汤面了,另外还有一木盆蒸好的馒头,个个都有壮汉拳头大小,竟象是北方的风格。筐底还有四小坛的酱菜,上头贴有标签,写的是“六必居”的招牌。

李姨娘自小便是江南人士,应该从未离开过京城地界,她若要给人送吃食,又怎会送这些带有明显北方风味的面食过来?倒是在北平与北方边境待了两三年的萧瑞,有可能拿得出这些东西。谢慕林也记得,他这两年在给她写的信里,曾经不止一次提过爱吃六必居的酱菜,每次回北平城,总要买上几坛子,带回开平卫去,可每次带回去了,又要被同袍们一抢而空,他为了把东西藏好,颇费了不少心思。

这筐面食与酱菜,分明就是萧瑞借着李姨娘的名头送过来的吧?也难为他了,竟然还能想到她这里会遇到什么麻烦。

谢慕林抿嘴笑了笑,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微笑着对那两个婆子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李姨娘,我们家正为干粮烦恼呢!这船上如今不好烧灶做饭,采买回来的新鲜肉菜都不知如何处置才好。”说罢便吩咐人去后头小仓库里寻了些新鲜的鱼肉瓜菜什么的,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添两坛子自家酿的酱料,盛放在送面食来的筐里,油布严严实实地蒙好了,方才交回给那两个婆子,“只当是回礼,李姨娘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两个婆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人便赔笑道:“我们姨娘这几日口淡,正想要些新鲜瓜菜吃呢,我们几个正烦恼,这天气上哪里买菜去?谢二姑娘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说罢还真的高高兴兴抬着那筐菜走了。

谢慕林也不去多想李姨娘或萧瑞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些新鲜瓜菜,反正她眼下除了这些东西,也没别的能拿出手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母子

李瑶枝坐在桌边,探头看着婆子翻拣大筐里的新鲜肉菜,露出了欢喜的笑容:“真不错,看上去挺新鲜的。我正嫌这北方的面食吃了不习惯,想要弄些江南小菜换换口味,谢二姑娘就送过来了,真真知我心意!”

跑腿的婆子还对她说:“我们问了谢家的丫头,据说这两日他们二姑娘就吩咐人用新鲜肉菜熬米粥,送给他家老太太和身体不好的弟妹吃,比清粥小菜的吃着香,对病人身体又好。姨娘若觉得好,咱们也替您做些肉粥、鱼粥来?”

李瑶枝点头:“那就做一些吧,别熬得太稀了,另外再做一锅不带荤的瓜菜粥来,配上五香酱菜。我已经吃了十来天的稀饭,嘴里淡得不行,再这样下去,还有什么胃口?”

婆子笑着领了命,抬着筐子下去了。

萧瑞从里间走了出来,坐到李瑶枝身边:“劳烦姨娘了。如今我和谢二妹妹还未正式定亲,不好叫外人知道我俩有来往,只好借了姨娘的名头。”

“这有什么?”李瑶枝压根儿就不在乎,“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才好呢。成亲前就有了情份,成亲后就更加和睦了。这是个好姑娘,我送这么简陋的东西过去,她一点不嫌弃,高高兴兴就收下了,还送了同等的礼,半点不扭捏。我就喜欢这样大大方方、处事又实际的姑娘,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理呢!”

她看向萧瑞:“这媳妇是你自己挑中的,又挑得这样好,姨娘一点儿力都不曾出过,心中有愧,能帮上你一点忙是一点,否则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好意思去见大小姐?”

萧瑞无奈了:“姨娘,您总这么说,闹得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其实真是义母的儿子了。在人前需要掩人耳目也就罢了,只有我们母子二人时,您没必要再说这种话。”

李瑶枝淡淡地道:“什么掩人耳目?装的假终究成不了真,倒不如打从心里相信这是真的,才能让外人也相信。况且我本来也不是在骗人。当初大小姐临走的时候,就说过了,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儿子,我们俩都是你的亲娘。这是大小姐亲口说的话,谁能说是假的?”

萧瑞叹了口气,再一次放弃劝说生母,转了话题:“那些瓜菜鱼肉,姨娘真个想吃么?要么我带回船上去得了。”

“为什么不吃?”李瑶枝道,“这是我儿媳妇孝敬我的,为什么要送给别人享用?你带回船上,八成也是让燕王爷吃了吧?别否认,你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许多?肯定要分一多半给他的。我也不是不懂得敬重燕王爷,只是他终究要靠后一层。你让我先受一回儿媳妇的孝敬,下回再让给燕王爷吧。”

萧瑞难道还能说不吗?只得答应了,还道:“姨娘若是想吃这些,明儿我也吩咐人给您再送些新鲜肉菜来,如何?大夫说过了,经过连日休养,姨娘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只需要安心静养,慢慢食补即可。也是我疏忽了,忘了姨娘吃了这许多天的清粥小菜,想必早已嫌烦了,正该请厨娘做些美味的小菜来,给您尝尝鲜。”

李瑶枝道:“这一筐就差不多了。等什么时候需要了,我这船上也不是没人上岸采买。燕王府的姚公公很是精明干练,他未必知道你与燕王爷是什么关系,但看着燕王对你如此器重,天天带在身边,待我这个姨娘也很客气,每日送来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我吃的药也都是大夫精心调配,当中不乏名贵药材。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妇,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船上的日子已经很是自在,就不必再劳烦人家了。”

萧瑞小声道:“不劳烦的。儿子自掏腰包供养您,谁还能说闲话不成?”

李瑶枝听得笑了,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脸:“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这回就算了。以后我若需要什么东西,身边是没有的,一定跟你说。”

萧瑞这才满意了。

李瑶枝又趁机留他下来用晚饭及过夜:“燕王爷成天把你带在身边做什么?如今他也只能困在船上,没法赶路,就不能让你过来多陪陪我么?我只是把你给他做儿子,又不是直接将你送出去,再不与你相见了。”

萧瑞叹道:“姨娘别这么说。父王只是想着我在您这边,周围都是女眷,行事多有不便,才让我跟在他身边的。每日靠岸后,但凡有空,我都会过来陪您。虽说先前几日没能陪您用饭,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您呢。瞧,这不是一有空闲,就过来陪您说话了么?您要是想我了,以后只管打发人过去唤我,我一定会过来的。但在这里过夜……真的不大方便。”

燕王府同行北上的女眷,几乎所有的丫头婆子,以及几个王府新上任侍卫的母亲妻女,几乎都在这条船上了。她们是预备去北平城与亲人团聚的。他可不敢跟这些女眷多加接触。

李瑶枝叹了口气:“行了,我不强求。但今天的晚饭,你一定要留下来陪我用。如今外头雨势渐渐小了,说不定夜里就会停下来。到时候你再回去,也比现下淋得落汤鸡似的强。”

萧瑞答应了。大半个时辰后,丫头婆子们便在李瑶枝的舱房外间摆好了餐桌,请他们母子过来用餐。

萧瑞走到桌边一看,才发现李瑶枝面前的仍旧是素淡的米粥,只是里头放了新鲜瓜菜,闻着美味了不少,另有四五碟小菜伴碟而已。之前李瑶枝吩咐婆子们做的肉粥、鸡汤之类的,全都放在自己那一边。

他忙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既然让人做了肉粥,您自个儿吃就好了,为什么全都给了我?”

李瑶枝满面慈爱地给他递了个馒头,笑道:“我一个不久之后就要出家的人,吃什么肉?还不如多用些素菜,既养好了身体,也少造些孽。你不一样,你一个大小伙子,还在长身体呢,先前两三年在边境吃不好穿不好的,身子都亏了,正该多补一补。你在燕王爷那儿吃什么,我管不了,但在我这里,就万万没有不叫你吃肉的道理。你要听话,别跟姨娘推托。姨娘就爱看你吃得香甜的模样。”

萧瑞顿时无话可说了,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不提,端起碗就大口喝粥,大口吃起馒头来,吃得果然香甜无比。

第八百一十六章 北方

天黑之后,雨势果然进一步减小了,已经到了可以让人随意在外界走动的地步。当然,需得打伞或是穿蓑衣。

所有船上的人都觉得机会难得,哪怕周围黑灯瞎火的,码头上的店铺也没几家还在开门做生意,也都派出许多仆人上岸,尽量多采买些食材、物资,预备明日再度出发。

谢家这边也不例外。谢慕林得了李姨娘送的面食,受到了启发,派人出去采买食材时,不再仅仅购买鱼肉瓜菜米面等物,还买了许多面食半成品,稍作烹调就能食用的那种。这样即使接下来再遇上风雨天,难以下船补给,也不愁会饿着了。

次日清晨,雨终于停了。燕王府的船队打头,带着所有船只,重新驶向北上的河道,再度出发前往北平。这一日的中午,船上的小厨房总算可以再用了。谢慕林一家人又再次吃上了新鲜热腾的江南口味饭菜。

天空渐渐放晴了,虽然依然时不时有乌云蔽日,但比先前狂风暴雨的天气好了许多,只是气温却越发降得厉害了。随着船队越往北走,船上的人便越发感觉到了冬天的气息。

谢慕林已经换上了夹棉的绸袄,系上厚厚的绒裙,手里也捧上了烧炭的小手炉。船上取暖设备当然没办法跟陆地房屋里的相比,只能通过手炉、脚炉之类的零散装备御寒,还得小心不能酿成火患,但河上的冷风又不断地透过单薄窗户的缝隙吹进船舱里,那滋味可不大好受。谢慕林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穿得厚实一些,要是出船舱,必定还要再披上厚厚的连帽斗篷,否则只需要在甲板上稍站一小会儿,整个人就要被风吹得冻僵了。

即使万般不想出去,她也不得不趁着靠岸歇夜的时候,往自家其他几艘船上走了一趟。二房的嗣祖母宋氏身体不算十分硬朗,虽然是北平人士,却已经在江南待了几十年,未必能适应气候的转变,谢梅珺母子三个更是彻底的江南人,头一回到北方来,可别掉以轻心却冷出毛病来才好;至于几位兄弟,身体都不算十分健壮,男孩子又相对粗心些,里头还有谢徽之这种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天知道会不会因为粗心大意,就感染了风寒呢?

谢慕林觉得自己还算有在北方生活多年的经验——虽然这经验没法跟人说——怎么也比这一大群彻底的江南人士要强些,只好顶着寒风到处跑,盯着所有人穿上厚厚的冬装,烧起了取暖的炉子,还要确保有下人在旁警戒,绝对不会弄出小火灾来,连防火灭口必备的水桶水盆,也都取出来放在就手的地方,先盛满了一盆水或一桶水,预备着一旦着火,就能取水灭火。

她还让人每日都熬出一大锅姜汤来,所有人都要喝来取暖,如果有谁显露出丝毫风寒症状,不管手里的工作有多重要,都必须回房休息,并且尽量不与旁人接触——万一是流行性感冒之类的疾病,绝对不能让它在船上传播开来。

如此严防死守,谢家船上一片太平。除了谢老太太循例嚷嚷着自己老病犯了,蒋嬷嬷打了几个喷嚏,被勒令到单独的舱房里养了两日以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就连原本头晕脑涨,浑身不适的小弟谢涵之,也在适应了气候的转变后,在兄长们每日五六碗姜茶药汤的灌喂下,重新恢复了元气,能走能跑,说话无碍了。

倒是有传闻说,别家船上出现了好几位风寒病人,还有人私底下怀疑会不会是有人得了时疫。某天晚上,燕王派随行大夫到各家船上走了一趟,开了几副方子,现叫人到码头附近的药铺里抓了药熬来吃了,没两日,就听说那些病人已经大有起色了。

过了黄河后,天气越发寒冷起来,风势也渐渐大了。虽然没有下雪,可外头的温度也有些叫人吃不消。原本混熟了的各家官眷们还有些小心思,想在靠岸休息的时候,到各家船上走动走动,开始交际。好几位打算到北平任上与丈夫或儿子团聚,又或是即将到北平布政使司辖下各州县上任履新的官员家眷们,都想往谢家船上走一走,拜会一下谢参政的母亲。毕竟将来大家当家的男人都要在谢参政手底下做事了,事先结一结善缘也是好的。

可因为外头的寒风实在是叫人吃不消,大家原本还要递帖子上门拜会的,都纷纷取消了计划,只送了帖子来请安,附上一两份见面礼就算了,叫装扮一新的谢老太太好生失望。

她老人家一直窝在温暖的船舱里不出门,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上等,不大能体会别人在外头行走是什么滋味,还觉得船上的日子闷得叫人发疯呢。本来还天天嚷嚷着身体不舒服,要叫孙子孙女们过来侍疾,一听说有人要上门拜访呢,立刻就派珍珠去跟主事的谢慕林说,要接受客人的拜访了,然后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衣裳首饰,务必要以最体面最有威严的老封君形象出现在别家官眷们面前。如今样样都准备好了,客人又说不来了,怎不叫她扫兴?

她老人家一直窝在温暖的船舱里不出门,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上等,不大能体会别人在外头行走是什么滋味,还觉得船上的日子闷得叫人发疯呢。本来还天天嚷嚷着身体不舒服,要叫孙子孙女们过来侍疾,一听说有人要上门拜访呢,立刻就派珍珠去跟主事的谢慕林说,要接受客人的拜访了,然后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衣裳首饰,务必要以最体面最有威严的老封君形象出现在别家官眷们面前。如今样样都准备好了,客人又说不来了,怎不叫她扫兴?

谢慕林看着她嘴里抱怨不已的样子,只命珍珠把舱房里的窗户小小地打开一条缝,谢老太太感受到了冬天寒风的阴冷,立刻就对客人们感同身受了,不再多说什么。

第八百一十七章 消息

船队在沧州码头停了两日。

并不是天气不好的缘故。事实上这两日除了风大又冷,天气算是相当不错的,人站在甲板上,还能看到云层间露出来的蓝天。可燕王府那边下令要在沧州停驻,旁人又能说什么呢?想想他们从京城出发,到达沧州也不过是十日功夫,这速度简直快得没边了。就算在沧州多耽搁几天,也比自个儿赶路要快许多,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况且,接连赶了几天的路,在船上吃不香睡不好的,大家也需要歇口气,休整休整了。沧州是个大城,既繁华又便利,当然要趁此机会好好逛一逛啦。

各家女眷只要身体情况还过得去的,都纷纷戴着帷帽上岸观光去了。谢老太太也有些蠢蠢欲动,只是刚刚冒头在自家船只的甲板上转了一圈,就立刻被冷风逼了回去,只打发身边的何婆子下船,到处游逛一圈,若有她可能感兴趣的物事,买几样回来解闷就罢了。她本人就不必受罪了。

谢慕林对谢老太太的动向不予理会,她只留意到,宛琴也上岸去了,这回同样带了银杏。

谢映芬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报给了谢慕林,谢慕林除了派自个儿家里可靠的家人跟了上去,也让三弟谢徽之往萧瑞那边报了信。沧州既是大城,会有曹家情报驻点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只是不知道宛琴这回是依旧徘徊不定,还是主动联系上曹家的耳目呢?

谢徽之报完信后,在燕王府的船上又耽搁了好一阵子,快到开饭时间方才赶回来,没有回到自己兄弟们所在的船上,反倒跑来姐妹们处,蹭了一顿饭。

他嚷嚷着被兄长们管束,吃不香甜,好不可怜,引得谢映慧与谢映芬完全没有起疑心,还笑嘻嘻地命人多给他打包几样零食糕点带回去充饥,倒是谢慕林察觉有异,认为他定是有什么话想要私底下告诉自己。

在身边无人的时候,谢徽之果然来找谢慕林了:“我在燕王府的船上跟那位姚公公聊了几句,打听到一个机密消息!”他压低了声音,“二姐可知道,燕王殿下为什么要在沧州停留两日么?”

谢慕林挑了挑眉:“我不知道,但听你的口风,你似乎已经打听出来了?”

谢徽之得意地仰起了下巴:“可不是么?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儿,就没有我打听不出来的!”

谢慕林轻轻拍了他的脑门一掌:“少得意忘形了!若你有心说,就别卖关子。”

谢徽之嘻嘻一笑,果然没有再卖关子了:“其实燕王府的船停靠在德州码头的时候,有几个人上了船,其中有两个是被抬上去的,能自己走动的人里,也有一个身上带伤。当时外头天气冷,又是在夜里,同行的船上没几个人跑到甲板上吹风,但也不是没人看见。离了德州后不久,就出了山东境内,当天晚上停靠在那个小镇时,燕王府的人请过当地的大夫上船,又去过当地的药铺,但大概是没找到什么好大夫,也没采买到足够的好药,所以到了沧州,就得停上两日,先寻了靠谱的大夫来给伤者治疗才行。否则,只怕船还没有到北平地界,这人就先死了。”

谢慕林讶然:“这受伤的是什么人?若是燕王府的人,又怎会在德州受这么重的伤?德州……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那里也是大城,想必不缺大夫和药材吧?竟然要离了山东之后再请医?”至于需要另外请医,她倒不是很意外。燕王府的船上确实有随行大夫,但那位大夫好象主要是治内科疾病的,也兼风湿跌打,对于外伤,估计并不是很擅长。

谢徽之道:“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姚公公也说得含糊。但他们为什么会受伤,他倒是露过些口风,说先前燕王殿下进京时,带了几个河工案的重要证人。这些证人能平安上船,也是经历了无数风险的,当中更有许多人在暗地里出手相助。只是证人进了京后,那些想对他们不利的人便得了消息,查到都有些什么人帮过这些证人,便恼羞成怒要报复了。山东境内有多少他们的人,就连燕王府都说不清。想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让这些可怜的好人为人所害,当然要先离了山东再说。”

河工案……说起来跟谢璞也是有关联的。怪不得那位燕王府的姚公公会放心将这些内|幕消息透露给谢徽之,因为谢璞的儿子根本不可能跟林家或者曹家有勾结。

谢慕林心里有数了,便对谢徽之道:“这件事你别告诉其他人了。等到了北平后,你再私底下悄悄跟爹爹说。若想知道那些伤者的后续,只需要等爹爹的消息就好。”

谢徽之道:“二姐放心吧,我还能不知道事情轻重么?方才我就没在大姐四妹面前提起,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转头回了船上,我对着哥哥们,也照样会守口如瓶!”说罢,又压低了声音,满脸好奇地问谢慕林,“二姐,林家在河道衙门到底怎么样了?这是不是他们要走投无路了,所以只能拼命想法子灭口,垂死挣扎?我跟姚公公打听过,他不肯多说,只道燕王殿下那边,确实收到了京城送来的急信,说是皇上开始对林家下手了,曹家也没少跟着落井下石,帮着找到了好几个证人呢!咱们才离开京城几天?居然就有这样的大戏,早知如此……”

谢慕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得啦,咱们不过是路人炮灰,安心离得远远地听故事就好,留在京城看什么戏?你就不怕坐在戏台边上,会被殃及池鱼?”

谢徽之撇撇嘴:“当年要不是林家跟曹家死斗时,不去抓真正的罪魁祸首,反而非要咬紧了无辜的父亲不放,咱们家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如今知道林家要倒霉了,我当然想亲眼看见他家的下场。”不过……不看戏就不看戏吧,反正他在京城也不是没有人脉,迟早会收到消息的,离得远了,也不耽误他高兴。

谢徽之要回自个儿船上去了,谢慕林还特地又塞了好些味道不错的酱菜与刚买的肉干过去,好让他吃饭吃得香甜些。他收了自家二姐的贿赂,心里满意了,高高兴兴地回了船,下午便上岸逛去了。

沧州商贸发达,他想过去瞧瞧,有没有自己可以利用得上的商机。跟看仇人的好戏相比,当然是自个儿发财更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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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邀请

傍晚的时候,谢慕林收到了一张帖子,是以李姨娘的名义送过来的,邀请她明日上午到后者的船上茶叙。

只不过,谢慕林看着帖子上熟悉的字迹,猜到这是萧瑞在邀请她。

难不成萧瑞是想在生母的船舱里与她相见?可李姨娘所坐的船并不是只有她一位乘客,还有别家的女眷。萧瑞上个船,肯定是众所周知的,若在这样的条件事,跟谢慕林在李姨娘那儿见了面,只怕转眼就要传得人尽皆知。虽说两人早晚会正式定亲,可眼下这么做,是不是太不隐秘了点?

谢慕林就有些犹豫。

不过,外头吹着凛冽的寒风,萧瑞先前曾经让谢徽之传过话来,说是天气太冷,怕她冻着,就不邀她到码头上的某家店铺里见面了,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张邀请她茶叙的帖子,肯定有什么紧急缘故吧?谢慕林生怕会耽误了正事,便立刻回复了来人,答应明日上午会准时前去作客。

只是等送帖子的人一走,谢映慧便找上了谢慕林,有些不满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柱国将军府的姨娘为什么要请你去喝茶?她一个姨娘,好大的脸面呢!”

谢慕林忙借兄弟们做个挡箭牌:“跟柱国将军府没什么关系,萧瑞跟我们家的兄弟们都有交情,尤其跟三弟交好。他如今又在燕王府,将来我们肯定有很多跟他打交道的机会,事先跟他母亲碰个面也好。其实我熟悉的一位店铺老板娘古娘子,就是这位李姨娘的好友,先前还是多亏了古娘子转告,李姨娘给我们送了面食来,我们才没因为连日大雨难以采买食物而挨饿呢。大姐就当作是我过去致谢了。”

谢映慧闻言,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即使如此,身份有别,这位李姨娘也不该太过拿大。我听说过萧瑞很得燕王器重,整日带在身边,萧瑞的生母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可萧将军还在呢,他的妾室就跟着儿子到外任上去了,说起来也不合规矩得很。我怕这个萧瑞仗着燕王宠信,就眼里没人,连带的他生母也跟着猖狂起来。你一个人过去做客,就怕会吃亏。你又向来是个斯文人,不擅长跟人争吵……”

谢慕林听得笑了:“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大姐该不会是习惯了曹家那边的言论,总将萧贵妃娘家那边的人当成是坏人了吧?遇事总爱把人往坏里想。你放心吧,我对李姨娘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也清楚萧瑞的性情为人。明日我就是过去坐一坐,陪着吃茶说说话,然后就回来了。李姨娘船上又不是没有别人在,我也带着香桃,能吃什么亏呢?”

谢映慧知道这个二妹素来有主意,见她这么说了,只好勉强退让:“好吧,你去就去,只是记得多带两个人,就算不带进船舱里,也要叫她们待在甲板上。一旦有谁对你无礼,你也有人可以使唤。”

谢慕林怎么可能带那么多人去见李姨娘?万一遇上萧瑞了呢?她便先虚应着,回头却把事情抛到了脑后。

不久之后,宛琴回到船上来了。她看起来颇为疲倦,还有几分焦虑,连晚饭都没到外头来吃。谢映芬照例悄悄唤了银杏过去问话,得知宛琴今天在码头附近转了大半日,专盯着卖绸缎绢纱棉布的铺子,也曾进去挑过、买过东西,但一直没跟店里的任何人有过不寻常的对话。直到回船上之前,她都保持着这种状态,仿佛还越来越焦躁了。不过,沧州码头一带卖衣料的店铺颇多,银杏跟着逛了一圈,都不能担保宛琴已经光顾过每一家店,只怕明日还要继续逛下去。

宛琴中间曾经去过一家茶店歇脚,当时银杏去柜台上取点心,回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得宛琴嘀咕过一句话:“早知如此,我就不烧那单子了!”虽然只有那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宛琴看到银杏回去,就再也闭口不提了。

谢映芬私下去找谢慕林讨论这件事,怀疑宛琴可能曾经拿到过曹家情报驻点的清单,可又偷偷烧了,没有记清楚上头的店铺地点。所以她如今每逢停靠在大港大城,总要在码头上寻找卖衣料子的店铺,却又找不准目标的具体地点。

谢慕林认为,眼下她们无须打草惊蛇,反正已经有不止一方势力派人盯住了宛琴。只要宛琴继续寻找那些曹家驻点,总有联系上正主儿的机会。到时候,盯梢的人只需要记住那些驻点的地址和负责的人员就行了。曹家现在还没倒霉呢,暂时还没到将这些人连根铲起的时候。

次日早起,谢慕林梳洗一新,穿上今年新做的冬衣,戴了别致的金花簪,严严实实地披上夹棉斗篷,方才出了舱房,去跟姐妹们一道用早饭。

谢映慧与谢映芬都知道她今日要出门做客,并未放在心上,只嘱咐她小心防寒,抱稳手炉。

谢映容盯着她身上的新衣新首饰,眼中闪过一丝妒忌,扭开了头。

等到谢慕林用完早饭下船了,谢映容方才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问起谢映芬:“二姐姐这是要上哪里去?是去哪位太太那儿做客么?”

谢映芬神色淡淡地:“是去燕王府的船那边做客。柱国将军府的李姨娘前些天给我们送了不少吃食,帮了我们大忙,今儿二姐姐特地过去道谢来着。”

“柱国将军府的李姨娘?”谢映容面露疑惑,“这是谁?为什么她会在燕王府的船上?”

“她是萧二公子的生母。萧二公子入职燕王府,带着他姨娘上任去了。”谢映芬不耐烦与她多说,随口答了两句就起身离开了。至于谢映慧?她正嘱咐绿绮往兄长的船上送东西呢,压根儿就没瞥谢映容一眼。

谢映容却露出了震惊之色。

萧二公子……不是萧瑞么?他不是三皇子的心腹爱将,后来又因为身世惹得三皇子不悦,不明不白地死了么?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入职宫中禁卫,成为三皇子夺嫡的重要臂膀了吧?!又怎会去了燕王府?!

谢映容在湖阴县老家时,也曾听说三弟谢徽之跟这位萧二公子交情不错,两人还合伙开了铺子。若不是深知这位未来国舅没有好下场,她当时还有过几分心动,考虑要不要借着谢徽之的手搭上他呢,最终还是放弃了。萧家大公子倒是个值得嫁的对象,偏偏又已经娶了妻,这位萧二公子死得挺冤,跟他沾上边,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她才不犯这个蠢!

可正因为知道萧瑞的人生轨迹,谢映容此时才会觉得懵然不解。

三皇子的得力臂膀居然进了燕王府任职,将来要远离京城是非地了,那三皇子又要怎么办?他身边这时候还有什么可靠的帮手?没有了萧瑞,他还能顺利地坐上那个位子么?!

第八百一十九章 察觉

谢慕林对谢映容的最新发现一无所知。她坐在李姨娘舱房外间隔出来的小厅里,心里有些不大自在地听着不请自来的那对母女说话。

今日李瑶枝姨娘只请了谢慕林一人来喝茶,但船上还有别家的女眷在。有一位燕王府从五品仪卫副的妻子,近日很喜欢带上自己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儿到她这里来小坐。

这位仪卫副在燕王府任职已有数年了,是今年才升上现在的职位的。他的妻儿一向留在京城郊外的老家侍候老人,如今因为女儿已经及笄,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计,仪卫副写信回家让妻子带着女儿前往北平团聚。

他妻子在北上途中,意外发现了李姨娘的存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柱国将军萧明德会放自己年纪并不大的妾室随庶子赴外任,但燕王对萧瑞的重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萧瑞未来在燕王府定会前程似锦,他与自家丈夫目前都是五品,年纪合适又尚未定亲,难道不是上好的结亲对象么?仪卫副太太哪怕明知道丈夫可能对女儿亲事已有腹案,也忍不住总带着女儿到萧瑞的生母面前刷存在感了。

因此,今日的客人谢慕林刚跟李姨娘寒暄几句,还未进入正题呢,就这么尴尴尬尬地微笑着坐在小厅中,听那位忽然上门的仪卫副太太谈论起自己老家的琐事,与李姨娘同为京城人士的情谊,顺道推销一波她闺女的文静贤惠。

仪卫副太太起初见到谢慕林时,其实也曾紧急过一阵,否则也不会听闻李姨娘有客,便急急带着女儿上门来了。但当她得知谢慕林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谢璞之女后,心里立刻就镇定了不少。三品高官家的千金,未必看得上小小的五品年轻武官,大概只是看在燕王府的份上,过来随便坐坐而已。当然,听闻谢参政谢大人的家亦在京城,想必是从前跟柱国将军府有过来往,这位谢小姐方才跟萧家的姨娘结识了。从这一点看,也不能完全杜绝双方结亲的可能。可三品高官家的嫡女,为什么要嫁给将军府的庶子呢?仪卫副太太依然觉得自家女儿大有胜算,即使美貌比不上谢家小姐,但这温柔和顺与贤惠才是武官人家娶妻的首选。

她继续在李瑶枝面前替女儿说着好话,偶尔顾及一下客人谢慕林,态度也算恭敬。可她太过善谈了,有她在场,别人都不用说话了。她的女儿一直低头作害羞腼腆状,李瑶枝表情淡淡地不发一言,作为客人的谢慕林除了微笑喝茶,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这趟做客的经历实在有些出乎谢慕林意外之外。她倒没有什么醋不醋的心思,反正这对母女只是自个儿纠缠上来的罢了,萧瑞也好,李姨娘也好,都不可能心动的。打了三年的交道,有了三年的情份为基础,谢慕林对萧瑞不至于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她只是心里郁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李姨娘单独说话。还有萧瑞……他特地写帖子请她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呢?他至今尚未出现,应该并不在这艘船上,莫非是打算让李姨娘代为转告什么重要的情报?

谢慕林低下头沉默思索着,与此同时,李姨娘终于在不速之客面前找到了存在感。仪卫副太太在长时间的单人发言结尾,以一个问句结束了长篇大论,原以为李姨娘会客客气气地回答她的问题,可后者却沉默不言,倒让一直等待着答案的她尴尬了。

仪卫副太太干笑了几声后,试图自己再次用长篇大论来为自己解围,李姨娘却神色淡淡地抢在她面前开了口:“失礼了。我大病初愈,精神有些不济,连日来一直歇息得不大好。大夫劝我多休养来着,可这船上事多烦杂,我哪里有这个闲功夫呢?”她冲着仪卫副太太微微一笑,“还请客人莫见怪。”

仪卫副太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她不清楚李姨娘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时常带女儿过来小坐,耽误了对方的休养。如果是这样,怎么平日里不提,偏偏今日有外人在场才提呢?她们好歹都是燕王府属官的家眷,是自己人,李姨娘竟然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到底把她当什么呀?!就算萧瑞得燕王器重,这李姨娘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妾罢了,连诰命都没有,倒在她面前摆起了贵妇人的架子,真真给脸不要脸!

然而,她是个极重视自己官眷身份的妇人,才不会在人前做失仪的事呢。就算心里再不高兴,她也没彻底放弃萧瑞这个女婿人选的意思,顶多只是在心里看低了萧瑞的生母几分。

她干笑两声,寻了个借口又叭叭叭说了一会儿的话,方才用一个听起来很自然的理由,带着女儿告辞了。临走前,她还故意看着谢慕林,对李姨娘说:“姨娘好生休养吧,刚刚病愈,可不能因为我们上门做客而累着了。”这才离开。

仿佛在暗示谢慕林也一块儿告辞似的。

然而谢慕林端坐不动。她今日过来,并不是真的寻常礼尚往来。还未弄清楚萧瑞请她过来的用意之前,她才不会离开呢。

客人一走,李姨娘也松了口气。她发愁地对谢慕林道:“好姑娘,让你看笑话了。这几日她们母女总过来找我,烦得不行,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把人赶走。他们家男人如今颇得燕王殿下看重,将来八成是要留给瑞哥儿做臂膀的。真的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没得伤了大家和气,也给瑞哥儿添麻烦。可我待人客气,也要人家有眼色才行。象这样自说自话,还想把女儿推给我们瑞哥儿的,我这个当姨娘的也要敬谢不敏了——其实他家男人早已在北平给女儿看好了人家,只是眼下不好声张罢了。倘若你在外头听说什么传言,千万不要误会了。”

谢慕林讶然,忙笑道:“我并没有听说什么传言,就算听说了,也不会误会的。姨娘请放心,我对萧二哥很信任,他也没有任何辜负我信任的行为。就算有人看中他,我也不会胡思乱想——只要不是心有偏见的人,都能看出萧二哥有多优秀。优秀的人当然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这都是很正常的。”

李姨娘听得笑了:“好姑娘,你心里敞亮,人也大方,我就知道瑞哥儿没看错人……”她的视线仿佛投向了虚空中的一点,神情也变得怔怔的,“太好了,你跟瑞哥儿相处得这么融洽,将来成了亲也会和和睦睦的。我再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大小姐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总觉得李姨娘这话有些不对劲。

第八百二十章 担忧

虽然只是临时用来打发不速之客的借口,但李瑶枝姨娘的身体确实不大健康。她前不久才上吊自尽过,虽然被萧瑞及时救下了,可身体还是受到了影响,经过连日休养,已经有了起色,却还是很容易疲倦。

当她面上露出明显的倦意时,就算她嘴上在挽留谢慕林多坐片刻,谢慕林还是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李姨娘无法,也知道自己的精神确实撑不住了,便起身要送谢慕林出去,还凑近了小声告诉她:“瑞哥儿在码头上的蜜饯铺子里等你呢。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家——真是的,他怎么不在这里跟你相见,偏偏还要费事地跑到码头上去?就算叫外人看见了,又有什么要紧?你俩过不了多久就要正式定亲了,就算有人嚼舌头,那也嚼不了几日!”

谢慕林只能干笑着请她留步,自己退出来,带着香桃前往甲板的时候,还看到方才见面的仪卫副太太从走廊另一边的舱房门内探头出来张望,大约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四眼相对的时候,对方面上也露出了尴尬之色,干笑着跟谢慕林打了个招呼,声称:“我听到动静,就猜到是谢小姐要走了。出来一看,果然啊!”谢慕林并不打算跟她尬聊,客客气气地笑着点头示意,便继续前行,出了甲板。

对方没有跟上来。

谢慕林心里急着想去见萧瑞,但也知道不好在人前露出痕迹来,便不紧不慢地下了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跟香桃说:“这里也有那家蜜饯铺子的分店呢,我还记得他家的招牌,过去瞧瞧吧?上回买的蜜饯,家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这是实话。

香桃深深地看了谢慕林一眼,对她的话不作任何评价。反正,自打在上一家蜜饯铺子里,她听说了那位萧二公子的秘密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不同以往了——她已经是自家姑娘身边名副其实的心腹大丫鬟,谁也取代不了自己的地位。既然是心腹,知道姑娘的秘密,那么当姑娘去与这个秘密相见时,她只需要跟着去就行了,没必要多嘴。

谢慕林就这么带着香桃,到达了那家有着同样店名、规模却比徐州分店大了一倍有余的蜜饯铺子,不出意外地被人领到了后堂的贵宾室,等候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特制蜜饯大礼包。

贵宾室不算大,布置得还算舒适,没有旁人在。香桃非常有眼色地上前给自家姑娘倒茶。等到谢慕林在圆桌边坐下了,她便退到门边侍立。

萧瑞很快就得了消息,从后院避过他人耳目,从一处比较隐蔽的后门进入了这间贵宾室。

谢慕林已有好些天没正经见过他了,只有在晚上偶尔能借着船上的灯笼照明,看到他在岸边跟谢徽之见面说话。如今能在大白天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模样,她心里便忍不住欢喜起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萧瑞看见她,面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非常习惯而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领着她一同在桌边坐下。

他问谢慕林:“今日风还挺大的,你穿的衣裳够暖和么?有没有带手炉?”

“衣裳够暖和的,手炉也带了。”谢慕林把自己掩在斗篷里的另一只抱小手炉的手展示给他看,“在你姨娘那儿,我还换了新炭,这会子一点都不冷。倒是你,穿得这么伶伶俐俐的,够暖和吗?不会伤风感冒吧?”

萧瑞身上只穿着一身样式质朴的夹棉长袍,外头是一件素绸面的罩甲,腰间系了武官常用的革带,连斗篷披风都没穿,也没戴帽子御寒,看起来真不象是令人放心的打扮。

他听了谢慕林的话,哈哈笑道:“没事,我身康体健,穿得也不单薄,这就足够了。”他扯了扯自己的罩甲领子给她看,“你瞧,这里头有灰鼠毛的里子,棉袍也用足了料,只是外头看着不起眼罢了。我这一身穿戴,就算在开平卫守边,也能扛得住,你就不必担心了。”

谢慕林才不相信呢。开平卫是什么地界?北京往北还要七百里地呢,冬天里怎么可能仅凭这一件棉袄外加个毛皮背心就撑住了?不过她也不去反驳萧瑞,反正将来她不会让他就穿这样的衣裳,在大冬天里在北方吃西北风就是了。

她转而进入了正题:“你今天为什么特地写帖子让我去看你姨娘?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我?”

萧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重要的消息嘛……也不是没有,但也说不上有多重要,你随便听听就好。今儿我让你去见我姨娘,其实主要是觉得……我姨娘好象有些不对劲。你跟她聊了这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她说了些奇怪的话?”

谢慕林道:“今天有别的客人上门,所以我跟你姨娘其实没聊多久。不过她说的一些话,确实让人觉得不安。”

她想仔细跟萧瑞分析一下李姨娘的情况,不料萧瑞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别的客人?是谁?今日姨娘应该只会见你一个而已。”

谢慕林把那位仪卫副太太的事说了,忍不住掩口偷笑斜了萧瑞一眼:“萧二公子好行情呢,这身世还未大白,就已经吸引得无数官太太的目光,想招你做女婿了,真不知道将来消息传开后,你会有多少欢迎?想必到时候上门攀亲的人要把燕王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吧?”

萧瑞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可能?!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娶了你,还有谁会没眼色地上门攀附?!”

这回轮到谢慕林不好意思了。她双颊微微发红,扭开头去:“我还什么都没答应呢,你也还没有上门提亲,我爹爹更没有点头应下婚期,你少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萧瑞想起燕王的话,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也不跟谢慕林多说,只道:“反正我到了北平,父王和王妃自然就会安排提亲的事了。这些事长辈们自会有所安排,你在家里等着我就好。”

谢慕林回头嗔了他一眼。他仿佛没看到似的,眼皮都没眨一下,只管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我是觉得姨娘有些不对劲。虽然经过我的连番劝说,她已经打消了做傻事的念头,可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好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似的。不但口口声声说,我是她与义母共同的孩子,义母香火有继了,还总说自己已经没有遗憾,可以放心去见她的大小姐了。我听得心惊胆战的,真怕她哪天又想做傻事。可我如果劝她想开些,她又反说我过虑了,她其实没有那些愚蠢的念头……”

萧瑞顿了一顿,皱起眉头:“我真的猜不出,姨娘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八百二十一章 商量

萧瑞非常担心李姨娘的情况。

他自打离开京城后,一直都在燕王的船上,大部分时候连晚饭都和燕王一块儿吃,除了晚间饭后能到李姨娘船上看望她一会儿,陪她聊聊天外,跟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因此,直到这两日,他才发现李姨娘的精神不大对劲,心里懊恼无比。

可李姨娘拒不承认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反而让他别多心。

他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烦恼了。

古娘子虽然是可信的自己人,但她没觉得李姨娘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就算找她讨论了,除了会让她跟着担心外,也无济于事。

燕王虽然对萧瑞很好,可萧瑞没什么信心他会对李姨娘同样看重。当初若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拼命哀求,燕王甚至没想过要阻止李姨娘寻短见。因此,即使他俩从前有过一段情,李姨娘还为他生下了萧瑞这个儿子,萧瑞也不敢奢望父王会与自己一般担忧李姨娘的情况。再者,他如今做了燕王的儿子,身份不同以往了,在没见到燕王妃岳氏与永平郡主之前,他都拿不准她们对他和李姨娘是什么态度。反正李姨娘不会成为燕王的妾室,他也无意在回到北平前,让燕王与李姨娘有太多的私下接触,免得引来燕王妃的猜忌。

好友董慧武还在京城,其他朋友又不是能商量这种私事的人选。萧瑞如今除了心上人谢慕林,也找不到别人能讨论这种话题了。他只能借用李姨娘的名义,给谢慕林下帖子,请她见一见李姨娘,再来给他提供意见。

谢慕林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意见。她跟李姨娘相处的时候,隐隐就有几分感觉,现在听了萧瑞的话,也觉得李姨娘的精神状态是出了点问题了。大约是因为曾经有过死志的关系,李姨娘的心理状况其实一直都没调整过来。先前因为萧瑞提出了认萧明珠为义母的提议,又有认祖归宗、上玉牒等事吸引了李姨娘的注意力,所以她没显露出真正的心事。等到如今顺顺利利地坐船前往北平,路上太平无事,她一个人又少见儿子,独处时间增多了,便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

谢慕林试着猜测了一下李姨娘如今的想法:“有了萧二哥你的劝说,李姨娘多半是不会再有什么做傻事的想法了,可她也提不起生活的兴趣。反正她现在,一辈子最心心念念的事都有了着落,害死萧大小姐母子的凶手即将被皇帝铲除;你又恢复了身份,被亲生父亲燕王带在身边,将来无论是成为燕王世子,还是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王府公子,另封爵位,都不会再受萧家人的束缚,前程光明,连婚事都有了着落;你又认了萧大小姐为义母,连萧大小姐的身后香火都解决了。

“李姨娘可能是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不必再努力负担着重压支撑下去,便生出了……随波逐流的念头?她不会去寻思,但如果因为天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生了病、受了伤之类的,她可能也不会太执着于要好起来吧?因为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安心地去见她的大小姐了。”

谢慕林看向萧瑞:“这样的心理当然是不太正常的,但只要身边的人小心照看,不让她生病、受伤,或者在她意外生病之后,谨慎小心地照顾好病人,该吃的药就吃,该进补就进补,那她除了精神懒散一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李姨娘身边的人都还是对她很好的。”

萧瑞紧紧抿着唇,心里觉得十分难受:“这算什么呢?我这个做儿子的可以过上好生活了,姨娘是我的母亲,怎么反而不能开心过活,却总是想着去死呢?萧大小姐……义母对姨娘就真的这么重要么?连我这个亲生骨肉,都事事排在义母后头。”

谢慕林见他有些钻牛角尖了,叹了口气,安抚他道:“你也不必这么想,李姨娘这是憋得久了,如今再也不必因为萧将军的话而压制自己对萧大小姐的怀念和对往事的怨恨,所以就索性全都发泄出来了。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心里当然是把你看得最重要了。你们做了十几年的母子,往日是怎么相处的,她有多疼你,难道你心里没数吗?怎么就胡乱吃起飞醋来?”

萧瑞却迟疑了一下。李姨娘从前是如何疼他的?倒也不是不疼,但大部分时候,她都会待在小佛堂里,在旧主萧大小姐的牌位前敲经念佛。他自打记事之后,生活起居大部分都是丫头婆子们帮着照看的。就算是他小时候生病了,李姨娘也不会为了照看他而丢下每日必做的功课,忘了给萧大小姐祈福。

他的姨娘,其实一向对旧主忠心不二,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不会让她有所动摇。

萧瑞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必要去纠结这种事了。就算他成了燕王世子,身份尊贵不比以往,他也依旧是李姨娘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一定要跟死去的长辈争夺母亲的注意力呢?若不是李姨娘对旧主如此忠心推崇,他想要说服李姨娘放弃寻思的打算,安安心心生活在他所在的城市里,还没那么容易呢。

想到这里,他便缓和了表情,对谢慕林道:“我并不是真在吃谁的飞醋,只是担心姨娘的精神……就象你方才说的,姨娘如今是安然无恙,可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江南,如今贸然随我前往北平生活,若是因为水土不服感染了小疾,却又无心医治,以致重情越来越重了怎么办?我固然能为她请来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但大夫能治病,却未必能治心。她若是一心要去见义母……没有求生之念,就怕吃了药也不管用呢。”

这倒是个问题。

谢慕林想了想:“她如今是觉得自己再无遗憾,方才说可以安心去见旧主了。但如果她并非无憾呢?”

萧瑞挑了挑眉毛:“你是说……给姨娘寻几件憾事,一直吊着她的心,让她始终不能放下我,去见她的大小姐么?我能有什么憾事?”

萧瑞的身世虽然还未公之于众,但他的名字已经清清楚楚记在了宗室玉牒上,将来绝不会再走回头路了。他与谢慕林的婚事也是双方家长都同意了的,不可能有波折——就算有波折,萧瑞自己也是不能答应的。他本人又是健壮的青年,才智双全,前途一片光明,生活无忧……这样的他,能有什么憾事,可以始终牵动着李姨娘的心?

谢慕林倒是出了个损招:“你这里无憾了,萧大小姐那里呢?”

第八百二十二章 反悔

如果要在萧大小姐萧明珠身上做文章,萧瑞倒不是没有想法。

他告诉谢慕林,燕王府留在京城的人手每日都会把京中最新的消息传给燕王,而这两日,他跟在燕王身边,正好听说了一些有关萧明珠的消息。

事情要从皇帝对林家人下手讲起。

燕王前脚带着新认回来的儿子萧瑞离开了京城,皇帝后脚就对林家下手了。起初只是大理寺声称有一桩大案需要传唤林家的某位高官,在被对方拒绝后,当天夜里就在对方前往外室私宅的路上,悄无声息地把人强行押走了。等到林家收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不管大理寺用了什么手段,他们也成功撬开了那名官员的嘴,并以他的证词为依据,相继把林家的另外数名官员捉拿归案,同时入狱的还有林家的姻亲党羽十数人。

当中除了个别人士是罪名确凿以外,大部分的人似乎罪证并不是非常有力,罪行也算不得严重,而且看起来很有希望脱身的样子。大理寺的人抓紧时间审讯,林家的人则四处想办法给自己与盟友脱罪,只觉得希望很大。

谁知不到一天的功夫,曹家下场了。他们给大理寺送上了多位强有力的证人以及相关的证据,样样都可以指证林家成员与姻亲党羽,甚至还把其中官职最高、只差一步就要入阁的那位也卷了进去。林家的形势瞬间变得十分不乐观,人人都在咒骂着曹家。可在他们能报复曹家之前,还得先救出自己。

大约是猜到,这多半是皇帝在清算林家,林昭仪为了挽救娘家人的身家性命与政治前途,冒险向皇帝提出了一个建议。

她建议皇帝追封昔日恋慕的爱人萧明珠,让后者得享皇家香火,遗骨葬入皇陵,而不是孤零零地流落在外,还被人说尽闲话。

林昭仪是皇帝在潜邸时的通房侍妾。她未必知道萧明珠的具体情况,但毕竟是皇帝身边近人,会知道皇帝与萧明珠之间有过一份情,并不出奇。就算原本没察觉到什么,等到萧贵妃进宫后受宠,其胞姐萧明珠却成了皇帝、皇后与萧贵妃之间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起她,也多少能猜到当中有问题了。如今林昭仪无力挽回皇帝的宠爱,她只能兵行险着,拿萧贵妃来试探一下圣意。倘若能哄得皇帝高兴,兴许她的娘家人就能保住了呢?

皇帝没有命大理寺停止审理林家相关的案件,但他对林昭仪的建议,倒也不是不动心的。

萧瑞如今已经入了宗室玉牒,上头清楚地写明他的生母是萧明珠,乃燕王的未婚妻子。可对于萧明珠的身份,皇帝却迟迟没有下旨追封。正常来说,她被追封为燕王元妃或燕王侧妃都是有可能的。她本就是燕王正式的未婚妻,乃先帝赐婚,可她未完婚就去世了,屈居明媒正娶的王妃岳氏之下,也说得过去。当初萧瑞入宫晋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就发过话,对于萧瑞的生母萧明珠,追封的封号不能太低了,否则萧瑞出身不够高,继承燕王爵位的资格可能会存疑,容易留下后患。按照原本约定好的,等燕王带着萧瑞离京,皇帝就该下旨追封萧明珠了。可以暂时不明旨刊发,传扬天下,但至少要在内阁留有存档才行。

可皇帝拖了几天都没做这一步,太后那边就疑心他是老毛病犯了。

知子莫若母,皇帝对萧明珠有情,太后当年也不是全无察觉。她那时还埋怨过萧明珠对自己的小儿子不够真心呢,因此萧明珠年轻夭折,她也没有说过什么好话,否则外界对于萧明珠的闲言碎语就不会一直流传至今了。那怎么也是太后从小看着长大、精心挑选为小儿媳的女子。可当她知道萧明珠为燕王“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的态度就立刻不同了。

太后以为萧明珠对燕王从未变过心,还愿意为其牺牲名节,未婚生子,无奈皇帝追得紧,为了避开皇帝,她只能搬到山间别院里养胎,却因为得不到好大夫的照看而死于难产——这是太后自己根据皇帝与燕王的说辞自我脑补出来的,心里还颇感动了一下。人都死了这么多年,太后不可能为她责怪皇帝什么,可心里总忍不住嘀咕皇帝管不住自己,天下美人他尽可取得,为何偏偏就看中了弟媳妇,害了弟弟小两口一生?

如今太后见皇帝迟迟不肯照着约定好的计划去做,就觉得皇帝是不甘心了,接连请了皇帝过去劝说,见他迟迟不肯松口,还有些气着了自己。

燕王收到永宁长公主通过燕王府的人手传过来的密信时,心里也很是生气。他倒是能猜到皇帝的想法——萧明珠已经葬入了皇陵,倘若要明旨追封她为燕王妃子,那是要把萧明珠挖出来另外改葬,还是仍旧让她不明不白地在皇陵里躺下去呢?如果正式追封萧明珠为后宫妃嫔,这个问题就可以解决掉了。反正等曹家与林家一并被铲除之后,皇帝在国内一家独大,权势登顶,就算臣子们有些许非议,皇帝也自信他们拦不住自己。

可站在燕王与萧瑞的立场上,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尴尬了:玉牒上已经记明了燕王独子萧瑞的生母是萧明珠,倘若萧明珠是帝王后妃,那岂不是一女嫁二夫?别说燕王头顶发绿,就是萧瑞,身份也会变得很尴尬。

他若真是皇子,以皇子身份被出继燕王府为嗣,也就罢了。若他是燕王之子,生母却成了帝王妃嫔,那真真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丑闻。

萧瑞看到这传信时,脸也黑了。不过燕王生完气后,就安慰他说,事情不会恶化到那个地步的,太后不会答应皇帝如此胡作非为。

萧瑞当然相信燕王,可私底下,他也有几分不安。他本人的生母其实是李瑶枝,却因为想帮李瑶枝摆脱尴尬境地,生生扯了义母萧明珠做大旗,假称后者才是自己的生母。若没有这一出,皇帝怎么追封萧明珠,都与他无关,更不会让他落入如今的境地。他对义母萧明珠有几分愧疚,但更多的,是对皇帝言而无信的愤怒与怨怼。

他知道太后与燕王定会想到办法阻止皇帝,可若是有需要的话,他或许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李姨娘?

谢慕林听完他的话,忍不住喊了一声“妙”,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给你出的馊主意,如今害得你如此尴尬……”

“不是你的错。”萧瑞微笑道,“皇帝当初已经答应了,本不该反口的。过去十八年,他都没想过要追封义母,如今等所有人都为义母定下了一个体面的身份,解决了她的后事,他反倒忽然情深起来,却要害得义母身败名裂……他一错再错,害了那么多人还不满足,只为了自己的私心……最错的是他,我们又何必感到惭愧呢?”

第八百二十三章 消息

萧瑞相信,太后与燕王最终还是能说服皇帝,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毕竟皇帝最爱的还是自己,也想要在身后留下一个全无污点的明君之名。否则,他也不会十八年来都没考虑过要追封萧明珠了,还不是生怕世人指责他兄夺弟妻?

正因为萧瑞是这么相信的,他先前没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李姨娘,生怕她听了以后生气,影响身体的休养。

但如果眼下的情况是需要李姨娘为了某些事担忧、操心,那他也不介意多一回嘴。他实在是不想看到亲生母亲那副对世间万物再无留恋,随时随地都可以闭眼去见故人的模样了。哪怕她生气、怨恨,每天诅咒他人,他也希望她是生气勃勃的模样,就象从前他们母子还在柱国将军府萧家生活的时候一般。

反正李姨娘也只是自个儿生气罢了,顶多就是跟古娘子一块儿在私底下骂骂皇帝和皇后、林昭仪等人。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北平,这凑在一起骂人的小团队,可能又会添上燕王妃岳氏与李姨娘的结拜姐妹吴琼叶。但私底下骂骂人,又不会影响大局。萧瑞相信燕王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他拿定了主意,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看向谢慕林时,面上的微笑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让你操心了,你不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反正最后事情总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谢慕林不象他那么了解内情,自然不能象他这样快速想到了事情可能会如何发展,此时还在皱眉头呢:“那到底是皇帝,等到曹林两家都相继衰败后,他在朝中的声望、势力都会到达顶峰,很难再有人能制肘他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想要办到什么事,谁能阻止得了他?这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萧瑞笑了笑:“那就在他走出那一步之前,让所有事都成定局就好了。曹林两家威风多年,哪里是三两天的功夫就能铲除干净的呢?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还占了理,用不着怕他什么。”

谢慕林想想也是,稍稍安下心来,又有些好奇地问:“我三弟从你们燕王府的一位姚公公那里打听到些京中的消息,说是林家已经倒大霉了,曹家也掺了一脚。如今正对上你的话,还真是如此。那接下来,林家败亡就要成定局了吗?那曹家又要怎么对付呢?”

萧瑞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告诉了她,比谢徽之打听到的自然要详细许多,还提到了林家几个入狱的官员名字,还有哪些姻亲党羽身陷困境,垂死挣扎的。最后他道:“林家就算是破船,也还有三斤钉呢。二皇子又没犯下大错,皇上总不可能真对亲生儿子下死手,而只要二皇子在,林昭仪便可保平安,林家怎么也能剩得一口气,不至于死绝。皇上只是要铲除林家势力,让他们无法再坐大,威胁皇权。只要林家人学乖些,总能保住身家性命,问题只在于他们是否看得清局势,又狠得下心放弃他们这十几年来争得的一切权势利益,又恢复到从前只是小官小吏的身份而已。倘若他们狠得下心来,保住了家族元气,那么他们想要反过头来狠狠咬上曹家一口,皇上是不会介意帮他们一把的。”

皇帝的目的是铲除一切会威胁到皇权的政治势力。他谋划多年,就在此一举了。从前他势弱时,需要依靠岳家曹氏一族的力量上位,只能眼睁睁看着曹家坐大。他耐心地在承恩公死后,慢慢剥夺了曹家的军权,又培养林家上位制衡曹家。

本来一切顺利,可惜林家太过张狂,骤得富贵就忘了分寸,反而变成了另一支威胁到皇帝威信的势力,辜负了皇帝的期望。皇帝只能选择将他们祭天,引诱曹家出手,利用两家多年宿怨,挑拨得双方内斗。林家一朝衰败,皇帝就不会继续打压,只会让他们继续出力,掉转枪头去攻击曹家了。等到什么时候曹家也衰败下去,林家没有了利用价值,才会被皇帝放弃吧?

萧瑞有时候回头想想,也能理解养父萧明德为什么会拒绝支持三皇子争储。拥有后妃皇子的家族不止一个,可另两位支持自家皇子争储的,都面临着皇帝的打压,萧明德与妹妹、外甥关系不睦,拒绝嫁女,反而始终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四皇子母族弱小无力,却成了皇帝看好的未来储位人选。看到这样的现实,萧明德又何必去冒险呢?萧家的安稳与富贵,难道不比外甥三皇子的皇位更重要么?

萧瑞暗叹一声萧贵妃、三皇子与卢氏、萧琳等人的盲目,只对谢慕林道:“最新的情报发出来的时候,林家刚刚拖了曹家麾下一名官员下水,拿出证据指证他也曾参与了河工案,分了一杯羹。这件事打了承恩侯府一个措手不及,似乎连他们也不知道,底下有个追随了曹家多年的官员,竟然还曾经私下与林家有勾连。可若坐视这名官员入罪,那么他曾经参与过的曹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就再也保不住秘密了。曹家为了救人还是不救人这件事,跟一众党羽争论不休,也不知几时才能得出定论。”

谢慕林听得好笑:“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这样也不错,反正这两个家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私利无视公义,双方一起玩儿完最好。否则他们始终占着那么多朝廷官员的位置,那些真正有才能又会做实事的好官员,几时才能上位呢?”

萧瑞又跟她说了些别的消息,恨不得两人一直坐下去。可蜜饯铺子的老板娘不得不来提醒他们注意时辰了,香桃也坐立不安地小声跟谢慕林说:“快到午饭时间了,姑娘,咱们该回去了,再晚,大小姐会打发人去李姨娘那儿找你的!”

谢慕林心中不舍,但还是向萧瑞告辞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再见,你多保重身体,出门时穿得暖和一些吧。李姨娘那儿,你得空多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有了你的陪伴,不觉得寂寞了,自然不会再胡思乱想。”

萧瑞拉着她的手,勉强笑了笑:“姨娘不会再胡思乱想的,我会让她知道些外头的消息,她便有东西可思可想了。”他顿了一顿,“你也好生保重自己吧。放心,等到了北平,我立刻就请父王与王妃上门提亲。等我们定了婚约,以后要见面就方便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真恨不得早些把你娶来家,那就再也不用为了见面而费尽心思了。”

谢慕林红着脸嗔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愤然

谢慕林回到船上后,要如何安抚自家姐妹们,让她们相信自己只是正常地做完客后去逛了一会儿街,而不是私下见了什么外男,完全是一件驾轻就熟的事情。对她而言没有多大的难处。

但萧瑞回到船上后,却需要小心仔细地思考完自己该说的话,组织好说辞了,才敢去见李姨娘,并且将京城最近发生的小变故告诉她。

不出意料,李姨娘听说皇帝反悔了,不想让自家大小姐萧明珠以清清白白的燕王妃子、燕王独子生母的名义下葬,反而在考虑要追封她为正式妃子,立刻气得脸都红了,双手都在发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大小姐因为他,性命没了,清誉没了,连亲兄长想要在每年的祭日里祭奠她一番,都只敢悄悄儿地来,如今好不容易能得正名,连太后都答应了,宗室里的长辈们也认可了,连身后的香火都得以保障,他却忽然来这么一招,要将大小姐的名声彻底葬送,害她被无数的人世世代代耻笑唾骂么?!大小姐哪里对不起他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气到了极点,李姨娘猛烈地咳嗽起来。萧瑞本来没想到她会比自己预想的更加激动,心里已有几分懊恼,见状立刻紧张起来,连忙上前替她拍背。一旁听得满面气愤的古娘子见状,也帮着倒了茶。

在李姨娘努力让自己喘顺了气的时候,古娘子发愁地问萧瑞:“这可怎么办呀?皇帝要是真的下旨追封,玉牒上小爷你的出身又该怎么办?难道要请宗人府悄悄儿再改过来么?可先前已经跟他们说了,就算玉牒改了,他们不清楚实情,私底下也会嚼舌头吧?还是说……”她顿了一顿,“索性就顺水推舟,说你其实是大小姐为皇上生的儿子,燕王认回去,其实就是过继皇子为嗣了?这样事情便说得通了,旁人也不会看低了大小姐……”

“凭什么改?!”李姨娘喘过气来,冷笑道,“当初太后召见宗室长辈,让他们见证燕王认子的时候,皇帝可什么话都没说过。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记清楚是燕王的儿子了,怎么能叫皇帝占这个便宜去?没门!摊上那种亲爹,谁是皇帝的儿子谁倒霉!我们家瑞哥儿才不触这个霉头呢!没有现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却任他一个糊涂昏君摆布的道理!”

古娘子吃了一惊,小心地走到舱房门边,开门探头往外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听见李姨娘方才那些有大逆不道嫌疑的话,方才放心重新关上了门,走到李姨娘跟前小声嗔怒地道:“你说话小声点儿!这船上的外人多了去了,若叫旁人听了去,你自个儿找死事小,别给小爷添麻烦!”

李姨娘冷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再继续骂了,只恨恨地瞪着前方,好象皇帝就站在那里似的。

萧瑞暗暗抹了把汗,只觉得自家姨娘的想法真的很不对劲了,古娘子跟姨娘日日混在一起,仿佛也跟着糊涂了起来。她方才那些话是能说出口的么?什么索性做了皇子,只当是过继去了燕王府。他是燕王的亲生儿子,若是被假称是皇子,叫父王心里怎么想?燕王当年因为义母萧明珠背约爱上皇帝,已经承受了莫大的屈辱,怎么能让他再受一回委屈?

萧瑞对李姨娘与古娘子道:“姨娘与古娘子别胡思乱想了。父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早就想法子解决去了。况且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太后娘娘是不会让父王蒙受污名的,定会想办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按照原本约定好的那样,将义母追封为父王的妃子。皇上终究还是更看重自身的贤名,就算一时因林昭仪的话而动摇,也会选择正确的做法。姨娘且别生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没事。”李姨娘冷笑道,“我还没看到大小姐清誉得复,香火得继,没看到那混账昏君放弃坑害大小姐,我怎么会让自己的身体有事呢?倘若我无法撑到最后,亲眼确认那个昏君在世期间没有害了大小姐身后清名,我定会死不瞑目的!”

计划成功了,但萧瑞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无法让亲生母亲重燃对生活的兴趣,死去十八年的义母萧明珠却可以么?虽然李姨娘能重新打起精神来,他很开心,可知道自己在母亲心里不如义母重要,这开心的感觉也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苦涩呢。

李姨娘没有察觉到儿子面上露出了苦笑,还在继续冷笑着嘲讽道:“大小姐去了这么多年,曹家私底下没少传她的坏话,皇帝却装作一点儿都不知道的样子,任由大小姐身后名声败坏。明明只要追封大小姐一个妃子的名份,就能解决的……就算从前曹后势大,他不敢轻举妄动,那曹家失了兵权之后,又有什么不行呢?!活着的妃子,生了皇子的妃子,他后宫里都有三个了!曹后拿她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皇帝却依旧不提追封的话……就算有人会说他兄夺弟妻又如何?

“燕王娶妻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只要燕王不说,旁人也就是嚼嚼舌头而已!他宁可让大小姐被人说闲话,也不愿意自己的名声受一点儿玷污。这样的人……说什么深情?!林氏不是什么好人,提这种建议也没安好心,不外乎想膈应曹后和贵妃罢了。可皇帝会动摇,绝对不会是因为顾念旧情……他只是不甘心让自己的女人成为燕王的妃子罢了!”

那个男人一向如此……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的人。她的大小姐当年真是被骗得好惨,居然为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放弃了大好姻缘,年纪轻轻就丢下孩子死了,死后还要继续受委屈,她所相信的良人连个公道都不肯给她!

李姨娘咬牙切齿地紧紧握住了萧瑞的手腕:“以后京城有什么消息,你都要马上告诉我,绝不能有任何隐瞒!我必须知道那个男人都对大小姐做了什么!还有……皇帝如今最看好四皇子,是不是?我知道燕王府素来跟四皇子走得近,相处得好。你以后也要好好跟四皇子相处,要跟他成为比三皇子更亲近的好兄弟!等到交来昏君死了,新帝继位,你要求他,将大小姐的遗柩从皇陵里迁出来,绝不能让那个混账在她死后继续膈应她!”

第八百二十五章 赶路

船队在沧州码头停靠了两日,就按照原计划继续出发北上了。

燕王府的人事先跟所有人都沟通得不错,其他船上的人在这两日时间里该探亲访友的探亲访友,该逛街购物的逛街购物,该游览观光的游览观光,该寻医访药的寻医访药,反正想做什么事,基本都在两天内做完了。等到船队再次出发,大部分人都是精神奕奕的,没人有任何异议。

谢慕林后续又通过跟李姨娘的这次见面,装作结下了交情,有些个合情合理的礼尚往来,然后通过这些互动,打听到萧瑞在跟自己见完面后不久,就去了船上看过李姨娘一回,后者发了火,听说是有些气着了,但当晚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古娘子还跟别人打听固本培元的药膳方子,据说从码头附近的药铺里花了一笔不小的钱。

谢慕林猜测,萧瑞说出京里的最新消息,果然激发了李姨娘的求生欲|望。虽然这种欲|望是因愤怒和怨恨而来的,但不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当今皇帝对待女人似乎有些渣,直到他寿终正寝之前,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在此期间,萧瑞只要适时挑拨一二,都不用太为李姨娘的精神状态担心了。

李姨娘安然无事,谢慕林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没等她开心起来,三弟谢徽之便暗戳戳地过来告诉她,看到燕王府的船队在沧州城里采购了两具棺材,白麻布若干,另外还有香烛火蜡等物。虽然丧事没有在船上进行,但棺材却是在夜里被运上船的,也没见再运下船去。燕王府在德州接上船的几位伤者,似乎有两人终究还是伤重不治了。

死亡给船队上下听说消息的人心头带来了阴影,许多人在暗地里猜测,重伤而死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被谁所害的呢?燕王是否会因此采取报复行动?

没人能打听得到燕王下一步的计划,只知道燕王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都会吃素,身着素服,早晚诵经,为死者默哀祈福。

萧瑞也要跟着做这些事,因此得了消息的谢徽之私底下来问谢慕林,是否需要接济未来姐夫些吃食?家里人在沧州补给时,买到了些很不错的肉干、腌蛋、肉酱之类的东西,配合着面食颇为可口,对家里不习惯吃面食的人帮助极大。

但谢慕林立刻就否记了谢徽之的提议:“只有三天罢了,人偶而吃吃素,对身体也有好处。既然燕王与他身边的人都在默哀去世的人,咱们又何必让萧二哥破例呢?万一让人发现,岂不是让他难做人?”关键是,如果萧瑞只是普通武官,小小有些不合群的举动还没什么,可他未来是要成为燕王府下一代继承人的,总要开始在属下面前塑造自己的良好形象,笼络一下人心了。别说是三天的素,就算是三个月,谢慕林也不会因为可怜同情他,而帮他破例。大不了吃素的日子结束后,再另行弥补他就好。

谢慕林拒绝了,谢徽之当然不会坚持。只是他回头看着萧瑞那天天吃草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心来罢了。

姚公公先前还委婉地给他提建议,觉得他要是真对做买卖有兴趣,出自高官之家做个商人太掉价了,但他完全可以到燕王府来当差,负责打理王府的产业,或是采买物资什么的。北平大户人家的子弟中,也有不少人在燕王府里做着这样的工作,不差谢徽之一个。只要他愿意来,燕王殿下看在他父亲谢璞的面上,肯定会格外看重他几分,愿意提拔他,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欺凌排挤。真有那一天,姚公公也很乐意跟他这种合得来的人长久合作。

姚公公提这样的建议,兴许也有自己的私心。谢徽之并不打算深究,心里还有几分动心,觉得这种工作体面又合自己的心意,试一试也无妨。

但如果得燕王重用,是要跟着他吃素的……那他还是再想想吧。

船队离开沧州后,前进的速度比先前又快了不少。一来是因为北面来的风势没有前几天大了,二来则是燕王府的船队带头加快了船速,后面各家的船也只能硬着头皮拼命跟上了。大家原本还以为是燕王心情不好,所以才让船队加速前进的,隔天才从燕王府派到各家船上的大夫处,知道了真正的原委——北平那边快马送来的通报,道是过几日可能会有大风雪,若不趁着眼下天气状况尚好,多赶些路,到时候万一被风雪困住了,岂不是要耽误行程?

就算不能赶在大风雪前赶到北平,在大降温后少走一百几十里路也是好的呀。

于是大家都不再抱怨猜忌了,连忙抓紧时间,拼命跟上燕王府的船。就连谢家船队里雇佣的大批江南船工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喊累的时候。早些抵达北平,避过大风雪,他们就可以早日返回南方家乡,大家都可以少受些罪,还能尽快赶回家中过年呢。

于是船队在两天后就到达了天津港,歇息了一晚上,再次补给,燕王又接到了北平来的几封书信与数份紧急文书,谢家则由二房宋氏与三房长子谢显之出面,派出家人往北平送了家书,向谢璞报信。船队中也有人对天津心存好奇,可只有一晚时间,也看不了什么,只有一家本就是要往天津与家人团聚的官眷带着仆从下了船,临行前还郑重去了燕王府的船上道谢,但听说并没有见到王爷,是一位管事出来应酬了他们。

后来便有两家人觉得天气越发寒冷,早上船舱的窗户外头还结了霜,兴许明日大风雪就要到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家中老人实在吃不消。反正现在他们已经快到北平了,天津距离北平也就是一百多里路罢了,听说这一带都挺太平的,在燕王的眼皮子底下也没什么山匪路霸作恶,不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他们也能应付得过来,索性就在天津逗留几日,歇了歇,顺道游玩一番,等喘过气了,再继续北上也不迟。

他们还派人在码头上的车行里打听过了,知道车行里每日都有车队前往北平,到时候顺道搭个伙,也花不了多少钱。

燕王府并不强求所有人都要跟着自己走,他们只是提供路上的保护,同行的人随时可以分道离开,但离开之后遇到的任何事,都要他们自己应对。燕王府既不会等他们,也不会替他们做主的。

那两家人认为这非常合理,客客气气地送上了谢礼,便各自告辞离开了。

谢徽之看着他们去码头附近的客店租院子,便跑到船上来找谢慕林:“二姐,天津城好象挺有意思的。反正这才过了大半个月,比原本预想的时间要短得多了,咱们也不必急着赶路。马上就要有大风雪了,两位长辈也不知撑不撑得住,老太太不是还总喊着身体不舒服么?要不……咱们也留在这里玩两天呀?”

谢慕林一掌拍上了他的脑门:“闭嘴!”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天津

谢慕林一掌镇压住蠢蠢欲动的三弟谢徽之后,谢老太太也打发珍珠来找她了。

眼看着有那么多人在天津停驻,还有人打算在这里避过一拨风雪后方才继续前往北平,她老人家也有些动摇了。

她整个人窝在舱房的罗汉床上,怀里抱着手炉,脚下踩着脚炉,左右还各有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却依然觉得外头的冷风透过窗户缝隙咻咻地钻进来,冷得她骨子里就想发抖。她从没在北方生活过,当年父亲因罪入狱身死,她和姐姐没有被流放就直接回了家乡,所以没受过这种苦。本以为已经准备周全,自己完全能扛得住的,可真的经历了北方的寒冷,她就后悔了。

她扁着嘴,委委屈屈地跟这个一向不大听话的二孙女说:“这日子我实在是习惯不了,船上连烧个炭都得小心翼翼地,手炉脚炉里不敢烧太多炭就不说了,连烧热水灌汤婆子,都比在家里慢许多,我连房门都不敢出了,却还是挡不住这风从四面八方刮进来。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被冻得病倒了,这一回可没有太医也没有杜老头给我医治,万一我犯了老病,一下船就死了怎么办?!

“既然天津也是大城,想必城里也有好房好舍,有你爹娘在信里说的那个什么炕,可以让我暖暖和和地歇口气。咱们不如就在这里上岸算了,那些下人行李就继续去北平,留够咱们使唤的人和用的家什伙儿,咱们娘儿俩在天津城里好好歇几日。等到风雪过去了,太阳出来,天气暖和些的时候,再雇了车,跟着别的官宦人家一道去北平,如何?好孩子,你也不想看到我病倒了吧?你爹也一定不希望我受罪的。”

谢慕林见她说得可怜,无奈地叹道:“老太太,不是我做晚辈的不近人情。若你真的只是略歇几天,就能缓过来,天气也能变得暖和了,可以让你撑到北平,我又为什么不答应你呢?可现在才是十月上旬呢,接下来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冷。你如今坐在船上,四平八稳的,不颠不簸,有舱房遮风挡雨,吃好喝好,辛苦的只是船工罢了,前头还有燕王府的船领路,可以省去无数麻烦,你都觉得受不了。等到咱们自家自个儿坐了车走陆路去北平时,这路上的颠簸你能受得住?

“当年从京城回湖阴老家时吃过的苦,你都忘了?那时还是夏天呢!如今这大冷的天气,你觉得马车厢能比船舱更暖和吗?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再有一两天就到通州了,要歇也是到时候再歇,你何苦卡在半路上,把这苦日子往长里过呢?”

谢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似乎也想起了从京城“逃离”那段可怕的日子。

谢映慧早在外头听了半日,忍不住也走进来道:“老太太好糊涂!咱们到了通州之后,寻个住处歇下来,寻个好天气再进北平城,也不过是一天半天的事,不费什么功夫。以父亲在北平的官职,想要给您找个好宅子,让您吃好喝好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天津有什么?咱们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您上哪儿找地方歇脚去?!不就是一两天的水路么?您这么长的路都熬过来了,何不把剩下最后这一段路也熬完了,从此舒舒服服地享清福,难道不比您歇过气来之后,又要再受长途跋涉之苦强?!

“古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怕您真要在天津城里停留下来,这个冬天就再也鼓不起勇气走进北平城了!您整天跟我们说,到了北平后要如何设宴待客,要如何与别家的老诰命们结交谈笑,难道都忘了不成?!北平人人都知道父亲的家眷即将到达,却忽然传出消息说老太太怕冷,到半道上就不肯走了,日后说笑起来,说不定要拿这事儿做个笑话,您老人家难道就不觉得脸上无光么?!”

谢老太太被说得一脸讪讪地,委委屈屈地道:“我这不是正跟你们商量么?不答应就算了,犯得着这么说我么?就依你们便是……”说罢还嘀咕,“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个人在京城待着呢!横竖我只要不出门,有人侍候,吃喝不愁,日子不照样过得美滋滋的?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罪……”

自打船队过了淮河,谢老太太天天都在念叨类似的话,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俩早就习惯了,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她已经不再坚持留下了,她们索性就吩咐自家丫头多烧几壶热水,多灌几个汤婆子,给谢老太太送来,让她老人家围坐在汤婆子堆里,感受着这不带火气的温暖,再把舱房里的几个窗户都拿油纸蒙上,只留一条门缝通风,再撑两天,想必不成问题。

出了谢老太太的舱房,谢映慧就忍不住长吁一口气了:“阿弥陀佛,老太太既然怕冷,想必到了北平后,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不会折腾着要办什么宴席、会什么客了。就让我们安安生生在北平的新家里过一个冬天吧。等到明年开春,父亲公务繁忙,想必也没空听老太太唆使,咱们还能继续过几个月的清静日子。”

谢慕林忍不住笑了,撇了她一眼:“就算老太太不生事,大姐也不可能清清静静过几个月的。你忘了?你还要去见你的未来婆婆,还要给自己准备嫁妆,只怕忙碌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哪里还能安生得了?”

谢映慧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羞恼地掐了二妹一记,便跑回自个儿屋子去了。

谢映芬抬袖掩口与她擦肩而过,凑过来对谢慕林小声说:“姨娘又上岸去了。这回她没带银杏,只带了个不大机灵的粗使婆子。我得消息晚了些,没能派人跟上去。”

谢慕林心里还真有些佩服宛琴姨娘了。这样的天气她也能冒着严寒出行,这不是一句“到了新鲜地方好奇去闲逛两圈”能解释过去的。只怕在家里,对她的行为觉得古怪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到底想不想联系上曹家的情报人员呢?若想,那每次都在可疑的店铺里徘徊半日,却拒绝与可疑人员进一步接触是什么意思?若不想,她又何必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仍旧继续往码头上跑?

谢慕林摇了摇头,安抚谢映芬道:“放心,会有人盯着她的,若她真有异动,绝对瞒不过我们,你就放心吧。”她替小妹理了理头发,柔声说,“等到了北平,我就把事情通通告诉爹爹。你放心,不管宛琴姨娘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四弟依然是我们谢家的好孩子,爹爹不会迁怒到你们身上的。”

第八百二十七章 通州

风雪一如预期地来临了。

天津与北平城之间的距离明明并不远,可在这一拨风雪中,船队的行进却格外艰难。不单单是因为天气寒冷,风大迷人眼,让船工们吃足了苦头,那自北方刮来的强风也使得船只不得不逆风勉力前进。这一路上,由燕王府的船队下令,各家船只中途不知临时靠了几次岸,在野外寻地方避过大风的阻力。本来在天气晴好时,一天就可以走完的水路,愣是拖延了两日,期间还不得不在远离城池,附近只有一处村镇和简陋小码头的地方过了夜,连补给都没处找去。

还好,大家离开天津时,已经由燕王府的人提醒过,补给了充足的食水。又因为之前有过雨天滞留港口的经验,大家都备足了物资,因此这一晚还是安然度过了。等到第二天午后,船队驶进通州河道的时候,谢慕林身在船舱里,都能听到周围其他船只上的人们传来欢欣喜悦的呼喊声。

事实上,谢家雇的船工们,也都在欢喜不已。他们原本就跟谢家约定好,到达通州后,把人和行李放下就结束雇佣了。此刻他们已到达了通州,意味着他们可以收足尾款,上岸找自家船行在此地的驻点休整,等风雪停了之后,便载新一拨客人或货物返回江南了。眼看着冬天已然来临,他们当然更乐意摆脱苦寒的北方,回到温暖许多的南方去。

船依次驶入通州码头,自有燕王府与官府的人早早收到消息,在码头一带安排好了临时泊位,既能把船队安排周到,又不会影响码头本身的日常运营。

谢慕林头一次见到这古代的通州码头,只觉得繁华发达的程度,不亚于京城、扬州、沧州这样的大港。作为一个北方码头,这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惊讶,尤其是如今的北平,并非历史上的北京。既然不是一国之都,燕王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封地首府治理得如此繁荣的呢?

这样有能力的大佬,居然只能做一方诸侯,还是出了名带兵杀敌的那种,治世才能为世人所忽略,真是太可惜了!

谢慕林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自家船队的船只都停稳之后,大家就可以准备下船了。

谢慕林穿得厚厚实实的,穿了羊皮里的连帽斗篷之后,还多戴了一顶厚纱帷帽,虽然挡风作用几近于无,但总比没有强,还能让她不必麻烦地打着伞或让丫头遮掩,就能直接走下船去,在她看来还是挺省事方便的。

她揣了一只小手炉,一个一个去检查同船的家人们,从嘴里絮叨不停的谢老太太,到年纪最小身体又偏弱的谢映芬,全都检查过了。除了因为在天津感染了风寒的宛琴姨娘需要蒙着厚棉被,被婆子们用担架抬下船去以外,所有人都穿戴妥当,丫头婆子们也不例外,随时都可以顶风下船。

谢慕林便又让香桃带着人去检查船上的行李,确保没有任何物品遗漏,该熄的火也要熄了,自己则另带了两个婆子下船,转到二房的船上,去看宋氏等人准备得如何了。

宋氏毕竟是北平人士,虽然离乡多年,童年时的记忆还在,比谢慕林都要熟练些。她早就盯着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们穿戴妥当,还劝他们先吃些热食垫垫肚子,下船时需得寻了丝帕蒙住口鼻,也禁止在风地里开口说话,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宋氏见谢慕林过来,便道“这里有我呢,不必你操心。一会儿你姑姑还要往你兄弟们的船上去,也不必你去提醒他们了。你先让管事的到码头上问问,看你父母是否派了人到码头上来接应咱们。若是有,咱们下了船就能直接上车,不必在风地里站着傻等,更不必另找地方避风。对了,一会儿我还得叫你哥哥们到燕王府的船上道谢。只不知燕王府的人到了通州之后会怎么走?若是方便,我们最好继续与王府的人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话是正理。谢慕林方才过来时就留意到了,燕王府的船仍旧停在岸边,似乎并没有人员行李下船的动静,也不知道一会儿是什么安排。她还寻思着一会儿到兄弟们的船上时,让三弟谢徽之过去打听打听呢。如今既然二祖母宋氏有了章程,她就照着做好了。

下了二房的船,她迎面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翠蕉裹着厚棉袄,打着把油纸伞,一手拿帕子遮了口鼻,不知几时站在了码头上,四处张望着。一瞧见谢慕林,她立刻兴奋地跑了过来“姑娘!姑娘!您可算来了!”几乎没扑过来。

谢慕林也不由得哈哈笑出了声,两手拉住翠蕉“呀,原来是你!你长高了不少呀,整个人都大变样了!”

翠蕉的个子比三年前高了差不多一个头,脸也圆了不少,整个人都长开了,五官俏丽,笑起来频频引得船工们注目。但她完全没注意到,只为与谢慕林重逢而开心“姑娘也长高了许多,比从前更好看了!若不是认得姑娘这身斗篷是太太命人做了送回老家去的,我都认不出您来!”

谢慕林忙问“家里来人接我们了?爹娘没来吧?”

“老爷今日没休沐,还要去衙门呢,就没来。”翠蕉答道,“但太太来了,就在那边酒楼楼上的雅间里等着呢。见燕王府的船队到了,太太立刻打发人到码头上来问是不是咱们家的船也到了。我心急着想见姑娘,就跟着过来了。”

她边说边回头,不必她多言,谢慕林已经能看到,自家那便宜老妈文氏,已经穿着一身冬衣,在打伞的侍女搀扶下,带着一群男女仆妇,快步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要抱头痛哭一场的。可文氏还没来得及哭呢,谢慕林就先一步劝止了她“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话。娘,我们先把两位老太太和家里其他人接下来,找个暖和的地方歇息再说吧?”

文氏连忙把眼泪忍了回去,道“不必这般费事。我跟你们回船上去。让人去跟船老大说,继续行船,直达北平城的积水潭。老爷这两年在北平主持河道疏通的事务,今年已经把通惠河疏通完毕,可以行船了。前些日子,漕粮北上,就是走这条水道的,一路畅通无阻,很是便利。如今我们家跟在燕王府的船后,也可以走这条水路,比在通州转乘马车省事得多了,也不必让两位老太太受道路颠簸之苦。若是一路顺利,天黑前咱们就能到家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欢喜

这可真叫人惊讶了。

谢慕林在湖阴老家时,没少听宋氏说起北平的情况。据说北平城原本是太宗皇帝预备要用来做新都城的,所以规划时十分仔细,当中也包括了城北什刹海水系的开发,还有以运河与京杭大运河连通的计划,否则,这大运河又如何称得上是“京”杭大运河呢?

只是后来太宗皇帝死得早,他心爱的儿子燕王又只是藩王,并受新君和太后猜忌,财力物力有限,虽然勉强把整个城市的规划完成了,但细节处还有许多地方没能照规划做好,比如什刹海一带,只是做好了水利部分而已,通惠河因为一直被用作运送修建皇城的建筑材料的主要水路渠道,所以当时修得不错,可事后并未进一步开发,只是用来运载大批量的货物,用了几十年后,渐渐的便淤积严重,最终荒废了。

后来几任燕王,无论是本来的燕王家系,还是从皇室过继过去的,不是忙着跟宫中、朝廷等势力斗智斗勇,就是烦恼着北方时不时入侵的敌军,偶尔有个太平年间无事可忙的燕王,还是个才能平庸、喜好享乐的纨绔,根本没功夫去理会河道疏通的问题。期间倒也有过任职北平的官员,雄心勃勃又想为北平百姓做点实力,有计划要去清淤,但始终未能真正把整条通惠河疏通到可以任大量船只随意通航的地步。因此,在宋氏的记忆里,从南方沿运河北上北平,走到通州就该下岸上车,改走陆路了。

黄岩南下之后,前去拜访宋氏,倒是提过谢璞在主持通惠河的疏通工作,但他从北平出发的时候,是在东便门外的码头上船的,据说暂时只有官府的船只可以在那里停泊,民船、商船仍旧是要在通州码头才能跟燕王府的船队会合,所以宋氏并未多想,毕竟她们只能算是官眷,若是燕王宽厚,愿意带上谢璞家眷前往东便门码头,谢家人便省了许多事了,可燕王不主动提起,谢家妇孺也不好意思主动跟着。

宋氏打算让谢徽之去找燕王府的人辞行,估计就有试探的意思。

谢慕林就算曾经听宋氏介绍过情况,也不可能猜到,自家便宜老爹居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这绝对是了不起的政绩了吧?可以载入史册的那一种。就算是在现代,也十分拿得出手了!

谢慕林有些兴奋地挽着母亲文氏的手,陪她先去了二房的船拜见宋氏。虽然谢老太太那边可能会不大高兴,可礼数如此,文氏不这么做,才会被人说嘴呢,因此只能无视谢老太太的抱怨了。

宋氏见了文氏很是高兴,听说了通惠河复航的消息,更是又惊又喜:“怎么先前没听人说起呢?你们在家书里也只是略提了一句在清淤,黄子恒也提过东便门外的水路已经可以通通州了,但如今竟然可以一路坐船到积水潭去,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文氏忙笑道,“这件事老爷已经忙了快两年了,只是一日未完工,就不算是做成了,哪里好意思向人夸口?先前老爷参政三年任满,还担心过接任之人不知能不能好好地把事情做完,又觉得自己辛苦了这么久,若是功劳反而便宜了后来者,心里怎么都有些憋得慌。还好燕王爷体恤,劝老爷留任。老爷想着在北平也待得愉快,多留三年也无妨,便留下来了,亲自将这疏通河道、令通惠河复航的差使做完了。

“只是先前秋收事忙,许多雇工都回家收粮去了,工程便有些拖延了,老爷还担心今年之内,不能完工了呢。这时他又想起前些年黄河水患的时候,有一批流民逃荒到了北平城周边,这两年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却还留下了数百青壮,都是无家无业的,打算留在北平城里找活干,多挣些银子。老爷便把这些人雇了来,工钱花费不多,做工却极用心勤快,短短时间内,就把耽误的活给做完了!”

据说燕王离开北平的时候,德胜门外的水道还未完工,码头也没完全建好,所以他是从东便门外的码头坐船出发的。可他离开这个把月,已足够谢璞把码头建设完毕了。如今德胜门一带的码头设施基本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只是配套还不足罢了。眼下北平已经入冬,下了第一场大雪,估计年内是不可能再进行什么大工程了。可各家船行、货行与大商家们,都已经开始了在德胜门码头圈地的明争暗斗。估计一个冬天足够他们分出胜负来,明年春播结束后,各家就可以开始建设自家的商行、货栈、仓库等建筑了,船行也可以开始开设新航线,运营北平与通州之间的水路交通。

据说先前漕粮北上的时候,谢璞主张让漕粮走德胜门外的这条水道,大大减轻了东便门码头的压力,而且一路行船顺畅。有过这一次试航,如今燕王回到了北平城,怎能不亲自去体验一番呢?再怎么说,没有燕王的支持和资金,谢璞也没办法完成这项了不起的工作。

宋氏听得双目水光微闪,恨不得立刻就能坐船在通惠河上走一遭:“当初我父亲带着母亲与我离开北平城时,就是坐车来通州码头换的船。我母亲感叹水路不能直通北平,父亲便说,总有一日会想办法向皇上上书,请求清通河道,让通惠河复航。可惜父亲夙愿未能达成,便已去世了。如今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是外孙做了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谢梅珺喜气洋洋地对宋氏道:“母亲,您先别忙着流眼泪,咱们马上就要亲自走一趟这通惠河了。您要替外公去瞧一眼那条河,难道不该感到高兴才是么?”

宋氏不由得失笑,低头轻拭泪水,破涕为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会子就想哭,也哭得太早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本就该高兴的。”

她柔声对文氏说:“你不必担心我这边,先去瞧瞧你婆婆吧。她这一路走来吃了许多苦,早就受不了水路了。要是听说还要坐半天船,不知怎么抱怨呢。赶紧安抚住她,我们继续赶路要紧。”

第八百二十九章 威风

文氏随后又带着女儿谢慕林去见三房的嫡亲婆婆谢老太太。

离开二房的船之前,她们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谢显之、谢谨之等兄弟四人,结伴同行。甲板上与码头上风大又冷,他们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等上了谢老太太和孙女儿共坐的船,才开始坐下说原委。

谢老太太本来还一脸怨气,心中满腹委屈,很想要数落儿媳妇一番,责备她没有立刻来拜见自己,而是先去见了二房的宋氏。虽然文氏多年来都顶着二房媳妇的名义,但自打曹淑卿背夫和离之后,谢老太太便已经认定了文氏是她仅剩的儿媳,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婆婆,宋氏那是硬不要脸凑上来跟她抢儿子孙子的。文氏若是在礼节上把宋氏摆在她前头,那就是不孝!是违了礼数!

她才不理会什么族里的规矩礼数呢,她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长辈,是谢璞的亲娘,家里的规矩自然该由她说了算!

她不敢在宗房和家族的平辈成员以及宋氏面前宣扬这种想法,并不妨碍她在一向柔顺软弱的文氏面前耍婆婆的威风。

然而,谢老太太只来得及摆出一张怨妇脸而已,压根儿就没法插话去质问文氏什么。文氏带着一群孩子上了船,才宣布了要走水路进北平城的决定,便引得所有人围着她追问种种细节了。大家听说不必坐着马车跑几十里路喝西北风,都十分惊喜。谢显之、谢谨之两个正经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受士林前辈们教导之余,也开始思考通惠河的复航能给当地民生、经济带来多少好处了,估计过后还得写上几篇文章,练一练笔。

等到文氏把情况都说清楚了,谢老太太已经木着脸,没有力气骂人了。

她无精打彩地问文氏:“从这儿到北平,还要坐船的话,得坐多久?”

文氏忙道:“媳妇已经打发人去问燕王府的人了,想必一会儿就能出发。若是路上没遇到什么大风雪,一路顺利的话,天黑前就能到了。”她顿了顿,又补充说,“老太太放心,这通惠河是老爷亲自主持疏通的,河道宽敞,没多少泥沙积淤,水流平缓,眼下又没几条船在河上行走,我们这一路过去,很快就能到了!”

谢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少哄人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穿戴,便忍不住委屈,“如今可怎么办?船上的炉子全都熄了火,行李什么的也都收拾好了,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穿着全套外出的冬衣,在这厅里傻坐上半天,直到船进了北平城为止么?!你说一路顺利,天黑前就能到,那要是不顺利呢?你是没跟着我们一路从南边受苦过来,不知道这大冬天里坐船是件什么苦事!说是有王府的船在前头领路,可以走得比别家的船快,可这老天爷刮的是北风呀!这一路逆风行来,船怎么快得起来?万一天黑前到不了北平城,咱们难道还要在野外过夜不成?!”

谢显之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提醒谢老太太:“老太太多虑了,咱们不是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么?北平城里守城门的士兵不肯胡乱放人进城,但还能将燕王爷拦在城外?咱们只管跟着走就是了,绝不会让您老人家受苦的!”

文氏也干笑着说:“是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若是实在因为北风太大,咱们未能在天黑前进城,王爷又不打算继续赶路了,随处找个地方停靠也是无妨的。老爷主持通惠河疏通事宜,沿河两岸都梳理过了,绝没有什么流寇山匪。倒是有两处流民营,但如今也都安排得好好的,里头的流民个个安居乐业,十分守规矩,还有官差巡查呢。路上也有几处村镇,可以提供食宿。燕王治下,一向太平,各地客商到北平来,样样都称心,每每交口称赞。您老人家在北平住得久了,也就知道了!”

谢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便听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厅舱外禀报:“太太,燕王府回复,说一刻钟后开船,让咱们家的船做好准备,随时跟上,不要耽搁了时间。”

文氏忙应了:“那你赶紧去告诉船老大吧,让他们放心,我们会另外加钱的,还有厚赏。”

那人应声去了。谢慕林瞥见身边翠蕉笑眯眯的模样,才想起来,那好象是谢璞身边的赵丰年吧?原来今日文氏是带了他到通州来。

谢老太太板着脸瞪了文氏一眼:“这叫什么?我还没发话呢,你就先做了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文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离开这位婆婆已经有两年多,在丈夫任上做官太太,习惯了当家做主,渐渐的又重新拾起了昔年初嫁谢璞做县令太太时的威风。赵丰年象往常那样来向她请示,她下意识地就吩咐回去,竟然忘了还有一位婆婆在跟前。想起谢老太太从前的刻薄,她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谢慕林看不过眼了,插言道:“老太太,难不成你老人家还想在通州过一晚上,明儿再进北平城?你可要想清楚了,通惠河才复航没几日,一般的官民商船只怕还没资格通行呢,你若是不跟在燕王府的船后头走,咱们最多只能从东便门码头上岸。那里离爹爹的官邸还远着呢,怕不是要穿越大半个北平城。你确定自己真能受得住?还是宁可坐着马车走陆路呢?风雪停后,那道路能好走吗?

“要是这样你依然坚持不听我娘的安排,没事儿,咱们家里也有的是愿意下苦力的男仆壮妇,多拨上几十个,赏个厚厚的红包,多带取暖的装备,让他们陪着你坐车去好了。我们就算了,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年小体弱,还有我们二房的祖母与姑姑在呢,我们总不能丢下长辈不管吧?想必爹爹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谢老太太又一次在谢慕林的打击下败阵,除了在嘴里叫嚣:“等见了你老子,你看我怎么告你的状!看你老子怎么收拾你!”便只能吹斗篷上出的风毛外加瞪眼了。

文氏有些不安地小声对谢慕林说:“别跟老太太说话这样冲。就算老太太真的不愿意坐船赶路,也是无妨的。我在通州置了个小庄子,房屋都已经收拾好了,还算暖和,大不了先用马车把老太太送过去安置,等到天气好些,再进城也不迟。”

谢慕林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谢老太太一路北上,就一路叫嚣着到了北平后要如何如何耍威风,但经历过种种打击,家里没一个小辈是愿意支持她的,如今再犯一回蠢,就算进北平城后有谢璞这位愿意尽孝心的儿子撑腰,也不管用。谢老太太自己不占理,谢璞还不至于眼瞎到黑白颠倒呢。

谢慕林拍拍手,示意众位兄弟姐妹们:“咱们先重新生炉子,把暖炉、茶具和点心什么的拿出来,大家就在这厅里坐着赶路吧,顺便说说这几年的经历。聊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晚上到了家,咱们就能跟爹爹一家团聚啦!”

第八百三十章 聊天

文氏与男孩子们都留在了谢老太太与女孩子们坐的船上,团团围坐着聊天。宋氏那边得了消息,也带着谢梅珺母子三人过来了。

大家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下船的准备,如今要再次把一些御寒取暖的家什伙儿取出来使用,多少有些麻烦。都聚在一处,东西可以省着使,人多了船舱里也暖和些,更可以一块儿聊天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谢慕林立刻就与大姐谢映慧合作,指挥着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们搬动桌椅,将几个脚炉、手炉翻出来添上银霜炭,再寻了茶炉子出来点起小火,放了铜壶上去煮茶。文氏则非常有经验地让人用几扇屏风挡住了风口,再把门关上,厅舱里顿时暖和了许多,人待在里头,不再冰冷难忍了。

只是谢老太太在宋氏上船的那一刻,便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避回了原本的房间中。无论文氏与谢映慧等人如何劝说,她都不肯轻挪一步。谢慕林无奈,只得另给她送了一个手炉一个脚炉进去,热茶水则要隔一段时间让人提壶进去倒一回了。至于汤婆子什么的,还得等所有人都喝上热茶水了,才能腾出铜壶来烧水呢。

谢老太太嘴硬着不肯出来,却窝在舱房光溜溜的罗汉床上,身上围了两件厚斗篷,哪怕脚下、手上都有暖炉,也依旧冷得浑身发抖。她还不敢多喝热水,怕出恭时更冷更难受。听着外头一片欢声笑语,她心更寒了,可一想到宋氏就在那里,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去了。

文氏在给大家介绍这些年在北平城的生活,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也提到了谢璞的工作。谢璞如今比从前在知府任上更忙碌,却又不是衙门里当家做主的那一个,只是佐贰官罢了,做事多少有些受到制肘,但胜在上司不怎么管事,同僚与下属也都愿意实心任事,就是哪个人作风不大妥当的,也顶多是在女色上不大节制、家中妻妾闹得厉害,又或是有些许贪财,偶尔会收受他人的贿赂而已。但即使是有缺点、犯过错的官员,好歹都是能做事的,不会把心思都放在勾心斗角上,也不是会伤人害命的大恶人,因此人事关系上还算平顺。谢璞没有跟哪个人结怨,倒是结交了好几个不错的朋友。

这三年多里,他是真的做了不少实事的,也立下了不少功绩。若不是因为通惠河疏通工程耽搁了,他三年任满时就能顺利高升了。就算曹家在朝中能只手遮天,也没办法阻止政绩如此优秀的官员升迁,顶多是拦着他进京进中枢罢了。谢璞原也不想回京城去,燕王留他继续在北平布政使司任职,其中也很合他的心意。

对于谢璞这几年所做的事,宋氏早从家书中知道了,不过先前在京城听黄岩介绍了一些新情况,又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到了嗣子都做了些什么。她很高兴,也有兴致,还给几个男孩子分析,谢璞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如果不做会如何,做的过程中又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谢璞又是如何应对的,做成之后,会给北平地方的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的分析简单又明了,就连年纪最小的谢涵之都能轻易听懂,谢映慧与谢映芬两个女孩子略一思考,也听懂了,就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好歹也明白了父亲都做了些什么。

谢映容倒也不是听不懂,只是她的心思不在这种事情上,听到了什么,也只是拼命回忆自己的上辈子,是否有能合得上的地方,却一无所得。她想到上辈子的父亲谢璞早早被流放到边地,后来好不容易得到燕王的赏识,也是在军中任文职,遇赦后不过是小官小吏罢了,再得燕王器重,也跟眼下任职的布政使司参政完全没法比。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安定了不少,不再纠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早早将自己弄进江家做了妾,以至于父亲东山再起,回到京城后也羞于与她相认,不象回老家度日的其他人,还能恢复官眷身份,重新过上体面的生活。

反正后来三皇子登基,看燕王不顺眼,依附燕王的人都不没有好下场。她就算死得比其他人更早,也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好日子可过。

这辈子情况不一样了,她如今是高官家的千金,虽然几次阴差阳错,错过了嫁进高门大户的好机会,但北平城里也不是没有机会。只要她能慧眼识英才,找到一个人品端正,不会因为她娘家出事就弃她于不顾的夫婿,带着丰厚嫁妆嫁过去,就算日后新皇登基,燕王出事,连累了娘家父亲,她也照样能富贵荣华地度过这一生。

谢映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文氏已经说完了谢璞在北平主要的功绩,介绍完了几家来往得比较频繁的官宦人家的情况,话题还已经转移到进京赶考的黄岩家了。因此,她没有留意到,文氏在介绍一位来自京城的“万参议”时,特地多看了她几眼,面上还带着微笑。旁人觉得文氏的微笑有些深意,但眼下更关心别的事,就没有多问。谢慕林更想知道黄家的情况,打听自家大姐谢映慧什么时候会见婆婆,被谢映慧揪住了掐了好几下,大笑着挣脱了,跑到文氏身后冲着她做了个鬼脸。

文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肩,小声数落她:“瞧你这模样,哪里象是个书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快坐下来,好生说话!”但是看到女儿如今活活泼泼、健健康康的模样,看到几个孩子不管是同母异母,都能相处融洽,彼此毫无芥蒂,她心里也不由得欢喜起来。

只是看到谢映容那独自坐在角落里,冷冷淡淡,仿佛跟所有人都合不来的模样,文氏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这个孩子,不是一向写信说自己已经知错了,日后会乖乖听从兄弟姐妹们的劝说,不会再胡作非为的么?怎么看着……与手足们还是亲近不起来呢?

宋氏微笑着再次提起了关于黄岩母亲与外家的话题,文氏知道她是关心娘家亲眷,忙将思绪收回,专心致志地介绍起情况来。

船舱外头,风雪更大了。谢家船队紧紧跟在燕王府的船队后头,沿着宽敞平稳的河面,缓慢而坚定地向前驶去。

第八百三十一章 抵达

夜幕降临时,穿着全套厚实冬衣、戴着帷帽的谢慕林,站在船舱前的甲板上,看到了北平城高耸的城墙。

城墙墙头上一片灯火通明,只是城墙下方,只能瞧见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城门自然是早已关了。

领头的燕王府船队却半点不在意,仍旧维持着前进的步伐,甚至因为在城墙下,少了北风的阻力,船速还提高了不少。他们需要沿着城墙在城外水道中绕行,前往城北的德胜门码头。那里距离燕王府的地点要近许多,还有建设完善的城内水道码头。

谢家的船当然是只能跟在后面走了。在他们之后,还有另两家官员家眷的船也跟着同行了。至于商人们的船或是民船,早在通州码头就各自分开了。

谢慕林之后只能看到船外一片漆黑,傍晚开始,稍停歇了一会儿的雪又下起来了,她虽然穿得暖和,却也没有傻傻站在外头吹冷风的道理,自然是快速钻回了船船内,只有现在越来越兴奋的三弟谢徽之还滞留在甲板上,搂着二姐的手炉,蒙着姑姑给的丝巾,嚷嚷着非要看到船驶进码头的那一刻不可。

这一路上他天天都能看到自家船驶进某个码头的情形,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家父亲主持修建的这个新码头如此感兴趣。

谢慕林缩回船舱里,大半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累了,没力气再聊天说话,只是围坐着等待船只到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兴奋,这场漫长的水上旅行终于要结束了,他们即将迎来在北平的新生活。在这个大城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待着他们呢?

谢老太太已经挨着心腹婆子睡了过去,身边左右各摆着一个汤婆子。文氏悄声进来看了她几回,见她睡得香,不忍唤她,已经吩咐了身边的下人,上岸后就立刻寻了软兜来,把老太太抬下船,不要把人惊醒了。

终于,船身轻轻磕碰上了什么硬实的东西,连日来经验丰富的谢家众人立刻就知晓,这是船终于靠岸了。

谢徽之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从外头钻进来,兴奋地说:“到了!到了!咱们终于到了!可惜这码头怪冷清的,好象也没多少船只在此停靠,因此也没什么灯火,看不大清楚。我就只瞧见岸上有好些人,有马车什么的。对了!其中一个人远看着有些眼熟,我怀疑是咱们家的马路遥,说不定是父亲打发他来接咱们呢!”

文氏笑道:“今日老爷吩咐赵丰年跟着我去了通州,自个儿身边又需要人使唤,我就让他把马路遥带到衙门去了。既然徽之看到马路遥在码头上,那说不定老爷也来了呢!”

众人听得顿时惊喜不已,纷纷要挤出船舱去,跑到甲板上见久别多时的父亲第一面。谢涵之落在最后,还是因为谢映芬强行拉住了他,非要给他多加一件斗篷不可。宛琴则缩在厅舱一角,面色发白,没有动作。谢涵之唤了她一声,她勉强笑了笑:“我去告诉老太太一声。”

大金姨娘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从门口走回来拉起她的手腕:“老太太歇着呢,太太吩咐过了,不许打搅她老人家。你急得什么?咱们先到外头见见老爷是正经。三年不见人了,难道你就不去给老爷请个安?”

宛琴不情不愿地被大金姨娘拖着上了甲板。谢家下人们已经搭好了木板桥,扶着几位身娇体弱的小主子下船了。谢慕林走在最前面,快步跑向那一群熟悉的人。打头的马路遥小跑几步上前打千:“二姑娘安好!”他话音未落,后头马车上的人已经掀起车帘,跳下车来,大笑着迎了上来:“爹爹的好闺女!你们可算到了!这一路可顺利?!”

谢慕林笑着迎上去,向谢璞蹲身行了礼:“爹爹安好。多时不见了,爹爹风采依然,比从前还更添几分干练呢!”

“哈哈哈,好,好!”谢璞高兴地扶起了次女,又转头看向跑过来的长子、次子、三子、长女等人,正在下船的三女、四女与四子,看起来也都健健康康,行走如常,而后还有在妹妹搀扶下慢步走下船来的嗣母宋氏,亦是精神矍铄。他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待与孩子们一一打过招呼后,谢璞便走到嗣母跟前,大礼拜下身去:“母亲安好。这些年儿子一直未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实在不孝。盼母亲能在北平多住些时日,也好让儿子媳妇多尽尽心。”文氏闻言,连忙也快步走到丈夫身边,跟着一块儿下拜了。

宋氏微笑着将他们夫妻扶起:“我过得好着呢,阿璞你是为朝廷百姓办事,才会离乡赴任,这是你在为国尽忠,没什么好说的,哪里称得上不孝?你也不必记挂我,有你妹妹在,孩子们都乖巧孝顺,我在湖阴老家过得很顺心。如今回到家乡来看看,也是为偿多年来的夙愿,拜祭亡故的亲人。你只管用心公务,不必担忧我。若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我是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客套的。”

谢璞低头应了是。

看到这些阔别已久的亲人环绕身侧,谢璞也有些感动,可迟迟未见亲生母亲吕氏的踪影,他又不由得担心起来。

难不成母亲是生病了么?可先前送信来的仆人没有提起这事呀?

谢慕林便告诉他:“老太太在舱房里睡着了,娘不忍心叫醒她,说让她继续睡,回头叫人用软兜把她老人家抬下船来就好。老太太在天津开始,就吵着不肯坐船了,想在天津城里休养些时日。我和大姐好不容易说服了她,到了通州码头,她又闹起来。大家好说歹说,方才劝得她同意跟着燕王府的船进北平城,可一见祖母,老太太又闹起了别扭,缩进舱房里,不肯与大家同坐聊天。后来大约是坐得太无聊了,她老人家便打起了盹。因到了北方后,她有些受不了天气寒冷,整天觉得不自在,吃饭不合胃口,觉也睡得不香了,如今能睡得沉些,也是难得。就让她继续睡下去吧?”

谢慕林把情况介绍了一遍,顺便也告了几个黑状。深知生母性情脾气的谢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面带愧疚地为母亲向嗣母宋氏道歉:“让您见笑了,母亲她这个脾气……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氏淡淡一笑:“无所谓,我也习惯了,难道还能跟她计较不成?这码头上风大,天儿又黑了,你是不是让人赶足了马车过来?赶紧让人搬行李装车,咱们先回住处去吧。你母亲那儿有你媳妇料理,你不必操心。这趟北上,咱们家多亏了燕王府关照。如今燕王府的人也都纷纷上岸了,燕王也在,你赶紧过去请个安,改日还要正经上门致谢呢!这是礼数,可不能怠慢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对望

文氏带着人回到船上抬谢老太太去了。

码头上有不少马车,都是谢璞命人驾驶过来接人的,但谢家人的船上也有自家用惯的几辆马车,此时正好一并派上用场。带来的马车需要搬运,费时费力,倒是可以先把几位长辈与体质偏弱的兄弟姐妹们先安排上谢璞带来的车里。行李有下人们在呢,还有赵丰年与马路遥两位已经晋升为大管家的能干人盯着,不必谢慕林操心。她先安排着二房的长辈与杨家兄妹上车就行了。

自家兄弟姐妹们,则由大姐谢映慧分派着上车。大金姨娘非常麻利地跟在谢映容与谢映芬身后钻进了同一辆车的车厢,顺便把心不在焉的宛琴也拉了上去。谢涵之则跟兄弟们在一处。

谢慕林安置好了宋氏与谢梅珺母女,检查过车上取暖用的火盆和谢璞身边下人刚刚从码头驻守官兵的休息室里取来的热茶水,确定没问题了,方才下了车。

她转过头,正瞧见前方五六十米左右的地方,父亲谢璞正在一片灯笼间与燕王说话,萧瑞就站在燕王身边,微微低着头,一副恭顺乖巧稳重的样子。那一片灯火通明,把他的脸照得格外清楚亮堂。谢慕林的眼神挺好的,看到他那模样,忍不住多盯了几眼,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时候,萧瑞也正好抬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谢慕林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周围,这边灯火稍嫌暗淡,自然比不得燕王府的队伍身处一片光明,可她就站在自家马车旁,而马车檐下是挂着写有“谢”字的灯笼的,莫非是这灯笼的光茫照亮了她,让几十米外的萧瑞看见了?

谢慕林也拿不准萧瑞是不是在冲自己笑,可这并不妨碍她也回应了一个微笑。不管萧瑞看不看得见,她心里只当他能看见就是了。

萧瑞这时有些异动,似乎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然后又跟谢璞说了些什么。谢璞背对着女儿,因此谢慕林不清楚父亲是何反应,可看起来不象是在高兴大笑的模样。她有些好奇,萧瑞跟自家便宜老爹都说了些什么呢?

她没能看太久,就被走过来的香桃转移了注意力:“姑娘,太太把老太太请下船来了。”

谢慕林连忙转身跟着香桃去了更靠近岸边的地方,果然瞧见四名手脚沉稳有力的健妇合力抬着一架软兜轿子,踩着宽敞的木板桥下了船。文氏一直跟在她们身边,何婆子则扶着轿子的另一边,小声指挥着,手里还帮忙打着伞。给谢老太太做了半天靠枕的蒋婆子则歪着半边身子,一瘸一拐地扶着珍珠跟在后头走下船来。兴许是文氏在北平雇佣的这些健妇实在太擅长抬轿子了,在整个过程中,谢老太太始终紧闭双眼,全身包裹严实地躺在软兜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待上了岸,文氏立刻就把谢老太太主仆四人送上了准备好的大马车,里头自然也安排好了各种御寒设施,虽然看着并不华丽,但论舒适度,与二房宋氏坐的那辆马车绝对并排谢家马车中的第一。

谢慕林看着文氏忙前忙后安排一切,只穿了斗篷却没戴观音兜的头上已经被雪花打湿了,再这样被风吹一会儿,说不定就要生病了。她连忙拉住母亲道:“娘,大家都上了马车,后头搬运行李的事有赵叔马叔他们盯着呢,你赶紧上车歇一会儿吧。等爹爹回来,咱们就要走了!”

文氏反过来把女儿往谢映慧的马车上推:“娘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进车里暖暖身子是正经。你从小儿就娇弱,三年前还大病过一场,虽养了几年,到底没长辈跟在身边操心,也不知道养回来了没有。若是不小心,当心明儿起来就喊头疼了!北平的风雪可不是玩儿的,你别以为这里的气候跟江南是一回事!娘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多,早已习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却需要多谨慎些。年轻女孩儿不好生保养,等到年纪大了,你就知道后悔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儿硬是推进了车厢里,回头还要招呼正与赵丰年说话的儿子谢谨之,“卸行李的事你赵叔自会操心,你赶紧回车上去,仔细冷着了!”

谢谨之笑笑,回头看见父亲谢璞辞别燕王府众人回来了,便迎了上去:“父亲,长辈们与兄弟姐妹们都已上车了,咱们这就走么?”

谢璞点头:“走吧,咱们回府里吃饭。行李的事就让赵丰年操心去。他跟这码头上的人也熟,自会把船行的人安排妥当。至于行李,先把各人近日常用的带上,其余打包好的大行李,慢慢再运回府中,明后日再拆也不迟。”

谢谨之应了,向父亲行了个礼,回头冲母亲笑笑,方才小步快跑着回到兄弟们的马车上去了。他们兄弟四人加一个表兄弟杨淳凑一辆马车,不但不觉得拥挤,反而还觉得热闹亲香呢。

谢璞与文氏相视而笑,前者扶着后者上了马车,便下令车夫起行。

他们的马车打头,随后便是二房宋氏、谢梅珺母女与谢老太太的马车,男孩子们的马车,谢慕林、谢映慧与杨沅的马车、谢映容、谢映芬与两位姨娘也挤了一辆马车,再往后则是各房近侍的丫头婆子、管事的男女仆妇,还有随身行李等载货马车,浩浩荡荡一溜儿前行,只跟在燕王府长长的车队后不远,引得城中不少路人侧目而视,私下议论纷纷。

布政使司谢参政大人家的家眷到了。这个消息很快就顺着众人的议论,在一夜间传遍北平城上下。

且不论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如何好奇地打量着车帘外那个繁华得有些出人意料的城市,在领头的马车里,谢璞与文氏夫妻也在进行着对话。

谢璞有些不大高兴地对文氏说:“方才在王爷身边遇见萧家那小子,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我想起叫他回家请长辈来提亲,等了这许久,连封书信都没有,心里正有气,便嘲讽地问他,既然他人已经回到了北平,那是否家里也有好消息了?你知道他说什么?那臭小子竟然跟我说,过几日就会请大媒上门了,让我别担心。我担什么心?!”

他板着脸啐了一口:“我大儿、二儿和长女都还没定亲呢,我用得着操心次女嫁不嫁人?!臭小子,这是见王爷为他撑腰,吃定我了!他怎不想想?真儿是我掌上明珠,今年刚刚及笄。我好不容易与儿女团聚,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把女儿嫁出去?就算有王爷做媒,定亲无妨,但想把我的真儿娶回他家,他还有得等呢!看到时候担心的是谁?!”

第八百三十三章 官邸

谢家的马车离开码头后,很快便转入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虽然是在晚上,但街上却有许多人在行走,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都开门营业,有卖吃食的店铺,在客人掀起棉帘进进出出的当口,透出诱人的香气来,引得谢家的人忍不住掀起了车帘一角去偷看。

街上打扫得很干净,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高高树立的路灯杆子,挂在上面的当然不可能是电灯,却是一种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浅黄色的圆灯笼,在风雪中散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街上的情形。

谢家接下来经过的两条路都是这种带有浓厚商业性质的街道,但随着马车左转了一个弯,再右转一个弯,周围的环境就变得清静起来。道路仍旧宽敞干净,也依然有路灯,只是灯笼的形状和颜色有些不一样了。这条路两旁的建筑估计都是住宅,清一色体体面面的四合院形式,规整到连大门的油漆颜色与屋檐上用的瓦都是统一的。若不是谢慕林知道自己在什么时空,估计还会觉得这里是哪个房地产开发商建设的大型四合院小区吧?

这片街区的住户估计都是颇有身份的人,行人不多,可每家每户门前大多有人守门,偶尔也会相互碰头聊上几句。看他们身上的打扮,似乎都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偶尔会有穿戴更富贵些的书生状路人带着仆从在谢家马车边上走过,跟某座宅第门前驻守的人搭话。马车匆匆而过,因此谢慕林也拿不准,他们是不是上门作客去的。

经过两队抬暖轿的队伍之后,谢家马车又转了一个弯,这回进入的是另一条跟方才差不多的道路。跟前面那条街相比,这里的住宅相隔似乎更远一些,估计住宅内部的占地面积也更大,宅子与宅子之间还有夹巷相隔,基本没有紧挨着的。这里的行人更少了,每家每户门前负责守卫的人却更多。大部分宅子的大门口处都放着一条长凳,上头至少并排坐着两个以上的仆人,檐下挂着印有各家姓氏字号的灯笼,地上摆着给门房下人取暖的火盆。

谢家的马车在道路中部的一处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谢璞在北平的官邸了。同附近其他的宅子一样,谢璞住的这个四合院大宅,有着同一制式的大门、屋檐与围墙,只是从墙的宽度来看,这宅子着实不小。谢璞在家书里提到这宅子宽敞结实不亚于京中的珍珠桥大宅,果然没有夸张。若不论桂园,珍珠桥的谢家大宅,横向只怕还不如这座官邸宽呢,只不知这里是几进的宅子?

虽然是大宅,但作为统一制式的四合院,这里的大门口并不算大,似乎并没有留足给马车进出的空间。谢慕林只能看到边上有一道小门,可位置太偏了,不象是让主人进出的地方。谢璞直接在大门口就扶着妻子下了车,原本在官邸门前把守的仆人迅速取了围布过来展开遮挡,既是为了挡风,也是要挡住附近邻居投射到女眷身上的目光。

谢慕林便与大姐谢映慧、表妹杨沅相互搀扶着下了车。绿绮与香桃迅速从后头马车上跑过来侍候。

文氏先去看了谢老太太,回头给谢璞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便亲自去扶了嗣母宋氏下车,温声解释道:“这宅子大门并不宽敞,又有台阶阻碍,因此马车不便从此进出,只能让车夫驾着车子从偏门沿青云巷驶到后院车马棚去。咱们自家人,就只能在门前下车入内了。不过幸好这一片都是布政使司一众同僚们的官邸,时常有官兵四处巡逻,很少有外头来的闲杂人等出没,倒是平安无虞。天气暖和晴好的时候,各家女眷若有兴致,也有带着仆从在附近串门子做客的。母亲若是有兴趣,不妨也可以到熟悉的人家走走。咱们这一排宅子都紧挨着什刹海,景致很是不错,一年四季,时常有人家做东宴请,颇为热闹。”

宋氏听得微微一笑:“我也听父亲说过这一带官邸的好处,他还曾经带着我母亲到过其中几家做客呢,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小,未曾同行。如今既然能住进来,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什刹海的美景。”

谢璞扶着宋氏进了门,文氏随后跟着谢老太太的车,尽可能安静地从偏门那边走了。在大门外将谢老太太抬下马车,再换软兜,太过费事了,但她们可以在进了偏门后再这么做。宅子内部有高墙遮挡寒风,青云巷里也有门路可通向宅中各处院落,总不能让外人瞧见谢老太太这睡熟了的模样吧?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父母长辈身后进了门。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住宅,进门后,正对着的就是雕刻有松竹纹样的照壁。右边的门道不知通往何处,只能看见长长的游廊下挂着一盏盏的红灯笼,似乎有许多房间,左边进去则是一处大院落,一溜儿倒座房,全都是镶的玻璃窗,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头是客厅摆设,隔壁另一间屋子的玻璃窗上糊了纸,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形。但谢璞搀着宋氏进了那间屋,谢慕林等人跟了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花厅,厅里暖烘烘的,靠着墙边砌起了三座大炕,呈“匚”字分布,众人便分了男女,分坐两边大炕,留了中间靠东面的大炉给宋氏与谢璞母子二人。

到了这里,大家终于可以脱掉大外套,暖暖和和地坐下来说话了。

大家还没坐稳,赵丰年之妻瑞雪便带了一群丫头婆子,端了好几张炕桌上来,摆上火锅、杯盆、筷箸等物。翠蕉刚刚替谢慕林收好她的斗篷,便跑过来帮母亲摆放餐具了。随后马路遥之妻也带了许多人,将一碟碟用盖子盖好的食物捧了进来,安放在各张炕桌上。

看到这个架势,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懵。

只有宋氏,一见这情形就笑了:“今儿是吃锅子么?天气这么冷,又才下了雪,咱们才从外头过来,早就浑身冷透了。这时候吃锅子,一定会很快暖和起来,又不用担心吃着吃着,饭菜就冷了。”

谢璞笑着点头:“正是。今儿我特地吩咐人去买了些新鲜羊肉回来,还有几条新鲜的鱼熬了汤做汤底,吃锅子最好不过了。这里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讲究什么俗礼。来来来,大家快围着桌子坐好,咱们赶紧先吃了晚饭,暖和一下身子是正经。”

第八百三十四章 邻居

大冬天里,坐在暖炕上吃火锅,当然很爽了。

谢慕林自打穿越过来后,就再也没吃过正经的火锅了。在湖阴老家时,她曾经尝试过要吃一回简版火锅,可惜只有普通的鸡、鱼、肉、菜可以选择,没有羊肉片,找不到合适的肥牛,更别说是各种酱料了,就算是找到辣椒、牛油、花椒等材料勉强弄了一个红汤锅底,也是各种不正宗,令人遗憾不已。

如今她能坐在暖暖火火的炕上,大口吃着新鲜滑嫩的羊肉片,蘸着掺了辣子的喷香酱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就算火锅汤底不是红汤的也无所谓,鱼汤锅底刷羊肉片,滋味也很鲜美。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北平冬天的新鲜蔬菜水果太少了。谢璞说自己准备的这顿晚餐里所包含的几盆新鲜菜蔬,都是高价买回来的,是城中世家大户在小汤山一带特地盖的温泉庄子中培育的,留够自家吃的以后,有剩下的才会往外卖,极受城中达官贵人的欢迎。自打北平下了头一场雪,这些新鲜绿叶菜就一直有价无市、供不应求。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们弄到了手。

从前在江南,就算是在冬天,谢家人也不缺新鲜蔬菜吃。可这一路坐船北上,过了淮河后,码头上就越来越难以买到蔬菜了,越往北走,就越发只能用酱菜来将就。如今见到久别多日的新鲜蔬菜,哪怕数量少些,各人分一分,每人也分不到半碗,但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尤其是宋氏,她已有几十年不曾品尝过家乡风味,今晚吃着久违了的旧味道,一时没忍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吃撑了。

谢梅珺虽然也吃了不少,但没有母亲这么激动,见状是又着急又好笑:“母亲真是的……我们还要在北平住很长时间呢,今年冬天也才开始,您还怕没机会再吃锅子么?怎的急得这样?”

文氏连忙叫人送酸梅汤上来,不但要给宋氏喝,连同几个男孩子也要喝上一碗。

大概是今晚大家一家团聚,人人都高兴不已,所以不少人都放开胃口大吃大喝,吃得有些撑住了。也就是谢慕林、谢映慧姐妹两个还能保持冷静,只不过前者是因为从前吃得多,比较有自制力,后者则是更注重自己的仪态而已。看到兄弟们个个辛苦地撑腰挺肚的模样,她们都忍不住笑话起他们来。

一顿晚饭,人人都吃得十分满足。等大家停了筷,瑞雪带人上来撤了残席,马路遥之妻则带人送上了安神助消化的茶水,顺道把离大炕稍远些的窗户打开了一半,通通风。大家继续坐在暖炕上闲话家常,比起刚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自在了不少,也不摆什么礼仪架子了,各自闲散地或盘腿端坐,或挨着引枕歇息,或下地慢走消食,聊起天来,用辞也更随意些。

谢璞在北平这几年里的经历,文氏先前在船上已经大致讲过了,如今也不必多提。至于谢家众人这些年在湖阴老家的经历,也早在家书中说过,就算谢璞与文氏想知道更多细节,也可以私下各自去谈话,不必非得赶在现在聊。谢璞便先问起了两个儿子的功课,问他们参加科考时的经历,一路北上的见闻、感悟等等。宋氏也在一旁跟着点评,谢梅珺也偶尔会说说自己的经验,连带着旁听的谢徽之、谢涵之与杨淳也得益不少。

女孩子们就未免觉得这类话题略嫌沉闷了些。就连书读得比较多的谢慕林,也不爱听兄弟们掉书袋。因此,她听见谢映容低声向文氏打听,这一带左邻右舍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家,是否个个都是在本地当官的?便也凑了过去听八卦,顺便观察一下这位三妹又有些什么新盘算了。

文氏也不在意,这种事家里的女孩子们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别说是女孩儿们了,过两日几个男孩子也要到邻居们家里去拜访问候,好让别人知道谢璞的儿子到了北平城。哪日附近官宦人家的子弟要聚会、做东,就得给他们送帖子来,否则便是失礼。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说,她只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条街上几个来往得比较频繁的人家。这一带住的都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官员,街口最大的一座宅子,是布政使大人的官邸,他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身体又不大好,家里人平日不怎么做东设宴,但家中女眷和年轻小辈还是会时不时出来串门子的。由于谢璞极得这位布政使大人倚重,所以两家来往算是多的。谢家的孩子们既然来了北平,那么最迟三五天内,定要由家中大人带着去给布政使夫人请安了。至于布政使大人,还在养病,多半是不会见外客了。

至于布政使大人家里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几个孙女,各人年岁、性情如何,那都是细节了。等谢家人上门做客之前,文氏会给大家细说的。

布政使大人往下,按职称地位,本该是轮到谢璞这位左参政的,但由于前任布政使告病后退休在家,并未带着家眷回乡,还至今得燕王府礼遇,因此他一家还住在原本的官邸里没挪窝呢。这家的宅子就位于谢家宅子的南面,两家只隔了一条巷子。不过谢璞与他家交情平平,见了面,以礼相待就可以了,倒也不必特地结交来往。

谢家宅子对面那一家,则是右参政大人的住处。他家虽然也有制式的园子,却没挨着什刹海,景致要差一些。但没关系,这位右参政大人素来是以清贫廉洁闻名的,跟谢璞这种身家丰厚、生财有道的人不是一个画风,平日里在公事上也时不时会有点小矛盾,但两人并没有私怨。两家人私下遇见,客气地问声好就可以了。至于聚会、宴席什么的……他们家因为家贫,从不做东设宴招待客人,若是同时出现在别人家的宴席上,尽了礼数即可。

而谢家宅子北边那位邻居,则是最近大半年里,谢璞与文氏夫妻接触得比较多的熟人了。倒也不是双方格外投缘的关系,而是另有缘故。说起这家人,还颇有来历——他家是京城人士,侯门出身,姓万。

n.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万家

谢映容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映慧在旁若有所思:“姓万么?这个姓可不多见。京城里的侯门府第,姓万的就只有一家,是平昌侯府吧?他家跟宁国侯府倒是亲戚。”她瞥了谢映容一眼,继续道,“不过平昌侯府万家子孙繁茂,人口众多,也难说这位右参议大人是哪一房出来的。据我所知,平昌侯府的嫡支都在京城呢,并没听说哪家外放做官的。”

不过谢映慧的消息也很久没更新了。在京城待的那大半个月里,她倒是听马玉蓉与卢飞云提过京城世家大户的新闻,但由于平昌侯府并非她们的熟人,所以她们没有说得太详细,以至于她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些判断失误了。

文氏笑眯眯地告诉她:“我听说是侯府的三房老爷,是他们家老太太嫡出的,今年春天调任过来,上任才大半年呢。”

谢映慧恍然。若是才来大半年,那她还真有可能没听说,便闭口不言了。

文氏笑着对几个女孩子道:“万参议家也有几个姑娘,嫡出庶出都有,性情不一,但看着都是知书达礼的孩子。我们两家是近邻,日后说不定会时常有相互来往的时候。你们若去了别人家中做客,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里觉得不妥的,也不要说什么。就是要议论,也等回到咱们家里再议。”

谢慕林不解:“娘,这是为什么呀?我们当然不会当面议论别人家里的事,可私下交谈两句,不让主人家听见,还不行吗?”

文氏叹道:“你们都是好心肠的孩子,我知道你们要是遇上让人看不过眼的事,肯定忍不住要说道说道的。可万太太……性情耿烈如火,万一惹得她不快,她当面就要骂人的,说话会很难听。你们从小儿在家里长大,读书识字的,哪里听过那样的话?怕不是得羞死?还是装一回哑巴、聋子的好。前两个月,布政使大人家的千金偶尔帮着万家的三姑娘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被万太太嘲讽得至今不敢出来见人呢。布政使如今病得不轻,全家人都在小心侍疾,也没心力跟万太太计较,更不想得罪了侯府。可谁家好好的孩子,愿意让她去受那样的委屈?倒不如不张这个口!”

谢慕林听得有些糊涂:“娘,照你这个说法……莫非这位万太太……是个苛待庶子庶女的?万家三姑娘是庶出,不受嫡母待风,连布政使之女帮她说了好话,也要被万太太辱骂?可万参议还在布政使司里做事呢,这样得罪上官的事,他也能容忍?平昌侯府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在京城怎么听说,他家也只是中平罢了?”

谢映慧想了想:“我隐约记得……平昌侯府的三太太,好象也是武将人家出来的,说是性烈如火,其实这是往好听里说了,她原是个出了名的妒妇,最看妾室庶子庶女不顺眼的,可万三爷偏偏又有妾,还不止一个!所以年年都要闹出些笑话来……是了,卢飞云好象提过一嘴,说是平昌侯府去年岁末时又闹了一场,好象牵涉了好几个房头,最终把出事的那个儿子一家大小都送出了京城,才算是清静了。平昌侯老夫人为此还病了些日子,却恼恨几个媳妇不省心,不肯让她们侍疾。宁国侯府的大奶奶特地去帮衬了几日,颇得了平昌侯老夫人的青眼。”

这话是卢飞云顺嘴说起的,她们几个很快就关注起别的新闻了,因此谢映慧的印象并不深。如今听二妹说起,才隐约记得几分。

文氏微笑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家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还觉得万太太性情爽利,挺好相处的。等到他家做东设宴,招待了几位同僚家眷,老爷与我去了他家做客,亲眼看见万太太折腾他家三少爷,这才知道了她的脾气。其实善妒的官眷,北平城里也有不少,我们哪里管得来旁人的家务事?可是……一来万家就住在我们旁边,平日里你们肯定会有所接触,二来……他家三少爷倒是个聪明孩子,书读得不错,人也机灵,老爷偶然遇上了几回,很是欣赏,见他受嫡母蹉磨,难免会有些不忍。可我们毕竟是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万一遇上了,也只能帮着劝慰两句罢了。倒是你们的兄弟们,定会有跟万三少爷打交道的时候,兴许还能做个朋友。”

谢映容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探地问文氏:“这位万三少爷很聪明么?他既然得父亲赏识,又住得近,是不是时常会到我们家来?”这会不会是她上辈子听说的那一个?庶出的万家子弟,又聪明,还受嫡母苛待……说不定就是他!怪不得她在京城没打听到他的消息,原来他是到北平来了?!

是了……上辈子他出人头地,已经是数年后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的父亲万三爷结束在北平的任期,调职回京城的。他既然在北平就饱受嫡母打压苛待,那回京后会拼命抱上三皇子的大腿,另寻出路,也就不出奇了。也正因他受了许多委屈,所以飞黄腾达后,才会半点不愿意回报万家人!

谢映容自以为得到了答案,双目便紧紧盯着文氏,迫切地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回答。若是万三少爷会时常到谢家来,那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跟他接触了!

可文氏的答案却让她有些失望:“两家虽是近邻,平日里礼尚往来是有的,但老爷很少把万三少爷叫到家里来,万一叫隔壁万太太看见,岂不是说不清?但老爷确实觉得他很可惜,若不是家里拦着,他的学识足够去考个功名了。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他日后的前程都会顺遂许多。可万太太容不得他出头,万参议又不愿意为了小儿子得罪妻子,这笔糊涂账,谁又敢插手去管呢?”

谢映容张口又想再追问,这时候马路遥家的却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在文氏耳边低语道:“太太,老太太醒了。”

文氏连忙起身:“我去看看老太太,顺便把晚饭送过去,只怕老太太都饿了。”马路遥家的忙道:“已经叫人备好锅子了,就摆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梳洗完了,随时都可以用饭的。”

文氏点头,回身嘱咐孩子们:“一会儿听你们父亲安排。今儿天色已晚,各人先回屋歇息,明日早饭也是在自个儿屋里用,别空着肚子出门吹冷风,若是觉得累,多睡一会子也没什么。午饭咱们再聚在一起用餐。吃过午饭,我就带着你们逛宅子去,也认认这个家里的路。”

她跟宋氏、谢璞与谢梅珺打了招呼,便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离开了。只留下几个孩子有些小兴奋地讨论着新屋子是什么模样,以及一脸欲言又止、心焦难耐的谢映容。

第八百三十六章 饭后

众人吃饱喝足,也聊了家常,叙了离情,时间一长,饭气攻心,疲累上涌,都有些犯困了。

谢璞立刻发现了这一点,笑道“是我疏忽了,横竖我们一家子从今儿起就团圆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说话,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不该硬留着大家坐了这半天的。屋子都已经收拾出来了,炕也烧上了,这会子都是暖烘烘的,不如大家就此散了,先回屋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觉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大家必然都累极了。”

宋氏年纪不小了,确实有些撑不住,露出一个带着倦意的笑容“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确实有些犯困。你让丫头婆子们领路就好,自个儿也去歇息吧。明儿你还要继续到衙门去上差呢。”

谢璞笑着起身说“我扶着母亲过去,顺便再多说几句话,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再说,我还想顺道去瞧一瞧我娘呢。”他顿了一顿,“我与素敏给母亲和娘安排的是正院后头长辈住的院子,因是官府建的宅子,格局都是一样的,所以院子只有一间,但里头的房屋很是宽敞舒适,白天里日照好,通风透气,冬日里取暖的东西也齐全。因院子里房舍颇多,母亲便是带上妹妹一块儿住进去,也绰绰有余。只是这么一来,您就得与我娘同住一个院子,不知……”

他有些踌躇了。本来以为这个安排没什么,但方才听妻子文氏说,从通州进北平城的路上,因宋氏母女都到孩子们的船上来了,母亲谢老太太竟然宁可退避舱房,也不愿意与宋氏同处一室,母亲对嗣母的忌惮,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安排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妥当了。

宋氏却淡淡一笑“你素来孝顺,能把我们安排到那个院子去,自然有你的道理,我相信那里的屋子住起来一定很暖和舒适。我是无所谓的,好几回都想跟三弟妹说说话,让她放开些,别犯小心眼儿了,不但膈应不到我,反而让家里的小辈们跟着难做。可她一次都不肯跟我见面说话,我又不好上赶着劝她,竟闹到今日还没解决。不过三弟妹一向疼爱你这个独子,只要你好生劝说,她想必还是能谅解的。再者,我又不会在这里长住,她就是再不待见我,也不过是多忍耐几日罢了。等我走了,她自然就不会再怕有人碍眼了。”

“您言重了。”谢璞连忙道,“我娘只是耍性子罢了。我会好好劝说她老人家的。都是一家人,您又一向待她和善体恤,她何必再这样胡闹呢?叫左邻右舍看见了,也是笑话。”

宋氏微笑不语。

谢璞扶着宋氏走在前头,谢梅珺带着孩子随后跟上。他们先是出了花厅,穿过造型华丽的垂花门,便到了正院了。

正院十分宽敞,是典型的四合院建筑,正房三间带两耳房,左右厢房各三间,皆有抄手游廊相连接。虽然是在夜里,但光是借着游廊下挂着的灯笼的灯光,也能看出这间院子的气派。

谢璞介绍说“这是我们夫妻住的院子,正房是我们住着,左厢房是我用的大书房,右厢房原本空置的,如今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往后显之、谨之他们兄弟几个就在这里读书。若需要请西席来府里教习,也是在右厢房里。如此,我和孩子们相互间都不会打搅,但我若有闲暇,盯着孩子们读书,检查他们的功课,也方便得很。”

谢徽之在后头闻言,缩了缩脖子,冲谢显之、谢谨之做了个鬼脸,被后者白了一眼。谢涵之在旁偷偷暗笑。

转弯的时候,众人还能看见,正院正房两边的耳房似乎都带一个小小的院子,虽然不是全封闭的,但也算是独成一个小空间了。听谢璞的口风,那大概是给两位姨娘安排的地方了。

谢璞并不在意姨娘们是不是住在自己跟前,不过是随文氏做主罢了。但大金姨娘见状,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住得离女儿太远了;宛琴则微微皱眉,发愁自己住在正室眼皮子底下,只怕出门不大容易。

拐过弯,正院右下角有一处门洞,出去之后就是一条笔直宽敞的过道,家里人习惯称之为北过道。相对应的,偏门连通的那条供车马直入后宅车马棚的青云巷,则被仆人们习惯性地唤作南过道了。

这座宅子不是常见的坐北朝南向,而是为了迁就什刹海的景色,确保这一排官邸的后花园都能借到什刹海的景,却又不能窥视到邻居家的后宅,而特地规划、建筑的,是清一色的坐东朝西格局。哪怕很多人都不大习惯,但对于一座宽敞舒适带自带花园,又不费什么租金几乎让人白住的大型官员宿舍,自然没人敢要求太高的。这么多年下来,在北平官府任职的官员,基本还是住在了这些早年由朝廷主持、燕王府拍板、布政使司负责建筑的制式官邸里。实在有不习惯的,大不了自家另行在外头置私宅。反正北平城里可供选择的房产有很多,若是直接在城外买地自建,那还能想建成什么样,就建成什么样的,没人逼着。

谢璞住惯了之后,倒觉得这座宅子也还好,虽说光照什么的可能还有些不大称心如意,但通风不错,房屋又够多,足够满足他的需求了。他不缺舒适的豪宅,只是自己也没正经住过几天,跟过去曾经担任过地方官的那些不发达地区的官邸相比,这座宅子真的非常好了。

他还指给众人看过道里两端的数个门洞“北边这一排是四个并排的院子,都是一样的大小、格局,我预备给显之他们兄弟四个住。淳哥儿若与哪个表兄弟亲近些,也随他住在哪里,横竖每个院子里都有的是空房。若是想自己单住一院,前头客院还空着,来往也算便捷,还没人打搅,十分清静。长辈们住的院子后头,也有四个院子,就紧挨着花园。我预备给慧姐儿、真姐儿她们姐妹几个的。当初挑宅子的时候,我一看图则,二话不说就挑了这里。

“哪怕这宅子的园子不怎么样,地方也太大,打理起来费功夫,可光看这八个院子,就正好给我的四儿四女入住,岂不正是为我准备的好地方?所以我一眼就看中了!后来打听了才知道,这宅子刚建起来的时候,时任的布政使司左参议也有四子四女,因此特地让工匠把宅子修成了这个格局。这真是太巧不过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长辈院

这么一说,确实挺巧的。

谢家众人都拿这个巧合当成是一件趣事,说说笑笑,唯有谢映慧与胞兄谢显之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谢璞刚刚到北平履新,挑选官邸入住的时候,谢映慧刚刚搬出平南伯府不久。她曾经受生母曹淑卿与曹家误导,对本家多有误会,说了许多不大中听的话,也曾让父亲谢璞心生不满。搬回珍珠桥谢家大宅的时候,她还担心过,父亲会不愿意接纳自己。她只想着自己可以继续在那座大宅住下去,不确定会跟着兄弟姐妹们回湖阴老家,更不敢奢望能到父亲任上去了。但如果谢璞刚上任时,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儿女都会到任上来团聚,特地给长子长女留了院子……就证明父亲从来都没嫌弃过他们,没想过要对他们弃之不顾。

谢映慧想起二话不说就抛下他们兄妹,跟着野男人出走千里的母亲曹淑卿,还有对他们兄妹百般算计、一旦发现糊弄不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的曹家,忽然觉得鼻头发酸。她连忙偏过头去,避免让身旁的姐妹们发觉自己的异状。

只有谢显之一直留意着胞妹的神情,见状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暗叹一声,倒是对未来更有勇气了。不管他们的生母做了什么坏事,父亲始终没有放弃过他们,这就已经足够。父亲如此公正慈爱,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要尽全力做到最好,努力读书科举,为父亲争光了。

给几个男孩子准备的四个院子,全都是清一色的三合院,由于院门开在了南墙上,就成了这座宅子里少见的坐北朝南格局了。每间院子都是北边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地方也相当宽敞。谢家的男孩子们虽然身边也有人侍候,但也不过是一两个大丫头,带着三四个小丫头或婆子做粗活,人数有限。一间院子住这些人,绰绰有余了。杨淳无论是住进哪个院子,都足够宽敞的。

谢徽之蠢蠢欲动地要劝说杨淳跟自己住一块儿,这样以后做功课时,他就有了帮手。但谢谨之眼尖,不等他开口就先邀请了杨淳,后者自然不会推拒,于是这二房的嗣孙便与外孙同住了一院。谢徽之接收到两位哥哥投注过来的警告目光,知道自己的小算盘叫哥哥们察觉了,只得悻悻然闭了嘴。谢璞在旁乐呵呵地看着男孩子们商量住宿安排,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二房的小辈能亲近些,自然是好事,更何况杨淳也是老实巴交爱读书的孩子,与同样老实巴交爱读书的次子谢谨之住在一起,也能更专心学业了。

谢璞按着儿子们的序齿,给他们指好了院子,让他们去料理。行李已经让人送进去了,后面收拾整理的事,各人负责各人的,他这个大家长当然不会过问。如今夜已深,他也不领着大家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进逛去了,先把宋氏送到住处是正经。

长辈住的院子就在正院后头,只隔着一面墙。这个院子是在西北角开门的,里面同样很宽敞,只是地块略宽扁些。不过,这院子原本也是正房五间的格局,眼下却不知为何,从院子中央用一排大花盆种的灌木和竹编的篱笆组成了一面绿墙,中间留了进出口,将整个院子隔成了南北各半的两进小院。进门先看到的是北边的半个院子,正房位置只留了两间屋,但厢房有三间,西面还有一排倒座房,住上十来人都不成问题,但这种奇怪的格局是怎么回事。

宋氏想起谢璞刚刚给她介绍院子时,那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谢梅珺还没想明白,就问谢璞:“三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只有一个院子么?”

谢璞有些羞愧地答道:“是一个院子。中间只是拿些盆栽做了间隔罢了,顶多只能遮挡一下两边的人眼,却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屋里……则是拿厚木板贴着圆光罩,造了个假墙。我也是没法子,收到老家来信,知道母亲也要北上时,我心里十分高兴,可想到两位老人的住处,我们夫妻便犯了愁。幸好这处院子足够宽敞,即使这样分成两半,也足可住下许多人的。只是官邸都是官府统一建造的,来北平上任的官员尽可入住,却不能私自改造房屋,连那些有些年岁的花木,也不能私自砍了。儿子没法在这院里院外砌墙,改造成两间院子,只能这么……将就一下。”

虽然这样的改造看起来有些儿戏,但他已经亲自测试过了,室内的假墙还是挺能隔音的,两边屋子里住的人不会影响到彼此。至于院子里的绿墙就没法子了,秋冬季节,北方花木凋零,能找到合适的大型灌木盆栽也不容易,只能请两位长辈忍耐些时日。不过,等到明年开春后,两位老人想必已经习惯了彼此,他母亲谢老太太也不会再对嫂嫂闹什么别扭了吧?

这是谢璞的美好愿望。

谢梅珺看着兄长,欲言又止。她可不大看好谢老太太的脾性,更不想让母亲去忍受那样任性不讲理的妯娌。眼下这样的相处其实就挺好的,有她母亲在的地方,婶娘必定退避三尺,她们母女连表面功夫都不必费心去做了。

宋氏却微笑着说:“这样也不错。三弟妹其实就是拉不下脸来。从前我与她住得远,只要她不来见我,我也不好去找她,相互不来往,只会越发疏远。如今我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只当作是邻居了,天天都能见着面,她总是要想开的。否则我住在前院,她不肯见我,岂不是连院门都出不了?”

也不知道谢璞是不是有意的,直接让人把睡着的谢老太太送进了里间的南院。南院的人要出去,必定要经过北院,可北院的人却可以自由出入无所顾忌。倘若谢老太太真的不肯见宋氏,那只要宋氏一时还待在这个院子里,她就连门都出不了,更别说是外出会客了。

宋氏表示,这样的安排,她没有任何意见。

谢梅珺看看母亲,再看看兄长,不由得叹了口气,哂道:“正房只剩下两间,虽然屋子挺大,但住起来太不方便了。若母亲不介意,不如我住东边的两间正房吧?北边厢房三间,就让母亲住。”

宋氏答应了,想着三弟妹要是打算出院子,一出来就得正对上北厢房里自己的脸,想必会更有意思吧?

谢璞也不知道是否猜到嗣母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微笑着扶着宋氏:“外头风冷。母亲,我扶您进屋吧?炕都已经烧好了,这会子正暖和呢。”

第八百三十八章 入住

宋氏进北厢房转了一圈,又去瞧了瞧两间正房,确定女儿谢梅珺能住得跟自己一样舒适,便满意地对谢璞道“你和素敏都有心了。如今天色不早了,孩子们也还没安顿下来呢,你就不必留在这里陪我了,赶紧回去歇息去吧。你明儿不是还要上衙么?”

谢璞恭敬地行礼说“那儿子就不打扰母亲歇息了。西边屋子里有一间是小厨房,您可以吩咐底下人去烧水洗漱。若是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到前头院子寻儿子和媳妇,若是我们不在,就吩咐赵丰年夫妻或马路遥夫妻吧。”

宋氏微笑点头“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谢璞带着孩子们郑重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下谢梅珺与杨沅母女俩陪伴宋氏。但才出院子,他们就听到南院那边传来阵阵喧哗声,似乎是谢老太太在骂人。

谢璞脚下顿了顿,回头交代几个儿女“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看看就来。”便抬脚往南院去了。

谢徽之朝着兄弟们挤眉弄眼,小声道“想必是老太太终于发现,她跟二伯祖母做了邻居!高兴得大声吆喝起来了!”

谢显之忍不住拍了他脑门一记“住口!二伯祖母与梅珺姑姑都还在屋里呢,你想让她们听见你说这种没规没矩的话么?!”他身为三房长子,还是很有责任心想要在二房面前维持三房尊严的。

谢徽之撇了撇嘴,乖乖听话不开口了,却又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绿墙”边,探头往里张望。谢涵之站得离他近些,忙偷偷扯他的斗篷边,示意他快回来,要是被父亲看见了,指不定要挨骂的。谢徽之头都没回,只伸手向后做了个摆手的动作,人反而往前又凑近了两步。

谢慕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小弟的互动,谢映慧在旁嗤笑一声“蠢材,又在作死了!”

谢徽之听见了,忿忿地回头瞪了自家大姐一眼,张口就想回骂,却被小弟谢涵之疯狂做手势暗示提醒,迅速退了回来,拉着小弟一块儿往兄长们身边一站,才敢抬头望去,果然不出意料地看到谢璞与文氏一前一后地从南院正屋走了出来。

南边半个院子的那三间正屋里,谢老太太不知几时已经停止了叫骂,此时安安静静的,仿佛先前传出来的动静都是旁人做梦似的。

文氏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看向谢璞的目光却又透着温柔与信赖。不用说,肯定是她挨谢老太太骂时,被丈夫救了,此时正满腔柔情呢。

至于谢老太太生气骂人的原因,谢慕林等人都不必多问。这老太太没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呢,更别说她到了新家后,昏昏沉沉地就被住进了这个院子,跟生平最忌惮的妯娌做了近邻,出入都要经过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她怎么可能不炸呢?

谢慕林悄悄打量着父亲谢璞脸上平淡的表情,总觉得他不可能是无意中做出这样的住宿安排的。兴许,在他特意趁着谢老太太睡着时,让妻子亲自把人送进了这样一个院子,心中就存着让嗣母压制生母的盘算?谢老太太的作劲实在太厉害了,谢璞既不想跟她发生冲突,又不想纵容她任性耍脾气,就只能多用点小心思了。

谢璞并不打算跟儿女和妾室们细说自己方才跟母亲谢老太太都聊了些什么,文氏也无意让孩子们知道谢老太太是如何训斥自己的。这对夫妻双双保持了沉默,带着众人离开了长辈院,便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安排儿女们住了进去。

女孩子的院子在长辈院后方,同样有一条长长的夹道连接所有院门。这条夹道被称为东夹道,最北端是谢涵之的院子,最南端则通向大厨房所在。那一片是仆役们杂居之所,另有通道通往后头的车马院,也有小路通向南过道,可从那里走偏门出府。不过这是府中下人惯常走的路线,家里的少爷小姐们自不必理会。

为了方便谢映芬照看同胞小弟,东夹道的第一个院子分给了谢映芬,随后便依次是谢映慧、谢慕林与谢映容的院子。谢映容住得最靠南,也是最接近仆人居住的院落。但由于后宅门禁森严,所以谢映容的院子与厨房之间的通道长年上着锁,无事是不能开门的。哪怕谢映容的住处离厨房最近,厨房送饭食到她院子里,花费的时间也是最长。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个院子,也差不多是后宅里最难与外界接触的地方了。这不是谢映容自己挑的,而是谢璞与文氏事先替她选择好了,大约也有某种考量。

谢映容很不满意,可她没法说什么。就算她哭闹着不肯住进去,父亲嫡母也是不可能理会的。大金姨娘顶多只会嘀咕两句,说自己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来见女儿,来往不方便,但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谢映容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其他兄弟姐妹们走进了各自的新居,心里又是不甘,又是焦虑地走进正屋里避风。

平心而论,这院子环境并不差。四位姑娘的院子都是一般的格局,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二,皆有抄手游廊相连。别说是一位姑娘带着两个丫头,多添几个使唤的人,也是妥妥能住下的。房屋高大宽敞,采光通风都不错,有暖炕有暖阁,窗户是玻璃的,院子里还有花木,只是在这个季节里不大精神罢了。这条件比起谢映容在京城珍珠桥大宅的院子,以及湖阴县老家宅子里的住所,都差不到哪里去,也看不出跟嫡女的院子有什么差别,可她心里就是觉得委屈。

她觉得自己好象被当成囚犯一样看守起来了。

顺心、如意并没有去理会自家姑娘的自怨自艾,只是埋头收拾着行李。她们心里倒挺高兴的,方才都偷偷去看过了。她二人作为姑娘的大丫头,能各占一间颇大的厢房住下。院子里还有主母文氏早就安排过来的洒扫丫头、粗使婆子,今后都会听她们吩咐做事。辛苦了这么久,她们可算有了帮手,不必再成天忙个不停,还要应付自家姑娘时不时的夭蛾子了。

其实姑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住在这样的院子里有什么不好的?难出门就难出门呗,闺阁千金原也没什么私自出门的必要。真需要与其他姑娘们一块儿出门时,太太也不会把她落下的。

听说这位太太极和善好说话的,行事也十分公正,温厚恤下。只要自家姑娘没机会闯祸,她们二人在北平官邸里的日子,定能比从前好过许多吧?

第八百三十九章 新居

谢慕林洗过热水澡,在自己的新屋子里转了几圈,细细看多宝架上的各种别致小摆设和书架上的各类书籍,心里还是挺满意的。

虽然谢璞与文氏跟穿越过来的她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在日常通信中,也算了解到了女儿“现阶段”的喜好,所以特别针对她的兴趣,买了这些东西。虽然当中也有不大合她口味的,可便宜爹妈的心意难得呀!即使那些书本并没有超出这个年代闺阁女子被限定的阅读范围,对谢慕林来说有些稍嫌沉闷了,她依然心怀感激。

大不了她今后自个儿在北平城里逛书铺子淘宝,丰富自己的藏书就好。

方才吃饭时,她已经听文氏提过了,如今北平城里的风气还算开明,女孩子只要带足了随行人员,自己上街也是没问题的。再加上谢家住的官邸一带,都是差不多的官员宿舍社区,也有离得近的商业街,监管比较严格,一般不会有闲杂人等,又有官差时刻巡逻,治安还是相当不错的。

谢慕林自己有几个信得过的丫头,跟出门的婆子还有张婆子这样的爽利能干人,又有贾大可以兼职车夫兼长随,日后只要磨一磨便宜娘亲,想必出门并非难事。

谢慕林暗暗握一握拳,又转头看向窗外的院子。

一人独占一个院子当然很爽了,只是她在京城与湖阴老家都是这个待遇,所以也没什么稀奇的。她身边原有大丫头香桃与小丫头青橙、青杏,到了北平后,从前的大丫头翠蕉也回到了她身边侍候,这就是四个人了。这院子里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婆子,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叫小桔。另外香桃曾私下求过她,想把妹妹小桃调进院子里侍候,她也答应了,如今正好与小桔做个伴。她这院子里头除了她这个主人,如今足有八个人侍候,人手十分充足了。

四间厢房里,两个大丫头占一间,四个小丫头住一间,两个婆子住一间,还能剩下一间作专门的净室。谢慕林已经把自己的新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翠蕉从暖阁那边掀了帘子走出来“姑娘,床都已经铺好了,换上了姑娘习惯用的铺盖,您要进去瞧一瞧么?”

谢慕林便去瞧了一眼,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炕是砌在暖阁的窗下,非常宽大,她不但可以在这里睡觉,白天在这里吃饭看书写字做针线都没问题。当然了,这暖阁是她冬天的卧室兼起居室,到了夏天,她会回到另一边的次间去住,那边有架子床,更凉快一些。至于中间的屋子,那是客厅、餐厅兼书房。

从这三间屋子的布置与用途来看,她也能体会到南北方生活的不同了。若是在京城或湖阴老家的屋子里,她是用不着准备两间卧室的,完全可以把其中一间屋布置成专门的书房,与客厅分开来。但没办法,北方的冬天这般寒冷,没炕叫人怎么活?这又是官府早就建好的官邸,统一盘的炕,没有砌火墙或建地暖的说法。不过这屋子也算足够宽大了,两间卧室就两间卧室吧。到了夏天,暖阁这边也不是不能用,她照样可以在炕上铺竹席,把这里当成书房使。

谢慕林对新家还是挺有兴趣的,拉着翠蕉打听“虽然天黑了看不清楚,但我这院子的方位,想要出门是不是不太方便?要绕道走很远吧?”

翠蕉点头道“是远了一点,但不是最远的。三姑娘那院子才叫闭塞呢,那边是断头路,虽然有过道通厨房,可里头的门平日里是上了锁的。哪怕三姑娘的院子离厨房最近,婆子们从厨房出发,给各院送饭食来,绕到三姑娘这儿,也是最远的一个。太太早就有过吩咐,内外宅不可随意相通,那门的钥匙除了在太太那儿,就是马家婶娘拿着呢,连我娘都没有!”

翠蕉的娘就是赵丰年之妻,原也是管家娘子之一,但她主要管的是外院的事务,因此文氏没有把内宅的钥匙交给她。

谢慕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罢了,有三妹妹做对比,我这样已经不算差了。路远一些,就把走路当锻练好了,不然我想做些什么运动,家里人人都大惊小怪地拦着,也只有走路是没人劝的。”

翠蕉傻笑着,她离开小主人已经有两年多了,其实不是很听得懂谢慕林的一些话。

香桃倒是听得明白的,从对面卧室里走过来道“姑娘若想多走路,府里不是还有园子么?方才走过来时,我隐约听得翠蕉妹子提到,四姑娘院子边上那条路,就是往园子去的,说起来也算是近便。”

谢慕林顿时精神一振“是呀,爹爹也提到了,那边往前走几步就是花园入口。可当时我只远远看到一扇门,门下挂着一盏灯笼,除此以外什么都瞧不见,也不知道花园里是什么情形。不过爹爹好象说,这园子不怎么样。”

翠蕉笑道“跟京城的桂园当然没法比。桂园那是请了有名的大家来主持建造的。只怕跟咱们湖阴老家的园子也比不得。这北平城的园子,尤其是做官的大人们住的地方,都是当年一气儿由官府主持着建起来的。除非有哪位大人知道自己住的是哪间宅子,特地关照匠人们做了修改,否则建起来的宅子定然少不了匠气,当然没办法跟特地请了名家精心建造的名园相比了。

“老爷平日里常说,他挑中这宅子,就是冲着那八个给少爷姑娘们的院子去的,因此园子略差些也不打紧,横竖没法跟京里的桂园相比。所以呀,姑娘日后若是进了园子,见里头的景致不尽如人意,也别太失望。至少那石头假山还是可以登一登的,在上头的亭子里,可以看到大半个什刹海呢,这比什么园子都强!”

谢慕林听得起了兴趣“真的?视野这么好吗?那假山很高?”她在现代也没在近处欣赏过什刹海全景呀,都是在边上的商业街一边走一边赏了。

翠蕉想了想“差不多有老家宅子的两层楼高吧。其实也不算高,只是周围没有更高的假山了,后头又没遮没挡,直接就是什刹海,所以看得格外清楚。”

谢慕林有些蠢蠢欲动“这个季节,什刹海还没完全结冰吧?但今天下了雪,若有积雪的话,应该能有雪景可赏。明儿白天我去瞧一瞧好了!”

翠蕉忙道“姑娘,如今天气这么冷,白日里风刮得也厉害,您可不能在这时候跑去吹风。万一冻着了,不是玩儿的。”

谢慕林说“我会做好御寒措施的。明知自个儿家里就有好景致,却不能看一眼,那不是太可惜了吗?我如今已经大体摸清了家里一半以上的格局,剩下没去过的地方并不多,花园就是一处,肯定要去瞧一眼呀。不然冬天里,这花园难道就荒废了?”

翠蕉无措地看向香桃。香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姑娘身体好着呢,你放心吧!”

第八百四十章 夫妻

一夜无事,除了北平城内半夜又下了半个时辰的雪。

谢璞次日清晨起身,发现外头院子几乎都白了,便吩咐妻子去取自己的大毛皮衣裳出来,预备一会儿上衙办公时穿用。

文氏连忙亲自带着丫头去翻衣箱,把去年做的这套衣裳取了出来,有些担心地说:“这才十月中呢,怎么就接连下了几场雪?冷得似乎比往年都早些。这年景不会有事吧?”

谢璞一边吃着简单的早饭,一边心不在焉地道:“能有什么事呢?我早就已经吩咐下去,命各地方官吏严查民房,若有残破腐朽难以承受厚重积雪,有倒塌嫌疑的,全都要赶在冬天前翻修完毕。若是这样都还有官员疏忽职守,导致出了人命的,直接把他革了职就是。除此之外,每年济贫施粥等事务,衙门都是办熟了的,又有燕王妃出面,呼吁富贵人家女眷施米施药,给慈幼局之类的地方捐银子,就是有什么差错,也出不了格儿。”

文氏点点头:“这倒也是。晚些时候我到布政使大人家问问他家老夫人,看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好了。这种事……往年都是她老人家带着我们做的。只不知今年她能不能分心?”

谢璞手中动作一顿:“周老大人的身体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我前几日去见他时,见他还能说话,也能吃得半碗粥,想必撑一撑就好了。你若真要去见周老夫人,就顺道捎上前些日子得的那几根参,算是我们送老大人的礼吧。”

文氏有些犹豫:“这样合适么?周老大人不是总说,让你不必给他送贵重的礼物,说显得太生分?况且那些人参都是你好不容易高价弄到手的,预备要给家里两位老太太补身子,就这么送了出去,老太太们怎么办呢?”

谢璞道:“母亲看起来身体康健,娘也是中气十足,两位老人即使有需要进补的地方,也不是非得用老人参不可。再说了,我能收到这几根人参,自然有法子再收一两根。我们家并非急用,还是先紧着周老大人使吧。”他顿了一顿,“这也是向周家人表态,虽说燕王殿下曾发过话,令我接任周老大人的北平布政使之职,而我也自问资历足够,政绩显著,可周家人兴许会觉得不高兴,嫌我去得多了,有催他们家老大人早点去死的嫌疑。我们送上些能补身益气的人参,明言盼着老大人能长命百岁,想来他家里的人也能少胡思乱想几分。”

文氏明白了。想到自己去周家时,也不是没听人说过含沙射影的嘲讽话,她便有些难过:“我们待周家一向恭敬守礼,接任之事,也是燕王爷做的主。况且周老大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若不是为了子孙计,早就有告病致仕的打算了。老爷你去接任布政使之职,也是顺理成章的,哪里就存了坏心呢?周家人会有这样的念头,本就是错的!”

谢璞面上淡淡的,并不在意:“周家子孙若个个都是明白人,老大人也不必硬要撑到现在,还不肯挂冠而去了。他那病,若是早两年就好生调养起来,未必不能再多撑几年,偏偏只能熬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所幸他家那个三孙子还算聪明,为人也明白事理,眼下还有了举人功名,日后便是周家的领头羊了。他与周老夫人就没有这种糊涂念头,还劝着旁人也不要胡思乱想,胡言乱语。有他们两位在,周家也闹不出大笑话来。我只当看在老大人与老夫人的面上了,谁还跟糊涂人认真计较不成?”

文氏叹息一声,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周老夫人从前关照她不少,她看在老夫人面前,也没法对周家某些人的言行多加指责,总要给老夫人面子的。

谢璞只交代她:“两位老太太就不必带去周家了。孩子们倒还好,显之、谨之、徽之、慧姐儿、真姐儿和芬姐儿都是聪明孩子,就算去了周家,遇上不知好歹的小辈,也吃不了什么亏。但涵之身体太弱,容姐儿又脾气古怪,他俩最好就不要出门了。若是梅珺有兴趣,你倒是可以喊上她,把淳哥儿与沅姐儿捎带上,只当是出去见见世面,见识一下不同的人吧。他们如今也长大了,日后不可能只遇上和气的外人,总有碰见说话不中听的人的时候。而周家的人再过分,也还需要维护表面的礼数,说话再恶毒也是有限的。”

文氏嗔了他一眼:“好好的,让自家孩子去挨骂做什么?更别说还要把梅珺母子三个也捎带上了。何苦来?我看让三个男孩子过去见个礼就是了,女孩儿还是算了吧?真姐儿倒也罢了,慧姐儿哪里是受得了那种闲气的人?”

谢璞笑笑:“那你随意吧。不过,几个孩子在老家也住了这些年,在京城里更是见识过人情冷暖,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也不必顾虑太多,把他们还当三岁娃娃一般护着。”

他匆匆吃完了早饭,拿起温热的湿巾擦手。文氏连忙起身去替他取外衣,侍候他穿上。

谢璞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对她道:“我娘那边今日可能又要闹一场。她碍着母亲在隔壁,未必会大吵大闹,但你过去了,她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且忍一忍,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需知她本来就是这样的脾气,骂完就完了,不能真把你怎么着。横竖母亲和梅珺就住在边上,一旦听到动静,肯定会来救你。我娘见了二房的人,也不可能再骂下去了。若是她骂得小声,没传到北院去,你就让你的丫头放机灵些,及时过去报信,知道么?”

文氏替他整理着斗篷的系带,面上还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故意安排两位老太太住前后院,好约束咱们三房的老太太不出门,如今还故意耍这样的小心机……我看二老太太还不知道你的真正用心呢,否则定要责备你的。”

谢璞笑笑。他的嗣母可是个聪明人,只怕昨天晚上入住长辈北院时,就已经明了他的用心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她才不会因此责备他,倘若他既管不住亲生母亲,又叫家里其他人受气,她才会质疑他跟着嗣父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又做了这十几年的官,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他摸了摸妻子文氏的脸,微笑道:“反正,你知道我心意就好。我走了,你好生在家里待着,出门记得穿暖和些,别着了凉。我中午不回来用饭,跟几位同僚约好了去燕王府见王爷,午饭也必定是在王府用的。晚上我会尽早回来陪你们用晚餐。若不能按时回来,会打发人来报信的。”

第八百四十一章 清晨

谢慕林起床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不过问了时辰,得知还早呢,她本打算再睡一会儿,反正昨晚便宜爹娘都说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可以多睡一会儿的。没想到翻来覆去几回,她不但不困,还越来越精神了,心下蠢蠢欲动地,很想跑外头逛一逛,索性就起来了。

香桃带着小桃捧了热水来侍候她梳洗,青蕉打开屋里的衣柜,把文氏入冬前特地让人给女儿做好的新袄新裙取了出来,放到谢慕林身边。

谢慕林梳洗过,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香桃姐妹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都说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我睡不下去就算了,你竟比我起得还早。难不成是你们屋里不够暖和?”

香桃笑道:“屋里十分暖和,炕烧得很热。我在船上吹了十几日的西北风,昨儿晚上可算睡了个安稳觉。只是我平日里早就习惯了早起,到了时间自然就睁眼了,哪里还能再睡下去?姑娘放心,我们都精神着呢,若是觉得累,大不了再坐下歇息就是了。姑娘待我们一向宽松,还怕我们会累着了不成?”

谢慕林遂不再多言,换上了新衣,走到穿衣镜前一看,还挺合身的,就是裙子有点短。

翠蕉看了看她的裙脚,道:“姑娘长得快,比太太原先预想的要高些,所以裙子做短了。不过还好,当初做衣裳时就考虑到姑娘还在长身体,因此特地让针线上的人给料子留了余地。一会儿我替姑娘把裙脚放一放,重新拿熨斗熨了,过了晌午就能穿了。”

谢慕林道:“这一身挺好的,外头是不是下了雪?裙子短些,也免得被泥呀雪水呀弄脏了裙脚。反正我又不出门,不就是短了半寸吗?有什么要紧?过后再说吧,我就穿这一身出门了。”

翠蕉自然是由得她去,又与香桃一块儿帮着谢慕林梳头插饰物。她俩虽然不是陌生人,但当年翠蕉在谢慕林身边侍候时,香桃还是大金姨娘和谢映容的丫头,碰面的时候不多,还需要再熟悉熟悉。不过两个姑娘都是聪明机灵又爽利的性子,相处得倒也融洽。

翠蕉久不在谢慕林身边,如今重回旧主麾下,心里总有些虚,得香桃刻意亲近,并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没有排挤猜忌的意思,还总是私下告诉她二姑娘眼下的喜好,她心中感激,便也投桃报李,对小桃更看重几分了。

谢慕林见手下两个大丫头和和气气地相处着,小桃新来,却也做事认真细心,心里挺高兴。婆子们送来了她的早饭,她见里头有各色小包子、小馒头,还有两款米粥,几样小菜,索性就分了一半给三个丫头,由得她们自己分去,自己只吃了一碗粥四个小包子,就饱了。

她对这顿早饭挺满意,虽说谢璞与文氏在北平多年,依然保持着在江南老家时的饮食习惯,但多少受了些本地的风俗影响。这样南北交杂的饮食倾向更接近谢慕林穿越前的口味,她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打听打听,北平有没有人卖煎饼果子了……

吃饱喝足,谢慕林便想要出门去瞧瞧姐妹们,也想到正院逛一逛,看看这路到底有多远,需要花多少时间?要是文氏那边没意见,她还要招呼姐妹们一块儿到花园里瞧瞧呢。再者,昨天晚上天色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如今她正该趁着天色大亮,把整个宅子转一圈,弄清楚自个儿的新家都是什么格局,免得将来找不到路。

翠蕉见她去取昨天穿的斗篷,连忙叼着半个包子跳起来去洗手,又从卧室的衣柜里翻出一件新斗篷来:“我差点儿忘了,这也是太太让人新做的,姑娘穿这个出去吧。这里头是上好的灰鼠皮做的里子,比姑娘这件羊皮的暖和许多,也是连帽的。”

谢慕林看了看,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夸张?这么好的新斗篷还是留着过年时候再穿吧。我穿旧的就行了。外头刚下过雪,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泥水混杂,要是弄脏了新衣怎么办?”

翠蕉道:“过年时还有呢。太太吩咐针线上人给姑娘们做了许多新衣,够穿的。姑娘也不必担心,您这件是很好,大姑娘她们的也不差,不会叫人看了眼红的。”

谢慕林笑笑:“除了三妹妹,我的姐妹们也没谁有这么浅的眼皮子。”话虽如此,她还是顺水推舟地把新斗篷换上了。说实话,在南边老家做的冬衣,虽然看起来已经够厚实够暖和了,到了北方后才发现还差着些什么。昨儿她在码头上就冷得够呛,幸亏里头穿得更厚实,否则早就感冒了。今天她既然有心往花园里走走,还要登高望远,穿暖和些也好。一会儿去见文氏时,叫她看见女儿穿上了她让人做的全套新衣,想必也会高兴吧?

谢慕林穿戴一新出了门。今日跟出门的却是翠蕉和青橙。香桃要留在家里带着人收拾剩下的行李。他们一家几乎是把全副家当搬到北平来长住了,需要整理的东西绝不是一两个晚上就能收拾出来的。香桃是大丫头,当初负责打包东西,如今自然也只能由她带着人把包里的东西摆出来归置妥当。

谢慕林先去找了住得最靠里的三妹谢映容。但她院里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扫雪,正屋仍旧紧紧关着门,没听见有动静。青橙去问了婆子,得到的回答说是三姑娘还没起来呢。谢慕林当然不会硬要把人叫醒,便打算转身走人。顺心匆匆忙忙从厢房里跑出来,头发都只梳了一半,低眉顺目地向谢慕林赔罪,解释说她们三姑娘有些水土不服,昨儿很晚才睡下,因此今天就起晚了,怠慢了姐姐。

谢慕林也不在意:“这有什么?让她睡吧,休息充足了,才能养好精神。这北方的冬天可不好过。”她又多看了顺心几眼,“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你们也不容易,要是需要什么药,或是缺了东西,你们姑娘想不到,你和如意就去跟我的丫头说。香桃和小桃你们都熟悉,找她们就行了。只要你们把三姑娘侍候好,该得的东西,家里是一样都不会少了你们的。但若你们还象从前那样,糊里糊涂地看着三姑娘行差踏错,如今当家的是我娘,她可未必会象我一样心慈手软。别以为其他人说她心软好说话,你们就能糊弄她。我娘也是当娘的人,为了自己的骨肉,也不是事事都会忍让的。”

顺心微微变了脸色,面上的表情更加恭谨了:“二姑娘放心,我和如意绝不会再犯蠢了!”顿了顿,她又把声量压小了些,“三姑娘其实昨儿是因为一直在抱怨住得太闭塞,出门太难,才睡晚了的。”

谢慕林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顺心目送她离开,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看了正屋方向一眼,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八百四十二章 众人

谢映容会为了住得闭塞而抱怨整晚,谢慕林却觉得还好。

她站在通向大厨房的门道前张望了几眼,发现这里的墙上竟然还有个小小的雕花窗,过人当然是不行的,但隔着墙说说话,传递些小物件,却没多大问题。如果谢映容想要跟厨房点菜,其实连路都不必走,只需要在这雕花窗前喊人传话就可以了,挺方便的嘛。只可惜这座官邸是不能进行任何改造的,否则把这雕花窗稍作整改,弄个大点儿的墙洞来,连送饭的问题都可以解决掉呢。不过眼下也不差,客观条件放在这里,光是抱怨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发现一下新住处的优点。

谢慕林回头看看自己的院子,觉得自己应该也能利用上这个雕花窗,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吗?总比叫丫头们跑大老远的,就只是为了去厨房传一句话强。

翠蕉看见也在笑呢:“咱们院里的两位妈妈,冬天里早上不想跑大老远的去厨房拿饭食,就是在这里叫厨房的人透过窗格塞馒头包子过来,放在屋里火盆上烤热了吃。不过这法子只能用来传递些小件的点心吃食,碗碟盘子什么的一个都塞不过来。太太听说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底下人别把这花窗给弄坏了,她就由得他们去。”

谢慕林想了想:“将来我们想跟厨房点菜,也不必走那么远了,在这里传话多方便呀,等厨房差不多做好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再派人去拿,既省事省力,也能节约时间。若是食盒保温效果好,说不定拿回来时,饭菜还是温的呢。”

翠蕉听了,顿时笑眯了眼:“我就知道姑娘一向最体恤我们的!那我们也就厚着脸皮偷几回懒啦!”青橙也在旁露出欢喜的表情。别说是在冬天了,哪怕是天气暖和的季节,能少跑些腿,小丫头们也是乐意的。

谢慕林带着两个丫头继续往外走。这次她是要去大姐谢映慧的院子。

虽说她的院子稍稍闭塞些,不过真正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其实也还好。谢映容的院子另一头,挨着厨房院子与仆役们居住的地方,虽然是在清早,却已经清晰地传来了人声动静,透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但又隔着一段距离,不会显得太喧嚣,倒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味。而东夹道西边,她们姐妹们院子的对面,则是长辈住的院落,此时也有动静传来,透过围墙上的雕花窗,隐约可见对面院子里的人影。

若这里不是不可私自改造的官邸,而是谢家私宅,在这面墙上开个门洞,通往长辈院,其实位置非常方便,半点都不闭塞。

谢慕林走进了谢映慧的院子。她院子里的人全都起来了,扫地的扫地,烧水的烧水,也有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绿绮手下的小丫头打起棉帘,将谢慕林迎进屋,后者在外间没看到谢映慧,便听到自家大姐在暖阁里传出了声音:“我在里屋呢,你快过来。”

谢慕林进了暖阁,才发现谢映慧穿着家常锦袄,自盘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一张宽大的炕桌,上头是吃得差不多的早饭,旁边还摆了一些书册模样的东西。炕桌的另一头只留下勉强能坐一个人的空位,其他空间都被各种镜匣、锦盒之类的东西占满了。

谢慕林诧异地在谢映慧对面坐下:“大姐这是在收拾东西吗?怎么一大早就忙活起来了?”

谢映慧脸微微一红,瞥了她一眼,含糊地说:“早晚都要收拾的,这会子闲着也是闲着。”其实是因为想到她已经跟黄岩定了婚,担心过些日子就要见未来婆母了,首饰衣裳什么的,当然要早早准备好,免得到时候给未来婆母留下不好的印象。但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跟妹妹直说?尤其是二妹的性子,定然会忍不住打趣她的。

谢慕林也没多想,见她早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把自己今日上午的计划告诉大姐,问她要不要一块儿来:“大姐不想瞧瞧什刹海的冬景吗?”

“不想。”谢映慧兴趣缺缺地缩了缩脖子,“我早起出门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受不了了。一杯滚烫的茶,一会儿的功夫就冷透了,这北平城的冬天比京城和湖阴县都可怕太多!我在这屋里待得好好的,炕烧得正热,茶水点心一点儿不缺,我想干什么都可以。父亲上了衙门办差,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家,太太也说我们可以到午饭时再去前头,那我又何必出门吹西北风去?暖暖和和地在屋里待着不好么?我还有这么多行李没收拾呢。园子就放在那里,什刹海也不会跑,等天儿暖和了我再去看也不迟。”

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谢大小姐表示,她就宅在屋里了,连院子都不想出,更别说是院子外头更冷的地儿了。

谢慕林无奈,只得放弃劝说她了,陪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大姐不肯跟她做伴,她只能找可爱的小妹谢映芬去。

谁知谢慕林才走到谢映芬的院子门口,便看到她从北过道的路口转了进来,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在生气,连走路的步子都重了几分。谢慕林惊讶地迎了上去:“四妹妹这是从外头回来?好早呀!”

谢映芬见到她,脚下一顿,脸上怒容瞬间消失了,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向她行了一礼:“二姐姐,早上好。我才从四弟院子回来呢。我们初来乍到的,又是头一回住这北边的四合院,昨儿晚上这么冷,半夜里还下雪了,我担心四弟不习惯,早上起来就特地过去瞧了瞧。”

“那四弟还好吧?”谢慕林打量了谢映芬身上的穿戴几眼,“你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是谁惹着你了?”

谢映芬忿忿地说:“还能有谁?姨娘呗!住进了这深宅大院里,姨娘轻易出不去,总算收了心,开始关心自己的亲骨肉了。可她关心得不得法。明明二伯祖母早在南边时就说过,睡火炕时不必盖太厚的被子,免得热过头。姨娘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没把二伯祖母的话放在心上,竟然还特地嘱咐丫头给四弟盖厚被子,说是别着了凉。四弟院子里的妈妈劝她,她还嫌人家不识礼数,多嘴多舌,被那位妈妈呛了回去,她又抱怨起太太心肠太软,不会管教下人了!可四弟孝顺,照着她的话去做,却热出了一身汗,觉也没睡好。刚刚我过去时,他还咳嗽了几声呢,也不知道是因为出汗吹了风被冷着了,还是热出来的毛病。一会儿只能去求太太,请位大夫来给四弟看一看了。”

兄弟姐妹们齐齐操心,好不容易保得小弟谢涵之入秋以来没再生病过,因为宛琴姨娘几句话,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破了功。谢四姑娘一肚子气,哪里高兴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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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 新幕

谢慕林便放弃原本要直接去正院的计划,拐进了小弟的院子去探望谢涵之。

谢映芬要跟上来,被谢慕林劝住了,指着她脚上的绣花鞋道:“你这是匆匆找了双鞋子穿上就出来了吧?这样的天气,半夜里才下了雪,你穿成这样出门,不觉得脚上冷得慌吗?快回去用热水泡泡脚,再换上干净的厚棉袜。我知道我娘给大家都准备了在北平适用的冬衣,肯定少不了羊皮靴什么的,我现在穿的就是新靴。你换上自己那双,再出门也不迟。否则,四弟的病还没好,只怕你也要倒下了。”

谢映芬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其实是夹了棉的,在南边算是很暖和的冬鞋了,但现在她穿着确实很难受,她都觉得自己的双脚快冻僵了,不过是凭着胸中一股气转移了注意力,才能行走如常罢了。她早起后惦记着弟弟在北平睡的第一个晚上,不知道他能不能习惯,没想太多就跑出来了,连个丫头都没带,如今想起来,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便乖乖听了自家二姐的劝告,回院去泡脚换鞋了。

谢慕林去瞧了谢涵之。谢涵之脸上犹带着几分红晕,时不时低低地咳两声,看到二姐出现,也不好意思得很,躺在炕上,拿被子遮了下半张脸,小声说:“我没什么大碍的,就是咳嗽两句,歇一歇就好了。我真的没有冻着,身上还暖烘烘的,一点儿都不冷。”

谢慕林试了试他的手心,确实不冷,还有些热呢。

他的丫头小萤向谢慕林禀报说:“四少爷昨儿晚上本来并不觉得冷,可姨娘特地过来嘱咐,要给他换厚棉被,我们就听了。院子里的石妈妈说,被褥不必盖得太厚,睡着炕呢,万一热出一身汗,叫风吹了反而容易生病。姨娘觉得石妈妈没道理,就算是睡着炕,也不过跟汤婆子、熏炉什么的烘热了被窝一般,能热到哪里去?况且就算是热的,也不过是热着背上罢了,身上还是需要盖被子的,否则半边冷半边热,同样会着凉。石妈妈说姨娘这话没道理得很,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姨娘反骂了回去,说石妈妈多嘴无礼,冒犯主家,要禀了太太把她赶出去,又说太太……”

“小萤!”谢涵之忽然打断了小萤的话,“姨娘是不熟悉火炕,又不知道石妈妈是好心,才会吵起来的。二姐特地来看我,你跟她说明白我没什么大碍就好,何必多言这些有的没的?”

小萤便闭了嘴。

谢慕林含笑看了谢涵之一眼:“你这是怕我知道了琴姨娘说的冒犯我娘的话,会生气?方才我已经见过你姐姐,她什么都告诉我了。你放心,琴姨娘的想法我心里清楚,不会误会的。倒是你现在的情况,我觉得与其说是冷着了,倒不如说,更象是上了火。但以防万一,还是请个可靠的大夫来诊诊脉吧。你就别推辞了。你的身体一向比旁人弱些,如今又是冬天,你初来乍到的,也不知会不会水土不服,有什么小病小痛就要及早医治,免得拖拖拉拉的,酿成大病,不但你自己受罪更多,家里人也要跟着担心,何必呢?”

谢涵之这才不提婉拒的话了,只是仍旧满脸羞愧:“姨娘是糊涂了,总想回到过去的日子……二姐别跟她一般见识。”

谢慕林当然不会跟宛琴一般见识,这不过是小事,还有大事等着宛琴做决断呢。

她又嘱咐了小弟几句,命小萤等丫头把他照看好了,午饭时不必勉强自己出门,要以养病为先,方才出了屋子。

这时候,她提前派出去的翠蕉已经跟那位石妈妈搭过话了,向对方道了谢,给了赏。翠蕉见她出来,便跟石妈妈打了声招呼,向她跑过来。石妈妈远远地朝她行了个礼,面上带着欢喜的笑容,没有半点怨气。

前往正院的路上,翠蕉便告诉谢慕林:“这位石妈妈并不是咱们家的人,是老爷太太从外头雇来的,原是这北平城里的坐地户,家住西直门内的口袋胡同,儿子是个货郎,家境倒也过得去。象她这样到官邸来做工的婆婆妈妈们不少,做的活不辛苦,还能贴补一下家用。但她们不是奴仆身,还是良民,所以各家主人轻易打骂不得。从前出过人命,主家还得丢官坐牢呢!所以各家大人太太们都是客客气气地,只让她们做些不用近身的活计。因外地来的官员带到任上的下人不多,她们还是很帮得上忙的。

“这位石妈妈干这活已经有十来年了,自打她儿子媳妇生的孩子满了周岁,她就出来干了,前前后后换了三四家,家家都说她好的,做事麻利,又是个热心肠,而且很守规矩,绝不会胡乱打探些有的没的,心性也正派,不会贪图些不该拿的钱。就因为她有这样的名声,太太才会特地把她安排在四少爷这里,想借着她是个沉稳知事的老人,在饮食起居上多提点一下四少爷。”

谢慕林点头:“我娘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琴姨娘还是习惯了从前在南边豪门大户里的作派,不把下人放在心上。”可她本人明明也只是奴婢出身罢了,哪儿来这么多的优越感?

还有一点,谢慕林想不明白:“琴姨娘从前不是跟着我爹在山东任上待过几年吗?难道开州不用火炕?”

这种事翠蕉怎么可能答得上来?谢慕林也没指望她能给出一个答案,眼见着正院到了,三人便转头拐进了门洞里。

文氏见女儿穿了新衣过来,非常高兴,忙招呼她上炕。

谢慕林脱了羊皮小靴上了炕,见文氏面前的炕桌上摆了许多账册,也不多言,先把谢涵之可能生了病的事说了。文氏连忙吩咐丫头们:“快去把刘先生请过去给四少爷看一看。我记得今儿刘先生没有跟着老爷上衙。”丫头们应声去了。

谢慕林有些好奇:“这位刘先生是附近的大夫吗?”

文氏笑着摇头:“是你爹爹到了北平后,才请来家的一位幕客,原是北平本地老户,对这北平城内外的风俗人事最是熟悉不过,有他帮忙,你爹爹平日里办公,少了许多麻烦呢!刘先生家中先人曾经做过燕王府的府医,他也从小跟着学了些,疑难杂症不成,小病小痛却是能医得来的。如今咱们家里的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请刘先生帮着开方。刘先生跟成先生、莫先生一样,就住在这府里,请他过来,也比上外头请大夫便宜些。”

谢慕林眨了眨眼:“他们住在府中哪里?咱们家这座官邸,到底有多大呀?”

第八百四十四章 奖励

谢璞这座官邸有多大?按照文氏的说法,谢慕林走过、见过的部分,其实差不多只有一半而已。

她没去过的部分,包括前院北边的客院,南边的外院,东边的花园,还有东南角的仆役居所与车马棚,都是占地颇广的地方,其中又以花园最大,可不得占上整个官邸的一半地界吗?

客院没什么好说的,前院的花厅以北,就有一扇小门可通。昨天晚上,谢慕林借着灯笼光,隐约也能瞧见一点。只是客院如今无住客,所以门是锁上的,差不多十天半月的,文氏会打发人过去打扫一番。此次谢家众人北上,因为预备着二房的杨淳可能不会选择与表兄弟们同住,所以文氏也事先命人把客院打扫干净了。由于杨淳去了谢谨之的院子,客院眼下仍是空置。

南边的外院占地就大得多了。从前头大门进来,谢慕林一行昨晚是走向了左手边的门洞,另一边隐约能看见一条挂了许多灯笼的走廊,其实那便是外院了。外院是个三进的院子,第一进有门房、茶房以及幕僚们用的小书房,还有几间空屋,是预备谢璞在北平本地请来的几位幕僚、文书有时候工作晚了,来不及赶回家去时,可以直接歇在上司家中。其中那位通晓医术的本地通刘勉刘先生,就长期占了一间屋子,只在休沐日时会返回自家私宅去住。谢璞从江南带来的成安山、莫燕客两位幕友,则安排在外院的后头两进院子里,一人一进,正好够他们带着家眷齐住。

仆役们住的地方与车马棚什么的,也没什么好说的。那里离谢慕林的院子其实并不远,只是有高墙阻隔,她也看不见那边的情形罢了。倒是花园,令她颇感兴趣。

谢慕林便问文氏:“今天要是没什么事,我能不能到花园里走走?我听翠蕉说,那里的假山上可以看到什刹海的景色,我好奇是什么模样的。”

文氏忙道:“你若想看看花园,沿着游廊逛逛就可以了。那游廊几乎是绕着园子建的,几十年前有位出身富贵的布政参政,还自掏腰包给整条游廊装了玻璃窗子,秋冬时节沿廊赏景,可以不惧雨雪,我也不怕你会被风吹着。我看你在家书上说,时常在家里催着兄弟姐妹们多走路,锻练腿脚,连杜老爷子都说这么做对身体有好处,便也催着老爷闲时常去走走。我还陪着他走呢,果然觉得腿脚有力气了许多,身体也好了,生病的次数大为减少。因此,你若只是去园子里赏景,我是不会拦你的。可山上不一样,那亭子没遮没挡的,夏天还格外风大凉快些呢,更何况是冬天?前儿一个婆子上去打扫,差点儿叫风给吹僵了。你这小身板,哪里受得了?!”

谢慕林小声嘟囔:“穿厚些也不行吗?我这不是换上了一身新衣?方才一路走来,暖和极了,半点都不觉得风冷。”

文氏不肯答应。事关女儿身体健康,她是断不可能轻易通融的,反而劝谢慕林:“过几日天气晴好些,又不再刮风了,你再穿厚实些,登上去看一看也行。昨儿雪小,连地面都没盖住,湖面也没结冰,你这会子去了,也不过是看到灰蒙蒙的湖景,还可能会有雾气在水面上弥漫,未必能看得清楚,有什么意思?”

这话倒有些道理。谢慕林想了想,也不多坚持,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真有人给花园里的游廊装玻璃窗呀?那花费不小吧?不是说,不能改动这宅子里的建筑吗?”

文氏笑道:“那位参政大人出身不凡,还是皇亲国戚,到北平来不过就是镀个金罢了。他要花钱给游廊装玻璃窗,谁又能拦得住他?况且他也没对游廊作大改动,燕王府都不吭声,还给他的玻璃窗打了八折,旁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横竖等他三年任满,他就走人,那玻璃窗还不是便宜了后任们?”

谢慕林听得好笑:“居然是这样?玻璃窗的生意是燕王府的产业吗?那条游廊很长吧?需要的玻璃肯定少不了,燕王府当然不会拒绝这么大的订单了。”

文氏叹道:“如今在北平地界上,还能做玻璃生意的,也就只有燕王府了。从前倒是有前头某位燕王妃的亲戚在外头开玻璃作坊,跟王府抢生意的,没撑多久就倒闭了。哪怕是他家卖的玻璃更便宜些,这北平的官民百姓,也依然更信任燕王府的招牌。”

谢慕林想了想:“娘,玻璃产业既是燕王府所有,那水泥呢?这边用水泥多吗?”

文氏说:“官府修路还是有用它的,这北边跟南边不一样,并不避讳用水泥,只是材料比较麻烦。老爷看了你从老家写来的信,得知还有其他的土法水泥方子,便也献给了燕王爷。如今北平地界上有好几个水泥方子同时在用,比从前方便多了。”她对女儿笑了笑,“这是你的功劳。老爷说了一定要奖励你的,只是一直没拿出东西来,只说等你到了北平就知道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也不知道老爷还记不记得。回头你可以跟老爷撒撒娇,向他讨要这份奖励。”

谢慕林顿时来了兴趣:“会是什么呀?爹爹有没有告诉过娘?”

文氏摇头:“想必是些书本文具,又或是首饰衣料之类的吧?你一个女孩儿,还能奖励你什么东西?”

如果只是这些东西,谢慕林就不大以为意了,摆摆手,看向炕桌上的账册:“娘这是在盘账吗?”

文氏道:“如今家里人口多了许多,又将到年关了,得算一算年下的花费。需要采买的东西不少呢,得心里有个数才行,不能事到临头了,再慌里慌张的,漏了这个漏那个,没得添乱。再有,你嗣祖母回了老家,少不得要去拜祭先人、走走亲戚,这亲戚间往来的礼数,该送什么礼,也得好生筹谋一番呢。若我不事先想清楚,回头你嗣祖母问起,我一问三不知的,也太无用了些。”

谢慕林见是正经事,忙道:“我很多事都不太懂,但帮着算账还是没问题的。娘,我帮你吧?”

“好呀。”文氏笑道,“你算账素来最精了。有你帮忙,我也能快些把这账算清,回头也可以早些去见两位老太太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赔礼

谢慕林陪文氏算了账。她原本就有心算的技能,这几年在湖阴老家主持中馈,锻练得多了,越发算得快了,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文氏的账给算了个清楚明白,令文氏大大松了口气,还十分惊喜。

喜上加喜的是,刘勉那边打发人过来回话,他已经去看过谢涵之,把过脉了,说是不妨事,只是小毛病而已,开了张方,喝两剂药就好了,只是往后在生活上需要小心些,怕冷可以穿厚点,炕不必烧得太热,被褥的厚薄也是适度就好,要是在屋里待得太暖和了,出门猛一吹冷风,更容易生病。最重要的是,出了汗必须马上换衣裳,不能就这么湿答答地闷一个晚上。刘先生也提到,谢涵之应该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平日就该好生保养,慢慢地用食补把身体底子补起来,而不是动不动就靠喝药。他在这方面并不是很擅长,但认得北平城里两位擅长此道的大夫,也把名字说了,让东主自己决定要给四少爷请哪一位。

文氏仔细听了回话,一一记下,打赏了传话的人,又让人备一份厚厚的谢礼,给刘勉送去,还吩咐厨房今日给他加菜。过后,她就派身边的大丫头,把刘先生嘱咐的话全都告诉宛琴了,让宛琴去照看儿子,顺道给石妈妈赔礼道歉兼道谢。

宛琴低着头从耳房那边过来给文氏磕头道谢,满脸的窘迫与羞耻,还吞吞吐吐地想求文氏放过她,别让她给一个仆妇赔礼,那样太丢脸了。

若是从前的文氏,说不定就应了,但她这两三年在北平做参政太太,见的世面多了,又长年主持中馈,已渐渐养出了威仪,竟半点不为所动:“原就是你的不是,石妈妈好心告诉你,你不领情不说,反而还骂了人家,怎能不赔这个礼?我知道石妈妈在好几位大人家里做过事,都是侍候小主子的,一向十分精心,家家主母都夸她,因此我才会特地把她安排在涵之院子里,只盼着她能时时提点涵之。

“涵之从小儿在江南长大,初到北平,肯定有很多不习惯、不懂得的地方,有位积年的老人家从旁提点,我们做大人的也能少操些心了。如今涵之待石妈妈很是客气守礼,你做姨娘的却还不如他一个孩子懂事。你不为自己犯过的错赔礼,难道还指望石妈妈今后能象从前一样,对涵之尽心尽力?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也要放下这个脸面。”

宛琴涨红了脸,不情不愿地去了儿子的院子。据小萤事后回报,她确实跟石妈妈赔不是了,就是说话声音小了些,脸上的表情也不大真诚。但由于谢涵之与谢映芬、谢慕林都先后安抚过石妈妈,后者得了体面也得了实惠,才懒得跟宛琴一个拎不清的小小姨娘一般见识,抬抬眼皮子就接受了她那虚应的赔礼,然后自去做事了。她如此爽利,倒反而把宛琴气得够呛,偏又没处发火,只能在儿子面前抱怨。谢涵之那边吃了药,歪头睡着了,谢映芬赶来看弟弟,嫌生母吵闹,又直接把宛琴怼了出去。宛琴只能灰溜溜地离了儿女们的地方,回到自个儿的小耳房里发呆。

这都是后话。

在宛琴告退后,谢慕林还问了文氏一个问题:“琴姨娘不是跟着爹爹在山东任上待过几年吗?应该用过火炕吧?怎么我瞧她好象很多常识都不太清楚似的?”

文氏叹道:“也是因缘巧合,前任的开州知府太太听说出身富贵,又是南边人,睡不惯大炕,就在府衙后衙加建了火墙。因此,老爷在开州那三年,后院冬天就没为取暖犯过愁,琴姨娘没有睡过炕也就不出奇了。不过,老爷若是宿在前衙,又或是巡视各处夜里住驿站、民居什么的,肯定是要睡炕的。”

简而言之,就是谢璞有经验,但宛琴没有,遇事也就想当然了。

谢慕林啧啧两声:“可惜,这北平的官邸是没有火墙的,只有火炕,琴姨娘也只能重新适应了。”

闲话少提。算完了账,文氏处理了一些家务事,便带着谢慕林去了后头的长辈院。母女俩先是去见了宋氏与谢梅珺。宋氏母女俩都睡得挺不错的,早起精精神神、胃口大开地吃了一顿北平风味的早饭,还把院子里侍候的粗使婆子叫进屋来聊了一小会儿天。据说那两个婆子也都是昌平人士,只是或嫁到北平城,或随儿女搬进北平城来罢了。宋氏问起自己老家的情况,她们也能答得上几句,令宋氏母女颇为惊喜。

文氏与谢慕林过去了,宋氏与她们聊了两句,便让她们去见谢老太太:“我这里聊得正高兴呢,你们在此,倒叫两位老姐姐不自在了。你们且去,我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万事还有梅珺在呢。”谢梅珺在旁笑着点头。

文氏于是便恭敬地行礼,告退出来,谢慕林本想再去瞧瞧杨沅,却被母亲拉着进了南边的半个小院。

谢老太太这时候已经起来了,也吃过了早饭,正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抱着个手炉生闷气呢。见了文氏与谢慕林来,她也没有好脸,讽刺地说:“哟,三品官太太不是一向最知书达礼的么?怎的如今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忘了?晨昏晨昏,这会子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吧?!你这会子才来请安,是哪一家的规矩呀?!”

文氏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想让婆婆们多睡一会儿,才故意来晚了的,没想到却被误会了。她想要向谢老太太解释清楚,却被女儿抢先了一步:“老太太这话就说得过了,我娘还不是想着您昨儿舟车劳顿,想让您多睡一会儿吗?要是您不乐意,大不了以后我娘一大早就过来向您请安问好。万一扰着您安睡,您可不能生气啊!”

谢老太太冲谢慕林翻了个白眼:“我怕什么?她还能真扰了我不成?若是来得早了,大不了在外头等到我睁眼为止!”

谢慕林抬袖掩口笑了一声:“老太太真会说笑,我娘过来请安,固然是礼数,可她又不是只来您这一处。北边嗣祖母那儿,她也是要去请安的。要是在您这儿耽搁了,岂不是对嗣祖母太过失礼?要么……我娘先去了北边问安,再到您这儿来?”

“放屁!”谢老太太顿时不干了,“我才是你老子的亲娘,你娘要请安也是先来给我请,凭什么叫二房抢先?!就让姓宋的等去!”

“那可就麻烦了。”谢慕林叹了口气,“爹爹出门前可是嘱咐过的,我娘也只是照办罢了。要是您不同意,不如今晚咱们再问问爹的意思?”

谢老太太张张口又不情不愿地扁了扁嘴:“罢了,我也不是那么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你爹公务繁忙,何必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他?”事情真到了儿子手里,只怕结果不会如她所愿,反而还招了儿子的埋怨,何必呢?

谢老太太憋屈地泄了这口气。谢慕林暗暗偷笑,看向这会子才有些醒过神来的文氏,朝她眨了眨眼。

第八百四十六章 消停

谢老太太虽然不骂人了,可她还是想要换个地方住,或者让二房的妯娌宋氏换个地方住,免得她和对方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碍眼。

当然,私心里她更希望宋氏搬走,这样她独占一整个长辈院,便是真真切切的老封君,可以在这座官邸里作威作福了。

对此谢慕林只是笑而不语,文氏则面露难色:“这是老爷定下的,我哪里敢做主更改?更何况这宅子里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院子可以安置嗣婆婆与梅珺母女了,总不能让她们住到外院的客房去。老爷这些年一直没瞒着外人,他嗣母也是北平人士这一点,好几回还是靠着这句话,得了北平城里好些世家大户的支持,成功推行了几件大事,避开了许多麻烦的。这会子人人都看见二老太太被老爷从码头上接回家中,倘若把人安排到客房去,岂不是不把人当亲长,而是当成了外客?只怕二老太太今日搬过去,明儿这北平城里就要流言纷起,叫人疑心老爷不孝了。眼下老爷正谋升迁呢,家里人帮不上他什么忙,也就罢了,怎么好拖他的后腿?”

谢老太太板着脸抱怨:“这种事他往外说做什么?要显摆自个儿的孝心,也该往我头上显摆,与她姓宋的什么相干?!”

谢慕林在旁笑笑:“老太太这话说得不通。爹爹显摆自个儿是嗣祖母的嗣子,自然是因为嗣祖母是北平望族之后,可以借宋家的人脉行事呀。显摆你有什么用?这北平百姓又不认得你是谁。”

谢老太太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非得占点嘴上便宜罢了,偏偏谢慕林又不肯让她占。她只得气冲冲地瞪向文氏:“阿璞要谋升迁?是什么时候的事?要升什么官?怎么先前没听你们提过?!”

文氏忙道:“此前并没有消息,我们上哪儿提去?眼下也是因为有一位老大人年纪老迈,身上不大好了,恐怕要告老致仕,老爷才起了心思。但这事儿八字都不敢说有一撇了,老太太也别往外嚷嚷去,免得叫那家人听见了说闲话。如今官邸都是在一处的,布政使司的官员彼此都是邻居,家里又有许多外头雇来的婆子仆妇,您老人家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谢老太太又问:“这事儿若是成了,阿璞会升几品?做什么官?”

文氏犹豫了一下:“这说来复杂,您未必弄得明白,反正老爷若是事成,不止升一级就是了。”

虽然儿媳不肯给准话,但谢老太太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心里自然知道不止升一级是什么意思。儿子谢璞眼下只是从三品,若是升两级,那便是从二品,若是升三级,那就是正二品。不管怎么升,都起码是个二品官,那可是妥妥的高官了!只是不知是布政使还是巡抚?但不管是什么官,在这北平地界上,除了燕王府,还有几个人能压在他头上?而她是他的娘,除了燕王妃,又有几个诰命身份比她更高?

谢老太太心中一阵兴奋,只要儿子的升迁能给她带来更显赫的身份地位,忍受一时的不便,她还是能接受的。

于是她便对文氏与谢慕林道:“也罢,若是我儿能顺利升官,我便跟姓宋的做几日邻居又如何?虽然我看她膈应,但她看我也不见得有多欢喜。有我在一日,她便抢不走阿璞这个儿子,也没法在这宅子里做高高在上的老封君。我怕她怎的?!”

只要谢老太太消停些,别生事,她说什么,文氏与谢慕林都会笑着点头称是的。文氏暗自庆幸之余,不会多言;谢慕林则笑眯眯地说了句俏皮话:“老太太也不必生气,反正北平的冬天太冷,你是南边人,一点儿都适应不了,不出门是为了保养身体,才不是怕了谁呢!”

“谁说我怕了她?!”谢老太太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是怕冷才不出去的!没错!回头跟你老子说一声,叫他多多来看我,别叫我到前头吃饭了。我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这北方的严寒,这个冬天我就不出门了!他想见我,就自个儿过来,不许他先到二房那边去!”

于是,这天的午饭,谢老太太借口怕冷没有出现,谢璞忙于公务在燕王府与同僚、下属们一块儿用了,谢涵之身体不适还在埋头大睡,因此,是由文氏与宋氏、谢梅珺三位长辈带着谢杨两家的其他孩子们一道用的。所在人跑到前院花厅去,在大炕上围坐了两桌,暖暖和和,亲亲热热,把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

吃饭期间,外院那里听说了消息的成安山与莫燕客两位先生的娘子都送了自家做的拿手菜来,给谢家的家宴添了两道美味。两位先生都是江南人士,送来的菜色都是谢家众人熟悉的家乡味道,大家还吃得挺开心的。文氏也命人送了两道干净没动过的菜去给两位娘子。看得出来,这种主宾互动,是这座官邸里的日常。

文氏还跟宋氏说,若是想要找人聊天,请这两位娘子过去相陪也行的。两位都有在北平和江南生活的经验,平素观其言行,也是知书达礼、性情文雅的女眷,其中一位的娘家父兄亦与竹山书院有渊缘,应该能跟宋氏、谢梅珺聊得来。北平冬日寒冷无趣,家常围炉闲话做针线,就是最常见的消遣方式。这两位娘子正好都住在官邸里,来往还更便捷些。

宋氏有几分心动,便道:“改日得闲了再请二位娘子过来喝茶吧。这几日我们都还有行李要收拾,又要打听老家亲戚的消息,只怕不得空。”

文氏点头:“那就让两位娘子过些时候再来。不过她们可能会先来请个安,您就跟她们聊几句好了。若是觉得麻烦,只管端茶送客,我让人领着她们往老太太那儿去。两位娘子都是和善明白人,不会见怪的。”只不过,这两位娘子都是斯文正派类型的,聊的话题可能不大合谢老太太的口味。

宋氏笑而不语:“那就让她们来吧。三弟妹那儿横竖也是无聊,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总比成日跟身边的丫头婆子说旁人是非强些。若是三弟妹借着闲聊,能早日弄清楚北平城里的风土人情,明年开春后与外人往来时少犯些忌讳,玉和和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文氏苦笑。宋氏永远都明白他们夫妻烦恼的是什么,永远都这么温柔慈和体恤。谢老太太若哪日能学得宋氏的一半,他们夫妻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第八百四十七章 登高

一顿快快乐乐的午餐结束了。虽然谢璞与谢涵之未能加入,是件憾事,但没有谢老太太搅局,席间的气氛一直很好,又算得上是件幸事了。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到二门内。宋氏年纪大了,必要午睡,谢梅珺便扶着她回了院子。杨沅却跑去跟谢映芬一处玩耍了。只是谢映芬担心弟弟,还得跑谢涵之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去。谢映容被身边两个丫头催着劝着,哪儿都没能去,只得继续回屋发呆。谢映慧倒是觉得午饭有些撑了,见谢慕林与几位兄弟讨论着要去花园里瞧瞧,便也生出了几分兴趣。她不是想去登高望远,纯粹是听说园中有带玻璃窗的长廊,可以不惧风雪寒冷散步,便也想去看一看。

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来到了花园门口。

这里紧挨着谢涵之的院子,众人走近时,想着小弟这会子怕是还在睡觉,便刻意压低了声音。马路遥之妻笑着在前头领路,花园门没上锁,她先跟园门处守卫的婆子说了几句话,便请了众位少爷小姐们进园。谢慕林等人连忙好奇地鱼贯而入。

这处园子,园门并不算宽敞,就是普普通通的两扇门,进去后正前方便是一面影壁,上头雕有花草图案,做工还算精致,只是有些年岁了,墙角处还带有斑驳污迹,不大显得出这雕塑的精美来。

影壁遮挡了前方园中的景致,但左右两端却有抄手游廊的入口。真的,两边都有。这原是非常典型的北平抄手游廊建筑,只是那位加装了玻璃窗的布政参政大人,不知请了哪里的匠人来做活,竟在这游廊的美人靠外又加建了一堵木墙,再在木墙上装雕花木窗,窗上镶玻璃。说实话,做工还是很精湛的,只是多少有些遮挡视线,而且一面面玻璃窗打扫起来颇为费事。谢慕林走进长廊中,看着这单面的玻璃窗,觉得这项设计只在冬天或雨天赏景时能派上大用场,其他时候真的有些碍事。

但也多亏有这些玻璃窗,遮挡了外部的风雨侵袭,长廊中打扫得颇为干净,不见有什么泥水雨雪印迹。这园中本有一对老园丁夫妇长期驻守,负责照顾园中的花木,十天半月的也会有仆妇前来打扫——当然,若是主人家需要待客,那定会事先再派人来做仔细的清扫工作的——因此人们走在廊中,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大概老园丁夫妇经常会开窗通风,所以游廊中并不憋闷,还有一种淡淡的熏香气味,似乎是祛湿驱虫用的。

谢慕林走了几步,看一看窗外的景致,觉得这里确实是个冬天锻练身体的好地方。这一圈游廊都走下来,除去非平地的部分,也差不多有个二百米,一个来回差不多就是个标准体育场田径跑道的距离了。每天在这里走上几圈,还怕几个兄弟姐妹身体健壮不起来吗?

谢璞形容这园子“不怎么样”,这话说得也不算有错。这个园子对比桂园与湖阴老家谢家大宅里的花园,确实平庸了些,甚至称不上有什么设计。这就是在一个长方型地界上修起来的园子,正面对着的假山,也不是用湖石叠起来的,似乎是用了一部分的灰白色大石头,还有普通的泥土堆积而成。据翠蕉说,有传闻是挖水池子时挖出来的土。

这样一座假山,规规矩矩的,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读书人歌颂赞美的特别形状,也没有什么曲径通幽的设计,更别说是山腹中藏密室的神秘了。它就是一座普通的假山,差不多有五六米高,目的就是为了给上头那座六角小亭做垫脚石的。从平地到小亭之间,抄手游廊也沿山势渐起,变成了一条爬山廊——同样加装了玻璃窗。

假山上点缀着些花花草草和藤蔓植物,不过在眼下这个季节里,更象是什么枯藤杂草。山下有一个水池子,是那种比较死板的不规则椭圆形,连接着右手边的一座竹舍,竹舍前有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头摆放了石桌石椅,竹舍后则种了不少竹子。这算是一处可以品茶待客的地方——当然,不是在冬天,那样会冷死人的。

从正门进来时,右手边的游廊有通向另一处轩堂,地方比这处竹舍要宽敞不少,是个规规矩矩的亭轩建筑,面前有水道与山下的水池子相连,引了外头什刹海的湖水进来,并非死水,还在水道上意思意思地加盖了一座小石拱桥。那一片建筑物加上这处假山下的竹舍,便是这座花园里象点样子的待客之所了,也是园中唯二的大型建筑组。

除此之外,那些分散在各处的花圃、竹林、菜地之类的,就没什么好说的。花园东北角上有一处后门,可以通向什刹海边的小码头,不过那门一年四季几乎都是锁上了。倒是别家官邸里的少爷小姐们,有听闻会从花园的后门出去,在什刹海上坐船游玩。谢家从前没什么孩子干这种事,当家的谢璞与文氏夫妇都不是爱玩的性子,自然用不上这个出口。至于以后,就要看谢家兄弟姐妹们的心意了。

后门附近便有几间小屋,那是老园丁夫妇的住处。而在花园的南边,也有通向车马棚与仆役住所的小门,一般都是锁上的。老园丁夫妇若要从那里出园,还得叫门那边的守门婆子开门才行。不过因为园中有菜地,厨房的人偶尔也会进园去摘些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比从外头采买要便宜许多。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道在园中逛了一圈,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园子果然平常得很,若是自家往后有更好的地方,还是别在这里招呼什么知交好友了——有些跌份。大家都是见惯好园林的人,眼光比较高,这处园子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可以散步这一条,比较有用而已。

不过……

谢慕林抬头看向三弟谢徽之,他身体好,性子又跳脱,兄姐们的劝阻拦不住他雀跃的心,趁人不备间,他已经沿着爬山廊,跑到了假山顶上了。他站在亭子里,望向东边的景致,朝山下的兄姐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招手道:“你们快来看呀!这会子风一点儿都不大!看得好远呢!还可以看到紫禁城!”

谢慕林立时便生出了兴趣,也沿着爬山廊小跑了上去。谢显之、谢谨之随后跟上。谢映慧落在后头,跺了跺脚,把斗篷裹紧了些,也无奈地跟上了。

谢慕林出了爬山廊,迎面便感觉到一阵寒冷,但确实风不大。她走到亭中,站在三弟身边,朝东方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阳光从云层中散落下来,照射在远方那座静寂皇城的朱红城墙上,那种美丽,真真叫人说不出话来。

穿越了不知几百年,时隔数个寒暑,谢慕林竟然又见到了那座熟悉的紫禁城,仿佛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她眨了眨眼,两行泪不知不觉间,已滑落下来。

第八百四十八章 紫禁

当谢慕林登高远眺紫禁城的时候,萧瑞跟随在燕王身后,正走在紫禁城里。

他们刚刚去过奉先殿,祭拜了祖宗,顺便向祖宗禀明了萧瑞的“身世”,以及燕王打算将王位传给萧瑞的决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燕王便带着新出炉不久的儿子萧瑞,慢慢走在紫禁城中,向他介绍这座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主人的宫城。

紫禁城是由太宗皇帝朱标主持建造的,他将本来的燕王府全部拆了重建,建成什么样,什么格局,各处宫殿院落都该叫什么名字,甚至连哪里种树,种什么树,哪里的画壁该用什么图案……全都用明旨规定得清清楚楚,匠人们无人敢私自做改动,所以大体上,这座皇城是照着太宗皇帝的想法修成的。

紫禁城刚刚修完了主体,周边附属建筑还未建完的时候,太宗皇帝就忽然去世了。在那之前,他倒是曾来过北平巡视,却因为当时刚刚落成的乾清宫尚未完成内饰,他没有住进去,而是另择了行宫歇脚。在他去世之后,迁都一事不了了之,被出继为燕王的皇子虽然一心要完成他的遗愿,把紫禁城给完工了,可他已是藩王的身份,被新帝与太后盯得死紧,半点不敢越雷池,因此,他从来没有在紫禁城里住过一天。除了年节与祭祀时,他甚至不会踏进这座宫城半步。

他另外给自己建造了王府,是在尚未完工的紫禁城边上,与紫禁城相隔着一个太液池。那片空地原本是太宗皇帝打算用来建一处避暑行宫及度假别院的,但连地基都还没打呢,只是早早完成了百姓拆迁,预留出了位置而已。由于资金不太足,这位燕王给自己造的王府稍嫌简陋了些,只占到了空地的一半。但后任们手头相对宽裕,便陆陆续续地进行了扩建、改建,如今已经是一座非常宽敞肃穆的亲王府了。燕王府与紫禁城只隔着一个太液池,需要前往紫禁城祭祀皇家先人时,也比较方便。

到今天为止,紫禁城里从没有迎来过一位真正的主人。历史上倒是曾有过一位纨绔的燕王,觉得这般华美宏大的宫殿竟然无人入住,只有些负责打扫与维护的宫人太监能生活在里面,实在太过暴殄天物了,所以暗戳戳地借着祭祀的机会,找借口要皇城里住了一晚,还住到了乾清宫中本该为皇帝布置的卧室中去。不久之后,这个消息传到了宫中,不过三两月间,这位燕王就忽然暴毙了,皇室过继了一位皇子前来继承王位,完全无视了他虽无嫡子,却有亲生庶子的事实。对于他的死因,燕王府一脉都不多作评论,可之后历任燕王行事都更加谨慎了。

据说先帝还是燕王世子时所生的那位嫡长子,倒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在紫禁城里住过一晚,不过他不是宿在乾清宫,而是住在原本预留给储君所住的宫殿里。当时他还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子,先帝刚刚入京登极,娶了新后,对原配与嫡长子心存愧疚,对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作不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位燕王世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竞争对手们罗织罪名时,也把这一条给加了进去。先帝当时对这嫡长子的感情已经大不如前,还添了猜忌之心,没有阻止,于是这位燕王世子便被赐了白绫。因为有些事,若只是私下做了,还不算什么,可一旦公之于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燕王把这些旧事当作小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提醒他:“你今后继承了燕王之位,行事也要谨慎小心。无论将来是哪一位皇子继承了皇位,都与你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手足,没有多深的情份可言。你最好对新君多提防着些,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曾有微末之功,便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坐在皇位上的人,无论他曾经是你多么信任亲近的亲人,当他成为皇帝时起,你就不能再视他为从前的那个人了。”

这无疑是燕王的肺腑之言。萧瑞想起了皇帝还未成为储君就先挖了亲弟弟的墙角,勾搭了未来弟媳萧明珠,却坐视她被曹后害得一尸两命,也不曾为她主持过公道,直至曹家势大,威胁到了皇权,他才生出了铲除曹氏一族之心。若是皇帝对同胞亲弟——一个当时还为了他的富贵安荣而冒着性命之险上战场杀敌的亲手足——尚存一丝真心,都不该趁着弟弟出征之际,勾引了弟弟未过门的未婚妻。燕王早早就认清了这个皇兄的真面目,从来不心存妄想,所以他至今还好好地做着深受帝王宠信的燕王,手握北方大军兵权,权倾北方,却从来不用担心皇帝的猜忌。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燕王从来没有过儿子,早就默认了要过继皇子为嗣的缘故。

萧瑞看着燕王,想想自己的处境,非常郑重地表示:“儿子明白事情轻重,绝不会有任何违礼之举。无论将来继位的是哪一位皇子,都会全心全意辅佐他,效忠于他,不敢有半点异心!”

燕王笑了笑:“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严肃,只要你尽了本分,不会生出妄念就好。倘若将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帝王不是明君,却要你去做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你还要效忠于他,却弃朱家江山于不顾么?没有那个道理!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咱们大明江山。”

燕王笑了笑:“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严肃,只要你尽了本分,不会生出妄念就好。倘若将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帝王不是明君,却要你去做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你还要效忠于他,却弃朱家江山于不顾么?没有那个道理!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咱们大明江山。”

燕王笑了笑:“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严肃,只要你尽了本分,不会生出妄念就好。倘若将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帝王不是明君,却要你去做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你还要效忠于他,却弃朱家江山于不顾么?没有那个道理!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咱们大明江山。”

萧瑞若有所思、

第八百四十九章 家宴

等萧瑞跟在燕王身后,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回头看向那缓缓关上的宫城大门,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惆怅。

这座寂寞的宫城,如今已不复当年的华美光鲜,但依然高大巍然。可再雄伟的建筑,一直荒废下去,也早晚会有损毁的一天。难道它就永远都不可能迎来一位真正的主人了么?

如果说太宗皇帝决意迁都,因此耗费国力建起这座皇城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早死,而迁都之议也会被他的继承人废弃,以至于皇城空置的话,他那位被过继到燕王府的心爱皇子,拼尽全力完成生身父亲未建完的皇城,哪怕自己再没有多余的财力去建造一座象样的王府,也在所不惜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呢?他难道不会觉得,花费了那么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却只建成了一座不能住人的宫城,是件很浪费的事么?当年边关还未靖平,把钱花在保家卫国上,岂不是比花在完成紫禁城的建设上更有意义?

萧瑞理解不了这位先人的想法,他只知道,换了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的父亲是现任燕王朱晟,而非那位一时惊艳世人却死得不明不白,在史书上留下了无数争议的太宗皇帝朱标。他将来应该不会面临同样的处境,自然也不会有同样的烦恼。

紫禁城离燕王府很近,而且有私家用道相连接。马车很顺利地直达燕王府大门,萧瑞跟着燕王回到了新家中。

燕王妃岳云笙早就带着女儿永平郡主朱珮在王府里等候多时了,见他们父子总算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对燕王嗔道:“不是说,只带着瑞哥儿去拜祭祖宗而已么?怎么拖到这会子天快黑了才回来?你们再不见人影,我就要打发人去寻了!”

燕王微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温热擦手巾:“难得进一趟紫禁城,便带着重林去逛了一圈,也认认地方,免得将来他再进去时认不得路。一路上边逛边聊的,一时兴起,竟忘了时辰,是我的不是。王妃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燕王妃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见燕王赔不是,便也消了气,吩咐人立刻上菜,准备开饭了。

永平郡主拉着萧瑞的袖子问:“哥哥逛过紫禁城了,觉得怎么样?其实外人总说它怎么怎么雄伟,不过是见得少了,或是压根儿就没见过,才把它夸得这般了得罢了。我年年都能进去瞧几回,倒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不过就是多几间房子,围墙用的颜色红一些,屋顶还用了金瓦罢了。其他的,还不如咱们王府的屋子看起来整齐亮堂,通风透气呢。”

萧瑞笑着道:“也没那么糟,横竖我们又不在里头住,从外头看,紫禁城里的宫殿还是很庄严雄伟的,尤其是几处正殿,只怕比京城的宫城都要强些。”

“那倒是。”永平郡主道,“太宗皇帝亲自定的图稿,那时候国力又强,国库丰足,自然是不惜工本,把皇城往好里建的。京城那座皇宫,都用了几百年了,虽然时不时修修补补,但又哪里比得上太宗皇帝亲自督建的紫禁城呢?当年没迁都,真真是浪费了!”

“又胡说了。”燕王妃柔声制止了女儿的发言,“老祖宗们决定不迁都,自有他们的道理。你一个小辈,什么都不懂,胡乱议论些什么?也不怕你父王哥哥听了笑话。快过来坐下!方才你不是还嚷嚷着饿了么?怎么这会子又不催着开饭了?”

永平郡主嘻嘻一笑,跑回母亲身边坐下,萧瑞也随后跟了过去,一家四口围坐一席,准备用晚餐了。

这看起来和乐融融的家宴,萧瑞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姨娘李瑶枝。可如果这时候提出,要把姨娘请过来一道用餐,是不是……有些太煞风景了?姨娘不但不是父王的姬妾,还不日就要出家为尼了,似乎没什么道理出现在这等家宴的场合里。可她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将她抛到一边,他只与生父嫡母嫡妹坐在一处,又算是哪门子的团圆家宴呢?

萧瑞自暗自纠结着,燕王妃岳氏已经跟他说起了李姨娘的病情:“今儿让王府里的太医来给你姨娘诊过脉了,还请了一位北平城里颇有名声的神医来,都说她身体上的毛病只是小事,吃了药好生休养,一个月都不用就能调养过来,只是她身上的病好治,心上的病却麻烦……”她顿了一顿,“我看得出来,如今你就拿你义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还有仇人尚未授首这两件事吊着你姨娘,让她一直心存求生之念,人也能振作一些,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若是一直没法想开,等到仇人尽去,明珠夙愿得偿的那一天,她又还能靠什么支撑下去?”

萧瑞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已想尽办法去开解姨娘了,也求了古娘子帮着劝说,但是……姨娘就是一味认定了义母的事,好象她此生就是为了义母而活似的。哪怕是我这个儿子……在她心目中,也不如义母重要。”

燕王妃眼圈微红,有些哽咽着说:“她这是落下了心结……这些年她被困京城,实在是受太多委屈了!早知如此,我们当年离京时,就该把她一起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她便埋怨地看了燕王一眼:“偏你这样硬心肠,瑶枝说了不走,你就真的把她丢在了萧家,任由她和瑞哥儿被萧家人搓磨!”

燕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她拿定了主意,又说是为了孩子……”他顿了顿,扫了萧瑞一眼,含糊地道,“别再说当年的事了,事已至此,我们尽量想法子开解瑶枝便是,抱怨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萧瑞却有些惭愧,他知道这是因为姨娘李瑶枝当年骗了燕王,说他并非燕王之子,而是义母萧明珠为皇帝所生的长子之故。燕王不知道他的身世,便没有坚持把李瑶枝带回燕王府,这却不能算是燕王的错。李瑶枝的隐瞒才是其中关键。

燕王也不知是不是从萧瑞的表情变化上猜出了他的想法,怕他钻了牛角尖,连忙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啊,饭菜来了,咱们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燕王妃嗔怨着瞥了丈夫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反正如今李瑶枝和萧瑞都已经到了燕王府,将来就是一家人了。她自会好好安排这两人的生活,不会全指望丈夫这个粗心的男人的!

第八百五十章 东院

晚饭结束,侍女上来撤下了残席,又送上香茶,方才退了下去。

燕王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这是下头采买的新茶?我六月里得的那份茶叶倒是很好,我喝得很是顺口,一向喝得好好的,怎么今日倒换了别的?”

燕王妃道:“王爷不在家时,东院那位偶然过来小坐,喝了那茶,也觉得好,便把剩下的茶叶都给讨要了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老太妃才去了不到两年,正经论起来,她还能说自己尚未出孝呢。若是指责我们趁着老太妃没了,便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连点子茶叶都要抠门,传扬出去,又要引来议论纷纷。虽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也没有平白招惹是非的必要。”

燕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但随即便是一松:“罢了,叫人再去采买就是。我记得是谢璞送过来的。他家里的产业一向做惯南北杂货生意,年下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想必还有存货。实在没有,先向他订货,明年再买就是了。”

燕王妃应了,叫了侍女过来吩咐。眼下边境承平,北平城内无事不会宵禁,反正谢家官邸离燕王府也不算远,这会子派人过去,用不了多久,谢璞那边就能得信了。若是谢家人眼下手里就有存货,说不定明天一早,燕王就能喝上自己爱喝的茶了呢。

永平郡主对此早已见怪,并不在意,只是在侍女们都退出去后,才小声抱怨道:“东院那位也太贪心了些,明明是父王喜欢的茶叶,她想要,分一些去就是了,何必非得全都拿走,害得父王连口茶都喝不了?动不动就说我们欺负孤儿寡母……明明是她一直在仗着老太妃的势,欺负父王母妃才对!”

燕王妃嗔了女儿一记,永平郡主忿忿地闭上嘴,还忍不住多念叨一句:“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萧瑞听得好奇:“东院是哪位?”

燕王妃微笑道:“东院的徐夫人,是前头那位先帝所生的燕王世子的侧妃,真论起来,你管她唤一声小伯娘便是了。先时老太妃还在时,对她甚是关照,因她本来与老太妃同出自徐家,只是血脉稍远了些,但也算是姑祖与侄孙女的关系,一家子骨肉,故而两人格外亲厚。老太妃怜惜她少年守寡,时有赏赐。每每遇到她想要什么,都会尽可能满足她。倘若徐夫人是想从我们这儿要东西,老太妃也会劝我们让着些。王爷从不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对她多有忍让,时间长了,便成了惯例。即使老太妃去世,徐夫人的性子也依然一如往昔。”

萧瑞迅速理清了这位徐夫人的身份。

先帝还是燕王世子时,与原配生了嫡长子。但后来先帝登基为帝,又另立了皇后,这原配与嫡长子便仍旧是燕王世子妃与世孙的身份。虽然后来这嫡长子顶着燕王世子的名头进了京,但终归与皇子是不一样的,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他心生不甘,参与夺嫡,却不幸落败,最终身死,正妻以死相殉,侧妃却带着他的女儿继续生活在燕王府,受到了老太妃的庇护。老太妃亦是先帝亲母,今上与现任燕王的亲祖母,从前她还在时,谁都不好越过她去对徐夫人母女做些什么,甚至连脸色都不能给她们看。估计徐夫人也因此被养出了骄心,哪怕眼下失了老太妃的庇护,也依然觉得自己身份不一般,照旧跟燕王夫妇争闲斗气。

这位徐夫人只怕不是什么聪明人吧?

萧瑞又迅速想起了当初在北平闹得沸沸扬扬的军中被服案,有传闻说就跟先代燕王后嗣有关,天知道徐夫人是否在中间插了一脚?那就更蠢了。不管燕王这个位置上坐着谁,兵权才是燕王府一系最大的实力所在。不好生笼络军中将士,收买人心,增加自己的名望与影响力,却对将士的被服下手,生敛财之心,行克扣之实——这简直就是在自断臂膀!就为了一些黄白之物?得不偿失!

萧瑞小声问永平郡主:“徐夫人是不是一向都爱跟咱们家里过不去?”

永平郡主含笑看了他一眼,为他这“咱们家里”的说法感到高兴:“是呀,她总觉得是父王抢走了她夫婿的燕王之位,可那位伯父在夺嫡之中落败时,父王才几岁?那位伯父差不多是在先帝诸子中第一个丢了性命的,要记仇也该记到当时与他相争的伯父们身上吧?皇伯父与父王都是后来才长成的小皇子,记恨咱们真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燕王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这些事,重林不必太过在意,自有你母妃与妹妹料理。东院再怎么生事,也不过是妇道人家,还招惹不到你头上。她年纪也不小了,一向身体不甚康健,八成是要走在我们夫妻前头的。因此,有我们夫妻一日,你就大可安心一日,用不着理会那些人。反正,在你继任燕王爵位之前,我会替你把事情都料理妥当了就是。”

萧瑞忙道:“父王,您这么说……”

燕王摆摆手,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此事不必再提了。现下你不如跟我们商量商量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说……你的婚事?”

萧瑞顿时把东院抛在了脑后,忙笑着说:“父王说得是。儿子的婚事确实该定下来了。只不知父王与王妃打算什么时候请冰人上谢家提亲去?”

永平郡主在旁掩口偷笑了:“瞧哥哥这急迫的模样!你看中的那位谢二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能让你如此心急着想娶回家来?”

燕王妃笑道:“瑞哥儿确实该定亲了。既然是早早就定好的亲事,只差正式下定,那还是早些办妥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她给燕王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东边。

燕王与王妃成婚多年,早已有了默契,知道她在暗示东院。徐夫人生事之心从来都没有熄过,虽然他如今有了儿子,让她死了攀附上皇子的心,但若是他的儿子迟迟没有婚配,难说她会不会又生出妄念来。她的女儿出嫁后,夫家有不少未嫁人的姑娘,早年其他几支先代燕王的后裔也不是没有嫡出的外孙女,当中更有与徐夫人亲厚者,天知道她会不会打起萧瑞婚事的主意来?

燕王迅速下了决定:“找人挑个好日子,请巡抚上门替我们提亲吧,这事儿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第八百五十一章 锚

谢慕林并不知道萧瑞在燕王府都有些什么经历,她与兄弟姐妹们在新家安顿下来,除了天气冷些,在室外不大适应外,没过几日便渐渐适应了在北平的生活。

几日后,天气转为晴朗,虽然还有寒风凛冽,但没有再下雨雪了,天上也能看得见蓝天白云。若是遇上天气好的时候,人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那比在屋里坐暖炕都要舒服。

在这样的天气中,谢慕林总算得到了长辈的许可,与兄弟姐妹们一道登上了花园假山顶上的观景亭,再次看到了远处的紫禁城。有时候,她会在亭上一坐就是半日,似乎格外喜欢登高远眺能看到的景色。

谢映慧也曾经陪她坐在亭中观景,但陪了两次后,便忍不住纳闷:“你很喜欢什刹海么?怎么总是到这儿来?虽然这景色确实挺好看的,但看得多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从前在京城也好,湖阴也好,还有路过苏州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见识过更好的景致,当时可不见你有这般着迷。”

谢慕林笑笑,低声道:“我就是觉得喜欢,多看几眼罢了。也就是这几天天气好,我才来得多了。等哪日降温,又或是起了大风,我才不会来受罪呢。”

她真正的想法是没办法跟身边的人说的。她穿越以来,所见所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似乎连那些著名的城市,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她的内心一直有些彷徨。可那日登上家中花园假山顶上的凉亭,看着远处那熟悉的紫禁城,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好歹在这个时空里,还有这么一座雄伟的宫殿,是她所熟悉的。

虽然她只看到了紫禁城的外围,并不清楚内里是什么情况,但听旁人介绍,这是太宗皇帝朱标主持建造的,连图纸都是他老人家亲自定的,她便清楚了,这座紫禁城跟她所熟悉的故宫应该至少有八成相似才对。那当然不会是历史上真正的故宫在明朝时的模样,而是彻彻底底经历过六百年历史,记载在历史资料上的故宫全盛时期的格局。

哪怕她进不了那个地方,只要这座朱红宫城伫立在那里,她心里便有了一个锚。

此时此刻的谢慕林,倒是很能理解,那位穿越前辈太宗皇帝,为什么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建造这么一座皇城了。他既然有那个能力,有那个权力,当然也想为自己创造一个“锚”。兴许他还想过,要在自己建造的紫禁城里留下些什么印记,好告诉后来人,他曾经在历史长河中存在过。

哪怕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只要留下这么一座皇城,史书上也总会有他的名字在。

谢慕林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若是能顺利嫁给萧瑞,日后便也算是太宗皇帝不知多少代的孙媳了,兴许有机会走进那座紫禁城,祭拜一番先人呢?她真的挺想给这位穿越前辈上炷香的。

谢映慧不知道谢慕林在想些什么,只看见假山下头,谢映芬冲着她们挥手示意,便唤了二妹一声:“四丫头在叫我们呢,想必是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吧?你什么时候闲了再上来就是。”

谢慕林收回视线,看了看山下,点头应了。

姐妹二人下了爬山廊,谢映芬已向她们走了过来:“姐姐们原来真在这里。我去二姐姐院子里找你们,听得丫头们说两位姐姐到园子里来了,就猜到你们定是又到山上的亭子去了。从山上观景,景致果然很好么?四弟听说后,也一直说等他病好之后就要去瞧一眼。我劝他开春后再提这事儿,他还跟我生气呢!”

谢慕林笑着问她:“刘先生今日来给四弟复诊了吗?他怎么说?”

谢映芬念了声佛:“已经大好了。其实光是看四弟能吃能睡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他的脸色总是红润不起来,人又消瘦,我总担心他病根还未去尽罢了。因此特地来求二姐,在太太面前替我和四弟说说好话,若能求得一位正经大夫,开些补药给四弟,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映慧冷声道:“补药管什么用?你若是少溺爱他些,多听听你二姐的劝,让他别吃得那么精细,偶尔也吃些五谷杂粮,多用蔬菜水果,在院子里多走动走动,而不是一脸红喘气就心疼地叫他停下,他只怕早就好了,不会象如今这般,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生一回病!”

谢映芬有些讷讷地:“我也时常让他活动身体的……他如今比从前已经好了许多,今年入秋后,也就只生过这一次病罢了,比往年强得多了。”

谢映慧冷笑:“可惜叫宛琴几句话弄得又病倒了。你们想要做孝子,也不该在这时候。父亲与太太在上,院子里又有积年知事的嬷嬷教导,四弟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能过得太平安康,你们听宛琴胡说八道什么?!她若是个明白人,早跟娘家人一刀两断了,哪里还会至今仍想着要回我娘身边去?!你们明知道她是个糊涂的,还要听她摆布,受了罪也只能说是自作孽罢了!”

谢映芬心中也是后悔得不行,低头绞着帕子,不敢反驳长姐的话。

谢慕林见状便劝谢映慧:“大姐,算了。他们姐弟俩也是初来北平,哪里知道这边的规矩习惯?又想着琴姨娘好歹在山东住过几年,比他们知道得多些,没想到琴姨娘也是个菜鸟罢了。四妹四弟已经知道错了,今后绝不会再犯,你何必骂他们呢?”

谢映慧板着脸道:“你以为我想骂他们么?哪个要跟自个儿的亲手足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只是看不得他们明知道宛琴是个什么货色,还要听她摆布罢了!那种背主卖夫的贱婢,还要给她留什么脸面?留她在家里敲经念佛,不把人撵出去,就已经是看在她为父亲生了两个孩子份上了!”

谢映慧瞪了谢映芬一眼,甩袖而去。谢慕林只得安慰小妹:“大姐其实并不是生你们的气。”

“我知道。”谢映芬低头哽咽道,“姨娘这两日偷偷打发人上外头去,想要找到曹家在北平城里的耳目……银杏本来就是我的人,她出门前肯定要跟我报备的,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甚至还知道,姨娘不但派了银杏,还在私底下企图收买她院子里从外头雇来的仆妇。她不知道那些仆妇都是听太太调配的,不会为了她那些许财货,便坏了内宅的规矩……姨娘自以为隐秘,其实家里人人都看出她包藏祸心了。四弟病着,我根本不敢告诉他,只能独自一人去给父亲与太太请罪。我都快没脸见人了!”

n.

第八百五十二章 忧虑

哪怕谢映芬早就知道自家姨娘暗地里跟曹家纠缠不清,内外勾连,她甚至还派了人去盯梢姨娘,但这件事总体还算是隐秘,只要知道的人不多,再丢脸也是有限的。

她万万想不到,宛琴姨娘会照着从前在江南时的习惯思维与做法,收买身边的侍婢、仆妇,企图与外界联系。

在宛琴无法轻易出门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倒也不算有错。她出身于勋贵公侯之家,本就习惯了这种使唤下人去做事的风气。一般富贵人家里的奴仆们,只要是能为主人效力,还能得赏赐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会抓紧机会,尽全力把事情办到最好,剩下那一个则是因为太蠢,根本没听明白主人的意思,并不是不愿意去做。

可问题是,谢家如今住的是官邸,府中做事的男女仆妇们,并非个个都是谢家私仆,还有许多是从本地人家里雇来的良民。别说是雇主轻易打骂不得他们了,这良民本身若是不乐意,他都不一定会愿意听主人家的差遣。主人家倘若有违法律令之处,他往往会做首告之人。这个制度,本来就是早年北平地方高官与燕王府联合想出来,控制官员、监察官员用的。

若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官眷,糊里糊涂地把自己院里的粗使婆子当成可以收买的小人物,让她做些不合规矩的事,她才不会为了些许赏钱就替人隐瞒呢!倘若因为贪财而对不法之事视而不见,将来官府查明了,犯错的良民兴许就会失去继续在官邸中做事的资格,甚至连亲属与后代子孙,都不能再从事这项相对轻松高薪的体面工作,那就亏大了!

宛琴自以为下了血本,用重金收买自个儿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做些跑腿小事,只是不许她告诉旁人罢了,没想到那婆子反而觉得她鬼鬼祟祟的很有问题,又因为石婆子之事,对宛琴没多少好感,索性反手就向主母文氏告了密……

谢璞那边得了消息,又有次女谢慕林与四女谢映芬的事先报备,早已命人暗中盯紧了宛琴,就等着她联系上曹家耳目,便可暗中做文章,利用那些曹家爪牙,往京里送些似是而非的情报,误导曹家不怀好意的人了。宛琴还一无所觉,一心只为迟迟未能找到曹家在北平的暗子而烦恼。

不过,托她出不了门的福,她要使唤其他人去帮忙打探消息,自然要告诉那些人,她想找的是谁。于是,谢璞这边便知道了,曹家在北平城里的暗探开有一家铺子做驻点,是买卖各色绸缎衣料的,店名唤作“绮罗坊”。

宛琴不记得绮罗坊位于何处,却知道掌柜姓罗。她让院里婆子去帮忙找人时,说这罗掌柜的娘子是她同乡。谢璞那边一听说,便猜到那罗掌柜之妻,八成也是曹家出身了。

他在北平任职布政参政一职三年有余,平日里处理的公务多与民政相关,再加上文氏时常与他闲话家常,因此他倒比宛琴更早知道那“绮罗坊”是什么来头——那是一家位于正阳门大街繁华地带的绸缎铺,开业有两三年了,生意极好,许多官宦人家都是他家的熟客。虽说谢家自用的衣裳料子多是从自家铺子里拿的,但送礼用的料子,也没少光顾绮罗坊,文氏还曾经叫过他家掌柜娘子送货到府中供自己挑选呢。绮罗坊的掌柜夫妻时常出入各家官邸,倘若他们真的是曹家的耳目,那还真是个麻烦。

谢璞立刻就告诉文氏,这家铺子极有可能是曹家产业,提醒她今后不要再召他们上门了。文氏也有几分后怕,却又不敢声张,只与谢映慧、谢慕林与谢映芬三人提起,让她们日后若要出门逛街买衣料做衣裳,就尽可能避开这一家。至于谢映容,她本来也没有这种自由,告诉她也没什么用处。

知道实情后的谢慕林首先担心的是北平的种种消息可能早就通过各家官眷的嘴,传到绮罗坊一众人等耳中,然后泄露给曹家人,也不知燕王府与谢家从前已经吃过几回亏了。

谢映慧心中恼怒无比,原以为到了北平后就能彻底摆脱曹家,没想到曹家人竟如此难缠,还立刻想到这罗掌柜夫妇若是奉了东家之命,往北平各官宦人家传些谢家人的闲话,岂不是会害了她们的名声?!这点需得小心提防才好。若是能使个法子,干脆利落地堵上绮罗坊众人的嘴,让他们没法再四处传谣就好了。只可惜父亲谢璞未必会行这等雷霆手段,她只能暗暗提心吊胆。

谢映芬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宛琴不知轻重的行为,不但连累了全家人,还可能害了自己的性命。她大约以为,自己只是在小打小闹地跟曹家旧人通个信、见个面而已吧?因为被正室文氏勒令对一个粗使婆子赔礼道歉,连亲生儿女都不站在她这边,认为她本来就做错了,赔礼是应该的,她心里觉得深受屈辱,怀念起从前在后宅中地位仅在主母曹淑卿之下、连平妻文氏都不放在眼里的风光日子,才想要找到从前的故人,盼着能得到故主的权势支持,好改变她如今的境况……

可这样的想法本就是错误的!谢曹两家早已反目,身在谢家却想要借曹家的势,对主君、主母施压,何其愚蠢?!若宛琴只是寻常犯个蠢,也就罢了,偏偏曹家却不是好相与的。曹家对燕王府忌惮已久,能安插在北平城中的耳目又怎会是小意思?光是看这绮罗坊众人日常出入各家官邸的行径,谢映芬便知道,这事儿一旦曝光,肯定会闹大。到时候,就算燕王府不屑于跟妇道人家计较,谢璞看在儿女面上不对宛琴赶尽杀绝,其他官员也未必乐意轻饶了她!能不公开罪名,只用一根白绫,悄无声息地死去,就算是好的。若是连这样的仁慈都不可得,要被官府拉去明正典刑,谢璞夫妻绝不会阻拦,那就真真生不如死了!

谢映芬每日如坐针毡,同时还要照看生病的胞弟,却又不敢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往外说,如此煎熬,倒把自己折腾得越发憔悴了。知情的大姐谢映慧对她是恨铁不成钢,认为她没必要对生母宛琴再有留恋了,自然也没必要自我折磨。知情的二姐谢慕林只能劝她宽心,但更倾向于让宛琴坦白从宽,省得旁人还要费力气去盯梢跟踪,可谢映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姨娘不是这种聪明人,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眼看着谢映芬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姐妹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没法劝说。终于,宋氏被惊动了。她与谢梅珺讨论过之后,便在晚上命人请了谢璞过来:“关于芬丫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第八百五十三章 求情

谢璞微微皱起了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母亲看中了映芬,自然是她的造化。映芬也是儿子的亲骨肉,儿子自然是盼着她好的。她姨娘虽糊涂,却也牵连不到她与涵之姐弟身上。这一点,母亲尽可放心。”

说实话,宋氏与谢梅珺在前来北平之前,就与他通过信,探问过谢映芬的婚事。当时谢璞心里就有预感了,如今听到宋氏提出联姻建议,他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有些惊讶,嗣母竟然会因为关爱谢映芬,愿意为其生母宛琴求情说好话。

他素来不把宛琴与她所生的一双儿女视作一体,一来是因为他们母子三人分离多年,两个孩子都聪慧明理,与宛琴性情品行都截然不同;二来,也是因为谢映芬与谢涵之并未受生母蛊惑,处处反对她亲近旧主,还主动出告宛琴私通曹家之举。谢璞虽然待庶出的子女不如对文氏所出的儿女那般疼爱看重,但也不是什么渣爹。孩子孝顺明理,他当然会好好对待他们,尽为人父亲的责任。不会因为宛琴犯蠢,就迁怒到孩子身上的。

谢璞本来并不觉得,处置了宛琴,会对她所生的两个孩子造成什么影响,没想到宋氏今日会忽然劝他高抬贵手。

宋氏却道:“芬丫头与她兄弟都是老实孝顺的孩子,虽然与琴姨娘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依然有极深的孺慕之情。若不是琴姨娘自己糊涂,一再做些让两个孩子失望的事,他们也不会屡次逆生母之意了。眼下虽说芬丫头深明大义,知道琴姨娘做的事不对,即使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可若琴姨娘真个有了好歹,她心里也不会好过。再者,她与涵之终究是琴姨娘所生,若是让外人知道了琴姨娘所为,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他们岂不冤枉?因此,虽然琴姨娘糊涂,你们也有心要钓鱼,但只要鱼上了钩,那饵料,你们弃之一旁就是了,倒也不必宣扬得人尽皆知,牵连无辜。”

谢璞道:“宛琴倒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她只是愚蠢盲目,看不清形势,一心认定曹家富贵权势无匹罢了。真正会惹众怒的,其实是她企图联系的人……”也就是那家名为“绮罗坊”的曹家绸缎铺。那家铺子的人出入北平各大官宦门第、世家大族,想必探得了不少宅门内情,然后传给曹家,让曹家拥有了这些人家的情报,还可能掌握到了威胁他们的筹码。

这当然是极犯忌讳的事。

不过,由于绮罗坊开业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在北平城里也还没发展到称霸业内的程度,只不过是因为长年有上等江南衣料出售,所以引得不少富贵人家光顾罢了。跟他们争生意的老字号还有不少,就算少了他们家,这北平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不是就没好料子可用了。

谢璞想了想,便道:“想必那些人家内宅里,与绮罗坊熟悉,有意或无意泄露了自家消息的人也不少,宛琴若非曹家出身,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没什么出奇的。母亲既然担心她一旦出事,会影响了两个孩子,连累孩子的名声,儿子会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行事时小心些,不要太张扬了。事后也不必让外人知道宛琴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夫妻私底下处置了她便是。对外,就说她是得了急病而去,又或是要为儿女祈福什么的,反正,不会叫人嚼舌头的。”到时候,只怕这北平城里,有类似结局的内宅女子并不在少数,不会有人特地注意到宛琴头上。

宋氏闻言叹了口气:“看来你们是想借琴姨娘的口,给曹家传些错误的消息了,否则,如今已经探明了曹家耳目所在,又何必再让琴姨娘去跟他们接触?若真的不想让她犯下大错,连累儿女,直接让她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就是了,用不着放纵她去钻空子。也罢,你有公务在身,自然有你的考量。不管琴姨娘做了什么事,是否会牵连儿女,我今日既然提出了婚事,自然能庇护住芬丫头这个外孙媳妇。

“只是有一点,芬丫头只要顺利嫁为人妇,受生母牵连便不重了。可涵之又如何?他总归还要考科举,在外行走,结交朋友的,即使能在竹山书院存身,也得能在士林中立足才行!你别总是事事想当然,以为不会影响孩子,就真的不会影响了。世间人心,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说定的?”

谢璞有些讪讪地赔着笑,犹豫了一下,道:“儿子会再回去好好思考此事,届时定会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案。”

宋氏叹道:“我也不是在逼你什么,只是不忍心看到芬丫头日渐憔悴罢了。因为她是个孝顺懂事又顾全大局的孩子,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谢璞只有低头应声的份。

回到正屋,他才摒退了左右,把宋氏的话告诉了文氏,发愁道:“这可怎么办呢?燕王府那边早就发现了宛琴这个饵,早就想要拿她去钓曹家的暗子呢。虽说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个绮罗坊,可天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耳目?倘若不能确保曹家在北方的耳目统统落入王府掌控,令曹家有机会在暗地里操纵官民在北平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别说燕王府了,便是我们这些朝廷官员,也会头疼得很!“

文氏想了想:“宛琴本来也不是特地到北平来给曹家做奸细的,只是存了私心,想要利用曹家权势,为自己谋利罢了。当年她会在老爷遇难时,选择站在谢家这一边,而不是帮着曹家陷害老爷,可见她为了芬姐儿与涵之这双亲骨肉,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舍得下荣华富贵的。眼下亦是同理,只要让她知道,忠于老爷,她的儿女才会有好前程,曹家绝不是什么可信的依靠,她应该是不会犯下大错的。”

谢璞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她是公侯门第里的家生子,她所认为的儿女好前程是什么?至少也得让两个孩子联姻高门,涵之仕途顺畅。可芬姐儿叫母亲看中了,已是定给了淳哥儿;涵之体弱,如今只是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还未考得,我要怎么给他们安排令宛琴满意的前程?当年是生死危难之际,她分得清孰轻孰重,知道一旦我入罪身死,两个孩子便再无前程可言,方才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如今……她不知道曹家未来是绝路,顶多以为只是帮曹家传几句话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得到她所认定的好姻缘,便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她哪里知道自己其实在干什么呢?”

他沉思片刻,便冷笑道:“也罢。孩子们的婚事,我也不必着急告诉她知道。倒是京城那边,曹家前景不妙,我可以把曹家的一些近况,跟她说一说。若她能及时醒悟,主动招供,我也不会不给她一个机会。到底,她给我生了两个好孩子呢,只当是看在孩子份上吧!”

第八百五十四章 探望

清晨,谢慕林一如既往地在天亮后起床梳洗,在自己的屋里吃了早饭,练了一会儿字,便穿上出门的厚衣裳,前往正院,给自家便宜娘亲文氏打下手。

一般来说,这差不多就是文氏开始料理家务的时间了。去得早了,可能会打搅父母的相处时间,做一颗不受欢迎的电灯泡;去得晚了,文氏料理完家事,可能就会有客上门。无论是外院里那两位幕客家的娘子,还是附近邻居家中的内眷,又或是哪家太太夫人打发来请安的婆子媳妇,谢慕林都有些敬谢不敏,既不想被她们拉着问些“多大年纪了”、“说亲了没有”之类的问题,也不想成为对方在别人家里说话时的谈资,诸如“我上回去谢参政府中,见到他家刚从南边来的二姑娘”之类的。

不过,在前往正院的途中,谢慕林还得先一路探看过数位兄弟姐妹们,了解他们今日的近况,等见了文氏时,就可以向她报告了。谢慕林虽不是长女,但也习惯了做些长女做的事,并不觉得麻烦。

她先去的自然是近邻谢映容的院子。

谢映容大约是发现自己没什么行动自由,轻易出不得门,又不好派丫头四处打听消息,有些自暴自弃了。平日里因谢璞与文氏要求不高,她又一向不去谢老太太与宋氏面前献殷勤,因此连晨昏定省都不大上心,每日早睡晚起,几乎就窝在屋里了,闲时也会埋头写些什么东西,可从来不给人看,写完就要烧掉,没烧掉的也要密密实实地收起,钥匙什么的都是贴身带着的。

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一向人缘不佳,除了谢慕林循例会去看她一面,也就只有大金姨娘每日雷打不动上女儿这里来做针线罢了。可谢映容对生母也是爱搭不理的,旁人自然不乐意来自讨没趣。

院子里的粗使婆子看在眼里,没几日,便已经在私下议论,谢参政家里这位庶出的三姑娘不大象话,连正经礼数都不守,也就是生得好看些,又擅长打扮自己罢了,品性实在堪忧,性子也有些轻慢懒惰。明明其他几位姑娘都还不错,主母亦是温厚知礼之人,也不知三姑娘怎会养成这个模样。虽说两位姨娘性情不一,可三姑娘是和气友善的金姨娘生的,一点儿都不象亲娘,反倒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琴姨娘,生出来的四姑娘十分和气友善。这两对母女,本该掉一个个儿才是。

这种话只在那些外雇的仆妇当中流传,谢家主人们都没几个察觉,外人自然更不用提了。这些仆妇们也有自己的规矩,轻易不会泄露雇主家的私事,想要她们开口可不容易。因此,谢映容不知不觉地,就风评被害,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谢慕林进屋跟谢映容说了两句话,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也没兴趣去冷脸贴热屁股,连坐都懒得坐,就直接出来了。

不过谢映容的两个丫头倒是很知机,那个叫顺心的非常主动地向谢慕林报告自家姑娘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另一个叫如意的,也跟着顺心学。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可提的,每天的报告内容都差不多,但两个丫头的觉悟令人欣喜。谢慕林也就接受了她们的好意。确定谢映容没有作妖之后,她就离开了这个院子。

第二个去的是谢映慧那儿。谢映慧从前没发现自己有畏寒的毛病,如今到了北平,却几乎恨不得天天待在屋里不出门。若不是谢慕林死拖着,她连去花园里沿着玻璃长廊散步两刻钟都不乐意,更喜欢坐在炕上不挪动。刚到北平那一日,她是坐在炕上指挥丫头们整理行李,把自己的私房清点出来。如今彻底安顿下来了,行李也归置好了,她便开始非常认真地做针线活,做些荷包、丝帕、抹额之类的小物件。

其他的小物件倒罢了,谢慕林察觉到她做那个抹额格外用心。虽然看起来是非常素雅简洁的式样,却样样都选用了最好的料子,若是哪里绣得不好了,谢映慧还会拆了重做。听她平日说话的口风,似乎手上做的这一只仅仅是练手而已,等练得熟了,她还要重新拿新的丝线绸料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谢慕林仔细瞧过那抹额的式样,觉得这么素淡的颜色断不是给文氏准备的,谢老太太则更偏爱稍鲜艳一些的花样,虽然比较适合宋氏的风格,可谢映慧跟宋氏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呢。

她立刻就能猜到,这个抹额八成是自家大姐预备送给未来婆婆甄氏的见面礼。难怪谢映慧做得如此认真呢,也难为这位几乎不怎么做针线的大小姐了。

谢慕林见到谢映慧时,她刚刚吃过早饭,就一直盘坐在炕上,埋头在抹额上绣一朵兰花。谢慕林看了一会儿,见她认真,也不去打趣她,聊了两句,便离开了。

接下来是谢映芬那儿。不过谢映芬这些天几乎都在弟弟谢涵之那里,不然就是去了长辈院陪宋氏、谢梅珺与杨沅,通常都是晚上才会回自己院中,因此谢慕林在院门口问得婆子,确定谢映芬不在,便直接往谢涵之那儿去了。

谢涵之病情已经完全痊愈,气色也稍有恢复,看起来没先前那么苍白了。近两日,他也开始接受兄长姐姐们的建议,每日在屋子里多走动走动,等到天气没那么冷了,还要往花园里去,在那装了玻璃窗的抄手长廊里散步几圈,把身体给锻炼起来,不要再这么动不动就生病了。

他还不知道自个儿生母近来惹了什么事端,只看见谢映芬面色不好,便十分自责,觉得姐姐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会日益憔悴的。谢映芬推说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他也只是半信半疑罢了。

谢映芬生怕弟弟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推说要陪谢慕林去正院,先行告退了。

出了谢涵之的院子,谢映芬才吞吞吐吐地问谢慕林:“二姐,近来沅沅总来找我,有时候甚至会找到四弟院子里来,姨娘当时也来了,可当着沅沅与四弟的面,我不好跟银杏多说什么。你可知道我姨娘……近来如何了?父亲与太太是否决定了,要如何处置她?”

谢慕林哪里知道答案?便道:“我也不清楚,不如我们一块儿去我娘那里打听一下?”

第八百五十五章 怨气

声音是从宛琴所住的耳房那边传过来的。

谢映芬有些沉不住气,面色微微一变,就转身要朝耳房那边走去。谢慕林拉住了她:“四妹妹,你冷静一点!不过就是打破了东西,兴许只是意外手滑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映芬一怔,顿时冷静了不少:“二姐姐说得对。但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四妹妹只管去。”谢慕林说,“但不必太过慌张。听起来琴姨娘象是打碎了什么东西,不是意外手滑,就是听说了什么坏消息,一时激动,拿东西撒气了。如果是前者,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后者——如今对她来说是坏消息的,对四妹妹而言,未尝不是好消息。”

谢映芬想了想,果然如此,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还能朝谢慕林笑了一笑:“二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谢慕林这才放心让谢映芬独自去了宛琴所住的耳房,自己则继续往正房走去。

宛琴住在北边的耳房里,屋前是个小天井,种了些花木,眼下自然没什么好提的,只有一株腊梅还勉强能看。谢映芬穿过天井,才到门边,便听得宛琴在屋里训斥银杏:“你胡说!定是你弄错了!”

银杏带着哭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弄错!我打听清楚了,那家布庄的掌柜娘子说的,整个北平城也就只有一家绮罗坊罢了!他家的人常到这一片的官邸来的,抢了那家布庄不少生意去,那掌柜娘子恨他家得很,对他家的消息也是一清二楚。一听说绮罗坊的东家出了事,连带的绮罗坊也有两天关门不做生意了,这几日没少在人前幸灾乐祸。她家的熟客也都知道。我怕打听错了人,特特问明白了,她说的绮罗坊掌柜,可不正是姓罗?!”

谢映芬在门外吃了一惊,没想到绮罗坊那边会有这样的变故。

宛琴还不大相信银杏所言呢:“定是那掌柜娘子弄错了,绮罗坊背后的东家怎会出事?!”她顿了顿,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那你可打听过,绮罗坊背后的东家是谁么?”想来曹家的耳目是不会公然向外宣扬,自家真正的后台是谁的。若那布庄掌柜娘子知道自己嘲笑的是曹家,怕不是早就吓破了胆?

银杏对宛琴道:“这件事,我也跟那掌柜娘子打听了,她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南边的一户极富贵的人家,好象还是皇亲国戚,但具体是哪一家,绮罗坊从来没说过。有官宦人家的太太向他家掌柜娘子打听,他们也只说那是传闻,当不得真的。可这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也没哪个真信了那只是传闻。倒是布庄的熟客里头,有一位是住在附近的官家内眷,她是江南人士,近日听闻京城林家不大稳当,恰好这绮罗坊就在近日出事,便猜测他家背后的靠山,八成是姓林的。”

宛琴冷笑了一声:“林家也配?笑话!”她低头沉思,觉得曹家的耳目既然要在北平开店,又不欲暴露自家真正的根底,就算假借了宿敌林家的名号,也不出奇。反正林家也没什么亲族党羽在北平为官,哪里知道这传闻的真假?林家近日出事,也没什么出奇的,他家早就露出了败相,早晚有这么一天的。可绮罗坊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关门?难不成是掌柜夫妇出了什么事?

宛琴心里暗暗着急。虽然她暂时还下不了决心,要跟曹家的耳目联系上,正式开始为曹文泰办事,但她总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条件开出去,让曹家有所动作,确保她女儿和儿子的婚事有了眉目,她才能放心做些什么。否则,一点好处都没落到手上,她却要冒触怒夫主的风险,岂不是太傻了?!因此,她必须要弄清楚曹家的耳目所在,随时都能传唤,有风险就先压下不提,这样才能真正占据主动,但在这个过程中,曹家的人却没必要知道她有这个打算,更不能主动缠上来催促。

可她要是不能跟绮罗坊的人公然接触,又想知道绮罗坊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就很麻烦了。光靠几个丫头婆子出去打听消息,收获总是有限的。她又不能做得太张扬了,免得叫家里其他人察觉。

宛琴犹自在那里烦恼着,谢映芬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立刻惊醒了前者,换上了不大自然的笑脸:“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也不敲敲门。你已经看过涵哥儿了吧?他今日如何?”

“四弟很好。”谢映芬在炕边坐下,看了宛琴几眼,又看向银杏。银杏与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垂下头去。

宛琴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跟近身大丫头是一伙儿的,生怕女儿问起自己为什么要骂丫头,连忙支开银杏:“傻愣着做什么?姑娘来了,你快去取热***来。”又对谢映芬笑道,“太太早上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这边的人习惯吃这个,我受不了那个味道,就撇在一边了。但听说女孩儿吃这个好,可以让皮肤丰润白晳,四姑娘正好尝尝。”

谢映芬如今时不时就有奶喝,二姐谢慕林还劝她姐弟俩多吃一些呢,并不稀罕,只当是免得姨娘浪费东西了。她直接问宛琴:“姨娘方才骂银杏什么?你在打听什么铺子?怎么又跟林家扯上关系了?林家是曹家的仇敌,却与我们有何相干?你理会他们做什么?”

宛琴只当她才听了半截,连忙笑道:“不过是几句市井闲话罢了,随口说说,姑娘又何必在意?”

谢映芬又问:“姨娘先前打碎了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为了发火才摔的吧?我在院子里都听到声音了。”

宛琴又辩解说:“那是我一时手滑,不小心打碎了。”

谢映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姨娘没伤着手吧?”

“没事。”宛琴装作没事人一般,拿起炕桌上的针线,转移了话题,“姑娘是听到声音才过来的吧?我说呢,近来也没见你到我这里来坐坐,怎么今儿忽然就过来了?我本来还以为姑娘嫌弃我这屋子简陋呢。”

宛琴住的这间耳房其实并不简陋,算是相当宽敞的屋子了,前后有窗,通风不错,就是采光差些。屋里盘了个大炕,平日起居坐卧都在炕上,其他衣柜箱笼、妆台桌椅什么的,也是一应俱全,所有生活用品,文氏都提供了上等货色。可对比宛琴在京城时打通的三间厢房,以及在湖阴老家的单独院子,这间带天井的小小耳房自然差得远了。宛琴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再加上向石婆婆赔礼一事,心中怨上加怨,几乎是怨气冲天。

可她不住在这里,还能住在哪儿呢?这官邸里院子虽多,八位少爷小姐就各占了一间,连谢老太太与宋氏都分住一个大院子呢,一家子住得满满当当的,还能把宛琴安排在哪里?

谢映芬看着自己的生母,想起自己接连照顾了生病的弟弟好几日,直到这两天才能稍微安下心来,便知道她钻了牛角尖,怕是不可能轻易扭转回来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逃离

对于宛琴刚刚收到的消息,谢慕林在文氏这里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文氏告诉她:“你父亲并没有对绮罗坊下手的意思,燕王府也没有,应该还等着要拿它钓更大的鱼呢。不过绮罗坊这几日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因此罗掌柜夫妻关了铺子,偷偷躲出去了。倘若风声不妙,他们就此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慕林好奇地问:“他们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居然到了掌柜夫妇要逃走的地步?他们不是曹家的暗探吗?难道曹家能容忍他们擅离职守?”

文氏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内情如何,但万太太那边透露出口风来,说这绮罗坊背后的东主其实是林家人,如今林家情势不妙,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破家灭门了,那罗娘子在万家听说了消息,便害怕地逃走了,生怕被官府查出来,夫妻二人连性命都要赔进去。”

“哈?”谢慕林有些懵,“林家?绮罗坊不是曹家在暗中的产业吗?”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万太太为什么会这样说。”文氏迟疑了一下,“早上我送老爷出门时,看到万太太也送万大人出门,似乎还要一路陪着万大人到衙门去,便跟她搭了几句话。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老爷也听见了,却没有更正的意思。万参议……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内情。他毕竟是京里来的人,又是公侯府第出身,燕王爷不大拿得准他是否足够嘴紧。”

谢慕林并不关心万参议如何,她只好奇一件事:“这绮罗坊跟万太太……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万太太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万太太会说这样的话,其实跟她近日与绮罗坊的纠葛有关系。这也是导致罗掌柜夫妻俩眼下闭店私逃的原因之一。

话说那位绮罗坊的罗掌柜娘子,虽然生得并不十分美貌,可气质相当不错,肤色白晳,谈吐文雅,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丝毫不逊色于一般小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闺秀。她跟着丈夫出入北平各家官宦府第,与后院女眷们结交,也能显露出非同一般的见识,更难得的是很会说话,哄得各家男女老少都高高兴兴的,谁都觉得她好。

不少女眷都怀疑她是大家出身,但她自己含糊不肯明言,便有人脑补她估计是家道中落,不得不下嫁商人,所以没脸提起娘家来,对她都有几分同情。因绮罗坊的衣料质地上等,价钱也相对实惠,还总能弄到江南最新最流行的花样,所以,尽管还是一家新店,各家官宦门第里的女眷们也乐意跟罗娘子打交道,帮衬她家的生意。

罗娘子也不仅仅是跟女眷交好,若是遇到各家的男子,不管是当家的官员,还是老太爷、年轻的少爷、旁支打杂的族侄什么的,都会恭恭敬敬地,哄得人人都开心。她跟这些男人也不是有什么私情,但往往在恰当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就能让对方视她为知心人,偶尔给她提供些内部消息,又或是给她一点好处,就够她夫妻二人受用的了。她又一向表现得象是个端庄贤良的妇人,并不轻浮,因此各家女眷也不会怀疑她是狐狸精。就算是有哪家的太太奶奶们疑心她的做法,也不过是不再光顾绮罗坊罢了,不会没凭没据的就指责她什么。因而罗娘子一向都能在北平城的官员后院中混得如鱼得水

她万万想不到,这么小心行事,还会有踢到铁板的一日。

今年才到北平来上任的万参议的太太便是这块铁板。

罗娘子只是象往常那样,到万家去送最新的料子,顺便探听北平城里的最新消息。因着万家是从京城来的,她还顺便打听了些京中的新闻,然后便惊讶地从万太太那儿听说了曹林两家互斗,林家折损严重,家族支柱入狱,一名重要官员将要被判极刑,当堂反咬了曹家一口,以至曹二爷同样入狱,曹四爷、曹五爷还丢了官的消息。

据万太太说,当时罗娘子的脸色就变了,因此她猜测,绮罗坊背后的东主,不是姓曹,便是姓林。

因着罗娘子变色,万太太察觉有异,失了挑选新衣料的兴致,罗娘子便匆匆告辞而去,连多哄主顾一句的意思都没有。而不巧她在前往万家官邸大门的路上,遇到了临时回家的万参议,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没有象往常那样行个礼,寒暄两句就走,而是留在那儿,竟与万参议攀谈起来了!

万太太的丫头远远瞧见,立刻飞报给主母。万太太亲自扶着丫头,不顾寒风赶来查看是怎么回事。罗娘子这才告辞离去。万参议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埋怨妻子吃些没由头的飞醋,把客人吓跑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万太太的善妒是全城闻名的。她对庶子庶女苛刻至极,甚至会因为有别家公子小姐们为她的庶子庶女说好话,而对对方恶言相向。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才到北平,文氏就特地叮嘱过他们,让他们对万家的一些事情视而不见,免得招来了万太太的恶语。对于丈夫上司或同僚家的孩子,万太太都如此不客气,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绸缎庄掌柜之妻?

第二日,万太太派出去的人就直接到绮罗坊大门口叫骂,把罗娘子骂成个荡|妇|***,什么话难听骂什么。由于事先打点过,过往的巡逻官差顶多只是劝那骂人的小声些,别阻街,并没有阻拦或带走的意思。绮罗坊那一日都做不了生意,只得关了门。今天是第三日,仍旧是闭店状态。这时候才有店里的伙计向外传言道,罗掌柜夫妻好象是躲出去了,不知下落。

消息报回万太太这儿,她倒不觉得是自己派人叫骂,让罗家夫妇只能用闭店逃离的方式应对,她反而认定了“绮罗坊背后东主是林家”这个传言的真实性。正因为林家出事,罗掌柜夫妻得了消息后,生怕受到牵连,因此才逃走了。

谢家人当然清楚绮罗坊背后的金主不姓林而姓曹,京城的林家固然是倒了霉,可曹家的情况也不大妙。若说罗掌柜夫妻是因此才逃走的,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燕王府与谢家都打算盯紧了曹家的这个情报点,预备要算计曹家一把的,如今盘算落空,岂不是要失望?

谢慕林压低了声音问文氏:“曹家近况到底怎么样了?万太太说的……是真的吗?”居然连曹二爷都遭了殃?!

第八百五十七章 牺牲

对于这个问题,文氏当然是答不上来的。还是晚上谢璞从衙门里回来后,才告诉了女儿从京城传过来的最新消息。

林家倒了大霉,家族中几个官位最高、最有权势的成员都革职的革职,入狱的狱,哪怕林昭仪与二皇子再三向皇帝求情,皇帝也没有松口的意思。而与此同时,与林家结怨已久的曹家更是落井下石,为大理寺提供了种种人证物证,力求要把林家人一口气钉死,再难翻身。林家察觉后,也是怨愤不已,不甘心只有自家倒霉,索性就反咬了曹家一口,把仇敌也拖下了水。

反正两家相斗多年,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底细。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两家相互都有察觉,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暗地里都在收集证据,力求有朝一日能借机打击对方。只不过,有些证据力度不够,有些罪名相对比较轻微,都达不到一招致曹家于死地的地步,林家就觉得没必要那么快拿出来,想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出手,毕全功于一役。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时间等待那个时机了,索性就拿出了这些证据报复曹家的落井下石。别看眼下是林家处于劣势,等这些证据曝光,曹家也照样要吃大亏。

皇帝本来就有心要利用林家的反扑,打击曹家,见状自然是不会阻止,反而还会跟着煽风点火。于是这火就真的烧到了曹家人头上,不但他家的党羽有好几个人出了事,当中不凡手握实权的,甚至还被查出了有重要家族成员参与了贪污工部的银子。曹四爷与曹五爷都是这样被革职的,但好歹保住了身家性命,只是未来不可能再做官了,家中儿孙们要出仕,可能也会艰难些。

不过这两位都只是曹家旁支,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林家怎么可能满足呢?当他家那位河道总督确定不能顺利脱罪之后,林家后手就指使人去告了承恩侯,还把他跟当年的河工案扯上了关系,又隐隐约约牵连上了兵部那边的一桩案子。若是承恩侯解释不清楚,分分钟就是一个贪污军饷秘养私军的罪名。

曹家有皇后,有太子,若再来一个养私军,简直就是约等于告诉天下人,曹家有反心了,至少也是个打算对皇帝不利,好推少年储君夺权继位,趁机揽权的罪名。

曹家人这回是真的要吓出一身冷汗了。他家是否真的有养私军,暂且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证明。林家拿出来的那些罪证,其实也有些牵强附会,说服力并不是太强,仅仅是看起来有些道理罢了。但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皇帝会不会相信。一旦皇帝相信了林家的证据,对曹家有了猜忌之心,有心铲除他家,那么即使证据不足,曹家的未来也会是一片灰暗。

严重的话,皇后的后位难保,太子也有可能被废。毕竟,从前身为嫡长子的太子没有犯下大错,皇帝就没理由废了他,朝廷百官也不会同意;但如果有证据证明太子不孝,打算抢班夺权,占据皇位,那就连朝廷上最正直最保守的老臣,也不会站在太子那一边的。

仓促之下,承恩侯不得不找了一个替罪羊,为自己顶下贪腐的罪名,至于养私兵这一条,自然是完全否认,尽可能撇清了。而为了让皇帝相信这个替罪羊就是真正要负责任的人,承恩侯牺牲了自己最信任和器重的兄弟曹二爷。曹二爷虽是庶出,却一直是嫡长兄的忠实追随者,他默默地认下了这个罪名,已经被打入了天牢,等待大理寺收集完证据,再作宣判了。

谢璞说到这里,忍不住感叹道:“曹二爷若不是死忠于承恩侯,其实他本人的才干还是不错的,人品也比几个兄弟强些。无奈他死心眼儿,竟连这样要杀头的罪名都替承恩侯担下来了,无异于自寻死路。皇上才不会理会他是否比曹家其他人正派些,只要是曹氏一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皇上都希望能铲除殆尽,万万没有独饶过曹二爷的道理。

“承恩侯其实也是太自私了,他兄弟几个身上都不大干净,唯独曹二爷名声还行。倘若承恩侯能当机立断,保住曹二爷,令其辞官回乡,至少家中妇孺儿孙们将来还能有曹二爷庇护。即使承恩侯兄弟数人都遭了殃,也能保住家族血脉,以图将来。如今,他把兄弟中最有希望脱身的那一个亲手葬送了,将来还有谁能护住他的家小?皇上是不可能放过他的。找了替罪羊,也不过是让他多活几日罢了。”

谢慕林对曹家二房并不关心。她对这一家的事迹最熟悉的一条就是,江家的嫡长子江绍良娶了曹二爷的嫡长女为妻,听说夫妻感情还挺好的。曹二爷的嫡长女为了江绍良,放弃了原本要被曹家人送入东宫为侧妃的前程,在曹家那群一心要嫁给太子为妃的女孩子里,也算是一股清流了。江太太小程氏印象中是个极势利的人,谢家才出事,她就迫不及待地上门退亲,活象谢慕林会借着婚约缠上她家庶子似的。如今曹家二房出事,曹家形势也不妙,她对那位一直都高高捧着的长媳,态度真的不会有所变化吗?

谢慕林暗暗摇了摇头,面上不露异色,继续问谢璞:“爹爹,这么看来,曹家吃了挺大的亏呀。承恩侯几个弟弟都出事了,曹二爷还有可能摊上死罪,难道曹家到这时候,还没醒过神来?皇帝要是愿意护着他们,怎么可能一直不出声?如今坐视曹林两家的大人物被定下重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吧?”

谢璞笑笑:“怎会看不出来?就连我们这等远在地方上的外官,但凡是从京城得了消息的人,都有几分看出来了,更何况是身在京城的曹家人?只怕连林家人都回过味儿来了。林家还好,早有些懊悔,先时行事太过,触怒了君王,如今也不敢再奢望二皇子能成为储君了,据说倒是想要争取成为过继燕王府的嗣子呢。因此京城那边才会迅速给燕王殿下传了信,让殿下有个准备。至于曹家,一旦察觉到了皇上的用意,必定会想办法应对的。眼下他家形势不妙,只能先稳住皇上,尽可能装一装可怜,必要时可以多牺牲些东西,等到将来局势稳定下来了,再想后招。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让他家有喘息之机?”

“二皇子到现在才打起燕王府嗣子的主意来?”谢慕林不由得好笑,“他真以为那是他想要就能到手的东西吗?他还没收到风声,不知道燕王世子已经定下了?”

“燕王世子已经定下了?”谢璞怔了一怔,“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慕林眨了眨眼,干笑一声,看看屋里没有别人在,便冲着父母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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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八章 分析

虽然女儿说漏了嘴,但谢璞却并没有追问燕王府世子实际人选的意思。

反正他对燕王有信心。燕王现在定下了世子人选却没有对外公布,自然有其道理。等到可以公布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再瞒着得力的下属官员们。到时候谢璞等人自然就会知道答案了。现在不打听,也是免得多事。

谢璞只是问谢慕林:“你是从哪里听说的?难道到了北平后,萧家那小子私下里还跟你有过联系?你并没有出过门呀?”他转头去问妻子文氏,“太太可曾准许真姐儿派丫头出去跑腿办事?”

文氏连忙摇头否认:“当然没有!真姐儿一向懂事又孝顺,到家后这些天,每日都会到两位老太太处请安,探望兄弟姐妹们,还来帮我料理家务,要么就是到花园里去,怎么可能会上外头去呢?也没派过人出去。家里都有哪些丫头婆子出过门,我这里都是有数儿的,不可能有谁瞒得过去。”否则她如何能监视得了宛琴的动向?

谢璞想了想,便问谢慕林:“这么说,是在北上的路上听说的?我记得萧瑞这次回北边来,是带上了他的生母同行的,路上他生母还请过你去喝茶说话,是不是?难不成是那个时候?可我怎么听说,当时萧瑞并不在他生母的船上,而是到码头上办事去了呢?”

谢慕林暗暗擦了把汗:“爹你真厉害,连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路上去逛码头上那些店铺的时候,巧合地遇到过萧瑞两回,聊了两句罢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个中细节,只是听说燕王殿下已经择定了继承人,还获得了太后与皇帝的准许,只是还未正式下明旨罢了。好象是皇帝要求的,他在京城打算做些什么大事,为了避免皇子们出差错,就故意瞒下了这个消息,好让众位皇子误以为,自己还有燕王嗣子这条退路可选。可实际上,不但太后那边已经发过话,宗室里的几位王爷也对此有过共识了。若是消息灵通,应该已经有人听到风声了吧?”

谢璞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近日燕王府内外确实有些传言,连我们这些外官都有所耳闻,只是王爷不提,我们不好过问罢了。可王府里的织造上人已经开始准备王子的礼服与常服,王爷还去过奉先殿祭祀先人了。这不年不节的,王爷忽然进了紫禁城,自然有些缘故。若是为了报告世子人选已定,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这择定的人选恐怕就是三皇子了吧?否则王妃命人去做王子衣冠时,又何必特地将萧瑞叫过去挑选料子?虽说萧瑞与三皇子近年来不大和睦,但他毕竟是三皇子的表兄弟,最清楚三皇子的喜好了。”

谢慕林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没好说实情,只委婉地道:“怎么会是三皇子呢?他才在京城惹了事,引得皇上大怒呢。目前只怕还在禁足之中。”

谢璞道:“正因为他触怒了君父,我才会猜想是他要过继过来。毕竟曹林两家斗得厉害,皇上不象是要偏袒哪家的模样,只怕对太子与二皇子都不大喜欢。三皇子又犯了错,最有可能成为新储君的,便只剩下四皇子了。倘若真是四皇子立储,其他三位皇子便必须要有所安排。太子背后有曹家,二皇子背后有林家,都与燕王府有旧怨,燕王夫妇不可能接受这两位皇子为嗣,那岂不就只剩下三皇子了?虽说三皇子也并不出色,近来还犯过错,可他罪过不大,被过继到宗室藩王府中,远离京城,再无争储资格——这在皇家而言,已经是一种处罚了吧?”

反正边关大战已告一段落,恐怕十年八年都用不着操心北边的敌国了,一位平庸而不得皇帝宠爱的燕王世子,对大局并无妨碍。眼下燕王还年富力强,没有意外至少还可以再活个二三十年。到得那时,燕王府连世孙都长大了,后继有人,可以直接接手军中事务,还用得着担心一个不靠谱的世子没有能力主持大局么?

谢慕林无言以对。她想,这大概是一般正常聪明人能分析出来的结论吧?不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谁能相信皇家内部竟会有这么狗血的故事,萧瑞一个外官庶子,真正身份竟然会是燕王独子呢?

算了,反正早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便宜老爹自己都不是很心急想追问实情,她又何必纠结要不要说出来呢?

谢慕林迅速转移了话题:“算了,反正这种事跟咱们家没关系,我们坐等着看京里的戏就好。我看爹爹你们对京城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不知道曹林两家接下来又会怎么做?会斗得两败俱伤吗?皇帝要是真的打算收拾这两个家族,是否能顺利地达成心愿?”

“哪儿有这么容易?”谢璞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林家倒罢了,是近十几年才在皇上支持下发展起来的,不过是凭着裙带上位的暴发户而已,没了圣眷,便不值一提。曹家却不同,不但是世代勋贵门第,还曾经有过兵权,哪怕如今兵权并不在承恩侯手中,他家在军中依然有人脉与名望,不是轻易能推倒的。就算曾经因为一时疏忽,叫林家算计了,等曹家人醒过神来,就会稳住局面。不管怎么说,曹家还有皇后与太子,素来不曾犯过大错,亦没有证据能证明曹家有反心。眼下朝廷百官还是倾向于保皇后与太子的。而有这两位贵人在,曹家再不济,也能保住元气,顶多就是多丢些官职,老实几年罢了。

北平离京城太远了,谢璞如今知道河工案能真相大白,当年真正有罪的人会受到惩罚,冤死的人也能得到昭雪,便没什么可纠结的了,他只需要等大理寺审案的结果通告天下就行,并不打算插手太多。

他此刻更想知道女儿与萧瑞的交往情况:“你俩在路上暗中见面,没人知道最好,就算叫人撞见,也可以推说是巧遇,我也不多问了。可到了北平后,你俩就不能再这样胡闹了!等正式定了亲,他自然可以上门来拜访,光明正大地跟你见面说话,眼下却不许你们私下见面或通信!北平与京城不同,这里左邻右舍都是为父在布政使司衙门的同僚,哪家有点什么动静,根本瞒不了邻居,一旦出点什么事,用不了两天就能传得整条胡同的人都知道!为父也是要脸面的,你们都给我老实一点!”

谢慕林只能干笑:“我很老实呀,爹你别生气,放心吧,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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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九章 遮掩

这几年谢璞不在家,对女儿的印象还保持在三年前的乖乖女形象上,倒也不会怀疑谢慕林的话。

他只是对萧瑞没什么信心而已。

文氏在旁笑道:“我都说了,真姐儿自打到了北平后,就一直在家,十分懂事乖巧,她的丫头也没有出过门,我敢给老爷打包票的。老爷便是不信孩子,难道也不信我么?”

“我不是不信孩子。”谢璞听了妻子的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觉得萧瑞那小子太机灵太狡猾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真姐儿身边那个叫翠蕉的丫头,就跟萧瑞手底下的人有联系,时不时就有往来。就算真姐儿没出过门,她的丫头也没有,也挡不住能找到人替她跑腿,给萧瑞传信呀!”

谢慕林睁大了双眼:“真的假的?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翠蕉没跟她提过呀。

谢璞瞥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小时候那般乖巧听话,如今认得萧瑞才几年?就会在爹爹面前使心眼儿了。我原本看着萧家小子还好,有燕王爷做媒,更是好事。可这小子不老实,总是私底下来找你,这就太让人生气了些!若不是王爷对他宠信有加,如今还时时带在身边栽培,我又早就答应了婚事,真想翻脸不认这个女婿了!”

谢慕林干笑,忙起身去给便宜老爹捏肩捶背,大献殷勤:“爹爹别生气,这不是……他怕我不乐意嫁给他,才特地提前过来讨好吗?只当作是他有诚意好了。反正我跟他也快定亲了,就算现在不献殷勤,他将来也要多多来讨好您的。您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只管受用他的孝敬就是。他还年轻,再机灵也只是小机灵而已,哪里比得上您这样久经世事才能拥有的睿智?他还得向您多多学习呢!”

谢璞听得心怀大慰,深以为然,但转念一想,想起女儿会说这些奉承他的话,乃是替萧瑞说情,便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有些醋意地道:“平日不见你这么孝顺,今儿我提起萧家小子,你才来讨好我,可见不是真孝心,是为了那臭小子才来的!爹爹生气了!”

文氏掩口低头偷笑。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也配合地继续讨好谢璞说:“爹爹误会了,我才不是为了萧瑞才来孝顺您的呢。之前我只是没有机会罢了,今儿这是正巧遇上您在这里,我才能给您捶背呀。要是您喜欢,以后我天天来给您捶,好不好?我的手艺还行吧?”

谢璞板起脸端了没一会儿,就破功笑了出来,无奈地说:“罢了罢了,你手艺是还行,但这一向是你娘的差使,你还是让你娘来替我揉吧!”

谢慕林笑着让出了位置,把这个新差使重新让回给文氏。

文氏面色微红,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这种事还是等到夫妻二人独处时再说吧,方才继续道:“萧瑞这次回北边来,到底升了个什么职位?他还把他生母带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萧将军竟然也能答应么?那之后若是要议亲……我们是不是要跟他姨娘商量婚事去?”

谢璞想了想:“萧瑞眼下的差事都是在王府里,兴许是要掌王府亲卫吧?王爷不提,我也不好多问王府里的事务。至于萧将军为什么会答应萧瑞把他姨娘带到任上来,我就更说不清楚了。但我记得在王府里听到有人议论,说萧瑞前些天一有空闲就上外头采买东西,除了些佛珠、薰香之类出家人用的物件,就是到最好的针线铺里定做素袍、水田衣等衣物。王妃还打发身边最看重的吴姑姑到慈云庵去收拾出一个干净院子,安排了打杂做活的女尼,大约是有什么熟悉的女眷要在慈云庵出家了。”

文氏有些吃惊:“这么说来……难不成萧瑞的生母要出家不成?!”如果是要出家,那在京城出家,还是在北平出家,差别都不大。萧将军也是因为如此,才不介意庶子将妾室带到任上去的吧?后院女眷出了家,断了凡尘,便不是他的姬妾了。萧瑞把人带走,显然是揽下了供养生母的责任。他的生母将来的出家生活,也不必再仰从前的正室鼻息。

谢慕林向父母透露了些许实情:“李姨娘确实是打算要出家的。她跟燕王妃身边的那位吴姑姑好象还是结拜姐妹什么的,双方交情很深。所以萧瑞到北平来任职,把生母带上,萧家人也没办法说什么。这是燕王府的面子呢。”

谢璞与文氏恍然大悟,随即后者又有些烦恼:“那婚事该找谁商量去呢?萧瑞的父亲萧将军还在京城呢。”

谢慕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萧瑞离京前,燕王爷好象就跟萧家有过约定,把他的事情都揽过来了。等到燕王那边请人来提亲时,爹爹再问媒人这个问题好了,反正燕王府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谢璞皱了皱眉,道:“这倒罢了。王爷对萧瑞确实很器重,天天出门都带着他,还把他介绍给了北平所有算得上号的将领,连巡抚衙门那边,都带着他去了一趟。若不是布政使大人还病着,只怕他们也要往布政使司来的。这般器重,若不是知道的人,还以为燕王是在抬举自家子侄呢。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王爷如此看重萧瑞,早前又答应过要给他做大媒的,怎的今儿我反倒听见风声,说王爷打算请巡抚大人出面做这个媒人呢?王爷怎么不出面了?”

谢慕林心道燕王不做媒人,当然是因为他要做男方家长了。可这些话她不好直接告诉谢璞,总要等到燕王愿意透露了,才好让谢璞知情。她只好换一种方式替燕王与萧瑞遮掩:“我听萧瑞身边的人透露,好象萧将军与燕王有些旧怨心结,所以燕王出面做媒,萧将军反而拖拖拉拉的不肯答应了。其实他对我们谢家没有意见,只是忌惮媒人罢了。虽说如今萧瑞已经去了燕王府,不用再看萧将军的脸色了,但燕王兴许也不希望他们父子闹得太僵吧?本来是一桩喜事,闹得萧将军不喜,对我也没啥好处。”

谢璞这才明白了,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萧将军与燕王能有什么旧怨?即使萧将军之妹未能成为燕王妃,那也是因为她早逝的缘故,这如何能怪到燕王头上?”不过,确定了女儿的婚事不会因为媒人的更换而出差错,他也就不在意了,还笑着对文氏道,“今日偶遇巡抚大人,他还问我哪一天休沐在家,他要上门来拜访呢,想必就是为了做媒来的。巡抚做媒也很体面,只可惜我与巡抚不算相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为难萧家小子,难不成真要那么爽快地便宜了他?”

文氏忍笑,嗔怪着拍了他的手背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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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提醒

谢慕林离开父母所住的正屋时,暗暗擦了把汗。

虽然意外地撩起了便宜老爹谢璞的飞醋,但她好歹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把萧瑞带着李姨娘“上任”的事给蒙混过去了。希望将来谢璞从燕王那里听说真相的时候,不要太生气,也不要再吃一回醋了。

这醋其实吃得挺没有道理。

但是做爹的嘛,对于疼爱的女儿,不舍得她出嫁也是人之常情。谢慕林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可内心还是有些小窃喜的。这种感觉,她在现代的亲爹没能给她,因为早在她还未成年的时候,他就已经抛下她,另建家庭了。如今,她竟然能在这个遥远的时代体会到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的情感,深觉珍贵,心里对这位父亲也更亲近几分。

也许……她可以不再把谢璞与文氏视作便宜父母?真真正正把他们当成爹妈来看待,行不行?

谢慕林一路慢慢踱步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觉得晴朗的冬夜也不错,竟然也有许多星星可看。今夜既然是这样的好天气,想必明天也会是晴空万里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谢慕林梳洗过,换了家常棉衣,盘腿坐上了暖烘烘的炕。她见香桃等人不在,便叫过翠蕉,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一直跟萧瑞手下的人有联系?”

翠蕉大约对她这个问题没什么心理准备,双颊忽地涨红了,吱吱唔唔地说:“我刚来的时候……姑娘不是有信儿要给萧二公子么?就是那时候……认得了古大哥,后来……后来我怕萧二公子还会有信给姑娘,就……就时不时到古家铺子里去……他家铺子卖的东西还不错!咱们府里的管事偶尔也会帮衬他家的生意,我就是顺道跟着旁人一块儿去的,并不是……不是特地要跟古大哥见面……”

谢慕林一路听,一路挑起了一边眉毛:“古大哥?难不成是古娘子的儿子?”

翠蕉红着脸,垂首点头:“他叫古东山。”

谢慕林心里有了点数:“他多大年纪了?可曾娶妻?”

翠蕉的脸更红了些,头也垂得更低了:“听……听说有二十了,尚未娶妻,连亲事都还没定呢!”

谢慕林笑笑:“这也没啥。他母亲古娘子这回跟着萧瑞和李姨娘,与我们同行北上,自然是要跟儿子团聚的,到时候自然会操心他的婚事。”

翠蕉的脸依旧红得象熟透的苹果一般,嘴角还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谢慕林明白了,这丫头分明就是跟古东山互相看对了眼,而且多半已经沟通过,确定对方对自己并非无意。只要古娘子上门提亲,这门亲事基本就算是成了。文氏的性情为人,是从来不会阻拦家里的丫头往外嫁的,更别说古东山还算是萧瑞的心腹,他到北平来开店,好象用的就是萧瑞的本钱。

谢慕林当然不会阻止这件事,只是提醒翠蕉一声:“这事儿你最好跟你父母打个招呼,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倘若古家有意提亲,最好是正式定下来,别拖得夜长梦多。我爹知道你跟古东山私下有往来,还以为你是替我跟萧瑞私下传信呢。等你俩定了亲,爹爹自然就知道自己误会了,你俩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才见面的。”

翠蕉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家主那暴露了,连忙道:“是,多谢姑娘提醒!”旋即想起自家父母都是老爷谢璞的心腹,说不定也同样知道了自己的举动,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的呢,这才渐渐有了些后怕,知道这事儿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得想个法子联系上古东山,确定古娘子会在近日上门提亲才行,否则她可没胆子去跟父母说,自己早已跟外头的男人看对了眼。

想到这里,翠蕉又小声问谢慕林:“姑娘,你跟萧二少爷什么时候定亲呢?要是你们的亲事定了,我跟古大哥就好办多了呀!”

谢慕林脸一红,啐道:“你操心自个儿的事去吧,问我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已经请动了一位大媒,但谁知哪天才会上门?这会子他还有正事要忙呢,未必顾得上!”李姨娘居然已经在准备出家的事了,这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但有燕王妃主仆帮衬,还是去了慈云庵,想来她今后的生活应该能有所保障吧?

谢慕林前两日听过宋氏向成、莫两位娘子打听慈云庵的事,这其实是从前某任燕王妃在时任燕王去世、皇子入继为嗣子之后,因与嗣子不睦,特地为自己建的养老之所,占地颇广,景色优美,也没什么外人来打搅,算是个清静的所在。后来燕王府里每代都有女眷在庵中出家,偶尔也会有北平的官员或士绅世家的女眷前去出家求庇护,渐渐的住客便多起来。

本来先帝那位身为燕王世子的嫡长子身死之后,他的女眷就该循例入庵清修的,但那位侧室徐夫人硬是顶住了没去,还带着女儿依附燕王太妃生活,并向外传播了不少关于庵堂的负面传闻。在那之后,进慈云庵的人就渐渐少了。在老一辈清修的女尼相继去世之后,庵内就越发清静起来。李姨娘前去出家,大概是慈云庵近十年里少见的新人吧?尤其是……她事实上是未来燕王世子的生母,端得是身份不凡。

那种专门为了燕王府女眷清修而建的家庵类型的地方,还是挺适合李姨娘的。只不过,萧瑞一日未明正身份,一日都不大方便前去探望生母吧?毕竟,这座庵堂一向都规矩森严,谢绝男客进入。在那位徐夫人弄出来的负面传闻之后,庵堂对这方面的事就管得更紧了。

不过这些事,想必萧瑞会想到解决办法的。谢慕林近日也见不着他,只能等待他请动大媒上门提亲,婚事定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到谢家来拜访与见她了。倘若到时候能有单独见面交谈的机会,她再细问他也不迟。

眼下,谢慕林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绮罗坊的罗掌柜夫妇闭店逃走的原因,还弄清楚了京城方面,曹家身陷何等倒霉的状态,那她就可以把消息稍稍多透露一些给宛琴知道了。添些油,加些醋也无妨,只要让宛琴知道,曹家已是日薄西山,明日黄花,想必她就不会再犯蠢,冒着触怒夫主的风险,非要去给曹文泰做奸细,以换取一双儿女所谓体面的好前程了吧?

若是她愿意主动交代自己知道的消息,让燕王府能一口气把曹家安插在北方的耳目全数连根拔起,那就更好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惊闻

宛琴神色苍白地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耳房。

贴身丫头银杏体贴地侍候她换下遮挡风雪的毛皮斗篷,她都有些不耐烦,挥挥手示意银杏出去,别来打扰自己。

银杏温顺听话地退到屋角,开始烧炉子煮热水,为女主人准备洗脚水,并没有出屋子,还时不时暗暗留意着宛琴的动静,后者都没在意,只顾着陷入沉思。

宛琴回想起方才吃完晚饭,在回来的路上,于游廊拐角处偷听到二姑娘谢慕林与大姑娘谢映慧之间的对话。二姑娘约摸是从老爷谢璞或太太文氏处打听到了京城那边关于曹家的消息,特地悄悄告诉感情不错的大姑娘知道。谢映慧虽然是曹家外孙,心里还惦记着生母曹淑卿,但对于曹家陷入麻烦的消息,却并不是很紧张。她心里似乎也觉得,曹家恶贯满盈,也该受到报应了,只是被报应的不是当家的大舅舅承恩侯,却是一向还算和气的二舅舅曹二爷,她心里有些不服气罢了。

曹二爷虽然一向紧跟着长房与曹皇后,对后母所生的儿女不大亲近,但态度也不算特别恶劣——他本就是庶出,在继室所生的嫡出儿女面前也耍不了威风,一向都是客客气气地,不敢叫继母抓住了把柄。而谢显之、谢映慧这两个明显是被算计了财产的谢璞与曹家女所生的孩子,曹二爷就更没有针对的必要了。因此,谢映慧从前对这位二舅还挺有好感。再加上他的女儿曹文莺也是个温柔敦厚的姑娘,对弟妹、堂表弟妹们一向温柔,谢映慧对曹家二房自然就更没什么怨气了。

身为长房的承恩侯一家都能对谢家人端起亲和的虚架子,更何况是二房?谢映慧因为外祖母之死恨上曹家人时,也只盯紧了承恩侯这一家,并不会迁怒于那些依附长房的庶支旁系,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做主的那一个,仅仅是附庸而已。

这回曹二爷出事,谢映慧只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曹家冷心薄情的作派:“从前承恩侯总说曹二爷是他最信任最器重的亲兄弟,结果一旦出事,他就把兄弟推出去做替罪羊了。河工案又与曹二爷有什么相干?那难道不是王家与程家搞出来的么?再不济,承恩侯夫人不是也有娘家亲眷在河道任职?承恩侯若想找人顶罪,哪里找不得?非要坑了自己的亲兄弟,这就是他嘴里最深厚的手足情了!”

嘲讽完后,她又有些伤心:“我母亲还觉得自己可以依附承恩侯府生活呢。可承恩侯待曹二爷尚且绝情至此,我母亲又算是他的什么人呢?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她有大把嫁妆,手下又有奴仆无数,房屋田庄样样不缺,自己过日子不行么?!”

宛琴没有细听谢映慧后来的话了,她匆匆赶回自己的房间,为刚听到的大消息而震憾着。

曹家竟然会出事?连曹二爷都入狱了!以承恩侯对这位兄弟的重视,若不是情势实在严重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他是不可能选择牺牲这个兄弟的,因为后者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了!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曹二爷也……看起来似乎同意了牺牲自己,难不成曹家真的四面楚歌了么?!

林家到底告发了曹家什么罪?他们都掌握了些什么要命的证据?!

宛琴对曹家在朝中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但光是长年听到曹林两家互相明争暗斗的传闻,她也知道这两家定然都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迹,是不能轻易暴露出来的。别的不提,当年曹家三房算计陷害谢璞,长房跟着喝汤占好处,这就绝不是能摆到台面上来讲的。谢璞只是运气好,又有大人物愿意关照撑腰,所以顺利逃过去了。那些没有逃过的身家丰厚之人呢?宛琴毕竟跟着谢璞在外任上混了十来年,绝对不是天真烂漫以为自个儿主家是什么忠臣良将的小姑娘。她很清楚,曹家权势滔天,但同时也有许多黑历史,是不能让人发现的!

莫非林家这回真的身陷绝境,所以为了拼命一搏,就不管不顾地将多年宿敌给卖了?

曹家若真的出了事,曹皇后与太子一定会救他们吧?曹家的体面与权势是否会受到影响呢?

宛琴拿不准,想到自己还没让曹家帮忙为一双儿女寻求体面的亲事呢,自己的父亲与后母弟妹甚至还在承恩侯府为仆,她就忍不住焦虑起来。

前者倒罢了,虽然事情不成会很可惜,可到底不会伤及自身性命,后者却难说得很——万一曹家真的倒了台,家中仆役俱被官卖,她远在北平城,哪里救得及?!

宛琴想起了应该还在京中的弟弟叶金荣,连忙唤银杏:“你可知道,咱们家名下商行的商船,下一次回京的船是哪一天开出?!”

银杏顿了一顿:“姨娘,今年年下最后一趟船已经开出去了。您忘了?先前太太还跟二姑娘说,要给随船南下的伙计提前发过年的津贴,说是今年冷得比往年早,若船再不走,过些日子运河封冻,就没法走了。”

宛琴暗暗扼腕,又问:“那走陆路呢?还有人走陆路送急信的吧?!”

银杏看着她道:“姨娘是有什么急信需得送回南边么?可是给叶家舅爷的?”

宛琴拍桌子道:“我问你,你答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她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整理了一下表情,“我有些担心我爹的老病,在冬天里最容易犯了,因此想要给我弟弟去信,提醒他多照看着些。若是商行的船已经出发了,不知道这北平城里,可还有哪家车行、船行能帮着送信的?”

银杏道:“我去找人打听一下吧。我也是刚来,真的答不上来呢。”

宛琴神色有些不耐,却也知道这是实情,她非要银杏能立刻回答上自己的问题,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银杏又说:“姨娘放心,叶家舅爷行事一向靠谱。他肯定知道您爹有旧疾,自会多照看些。”

宛琴张张嘴,又泄了气。这话倒没错,若是家里人真的被官府发卖,弟弟叶金荣只要人在京城,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哪怕他看不上后母与其所出的弟妹,也不会任由亲生父亲受苦。

宛琴稍稍冷静了一点,但心下还是焦虑不安。她得弄清楚,曹家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倘若这个靠山真的靠不住了,她就得重新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访客

然而,说得容易,宛琴想要打听京城曹家的消息,却有些困难。

北平距离京城那么远,在京城发生的事,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短时间内传到北平城,还能传得人尽皆知的。也就是燕王府或是家本就在京城的人,与京城保持着书信联络,又有人手可以快马来往于两地传递信息,才有机会知道京中的新闻。否则,要等到正常的两地客商来往,把京中消息传到北平来,少说也要等到过年前后了。若是因为冬天运河封冻,两地人员往来减少,而曹家的消息又不是寻常商人或百姓能接触到的,那说不定还得等到明年开春后,北平城里的一般人家,才有机会听说曹家遭遇了什么。

因此,宛琴如今出不得门,别说往燕王府打听消息了,就是邻居的万家,她也一个人都不认识,能上哪儿探听消息去?附近街面上的店铺能知道林家倒了霉,还是万太太那边先传出了消息,又有好事者嚼舌头,方才传开的。眼下林家尚且没几个人公开议论,更何况是后来才倒霉的曹家呢?

宛琴又不敢到谢璞面前去询问,只能拼命催着银杏等丫头婆子,想方设法从府中的下人处,打听外头流传的小道消息了。可惜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打听到她想要知道的事。

直到邻居万太太两日后递了封帖子过来,说要上门来找文氏聊天说话。这种官家女眷之间的来往,在北平几个官邸街区里其实是十分常见的。也就是近来天气寒冷,众人都不大乐意出门,文氏那边才清静了许多罢了。

万太太在帖子上明言,要带一个儿子过来。文氏在午饭时,便向所有孩子宣布了这件事。在嘱咐谢显之、谢谨之他们兄弟四个要把万二公子招待好以外,她还特地告诉几个女孩子,到时候千万不要到正院里来,就算是有什么急事,也只需打发婆子来告诉马路遥家的就好。

别的女孩子都没有意见,只有谢映容有些蠢蠢欲动。她老早就有心要跟万家人相识,并探明万家公子中是否有上辈子她所知道的那一位,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万太太带着儿子上门来做客,她怎能错过呢?她知道万太太生了嫡长子,却不清楚这万二公子是嫡出庶出。倘若就是她想找的那一个,她当然要抓住这个珍贵的机会,与对方结识才行!倘若万二公子是嫡出,并非她的目标,那也无妨。只要她能讨得万太太欢心,认为她是适合那“无用庶子”的儿媳人选,那这门亲事就用不着她千方百计去促成了!

于是谢映容柔柔地对文氏说:“太太一个人接待那位万太太,当真不要紧么?早前听得太太讲,那位万太太性情不大好,随时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恶言相向的!太太这般温柔和气,如何应付得了那样的人?女儿们若在身边,也能帮衬着太太些。”

一番话说得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都扭头看她,谢徽之更是差点儿直接发出嘲讽的笑声了。没有人相信她真是出于孝心,才开口说这番话的。大家一听她开口,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丫头难不成是看上了万家的儿子?”

谢慕林还顺便联想到,卞大姑娘的未婚夫正是万家子弟,谢映容就闹出过觊觎闺密未婚夫的“误会”,被卞家婆媳当成贼来防了。难不成谢映容真的对万家子弟有企图,只是不拘哪一个而已?万家上辈子发达了吗?谢映容明知道万太太是什么性子,也依然不怕死地要往上凑?

谢慕林沉思之际,文氏已经微笑着拒绝了谢映容的自告奋勇:“只要我说话没有犯了万太太的忌讳,她还算是个和气爽利的妇人,并不难相处。今日她要带着亲子过来做客,万二公子今年十六岁了,尚未婚配,万太太正要为他相看呢。万二公子上门,总要先到正院里来说话见礼,再与你们的兄弟到书房那边说话去,又或是到园子里玩耍,但总归是要在正院里待一阵子的。你们姐妹们若在,叫万太太误会了,就不好了。我知道她眼界很高,已经有了想要求亲的姑娘,何苦让你们掺和到这些没来由的事情里去?”

虽然文氏知道谢璞挺看重万家庶出的三子,两家是有可能议亲的,但这种误会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长女谢映慧与次女谢映真都已有了人家,只差正式下定了;幼女谢映芬则叫二房的嗣母宋氏看中,很有可能会配给外孙杨淳;四个女孩里只有谢映容是未议亲的,可她是庶女,万太太断不可能为嫡亲的儿子求娶庶女,一旦产生了误会,将来真打算联姻时,岂不是尴尬之极?所以,文氏非常确定,女孩子们都不应该在今日出现在万太太面前。

谢映容被这般果断地拒绝,脸上还是有些不自然的。可文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她还能怎么办?她若真想嫁得好人家,如今是不能再得罪父亲谢璞了,否则,就算她能给自己找到好姻缘,谢璞一声否决,也足以断送她的前程。她需得用尽可能隐秘的手段为自己争取万家庶子的好感,然后由父亲谢璞做主定下婚事,表现得好象她十分清白无辜,只是被动接受的才行。

于是,虽然心中万分不甘,谢映容还是随着姐妹们离开了正院。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便吩咐顺心如意两个,悄悄儿留意正院的动静,看清楚那万二少爷都去了什么地方,是否有空子可供她去钻?至不济,她也可以探听一下万太太的喜好,好讨对方欢心呀!

顺心如意无奈之下,接受了差使。只是离开院子后,顺心声称:“你借口讨教针线,去找表姑娘的丫头说说话,回头跟姑娘说,是隔着院墙观察正院的动静好了。其他事情就交给我。”

如意有些担心:“能行么?若是回头什么都打听不到,交不了差……”

“那样姑娘顶多就是骂我们一顿罢了。”顺心不以为然地道,“她还能打杀了我们不成?闹大了,她要如何向太太解释,向二姑娘解释?”她拍了拍如意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去找金姨娘说话,顺道隔着窗子盯一盯今日的客人,不会什么都打听不到的。”

如意这才罢了。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拿着一件做了一半的针线,熟门熟路地去了长辈院。

顺心则提了一只篮子,里头装了几样点心,低调地穿过正院回廊,往大金姨娘所住的耳房走去。

半路上,她偷看门口方向有了动静,不意撞上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宛琴姨娘屋里的银杏。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看了看对方有些鬼祟的形容,忽然间都明白了什么。

第八百六十三章 庇护

万太太依时带着次子万二少爷,前来邻居谢家拜访了。

她显然是常来谢家的,连赵丰年之妻都很熟,还能说笑两句。进了正屋后,她就让儿子给文氏行礼问好,又跟谢显之兄弟几个见了礼。她对谢徽之与谢涵之两个庶出的虽然态度淡淡,但对谢显之与谢谨之却还算客气,还准备了得体的见面礼,夸了几句,然后就开始不着痕迹地借口介绍儿子的近况,炫耀了一番儿子的好才学与勤奋好学,提都没再提过谢家的儿子们了。

她那儿子万二少爷,虽然表现得似乎是个翩翩公子,但显然也不是什么情商高的人物。他面对母亲的夸奖,口称过奖,仿佛很谦虚的样子,但眼角眉梢露出来的自命不凡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哪怕是出于客套,他都没夸过谢家兄弟一句话,似乎不认为对方在自己面前,值得一句夸奖。他母亲万太太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倒是比他强一些。

文氏估计也是习惯了他们母子的作派,并没有露出异色,笑着夸了万二少爷两句后,便让男孩子们把他带到北书房去说话了。之后无论他们是继续留在北书房里尬聊,还是把人请到花园里散步,都是男孩子们的事,她是不会干涉的。

谢显之兄弟几个都只是客客气气地跟客人说话,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来。但谢徽之心里就对万家母子的轻视怠慢有些不大爽了,又觉得那万二少爷似乎是个棒槌,很不想跟对方待在一起,出了正屋就打算转身走人。可他一想到两位温厚正派的哥哥还在,也不知是不是这万二棒槌的对手,倘若自己不在场,对方出言不逊,导致两边吵起来怎么办?除了他,其他三个兄弟都是斯文人,谁还能拉得下面子驳斥恶客?他只得捏着鼻子跟了上去,却借口四弟大病初愈,还需要休养,把谢涵之给打发走了。

文氏在屋里招待万太太,习惯性地拿近日的天气变化做了开场白,又说了自家亲眷北上后,家里事多忙乱,再加上天气寒冷,所以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以此解释自己近日没有去万家看过万太太的原因。

万太太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她近日也没什么闲心招待朋友了,只是顺着文氏的口风,说了一句:“你们家如今来了那么多人,还有两位婆婆与一位小姑子在,事情定然不少,你也不容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然后便开始进入正题,“你们家是不是也光顾过绮罗坊的生意?我记得你从前曾经拿他家的料子做过礼物人情,我还收到过一份呢。正因为觉得他家料子好,后来我才时不时把他家掌柜叫到家里来的!”

文氏顿了一顿,微笑道:“绮罗坊……我自然是有光顾过的。不过日常家里人穿用的料子,我通常都是叫底下商铺的掌柜送来,自家就有商队,又不缺作坊,只要能用,何必再花钱往外头采买去?”

“所以你才不清楚,那绮罗坊的掌柜娘子有多可恶!”万太太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谈论的主题,删删减减、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她对罗掌柜夫妻生出恶感的缘由——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绝对是没错的,也没有吃什么过分的飞醋,而是罗娘子不知羞耻地勾引有妇之夫,而那有妇之夫也是清明正派、不受外界引诱的君子,所以越发显得罗娘子的可恶与罗掌柜的心怀不轨,然后把这件事牵扯到林家去了。

她有些气愤地说:“林家虽然是不成了,怕是连他家的娘娘与皇子殿下,也讨不了好,可这罗家夫妇倒是知机,晓得自家靠山倒了,便迅速找上了另一个靠山!那位徐夫人也是糊涂,这绮罗坊除了几个臭银子,还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她却非要庇护这对不知廉耻又心术不正的夫妻,还特地打发人来给我传话,叫我不要为难他们——我几时为难过他们?!我堂堂四品诰命,还会跟两个小人物一般见识么?!他们逃走是因为知道了林家坏事的消息,才不是因为我打发了人去骂街呢!”

文氏双眼圆睁,愣了一会儿方才醒过神来:“徐夫人?她掺和进这种事里做什么?绮罗坊不过是家绸缎铺子,就算生意做得好些,也才开业没几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徐夫人若是有意,这北平城里从前愿意依附她的商户,又何止一两家?哪一家不比绮罗坊强呢?她何必为了这两个小人物,来跟万姐姐过不去?”

“可不是么?!”万太太气愤地道,“我都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样的小事,她还特特地打发人来跟我说!本来,只要那姓罗的贱人过来给我磕个头,赔个礼,我也不会跟她计较什么,往后不再叫她上门就是了。徐夫人特地发了话,我这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怕她以为我眼里没人,在北平城里到处说我的坏话,引得燕王府的夫人们也误会我的人品;若是答应了,倒象是我真的对那姓罗的贱人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我冤不冤?!这分明是他们夫妻生怕外人知道绮罗坊是林家的产业,才故意拿我做挡箭牒,去哄那徐夫人呢!”

文氏问她:“虽然姐姐心里委屈,但这种事……不答应,就没法对徐夫人交代了,也容易让外人误会姐姐的人品。如今只能先答应着,过后再寻机会向徐夫人解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勉强接了徐夫人的话。”万太太脸上万分不爽,“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所以我当场就跟那传话的人说明了原委!那婆子说会照实回禀徐夫人,但过后却再也没人来跟我赔不是,反倒是有人看见徐夫人带着罗氏那贱人出入别人家的宴席,简直就是明着要包庇她了!”

万太太心里委屈,定要找个人表白表白,才能出了这口气。可近日又没什么人请她去饮宴聚会,她只能先找邻居文氏将就一下了。

文氏更加惊讶了:“这是为什么?那罗娘子何德何能,可受徐夫人看重?”

“谁知道呢?!”万太太冷哼,“做了多年寡妇的人还到处抛头露脸,兴许是她俩相互投了脾气,也未可知。周老大人听说近日情况越发不好了。老太妃已经没了两年,等到周老大人也撑不下去那一日,我倒想知道,她在这北平城里,还有什么靠山,能撑着她这个没名头的人继续踩在我们这些正经品官的女眷头上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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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四章 待客

在私下的场合里,万太太真有些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一边嘲讽徐夫人跟罗娘子一般,不是什么正经端庄的妇人,一边又内涵人家大靠山不再,另一个靠山也快要不行了,将来无人可依。

若换了是文氏这种性情厚道的人,哪怕心里有类似的念头,也绝不会说出口,更别说是告诉外人了。

各家官邸里都有外头雇来的仆妇,天知道这些仆妇会不会把听到的雇主家只字片语传出去?

不过万太太娘家厉害,夫家又是老牌勋贵,自身底气十足。而徐夫人却只是一位早已失势的宗室女眷,甚至连曾经的封号、品阶都已作废了。早年还有老太妃庇护,如今只剩下个虚架子,还跟燕王夫妇感情不睦。她女婿家族本来是北平望族,却受了前两年的军中被服案连累,合族官职最高的长辈丢了官,眼下仅是闲赋在家罢了,为此不大买她的账了,连带的她女儿在夫家处境也没从前好过。这样一位夫人,旁人客气就尊称一声“夫人”,事实上又有几个人真正畏惧她?多半是看在已故老太妃、前燕王世子以及和徐家、她女婿家交好的那些官员、宗室、将领面上而已。倘若万太太真的不愿意给面子,旁人也拿万太太没办法。

文氏只能端着个假笑的表情,有些生硬地试图转换话题:“周家人似乎不大乐意跟外人提起周老大人的病情。我原想着,家里孩子到了北平城,要到各家去见礼请安,头一个定是要到周家去的,因此早早递了帖子过去。可周家迟迟不曾有回复,我们也不好贸然上门,这才拖到今日,孩子们依旧窝在家里,不便出门。我曾担心过老大人的病情,打发人去探问了,偏周家两位太太又坚称老大人病情平稳,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周老夫人事多忙乱,有些个不适,因此不方便见外客罢了。我只能送上些药材、补品,慰问老夫人,想要去看望,又被回绝了,实在无奈得很。”

万太太的注意力立刻被转到了周家的八卦上来:“周家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老大人其实早在几天前,就不进粒米了,只能拿些米汤、米糊之类的搪塞。周老夫人确实身体有些不大好,正是为了老大人的病情急的!他们家里生怕消息传开去了,拼命在人前掩饰,私底下却在让人变卖北平城里的各处私产,八成是打算要带着银子回乡守孝吧?就连那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的银子,也是该收就收,该舍就舍,不然老大人一蹬腿,谁还卖他儿子的账?”

文氏忙问:“万姐姐是从何处听说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万太太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本不想多提,但到底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给周老大人诊脉的那位老大夫,从前在太医院供职过,当时就时常到我们万家来,给家里老侯爷、老夫人诊平安脉,因此与我们夫妻还算相熟。他孙子如今刚进了太医院没几年,平日里还是我们万家关照着的。因此,有些不大要紧的消息,他私底下并不会瞒着我们。”她还特地告诉文氏,“府上的老太太要是有什么身体不适,尽可以请这位老大夫来把脉,他最擅长治老人家了。我把我的名帖给你,你拿这个去,他见了一准儿上门来,绝不会有所推托的!”

文氏自然知道那位老大夫,她先前生病时,谢璞还把人请来过,开了一张方子,吃了两副药,果然就没有大碍了。虽然谢家邀请对方,对方也一样会出诊,可万太太一番好意,文氏自然不会推拒,接过了名帖,还郑重谢了几句。

万太太更高兴了,谈兴也更浓,便开始议论周家几个不肖子孙是如何不中用,如何撑不起门楣。而周家唯一一个出息的周三少爷,前不久才考得了举人功名,但性情又如何温软可欺,身体又如何病弱,才学又如何平庸,不但比不上她自个儿的两个儿子,只怕连谢家的两个大儿子都比他强些——万太太倒还算有眼色,知道在人家家里作客,客套话还是要说几句的,不能光是炫耀自家儿子就算了——总之,周老大人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就盼着他将来能撑起全家,可万太太并不认为,这个青年真有足够的本事金榜题名、高官厚禄了。

文氏不过虚应了几句,大部分时候都是任由万太太自由发言,然后从中寻找对自家有用的信息。万太太越说越爽,越说越高兴,若不是她儿子万二少爷与谢家几个儿子转了回来,前者还催着她离开,声称“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她还不想走呢!

不过临走前,万太太也跟文氏约定了,改日再叙。文氏客客气气地带着几个儿子把人送出了正院,方才回转。

她在正堂上首次席上坐下,便抬头看了几个男孩子一眼,然后问谢谨之:“你们方才可是跟万二公子闹得不大愉快?”

谢谨之微笑着回答说:“说不上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是话不投机罢了。他想要我们称赞他的才学,可我们在书院里一向见惯才子,在京城里也见识过天下英才,更识得黄子恒这样的出色举子,并不觉得万二公子有多么出众。当面说几句客套话也就罢了,真的拍他的马屁,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我们……实在拉不下脸来。他也大约因此便觉得我们与他不是一路人,不耐烦继续在书房里坐下去了。”

谢徽之也在旁补充道:“我本来还建议大家到园子里走走的,登高望远也好,讨论一下什刹海的景色,好歹不至于尴尬呆坐。可人家万二公子是嫡出的贵人,不把我这个庶子放在眼里,压根儿就不耐烦搭理我的话,我也只好闭嘴了。”才怪,其实他也说了些讽刺的话,就是不知道那万二听不听得出来。

谢显之端正地对文氏说:“太太,这位万二公子与我们兄弟实在不投脾气,勉强相交也没什么意思。他自命不凡,我们还是他父亲的上官之子呢,凭什么要因他出身侯府,便要相让三分?所以他说要走,我们都没有劝止。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太太见谅。”

文氏微笑道:“你们哪儿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第八百六十五章 猛药

等到谢显之、谢谨之、谢徽之三兄弟与谢慕林一起到谢映慧的屋里,讨论今日前来作客的这对母子时,谢徽之说话的语气就没那么客气委婉了。

他非常鄙夷地把万二少爷形容成一个傻子:“那家伙就是个棒槌!分明在京城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到了北平后,就好象觉得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公子了。除了燕王府那一家子,满北平城里谁也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他跟大哥二哥闲谈时透露过,到了北平城后只参加过一次那些官员子弟的聚会,压根儿就没结交过什么正经朋友,原本还跟周家的几个少爷有来往,如今布政使大人病重,周家子弟也没闲心来应酬他了,他就越发少见外人。若非如此,他这种讨人厌的性情早就被传开了吧?他老子还在父亲手底下干活呢,他倒有脸面在哥哥们面前摆什么贵人架子,好大的脸呢!”

谢显之默认了弟弟的说法,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在京城时,其实见过他好几回,那时候他……他并不是这样的性情作派。兴许是这几年没再见面,他有了变化,也未可知。但他的兄长万大公子,我记得是个温文君子,应当与兄弟不是同类人。”

谢徽之不以为然地道:“大哥的想法太天真了。从前你与他们相处时,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曹家外孙,平昌侯府一个寻常子弟怎敢在你面前失礼?自然是要多斯文便多斯文。至于私底下真正的性情如何,就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了。倘若那万大公子真是什么君子,早该劝说万太太,别对庶子太过苛刻,至少别把火气撒到外人头上,因为外人帮万三说几句好话,便当场翻脸,口不择言。万太太对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如此疼爱,若是万大公子真心劝说,她多少也会有些收敛。可既然她毫无顾忌,那所谓温文君子的万大公子,便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大哥日后再见到他,可千万别被他几句好话就糊弄过去。这种人最可恶了,比那些真小人还要难缠!”

谢显之顿时沉默了。他知道自家三弟的话……是有道理的。而早已失去母族欢心的他,在万家心目中是否还有过去的体面,他自己也拿不准。至少,今日万太太与万二公子待他都不算特别客气,也就是依礼数行事罢了。小时候他还在京里时,偶然见到的万太太与万大公子,待他可不是这般。

谢谨之见长兄如此,便道:“反正只是父亲属下的官员罢了,只因两家是邻居,万太太偶尔也会到我们府里来做客,我们才会有接触万家儿子们的机会。实际上,既然性情不合,日后我们少与他们见面就是。大哥与我都要准备乡试,每日光是用功读书,就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闲心去应酬几个不相干的外人?我们实在不必在这万家兄弟身上操太多的心。”

他又看向两位妹妹:“妹妹们倒是需要提防些,与那位万太太相见时,尽可能少与她纠缠便是。若是她言语间有什么不中听的,你们也不必太过计较。那是个厉害起来,连正经婆婆都能不给面子的妇人。若非如此,万大人只怕还不会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北平来任职呢。他们这一家子闹出来的笑话,你们在京中也早有耳闻了。”

谢映慧点头:“确实,那种没脸没皮的泼妇,我才不要搭理她呢。只要太太别在万家人上门时喊我过去,我都懒得露面!”

谢慕林笑道:“万太太和她的儿子们倒罢了,我倒是听说万家还有几位姑娘,有两位是嫡出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万太太带过来作客。到时候要是大姐不出面,难道要我一个人去应付?”

谢映慧撇嘴道:“你一个人难道还应付不了?若是我出面了,指不定要怎么受她们编排呢。万太太是这样一个爱嚼舌根,还不留口德的人物,她教出来的女儿,难道还懂得说话的分寸?我才不去自寻晦气。你还不如把三丫头叫上,横竖三丫头对万家的儿子也有兴趣,兴许她乐意去挨万家人的白眼,也未可知。”

谢慕林知道她是在说笑,便也笑笑,就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

兄妹四人正在闲谈,小妹谢映芬忽然找上门来,单叫了谢慕林到外间说话:“银杏私下告诉我,姨娘打发她去正屋打探万太太带了什么消息来,她在院里碰见了三姐姐屋里的顺心,也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后来顺心去了金姨娘的屋子,客人走后,又与金姨娘一道出门,好象是往三姐姐的院子去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诧异文氏都明言拒绝女孩儿们到正院去跟万家母子接触了,谢映容还不死心,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万家哪个儿子?

她点了点头,对谢映芬道:“我知道了,会吩咐人留意三妹妹的情况的。四妹妹你只管放心。”

谢映芬欲言又止:“姨娘好象十分关心……绮罗坊那对夫妻转投了徐夫人的消息。她十分看不上那位徐夫人,觉得人家比曹家差得远了。可是……若是绮罗坊那对夫妻被逼得连这样的新主人都愿意投靠,那是否意味着,曹家的境况真的十分不妙呢?”

谢慕林问她:“那琴姨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能下决心要离开那条快要沉的船了吗?”

谢映芬抿了抿唇:“姨娘只怕不相信那船会沉,如今还觉得,若不是绮罗坊的罗氏夫妻犯蠢,主动背弃了主家,便是他们转投徐夫人,乃是故意的,是奉命行事……”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谢慕林,“想要姨娘下定决心,只怕还得下一剂猛药。”

谢慕林听得笑了:“四妹妹有什么想法?琴姨娘如今一意孤行,早已钻了牛角尖。你是她亲生的女儿,想必知道……什么样的药才对她的病情最有效用?”

谢映芬叹了口气:“自然是要让姨娘知道,传闻都是真的,曹家确实失势才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谢慕林继续道,“二姐姐,咱们家的人,虽然入冬后的衣裳,太太都已准备妥当了,但过年时总还需要几件鲜亮些的新衣撑撑场面的。不知太太是否有打算……让相熟的绸缎铺子送些上好的新料子到家里来挑选呢?两位姨娘也辛苦了几年,太太是否愿意……顺道也赏她们一身新衣?”

谢慕林顿时明白了,笑道:“我一会儿就去跟我娘说,她会答应的!”

第八百六十六章 钓鱼

文氏不但答应了,还打发人给邻居万太太传了口信,说自己因为好奇她所说过的话,打算找个理由把罗掌柜娘子叫到家里来询问,问她有没有兴趣过来作客?

万太太很有兴趣过来作客,可她只是想知道罗掌柜夫妻到底是凭什么得到了徐夫人的庇护,却不想跟罗娘子碰面。若是真碰了面,徐夫人有警告在先,她要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回头罗娘子向徐夫人告状,后者岂不是又要在外头传她的闲话了?可若是要她在面对那不知廉耻的贱人时,忍气吞声,她又受不了这个委屈。如此,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只拜托好友文氏帮着探听就是。

文氏也只是提前报备一声罢了,免得事后万太太抱怨。两家离得这样近,罗娘子若上门来,断不可能瞒过邻居。因此她特地跟万太太打一声招呼,省得后者误会了什么。

谢璞如今是北平手握大权的布政参政,还很有机会接任布政使一职。在北平地界上,不卖他面子的人已经不多了。绮罗坊罗掌柜夫妻这样的商户人家,哪怕背后有靠山,也不敢得罪了本地主管民政的官场大佬,因此刚得了文氏派去的婆子传信,第二天便依时带着时下最流行的上等好衣料,驾着马车上门来了。

文氏先请了宋氏与谢老太太两位长辈去挑料子。宋氏没有挪动,只是命女儿谢梅珺替自己挑了两匹素净雅致的衣料,谢梅珺自己也挑了两匹。谢老太太忌惮宋氏,没敢在宋氏眼皮子底下出院门,只得打发了珍珠与何婆子过来挑衣料,挑了四匹颇为华丽富贵庄重的料子走了。

文氏又唤了几个女孩子过来挑选,除了四个女儿,还把杨沅叫上了。谢映慧本来要躲懒,不想出屋子,也被谢慕林好说歹说强行拉了过来。谢映容有些心不在焉,回想起顺心观察得到的万太太的喜好,觉得自己想要在绮罗坊那些华丽的上等丝绸锦缎里挑出两匹符合“万太太心目中理想的庶女”该穿的黯淡料子,似乎不大容易,还是大金姨娘积极地替她挑了两匹颜色鲜嫩的,很配她的肤色。

谢映芬也把宛琴拉过来,帮自己挑衣料了,还声称要姨娘帮自己参谋:“四弟也该做两件出门作客会友的衣裳,这一匹就不错,会显得他面色没那么苍白;那一匹也好,摸起来比较挺括,可以显得四弟没那么瘦削。”

宛琴胡乱应着声,双眼忍不住朝罗娘子那边望去,脚下仿佛生了刺似的,恨不得立刻走人。倘若不是女儿硬扯着她过来,她是断断不肯主动在罗娘子面前露脸的。她想要联系对方,却只打算在私底下秘密往来,最好是不要碰面,这样她能握有更多的主动权。可如今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跟罗娘子遇见了,万一对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又要如何解释?!

罗娘子却没她那么纠结,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淡定地为各位谢家小姐、姨娘们介绍自己带来的料子,哪一件是何处出产的?有些什么特别之处?适合什么样的人穿?她样样说得头头是道。在场的人里,但凡是不知道她底细的,都觉得她是个挺好的掌柜娘子,有眼色又聪明,很讨人喜欢。

罗娘子就这么一路给人讲解介绍,顺便作点推荐,然后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宛琴身边:“这位姨娘,您瞧这一匹料子如何?这是南充出产的丝绢,您看这上头的光泽!看这纹样!别家铺子里,可未必能找到更好的绢料了。这颜色比海棠红更娇艳,又比紫红稳重,正合适姨娘这样的好皮肤。您若拿这料子做一身袄子,再配上果绿的裙子,那看起来就象是十八岁的年轻姑娘一般娇艳了!”

宛琴轻轻皱了眉头,瞥了她一眼,退开了两步。

罗娘子也不以为意,仍旧是端着一张笑脸,继续走到她身边,拿起另一匹绸料来:“姨娘若是不喜欢那匹红的,那这匹湖水蓝的又如何?这料子能把人显得格外温柔似水,哪怕是在正月新春,也仿佛是春天一般。您不喜欢么?”她的左手轻轻拽住了宛琴的袖子,借着两人宽大袖角的遮掩,塞了点东西过去。

宛琴感觉到手心里忽然多了信封一般的东西,顿时面色大变,忙看向周围,见旁人都在认真挑料子,只有女儿谢映芬看着自己,见自己望过去,她又把头扭开了。

宛琴咬了咬唇,并不打算跟罗娘子在人前翻脸,便不动声色地把信藏进了自己的袖袋中。

罗娘子前后在谢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卖了二百多两银子的上等衣料,又跟谢太太文氏聊了一段时间的天,便带着剩下的衣料告辞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邻居家得了信的万太太就亲自扶着丫头,披着斗篷过来了,连车都没坐——大概是因为今天的风并不大?谢慕林姐妹等人迅速在给她见过礼后便退走。万太太满心都想着从文氏处打听罗娘子的事儿,并不在意,顶多是在看见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俩时,多盯了她们几眼,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谢家根基太浅了,还够不上万太太心目中儿媳家世的边儿呢。谢大姑娘映慧本来还不错,可生母名声太糟了,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否教养良好,没得辱没了她的宝贝儿子,因此很快就被万太太踢出了儿媳候选名单。至于谢二姑娘谢映真,旁的倒罢了,母家势单力薄,能借的力就只有父族,同样不是她理想的儿媳人选。至于剩下的两个庶女,她都不屑一顾——要考虑庶子的婚事,那是她两个嫡亲的儿子与两个嫡亲的女儿解决了婚姻大事之后的事了,她着什么急?

谢家姐妹们迅速退走,生怕叫万太太看顺眼了——只有一个谢映容是例外,她是一步三回头,几乎是被二姐谢慕林强行拉出门去的。出了正院的门后,她就甩开了谢慕林的手,忿忿地自行带着丫头回去了。谢慕林也懒得与她计较,跟小妹谢映芬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也踏上了回院的道路。

谢映芬悄然跟在心不在焉的生母宛琴身后,走进了后者所住的耳房,亲眼看到她在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来。

第八百六十七章 信

宛琴在进屋前就把银杏打发出去了,但因为全副心神都放在袖袋里揣的那封信上,她没有留意女儿跟在自己身后进了门,又把门给反手关上了。她还以为那是银杏离开前顺手为之。

宛琴紧张地用颤抖的右手掏出了那封信,撕了三回才撕开了封口,还差点儿把整个信封给从中一分而二,幸好没有撕坏里头的信,她还能把信抽出来,完整地看完里头的内容。

看完信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罗娘子在信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是她先前所不知道的,那就是曹家派到外地去打探消息的耳目们,并非个个都是承恩侯府出身。从前曹家二房与承恩侯就是一个鼻孔出气,所以向来不分你我。事情就是这么巧,绮罗坊其实是二房的本钱,二房的产业,罗娘子从前是承恩侯府的丫头不假,但她男人罗掌柜却是二房门下的伙计,跟曹二太太娘家那边关系更亲近些。

曹文泰用人的时候,估计没怎么把大房、二房之间的差别放在心上,反正他自打出生,就没有过使唤不了二房的人的时候。曹二爷夫妇事事都遵照长兄长嫂的意思去办,最是忠诚亲近不过了,哪里还用得着分两家?

可真正在曹家二房名下的产业里办事的人,却不可能象曹文泰这般心大。

曹二爷出了事,曹家二房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一劫,犹未可知。万一曹二爷最终的下场不妙,家里也被抄家流放什么的,曹二太太与一众儿女们还有机会在承恩侯府的关照,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些下人与经营产业的伙计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除非是特别优秀,能让承恩侯府出面去保的精英,否则谁会把他们当一回事?运气好的,还能保得性命,只是丢了身家产业;运气不好的,性命保不住,连带一家大小都是为奴为婢的下场。曹家二房门下的这些人,也是过了多年好日子的,怎么可能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那日罗娘子从万家打听得主家出事的消息,之后便借口躲开万太太的刁难,逃离北平,其实是夫妻二人跑去天津那边,找当地的同事们打听情况了。他们得弄清楚,曹二爷的处境到底有多糟糕,是否会牵连到他们这些远在外地的人手?

天津那个曹家耳目驻点的人并非二房门下,跟罗掌柜还有些小矛盾,很不客气地告诉他们,曹二爷确实情况不妙,至少也是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他选择为承恩侯府做替罪羊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妻儿自有长房与曹后庇护,出嫁的长女曹文莺那里,女婿也是可靠的,承恩侯更许诺会拿出一份利益跟亲家江侍郎做交易,确保曹文莺在夫家生活无恙,也不会受到苛待为难。但曹二爷能做到的就只有那么多了,除去他妻儿的贴身侍从,其他的仆人与产业的人手,他都无能为力。承恩侯府或许会接手一部分人,但不可能人人都有份。

承恩侯府接手的人手名单里,其实也有北平城里的绮罗坊这一处。不过重点是产业而不是里面负责经营的人。若要避免旁人查曹家二房时,查到绮罗坊头上,罗掌柜这位明面上与曹二太太娘家有亲的管事,就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大破绽。

天津那边的人却劝罗掌柜夫妻,既然得罪了万太太,又叫人误会与林家扯上了关系,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心怀不轨的小官小吏们盯上,连人带铺子都一并赔进去。与其冒着风险回北平城,倒不如借着这次万太太生事的机会,借口说要避祸,把手里的铺子“卖”给别人,带着银子躲起来算了。

绮罗坊易主,从前的生意可以照做,从前的人脉也可以继续起作用,但明面上与林家、曹家都扯不上任何关系,大家都安全了。而罗家夫妇可以在天津一带某个隐秘的庄子里躲上一年半载的,确保外头无事了,再改名换姓,重新出来活动。哪怕朝廷查抄曹家二房,查到了他们夫妻头上,他们也不怕。

可罗掌柜夫妻却没那么天真。到这时候,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曹家长房与二房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并非亲如一家。承恩侯府可能会因为他们这处据点的重要性,想办法保住绮罗坊,但不可能让二房的人手继续留任重要的据点。倘若他们真的觉得,罗掌柜的身份可能会暴露绮罗坊的真面目,那谁又能保证,承恩侯一家不会用灭口的法子处理后患,而是仅仅做一场戏,给绮罗坊换个新主人,然后就安然放走罗家夫妻呢?若真有心放人,又何必要求他们在一处隐秘少人前往的庄子里躲上半年?半年后,等待他们夫妻的,到底是新生活,还是灭口?

就连曾经在承恩侯夫人院子里当过差的罗娘子,都不敢相信旧主,更何况是感情上本就偏向曹家二房的罗掌柜?

他们借口要回北平处理账目上的事,好为易主做准备,但回到北平后,就迅速投靠了徐夫人。虽然徐夫人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失势的寡妇。但在北平这个地方,关注她的人还是不少的,燕王府在明面上也会庇护她一二,不会让她随便在外头受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气。一旦外人认为绮罗坊已经是徐夫人的产业,那么再有任何人施计“夺产”,燕王府都会出手的。曹家目前虽有算计燕王府之心,却还不敢与燕王公然为敌。罗家夫妻认为徐夫人这个临时靠山,还是挺管用的。

罗娘子并没有在信里说明他们夫妻是如何获得了徐夫人的青睐,但她坦然向宛琴述说了自家目前的处境,却是要向后者证明,承恩侯府并不可靠,为他们办事,是得不到大好处的,反而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自己出了事,上头的人绝不会保自己,只会想着如何从中尽可能谋利。连曹二爷这样忠心耿耿的亲兄弟,承恩侯都能说弃就弃,他们这些小喽啰,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例外呢?

罗娘子在信里对宛琴说了许多直白的话,最后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希望能通过宛琴,联系上谢璞,再联系上燕王。他们夫妻俩知道许多曹家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希望能利用这些消息,为自家换取今后的太平安康。

毕竟徐夫人也只是个临时的靠山而已,胜在上手快,但实际上也是个泥菩萨,不能长久的。

偏偏她与燕王夫妇又不大和睦,令投奔她的人借不上燕王府的力。

所以,真正想要摆脱麻烦,罗氏夫妻还是要把主意打到燕王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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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八章 顾虑

看完信后,宛琴在炕边呆坐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前两天还在想方设法寻找着绮罗坊这个曹家在北平城里的情报据点,好试探地借罗氏夫妻这条渠道跟曹文泰联系上,弄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换取曹家赐予她一双儿女理想的高门婚姻。结果今天罗氏夫妻就暗地里给她捎信,需要借助她这条渠道,跟谢璞、燕王府联系上,以求在曹家二房倒台后,还可以在北平城里继续过安稳富足的生活。

本来她才是求人的那一个,如今变成对方来求她,这种事也未免太嘲讽了些吧?

而且,连罗氏夫妇都这么说了,可见曹家二房是真的很不妙,前景一片黯淡。而能令承恩侯选择舍弃心腹亲弟曹二爷,京城的局势也必定十分不理想。莫非曹家真的不行了?罗氏夫妻这种本该是曹家死忠的小人物都开始另投他人,寻求后路,那她这个早年就跟曹家划清界限的旧婢,若还想再主动攀附曹家,岂不是显得太过愚蠢?

那她两个孩子的婚事又该怎么办?!她还能向谁求助?!

宛琴心里乱糟糟的,又不由得想起了这几日文氏私下透露的口风——老爷谢璞似乎对几个女儿的亲事都已经有了想法,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经算是定下来了,三姑娘与四姑娘则还未有准信儿。

文氏问宛琴,对于儿女亲事是否有什么要求?想不想让四姑娘谢映芬嫁得近些,方便与娘家生母、胞弟往来?是想让谢映芬嫁进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还是人口简单的书香名门更好些?对于女儿的嫁妆,又有什么想法?

宛琴自然盼着女儿能嫁得近些,日后还能借着夫家的力替她这个生母与胞弟撑腰。若是能在大家族里做宗妇,那当然是大家族比小户人家强。但如果不能手握权利,反而还要事事受长辈或妯娌制肘,那就是人口简单的人家更强些。

但这都是次要的。宛琴听得文氏的话头,猜想谢璞对于谢映芬的婚事应该已经有了想法,多半是个离得近又人口简单的书香人家,只不知是布政使司里哪一位官员的子弟?布政使司里除了老病的周布政使,就属谢璞官职最高。若让女儿嫁进还不如谢家的官宦门第里去,宛琴心里可不满意得很。倘若对方是公侯门第,倒也罢了,偏偏周围唯一称得上是公侯人家的万家,又不象是会跟谢家结亲的模样。

宛琴心里近日正焦虑,如今忽然接到罗娘子的密信,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倘若曹家真的没办法再指望,她当然不会主动攀上去了。可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老爷谢璞许配给不如谢家的人家?那她又如何能借女婿家族的势力,助儿子谢涵之平步青云呢?!

宛琴心乱如麻,没有留意到,女儿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封信,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完了。

等到她回头瞧见谢映芬,吓了一跳时,后者已经把信重新收起,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宛琴面色大变地问:“四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伸手欲抢回那封信,“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快还给我!”

“我看都已经看完了,姨娘何必再来遮掩?”谢映芬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躲开了宛琴的手,“我看到那个罗娘子给姨娘塞了什么东西,疑心她不怀好意,所以特地跟过来细问。姨娘想必是心里有事,没有留心我跟进来了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姨娘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知道的?”

她捏了捏揣着信的袖袋:“不就是一个曹家外嫁的旧婢企图借着姨娘,攀上咱们家么?她这样的情形也算可怜,主家难以自保,同僚们又似乎要算计他们夫妻。为了活命,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了。主家先亏欠了他们,也就怪不得他们背叛了。我替姨娘把信交给父亲,过后的事,父亲自有主张,我们就不必再过问了。”

她转身欲走,宛琴连忙扑了上去,拦下了女儿:“四姑娘!好姑娘,你先别忙,这信……这信不能拿给老爷看!”

“为什么不能?”谢映芬静静地看着她,“姨娘从前是曹家出身,人尽皆知。这位罗娘子既然也是曹家出身,会认得姨娘也是寻常事。姨娘跟着从前的曹氏太太嫁入谢家,曹家上下也是一清二楚的。她既然有心求救,打听得姨娘来了北平,主动找上门来送信,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么?姨娘有什么可惊慌的?”如果这封信真的递了上去,她以后就再也不必担心自家姨娘会犯蠢了。她也想不到绮罗坊的罗氏夫妻会带来这样的惊喜,但有了惊喜,就不能辜负了。

宛琴却是又懊恼,又焦急。她恼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然被女儿发现了这封密信。倘若谢映芬一无所知,她完全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把信掩藏起来。至于罗氏夫妻是否会被清算,是否会失去经营多年的产业,保不住性命……又与她什么相干?!罗娘子从前未嫁时,乃是承恩侯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对其他几房的丫头可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宛琴是曹淑卿的丫头,算是承恩公继室夫人这边的人,没少受承恩侯夫人手下丫头婆子的气。她可不打算救人,更不打算为了救人,就暴露出自己与曹家还有联系的真相。

罗氏夫妻既然知道要联系她,必定也接到了曹文泰的命令,知道她有心要为曹家办事。万一那罗娘子在谢璞面前胡言乱语,她岂不是要遭殃了?!

宛琴咬了牙,低声安抚谢映芬道:“这信写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万一那罗娘子只是道听途说,胡言乱语,又或是奉了曹家哪位主子的命,拿谎话来诓老爷的,那姑娘把这信呈上去,岂不是帮了他们的忙?!横竖这事儿又不急,咱们且先瞒下这封信的事,再遣人到外头打听打听,看信里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等确定了是实话,咱们再把信送到老爷面前也不迟!”

她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应该能糊弄住人,却发现女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再回想自己的发言,是否露出了什么破绽?

犹豫了一下,她又再加码:“罗娘子一个开绸缎铺的商家妇人,又能知道曹家什么秘事?她离开承恩侯府已经有十几年了!况且她如今还改投了那位徐夫人,万一老爷主动与他们夫妻联系,反叫徐夫人误会了什么,一状告到燕王爷面前,老爷也会很尴尬吧?我们还是先查清楚了的好。反正他们夫妻是死是活,又与我们有何干系呢?”

谢映芬抿了抿唇,低下头道:“好,既然姨娘这么说,那我就暂时不把这信交给父亲,但信要放在我这里……不是我信不过姨娘,而是姨娘这里地方小,比不得我院子里宽敞。万一叫银杏看见了信,也不好解释,姨娘说呢?”说完也不等宛琴回答,便快步冲出门去了,任由宛琴在身后如何叫唤,也没有回头。

第八百六十九章 表扬

谢慕林看完了手里的信,又重新把它收了起来,抬头看向谢映芬:“四妹妹有什么想法?”

谢映芬抿了抿唇:“我没什么想法,但罗家夫妻倒戈,对我们是件好事。至少,姨娘在这北平城里,再也没有跟曹家联系上的路子了。我今后也不必担心她哪天又犯蠢,撞在了父亲手里,不得好下场。”

但她庆幸之余,也失望无比。罗娘子都在信里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宛琴还在犹豫迟疑,似乎对曹家仍有留恋、奢望,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曹家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帮上她什么?她犯得着为了曹家,把自身后半辈子的希望都押上?!

谢映芬并不想要生母期望的所谓高门婚姻,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没有曹家撑腰,嫁进高门大户里,只有受气的份。她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主动找罪受呢?至于她的弟弟涵之,生母宛琴一心盼着他能高官厚禄,出人头地,最好是能给她带来诰命荣耀。可涵之那样的身体,考个童生试都要病一场,将来连乡试都未必能撑得过去,性子又温和良善,根本不是外头那些人精的对手,能在谢家主导的竹山书院里安安稳稳地做个教书先生,一生衣食无忧,还受人尊敬,便是极好的了。

若是运气好,涵之学问再好些,成为书院山长,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身份在湖州府内,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名士,不比高官显宦差多少,更兼桃李满天下,真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借那些科举有成、出人头地的学生们的势。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的呢?何必非要体弱的小弟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地在外头苦熬?

谢映芬理解不了生母宛琴对于“富贵荣耀”这四个字的标准,也不想为了她的愿望,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与弟弟的平安康泰。所以,在拿到那封信,知道里头都写了什么之后,她就已经越过宛琴,为生母做出了决定。

她郑重对谢慕林道:“二姐姐,罗娘子会找上我姨娘,目的只是为了与父亲搭上话,并借着父亲这条路子,跟燕王府联系上,利用手中掌握的曹家机密,换取他们夫妻在北平城里的平安。我姨娘顶多就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罢了,没她也不打紧。既然这信如今已经落入你我手中,索性我们就拿着这封信给父亲看,请他做主吧?”

谢慕林笑着问她:“你不是答应了琴姨娘,不把信交给爹爹吗?”

谢映芬目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我没有啊,我只把信给了二姐你,是二姐你把信交给父亲的。姨娘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

谢慕林闻言,不由得失笑。不过她看了看手里的信,觉得这样也好。成天盯着一个脑子里进了水的宛琴,也不是事儿。能越过她去跟曹家在北平城里的耳目搭上线,说不定还能将曹家其余安插在北方地界的情报据点都连根拔起呢。宛琴没有了别的指望,想必就能老老实实过日子了。二房嗣祖母宋氏已经跟父亲谢璞提过杨淳与谢映芬的婚事了,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定下。宛琴要是在这时候还搞事,哪怕只能在内宅兴风作浪,都够煞风景的,何必叫二房的长辈们看了笑话呢?这对谢映芬今后的婚姻生活,也没多少好处。

谢慕林心里拿定了主意,便要拉着谢映芬一道去见谢璞。谢映芬有些犹豫:“我去了会不会……不大好?姨娘做出这样的事,父亲定然很生气。”

谢慕林不以为然地道:“这信里也没提琴姨娘做了什么坏事,不就是她父亲在她离京的时候,硬塞了信给她,要她时不时给曹家报告谢家与北平城里的消息吗?她压根儿就还没来得及出卖任何人呢,路上总到码头上去找什么绸缎铺,也可以解释成解闷散心,反正她就没联系上谁。父亲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喊打喊杀,顶多就是禁足些日子,不叫她再出来作妖而已。

“再者,琴姨娘的父亲留在曹家,终究是个隐患。我估计琴姨娘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曹家连累受苦。所以,咱们自家的商行有通信渠道,可以给叶金荣发急信,让他想办法盯住承恩侯府,一旦曹家倒台,下人被官卖时,就可以立刻把叶家人买下来,也省得你姨娘今后为这种事抱怨家里人了。而她的父亲经历了这么一遭,想必也不会再怂恿你姨娘继续效忠一个倒了霉的曹家,反倒是有可能为了保住衣食无忧的生活,苦劝你姨娘少在谢家生事呢。”

谢映芬细想了想,果然有理,顿时积极了不少:“好,我去见父亲。不管父亲信不信,我总要替姨娘说几句好话,只当是报答她的生养之恩。”

姐妹俩夜里结伴去了正院。谢璞刚刚从衙门里回来,正盘腿坐在炕上,吃着迟来了晚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两个女儿前来,他也不觉出奇,只命人将残席撤下,摒退左右,除了妻子文氏与两个女儿,旁人一人不留。

文氏今日召了绮罗坊的罗娘子到家里挑料子,他已经听说了,还知道罗娘子跟宛琴有过接触,想必小女儿这里有什么收获。

谢慕林呈上了那封差点儿被撕破的信,谢映芬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明了原委。尽管她的用辞稍有替生母洗白的嫌疑,但大体上的事实还是说准了的,没有生编硬造些什么。谢璞一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那封信前后看了两遍,轻笑了一声,便把它放在一边,抬头对两个女儿道:“这事儿你们姐妹俩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四丫头,十分果断,而且懂事明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任由你姨娘发昏。为父非常欣慰。你姨娘虽然糊涂,却生了一对好儿女,便是她的造化了。我会命人将她禁足些时日,不许她与她身边的人随意出入。等到哪日她知道错了,愿意主动向太太忏悔,反省自己的过失,保障今后不会再犯,我才能饶过她。这件事四丫头就不必再为她求情了。我心意已决,你只管把涵之照看好,继续象平日那般平静度日即可。”

谢映芬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惩罚可以说十分轻微了,只要宛琴不作死,就跟没受罚没什么两样。宛琴出不来,他们姐弟却可以去看她,有足够的时间劝说姨娘。

谢璞又转向次女谢慕林:“真姐儿也做得很好。后头的事,你也不必理会了。反正燕王府那边自有人会处置。过两日黄太太会上门来作客,到时候你就陪在你姐姐身边,帮你母亲招呼客人。记得——叫你姐姐谨慎着些,可别在客人面前失礼,叫人家笑话了。”

谢慕林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这是……黄岩的母亲上门议亲来了吗?

第八百七十章 打趣

黄岩跟谢映慧见过面,有了某种默契之后,便写好了给母亲甄氏的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决定跟谢家大姑娘定亲,结下鸳盟。

这封信被黄岩托付给了燕王府的一个熟人,与谢家人一道,同行驶向了北平。

那位燕王府的熟人回到北平城后,先是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积滞公务,然后才有空想起这封信,打发人把它送到黄家。

黄岩从前在布政使手下为幕,就象是成安山、莫燕客、刘勉三位先生都是住在谢家官邸里一般,他也是住在周老大人的官邸中的。只是后来为了接寡母甄氏进城生活,方才在附近另一条胡同里租了一处小宅子。但黄岩辞去周家的差使之后,这处租来的小宅便成了他在城里唯一的住所了。他带着仆从进京赶考,家中只剩下寡母,甄氏便索性带着随行的侍婢,回到昌平老家的老宅里度日。因着黄岩有了举人功名,还上京赶考去了,在北平城里也算人脉通达,族里被他敲打过两轮的族人、长辈们,都不敢再对甄氏无礼,所以她可以安心在老宅中生活。

黄岩的信传到她手中,她是惊喜万分,赶紧把家里的事处置了一番,便立刻赶回了北平城,还未正式安顿下来,便已派心腹往谢家递了拜帖。

谢璞与文氏都对甄氏的来访十分重视,还通知了宋氏母女,打算请谢梅珺来做个陪客。谢梅珺自然是一口答应了,心里对母亲娘家的这位亲戚,也很是好奇呢。

谢映慧从谢慕林那里得了信,便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她已经为这一次见面准备了许久,连亲手做的抹额都前后做了四五个,个个样式相同,只挑其中做得最好最精细的一个备用。还有见甄氏时,她该穿什么戴什么,也早就想出了七八个方案。为了挑中最好的一个方案,这大冷的天里,怕冷怕到不敢出门的谢映慧愣是换了十来次衣裳首饰,方才挑中了三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就这样还觉得心里没底,她从谢慕林那里听说了甄氏上门的时间,便立刻拉着妹妹,要求妹妹给自己帮帮眼了。

谢慕林一脸的无奈:“爹爹当时在信里是怎么跟我们说的?这位黄太太,一向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的。只要黄岩觉得你好,想要娶你,她就绝对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你们头一回见面,你无论长相、气度、谈吐,都在水准以上,她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就算觉得无感,等以后你嫁进他们家,相处的时间长了,她自然就会知道你的真性情。这头一回见面的印象……其实没那么重要!”

“你知道什么呀!”谢映慧嗔了妹妹一记,“就算黄太太事事都愿意听从子恒的话,她也终究是子恒的母亲。她若不喜欢我,即使嘴上不说,日后在一起过日子,心里埋了根刺,子恒知道了,又怎会好受?若我能与黄太太和和睦睦地相处,当然没必要给她留下一个坏印象啦!”

谢慕林忍不住偷笑地说:“大姐如今果然认定了黄子恒,这句句话都是在为他着想,而且已经在想象将来嫁给他以后,与他、他母亲一起生活的情形了。恐怕大姐盼着那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吧?”

谢映慧顿时满脸涨红,啐了她一口,便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谢慕林也不去哄她,不急不忙地起身望了一圈自家大姐命人挑出来的几套衣裳搭配,想了想,头也不回地问谢映慧:“黄子恒有没有说过,他娘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呀?若是他提过只字片语的,你照着他的话打扮了,不就行啦?就算他说的未必是他娘最喜欢的样子,但你愿意照着他的话去打扮自己,便可见你对未来婆婆的心意了。到时候我让我娘身边的丫头在旁帮着暗示一句,黄太太想必会更加欢喜。”

谢映慧稍稍转回半边头,吞吞吐吐地说:“子恒没有提过这些话……但他说过,他母亲性情文雅、温柔,不但自身知书达礼,小时候还亲自替子恒启蒙呢。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比不得他母亲有学问。只是他母亲为人谦逊,从不在人前显摆罢了。对了,他母亲能诗会画,还做得一手好针线,能以绣为画,最爱绣花鸟山水。昔年他们母子扶灵从京城回北平,被族人夺去产业,很是过了几年清贫的日子。那时候,他母亲便费功夫绣了两幅画,托人送到北平城里卖了,才换了不少钱粮回去。只是他母亲因为伤心他父亲的死,本来眼睛就不大好了,再绣了两幅画,越发看不清东西。子恒不愿意让母亲再操劳,便自己找了抄书和代笔写诗文的活计,终于撑过了三年孝期。”

谢慕林听着,心里便有点儿数了:“听起来黄太太是位雅量高致的才女,那大姐你就照着温柔文雅的路子打扮就好。若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可以拿我嗣祖母与梅珺姑姑平日的穿戴做范例,差不多就行了。首饰不必戴太多,更不必讲究多华贵,玉或者珍珠的饰品最好,若全都是玉的,白玉又比翠玉强些。衣裳、佩饰上头的纹饰花样,就选花鸟山水类型的,尽可能别致清雅一些。若是黄太太到时候再跟大姐你说话,大姐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不必扭捏,但言辞间还是尽可能斯文些的好,可别摆出你的大小姐脾气来。”

谢映慧一路听得认真,听得最后一句,已经整个人转过身来,伏在炕桌上,双眼圆睁地盯着妹妹的脸。不过听完后,她便忍不住嗔道:“我几时摆过大小姐脾气了?我平日最是和气不过了。能惹我发火的,都是本就犯了错的人。若不是实在忍不住,我才不会跟人一般见识呢!”

“是是是。”谢慕林笑着搪塞过去,又冲自家大姐挤了挤眼,“那……大姐是否准备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向黄太太说明,你也是有才情有教养的女孩子呢?从前作的诗怎么样?还是亲手画过的画?咱们可以用不那么显眼的方式去秀你的长处,比如往正屋里摆几件你的书画作品或者刺绣作品,怎么样?”

谢映慧懵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做得最好的一个抹额,羞恼地把手边的小引枕往妹妹那边扔了过去。

第八百七十一章 提亲

谢映慧最终没有选择谢慕林建议的“清新雅致才女”形象。

没办法,她对自己的才学没有足够的底气,就算硬撑出一个“才艺出众”的虚架子去见未来婆婆,一时讨得了甄氏欢心,将来在一起生活后,定会露馅的,那岂不是要招来婆婆的恶感?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谢映慧不打算作这个假。

她最终选择了“温柔和顺”的路线,挑了一身莲青色的长袄,外加淡青的绫子裙,配上珍珠首饰,看起来足够斯文端庄,但又不会突显什么才女气质,更多的,是象一位教养良好、知书达礼的文官之家闺秀的形象。

谢映慧甚至还打算,将来嫁进黄家后,闲暇时可以多多向婆婆请教学问,以一个谦逊、好学的媳妇形象去讨才女婆婆的欢心。婆媳间教学相长,既能增加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能打发时间。想必黄岩看到她们和睦相处的情形,也会更高兴吧?

谢慕林对此只有赞叹的份。谢映慧虽然近几年在湖阴老家,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还在族中女学增加了不少学识,更受二房宋氏的熏陶,平时也会看看书了。可之前那十三年里,她真真只是个任性娇惯的大小姐。生母曹淑卿出身外戚勋贵将门,并不重视学问才艺,也用同样的观念教导女儿,对女儿的功课毫不上心,更乐于传授某些宅门内的“斗争决窍”又或是宫廷、王府里的规矩礼仪。那时候的谢大小姐,论诗才还常常会被庶出的三妹妹谢映容给比下去,为此也越发看谢映容不顺眼。

没想到,如今谢映慧竟然还有主动求学问的时候,还是向未来婆婆请教。找这样一位老师,日后她怕是想逃课都难吧?

出于对自家大姐这份决心的敬重,谢慕林分外谨慎、配合地陪在她身边,见到了上门拜访的黄岩之母黄太太甄氏。

黄太太是个生得十分秀气的中年妇人,兴许是守寡之后便疏于妆扮、保养,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文氏要显得苍老许多,不过发型依然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神情雍容,嘴边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显得颇为和蔼慈爱。她身上、头上戴的首饰很少,仅仅是符合她寡居身份又不显得失礼的镶碧玉素银簪与配套的耳环,左手腕上套着一只颜色青浅如水的玉镯子,搭配着竹青色的镶毛长袄、灰色马面裙,整个人显得素净又庄重。

确实有十分出众的才女气质。

黄太太与文氏也是熟人了,从前就时常有往来,如今再见面,马上就要成为亲家,又比先前更亲近了几分。

两人先彼此见了礼,文氏又神情自然地为客人介绍了“碰巧在场陪自己说话”的两个女儿,黄太太和气地笑着夸奖了谢映慧与谢慕林两个女孩子的长相、气度、礼仪,并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每人一个装有白玉连环禁步的绣花荷包。

其实黄太太连谢家另外两位庶出姑娘的见面礼也准备好了,同样是装有玉连环禁步的绣花荷包,只不过玉质稍次一等,但做工也十分精致,在中等官宦人家中很是拿得出手了。虽然此时谢家三姑娘、四姑娘并不在场,黄太太也依旧请文氏将礼物转交给了正主儿,另外还有给谢家四位少爷准备的上等文房四宝,准备十分充分。

然后便是大家各自落座说话。

谢映慧只需要从头到尾保持着端庄仪态,坐在一旁做陪客就行了。但若是客人或文氏提到她,她也需要做点反应,显露出自己良好的教养来。谢慕林需要出声的时候更少,不过偶尔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发表几句言辞,活跃一下气氛,顺道介绍一下自家大姐的优点。

其实一切都是走过场。

谢慕林一眼就能看出来,黄太太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盯住了自家大姐谢映慧,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个未来儿媳的言行,而且越观察越满意,嘴边的微笑都快抑制不住了。哪怕谢映慧期间有一句说话略嫌鲁莽了些,说得不太得体,她脸上的笑容也没变过,反而眼神中更添喜爱——估计黄太太这样在京城官宦女眷圈子里混了多年、丧夫回乡后又遭遇到夫家族人背叛算计、亲家反目的女子,更喜欢心性简单些的媳妇?

文氏也看出黄太太的想法了,面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些。她事先得过丈夫谢璞的提醒,也尽可能委婉地提到了谢映慧的身世,尤其是其生母曹淑卿改嫁后的一些传闻。

这不是她在给谢映慧这个便宜闺女添堵,而是与人结亲,不能把什么负面消息都藏着掖着,这样就算促成了婚事顺利结成,日后亲家知道了实情,也是会翻脸的,对自家女儿更没有好处。有什么不好的事,都在婚前交代清楚,两家考虑得明明白白,这样都还能成功联姻,那结亲之后,女儿就没必要为外界的流言蜚语担心了。因为婆家接受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那些真相,没有理由在事后再抱怨什么。

当然,文氏在介绍相关情况时,也会为谢映慧说好话,比如她起初是对母亲尽孝心,跟着曹淑卿离开,后来发现舅家欺骗她们母女,便与舅家划清了界限,回归了谢家。传闻中与舅家表哥的婚约是一场骗局,她与前平南伯之子并无私情,只是被母亲的一厢情愿耽误了而已。至于外祖母病重时,她还放下旧怨,顶着舅家的白眼亲自去侍疾,为母尽孝,以及在外祖母去世后,为了舅家的不孝行径而伤心气愤,再度与曹家人生了嫌隙……

总之,谢映慧就是一个受母亲带累、却出淤泥而不染、知书达礼、善良纯孝的好姑娘。外界有任何不利于她的传闻,全都是误解,事实上她清清白白堪比白莲花,也不爱好权势,更希望能嫁进一户人口简单、家风清正的人家,希望夫婿是位有学问、有品行的温厚君子。

黄太太随后表示,这样的好姑娘,若有人因为传言或其母亲家族的原因而嫌弃她,那就是不识货!若是她的儿子能娶得这样的好姑娘,她做梦都能笑醒呢。然后她便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儿子的情况,年岁、属相、功名、性情,做过什么事,有过什么功绩,眼下是什么情况,有什么缺点——比如目前还没能考取进士等等,也提到了从前定过亲事,不过被反悔了,并非自身有过错。这么条条列出来,仿佛件件都能跟谢映慧配上,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地造一双了!

等到黄太太终于提出了提亲的请求,文氏也笑着收下了客人早就准备好的庚帖时,这门亲事便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陪坐了半日的谢慕林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含笑看了旁边的谢映慧一眼。谢映慧暗嗔她一记,却又满面通红、嘴角带笑地低下头去。

n.

第八百七十二章 陪嫁

八字这种东西,谢璞早在起意把长女嫁给黄岩时,就已经私下请人看过了,当然不可能出问题。

黄太太这次上门提亲,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免得叫外人说闲话,道是黄谢两家联姻,竟然是让当事人双方看对眼方才定下来的。因此,两家庚帖一换,立刻就互换了信物,黄太太拿出了一对祖传的羊脂白玉镯,文氏拿出了一对碧玉鸳鸯佩,婚约正式定下,过后两家就可以继续走接下来的程序。若无意外,等到明年黄岩考中进士,衣锦还乡祭祖时,就会与谢映慧完婚了。

文氏顺道试探了一下,黄家是否决定了日后小两口的住处?若是黄岩高中,或是留京馆选入翰林院继续学习,或是外放任官,谢映慧只管跟着去就是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如果黄岩落榜了,回北平来继续备考三年后的下科会试,那么小夫妻俩是在哪里居住呢?是回昌平老家,还是继续在北平城里租房子?谢家这边的意见,自然是更希望女儿女婿能留在北平城中,相互间可以时常来往,还方便照应。到时候谢映慧是定要陪嫁一处宅子以及田庄店铺等产业的。若是黄家对地点有偏好,提前沟通一下,谢家便可以在他们倾向的地点为女儿置产。

这并不是要让黄岩吃软饭或怎么样,而是求个方便而已。两个孩子一旦成亲,两家便亲如一家,不必外道了。与其让黄岩花费银钱在外头租个一般的小宅子,带着母亲妻子一块儿住,还不如让谢映慧陪嫁个大点儿的宅子,免得叫她夫婿为了这些生活琐事操心了。黄岩最好还是专心备考,黄太太也可以安享儿媳的孝敬,旁的事自有谢映慧(以及她的娘家人)料理。

黄太太是个十分文雅温柔的妇人,倒也不会因为文氏这番话,就产生了误会、怒气什么的。黄岩曾经失去了重回国子监的机会,不得不进入北平布政使麾下为幕数年,若是脑子里只有所谓读书人的骨气,而不懂得变通,她也撑不到今天。文氏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柔和,还是有商有量,并没有看不起黄家母子的意思,完全是从实际角度出发的。黄太太便也从实际的角度考虑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这种事,她一般都要先问过儿子的意思,但她清楚儿子的脾气,若叫她代为拿主意,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很大的把握,黄岩明年春闱能高中,留京入馆的机会也挺高,但如果真的不慎失手了,需要回北平再读三年书,那恐怕也是更倾向于在北平城里安家——黄岩对于族人早已没有多少亲近之心,不过是维持明面上的礼数罢了,并没有兴趣回老家长住。

目前黄岩在附近租的那处小宅只有一进,确实太小了点,若要成婚,至少也得是个二进的院子,才能配得起谢参政家的千金,而且不能是租的,得是买的才行。黄岩如今已经要回了自家族产,手头还算宽松,倒也不是买不起二进或三进的宅子,只是地点不好选。因为城中最好的地方,基本不是被圈了建官邸,就是叫那些达官贵人的私宅占了去。

黄岩离开北平前,已经请熟悉的经纪帮着留意合适的宅子,预备日后成亲安家,只是目前还未有能完全满足他条件的宅子出现。黄太太这边只能保证一处保底的宅子——一处位于琉璃厂附近的三进四合院宅第,建了不过一二十年,还算新,不用大肆翻修,地方算是宽敞,格局挺好,价钱也比较实惠。可这个地址距离谢家,却稍嫌远了些。这是黄岩一位熟人的房产,目前没有人居住,也不急着往外卖。一年之内,屋主都答应会把这处宅子给黄岩留着,直到他说不需要为止。

所以,倘若最终黄家找的经纪无法在什刹海附近找到附和黄岩要求的宅子,最终他不得不选择在琉璃厂附近安家的话,谢家可以给长女谢映慧陪嫁一处离得近的房产,不必太大,可供女儿女婿偶尔过去小住,方便他们度假、省亲之类的就行了。若是谢映慧选择把这处房产出租,挣得多少钱,都是她的私房,黄太太是不会过问的。

文氏听完黄太太的话,心里便有数了,表示会与丈夫好好商议的。两位太太接下来又讨论了一番陪嫁事宜,听得谢映慧与谢慕林在旁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黄太太头一回上门来提亲,长辈们居然就已经把程序走到讨论陪嫁这一层了。

谢映慧双颊飞红,头越垂越低,两只耳朵却越发专心地听着两位长辈的讨论,连谢慕林轻轻扯了她的袖子,想要跟她小声讨论两句,她都没顾得上理会。

黄太太在谢家用了午饭。文氏不但特地请了见多识广、才学不俗的谢梅珺来作陪客,还吩咐厨房,使劲浑身解术,拿出各种谢家独有的特色美食菜肴,招待着新鲜出炉的亲家。黄太太很快就与谢梅珺一见如故,言谈间“意外”发现了两人是亲戚,母族竟是同族,越发觉得亲近了。饭后,谢梅珺便领着黄太太去见了宋氏,这回轮到文氏做了陪客。三位女眷聊了一个下午,等到太阳偏西,黄太太方才告辞离去。

在长辈院逗留期间,文氏也曾派丫头去向南院的谢老太太请示,道是黄家太太上门向嫡长女谢映慧提亲了,问谢老太太想不想见见未来亲家?

谢老太太被闷在南院里多日,倒是很想见见外人,聊聊天。她虽然不怎么疼爱谢映慧了,但那好歹也是亲孙女,自然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来提亲。可谢老太太一听说婚事未经她点头,便已经定下了,是谢璞看中的女婿,男家还跟二房宋氏的娘家有亲,立刻就不想见来人了。

她还暗暗生气,觉得这是儿子谢璞太过偏向宋氏了,凭什么就把嫡长女嫁给了宋氏的娘家晚辈呢?!哪怕谢映慧与曹家已经反目,好歹也是曹家外孙女,说出去也是能炫耀一把的呀!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肥水自然要留给自家人呀,凭什么便宜了外人?!

然而,谢老太太想起自己的娘家,不但跟自己不亲近,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后生,似乎也没什么可提的,顿时又生起了闷气,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涟漪

谢映慧的婚事既然已经正式定下,消息就没必要再掩饰了。

晚餐的时候,谢璞提前回来陪妻儿一道用餐,与文氏一同宣布了这个消息。

事实上,提前知道谢映慧与黄岩定亲的人不少。谢显之、谢谨之早已考察过未来妹夫,谢徽之也收到了风声,谢映芬则是从杨沅那边听说了小道消息,因此,在场的人里真正头一回听闻这件事的,只有谢映容与谢涵之而已。

谢涵之乖巧地与谢映芬一同向大姐姐道了喜,谢映慧红着脸小声道了谢。两位庶弟见状都有些小意外,因为这位嫡长姐平日里可是很少有这么温柔腼腆的时候呢。

谢徽之见状,忍不住又犯了嘴贱,拿自己跟黄岩接触时听说的一些传闻去打趣长姐。谢映慧听得又是羞,又是恼,很想当场打人,却又不好意思,只能暗地里恨恨地刮三弟几眼,心里盘算着过后必得想个法子找补回来才行。

谢慕林在旁偷笑,忙帮着打圆场,免得自家三弟事后真的死得很惨。

只有谢映容,面上一片恍惚,好象有些不敢置信似的。她等不到离席,就忍不住悄声问身边的四妹谢映芬,大姐谢映慧是真的跟一个举人正式定亲了吗?这是如今的嫡母文氏做主定下的?男方的家世就真的只是一位四品官员之子?还是早就去世好几年、在朝中彻底失了势的那一种?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谢映容就开始用一阵畏惧的目光看文氏,深觉“会咬人的狗不叫”。

平日里见文氏那温温柔柔、好象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她的模样,谁能想到她会给曹氏之女说这么一桩婚事呢?看起来谢璞还没有任何意见,谢映慧竟然还很喜欢?!她身为中宫皇后的嫡亲外甥女,哪怕与外家早已反目,外家过几年也是自身难保,却连桩象样一些的高门婚姻都谋算不到,她居然还觉得高兴?!谢映容不明白,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大姐蠢到这个地步呢?!

上辈子谢映慧婚姻不幸,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只生了一个体弱的女儿,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可好歹也是嫁进高门大户,坐拥万贯身家,既有体面又有富贵。这辈子嫁给一个家世平平的举人,这算什么?!她脸上怎么就能透出欢喜来?!

谢映容神情恍惚地吃完了这顿午饭,独自扶着丫头返回自己的院子。她没有留意到,她在席间露出来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别说心里正欢喜的谢映慧本人,就连几个兄弟都看出了几分,心中生出不悦来。

谢映慧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呢?男方本来就是名声不错的官宦士绅子弟,年未弱冠便已有举人功名,本身才干出众,人品正派,家境还算富足,家里人口简单,寡母性情温柔和顺,容易相处。而且这母子二人与族人关系平平,不会轻易受族人议论影响。他们二人早知谢映慧身世,却没有嫌弃的想法,那谢映慧嫁过去后,便可安心度日。婆婆、妯娌、族人……这三方可能存在的隐患,这门婚事通通都没有,谢映慧自己也喜欢黄岩,岂不正是天作之合?

若她真的嫁进什么世家高门里,外头听着体面,但同时面对夫家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女眷圈子里的流言蜚语……那日子能过得舒心吗?

曹家那层关系,对谢映慧不是助力,反倒是拖累。在曹家日渐失势的今日,曹淑卿又早已声名狼藉,若总是以皇后外甥女的身份自居,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愿意脚踏实地选择一门适合自己的婚姻,等到母族一方的所谓助力全都消失时,她在夫家又会是什么处境?

谢映慧对自己的处境看得明白,也知道父亲为自己选择的这门亲事有什么优点。文氏待她一向和气,与黄太太讨论婚事,也不过是奉谢璞之命行事。她心里知道好歹,绝不会有什么误会。也就只有谢映容那一心攀附权贵却又没眼色没智商的庶女,才会觉得她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妥。

谢映慧压根儿就没兴趣理会她怎么想!

晚饭过后,谢映慧便拉着谢慕林回了自己的院子。今天她把那副抹额送出去了,还得了黄太太一番夸奖。她心里很高兴,却也清楚自己的针线工夫十分平常,黄太太夸她,是因为喜欢她,并不是真的觉得她的针线做得好。她想要好好加练一阵自己的针线,努力在大婚的时候,能给婆婆送上一份礼物,是真正值得人称赞的好针线。为此,她需要请二妹来给自己做个参详,下一回她该做什么活计比较好呢?该选择什么样的图案,才能让她不那么困难地绣出好针线来?

谢映芬本来想跟上去,但中途被生母宛琴派银杏请去了耳房。

宛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十个来回,脸上也满是震惊之色。她被禁足已有两日,因此今天的晚饭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可谢映慧定亲这么大的事,正院里的丫头婆子早就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了,她随便叫个人到窗前询问,都能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没打听到具体的细节,可谢映慧定了婚事,却是实情。

她不明白,谢映慧这位大小姐,为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被许配出去了?!旁人还说大小姐看着十分欢喜。这到底是大小姐自己昏了头,还是被什么人哄住了?!她需得把女儿叫过来问明白才行。

谢映芬对宛琴的问题并不感兴趣:“大姐夫是二老太太娘家那边的姻亲后辈,已有举人功名,眼下正在京城等着参加明年春闱。他才不到二十岁呢!虽说他家世不算显赫,但也是正经书香官宦人家出身,其父生前官至四品,门第不算低了!只要大姐夫明年高中,大姐姐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比许多旧识家的姑娘嫁给高门大户里的白身或秀才要强得多!且黄家人口简单,黄太太性情又好,大姐姐将来嫁过去,不必担心她生母的名声会给她带来什么闲话。这样的婚事有什么不足的呢?从前她倒是差点儿嫁给了平南伯世子,可平南伯府如今是什么情形?曹文衡还是个残废呢!曹家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莫非姨娘觉得,曹家旁支庶房里的那些子弟,还有人比黄家姐夫更出众的?!”

宛琴被女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若不论家世,黄岩本身确实比曹家旁支的子弟强许多,恐怕只有曹文泰能与他相较,可曹文泰也没有正经的举人功名呀!听起来这门婚事似乎还挺适合谢映慧的,可宛琴心里总有一点担心。

倘若连谢家嫡长女,都只能嫁进四品官员之子,那谢璞为其他女儿——尤其是庶出的女儿——又能选择什么样的夫婿?难不成……比四品官之子还不如?!

第八百七十四章 误会

谢映芬皱眉听着宛琴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姨娘心里,什么样的亲事才是好亲事?只看官位品阶高低么?那曹文泰不过是秀才,曹家二房、四房的子弟几乎全是白身,为什么你又觉得他们是什么上好的联姻对象了?况且,只看官位品阶的话,黄家姐夫比曹家四房、五房的子弟强得多了,好歹他先父还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四品官,而不是因为外戚身份沾光,便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无官无职之人!”

宛琴看着女儿,忍不住拍桌道:“姑娘在我面前何必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不是官位品阶的事儿!就算那个黄举人前程似锦,他家根基也太单薄了些。做官的父亲早已死了好几年,生前的人脉只怕都用不上了,他又没有兄弟,一旦他本人有个好歹,大小姐这辈子就算是葬送了!这样的人家又能强到哪里去?我怕的是,若老爷认为这样的人也能称得上好女婿,将来他给你们姐妹几个再择夫婿时,只怕人选会比黄举人更不堪些!

“家族人口少、根基不深,这都在其次,万一是个看起来前途似锦却一穷二白的秀才、举人,那就算是嫁过去便做了官太太,又能管什么用?!我的好姑娘,你虽然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可从小到底,也是锦衣玉食,除了咱们家被抄那一回,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要是将来嫁给个穷举子,连座正经宅子都买不起,还要靠着你陪嫁过去的产业过活,那日子可怎么过呀?!倘若婆婆和气讲理,倒也罢了,不过是受几年苦,将来跟着夫婿外放便能享福;万一碰上个霸道的,连你的嫁妆也一并贪了去,象那些乡下穷苦人家的蠢婆子一般,把你当丫头似的使唤,还对你夫婿和外人说这是做儿媳妇该尽的孝心,你上哪里讲道理?!”

宛琴跟着谢璞在外任上那些年,也是见过点世面的。那时候的谢璞,为了能尽快出政绩,总是不肯听从曹家的安排,去那些富庶的地方任肥缺,反倒很喜欢跑到穷乡僻壤里,把一个穷县、穷州经营得百姓可勉强温饱的程度,觉得这样才最有成就感。宛琴跟着去了那些穷乡僻壤,便见识了不少荒唐故事,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不少荒唐故事,如今通通拿出来吓唬女儿,也吓唬了自己。

她努力想要说服女儿,自己先前想谋求曹家助力,为一双儿女求一份好姻缘,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深谋远虑。兴许曹家不是什么可靠的对象,可她这一片慈母心,却不该被女儿忽视贬低。哪怕如今她被罚禁足,心里清楚定是女儿把罗娘子那封信呈给了夫主谢璞,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反而想要敲醒女儿的头,让其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当父亲的谢璞是个脑子有坑、只看女婿前程却不考虑女儿婚后生活的粗心男子;做嫡母的文氏是个表面上温柔和善,却会在暗地里阴人,还能叫被阴的对象感恩戴德的狐狸精!家里其他的儿女不是蠢人就是各有盘算,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还有谁会真心为了谢映芬与谢涵之姐弟俩的终生幸福着想?!

谢映芬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天知道姨娘宛琴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这里是正院的耳房,外头天井边上的游廊里就时不时有人经过,万一这些话传到嫡母文氏耳中,她岂不是要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大姐的婚事她早听谢梅珺与杨沅那边提过,虽是谢璞提的议,但也是大姐谢映慧亲自与黄岩见过面、说过话后方才定下的。嫡母文氏负责与黄太太议亲,就是走个过场,从来都不是主导者,如今在姨娘嘴里,却成了个阴谋家了。可谢映芬又能如何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呢?宛琴心里根本不认可黄岩是配得上谢映慧的男人,又怎会觉得谢映慧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婚姻?她根本就还站在旧主曹淑卿那边,认为谢映慧应该嫁回曹家去,不是三房也该是别房的子弟,至少也该是京城哪家王公贵族的嫡子吧?

谢映芬深吸了几口气,淡淡地道:“姨娘想得太多了,这桩婚事是父亲做的主,太太不过是听令行事。况且,千金难买大姐乐意。大姐自己在京城时就已经看中了黄举人,否则又怎会特地提前搬到庄子上陪二房的人一块儿住?”

“什么?!”宛琴吃了一惊,回想起京城时的经历,立刻又想歪了,“那个黄举人竟如此狡诈!他这是存心要勾引大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够了!”谢映芬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大姐如今很好说亲么?!拜姨娘那位不要脸的旧主人所赐,如今大姐在京城几乎身陷流言蜚语,但凡在外头遇上个旧识,就要被人冷嘲热讽个半日。你还想让她嫁回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去呢?!也不想想,那位曹氏太太天天闹个没完,让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大姐被她连累得不敢见人,还怎么嫁回京城去?!

“姨娘再把好人往坏里想,都没有意义。你觉得自己一片苦心,我却觉得……你闹腾了这么久,除了让父亲和太太不再听取你在四弟与我婚事上的意见,什么都没得到。你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宛琴顿时脸色大变,表情更加难看了。

谢映芬转头吩咐银杏:“好生侍候姨娘,不要把外头的消息跟她说得太多,免得姨娘自个儿一知半解就开始胡思乱想。我每日会带着四弟过来请安,你记得要把姨娘看好了,千万别让她出门!也不许外头乱七八糟的人胡乱进来给姨娘说些有的没的。要是有谁为了贪图些许赏钱,跑过来跟姨娘胡说八道,你又拦不住,回头只管把名字报给我,我去禀报太太,让太太发落!”

银杏低头应了。谢映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宛琴在她身后急得拍桌,却拿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过一日,正院里的丫头婆子再次私下议论,说是巡抚夫人给文氏递了帖子过来,约定了某一日要上门来拜访。老爷谢璞与巡抚老爷好象一直不太亲近,对方的夫人从未来过谢家做客,文氏倒是去过一回巡抚府上,但那是参加宴席去的。

巡抚夫人此番特地来访,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也是来提亲的么?

议论声传进耳房的窗内,宛琴听得怔住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 来访

谢璞在北平城里官声一向不错,在布政使司衙门里既有权势又有名望——布政使周老大人老弱多病,别说他眼下已经病重,就是从前没怎么生病时,也偏爱把一些累心累人的活交给手下辅官处理,聪明能干又不张扬的谢璞便是他的首选。

然而,他在官场上人缘不错,不代表他就交游广阔了。

谢璞在北平城里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哪怕也有关系比较亲近的官场朋友,又或是私交比较好的燕王府,但明面上,他跟他们来往得并不多。自家府上更是很少举办什么宴席、聚会,也没什么人会公然上门送礼。除了邻居的几位官太太白天里会来寻文氏说说话,或是相约着到哪个寺庙庵堂中上香散心什么的,连客人都少见。

如今刚刚来了一位四品诰命黄太太,是来向大小姐提亲的,转头又来一位官夫人,家里的丫头婆子自然会猜想她是不是也为了提亲而来了。谢家可有四位小姐呢,巡抚大人府上,似乎也有几位少爷小姐,可能年纪也差不多了?

文氏御下并不严厉,脾气也和善,所以家里的下人们私下并不会太过畏惧主人。只要不违反府中的规矩,不耽误正经活计,也不胡乱嚼舌中伤主人家的话,他们私底下说说闲话,并不碍事,别往外头传就行了。所以正院里的丫头婆子暗地里说笑议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宛琴听在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出不了屋子,银杏也被限制了行动自由,眼下更因为四姑娘谢映芬有命,亦不敢胡乱向人打听外头的消息,所以主仆俩只能听得一字片语,便自行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

银杏慑于谢映芬命令,不敢胡说什么,但宛琴却止不住脑洞大开。她确实怀疑,巡抚夫人是上门说亲来的,而且说亲的对象十有八|九便是文氏所出的二姑娘谢映真!说不定正是因为文氏心急着要为亲生女儿说定巡抚家的亲事,所以才着急忙慌地把大小姐谢映慧给胡乱许配出去呢!随便将曹氏所出的嫡长女许给了个家世平平的举人,却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说了高官子弟的好婚事,文氏的手段也太厉害了吧?亏得人人都还觉得她是好人,连四姑娘谢映芬也觉得大小姐的亲事没什么不好的,根本就是被文氏给哄骗了!

宛琴钻了牛角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很想把女儿再叫过来,用自己“有理有据”的推测把女儿点醒。然而谢映芬正恼恨姨娘胡说八道,不想再听她胡乱编排嫡母,索性寻了借口,暂停了自己姐弟俩每日去看宛琴的行程,还获得了文氏的许可。宛琴有话也找不到人说,心情越发焦虑了。

银杏有时候会托正院里的丫头,暗中把宛琴的情况报告给谢映芬,因此谢映芬对生母的心事并非一无所知。她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着恼,更不想去见生母,只把注意力都放在督促弟弟温习功课,与陪伴二房几位长辈上。

那日宋氏与黄太太见过面后,黄太太得知宋氏有意回老家扫墓,便邀请她到自家老宅里住。宋氏这一支,由于宋祭酒夫妇去世多年,唯一的儿子也早逝了,只剩一个外嫁的女儿,已算是断了香火。早年宗族里给他们这一房过继了一名嗣子,而嗣子又已娶妻生子,如今连孙子都有了,还跟本生家人关系不错。原本的老宅因为地方偏窄,住不下那么多人,已经让嗣子推倒重建,自然不会给宋氏这位姑太太留下住宿的地方。宋氏只是纯粹想要为先人扫墓,祭拜去世的亲人罢了,没有兴趣跟宗族、嗣子发生任何争端,便也不打算回那已经面目全非了的娘家老宅借住。

谢璞此前正为她在宋氏宗族聚居地附近的镇子上置办一处房产,目前才刚刚过户,前主人还未搬离,屋子也未收拾妥当。可宋氏不想再耽误时间,盼着能早些前去拜祭亲人,并不在乎自己住在哪里,大不了随便寻个客店就好。谢璞不想委屈了嗣母,最近正劝宋氏呢。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真等到买来的宅子全都整理妥当可以入住了,又怕天气太冷,宋氏出门会受不住。就在这僵持之际,黄太太发出了邀请,可以说是帮上了大忙。

宋氏与谢梅珺母女俩近两日就在跟谢璞、文氏夫妻商议,要挑一个合适的日子,前去昌平县黄家老宅借宿小住,也好方便去拜祭宋家先人。

三位女眷在讨论去了昌平县后的安排时,提及不少祭祀时的礼仪,令谢映芬觉得自己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因此每次都会拉着杨沅过去围观。虽然两个小姑娘只能做些斟茶倒水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充当壁花,但谢映芬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有用的规矩,就算将来嫁人之后,遇上同样的事,处理起来也能心里有数了。因此,杨沅有些听不住,时不时走个神,她却从头到尾都在专心听长辈们的讨论,再挑合适的时间,私底下向文氏与谢梅珺请教自己听不懂的部分。

谢梅珺如今是越发喜欢这个侄女儿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娶到这么懂事的媳妇,她做梦都会笑醒。

谢映芬忙着这么重要的功课,当然不想听自家姨娘每天在那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了。不过,巡抚夫人上门拜访那一日,姑娘们都不能陪在文氏身边帮着待客,所以她还是跑去跟两位长姐说话了的。而在两位长姐的对话中,她也弄清楚,巡抚夫人上门是为了什么事了。诧异之余,她再次祝福了二姐谢慕林,只有一点觉得好奇:“大姐才定了亲,这么快就有人来给二姐提亲了,恐怕父亲和太太对我们姐妹的亲事都早有定论,只等我们到了北平,就可以正式定下了吧?只不知……父亲给三姐姐说的是什么样的亲事?”

这一条谢映慧与谢慕林就说不准了。据她们所知,谢映容的婚事好象还没有准信儿呢……

正院里的宛琴对女儿与两位姐姐的对话一无所知,她只是坐在窗边,眼巴巴地看着正院门口的方向,想知道巡抚夫人是不是会带哪位公子前来拜访,好让文氏相看女婿?

可她等了半日,只看到文氏郑重穿着待客的大衣裳,带着心腹丫头婆子们出了正院的门迎接客人,却半晌没等到她们回转。发呆了半天,她才想起,黄太太还可以说是二房那边的亲戚,所以可以迎进正院上房说话。巡抚太太却是谢家的稀客,在外院正厅或花厅里接待,才算合礼数。所以,她恐怕是不可能在正院里见到这位贵客了,她呆等的这半日,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第八百七十六章 热心

巡抚夫人终于完成了自己今日的任务,心里松了口气之余,还挺欢喜的。

从前她丈夫与布政参政谢璞并不相熟,也没什么私交,所以,除了公开的交际场合,她几乎没怎么跟谢璞之妻文氏有过来往。今日与之坐谈了半日,她发现文氏性格温柔文雅,很好相处,谈吐也不俗,不是那等满心满眼都是后宅争斗或趋炎附势的愚妇,偶然间透露的只字片语,还可以看出她与其丈夫谢璞感情和睦,时常有交流谈话,很可以与自己作个日常往来的手帕交。

巡抚夫人随夫到北平上任后,一直没交到什么称心如意的朋友,还有点小寂寞,如今猛然发现,原来北平官眷圈子里,还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心里也挺高兴的。

如今她为萧谢两家联姻做了一回媒人,将来与文氏的关系便更紧密了些,顺理成章地便可以与对方往来。日后无论是谁问起,她都有足够的底气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交这个朋友,不怕旁人说闲话了。

这么想着,巡抚夫人脸上的笑容又更真挚了几分,开始向文氏探听谢家的几位少爷、姑娘的情况。虽然今日的婚事初步说成功了,但谢参政有四子四女呢!其中四嫡四庶,通通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巡抚夫人自家也有儿女,庶子庶女都不缺,她身为嫡母也并不苛刻,很是公正宽厚,倘若能为孩子们再说成一桩亲事,岂不是更好?

文氏老老实实地介绍着自家儿女的情况,没多久就察觉到了客人的意思,心下顿时惊喜不已。不过,她心里清楚家里的孩子们有好几个的婚事都已有了着落,并不打算因为巡抚大人家世更显赫便让孩子们背约另许,因此也坦然告诉巡抚夫人,哪几个孩子的婚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只是尚未定下,所以不好说出亲家名讳罢了。

巡抚夫人却觉得文氏的做法更显得真诚正直,果然是正经士绅人家的作派,哪怕谢家一向有经商传统,也不觉得他们家比别的官宦人家卑微了。倘若能让家里的儿女与这样正派的人家联姻,孩子们将来的日子想必也会过得平安喜乐吧?原本她还不是十分积极,只是随口探听一下文氏的口风罢了,如今却真的有心要从谢家儿女中挑一个好孩子了。

当然,这种事她还需要回去跟丈夫商量,不可能自己就定下来了,所以她只是打听完谢家几个孩子的年岁、性情,便按下不表,转而又把话题转回到自己帮忙说亲的对象——燕王近日极为宠爱的子侄萧瑞身上来。

燕王请巡抚夫妻出面做这个媒人,前来谢家为萧瑞向谢二姑娘提亲时,并没有明说萧瑞是什么身份。巡抚夫妇从前只知道他是开平卫的年青武官,曾经立下过实打实的军功,出身柱国将军府,是萧将军庶出的次子,很得燕王赏识宠爱,似乎生母与燕王妃身边的吴姑姑是亲眷。倘若萧瑞仅仅是这样的身份,那还劳动不了巡抚大人——一位封疆大吏——充作媒人,而且这位封疆大吏的家世还很不一般——他的父亲生前乃是当今皇上在潜邸时的属官,端得是根正苗红的潜邸旧人,从龙功臣!

也正因为巡抚大人是这样的出身,他本人虽然才干平平,但凭着圣眷,也一路平平顺顺地做到了封疆大吏。当然,在北平这个地方,这个封疆大吏的含金量是极低的,因为巡抚能掌握的权柄,几乎都在燕王殿下手中,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个摆设,免得让朝廷百官指责燕王府大权独揽而已。

为了不让燕王误会他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皇帝还跟燕王说,派他这个潜邸旧人之后来北平,是监视长兄遗属来的,免得徐夫人母女会跟先代几位“断嗣”的燕王亲眷后代联手,做出危害社稷之事。燕王信不信,旁人也不知道,反正一向以来,巡抚衙门与燕王府都相安无事,相处融洽,只不过是巡抚的工作比较清闲罢了。

但巡抚偶尔会接到京城那边来的密信,接受皇帝暗中指派的任务。最近,他就接到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任务,皇帝示意他配合燕王的行动,要敬重一位名叫萧瑞的公子,并且在皇帝许可之前,避免让外人知悉萧瑞的身世。

密信里没有提到萧瑞有什么特别的身世,也没交代巡抚该配合燕王做些什么,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令巡抚心中一片茫然。

不过,在他委婉地向燕王打听过后,他虽然还没弄清楚萧瑞的身世,却已经大致推断出了真相。

倘若萧瑞仅仅只是柱国将军府的庶子,因为生母与燕王妃的心腹是姐妹而受燕王府上下厚待,那么他是没有资格在燕王府中得到一个正式的院子作为单独住处的。旁人都说他即将成为燕王府亲卫的统领,可燕王并没有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也没把他安排到亲卫的居所去住,而王府亲卫的正副统领都对他十分友好,甚至有些尊敬的意思,仿佛他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物。燕王还亲自带着他进了紫禁城!若说他当时只是充当随行近卫,才跟着燕王进去的,那传闻中燕王还把人带进了奉先殿,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朱家皇室后代,谁都没有资格走进奉先殿内,出来时身上还染着浓重的香火气,衣裳、额头都显露出磕过不少头的痕迹。

很显然,这个萧瑞,本姓应该是姓朱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萧家长大,但那肯定是皇家的隐秘。巡抚大人深知臣下该守的规矩,绝不会胡乱去打听。

他曾经怀疑过,这个萧瑞是燕王在外头跟别人生的儿子,如今为了香火把人认回来,皇帝也承认了这个侄儿的存在。

可巡抚夫人却提出了疑点:燕王府多年无嗣,倘若燕王早有私生子,为什么要拖到今日才认回来?当初皇帝示意要过继皇子时,他可没有回绝过!再者,燕王妃对萧瑞及其生母十分友好,这哪里象是正妻对丈夫外室和私生子时的态度?更象是不相干的晚辈;还有一点,若萧瑞仅仅是燕王的私生子,皇帝为什么要特地传密旨给巡抚,让他配合燕王府行事?这样的嘱咐,与其说是皇帝珍爱这个私生的侄儿,倒不如说……他象是在珍爱自己的儿子!

于是巡抚夫妇得出了结论:这位萧瑞说不定是皇帝的私生子,只是以燕王子嗣的名义认祖归宗,省却过继这道程序,将来是要继承燕王府的。京城的林、曹两家先后出事,太子地位不稳,二皇子前程堪忧,剩下的三皇子刚刚触怒了皇帝,只有四皇子独得圣眷。若是考虑到燕王世子身份不同,最好找一个懂兵事的人,那还有比一位拥有切切实实军功的皇家私生子更适合的对象么?

巡抚夫妇明白了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萧瑞这位未来的燕王世子,对于为燕王世子做媒,就更热心了几分。

第八百七十七章 旧谊

巡抚大人深知自己资质平平,能靠着亡父余荫,在这个年纪做到一省巡抚,已经是走了大运。他的儿孙不可能再得到同样的圣眷眷顾了,想要出头,除了自己努力,还得他这个长辈尽可能结下善缘,恩荫后辈。

比如燕王府就对他不错,哪怕明知道他在北平有监视燕王府上下的嫌疑,但还是对他敬重有加。因此,本地其他官员即使明知道他不怎么管事,也没多少实权,依然对他客客气气的,没谁敢公然打他一家的脸。他觉得,若无意外,自己应该就是在北平巡抚一职上告老致仕了,那么在不犯君王忌讳的前提下,交好燕王府,自家儿孙后辈们便有了一个稳固的靠山,就算日后科举仕途不顺,起码在北方还能找到体面的差使,不至于喝西北风去。

如今他夫妻二人再替燕王府未来的世子做媒说亲,那么他们家与燕王府的缘份,便能再续一代,这难道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巡抚夫人已经迅速想到了,要与燕王府未来亲家谢家联姻,与燕王府也做起亲戚的盘算。

不过,这都是她脑子里的想法,面上是半点都不会显露出来的。她与文氏聊了这半晌,也试探出来了,谢家人只怕对萧瑞的身世一无所知,还真把人当成是简单的柱国将军府庶子呢。不过,不知道萧瑞的身世,谢璞都愿意将嫡出的爱女许配给他,将来萧瑞身世大白,他只有更加惊喜的,巡抚夫人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多嘴。

反正藩王世子身份是尊贵,可谢璞身为一省布政参政,不久之后还要升任布政使,也是从二品的高官,官职身份并不差了,他的嫡女配得上做藩王世子妃的。

当今皇上的几位皇子,太子妃乃是薛老太师的嫡长孙女,其父不过是六品小官罢了;二皇子的亲事还未正式定下,说亲对象虽是名将之女,但林家如今坏了事,二皇子前途未明,这门亲事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之数呢;三皇子的未婚妻蓝氏出身落魄的勋贵伯府;四皇子还小。相比这几位正经有名份的皇子,未来燕王世子的正室好歹出自正经科举出仕的高官之家,听起来足够体面,又合乎礼仪。

顶多就是这位世子妃成婚的时候,世子的身份可能还未得到正式册封,不能拥有一个盛大的王府婚礼而已。可相对于未来半生的富贵荣耀,一时风光又有什么要紧呢?

巡抚夫人拉着文氏聊了许久,打听谢家几个孩子情况时,听说嫡长女刚刚定给了黄岩,她还恭贺谢家得了佳婿,说笑道:“我早看那个孩子不错,只可惜他中举后很快就进京备考明年春闱了,你们家又下手得这样快,不然我还想跟府上抢一抢呢。”等听说了黄家与谢家的亲戚关系时,她就真的感到惊讶了,“原来宋长史的千金与谢大人是母子关系,我们夫妻竟不知晓!昔年我随公婆夫婿也曾在圣上潜邸里住过两年,宋长史的千金出嫁前,我还陪婆婆到宋家小院里作过几回客呢。只是后来听说宋长史的千金随夫婿回了老家,便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还有重逢的缘份。”

文氏笑着应了,心里却知道这只是美化了的说法。

当年宋氏的父亲因为不赞成女婿为还未立储的皇帝出力,建议女儿女婿返回湖阴老家办学,让心眼儿不大的皇帝给埋怨上了,登基后便将人安排去了国子监,对比其他潜邸旧人,可以说是投置闲散。那些曾经与宋老大人共事的故交们,有象焦闻英这样始终不忘旧谊的,自然也有疏远冷落了宋家人的。巡抚大人的先父虽然在属官中品阶偏低,却因为老实听话,很得皇帝欢心。知道皇帝不喜宋老大人,他自然不会再与宋老大人有什么私交往来了。否则,宋老大人还任了多年的国子监祭酒,女婿去世这么大的事,与他保持往来的人家又怎会不知晓?

但这都是往事了。连宋氏都不在意,谢家人又何必再挂在嘴边,徒给自家添不痛快?巡抚虽无多少实权,却也是一地高官。谢璞要在北平多干几年,没必要跟别人交恶,有宋家这层关系在,别人愿意提起旧交情,他只管顺水推舟就是了。

巡抚夫人直接在谢家吃了饭才走,似乎真的跟文氏相谈甚欢,还跟她约好了要找个天气好的日子,一块儿到寺庙上香祈福。不过巡抚夫人没有提要见宋氏,文氏也没有发出邀请,就算对方真打算跟宋氏重新拾起旧交情,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文氏晚上跟丈夫谢璞与嗣婆婆宋氏都提到了巡抚夫人的话,母子二人都没有异议。宋氏还轻笑道:“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她的长相。不过她婆婆确实是位慈爱宽厚的长辈。当年我要出嫁时,母亲已经去了好几年,许多新嫁娘的规矩,还是王府里几位大人的太太教导我的,其中便有她婆婆。就算是看在老人面上,我也没什么好记恨的。他家老大人也不过是看贵人脸色罢了,又不曾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了。”

见嗣母都这么说了,谢璞自然不会有别的意见,只是私下里,他叮嘱文氏:“咱们家就别跟巡抚大人家议亲了,只作个一般的旧相识交好往来便是。他家虽不是什么坏人,但真的是纯粹凭着圣眷,熬到了如今的地位。子孙后辈中并没有特别出色的,只比周家强一些。因为他家的孩子人品还算好,行事也老实,没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可若指望这些孩子日后靠着自己出头,便没什么指望了。”

文氏无奈地说:“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瞧着巡抚夫人为人还算厚道,对家里孩子的管教还是很严的。能有这样的家教,便出不了大差错。哪怕是他家将来比不得如今风光了,只要孩子人品好,又有什么打紧呢?”

谢璞想了想:“这样倒也罢了,你若见了他家的姑娘,觉得还不错的话,可以给小三、小四相看相看。庶子媳妇,只要老实、正派,旁的倒在其次。但我们家的女孩儿都算是有了着落,就不必相看他家的男孩子了。”

文氏忙问:“慧姐儿与真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芬姐儿又让梅珺看中,确实都有了着落,但容姐儿……你真打算把她许给万家的那个孩子?倘若你拿定了主意,我是不是该跟万姐姐探口风了?”

谢璞沉吟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八百七十八章 听闻

慕林正文卷第八百七十八章听闻巡抚夫人上门是为了给二姑娘谢映真做媒的,说的是眼下在燕王府任职的柱国将军府二公子萧瑞,据说是受了燕王的托付。

作为女家,谢璞与文氏夫妇俩不可能立刻就给予媒人肯定的答复,但他们对这门亲事是看好的,赞成的,只等走完过场,就要为爱女定下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俩都有些吃惊,但想想萧瑞的性情为人,再想想这桩婚事还有燕王与巡抚夫妇做冰人,似乎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们顶多也就是担心一下妹妹嫁过去后,可能会受到嫡婆婆的为难罢了。可萧瑞据说是要长驻北平了,连生母李姨娘都带到任上来了,今后要回本家的次数肯定会少很多,想来妹妹就算会被为难,也不是常有的事。再者,萧瑞生母李姨娘到了北平后不久便出家为尼了,妹妹嫁过去后,连婆婆都不必侍奉,直接便能当家,似乎也不错。

虽然他们早就察觉到萧瑞对自己的二妹可能有些想法,但如今既然是对方的上司请动大媒,正儿八经地上门提亲,一切都照着规矩来,也没害得二妹名声受什么不好的影响,那他们也没什么可生气的。顶多日后见到这位准二妹夫时,教训两句,罚他多吃几杯酒就是了。妹妹长大了,总会有出嫁的一日。他们欢欢喜喜地看到大妹妹谢映慧定下了姻缘,没理由在二妹妹终身有靠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来。

谢徽之早就是知情人了,还是兄弟姐妹们当中知道谢慕林与萧瑞来往情况最早、最多的人。听说萧瑞终于请动了大媒上门提亲,他第一时间就跑去跟自家二姐说悄悄话“阿弥陀佛!萧二哥请的大媒总算上门了!等亲事正式定下,我就不用再替你俩做信使了,也不必成天提心吊胆,还要装瞎子、聋子。他早该这么干的!不过看在他请动的媒人确实很体面的份上,我且饶过他这一回吧。但等到他上门迎娶二姐你的时候,可得给我包上一个大大的红包!这红包不够大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让他进门的!”

谢慕林心里也挺高兴的,脸上还有些害臊,不过她毕竟比自家大姐要脸皮厚一点,不至于羞得不好意思说话,还有心情跟弟弟讲价“你想要多大的红包才能心满意足?可不能狮子大开口!不然他就算舍得拿出这么多钱来,我也会心疼的,总不能以后都不过日子了吧?”她给三弟提供了几种方案,基本就没有哪个方案是超过二十八两银子的。开门红包有这个数,就很不错了,好歹她也没喊出“十三两十四钱”这个价,凑个古代版的“一生一世”。

谢徽之听得十分吃惊,随即大笑道“真不愧是二姐!大姐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放心放心,我才不会狮子大开口呢,不然把二姐夫搜刮穷了,将来我怎么好意思上门打秋风?!”他觉得十三两十四钱就挺不错的,有零有整,还方便他做零花钱呢!

相比于几个大孩子的欢欢喜喜,女孩子里年纪最小的谢映芬闻讯后也是高兴的,但她没急着赶去向二姐谢慕林道贺,毕竟这婚事还未正式定下,没必要赶得这么急。

她先去见了生母宛琴,告诉她巡抚夫人的真正来意,然后道“姨娘如今知道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太太压根儿就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二姐的婚事同样是父亲定下的!”

“怎么会这样呢?”宛琴双眼中一片迷茫,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文氏为什么要给女儿说这样一门亲事,“该不会……只是男方有心提亲,老爷和太太早晚要回绝掉的吧?毕竟这才是头一回上门,老爷也没说要答应……”

谢映芬不耐烦地道“倘若父亲与太太不打算答应,又何必让家里人知道这个消息?!况且那位萧二公子也不是陌生人,从前他在金山卫当差时,曾经因公干来过我们家附近,还因受伤在我们家老宅里借住过一段时日。大哥、二哥和三哥都见过他,三哥还跟他做了好朋友,两人合伙开了个铺子呢!这几年三哥手头越发宽松了,姨娘不是还找人打听过么?!”

宛琴无言以对,犹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即使如此……他到底是个庶出的,生母还是丫头出身。老爷不是一向很疼爱二姑娘么?二姑娘还是太太的亲闺女,为什么他们要把二姑娘许给一个庶子……难道是因为柱国将军府的关系?!”

有了这个猜测,宛琴顿时脑洞大开“是了……林家早前就已经出了事,若曹家真的也……那二皇子不必说,太子的位子只怕也不会很稳当。剩下两位皇子里,就数三皇子出身好,亲舅舅又是皇上十分器重的大将,只怕将下来就是三皇子风光的时候了!若是他运气好,将来未必不会继承大统。我们家老爷跟三皇子素无往来,也从未与萧家有过什么交情,倘若能借着萧二公子,跟萧家做了姻亲,那日后便算是在朝中有了靠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什么贵人为难了!

“老爷若想要回京,也是没问题的!他在北平马上就要升布政使了,这是从二品的官职,三年任满后,若是调回京城,再有亲戚帮衬,直接调入六部,至少也是个侍郎!这一步跨过去,日后便是登阁拜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我们老爷是正经科举出身,还这么年轻呢,政绩也是一点儿都不缺的!”

宛琴迅速找到了二姑娘这门不算十分“如意”的婚事的原因,终于心满意足了。她幽幽叹了口气“文氏原来并没有变过,是我想得太多了。她若真是我想的那种厉害的人,当年又何至于被太太压得气都喘不过来,明明是平妻,却活成了个侧室偏房的模样?说到底……真正厉害的是老爷。老爷在外任上一向雷厉风行,跟人斗心眼子也是从来都不怵的!几年前吃了曹家这么大的亏,连百万家业都双手送人了,再不想点法子,攀上个真正稳当的靠山,难不成真要在这冰天雪地的北方蹉跎终生么?!一桩婚事就能攀上未来的国舅,已经是极划算的买卖了!”

谢映芬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姨娘,你真是没救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思路

尽管女儿的评价不大好听,宛琴的心情还是放松了不少。

她终于用一种自己可以理解的思路,解释通了谢璞与文氏夫妻为爱女谢映真定下一桩表面上看起来不算显赫的婚事的原因。她忽然觉得这桩婚事虽然听起来不大体面,可内里却颇为实惠了。

就算是嫁给庶子又如何?等到三皇子被立储,将来继位登基之后,萧明德将军便是曾经承恩侯这等风光无比的国舅身份,他的庶子就等于是承恩侯的庶子了。哪怕比不得嫡子风光,那也不是一般的贵人!况且听说萧瑞还是三皇子多年的玩伴、发小,情份非比寻常,萧瑞将来肯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嫁给他又有什么不好呢?

宛琴甚至用有些遗憾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老爷太太实在是太偏疼二姑娘了,有这样实惠又不打眼的好亲事,就只想到二姑娘了,怎么也不考虑考虑我们四姑娘呢?按理说,这庶子配庶女,方才是身份相当的。三姑娘那性情作派,嫁进将军府就只会出丑,但四姑娘你知书达礼,凭什么就配不上人家萧二公子了呢?!二姑娘自可去配那些嫡出的官家子弟,象大小姐那样,嫁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年轻举子也是可以的,婆家人口少些,将来是非也少,没那么累人!”

谢映芬气极反笑:“姨娘如今竟然也会改口了?你前儿不是还说,大姐姐被许给黄家姐夫,一点儿都不匹配,是太太故意坑害她么?!如今你倒觉得黄家这门亲事好了,反口得真快!但即使如此,我也老实告诉姨娘,萧二公子跟三哥相熟,因此我早就听说过,他今年都十八、九岁了,马上就要成亲的,跟我年纪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

“还有,他虽然与三皇子从小一块儿长大,但因为他要去边关挣军功,不肯留在京城助三皇子,两人情份早就大不如前了!就算三皇子将来真会有大造化,也轮不到他去享风光。父亲与太太压根儿就不是为了这些有的没的,才把二姐姐许配给萧二公子的。姨娘就少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你以为谢家人是曹家那等趋炎附势的人家?我们谢家自有风骨,才不象姓曹的那么不要脸面呢!”

宛琴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很想要反驳女儿几句,替曹家说说好话,可想到曹家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她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靠不住,只得勉强镇定地说:“原来如此,那个萧瑞跟三皇子不和么?那这桩婚事其实也没实惠到哪里去。四姑娘避开些也好。你比不得二姑娘,还有老爷太太的疼爱,将来嫁了人,也有老爷太太撑腰。你也只能在定亲之前用心一些,为自己找个可靠的好人家,才能放心地托付终身了。四姑娘年纪还小,不知道世事的艰难,才会觉得我说的话太烦人。可等到你真正出了嫁,在夫家过起了日子,就会知道我这一番真心,处处都是在为姑娘着想了!”

谢映芬冷笑:“如今两位姐姐才定下了婚事,三姐姐还没着落呢。姨娘且还不需要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如先想想,怎么把你娘家亲眷从曹家那个泥坑里弄出来再说?!倘若曹家真的出事,他们一直不肯放弃曹家家生奴的身份,只会落得被官卖的下场。到时候他们去了何处,就不是轻易能查到的了。我虽然不耐烦理会他们,却也不想将来遇见在旁人家里为奴为婢的叶家人,跑来找我认亲。那即使我嫁得再风光,婚后日子过得再顺心如意,也把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宛琴面色大变。她甚至还想到,女儿出嫁后遇到这种事,固然会丢脸,可毕竟已经是出了嫁的人,只要有儿女傍身,夫家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休了她。可儿子呢?谢涵之是要读书科举,为官这宦的,碰到这种事一定会更丢脸,不理会也不行,容易被人拿住把柄,那岂不是一辈子前程都给耽误了?!

若说宛琴从前仅仅是不想让娘家亲人出事,而且更关注亲生父亲的情况,对后母与继弟继妹不是很执着的话,如今她就真的觉得,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通通都要救出来才行了。否则,哪一个被卖去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都要连累她两个孩子的名声!

宛琴咬牙,她必须尽快请求谢璞的原谅。只有谢璞才有办法尽快联系上京城里的人手,想办法把她娘家人救出来。实在不行,她大不了去求文氏!不管文氏要她做什么,她都照做就是。她牺牲了那么多,连旧主都舍弃了,不就是为了一双儿女的富贵荣华,自己也能跟着沾光么?她绝不会让自己的亲人成为拖儿女后腿的存在!

宛琴有了正事要操心,谢映芬就可以省心了。她离开了生母的房间后,便在院子里呆坐半日,然后跑去二姐谢慕林那儿,也不提宛琴具体说了些什么,只道是姨娘对两位姐姐的婚事都有些不大靠谱的臆测,若是姐姐们听见了,请不要与姨娘一般见识,那不过是内宅妇人全无根据的胡思乱想,是受了从前曹家混乱家风的影响。

谢慕林不用猜也知道宛琴说出来的不是好话,但她如今心情正好,也懒得跟小人物计较了,便笑道:“四妹妹不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早说过了,琴姨娘是琴姨娘,四妹四弟是四妹四弟。你和四弟都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是我的亲手足,我才不会因为琴姨娘胡说八道些什么,就埋怨上你们俩呢!”

谢映芬羞涩地笑笑,迅速转移了这个话题:“二姐姐,父亲和太太确定了要把你许配给那个萧二公子了么?我听说他家嫡母的脾气可不太好,这样真的不要紧?”

“不要紧的。”谢慕林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如今算是分家出来了,就算成了亲,也用不着回萧家去磕头行礼。”

“咦?”谢映芬心中惊讶,就算是分了家的子嗣,也会在成婚之后,回本家请安见礼的吧?萧家怎么会改了规矩呢?难不成萧瑞跟父亲嫡母闹翻了?不过即使闹翻了,似乎问题也不大。三哥谢徽之提过,萧瑞很得燕王看重。有燕王撑腰,在北平一地任职,就算没有本家支持,也没关系。

反正只要二姐出嫁后不受委屈,萧家自家内里的事,她一个做小姨子的又何必操心呢?

谢映芬只笑问谢慕林:“二姐姐这么清楚这位萧二公子的事,难不成是早就请人打听过了?是找的三哥么?”

她其实只是想打趣一下姐姐罢了,谢慕林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香桃在门外大声说话:“三姑娘来了?四姑娘也在我们姑娘这儿呢。”

谢慕林与谢映芬对视一眼,都收了脸上的笑容,正经坐直了身体,在炕上等候谢映容进门。

只见谢映容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劈头就冲着谢慕林道:“萧瑞上门向你提亲?快快回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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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 疯语

不但谢慕林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就连谢映芬,都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且不说被提亲的姑娘在这个时代是否对自己的婚事有决定权,谢映容作为一个妹妹,这么冒冒失失地跑来要求姐姐拒绝别人的求婚,也是件唐突又欠妥的事。

谢映芬只觉得三姐姐如今越发糊涂了,立刻驳回去:“三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呀?!难不成是今日白天风大,你着凉发热了,说起胡话来了么?”

“你才说胡话呢!”谢映容瞪了小妹一眼,紧张地在谢慕林对面坐下,继续道,“二姐姐,我不是在说笑。这个人你不能嫁!一旦嫁了,日后就麻烦了!”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问:“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你要是知道,就详细跟我说说?”

谢映容一时语塞。这叫她怎么解释?她总不能告诉人自己重活了一世,而上辈子萧瑞死于非命,没得好下场,妻子薛四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虽说如今要跟萧瑞定亲的不是恩人薛四姑娘,而是自家姐妹谢映真,但谢映容同样不希望谢映真嫁过去。薛四姑娘那样有钱能干,丧夫之后都过得不好,更何况是谢映真这个没什么本事的普通闺秀?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谢映真是她谢映容的亲姐妹,万一因为嫁给了萧瑞,而被未来登上皇位的三皇子记恨,连带的娘家也受到牵连,那么办?!谢映容上辈子担心过薛四姑娘,这辈子可不希望自己成了被担心的那一个!

可惜她不能说实话,只能含糊地说:“这个人……早晚要死的。你若不想守寡,当然不能嫁过去!”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多新鲜哪!谁不是早晚要死?不死的是王八!”

谢映容噎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法不当,只得支支唔唔地解释:“我听说……他暗地里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要是将来立储的话,他就要倒霉了!我是怕你受了连累!”

谢慕林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三皇子会立储?你知道萧瑞怎么得罪三皇子了吗?为什么你说得他们之间好象有深仇大恨,三皇子一旦得势就一定会杀了他似的?一般人只会知道他俩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表兄弟而已,可没听说他们的关系有那么糟糕!”

谢映容又一次哑口无言。她开始后悔自己跑来说那句话了。其实她如今也不确定三皇子是否还能象上辈子那样成为新君,更不清楚本该是三皇子左膀右臂的萧瑞,为何会在这时候来到北平燕王麾下。可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萧瑞只会在北平待上两年,然后又回到京城助三皇子夺嫡,再走回上辈子的老路,他们谢家岂不是刚刚摆脱了曹家这个泥潭,便又跳进萧瑞这个坑里去了?!

虽说萧瑞这个坑不算很深,他死后父母兄姐都不曾受到牵连,萧大小姐依然坐稳了中宫之位,可薛四姑娘实在过得不是很好。她也就是因为与娘家人关系不紧密,所以薛家仅仅是日益败落,却没哪个人跟着萧瑞一块儿倒霉。然而薛家后来一直无人出仕,难不成就真的没有新君打压的缘故?薛家女眷的可怜样,一度还成为江太太的话题,担心自家失势后,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事实证明,江家女眷下场更悲惨,连性命都没保住。可这辈子既然已经摆脱了性命之危,谢映容便绝不希望自己走上薛家女眷那样的老路,所以她一听到消息,就赶来阻止谢映真了!

谢映容没办法说实话,只能胡乱找些似是而非的依据来证明自己的话:“我从卞大姑娘那边听说过些闲话……她也是听程家那边瞎议论的……反正萧瑞从小儿跟在三皇子身边,名为发小,其实因为……因为表现得十分聪明,把三皇子比下去了,所以引得三皇子忌恨不已,怨气还一年比一年深。若三皇子不得势,倒还罢了,一旦手握大权,定会拿他出气!那些皇亲国戚私底下都那么说了,难道还能有假?!我是不敢打赌三皇子的度量够不够大的。反正你不嫁给萧瑞,照样可以另说一门好亲,没必要冒这个风险!他家有什么好的呢?虽说柱国将军府听起来体面,可他只是庶子,又不得嫡母喜欢,如今还连着他姨娘一块儿被赶出京城来了……”

大约是因为她胡说得太夸张了,连谢映芬都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二姐姐好好的亲事,父亲与太太都觉得不错,燕王与巡抚夫妇亲自做了大媒,父亲还已经答应了!如今难道要因为三姐姐你几句无端的猜测,便要反口不认么?!就算三姐姐你觉得自己有道理,只怕父亲也没办法拿这些话当作理由去回绝巡抚大人!”

谢映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突兀?可她也是为了全家人好!她这么呕心沥血的,旁人还只当她在胡说八道,真真是不识好人心!也罢,反正她这几年就要出嫁的,而且一定会嫁得称心如意。日后就算谢映真被萧瑞牵连,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连带的谢家上下也被新君忌惮,多半也牵连不到她这个出嫁女身上。萧家其他人可以不受连累,凭什么她这个将要嫁给新君重臣的人就需要担心呢?到时候她倒想知道,谢映真会不会后悔今日不肯听她的劝说!

于是谢映容便索性冷下了脸,站起身道:“反正我是出于好心,才来提醒二姐姐。倘若二姐姐为柱国将军府的显赫迷了眼,明知道萧瑞不会有好下场,也依然要嫁过去,那将来就算因此而受苦受罪,也是你活该,是你自找的!到时候就算你后悔了,要来给我赔不是,我也不稀罕!”她板着脸甩袖走了出去。

谢映芬气得满脸涨红,追着她出了屋子,又跑回来对谢慕林道:“三姐姐这是疯了不成?!你才有好消息,她竟然这样咒你!我要去向太太告状!让太太禁她的足!罚她抄一百遍、一千遍的《女诫》!”

“四妹妹既然知道她是在发疯,还跟疯子计较什么?”谢慕林没有谢映芬这么激动,反而柔声把人安抚下来,“她素日对我一直有怨气,恐怕是想趁机发泄一番罢了。要是让我娘知道了,除了自个儿生气担心,还能做什么?我娘那个脾气,也做不到从前曹氏那样的严苛,天天变着法儿地折腾庶女。四妹妹还是别为难她了吧!”

谢慕林此刻更想知道的是,萧瑞上辈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谢映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第八百八十一章 墙根

听谢映容的口风,萧瑞上辈子的下场似乎不大美妙,而且连家人亲朋都受到了负面的影响。

可萧瑞能出什么事呢?他是燕王的私生子,已经得皇帝与太后认可,只等搞定了曹家,确定了新储君的人选,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燕王世子了。就算皇帝临时反悔,非要过继亲生儿子去继承燕王府的大权,萧瑞起码也是个燕王府的普通王子,一般宗室王子的富贵生活还是能享受到的。他如今又远在北平,不去淌京城那滩浑水,在夺嫡之争中站错队以至于事后被人算后账这种事,将来也不大可能会发生呀?!

难不成是三皇子把最受皇帝看好的四皇子干掉了,自个儿上位做皇帝,因为这些年来萧瑞不听他号令,不肯为他办事的积怨,就起了报复之心?但三皇子再怎么报复,也要讲点分寸吧?没有公开反对他的藩王继承人,还是手握重兵、立有军功的那种,他还能随便说砍就砍吗?

所以,将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可惜谢映容只泄露了一丝半点儿的口风,就不肯再说多些,让人有点推测的线索。谢慕林想起自己没办法直截了当地问谢映容,对方上辈子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不由得有些蛋疼。

也罢,如今她跟萧瑞的婚事已经开始走程序,很快就要定下了。花了这几年的时间,才看中了这一个人,她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爱人人选了。就算未来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她都会陪着他去面对就是。

她就不信了,萧瑞如今手里握的牌并不坏,两人都不是蠢蛋,也不爱惹是生非,还有燕王与自家老爹这两位有脑子的长辈庇护,凭什么萧瑞和她就过不上安稳的小日子了?!

谢映容是重生的,有上辈子的记忆没错,可她那些记忆未必就能作得准。现如今,不是已经有过好几件事,谢映容都觉得对不上了吗?可见她的重生引发了蝴蝶效应,而谢慕林自己的穿越,肯定也改变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故事线。既然这个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那她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映容有重生的金手指,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平日里行事,几时真正聪明过?!

本朝那位精明强干的太宗皇帝,就算有过那么大的功绩,不也叫土著们坑了么?!

可见金手指固然珍贵,但最重要的还是拿到金手指的人本身!迷信金手指,却不自己努力的人,就算手里握有再好的牌,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功!

谢慕林暗暗握拳给自己打气。

看到自家二姐好象完全没把三姐的话放在心上,谢映芬也稍稍平静了一点,但她还是很气愤。

姐妹们之间就算有什么争拗,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二姐从前阻止三姐做些失礼人前的事,还不是为了三姐好?三姐明知道二姐大喜,却说这样恶毒的话去诅咒她,太过分了!连不相干的姨娘也顶多是猜测父亲与太太给二姐安排这样一门亲事,另有用意罢了,三姐作为亲姐妹,心思歹毒阴狠得太过了些!

谢家在曹氏太太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兄弟姐妹们相互友爱,太太温厚和善,姨娘们就算有些小心思,也只是偶尔拌个嘴儿罢了。至于谢氏族里,更没多少阴私故事。哪怕是宗房的小二房有些妻妾之间的不和,也只是二伯娘的娘家会啰嗦几句,从没闹出过什么事来。所以,三姐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些诡异心思的?难不成是从前曹氏太太还在的时候,耳濡目染?

谢映芬想起曹家几个房头那些乱糟糟的传闻,仿佛已经找到了谢映容“学坏”的源头。她再一次立定了决心,一定要离曹家人远远的,连姨娘的娘家亲人也不能沾惹,绝不能让曹家那些坏了心肠的坏胚子破坏了她未来美好的生活!

谢慕林身为被“诅咒”的当事人,自个儿没怎么生气,还反过来安抚气炸了的四妹谢映芬。谢映芬离开二姐的院子之后,还跑去大姐儿和三哥那里,向谢映慧与谢徽之告了状,后两者顿时都火了,认为谢映容太过混账。第二天早上,三人没有惊动两位正在埋头苦读的兄长,也没去惊动刚刚病愈的小弟,就跑去找文氏告状了。

文氏震惊不已,忙唤了女儿过来问。

谢慕林淡笑着说:“没事儿,三妹妹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为自己聪明地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生怕我定亲会给家里带来什么灾祸,所以劝我避开。我虽然觉得她太过危言耸听,却也没打算因此而报复些什么。即使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胡说八道,但也曾在关键的时候,做出过正确的事。”比如谢映容曾经抢先所有人一步,从谢璞的书房里偷走了曹家伪造来陷害谢璞的信,哪怕事后没有考虑过如何善后,好歹也算是帮了父亲一个大忙。她这个重生的金手指,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文氏大概明白了女儿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容姐儿这么爱胡思乱想,都是因为她婚事未定,又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缘故。还是该早日让她定下来才是。婚事定了,她才能真正安下心。老爷已经跟我商量过这件事了,只是……他还未真正下定决心。”

谢慕林有些好奇地问:“爹爹对三妹妹的婚事有想法了?是哪一家?”

文氏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等你的婚事正式定下,差不多就该替你三妹妹相看了。到时候你自会知晓,现在就别问了。”

谢慕林撇撇嘴,笑道:“说来也奇怪。都说长幼有序,咱们家怎么光替女儿定亲,哥哥们居长的却都没有动静呢?”

文氏叹道:“这有什么法子?永宁长公主一家还要等明年才北上,在那之前,我们家能做什么?只能等了。至于你二哥,既然要讲究长幼有序,你大哥一日未定下,我怎么好跟老爷提你二哥的亲事?更何况,你二哥是二房的子嗣,他的亲事肯定要请你嗣祖母的示下。可眼下你嗣祖母正忙着扫墓呢,哪里顾得过来?只能等明年再说了。反正男孩儿们也耽搁得起,眼下先忙于学业也好。倘若等他们乡试得中了再成亲,办起来也更风光些。”

文氏正在暖阁里跟女儿念叨家常呢,外间,大金姨娘蹑手蹑脚地悄然退出门去,眼角瞥见有丫头转过游廊拐角,往她这边走来,忙掀起棉帘,作准备进门状,脸上还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太太可在家?我闲来无事,过来看有什么能帮着打下手的地方。”

第八百八十二章 烦恼

大金姨娘在正屋里待了大半日的功夫,几乎什么事都要抢着做,还接过丫头们的差使,要侍候文氏洗手、洗脸之类的活,又帮着斟茶倒水什么的。

虽然这是别家妾室常做的事,从前曹淑卿也没少拿妾室做丫头使唤,但文氏从来没有这么使唤过家里的两位姨娘,心里十分不自在。眼看着快到吃饭时间了,孩子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她立刻就叫停了大金姨娘:“你且别忙活了,快回屋去收拾收拾,梳洗换衣,一会儿少爷姑娘们过来吃饭,你也过来一块儿吃吧。今日辛苦了,我让厨房给你多备两个菜。”

大金姨娘千恩万谢地告退了。

她忽然这么殷勤,文氏心里还是挺纳闷的,便小声问谢慕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金姨娘忽然跑来我屋里帮着干活,有什么特别的缘故么?”

谢慕林笑笑道:“金姨娘也算是消息灵通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猜她多半是听说了三妹妹对我的婚事出言不逊的事儿,生怕娘你生气,会罚三妹妹,所以特地赶来献殷勤吧?但她过来时,你早就消了气,没有再关注三妹妹了,她自然心里高兴,心甘情愿亲自来侍候你。”

文氏不由得失笑:“是了,我差点儿忘了这一条。她跟琴姨娘不一样,不会成天把三姑娘挂到嘴边,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倒是时常说起徽之的事。我竟一时没想到,还有容姐儿那一层呢。我跟个孩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我只担心容姐儿这般口无遮拦,心里没有半点成算,却又觉得自己很聪明,旁人都不如她——这样的姑娘嫁出去了,在夫家还不知会过得如何呢。你们姐妹几个的亲事都有着落,我倒是不担心容姐儿在夫家出了差错,会叫人说谢家的闲话,坏了其他女孩儿的姻缘。我只担心容姐儿这样的性子,只会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奈何这几年,我都没能把她带在身边好生教导,以至于她越发牛心左性的,说来也是我这个嫡母的过失。”

谢慕林不以为然地说:“这又怎能怪到你头上?爹爹这边需要你,哥哥们却还要留在老家考秀才,哪里能过得来?况且三妹妹那个脾气,就算装出乖巧顺从的模样来,心里只怕也是不受教的。她的思想早就僵化了,又觉得自己才是对的,不肯听人劝,就算你把她带在身边教导,也改变不了什么。倒是三妹妹有可能会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在北平各官宦人家的子弟里寻找令她满意的联姻对象吧?她那些手段又不甚高明,万一闹出乱子来,也会害得你和爹爹丢脸。所以娘就别想那么多了,连三妹妹的婚事,也只管交给爹爹做主就好,免得操碎了心还不讨好,叫三妹妹怨上了。”

文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说起谢映容的婚事,谢慕林便忍不住打听:“爹爹到底对三妹妹的亲事是怎么想的呢?是看中了隔壁的万家三少爷吗?就是庶出的那一个?”

文氏忙瞧了瞧外间,见没人在那里,方才压低了声音对女儿道:“你不要跟旁人说这事儿。老爷确实很喜欢那个叫万隆的孩子,聪明、机灵,行事极有眼色的,也能耐下性子用功苦读。若不是受嫡母忌惮,嫡兄打压,光凭他自个儿的才学,想考个秀才功名并非难事。即使他如今考不得功名,只要万参议松口,他也能轻易在北平任何一个衙门里找到体面的差事。可如今,他被亲父嫡母压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游手好闲……可即使是游手好闲,他也能捣鼓出不少事儿,给自己挣私房,还都是见得光的钱!

“老爷曾私底下告诉我,说他很担心,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但没人正经教导,未必能把握得住自己的心性,要是被家里人逼得太狠了,将来有朝一日得了势,做出些过火的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而这孩子一旦走岔了道儿,想要回头走正道就难了!孝悌、家族、舆论……样样都会压在他的头上。老爷不想看着好好的苗子长歪了,却又不方便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儿,因此十分为难。”

谢璞本来想借着联姻的手段,让万隆变成自己的女婿。如此一来,他就有了教导女婿的资格。万太太可能会有话说,可万大人却不会阻止他这么做。谢璞打算到时候先安排万隆去跟个好先生正经读几年书,考个功名傍身,等正式与自己的女儿成了亲,再去考虑将来要做的事。然而,他本来是打算把小女儿谢映芬许配过去的,觉得谢映芬懂事乖巧,又十分明事理,正好匹配心性不定的万隆,把人牢牢约束在正道上。无奈宋氏从湖阴老家来信,看中了谢映芬,想要许给外孙杨淳,谢璞只能改变人选。可谢映慧与谢慕林都有了婚配,只剩下一个不着调的谢映容,他又拿不定主意了。

他是看好万隆,才想招人家后生做女婿的。把个不靠谱的女儿嫁过去,若是反害得人家婚姻不幸,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丈夫的心事,文氏心里很清楚,却又不能照实告诉女儿,只能含糊提了几句,然后道:“我估摸着,老爷还是想要做成这门亲事的。这些天我冷眼看着,容姐儿似乎对万家也有几分兴趣,大约是觉得人家毕竟是侯府,比一般官宦人家体面些。只不知容姐儿是否乐意嫁给万家的庶子,老爷真把婚事定下了,她会不会闹起来?我倒觉得容姐儿是否乐意,都无所谓。老爷若只是看好那个万隆,不做女婿,也有别的法子,只是费事些罢了。万太太那儿,我也有法子劝说。可要是容姐儿嘴上答应了,心里不乐意,闹出些不体面的事情来,那就不仅仅是老爷面上过不去了,那万隆心里也会生出怨恨来的!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多思。老爷好心要助他,却反而叫他生出了怨恨,那叫什么事儿呢?!”

谢慕林隐隐明白了:“娘是打算试探三妹妹的想法吗?这个我可以想办法帮忙,但你真的确定,爹爹已经打定主意,要招这个万隆做女婿了?”

第八百八十三章 透露

谢璞没有明说,但文氏与他自幼青梅竹马,又做了这将近二十年的夫妻,自是了解他的想法,猜得出他心里至少有八成是希望能促成这门婚事的。

反正将来谢璞也打算把万隆这个女婿纳入羽翼之下,女儿女婿一块儿在他跟前生活,想必也出不了大岔子。倘若谢映容胡闹,给未来的丈夫添堵了,做岳父岳母的加倍儿对女婿好,多多训诫女儿就是了。谢璞并不认为自己无法控制一个不得宠的女儿。他眼下的犹豫,更多的是觉得谢映容配不上万隆,真促成了这桩姻缘,恐怕会让自己看好的青年才俊受委屈,所以纠结罢了。

谢慕林从母亲文氏这里确定了父亲谢璞的想法之后,心里只觉得一言难尽。

谢映容一心觉得自己是重生者,际遇不凡,可以匹配高门大户里的青年才俊,却没想到,不但人家青年才俊未必能看得上她,连自个儿的亲生父亲,也嫌她不配呢!要是她知道了身边其他人对自己的想法,不知会有何感想呢?

这几年她真真是把手上的好牌一一作没了。可见重生并不会换脑子,蠢姑娘活上两辈子,也聪明不起来呀!

谢慕林答应了文氏,会想办法去打探谢映容对万家庶子的看法,试探她是否乐意接受这桩婚事,倘若她真的不乐意,而且想法比较坚决的话,文氏这边只会劝说谢璞另想法子,而不是勉强促成一桩不大稳当的婚事,比如派人快马加鞭给湖阴老家送信,请宗房帮忙从谢家族里另挑一位温婉贤惠的侄女儿。

能跟四品官宦人家的子弟联姻,男方也是谢璞看好的青年才俊,没有族人会拒绝的。到时候谢璞以岳家叔父的名义提出教导万隆,万参议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关系隔了一层,谢璞在万隆的事情上能说话的地方不多而已。

若是湖阴老家太远了,谢璞还可以问问宋氏,昌平宋家族里是否有合适的女孩儿。可那样关系更远,谢璞说话的余地就更小了。

本来二房的外孙女儿杨沅也是不错的对象,然而万隆毕竟还有位苛刻霸道的嫡母万太太,嫁给万隆的姑娘是要直接面对这位厉害的嫡婆婆的。谢璞与文氏心疼自家外甥女儿,不想开这个口罢了。

要是不用联姻的手段,让谢璞直接出面收徒,只怕那位万太太就要闹腾了。两家如今是近邻,深知万太太脾气的文氏实在不想跟她闹翻,将来天天都要面对她的咒骂手段。

说曹操,曹操到。

丫头进屋来报信,道是万太太打发人递了帖子过来,一会儿就要过来做客呢。

文氏刚刚说完万太太的闲话,猛一听到正主儿要来,便先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必是听说了巡抚夫人上门的事,过来找我打探消息了吧?”万太太不但嘴巴厉害,厌恶妾室与庶子庶女,八卦精神也是非常有名的。

谢慕林可不想留下来做万太太的话题中心,忙道:“那我就先回院子去了。娘您……您多保重。”她安慰地轻轻拍了拍文氏的手背。文氏仿佛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了。

谢慕林利索地离开了正院,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谢映容那边望了几眼,正巧碰见顺心瘸着腿从院子里出来,要往那与厨房大院相通的漏空花窗方向走去,扭头看见谢慕林在,忙转身向她躬身行礼。

谢慕林想了想,向她招了招手。顺心见状,连忙加快脚步,快步走了过来。

谢慕林扫视周围没人,自个儿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也离得颇远,而且并不是多嘴多舌的那种人,便压低声音问顺心:“三妹妹这些日子……有没有提起隔壁万家?”刚到北平时,谢映容对万家消息的关注,绝不是假的。

顺心小心看了谢慕林一眼,犹豫着道:“三姑娘……一直在想办法打听邻居家的事儿呢。她还想叫我与如意设法出府,象琴姨娘屋里的银杏前些日子做的那样,到外头街上的店铺里打探万家的消息,若能知道万太太的喜好,或是万家几位少爷、小姐的名讳、年岁、喜好以及婚配的情形,就再好不过了。”说完,顺心佩服地再看了谢慕林一眼,“二姑娘可是听说了什么?您放心,三姑娘出不了府,她顶多只能叫我们打听打听外头的消息罢了。可我与如意也同样出不了府,连二门都出不了呢。底下的婆子们又个个都懂规矩,不肯轻易向三姑娘透露什么不该说的。三姑娘除了自个儿生闷气,什么都做不了,出不了事的!”

谢慕林自然知道谢映容出不了事,她就是看守谢映容的一份子,天天盯着这个妹妹,怎么可能会让后者有机会生事?她只是想知道谢映容对万家的看法罢了。

谢慕林再问顺心:“三妹妹对万家感兴趣,有没有提到,她是看中了万家哪一位公子?”

顺心有些吃惊,但还是照实道:“先前我是不知道的,三姑娘也没说。可前儿万太太带着万二公子来过府里一趟,三姑娘打发我去正院探消息。金姨娘知道了,后来就过来劝三姑娘说,万太太脾气厉害,又是个容不得庶出的,对亲生的儿子们爱若珍宝,连咱们府里嫡出的小姐们,她都没想过要提亲,更何况是庶出的姑娘呢?金姨娘劝三姑娘别做梦,还是离万家远些,否则最多只能嫁给庶出的万三公子,还要天天对着个厉害的嫡婆婆,小日子难过。”

说到这里,顺心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当时三姑娘反驳了金姨娘,说谁要嫁给万家的嫡子?一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她要嫁也该嫁给那位庶出的万三公子,只是得先弄清楚,那位万三公子是不是将来会发达的那一个。金姨娘说三姑娘疯了,谁能未卜先知别人是不是会发达?况且万三公子再好,也被万太太压着出不了头,谁嫁过去,都要受苦受罪,傻子才会嫁过去。北平城里那么多官宦子弟,哪一个不比他强呢?三姑娘与金姨娘吵了几句,便把人赶出了屋子,不肯再跟金姨娘说话了。但金姨娘还是操心着三姑娘的姻缘,这几日天天都来劝她呢。”

谢慕林听着这些内|幕,不由得挑起了一边眉毛:“哦?三妹妹这么看好那位万三公子吗?”她眨了眨眼,抬袖掩口,小声告诉顺心,“那你不妨向三妹妹透个口风,说老爷确实有意招这位万三公子做女婿,可又担心三妹妹心气儿太高,看不上侯门庶子,坏了他提拨青年才俊的好意,因此眼下正犹豫呢。兴许……会改而考虑族里的侄女们,反正咱们谢氏族中年纪合适又品貌双全的姑娘有好几个,就算家世差一些,那位万太太只怕还更乐意呢!”

顺心眨了眨眼,听得有些懵了。

第八百八十四章 天定

“你说什么?!”谢映容猛地抬头望向顺心,差点儿把自己的脖子给扭了。

但她顾不上揉搓自个儿扭疼了的筋,就先盯着顺心追问:“你真的听到她们这样说了?!”

“是,千真万确。”顺心目光微闪,没有抬头直视谢映容,而是盯着眼前地板上的青砖缝儿,照着自己事先想好的说辞,继续道,“早上太太让人唤了二姑娘过去,翠蕉带着小桃跟着去了,听到了太太与二姑娘说的一些话。小桃年纪小,有许多事都不明白,便私下避了人,偷偷问她姐姐香桃是怎么回事。这是香桃亲口跟小桃说的。

“当时我奉了姑娘的命令,正要去交代厨房的婆子午饭添一碗冬笋火腿鸡皮汤,正巧碰上了,就躲在一旁偷听。因怕她们发现,我没敢走得太近,所以有些话听得不大真切。不过她们从头到尾都没发现我,就只是姐妹之间私下闲言,周围又没旁人在,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因此有些话……恐怕不大中听,我不敢照实报来,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那些都不重要!”谢映容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用两眼紧紧盯着她,“你只管把香桃和小桃姐妹俩对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报来,不管那些话是中听还是不中听,都不要有删减。因为这里头兴许会有极重要的消息,你们做丫头的不知底里,可能会当成闲话抛开不理了,但我自会作判断,知道哪些消息才是有用的。”

顺心乖乖应了是,就把自己编造的说辞说了出来。

大体上,她把谢慕林吩咐的几个重点都说全了,还自己补上了一些细节,让人听上去十分合情合理。她也不用担心谢映容会去找香桃和小桃对峙,这两姐妹跟三姑娘谢映容的关系可不大好,更何况,这种丫头私下议论主人家闲话的事,没有哪个丫头会坦白承认的。就算谢映容真去问了香桃与小桃,她们姐妹否认自己曾经说过这些话,也证明不了顺心撒谎。

更别说这事儿是二姑娘谢慕林吩咐的,香桃与小桃又都是她的丫头。她肯定会叮嘱好自己的人,不叫香桃与小桃说漏嘴的。

其实,顺心想得有点多。她担心谢映容会不相信自己的话,可事实上谢映容根本就没有怀疑!

谢慕林是文氏唯一的亲生女儿,又算是定了亲的人了,不再是养在闺中的小女孩儿,母女俩私下讨论其他女儿的婚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谢家兄妹一行刚到北平那日,文氏就特特提起了万家,提到万家备受嫡母打压的庶子,以及谢璞对这个庶子的欣赏,若说他有意定下这个女婿,那也是顺理成章!若没有这些前提,谢映容也不会绞尽脑汁想要讨好万太太了,因为她觉得谢万两家联姻的可能性很高,问题只在于联姻的对象是谁罢了!

在万太太高看自己的亲子,谢家两个年长的嫡女又都定下婚约之后,谢映容的竞争对手就只剩下四妹谢映芬了。方才顺心还偷听到香桃与小桃姐妹俩议论,道是老爷本来看好四姑娘谢映芬,想把她嫁给万三公子的,无奈有另一家看中了四姑娘,也想要向她提亲,老爷不好拒绝,所以只得改了计划,把主意打到仅剩的三姑娘头上。

可三姑娘前几年为了宁国侯府的嫡长孙折腾出过不少事来,这几年本来已经消停了,路过京城时,又因为对闺蜜卞大姑娘的未婚夫有觊觎嫌疑,与卞家人差点儿反目,那卞大姑娘的未婚夫,恰好便是万家的子弟!有了这样的前情,老爷谢璞怎么好放心把女儿许给万家的人?万一三姑娘对卞大姑娘的未婚夫婿贼心不死,闹出点丑事来,那谢家上下还要不要做人了?!

再者,三姑娘不但心气儿高,平日里看性情,也不是个温柔贤淑的模样。老爷看好万三公子,是想栽培他做个臂膀的,自然盼着他成婚后也能称心如意。万一三姑娘嫁过去了,却不肯做个贤妻,那岂不是反而耽误了万三公子?老爷本是一片好心,若是结亲反而结出仇来,倒不如不嫁三姑娘了。谢氏族里还有许多合适的姑娘,家世差些,未必就过不了万太太那一关,只是关系疏远了,老爷在许多事上都不好说话而已,故而眼下还在犹豫。

谢映容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暗暗骂香桃与小桃姐妹俩胡乱说话,她哪里觊觎过卞大姑娘的未婚夫了?不过是想借着卞家的关系,到平昌侯府的宴席上打探一番,找出上辈子那个飞黄腾达的万家庶子罢了!卞家人好不容易攀上一门好亲,便严防死守,把她当成了坏人,坏了她的大好盘算,她才是该恼恨的那一个呢!

不过,如今知道了万家还有一房人在北平,她当初的气也就消了许多。倘若这个传闻中聪明有才又饱受嫡母嫡兄打压的万三公子万隆,就是她上辈子听说的那个人,那么即使她去了平昌侯府的赏菊宴,也是见不到人的,不过白跑一趟罢了。她与这位万三公子的缘份,其实是她来到北平之后才开始的!不,恐怕早在她到北平之前,在父亲谢璞决定要把四妹妹谢映芬许配给别人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上天果然没有亏待她。江绍良也好,程笃也罢,还有京城那个万家嫡子,统统都不是她天定的姻缘!只有这个上辈子注定了要成为新君心腹,要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之人的万隆,才是她注定的夫婿!她根本什么都用不着做,父亲谢璞就已经想到要把她许配给他了!

若问这万隆是否就是她上辈子听说的那人?谢映容认为这事儿的可能性应该很大。万家上辈子被这个庶子折腾得不轻,也没听说有哪个子弟比他更出色的,传闻中几乎都是平庸之辈。子弟普遍平庸的万家,又能冒出几个出色的庶子?还是跟嫡母嫡兄关系极差的?这一条条全都跟万隆对上了,连谢璞都认可了他的聪明才干,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

谢映容对自己父亲看人的眼光还是比较信任的。除了在曹家一事上吃过大亏以外,谢璞基本就没看错过什么人,就连家里得重用的掌柜、伙计们,也少有为了利益出卖东主的,他在外头结交的朋友,更是在谢家落难后没少出力相助。他既然觉得万隆出色,那这万隆就一定很有潜力!

谢映容觉得,既然是天定的姻缘,也没别个能跟自己抢了,她就绝对不能让这门好亲事从手里溜走才是!父亲担心自己不够温柔贤淑,她可以证明给他看的!谢氏族里那一溜儿的村姑,哪个能比她强?既然是大好的青年才俊,怎能在婚事上叫他受委屈?!

第八百八十五章 试探

谢慕林刚刚放了暗招,当天晚上就看到了成效。

谢映容亲自来到了她的院子,低眉顺眼地向她赔礼道歉:“昨儿是我昏了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二姐姐生气了。我给二姐姐道歉,今后也不敢再胡说了,还请二姐姐原谅妹妹这一回。”

谢慕林盯了她几眼,见她一直维持屈膝行礼的姿势,要是时间太久,体力不支,分分钟是要摔倒的。既然有意要走怀柔路线,谢慕林当然不会让谢映容出这个丑,便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三妹妹言重了,姐妹们之间有什么小口角,解释开了就好。既然你都知错了,还向我赔了礼,我还能记恨你不成?”她也没去亲自扶起谢映容,只是微笑着指了指炕桌对面的空位,“三妹妹坐吧。香桃上茶。”十足姐妹间家常对话的口吻,不必讲究什么礼数。

谢映容站直了身体,暗暗松了口气,也重新露出笑容,依言坐到了炕上。

香桃奉茶过来。谢映容想起这丫头私下跟妹妹小桃议论自己的闲话,心中暗恨,却又怕叫谢慕林看出来,忙掩住眼里的不忿,满面堆笑,亲亲热热地向香桃道谢:“多谢姐姐了。姐姐这一向可好?姨娘近日怪想你的,得了空,你也可以去找姨娘说说话嘛。如今串门子比从前在老家方便,想来二姐姐也不会介意的。”

香桃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三姑娘说笑了。”便迅速退了下去。她是在谢映容手下吃过亏的人,才没那么容易被对方伪装的好态度骗到呢!

谢慕林没等谢映容就香桃的态度作出任何评论,便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三妹妹素日与我不算和睦,一开始是因为我落水那件事,我记恨三妹妹,后来……又有江家兄弟,还有程笃的事儿,三妹妹怨恨我不肯通融。久而久之的,你我姐妹之间的心结就存下了。可再怎么有心结,你我都是一家子姐妹,日常拌个嘴、生个气是有的,你却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诅咒我婚事不顺、未来夫婿大难临头的话,毕竟这对你没半点好处,我近日又没怎么招惹过你,不至于让你气昏了头乱骂人。所以……三妹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说出那番话来的?我也不问你有什么消息来源,你只管告诉我,萧瑞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不该答应这门婚事?”

谢映容听得一愣,旋即哑口无言。她能怎么说?她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可若不说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萧瑞这个人的条件,除去是庶出,以及嫡母难缠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黑点。换了是她谢映容,若不是明知道萧瑞将来没个好下场,哪怕晓得对方是庶子,也会欢欢喜喜地接受这么一门显赫的婚事吧?那毕竟也是外戚之家、实权将军府的公子,还是未来新君的心腹之一,无论家世、前程、相貌、才干、人品……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可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如何解释自己昨天冲动之下说的那番话呢?

谢慕林说得明白,两人近日并无明显冲突,她不可能是一时激愤胡言乱语,萧瑞与她又没有仇怨,她无端端诅咒人家做什么?倘若直接说是因为不忿谢慕林得到了一门好亲事,今晚她忍气吞声做的这场赔罪戏便白费功夫了!倘若谢慕林在父亲嫡母面前告上一状,她想要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儿,让父亲谢璞放心把自己许配给万隆的计划,更是会泡汤!

咬了咬唇,谢映容只能强行辩解道:“我就是听说了三皇子与萧瑞有宿怨的消息……三皇子为人心胸狭窄,就算是嫡亲表兄弟,一旦得罪了他,他也是绝不会饶过的!我是担心萧瑞日后会倒霉,连累了二姐姐,才劝姐姐三思而已,真的没有一点儿坏心!”

谢慕林挑了挑眉:“我说过不追问你的消息来源,就绝不会追问,可萧瑞就算得罪过三皇子又如何?一来,他只是不答应留在京城为三皇子效力,而选择去驻边杀敌罢了,并不是公然背弃了三皇子;二来,柱国将军萧明德大人都没答应助三皇子夺嫡,萧大公子也没跟三皇子多亲近,萧瑞照着父兄的吩咐行事,又有什么不妥当的呢?三来,萧瑞如今在燕王府当差,很得燕王殿下赏识,就算是三皇子,也不可能越过燕王殿下,对萧瑞不利吧?至于我们家,爹爹是朝廷命官,政绩显著,又官声清正,三皇子又不是储君,将来不会成为天下之主,不过是个皇子罢了,将来顶多就是做个不管事的亲王,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谢映容一路听她的话,一路面上表情变幻,谢慕林便一路猜到了几分“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看来三皇子上辈子打败了最得皇帝青睐的四皇子,继位登基了,而且因为记恨萧瑞没帮他夺嫡,就对萧瑞下了狠手?燕王不知为何,没能阻拦住,多半以后还影响力大降,也不知生命安全是否有保障。倒是便宜爹爹谢璞,两辈子境况不同,连谢映容也猜不到他是否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女婿。但若是连燕王都保不住亲生儿子,旁人自然也没那本事了。

所以,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三皇子眼下一事无成,连母舅的兵力支持都没得到,也没娶到萧家表妹为正妃,还接连被皇帝训斥了。他凭什么翻身做主人呢?难道是四皇子以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让皇帝只能选择三皇子了?

不,也许是两辈子情况发生了变化,谢璞没有出事,曹家反倒吃了不小的亏,蝴蝶效应下,不能简单地再拿上辈子的事来推测未来的局势发展了。兴许谢映容所知道的上辈子,三皇子事事顺遂,成了最后的赢家,可眼下他不是没那么顺遂吗?时间还早,等到萧瑞确定了燕王世子的身份,就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小小将军府庶子了。谢慕林认为自己可以提醒萧瑞,警惕三皇子,也不必喊打喊杀,只需要确保后者不会登上那至尊之位即可。

反正现在圣眷在四皇子身上,他们只需要支持皇帝,推四皇子上位,那就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了。

谢慕林迅速通过几句闲谈,试探出上辈子的北方在近期并无大战,北平也没出乱子,燕王不是因为战争出事,似乎也没得什么要命的绝症,心里就更有把握了。

她看着谢映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这么个有用的金手指,既然谢映容不会用,那就便宜了她吧!

第八百八十六章 乖巧

谢映容认为自己低声下气地扮演“好妹妹”的计划进行得相当成功,谢慕林已经答应她,明日前去给太太文氏请安时,会把她捎带上了。她觉得,以文氏的好哄程度,用不了几天,对方就会相信她是真的改过自新,是个可以放心许配出去的好闺女了!

虽然在谢慕林面前做小伏低,让她有一点不爽,但只要能让她嫁得如意郎君,过上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这一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瞧瞧大姐谢映慧,她从前是何等的威风霸道,在曹淑卿做主的谢家后宅里说一不二,除了同胞兄长谢显之,从不把任何一个兄弟姐妹放在眼里。可曹淑卿离开后,她还不是收敛了脾气,哄得旁人以为她只是性情率直,并非看不起庶弟庶妹们,如今竟然还谋得一门不上不下的婚事,准备要嫁给一个中等官宦人家出身的举子了,还在那举子的寡母面前装出温柔贤良的模样来,骗得人家信以为真。

连任性大小姐谢映慧都能做到这一步,她一个小小庶女受点气又算什么?!

况且,谢映慧与曹家反目,生母声名狼藉,为了日后过得顺心些,只能下嫁中等官宦人家,而不是去谋求高门联姻,听起来有点可怜,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实惠的选择?谢映容想起曹家日后的下场,猜想这能被谢璞认可的黄家,估计也不是那等势利的人家。今日谢映慧愿意下嫁,他日曹家出事,黄家便不会轻易休弃她。这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谢映容认为,与朝不保夕的曹家相比,自然是黄家更理想些,谢映慧将来享不得大富大贵,稳稳当当做个官夫人也算不错了。

相比之下,她谢映容若能成功嫁给万隆,不但是嫁进了侯府,将来夫婿还会成为新君的心腹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想那天的那日子,如今受再多的苦,都是甜的!

反正谢慕林又不是什么苛刻的人,也想要在未婚夫婿以及前来提亲的巡抚夫人等高官女眷面前装出个贤良淑德的模样,断不会公然为难和善的亲姐妹。谢映容认为自己的计划很好,也成功算计到了自家二姐。不管谢慕林是不是真心与她亲近,只要能助她达成目标,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谢映容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不知道谢慕林也在送走她之后,独自把自己关在里屋,拿出小本本来写写画画地,将从妹妹处探听到的重点情报一一列出,分类归纳,好作为推测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的线索。

谢慕林暗地里庆幸,自家便宜三妹并不是什么聪明机灵的姑娘,所以明明活了两辈子,也依旧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可若她不是太蠢,又怎会轻易地被自己套出那么多情报呢?

谢慕林自认为不是个过桥抽板的坏人,若是谢映容能收敛自己的自以为是,一辈子都能装出个温良娴静的模样来,她也不是不能撮合谢映容与万隆的婚事。反正万隆如今的处境糟糕,暂时除了谢璞,找不到其他愿意帮助他的人了。这门亲事对他来说,又能坏到哪里去?只要能让他摆脱万家的束缚,迎来新生,他本人大约也不介意迎娶一个不大聪明的妻子吧?若他真如谢璞所说,是个十分聪明的少年,那他自然会有法子,约束着未来的妻子不要做蠢事,连累到自己。

当然,最关键的是,死贫道不死道友。

谢慕林默默地向那位未曾谋面的万三公子道了声歉,便把小本本小心地收起来锁好了。安睡一夜,次日清早起来,她梳洗完毕,简单吃了早饭,便如约去叫上谢映容,一块儿往正屋请安去了。

文氏果然对于谢映容忽然变得乖巧而感到吃惊,但谢映容说了许多知错认错的话,忏悔得十分真诚,她又有些被感动了,说了些教导的话后,还给了些不错的衣料、丝线给谢映容,让她回去好好练针线什么的,也可以给自己做几件新衣。在族学里读过几年书的谢家姑娘,基本都掌握了这方面的技能,谢映容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家里的针线上人正忙着给所有人做过年的新衣,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干别的了。给谢映容单独的料子,便已经是奖励她新衣裳的意思。

谢映容不管是否领悟了文氏的好意,接了赏后都是千恩万谢的模样,回去后果然便老老实实地做起了针线,而且在为自己做新衣之前,就先给文氏做了新的抹额与荷包。文氏虽然觉得她做的活计不大合自己的喜好,但还是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又命人给谢映容送了套新的笔墨纸砚去,于是谢映容在做针线之余,又开始抄佛经,说是要为祖母、父亲与嫡母祈福。

十足一个乖巧懂事的好闺女模样。

谢映容忽然的改变令全家上下都吃惊不已。

谢老太太私下跟身边的丫头婆子腹诽“这丫头又要作什么妖了?居然还懂得做针线孝敬我了?该不会藏着什么坏心吧?!”

谢映慧与谢徽之则私下嘲讽过好几回了,猜想她“这回又是盯上了哪家的青年才俊?竟然也懂得在太太面前装乖讨好了。”

其他几位兄弟都是斯文人,虽然心里也各有猜测,却不会诉诸于口。

倒是谢映芬私底下来找谢慕林,提醒她不要被三姐姐所惑“她从前也不是没有装过乖,事后都证明她就是因为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想要拿这种方式去骗人。二姐姐不要上她的当,不管她怎么哄你,你都别让她称心如意!”

谢慕林笑着安抚小妹道“没事儿。这回她看上的男人是谁,我大概能猜到。其实爹爹本就有意要促成这门姻缘,只是对三妹妹的性情有些犹疑罢了。如今三妹妹知道了爹爹的心事,才会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的优点,好让爹爹早下决心。她这么有诚意,爹爹也乐意,我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谢映芬吃了一惊,皱了皱眉“是谁?”

谢慕林往北边指了一指,谢映芬顿时瞪大了双眼“万家?是那个庶子么?!为什么?!三姐姐从来就没见过他,他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显赫身份,凭什么叫三姐姐费这样的心机呢?!”

谢慕林笑了笑“这我就说不清楚了,三妹妹想必有她自己的缘故。我们何必多问呢?她看上的人正好是爹爹看好的女婿人选,而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三妹妹只会越发表现得乖巧懂事,决不会乱来的。这样大家都能耳根清净,难道不是好事吗?”

第八百八十七章 决定

谢映容近日确实乖巧懂事了很多。

她既不成天想着要出门跟谁巧遇,也没再想方设法打发身边的丫头出去探听什么消息,就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忙着做针线和抄佛经,然后拿这些去讨好长辈们,向他们证明自己确实很乖,也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了。当然,她也没忘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而且比谢慕林他们姐妹几个都要有心,早上她赶不及在谢璞上衙门之前到达正屋,晚上就无论多晚都必定要赶来见父亲一面,说上几句讨好的话,方才回自己院中休息。除非谢璞某天晚上加班到了极晚,否则每日总会见到这个女儿一面,存在感比其他儿女都要强上几分。

谢璞都诧异了,私下问文氏:“三丫头这是怎么回事?刚到北平时,她可没这么乖巧谄媚,难不成是近日有求于我么?”

文氏却早就从女儿谢慕林那里知道了内情,苦笑着说:“似乎是听说了你有意许配女儿给万隆的消息。她对万隆有意,因此便……”

谢璞讶然:“她见过万隆?什么时候?!万太太曾经带过那孩子到我们家里来?”

文氏摇头:“见是没见过的,我很肯定。万太太从来只带嫡子到咱们家来,连家里嫡出的姑娘都不许踏进我们家的门,省得家里的男孩子看上了他家的姑娘,不好回绝提亲。容姐儿也没有出过府门,她到了北平后,一直心情不佳,只怕连咱们家后门在哪儿都还没弄清楚呢,更何况是偷溜出去?就算是她的丫头,也没出过府。我心里也有些纳闷,她连万隆人都没见过,怎的就对这门亲事热心起来?真姐儿倒是有个猜测,说是因为万家是侯府的关系。容姐儿心气高,兴许是觉得,只要能嫁进公侯府第,对方是谁都不重要,反正你这么看好的孩子,也不可能是歪瓜劣枣。”

谢璞听得好笑,冷哼了一声:“多冤枉啊!万隆那孩子聪明透顶,居然还有女孩儿不是为了他本人的好处,而是看在他家世的份上想要嫁给他,而偏偏这个家世,却是他心里压根儿就不想要的!”谢璞自个儿都觉得心里不爽,再次认为谢映容这个女儿配不上他看好的青年才俊,真要嫁过去了,太过糟蹋人家。

文氏便劝他道:“你也不必这么埋汰自己的亲闺女。容姐儿是有些糊涂,可她有心表现的话,一样可以做个温婉贴心的好姑娘。万隆未必就不喜欢。况且眼下他这样的处境,想说得一门好亲事,难上加难。只要能让他摆脱困境,便是姑娘的性情不如人意些,又有什么打紧呢?老爷也是同理,若真有心要助万隆一臂之力,那些旁枝末节,就不必太过在意了。家里四个女孩儿,除了容姐儿,也没旁人可以许配出去了,难不成你要驳回二老太太那边的提亲?还是要跟黄家退婚?总不能是拒了萧瑞这门亲事吧?”

谢璞哑然,板着脸生了一会儿闷气,嘀咕:“我怎么就没再多生一个闺女呢?”

文氏听得好笑:“老爷还不如说,早知如此,当初黄子恒上京前,就不那么早把话说出去了。”

谢璞摇头道:“黄子恒与万隆都是好孩子,弃了哪一个,我都要心疼。更何况,慧姐儿与黄子恒最相配,若是许给万隆,反倒没意思了。”他想了想,叹了口气,“也罢,便宜三丫头这一回了,横竖我心里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日后倘若她敢对着万隆作妖,我定不会饶了她!”

谢璞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还告诉妻子文氏:“燕王府最近要添人手,也不知王爷是想找人去做什么差事。万参议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竟打算把万隆送过去,既跟燕王府示了好,又不会耽误两个嫡子的前程,只是万隆的前程就不好说了。他一旦进了王府,无论是做个小吏,还是补了亲卫的缺,都无异于断了科举仕途的路。我不想看着他落到那个境地,想要出手阻止,便要尽快把万隆跟容姐儿的亲事定下来。如此,我便师出有名,哪怕拦不住万家把万隆往王府里送,也能从燕王殿下那里,把人要出来,另行安排。”

文氏点点头:“倘若老爷你拿定了主意,那我这里就可以跟万太太透露口风了。”她顿了一顿,“只是……为了能让她松口,恐怕要稍稍说几句容姐儿的坏话,若有累及谢家名声处……”

谢璞摆摆手:“你看着办就是了。我们谢家的名声好坏,这几年北平上下,谁不看在眼里?就是万太太在外头胡乱说我们家的女儿如何,也碍不了什么事。横竖慧姐儿与真姐儿都定了亲,芬姐儿也有着落了,不会受此牵连。至于几个男孩子,有本事的还怕娶不了媳妇?等到明年永宁长公主一家北上相看,自然连这些流言蜚语都会消失,我怕他怎的?!”

谢璞发了这个话,文氏越发心里有底了,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放松的笑容来。

次日,文氏打发人去请万太太来喝茶,顺便拜托她一件事:“巡抚夫人前儿受托上门来提亲,我收下了男方的庚帖,请人看过了,八字很相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正要去找巡抚夫人回话,想请万姐姐作个陪客,不知姐姐是否有空闲?”

万太太也是个爱热闹的,自然一口答应下来:“这有什么?我成天闲得慌,能去巡抚府上见见世面,顺道讨讨巡抚夫人的欢心,自然是好事。你郑重托了我,可见当我是好朋友,我又怎会拒绝?”又好奇地问,“这果然是定下来了么?你们家二丫头,我虽然只是远远见过,倒也觉得是好眉好眼的好模样,便是达官显宦家的出众子弟,也是配得上的。把她许给将军府的庶子,你不觉得委屈了孩子么?”万太太照旧对庶子表达了鄙视,“若是将军府的嫡子,我也就不说这话了。”

文氏好脾气地笑道:“萧瑞那孩子,我素日也没少打交道,他是因为将门出身,方才走了从军路,其实本人从小儿也是读书识字的,学问不错。他如今又得燕王爷器重,性情人品样样都好,与我们家二丫头很是匹配。老爷认可了这门亲事,王爷更是热心地牵线搭桥,我又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万太太顿时脑补了什么:“你也不容易。他们男人想得就是没有我们女人仔细。也罢,横竖都在这北平城里,就是那个萧二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们夫妻还能不替闺女出头么?”

“萧瑞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不妥当之处的。”文氏微笑道,“我们都看了他好几年,方才应下了亲事,没什么可担心的地方。如今大丫头二丫头的亲事都有了着落,我心里也算松口气了。唯有接下来的三丫头……最叫我发愁。”

第八百八十八章 意动

万太太素来不在乎别人家的庶子庶女如何,除非对方犯到她面前,叫她臭骂一顿。

但文氏一向名声很好,性情又温婉和顺,谢家儿女来到北平后,左邻右舍也没听说什么她苛待另一房平妻的儿女又或是庶出子女的话,反倒是有传言说几个孩子全都十分敬重她。万太太认为文氏就是那种被教养傻了的心软嫡母,若是遇上懂事的庶子庶女还好,一旦碰上不懂事又爱生事的,简直就是要连带亲生儿女一块儿吃大亏却又有苦无处诉的节奏。

因此,今日忽然听到文氏说起为一个庶女的婚事犯愁,似乎这庶女有什么不妥之处,万太太顿时就产生了兴趣:“怎么?这老三不听话?人太蠢?还是生得丑?”

文氏笑道:“她生得倒是不丑,很是娟秀,从前我们家还是曹氏女当家的时候,三姑娘还时常跟着去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宴席上涨见识,很是挣了些诗词才名回来。大约是那时候见得的贵人多了,又因为出身受了些气,她心里便有了大志向,一心向往那些高门大户。可我们家是什么出身?万姐姐心里是知道的。

“从前曹氏女当家时,往来多有公侯府第,她尚且没那指望,更何况是如今?老爷素来是个脚踏实地的人,我也不认得什么达官显宦,我们夫妻给家里的女孩儿说亲,都是寻那家风清正、书香传世又或是正直诚信的人家。男孩子是嫡是庶都不打紧,却需得是人品正直又知道上进才行。这跟三丫头心里想要的未免差得太远了些,平日里她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只怕没少埋怨我们这些长辈吧?眼下我们家两个大的姑娘,婚事都有着落了,接下来便轮到三丫头,她心里如何不着急?”

“反了她了!”万太太双眼一瞪,“她一个女孩儿还好意思琢磨自个儿的婚事不成?!父母安排她嫁给谁,她只管乖乖听话嫁了就是,还有脸挑剔?!你们夫妻又不是那起子嫌贫爱富的,专给儿女寻些歪瓜劣枣来婚配,不过是家世上略次一些罢了,那也是门当户对呀!庶出的丫头还心比天高,想嫁得比嫡出的姐姐们还要好,她怎么不上天呢?!”

骂完了,万太太又追问文氏:“这个三丫头,没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吧?可有胡闹,把你给气着了?”

“那倒没有。”文氏略有些违心地微笑着替谢映容做了掩饰,“她也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孩子,不过是日常言行间泄露出一二心事,自个儿爱胡思乱想些罢了,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她是不敢的。做得最过分的,大约就是北上途中,路过京城,跟她从前一个要好的小姐妹重逢时,听说那位小姐妹许给了某位侯门公子,便羡慕得不得了,一再追问,还想借着小姐妹的关系,到人家侯府的宴席上露脸,却惹得人家误会,以为她对小姐妹的未婚夫婿有觊觎之心呢。说出来也是笑话,她自己都臊得不行。”

说到这里,文氏忽然露出了懊恼的表情:“瞧我,差点儿忘了。三丫头那位小姐妹的未来夫家,好象就是你们平昌侯府呢。怕是万姐姐写信回去问问,就能问到更荒唐的说法了。”

万太太兴致勃勃地问:“是哪一房的子弟?亲家姓什么?”

文氏回答:“哪一房我就不知道了。三丫头的小姐妹,家里是姓卞的,乃是宁国侯府的姻亲。”

“原来是他家,那我知道是谁了。”万太太撇了撇嘴,“二房素来爱吹嘘那个有功名在身的儿子,借那个功名来奚落我家老大和老二。其实这有什么?谁不是自幼读书有成的?只不过我们三房的男孩子素来养得精细,身体便弱一些,撑不住乡试的辛苦。我怕他们考得了功名,也把身体给熬坏了,才拘着不让他们去考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孩子本就不用为了前程发愁,何必不顾身体去争什么功名前程?等到孩子们再长大几岁,身体结实些了,再去考试,什么功名不能到手呢?二房的孩子虽然考了个秀才,身体却弱得风吹吹就坏了的模样。他老子娘有几个儿子,不把这个中不溜儿的次子放在心上,我却没他们那么狠心呢!”

文氏只觉得这话一言难尽,但面上还是笑着点头附和:“孩子们的身体确实更重要些,若是有了前程,身体却毁了,那前程再好又有什么用?”

“没错!正是这个理儿!”万太太只觉得文氏今日更顺眼了几分,“二房对自家孩子,是真的不如我上心!别看他们的老二有秀才功名,又好象时常得父母夸奖,其实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可怜虫罢了!好好的儿子,明摆着是读书的材料,不给他说门象样的亲事,娶个高官家的千金回来就算了,卞家算是哪根葱?不过是宁国侯府的姻亲罢了,没根没基的,家里的女孩子也是粗生粗养,如何配得上咱们这等侯门府第出来的子弟?可偏偏二房为了讨好我们家老太太,只因老太太与宁国侯前头的夫人是姐妹,便把自个儿儿子推出去,跟卞家联了姻。这不是在毁孩子的终身么?!我就做不出这种事!”

文氏只听说过,平昌侯府二房说这门亲事,其实是要借用宁国侯府大房程笃的岳家势力,给他们次子找一位名师求教的,并非全是为了讨好平昌侯老夫人。可万太太似乎已经认定了事实就是如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笑着点头便罢。

万太太趁机数落了一堆二房的不是,把自己离京前与二房冲突积压下来的怨气给发泄了不少,方才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文氏先前的话题:“若是二房的姻亲卞家,他们会误会你家庶女觊觎他家女婿,就没什么出奇的了。他家原本就是小门小户,无甚见识,只会贻笑大方!”

踩了二房的姻亲几句,万太太又继续说:“虽说是卞家误会,但你家里这个庶女,还真是个不老实的。她一心想嫁到高门大户里去,若是你们不能遂了她的意,她又能如何?还能抗命不嫁么?!”

文氏苦笑:“这倒不至于。我只是担心,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来不肯好好与女婿过日子,害了人家的好孩子罢了。老爷也常说呢,倘若因为我们没有教好女儿,连累得人家的儿子受苦,后宅不得安宁,那就是造孽了。为此,我们都在为三丫头的婚事犯愁,轻易不敢替她相看。”

万太太心下微微一动。

第八百八十九章 慈母

万太太在谢家度过了愉快的半天,回到自己家里后,却独自在房间里思考了许久。

期间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万兴与万荣结束了西席那边的课程,过来给她请安,她柔声问了几句今日他们身体情况的话,叮嘱他们不要学得太过刻苦,累坏了身体,便让他们回去了。接着,便是两个嫡出的女儿万大姑娘与万四姑娘过来。

万大姑娘已经十四岁了,万四姑娘也有十一,但见了母亲还是习惯性地凑上来撒娇,想要给自己做新衣裳,或是添置新首饰,万大姑娘还想要一套新的上等扬州好脂粉。万太太是位慈母,自然一一答应下来。她觉得这样的女儿十分天真可爱,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若不是顶顶好的青年才俊,都配不上她们一根手指头的。

至于庶子庶女们,她是素来不爱搭理的。没有她召唤,都不许擅算跑她面前来碍眼。

不过今日万四姑娘向她告状了:“美娘和丽娘两个今日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见美娘扎的花儿好,叫她给我绣几块帕子,她竟然没有加紧把我做好,反而先给姓王的贱人做了鞋子,说是姓王的贱人明儿过生日,这是她早先答应过丽娘的。丽娘竟然也帮着她说话,这是仗着自个儿哥哥有了倚仗,便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

万大姑娘也皱着眉问母亲:“那位严姑娘好象真的对万隆上了心似的,今儿又打发人给他送东西来了。虽说是打着给姓王的贱人送礼的旗号,但实际上那些东西是送给谁的,人人都知道!她这般不要脸面,早晚要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家里也宠着她,没有拦着的意思,就算被退了亲,也不过是另说人家罢了。可赵家那边若真的因此误会了我们万家,误会了我也是万隆那般不讲规矩不要廉耻的人,那怎么办?!”

万大姑娘在京中长大,早已是能说亲的年纪,因此前两年就已经开始相看了。家里人看中的是赵家嫡支的一名子弟,万大姑娘自己也很满意。然而,前两年二皇子势大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记恨赵家,曾经说过要对赵家不利的话。虽说他终究什么都没干成,赵家虽然没出太子妃,却也把女儿嫁进了长公主府,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家族成员在朝廷与地方上任官,依旧稳稳当当的,但要是林家真的斗倒了曹家,二皇子取代了太子,成为储君,那赵家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万太太心疼女儿,便拦着丈夫,不叫他把婚事正式做定,怎么也要等到林家那边有个结果了,再说此事。谁知今年林家开始倒霉,万家三房却外调北平了,与赵家隔着千里远,又有先前拖着婚事不肯定下的旧怨在,婚事自然有了波折。这回轮到赵家犹豫,不知该不该为自家儿子求娶万大姑娘了。偏偏万大姑娘又认定了这个准未婚夫,不肯另外说亲,万三老爷夫妻俩只好想方设法去说服赵家人了。

赵家那位得他们青眼的子弟,有个嫡亲的堂兄,定下的未婚妻是北平这边的望族世家之女,姓严。因为两家的姻亲关系,万大姑娘往日随母亲出席本地官宦圈子的各种宴会,也曾特地结交这位未来的妯娌,不料意外地让严姑娘有了结识万隆的机会,竟然觉得他不错,认为万太太待庶子太过苛刻了!万太太因为严姑娘的一位闺蜜替万隆说好话而恶言相向时,严姑娘也对此感到十分不满,没少在亲友面前议论此事。

万大姑娘一边忿恨,一边又在担心。虽然她不把庶出的兄长当一回事,可若是赵家因为严姑娘对万隆有私情而退婚,会不会迁怒他们万家?毕竟万隆还是他们万家的子弟。她的婚事可还没有正式定下呢!

万太太素日听了长女这话,都会跟着骂上一顿,今日却出奇地淡定许多:“姓严的小蹄子对老三八成是存了私心的,可那不管用!她一日有婚约在身,严家就不可能允许她胡来!只要老三定了亲,她家里人就会约束她。至于她与赵家的婚约能不能成……那是她自个儿的事。老三定了亲,与她就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她自个儿不要脸面,赵家要追究,也是指责严家的家教,与我们万家有何相干?”她摸了摸长女的脸,“我的儿,这般不知廉耻又不讲道理的妯娌,要她做什么?赵家若另说一个温柔贤惠的媳妇,你日后也能得个好相处的妯娌。”

万大姑娘不在乎严姑娘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妯娌,她好奇地问母亲:“您打算给万隆说亲了?说的谁家?可别太便宜了他!”

万四姑娘告的状被长姐的抱怨抢了风头,心里有些不高兴,忍不住去抢夺母亲的注意力:“大哥二哥都还未说亲呢,凭什么要给万隆说?他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

万太太笑着也摸了摸小女儿的脸:“好孩子,我自然不想便宜了他。可你大哥二哥要说一门好亲,不好生看上几年,我都不能放心,怎么可能赶着定下?只能先便宜老三了。他这门亲事,随便说说就成,反正只要他身上有了婚约,那姓严的小蹄子再敢在人前胡乱嚼我们家的舌头,我就敢大耳光扇回去!叫她老子娘把自家闺女管好了,有了人家的女孩儿,少盯着有妇之夫瞧!我倒要看看,那严家的太太有什么脸面再端着个端庄模样来教训我!”

万四姑娘这方缓和了脸色:“那母亲打算给万隆说谁家的姑娘呀?可别是个厉害的,最好是针线活好的,将来我想要做新衣裳时,就可以叫她给我做。”

万太太道:“凭什么要给他说个针线活好的姑娘?若真给他说个贤良淑德的,也太便宜他了!”

万大姑娘顿时来了兴致:“难不成北平城里还有哪家的女孩儿连针线活都做不好么?要是家世太糟糕了也不成的。老太太偏心着呢,若是母亲给万隆说的亲事太不成样,她老人家定又要来信骂您了。虽说父亲肯定会听母亲的话,可叫别房的人有理由说嘴,我心里也不乐意。”

万太太得意地笑了:“放心,家世是定不会叫老太太挑剔的。等娶来了家,万老三才知道滋味呢!”

第八百九十章 镇定

万太太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女儿们谈笑,透露了自己的打算。当晚,消息就通过某个很有同情心的丫头的嘴,传到了万三少爷万隆的耳朵里。

他面上毫无波动,郑重谢过了来报信的丫环,还让她早些回去,千万别让太太发现她今晚过来报信了。

那丫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道“三少爷,你别不当一回事。我素日跟在太太身边,大约能猜到她想给你说的是哪家的小姐。邻居谢参政家庶出的三姑娘,是个素来有大志向的,总想着往高门大户里嫁,从前年纪还小时,就爱往那些贵人家的公子少爷身边凑。连谢参政家的太太,都担心她将来会闹出丑事来,不知该如何给她说亲。太太就是听说了那位谢三姑娘的秩事,才想要把人说给你的。在不知道谢三姑娘本性的人看来,三品官家的千金很拿得出手了,家里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可若你真把人娶了回来,今后还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三少爷你么?!”

万隆叹了口气,淡淡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太若拿定了主意,老爷也不反对,我又能做什么呢?兴许那位谢三姑娘没有传闻中那么糟糕?况且,就算亲事定下来了,长幼有序,两位兄长尚未成婚,我且还有几年松快日子可过呢,何必早早就开始发愁?”

那丫头见他这样,越发为他难过,却又做不了什么。她在万太太跟前虽然是个大丫头,但也说不上什么话,万一泄露了她对庶出的三少爷有怜意,只怕转眼就要被撵出府去了。她毕竟是万家的家生子,断断不敢冒这样的风险。除了为万隆掉几滴泪,她也只能听话的偷偷溜回去了,心里倒是想着,若是日后真娶来个不靠谱的三奶奶,不得三少爷喜欢,是不是会有底下丫头们上位的机会呢?

送走丫头之后,万隆坐在炕边沉吟不语,神色倒是颇为镇定。

他的生母王姨娘与妹妹万三姑娘万丽娘在里屋偷听了半日,都忍不住忧心忡忡,见他在外头全无动静,便耐不住性子,走出来问他的想法了。

王姨娘担忧地道“这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给严小姐送信去?”

“千万不要!”万隆迅速打消了生母的荒唐念头,“严小姐至今也只是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罢了,并没有涉及私情,因此她家人都没有说什么。一旦她插手我的婚姻,外头的闲话就再也压不住了!我一介庶子,断断不可能被严家看中,匹配宗房嫡长孙女,贸然将严小姐拉扯进来,只会损及她的闺誉,到时候严家对我,绝不会有好脸色的!况且严小姐已有婚约在身,我何苦害了她的终身,再得罪她的夫家?赵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连家里老太太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是我一介白身?平白竖敌,太过不智!”

“那三哥你就认命了不成?!”万丽娘忍不住更咽道,“太太存心要让你娶个祸害回来,日后日子不得安宁,更没法安心去争前程了!三哥,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啊!”

“我怎么会自暴自弃?”万隆翘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没听清楚么?太太想要给我说的,是邻居谢参政家的三姑娘,是谢参政家!”

王姨娘母女俩都被万太太拘在家中,少有与外界交流往来的机会,对外头的消息也不甚了解,连邻居家的情形都不熟悉,只知道万太太时常到谢家去小坐罢了。万隆特地点明那是谢参政家的三姑娘,万丽娘是一脸懵然,王姨娘仔细想了想,才记起了儿子曾经提过这位大人“隆哥儿,你好象说过……这位大人挺欣赏你的?还有心要抬举你?”

万隆点头“不错,谢参政是个好人。”他顿了一顿,“因此,他发现我很聪明,行事还不会墨守成规后,便担心我会行差踏错,有心要引我走上正道。他起初跟老爷提过,可以让我到他家里看书,与他的儿子们一道上学,但老爷推说我在家里就有西席可以请教,婉拒了……”

万丽娘咬了咬唇,小声嘀咕“家里的西席只会教大少爷与二少爷罢了,何尝正眼瞧过三哥你?况且你但凡拿书房一本书来看,太太都要罚你抄佛经,恨不得你一个大字都不识,你还能向谁请教功课?老爷这是睁眼说瞎话……”

万隆又道“谢参政后来又提议我到衙门里涨涨见识,哪怕是帮着打个下手也好。从前在布政使大人麾下办事的黄先生,不是还考得了举人功名,如今上京参加春闱去了么?衙门里有本事的人多得是,我哪怕学不到什么功课文章,能学些跑腿办事的本事也好。可老爷又一次拒了,说是怕让人误会我是小吏,丢了平昌侯府的脸面,又说我年纪还小,眼下还是读书要紧。”

这自然是又一个借口。万参议虽然跟谢参政关系不错,心里也大概能猜到他在有意抬举自己的儿子,可因为妻子威严太甚,他不敢真让庶子有机会出头,更何况是越过两个嫡出的长子,先在高官上司面前露脸?所以他又回绝了。

万隆亲身经历过这两回,心里已经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走通父亲的路子,靠着父亲的怜悯出人头地了。而且,在父亲与嫡母一同打压自己的前提下,他想走科举仕途,无疑是白日做梦。谢参政有意助他,他便要抱紧这条大腿,所以谢家相关的消息,他也找人打听过不少。

他告诉生母与妹妹“谢参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曾经问过我是否定下了婚事,还问我要过生辰八字。我猜想,他要么就是想替我做媒,要么……就是打算招我做女婿。若是我成了他的女婿,他再想插手我的前程,便顺理成章了。谢参政可是老爷的上司,还极得燕王爷的器重,就算是京里侯府,也不敢真把人得罪了。因此,就算他的女儿不太好,只要我能顺利摆脱眼下的困境,能顺利读书科考,哪怕只是去参军做个小武官,我都甘之如饴。娶回个不大好的老婆又算什么?只要我将来能出人头地,想要什么样的好女人不成?总好过困守在万家后宅中,一辈子被那老虔婆压制!”

第八百九十一章 相看

万隆本人不作任何抵抗,万太太想做的事,便不难通过万三老爷那一关。

次日文氏前去巡抚府第给做媒提亲的巡抚夫人回复,万太太应邀作陪客,便把两个嫡亲的女儿送到谢家来,让她们与谢家的女孩儿们一块儿说笑玩耍。

虽然万太太自打谢家儿子们到了北平后,便再也没将女儿们带进谢家的门,生怕谢家哪个儿子看上了自家优秀的闺女,让文氏开口提亲,她不好回绝。可两个宝贝闺女都对谢家那位传闻中的三姑娘很感兴趣,想要亲眼见一见后者有多不靠谱,确定对方确实不会让万隆婚后过得顺心如意,一再坚持要到谢家来做客。万太太拗不过女儿们,只好答应了,同时还示意次子万荣邀请谢家的少爷们出去喝茶,好把人支开,免得有谁私下偷看了自家的千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文氏对此不置可否。她其实也有些心疼自家的男孩子们,因为没能先去周家请安,不好越过布政使府上的公子们,先去跟别家的子弟结交。可周老大人的身体状况放在那里,周家如今哪里有心情待客?总不能让谢显之、谢谨之兄弟几个一日不去周家,便一日不能出门结交朋友吧?如今既然是万家子弟先提出了邀请,周家那边知道了也无话可说,她也乐于见到谢显之他们兄弟几个能在繁忙的学业之余,偶尔出门透透气了。

至于上门来的两位万姑娘,她更不在意。她是见过万大姑娘与万四姑娘的,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是个什么性情。自家谢映慧、谢慕林两姐妹足以应付,谢映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只不过,两位万姑娘有可能是奉了母命前来帮着相看谢映容的,这就需要事先叮嘱谢映容几句了。

谢慕林奉了母命,私下去提醒谢映容:“今日我娘要与隔壁万太太一块儿去拜访巡抚夫人,万太太家两位嫡出的小姐则顺便到我们家来喝茶玩耍,娘让我们姐妹四个都去招待客人。三妹妹见到人时,言行间要谨慎一些。万太太近日可能有意要为万三公子相看,她透露的口风是看上了三妹妹你。所以,如果三妹妹你对这门亲事无意,尽可表现得好一些,什么温柔贤惠、多才多艺、善解人意什么的,尽管表现出来;但若是三妹妹觉得万三公子还行,那就要稍微收敛些了,即使表现得糟糕一些,也是不打紧的,但千万不要提万三公子的名字。”

谢映容听得一头雾水:“二姐姐,你……你是不是说错了?”为什么是她对亲事无意,方才表现得好一些呢?难道不是相反?

谢慕林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暗叹一声这位妹子的智商:“万太太是出了名苛刻的嫡母,最看不得庶子过得好的。倘若三妹妹你是位十全十美、无可挑剔的好姑娘,她为什么要说给看不顺眼的庶子,叫他成婚后过得顺心如意?所以啊,你必须得有点什么毛病才行,而且最好是看不上万三公子,那才能让她满意。”

谢映容毕竟不是个真傻瓜,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原来如此……那二姐姐觉得,我该怎么做呢?”谢映容是真的犯愁。她两辈子都只学会如何让自己表现得尽可能完美了,从来就没做过藏拙的事。连从前在曹淑卿手底下做卑微庶女时,她都在拼命地表现自己的优秀,更何况如今是要为自己的婚事争取?

谢慕林对这种事也没什么底,还好文氏事先给过一点提示:“可以多说说万家的好话,恭维一下万家两位姑娘,顺着她们的口风踩一下万三公子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说他好。当然,这方面的话题,你不要说得太多,可以多谈谈从前住在京城时的见闻。万家两位姑娘是平昌侯府的闺秀,想必那些达官贵人府上的宴席,她们也没少参加。你从前是跟着曹氏到处见过世面的,兴许什么时候见过这两位姑娘,也未可知。”这么做,正好可以给谢映容凹一下“贪慕虚荣”的人设,跟文氏在万太太面前的说辞能对得上。

谢映容却不知道谢慕林这番提醒的真正用意,只觉得这种“收敛”法并不难办到,问题只在于她要如何一边表现自己的见多识广、才艺出众,一边又要显得自己不那么优秀、娴淑,她还真要好好想一想才行。时间太短了,万家姑娘们马上就要过来,这叫她如何有时间考虑?!

谢映容自个儿发愁去了,谢慕林则转而与其他两位姐妹,一同往正院里陪母亲文氏迎接三位娇客。

万太太在正式场合里还是能撑得住贵太太的架子的。她矜持地露出自以为慈爱的微笑,接受了几位谢姑娘的见礼,又特地在谢映容脸上、身上多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看她的表情,她好象有些不太满意。谢映容的外表还算秀美,礼仪举止也没什么问题,看起来象是个不错的大家闺秀,至少也能拿得出手——这可不象是会让万隆出丑的模样。

但万太太还有正事要办,文氏寒暄过后,便邀她一块儿出门了。她只能给两个女儿使了眼色,便微笑着与文氏结伴离开,留下六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在正院上房里开一个闺阁茶话会。

谢映慧身为长女,领着妹妹们待客,谢慕林从旁辅佐,暗地里打量着两位万姑娘。

万大姑娘年纪与谢映芬同岁,生得倒也娇美,但言谈间显得颇为稚嫩,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自命不凡与自以为是。她的妹妹万四姑娘还未长开呢,却好象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美人了,十分注重穿戴打扮,小小年纪,就开始往脸上涂脂抹粉,对京城里最新的流行时尚如数家珍,隔着两千里地,都挡不住她打听京中的信息。

两位万姑娘都很是自傲于自家侯府的出身,并不因为谢家姐妹是父亲上司家的千金,便有礼让的心思。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听见她们的言辞,估计还以为万参议才是谢参政的上司呢。

谢映慧一听她们的言行,便心生不喜。她如今婚事已定,又很少有人能让她忍气吞声了,更何况只是面对父亲下属的女儿?察觉到两位万姑娘都有意打探她母家的八卦之后,她索性便板起了脸,不冷不热地喝起了茶,不再与客人搭话。

幸好还有谢慕林撑场,才没让屋里的气氛彻底冷下来。然而谢慕林没有奉承万家姑娘的意思,只是淡淡地以礼相待罢了。万姑娘们也心中不喜,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今日的重点关注对象——谢映容身上了。

第八百九十二章 鄙视

谢映容拼命地在表现着自己。

虽然谢慕林给了她建议,但她还是觉得,别在万家人面前太抹黑自己比较好。万家毕竟是侯府,就算万太太不喜庶子,也不可能会给万隆娶个太不象样的媳妇,所以基本的礼仪学识什么的,都还是需要有的。她就着重突显自己的诗词才华,要凹一个“才女”的人设。她知道京城老牌的公侯人家,都不怎么在意女孩儿的所谓才艺,视之为锦上添花的手段而已,更注重女孩儿的教养以及当家理事的本领。若她表现出来的,是个不大通晓庶务却很有诗才的大家闺秀模样,想必也能令万太太满意吧?

听起来就象是个没法好好过日子的未来儿媳妇形象。

所以,谢映容就在万家姐妹俩面前,提起了当年曹淑卿还在曹家当家的时候,谢家女眷们与京中达官显贵人家来往时的情形,比如那些宴席、诗会、花会、茶会等等。谢映容当年虽然年纪还小,但也跟着曹氏母女出入过许多高门大户,结识过许多闺阁千金,只不过没几个人把她放在眼里罢了。但那时候,她也是交过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当中就有小有名声的才女。哪怕谢家出事后,这些朋友就没再搭理过谢映容,她如今也可以拿她们出来做个谈资。又因为其中一位“才女”就与平昌侯府是姻亲,论起来还是万家姑娘们的表姐,在谢映容看来,很合适做拉近双方关系的工具人。

不料万大姑娘笑而不语,万四姑娘小嘴一撇,道:“原来是她呀,小时候她倒是作过几首酸诗,在长辈们跟前得了个所谓才女的名号,便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但大了之后,谁还顾得上这些?作诗这种事,不当吃也不当穿的,不过就是个消遣罢了。她嫁人之后,跟着婆婆学管家,样样都拿不出手,叫婆婆嫌弃得跟什么似的,连带的本家的姐妹们也跟着没脸。我婶娘都拿这事儿教训过姐妹们好几回了,叫我们千万别学她呢!”

谢映容噎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挤出笑容来:“我离开京城后,已许久没听说那位姐姐的消息了,原来她已经出嫁了么?甚好,甚好。”企图蒙混过去。

万大姑娘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谢映容。她虽然知道这姑娘有些不妥当,可听着对方如数家珍般提起从前参加过什么达官显贵家的宴席,心里就不得劲儿了。万家虽是侯府,但并非每次京中有显贵人家设宴,她们三房都有份参加的。事实上,由于母亲万太太的名声不佳,别人给万家下帖子的时候,大多会把三房给略过去。只有关系比较好的亲友,会把她们母女三人给算上。仔细论起来,只怕谢映容去过的宴席还比她们姐妹多呢。区区一介庶女,竟然能在她们姐妹这两个正经侯门嫡出的千金面前摆谱,简直岂有此理!如今既然拿住了谢映容的话柄,万大姑娘当然不乐意就这么让她混过去了。

万大姑娘转向谢映慧、谢慕林二人,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们闺阁女子,平日里也不该在诗词这些小事上太过用心了,还是该以纺织针凿为要才是。这才是我们女孩儿家的本分呢。虽然读书可以明理,但读的书太多,也容易让人移了性情。”

谢慕林微笑着不说话,只觉得这话槽多无口,但没有兴趣跟万大姑娘辩驳。本就不是一路人,平日又不怎么来往,她费这个劲儿做什么?

谢映慧看着万大姑娘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她想起从前的自己,跟着生母曹淑卿,何尝不是学了一肚子这种所谓的道理、规矩?可事实上又如何?她重回谢家后,看的书多了,在女学里学习到的道理多了,心里却越发明白起来,无论遇到什么大情小事,都能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象从前那样,傻里傻气地听从旁人的调唆,人云亦云。

可见读书有用。

生母曹淑卿奉行的就是万家这种闺阁准则,因此她明明有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想法,这辈子却还是任人摆布,然后一错再错,害人害己……读书好不好,谢映慧觉得自己心里自有定论,却是没办法跟万大姑娘说明白的,正如她也没办法跟母亲曹淑卿说明白一样。

谢映芬闭口不言。她如今扮演着一位温顺沉默的小庶女形象,只需要跟在嫡姐们身后摇旗呐喊就是了,用不着出头露脸的。姐姐们都没吭声,她又能说什么?跟着陌生人,有什么好辩白的?

因此没有人替谢映容说话,谢映容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拼命地想着该如何接话。最后还是万四姑娘忍受不了古怪的沉默气氛,主动把话题转到了今年秋冬季节京城里的流行时尚上,才把谢映容从尴尬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谢映容拼命地顺着万四姑娘的口风,讨论着自己所知道的秋冬时尚。她所知道的,不过是去卞家见卞大姑娘时听说的那些,翻来覆去嚼个没完,万四姑娘很快就厌烦了,还觉得她这人明明不太了解京里的事,却要装出个行家的模样,实在太过虚伪了。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或是只知道一点点,就不能老老实实向自己这个真正的行家请教么?!

万四姑娘盯着谢映容的目光越发鄙夷,谢映容都察觉出来了,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倒是越来越紧张,额头上也冒出了许多汗。还是谢慕林开了口,微笑着和气地向万四姑娘请教京城最近都流行些什么,还有什么最新消息等等,才算是把谢映容给救出来了。

其实万家姐妹对京里的消息知道得也有限,除了万四姑娘关心的脂粉首饰、衣裳款式绣样等等,便是亲戚朋友间的小道消息。可这些事,万家姑娘们是不可能透露给尚不熟悉的谢家姐妹的。因此,谢慕林最终能打听到的有用消息,就只有一条。

据说林昭仪想为二皇子争取燕王府嗣子这个位子,却被皇帝压下去了。林家党羽中有硕果仅存者,大约是奉了不肯死心的林昭仪之命,上书请求皇帝再议过继皇子给燕王府为嗣一事,被皇帝当廷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不曾革职,却在回家后就呈上了告老的奏折,结束了仕途。

林昭仪的计划没能实现,但燕王府嗣子之位的归属,却再度成为了朝中的话题。

第八百九十三章 埋汰

万家姐妹当然不可能对朝廷的政事感兴趣,之所以会提起二皇子谋求燕王嗣子一位,只是因为先前提过的那位表姐,夫家跟林家关系相当不错,前两年很是风光来着。

可如今林家不行了,连仅剩的一位有份量的大臣,都略有些狼狈却还算平安地致仕归乡,那位表姐的夫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前景。她的娘家若不是直接放弃这个女儿,任由她随夫家自生自灭,大约就会促成她与夫婿和离,回归娘家吧?可他们这种等级的人家,失婚妇人回了娘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是到家庵里青灯古佛一世,便是远远地嫁到外地不起眼的人家,了此残生。

万家姐妹们对这位表姐都没什么好感,虽然还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借她来打击谢映容了。谢映容哪里还敢提什么与那位“才女”的情谊?瞅准了时机,就十分生硬地把话题转换到自己的女红工夫上,试图向万家姐妹展示自己的出色针线活,比如她此刻穿在身上的新衣裙,便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她已经忘了,曾经打算在万家人面前凹一个诗才出众却不擅庶务的大家闺秀人设,力求让万家姐妹忘掉她先前说错过的话,了解她其实是个多么出色的女孩子了。

可万家姐妹对她的偏见已定,哪里会那么容易更改过来?

万四姑娘还有些挑剔的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裳,嘲笑那是几年前时兴的针法和绣样,如今京城流行的已经是另一种风格了。

谢映容在湖阴老家的谢家女学里学了几年,学的自然不是京城流行的针法和绣样,但也是江南地区的经典款式,其实说不上过气,更别说她听卞大姑娘介绍了今年夏秋时节的京城风尚后,还用自己的理解设计了几个新花样,绣到新衣上来。可万四姑娘存心要挑刺的话,怎么都能挑出毛病的。谢映容再一次被打击得面红耳赤,眼泪汪汪。若不是想着万隆将来能飞黄腾达,而且是她眼下最容易争取到的贵婿人选了,她也许早就忍受不住,泪奔而去。

还好,万四姑娘年纪小,性情刻薄些,万大姑娘年纪大些,倒还知道在外人面前掩饰一下,维持基本的礼数。她看着谢映容眼泪汪汪的模样,知道自家妹子说得有些过火了,便给万四姑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再多言了,自己则转而跟谢映慧、谢慕林姐妹二人谈起了近日的天气。

万参议是今年春天才到北平来上任的,因此万家人也是头一回在北方过冬,很是不习惯这边干燥又苦寒的天气。谢家人同是来自江南温暖地带,在这种事上想必与她们颇有共同语言。况且谢璞与文氏夫妻在北平待了三年以上,估计已经有了不少心得,可以传授给熟人的。

天气是个很稳当的话题。谢慕林陪着万家姐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谢映芬偶尔帮着搭话。虽然谢映慧爱搭不理,谢映容被打击得蔫头蔫脑,过后重新振作起精神后,试图插话也不是很成功,但谢家姐妹招待万家姐妹的这场茶会,总算平平安安地延续到了文氏与万太太回转,并没有再发生任何口角或不愉快了。

文氏面上带着笑意,看来这趟巡抚府之行十分顺利。谢慕林见了,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不由得带出更多的笑容来。万大姑娘瞥见,暗暗撇了撇嘴。

万太太今天也过得挺愉快的。她与巡抚夫人聊了半日,自认为还算融洽。巡抚夫人没有因为她在外头的名声,就对她“另眼相看”。巡抚府里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在巡抚夫人面前个个都十分温顺老实,看起来是懂规矩的样子。她还顺便见到了巡抚大人家的几位嫡子嫡女,心里觉得他家二小姐不错,可以再仔细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为自家两个宝贝儿子求娶。巡抚大人虽然在北平没多少实权,却是正经的帝王心腹,潜邸故人之后。若是自家儿子能娶到巡抚的千金,今后出仕,想必就会更顺利了吧?

万太太心情很好地告别文氏,带着两个女儿回了隔壁的自家府第。万二公子早已回来了,只是没与谢家兄弟同行罢了。据说谢家兄弟是逛书铺子去了,万二公子不耐烦,更乐意回家红袖添香。万太太得知儿子出这一趟门,没有吹着风,也没有受什么气,也就放心了,径自带着女儿们回了正院上房。

她想问问谢家三姑娘的事儿。

不等姐姐开口回答,万四姑娘就抢先道:“这个谢三姑娘是个眼皮子浅的,果然没辜负谢太太对她‘爱慕虚荣’的评价。我们压根儿就不认得她,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声,她就不停地在我们面前说起从前在京城参加过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宴席、花会、茶会,认得多少京中贵人家的千金,作了什么诗,得了谁的夸奖,还跟吴家表姐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云云。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跟着从前的嫡母曹氏与嫡姐出门见世面罢了,谁会正经与她结交?这分明是看不起人,以为我们会象那些乡下丫头一般,被她唬住呢!她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才女,我们在京中又怎会一点儿都没听过她的名声?!”

万太太挑了挑眉头,冷笑一声:“哦?她这么在你们面前显摆?那谢家另外几位姑娘呢?就没拦着她?!”

万大姑娘道:“谢大姑娘看起来有些高傲,大约是因为她生母出身曹家的关系吧?不大爱搭理人。不过她听着谢三姑娘吹牛,眉眼间也满是不以为然,显然也清楚自家庶妹是个什么货色,只是不好在客人面前失礼罢了。那位谢二姑娘倒是八面玲珑,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帮着打圆场。可她若真是不想让妹妹出丑,早找借口堵住人的嘴了。会让谢三姑娘持续说个不停,可见也是存心看她的笑话呢!至于谢四姑娘,那就是个老实巴交的,除了会附和谢大姑娘与谢二姑娘的话,旁的时候几乎一声不吭。我们也没怎么搭理她。”

万太太冷笑道:“看来谢太太对自家庶女的评价还是太过委婉了,这谢三姑娘分明就是不把嫡姐们看在眼里,在外客面前,还要无视嫡姐们,想方设法显摆自己。”

万大姑娘小声说:“她倒是对我们平昌侯府的事挺清楚,大概是早就打听过,连吴表姐与我们家是什么关系,她都知道。只是她打听的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吴表姐出嫁,她就不知晓。女儿猜想,那大概都是那位曹氏夫人还在谢家时的事儿了。”

万太太点了点头:“曹氏与谢参议和离后,谢参议便外调北平,家眷回了老家度日,她一个小小庶女,哪里有门路打听京城的消息?只是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心要攀龙附凤,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她大约很想高攀我们侯府吧?可惜,万隆可不是什么贵介公子,她真要嫁过来了,肯定要失望的!”

“她失望了,难道不是好事么?”万四姑娘掩口偷笑,“就是不知道万隆吃不吃得消这个媳妇了。”

893.第八百九十四章 盘算

大金姨娘神色难看地匆匆走进了女儿谢映容的院子。

她掀起门帘就往正房里钻,连顺心如意这两个丫头还在屋内,都顾不上了,劈头就问谢映容“我听说今日万家人过来相看你,是真的假的?!”

谢映容刚刚发过一场脾气,这会子心情正糟糕呢,被生母戳中了痛处,就更加暴躁了“姨娘只管做自己的针线活就是了,跑来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大金姨娘没好气地盘腿上炕“你是我生的,你的婚事我还能不打听么?!先前半点儿风声都没听说,怎么好好的,万家就来相看你了呢?!”她把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你没讨他们家人的喜欢吧?他们不会真的来向你提亲吧?!”

谢映容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姨娘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么?!我正为这事儿生气呢,万家的姑娘把我往泥里踩,我都看在那个万隆的份上忍了,倘若这样都不能说服他家来向我提亲,我这气岂不是白受了?!”

大金姨娘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疯了?!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的?!”

谢映容冷笑了一声,都不屑跟自个儿的生母说明白。大金姨娘能知道什么?她又不清楚上辈子万隆都有什么样的造化,自然不晓得,这绝对是自己能攀得上的最好的亲事了。更何况这门亲事本就近在咫尺,还有父亲谢璞支持,若这么好的机会都白白放过,自己还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大金姨娘哪里知道她的小九九?还在那里数落“三姑娘好糊涂啊!你以为万家有什么好呀?虽然说是侯府,可隔壁不过是侯府嫡支的三房,早晚要分家出去的。他们家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咽气,她这一咽气,其他几房肯定闹着要分家,到时候这位万参议家可就不是什么侯府贵人了!再说了,那个万……万隆还是什么的,只是个庶出,还是个不得嫡母欢心的庶出。满北平城里谁不知道万参议的太太善妒又刻薄,成天折腾庶子庶女没完,还压着庶子不叫他去读书科举,也不让他进衙门里当差?feisu

“你要是真的嫁进那样的人家,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光是侍候这个厉害的嫡婆婆,就够你受的了!就算勉强能做上几年的侯府少奶奶,又能风光多久?离了侯府,那万隆一事无成,分家也不可能分到什么财产,将来只怕还要靠你的嫁妆过活!为了一个侯府的虚名,陪上大半辈子,你值得么?!”

谢映容听得不顺耳,忍不住反驳道“姨娘知道什么?我难道真是为了平昌侯府的虚名,才想嫁进万家去的么?他家虽是侯府,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子弟更是大多平庸,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图这种虚荣做什么?!就为了享几年富贵?我才没那么傻呢!要富贵,当然是长久的富贵更好。我要的是日后能风风光光地活在人前,叫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再也不敢嘲笑我!否则天下的侯府多了去了!我怎么不打那些侯府里子弟的主意,偏偏看上了万隆?!”

大金姨娘心道你原也打过宁国侯府嫡长孙的主意,只是人家不搭理你罢了,但她很快就领悟了女儿的言下之意,吃惊地说“这万隆还能有什么本事?你应该没见过他吧?你怎知道他将来就能让你享富贵风光了?!”

谢映容犹豫了一下,抬头打量了生母几眼。

大金姨娘心中疑惑“三姑娘,你看我做什么?快跟我说呀!这万三公子有什么门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将来能有出息?这会子他可是被万太太压制得死死的,功名没法取,读书没法读,连到衙门里当差,都叫父母拦住了,顶多就是在外头私下里做点小买卖,挣几个零花钱罢了。这种事跟咱们三少爷做得没啥两样,还不如三少爷能搭上族里的关系,老爷太太又纵容呢!”

谢映容抿了抿唇,扫了一直侍立在旁的顺心如意一眼。如意还懵着,顺心却非常有眼色地拉着她,退了出去,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谢映容很满意,觉得给顺心起的名字很好,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机灵的。但她不知道,顺心出了屋子,寻借口打发了如意去看茶炉子,自个儿却拐到了正屋后头,在后墙根底下,轻轻拉开了后窗的一角,借助窗前的屏风遮挡,隐约偷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谢映容低声对大金姨娘道“姨娘,这个万隆能得父亲另眼相看,可见是个聪明绝顶又有才干的人!他如今不过是被家里人压制住了,无法大展身手罢了,可只要他成了父亲的女婿,父亲爱才,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无所事事下去呢?肯定会给他安排前程的!到时候无论是让他读书还是怎的,那万参议和万太太都再也阻止不了他了!而我们谢家却是他的大恩人,等将来他功成名就了,还能不感激父亲的知遇之恩,越发敬重我么?!”

大金姨娘想了想,承认这个思路有道理,可还是有难处“就算他真能借着老爷的手,摆脱了家里人的压制,有出头的那一日,你还是要在万家生活的。摊上那么一个嫡婆婆,你还想过得顺心?与其受那个气,就为了等将来不知多少年后万隆能出人头地,还不如请老爷仔细挑一个同样聪明能干、将来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你也能少受几年的苦!”

大金姨娘是一片慈母心,可谢映容却已经铁了心要嫁给万隆了。她还考虑过这个婆媳相处的问题“不怕的,等我们定了亲,甚至是成亲了,我顶多就是在万家受几天气罢了。咱们两家就在隔壁,万太太再怎么样,也要看我们谢家的面子,不可能我一过门,她就把我往死里折腾。等日子长一些,我会去求父亲,去求二伯祖母,把万隆送去竹山书院求学……”

大金姨娘双眼一亮“呀!对了,咱们谢家还有个书院!到时候你们小夫妻一块儿去,到了咱们谢家的地盘上,还怕会受谁的气么?!只要他能考取功名,将来做了进士,直接外放就是了,谁还回来受那万太太的窝囊气?!”

谢映容笑笑,并不明说她有意让万隆去竹山书院求学,只是个借口而已,关键是要让万隆离开北平,返回江南,最好是直接入京,回平昌侯府去,借着侯府的名头,与三皇子接触。

时间已经不多了,若万隆不趁早争取到三皇子的赏识,进一步成为对方的心腹爱将,等到三皇子成了势,万隆还怎么去谋那份从龙之功,象上辈子那样,再度走上飞黄腾达的青云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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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对策

谢映容盘算得精明,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先名正言顺地嫁给万隆才行。

今日与万家姐妹的见面,并不算成功。谢映容总觉得情况不太好,万家两位小姐这么不喜欢她,还能劝说万太太向她提亲么?说不定还会特地劝阻万太太,让她成为三儿媳呢!可谢映容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只知道万家嫡妻嫡子嫡女似乎都十分看不起妾室与庶出,只能安慰自己,万家两位姑娘不过是看不起她的出身而已,并非她哪里犯了错。

就算第一印象不好,过后也不是不能补救。谢映容是绝对不能容许这桩婚事出任何差错的。这跟程笃那回可不一样,不但有父母的支持,双方家世、身份也相当,没道理不能成的!若是这么好的条件,她都能错过这桩好亲事,她就真的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有些事,她自己不好出面,只能打生母大金姨娘的主意了。

因此,她转头看向生母,踌躇片刻,便道:“姨娘如今明白我的想法了,也知道这桩亲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了吧?能让父亲看重,甚至不惜费心费力替他打算的青年才俊能有几个?黄举人也不过是父亲为了大姐姐的身世,特地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婿人选而已,可没有费什么心机去替他打算。可见,这个万隆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若我不趁此机会,把这桩婚事坐实了,天知道父亲能给我另外说什么人家?!

“大姐姐、二姐姐的婚事是那样的,我还能越过她们去么?能有万隆这样的就不错了!这样的侯门府第,又是真正有才学有本事的青年才俊,就算是庶出,就算有个厉害的嫡婆婆又如何?熬上几年,等他出人头地了,就是我享福的时候了。换了别家的子弟,我需要熬几年?难道就不用烦恼婆婆的事了?”

大金姨娘沉默不语。她开始觉得女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了。以谢映容的出身,若不是许配给寒门才俊,便是定给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前者生活未必能如谢家这般富贵,同样有婆媳问题存在,男方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出头;后者同样也有嫡婆婆,说不定还有嫡妯娌、嫡小姑子……人员繁杂之下,是非只会更多。

大金姨娘是混过曹家那种深宅大院的,又在谢家的深宅大院熬了这么多年,知道后院倾轧的厉害。她希望女儿能过得顺心如意,日后夫妻和美,公婆和气,女婿也能前程似锦。可世上的事哪能样样如意?若是女儿嫁进万家后,不必受厉害嫡婆婆的气,万隆也确实能有出息,还能敬爱妻子,那……那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谢映容看着大金姨娘面上的神情变化,就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忙趁热打铁:“姨娘明白了我的想法,就帮帮我吧!今日万家两位姑娘过府作客,你是不知道,她们有多可恶!只因她们看不起庶出,便一直当面奚落我、嘲笑我!姐姐们都不愿与客人争吵,不肯帮口,害得我一直在那里受气,我可委屈死了!但她们不喜欢我没什么,就怕她们回家后,会在万太太面前胡说八道,坏了我的姻缘!好姨娘,你想办法替我打听一下吧?我也不敢奢望她们姐妹会忽然喜欢上我,但好歹……总要让我知道,万太太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下回她再来府里,我有机会对症下药,讨回她的欢心!”

大金姨娘叹道:“摊上这么两个难缠的小姑子,头一回见面就当面踩你的脸,你还要上赶着非要嫁给那个万隆,你说你图什么呢?!”虽然心疼女儿,但女儿这回并不是乱来,她也只能帮忙想对策了,“我才来北平几日?哪里就能认识隔壁的人?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万隆的生母王姨娘爱打发人到附近庵堂里上香,十分虔诚。等我问问那家庵堂的人,看能不能在庵里与她的人偶遇一下,搭上话。虽说王姨娘在万家说话不管用,但要是能借这个机会,见到那个万隆公子,亲眼看看他的性情为人如何,我才能确定这桩婚事做不做得过呢!”

大金姨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消息打听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谢映容还是有些不满足:“这得等多久?万家姑娘若是向万太太告我的状,那不过就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大金姨娘白了她一眼:“我又不能跑去万家对万太太说,我们三姑娘好得很,叫她别讨厌你,还能管得着人家闺女向亲娘告状?!”

谢映容抿着唇不说话,眼圈慢慢地发红了,好象有十分的委屈。

大金姨娘见她这样,忍不住又心软了:“罢了罢了,万家那边我没法子,但正院那边,我还是能帮着打听打听消息的。我去正屋探探太太的口风。太太与万太太时不时就要碰面的,看起来交情还挺好。若是万太太看不上你了,肯定会跟太太说。更何况,就算你要讨好万太太,也得有太太撑腰才行!否则,就万太太那副看不起妾室庶出的嘴脸,能正眼瞧你不?!”

谢映容这才勉强露出点笑容来:“姨娘说得是,将来要正式说亲了,也还得求太太出面呢。等我嫁过去后,只要一天没回南边,就得指望太太替我撑一天腰,不叫万太太欺负我。”

大金姨娘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三姑娘这话在我面前说便罢了,到了外头可别胡乱说嘴!哪家未出阁的大姑娘成天把这嫁不嫁的话挂在嘴边?叫人知道,三姑娘你就真的别想要好名声了!”

谢映容只要心愿得偿,还是很乐意装乖的。她冲着大金姨娘笑得甜蜜,还乖乖应了话,大金姨娘却只是半信半疑,知道不能真的完全信了她,日后遇上什么事,自己这个亲娘还得时不时提点着三姑娘才行。

大金姨娘气冲冲地赶来,如今满怀心事地回去了。里屋的后窗悄无声息地再次掩上,顺心绕了一圈,回了自己屋里,翻找出几个花样子,去寻谢映容,道:“姑娘,我去找二姑娘院里的香桃探听探听消息吧?方才我仔细想了半日,觉得兴许万家两位姑娘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气恼。不然这没仇没怨的,不过是姑娘你说话间提起了她们一个不讨喜的亲戚,万万没有因此就怨恨上你的道理。她们再不喜欢庶出,也是正经侯门出身的千金,起码的气度、涵养还是有的。我们才来北平,对万家也不熟悉,可太太那边的姐姐们,定然没少跟万家的人来往。我求香桃帮着去探探口风,怎么也比姑娘坐在家里发愁强些。”

谢映容顿时精神大振:“你这话有理。你能想到这些,可见没有辜负了我素日的看重。你快去快回,只要你能带回好消息,我有重赏!”

第八百九十六章 决定

无论是大金姨娘,还是顺心,从正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打听回来的消息,似乎都没有谢映容想象的那么糟糕。

两日后万太太再次来到谢家作客,与文氏说笑消遣了半个下午,期间不但见了谢映慧与谢慕林这两个已经定了亲事的谢家嫡女,还特地把谢映容与谢映芬这两个庶女也见过了——当然,最后这位其实就是个凑数的。万太太特地多打量了谢映容几眼,又跟她聊了几句家常,再看了看她身上自己做的新衣裳,便笑着不再多说什么了。

谢映容一头雾水,摸不清万太太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瞧对方的态度,似乎并不厌恶自己。兴许……那桩婚事还是挺稳当的,万太太并没有因为两个女儿的态度,就把她踢出庶子媳妇候选名单?

谢映容暗自窃喜着,但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她在万家姐妹面前吃过一次亏,如今也不敢再着力表现什么,更不敢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绪,只在客人面前装出个老实顺从的模样。

她没想到这副作派反而称了万太太的意。庶子媳妇心气儿高,爱慕虚荣,固然会跟庶子相处得不好,给庶子添堵,可若是这庶子媳妇不够老实,成天在家里闹腾,也会令人烦心。谢家三姑娘这副有心气却没胆气的模样正好,将来嫁进了万家,在她这个嫡婆婆面前,只需要温顺听话就可以了,有再多的怨言,再大的脾气,等回了自个儿屋里朝万隆发去。她发作得越厉害,万太太心里还越欢喜呢!

万太太这时候基本已经决定了,要为庶子万隆求娶谢家的三姑娘。但这事儿倒也不必急着办,谢家刚刚给两个嫡长女说了亲,文氏有的是正事要忙,哪里腾得出手来操心庶女的婚事?万太太自认为是个体贴朋友的好人,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添乱,所以跟丈夫万参议打过招呼后,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等过些日子再办不迟。

谢映容却不知道这一点。万太太见过她之后,似乎就没有下文了,再过府来小坐聊天时,也不再把她喊过去作陪,这是什么意思呢?若不是被喊去作陪的通常只有两位已经定了亲事的嫡姐,另一位庶妹谢映芬也没那荣幸,谢映容就要怀疑万太太是不是又嫌弃自己了,打算为庶子另寻合适的媳妇人选?

她有些焦虑,只能一边让大金姨娘去文氏那儿探口风,一边让顺心想办法从正院或谢慕林院子里的丫头处打听消息。可万太太近日都不再提庶子的婚事了,大金姨娘与顺心能打听出什么来?只知道燕王妃近日似乎要办什么赏梅茶会,邀请几家官眷去王府作客。

文氏近日都在忙活着这件事,打算到时候带两个长女过去,这做新衣裳、挑新首饰什么的,也同样没闲心去管庶女的婚事了。万太太也在忙活同样的事呢,这几日都没再过府闲聊,倒是曾打发人过来问过,文氏母女三人在茶会那天打算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免得与万家母女三人撞了,大家尴尬。

谢映容暗自着急了一夜,第二天便吩咐顺心去正院打听茶会的相关消息。燕王府的茶会,虽然不是正经宴席,却也是十分体面的交际场合,正是她们这些官家闺秀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倘若万太太要略过她,给庶子万隆另择一位合适的闺秀,那么她就得抓紧机会向万太太证明,自己才是最合适万隆的人!

倘若她能趁机讨得一两位贵人欢心,甚至是得到燕王妃或燕王郡主的青睐,那就更好了!虽然燕王府没几年风光了,可眼下至少还掌握着大权,还是本朝最有权势的权贵之家,总有能利用上的时候。

谢映容满怀壮志,在两个时辰之后被上门来拜访自己的二姐谢慕林给泼了盆冷水。

谢慕林皱着眉头看向她:“你又在捣鼓什么?为什么要命令自己的丫头去打听燕王府茶会的消息?我听说你还向金姨娘讨要自己的几套金头面?可别告诉我,你明知道茶会没有你的份,还打算特地装扮好了,到茶会那日就硬要挤上我们家的马车,也要往燕王府走一遭!”

谢映容目光闪烁,谄媚地笑着说:“二姐姐误会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想着,过年时可能需要戴些体面的金首饰,怕姨娘替我收着的头面都旧了,拿出来验看验看,若需要就送到外头去炸一炸,并不是打算在茶会上用的。太太又没叫我去王府,我哪里敢自作主张呀?”

谢慕林冷笑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若叫我知道你嘴上说一套,暗地里做另一套,故意在燕王府的茶会上生事,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谢慕林当然不会轻易纵容谢映容生事。燕王妃要办什么赏梅茶会,绝对不是事先就有的计划,而是忽然生出的念头,为的,其实是萧瑞与谢慕林的这门亲事。

巡抚夫人出面为萧瑞向谢家提亲,庚帖也交换了,婚约已经算是初步定下了。可是萧瑞如今名义上还是柱国将军府的次子,他要成婚,没有自家父母出面,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燕王夫妇声称自己会代表萧瑞的父母办妥此事,那么亲家之间的见面,就会改成燕王夫妇与谢璞夫妻之间的会面了。为了不让这场会面显得太奇怪,燕王妃拿茶会做了幌子,甚至还打算把萧瑞的“生母”李瑶枝姨娘也请回到王府里来,在茶会当天,跟文氏私下见个面。如此一来,这门婚事便有了“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燕王夫妇再出面主事,谢璞夫妻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疑虑了。

萧瑞辗转通过谢徽之给未婚妻送来了解释的书信,谢慕林虽然觉得有些麻烦,可也接受了对方的安排。既然是她与萧瑞双方家长的会面,那她就不能容许有任何人搞事,破坏这次会面。谢映容的脑回路很奇怪,谁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谢慕林不想在自家父母与未婚夫父母正式会面的当口,闹出什么影响谢家女孩儿名声的丑闻,肯定要把谢映容拦下来的。

于是她对谢映容道:“我娘正忙着大姐姐和我的亲事,万太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我们家的。你跟万隆的事应该已经有眉目了,但还未到定下的时候呢,你急什么?老实待着,不然到手的亲事也会飞掉!”

第八百九十七章 提醒

谢映容一听,忙迫切地问道:“此话当真?!二姐姐,你确认万太太已经选中我做万隆的妻子了?!”

谢慕林闻言不由侧目,顿了一顿,方才回答谢映容:“他们家没有表现出不打算再搭理你的意思,看这架势,应该是已经选中了你。所以你如果真有意于这门亲事,就别轻举妄动,免得人家生出什么嫌弃的想法。”

谢映容咽了咽口水,心下窃喜之余,也有些心里没底:“二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是听万太太还是万家哪位姑娘说的么?”

谢慕林怎么可能会跟万太太或万家大姑娘、四姑娘明着打听这种事?自然是从别的事情上推测出来的。

首先,文氏与万太太这几日接触交谈,就察觉到对方对谢家的态度还是很亲近的,前些天还有心情特地把谢映容叫去相见,近日没有这么做了,却也没有暗示要另择庶子媳妇的意思,可见万太太并没有改变想法。

其次,由于谢万两家当家主母日常交往颇为密切,又是近邻,两家的下人私底下还是有点交情的。万太太身边的丫头婆子,就没少跟文氏正院里的丫头婆子来往。这些天已经有不止一个万家的丫头婆子找谢家人打听谢三姑娘的信息了。而从翠蕉与香桃探听到的消息来看,来打听的万家下人起码有两路人马,一路是拿谢映容的事迹当八卦趣闻来听的,还略带几分不怀好意与幸灾乐祸,大概率是万太太一方的人手;另一路则只有一人,亦是万太太身边侍候的丫头,却一边听着谢映容从前的言行,一边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似乎是在为万隆这个即将与谢映容订婚的庶出少爷担心。

不管这两路人马背后的指使者是谁,能打发人来打听谢映容,便也算是相看的一部分了。万家继续进行着相看媳妇的程序,又怎会是另择人选的迹象?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谢慕林从文氏那里听来的一个传闻,似乎是北平城里某户世家望族里的千金小姐——而且是已经有了婚约在身的——对万隆很是欣赏,曾经以“朋友”这两个字来称呼对方。

且不说这“朋友”的称谓是否有水分,反正这位千金小姐对万隆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暧味的。她的未婚夫家也不是陌生人,恰好是谢映慧从前交好的赵滢的家族,虽然前些年曾经受过不小的打击,可如今慢慢地重新恢复了元气,在林家遭受朝廷清算、曹家又自顾不暇之际,又回到了实权重臣的圈子里,还出了一位新阁老。

这样一户世家大户,自然是许多官宦世家联姻的首选目标。那位北平望族的千金小姐可能不太在乎,万家却非常重视。万太太的嫡长女正有意与赵家一位公子议亲,自然不希望万隆与那位望族千金的绯闻传到赵家人耳中,影响了万家的声名。

文氏没有明言这位千金小姐的家世身份,谢慕林也没有认真打听。可这件事若是真的话,近期万家肯定是要尽快把万隆的婚事定下来的,怎么也不能拖到明年开春后。如今冬季运河封航,许多消息都难以传到南方,那位望族千金的绯闻也同理。可一旦南北交通恢复正常,万家便再也拦不住消息了。赵家未必会立时便与那位望族千金退婚,可拒绝万家的联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万家三房远在两千里之外,还能拦得住赵家给自家子弟另行议婚吗?

谢慕林把这些情况简单地告诉了谢映容,道:“你其实可以再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接受这门婚事。万太太与几位嫡出的万公子、万姑娘,对家中的妾室庶子庶女态度都很糟糕,就算你娘家就在隔壁,也未必能避免受委屈。而且这个万隆也不是什么正直纯洁善良的人,否则他跟那位望族的千金就不会传出什么绯闻来了。他俩的传闻从前只是有几个人私底下说说罢了,这几日却越传越烈,天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你最好也提防一下,是不是有人在利用你干些什么,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谢慕林这时候还愿意提醒谢映容这番话,已经很是厚道了。可谢映容满心满眼都在为婚事未出变故而开心,哪里听得进她的提醒?反而笑着说:“二姐姐不必替我操心,我觉得这门婚事很好。我也不求未来夫婿是什么纯善耿直之人,只要他聪明能干有上进心,能让我过上好日子,也就足够了!”

谢映容当然不怕万隆是什么有心机的人,若他没有心机,上辈子还能飞黄腾达,叫江家人都畏惧不已?!只要他的心机是用在出人头地、争权夺势上,就能让谢映容感到满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自个儿要是真的嫁给了万隆,父亲谢璞再提携万隆一把,这等知遇深恩,万隆这辈子都只有感激的份,肯定要拼命报答的。她这个做妻子的,只需要安享他挣来的富贵尊荣就行,至于他对别人耍了什么心机,与她有何相干?!

想到这里,谢映容便笑着向谢慕林道谢了:“多谢二姐姐告诉我这些消息,如今我心里就安稳了,不会再胡思乱想的。”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那燕王府的茶会,你还去不去了?”

谢映容掩口笑得有些假:“二姐姐说笑了,那茶会的帖子只有太太与两位姐姐才有,我又怎能去得了呢?不过我很好奇,燕王府会是什么样子?等姐姐回来了,千万要跟我说一说。”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想了想,再次忍不住道:“我真的觉得万隆近日流传的那桩绯闻,传得太古怪了些,只怕万家那边都坐不安稳了。如果这真的跟万隆有关,那他这个人的心性还真是难说得很。爹爹也常道,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三妹妹,你确定自己真的要嫁给这么一个聪明人吗?”

谢映容羞红着脸低下头去:“瞧二姐姐你说的,未来夫婿聪明能干,难道不是件好事么?虽说你定亲的是个武将,并不是读书人,可你……也别觉得聪明的读书人不好呀。难道大姐姐说的夫婿,就不是聪明人了么?”

谢慕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成,你既然觉得自己扛得住,那我就只有祝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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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八章 周家

燕王府举行茶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天气颇为晴朗。虽然寒风凛冽,天空中却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竟是冬日里难得的出门好日子。

谢慕林穿戴得整整齐齐,与同样郑重妆扮过的大姐谢映慧一起,陪同母亲文氏,坐着马车前往燕王府花园赴茶会。马车才离了大门,她们便听到万家的马车也跟了上来。万太太才掀起一角车帘,跟文氏打了招呼,两人就同时听见周家的下人在前方不远处开道了。周家也有一位太太要带着家里的女儿去赴燕王府的茶会呢。

万太太远远瞧了周家的马车几眼,便小声对文氏吐嘈“周老大人都病得那样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蹬腿,他家里的女眷倒还有闲心去参加什么茶会!”

文氏一向不爱说周家的闲话,闻言只是笑笑,没有附和。

周家也有人要去参加燕王府的茶会,那官眷们之间,自然是要让周家马车先行的,因此谢家与万家的马车队伍都停了下来让路。可周家人不知为何,偏偏拖拖拉拉的,差不多耽误了一刻多钟,才正式出发。万太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因文氏母女坐的马车此时离万家马车远些,她不好跟文氏吐嘈,只得跟女儿们抱怨“动作这样慢,还非得挡人家的路,不肯与人方便,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人么?!等家里老人去了,我倒要看这北平城里,还有谁愿意给他们脸面!”万家两位嫡出的姑娘都是母亲的忠实小粉丝,自然只有应和的份。

文氏这边则从丫头婆子那里听说了更多的消息,低声对两个女孩儿道“周家内部也不是一条心的。今日要去茶会的是周家二房的太太和姑娘,她们一向跟那位徐夫人亲近些,时常有往来,却与周家长房有些不大和睦。周老大人病重,家里老太太本是不乐意让儿孙们出门去做客的,可周家二太太有了徐夫人撑腰,便硬是将女儿带出了门。那位周四姑娘跟你们姐妹年纪相仿,但因为周老大人的身体近年不大好,家里人都忙着侍疾,她父母又疼女儿,未免挑剔些,因此至今还未说亲。大约也是周二太太见周老大人病得重了,担心女儿一旦守孝,便要耽误了花期,因此打算趁着今日王府有茶会,替女儿相看一番。”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到这会子才相看,能相看到什么好的?就算周四姑娘的父母再挑剔,也早该提前相看过几个合适的人家,顶多就是下不了决心要挑哪一个罢了,竟然到这会子才忙着相看,叫外人瞧着,象什么话?倒象是生怕家里老人死了,会耽误周四嫁人,才匆匆忙忙挑了个女婿似的。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谁乐意说这样的亲?!”

谢慕林则有些不解“今日去参加茶会的客人有很多吗?怎么周二太太还能带女儿去相看?”

说起这事,文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也就是几家常去燕王府的官眷罢了。我只知道有巡抚夫人和他家的姑娘,我们家,还有万家的两位姑娘,此外还有按察使刘大人家的女孩儿,连几位将军府的夫人与千金都不曾受邀。兴许燕王妃还请了燕王府旁支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周家肯定循例得了请帖的,可谁又会想到他家真的有人参加?

谢慕林挑了挑眉“既然每位客人都是官太太带着女儿过去,那周二太太又能相看谁?难道是把女儿带去让别人家的太太相看吗?”

文氏迟疑地摇了摇头。虽然男女双方相看是常有的事,但以周家的傲气,在北平的地界上,除了燕王府,还有谁家的儿子能让周二太太主动带女儿上门被人相看?可众所周知,燕王府是没有儿子的。

谢慕林却立刻想到,现在的燕王府,已经有儿子了。虽然这还是个秘密,可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且不说京城那边,太后、皇帝以及宗室里的几位王爷,还有柱国将军府萧家人,都基本知道了萧瑞的真正身世,如今在燕王府里,燕王的心腹们肯定都是知情的。徐夫人原是燕王府的旁支,兴许她也听到了风声?她既然与周家二房亲近,示意周二太太带女儿上门找机会,也是有可能的。

周家的顶梁柱就是周布政使大人了。他如今病重,已经快要不行了,他一旦去世,家族里就只剩下一个刚刚考取了举人功名的孙子可以指望,其他人在仕途上都没什么建树,家族势头眼看着就要跌落下去。倘若这时候,周家能有女儿与燕王的儿子联姻,那自然能为整个周家续一波元气。

可燕王的儿子萧瑞已经定亲了,今日的茶会其实是会亲家,周家在这时候跑来凑热闹,是想打什么主意呢?!

想到这里,谢慕林就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谢映慧却误会了她哼声的原因“二妹妹也想到了吧?这周家迟迟不肯给周四姑娘说亲,只怕存了大志向呢!四皇子今年是多大年纪来着?十二,还是十三?三皇子也有十六了吧?若没有意外,前些时候燕王上京,原是要定下嗣子人选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皇上压下不提了,燕王独自返回了北平,但在外人看来,他本该带着嗣子回来的。

“无论这嗣子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四皇子年纪还差着些,但女方大三岁也不是不行。至于三皇子已有婚约……正妃不成,侧室总是能争上一个的。这周家一旦成了未来世子妃的娘家,还怕今后不能东山再起么?可惜呀,燕王愣是劝住了皇上,没把嗣子带回来。周家为燕王嗣子准备的妻妾人选落了空,这不就着急了?只怕今日她们去茶会,相看是假,去打听嗣子消息才是真的吧?!”

文氏有些吃惊,但随后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周四姑娘确实才貌出众,在北平城里颇有盛名,外头人人都夸她端庄贤淑,定要匹配高门的。因此,才会有许多人家上门求亲,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谢慕林心里更腻歪了。原以为萧瑞只是她一个人发现的如意佳婿,原来有那么多人在觊觎他吗?

第八百九十九章 门前

关于周家的种种还是猜测,谢慕林带着不爽的心情,与母亲、长姐一道在自家马车里待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等到周家的马车出发了。

谢家马车随后跟上,接着是万家的马车。

万四姑娘其实有跟母亲与姐姐抱怨“出了胡同后,道路这般宽广,凭什么我们家就非得跟在谢家的马车后头?谢参政的官位虽比父亲高,可谢家不过是寒门暴发户,我们家可是正经侯门府第,哪里就比不上他家了?!”

万太太心里虽然挺认可女儿的想法,但面上的礼数还是要顾一顾的“平日里我们两家的马车并行也无妨,今日有这许多官眷的马车一块儿走在路上,还是给谢太太留些脸面吧。她与我毕竟交情不浅,一向都挺和气的,我们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在人前公然打她的脸。”

反正去燕王府的道路并不长,万太太也没觉得让文氏走在自己前面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慕林并不知道万家的马车厢里都发生过什么样的对话。她虽然有些气恼自己可能添了情敌,但一日未弄明白萧瑞的想法,她也不至于真把个陌生姑娘当仇敌对待。马车出发后,她就开始掀起车帘一角,仔细观察外头的景致了。来了北平这么久,她进了谢府的大门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当然这是由于天气的原因——自然要抓紧时间好好看看外头的世界了。

她们走的这段路估计仍旧是官邸集中的路段,看起来都是一般的房舍整齐、路面整洁、行人不多。过了一会儿,马车总算转进一条热闹些的街道了,但街道上行人的衣着都挺体面的,没什么穷人出没,至不济也是不带补丁的粗布棉袄打扮,倒是各种商铺、饭馆很多。这些店铺的伙计们顶多就是在店门口满面笑容地给客人行礼问好,并没什么人吆喝叫卖。再看街道地面,都很干净,路旁还栽了不大精神的花树。

这估计是一条专门给“富人”消遣的商业街,主要客户就是住在附近那几条街道胡同里的大小官员及其家眷从属们。

文氏小声告诉谢映慧“黄子恒就是在这一带租了宅子,他母亲进城时就住在这里。不过这会子估计回老家那边去了。”

谢映慧本来没什么兴趣看外头街景的——北平城再繁华也比不得她从小长大的金陵城——一听这话,立刻便来了兴趣,也挤到谢慕林身边来,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小声问着文氏,黄岩租的宅子在哪一片。文氏也给她指出来了,无奈隔着重重屋宇,离得又远,她只能瞥见一片屋檐角,还不确定是否看对了地方。

谢映慧悻悻地收回视线,重新坐正了身体,嘀咕说“虽瞧得不真切,但似乎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离街道近,却还有一段路呢,肯定不会觉得吵闹。”

谢慕林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挺好的,离咱们家也近。可惜大姐夫成婚后不打算住在这一带,否则大姐要回娘家,岂不是抬抬脚的事儿?天天回去也不打紧。”

文氏笑道“哪儿有出嫁的女儿天天往娘家跑的?休要胡说。”

谢慕林道“就算不天天回家跑,这地方也足够生活便利了。离着商业街近,我估计日常采买会很方便,要是哪天家里要请客,又或是自己想吃点好的,都不必自己做,到饭馆里要一桌席面,又能费得多少钱?菜出了锅,直接拿食盒装了送到家,只怕还热着呢!”

谢映慧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形,心里还挺期待的。说实话,她没怎么安排过家里的中馈,只是旁观过曹淑卿、文氏与谢慕林理事,自己亲自做就没什么底气了。她手下做菜拿手的下人,又早在几年前就被她遣散干净。家里得用的厨子,就算真要做陪嫁,也多半不是给她的。将来出嫁后,她要做个主母,还真不一定能做出什么好饭好菜来。知道还有个近便的解决办法,心里顿时就安稳了不少。一桌席面才几两银子?她见过二妹谢慕林盘账,觉得那都是小钱!

于是谢映慧便有些扭捏地问文氏“太太,这一片的宅子不知是什么价?若是不贵,索性在这一带给我置个陪嫁的宅子,成不成?”

文氏有些惊喜地看着她“成呀,怎么不成的?原本老爷是想在什刹海边上给你置一座小宅子,好方便你日后夏日消闲与回娘家的,平日里住着也有好景致。既然你更喜欢这一片的热闹便利,便依了你。不过这附近的人家愿意卖宅子的不多,还得再让人去打听打听,总要挑一处好的。”

谢映慧心下松了口气,忙笑着问“这一片的宅子要多少钱一座呢?贵不贵?”

“不过就是千儿八百的事儿,对咱们家也算不得什么。”文氏慈爱地替她理了理鬓发,“安心吧,咱们家还不至于买不起一座三进的小宅。”

千儿八百果然不贵。谢映慧更安心了,再次跟文氏、谢慕林有说有笑地聊起了家常。

只不过这家常没聊上两句,燕王府就到了。

燕王府就在紫禁城西面,本就离官邸集中的地段很近,坐马车也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不过燕王府到底不是一般的贵人府第,因此马车到了府前,要走侧门甬道直入后花园,期间要过几道关卡,又费了不少的时间。

大约是因为今日来参加茶会的都是高官家眷的关系,安保检查并不算严格,守门的卫兵也没叫人掀起车帘验看各家马车里都有些什么人,只是查了各家的号牌,盯着马车夫的次数多一些罢了。各家女眷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就这么平平顺顺地坐着马车来到王府后花园大门前,方才停了车,准备下车入园了。

谢慕林坐在最靠近车门的地方,先下了车,回身扶了自家大姐下来,姐妹俩再合力扶文氏落地。就在这个当口,周二太太已经带着周四姑娘先一步下了自家马车,款款向她们走来,却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昂着下巴微笑看着文氏母女三人,沉默不语。

文氏本来并没有留意到她们,下车后还叮嘱了两个女儿几句礼仪方面的话,抬头瞧见有人站在不远处,顿时面色一肃,小声道“随我去拜见周二太太。”便当先一步走在前头,笑着朝周家母女走去,“周二太太,许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老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她并没有屈膝行礼,周二太太挑着眉,本来还要挑剔两句,忽然听到文氏问起公公,顿时蔫了三分“我们老太爷的病情还好,太医说已经稳下来了呢。”然后迅速将视线投向文氏身后,“这就是府上的千金了?只不知准备要定亲的……是哪一位?”

谢慕林心里不由得“呦”了一声。

这难不成是下马威?

第九百章 心思

虽然感觉到周家母女走过来,是想要对谢家母女三人来个下马威,可谢慕林理解不了对方的脑回路。

如果周家母女真的从徐夫人那里听说了萧瑞的真正身世,从而盯上了他的婚姻,因此对萧瑞新鲜出炉的未婚妻谢慕林心生嫉妒,要来搞事的话,她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做这种事呢?她们既不是萧瑞的长辈,也不是燕王府的成员,撑死了是燕王一家的亲戚,还是远房的那种——谢慕林记得周布政使大人似乎是前两年刚刚故去的燕王太妃的娘家外甥,这种关系在萧瑞的婚事上,能有多少话语权?

就算周家早就打着把周四姑娘许配给燕王嗣子为正妃或侧妃的想法,这种事也从来都不曾摆到台面上。如今萧瑞亲事都定了,她们跑出来找什么存在感呢?明明知道周布政使已经快不行了,一旦他故去,整个周家都没了顶梁柱,再把亲戚燕王府给得罪狠了,顺便把北平本地的官员再得罪一波,是真觉得自家往后的日子会很好过?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家母女开始她们的表演。

对于周家母女的问题,文氏很平静地回答:“两个孩子都是刚到北平不久,亲事才议定呢。知道府上不得空闲,也不敢打扰,否则我们老爷早就要在家里宴请众位上司与同僚了。”

周二太太假笑了一声:“议定了?我怎么听说……正在议呢?”边说边打量着谢映慧与谢慕林两个。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穿戴打扮虽然不同,却都差不多风格,也没谁的衣裳料子或是头面首饰比另一个更贵重华丽些,因此她有些拿不准,到底哪一个才是文氏亲生的闺女,即将要与燕王的独子定下婚盟。

周二太太听说燕王从京城回来,没有带回皇家的嗣子,也没提皇帝对燕王府的嗣子有什么章程,便知道自家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等到公公周老布政使去世,周家进入守孝期,燕王府的嗣子无论花落谁家,都跟周家没关系了。就算三年孝满后,自家女儿还能再去讨一讨那位嗣子的欢心,若是运气好,过继来的是四皇子,说不定到时候还未定下正妃人选——可是自家女儿没有了时任布政使嫡孙女的身份,很难说还能不能争得到正妃候选的资格。

周二太太死心之后,本来一直专心于处理家中产业,为公公去世后周家的生活做准备,却于昨日忽然收到了徐夫人的急信,得知燕王一向欣赏的小武官萧瑞,竟然是他年轻时在外头留下的血脉,如今认祖归宗了!徐夫人打听得这个孩子眼下正在议亲,还未正式定下,似乎还有联姻的希望。周二太太立刻不顾家人反对,带着女儿正妆赴会,务必要拦下燕王妃,不让她给萧瑞正式定下谢家女为妻。

周老夫人与周家长房都觉得,这个燕王的私生子充其量也就是被封个郡王爵位,手里握点不大不小的兵权罢了,不可能成为王府世子的。与其将精心培养的周四姑娘浪费在他身上,还不如等朝廷正式下旨,定下燕王府嗣子人选再说。就算周四姑娘只能做个侧室,燕王世子手中能掌握的权柄,也不是一个寻常郡王能比的,还得放眼看将来才行。

可周二太太却等不得了,她的女儿已经十五岁了,错过了这个萧瑞,天知道还能不能嫁给身份更尊贵的人?!周家不是没有别的女儿,她们年纪更小,未来未必不会比她的女儿更出色。万一几年后女儿被放弃了,周家送了其他的人选到燕王嗣子身边,她的女儿又要怎么办?就算是小小的郡王,也比一般的官宦子弟强吧?!

周二太太对这门婚事志在必得,匆匆拉了女儿前来参加燕王府的茶会,碰见谢家母女,自然要想办法打击一番女儿的拦路石,叫她自惭形秽才好。

周四姑娘今日打扮得十分庄重华丽,宝蓝锦袄,大红绣花罗裙,赤金的头面,再加上人本身就生得美貌,面如满月,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都透着不凡的气度,别说是嫁给一个宗室子弟做正妻了,只怕做亲王妃都是配得上的。她往燕王府后花园大门前一站,其余前来参加茶会的太太小姐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心中生出自愧不如的感觉。她自己被人盯着看,却一直十分镇定,面带微笑地看着谢家姐妹们,俨然是位端庄雍容的大家闺秀。

周二太太对自己的女儿非常有信心,周四姑娘对自己同样有信心。

然而她们遇上的却是谢家姐妹俩。

谢慕林从现代而来,见惯各色美人,还见过各国王后、王妃、第一夫人等的照片与视频资料,可以说是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是大家气度,尊贵风范,并没有觉得周四姑娘出色到哪里去了,心里还有空吐嘈:这姑娘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生的年纪,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华丽去人家家里喝茶赏花?就不怕抢了主人家燕王妃与燕王郡主的风头,被diss吗?

谢映慧从小出入宫闱与本朝最显贵的王公府第,见惯皇后、皇妃与王妃、国公夫人们,同样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是雍容气度、大家风范,还非常熟悉差一点就做了太子妃的赵滢与已经做了太子妃的薛大姑娘,又与永宁长公主之女马玉蓉是手帕至交,并不觉得周四姑娘有多么耀眼,心里还忍不住皱了眉头:这姑娘不过与她们姐妹一般年纪,为何要极力表现得只有她才配做贵人正妻一般?这是在瞧不起她们姐妹只许配给了寻常官宦子弟,还是周家忧心周老大人去世之后他们失了靠山,便把年纪还小的女儿华丽大妆后送到燕王府来,想试着争一争燕王侧妃的位置?

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俩,这时候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居然在燕王妃开的茶会上这么干?!

第九百零一章 冷遇

来人是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贵妇人,穿戴颇为素净,浅灰蓝色镶毛的褙子,淡青莲色的马面裙,头上戴的是白玉首饰,面上看起来脂粉不施,但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五官素淡,哪怕脸上有着明显的时光痕迹,也依旧是位美妇人。

她扶着侍女的手,款款向众人走来,步伐不紧不慢,倒是很有气质。只是她面上的浅浅笑容,总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与其说她是在微笑,倒不如说,那只是一个面具罢了。

谢慕林心中猜度着这位美妇的身份,暗道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徐夫人?

等美妇走得离她们近了,文氏、周二太太、周四姑娘、万家母女以及其他到场的官眷们纷纷跟她行礼打招呼。果然不出谢慕林所料,这位就是徐夫人,据说跟周家母女分外亲近的那位已故前燕王世子的侧妃。

在丈夫落得那般悲惨境地,自己连带女儿丢了所有封诰、身份、爵位,只能依附已故燕王太妃过活的女人,竟然还能养出这般雍容气度,穿戴打扮样样都不比在场其他官眷们差,甚至连周四姑娘那一身华服都比不上她这一身素淡衣裙精致。看来徐夫人在燕王太妃去世后,生活水平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安享着富贵尊荣呢。燕王夫妇待她还挺客气的,只是她对燕王夫妇的态度,恐怕就不好说了。

谢慕林与长姐谢映慧一道向徐夫人见了礼。徐夫人看似雍容慈和地接受了在场各家千金的拜见,其实正眼都没瞧过她们一眼,只在看向周四姑娘的时候,目光格外不同些,不但和蔼可亲,还非常欣赏地夸了周四姑娘许多话,就差没直说周四姑娘才貌双绝,在场的其他小姑娘通通连她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了。

谢慕林自己都听得不舒服,更何况是其他人?

大姐谢映慧已经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她就算与曹家决裂,也是自从在曹家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前燕王世子这一脉对曹家而言,不过是失败者,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谢映慧连正经王府的郡主、县主们都未必会买账,该怼就怼,又怎会在徐夫人面前低下头来?如今也就是对方没有惹到她头上,因此她还能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跟人一般见识。

万家姐妹连脸都拉长了,心中腹诽了半日。她们的母亲万太太素来看不惯做妾的女人,这徐夫人架子摆得再足,在她看来也依旧是个侧室,正室都殉了夫,侧室竟然还有脸苟活,如今甚至在正经朝廷诰命面前摆贵妇架子,真是好大的脸!

万太太不爽了,便不想再忍。她转头去看按察使的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问:“巡抚夫人还没到么?好象就差他们家了吧?”

按察使夫人素来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看了她一眼,笑笑低声道:“巡抚夫人应该先到了,这会子大概在王妃那里呢。”这是巡抚夫人一向的习惯了。

这段小小的对话虽然不曾大张旗鼓,却也算是破坏了徐夫人与周家母女那边和乐融融的气氛。徐夫人面上的笑容淡了两分,抬眼望了过来。万太太不甘示弱,抬起下巴望了回去。

她正经的朝廷诰命,还怕一个没官没爵的宗室姬妾不成?!

眼看着徐夫人盯着万太太就要张口,文氏忽然喊了一声:“王妃、郡主与巡抚夫人过来了。”打断了二者之间即将开始的口角。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出现在前方路口拐弯出的燕王妃母女与巡抚夫人一行。花园门前的紧张局势立刻大改,其他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都分外热情地朝着燕王妃等人迎了上去,有说有笑地见礼问安,文氏还跟巡抚夫人开了句玩笑,小小地夸奖了一番对方身后随行的巡抚千金。燕王妃也趁机见到了谢家姐妹,尤其多看了谢慕林几眼,眉眼弯弯地笑着点了头。

徐夫人立在原地不动,并没有上前跟燕王妃见礼的意思。周家母女原本与她谈得正好,这会子也不好丢下她去拜见燕王妃,反倒有些尴尬了。

还是巡抚夫人瞧见周家母女在此,面露惊讶地问了一句:“周二太太怎会在这里?可是周老大人的身体大好了?”才算是有人跟她们搭上了话,只是这话又进一步让她们母女更尴尬了几分。周二太太只能含糊表示公公的病情稳定,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带着女儿出现在燕王府的茶会上,而不是留在家中侍疾,唯有拿别的话岔了过去。

主人客人都到齐了,大家自然不会再留在花园门前的空地上傻站着。燕王妃嗔怨着王府的男女管事们没有招待好客人,便引着众人走进园门,前往今日茶会的会场。

巡抚夫人与文氏、按察使夫人跟在燕王妃身后,回答她询问的家常话题,谢慕林姐妹俩也随行在后,作了燕王之女永平郡主朱珮的陪客,小声介绍着自家兄弟姐妹一行到北平的时间、路上坐船的感受、对北平城的观感等问题。徐夫人自负身份,却又不愿意与燕王妃靠近,只能有些憋屈地跟随在第一集团后头。周二太太倒是觉得自己是布政使家的女眷,有资格凑到前头去,却又不能丢下徐夫人,唯有继续陪在她身边,却示意女儿周四姑娘上前跟永平郡主搭话。

至于万太太母女与其他的官眷们,就只能作为第三集团落在最后了。万太太念着自家是侯门府第,心里不爽,倒也不会埋怨文氏等人,只是暗恨徐夫人与周家母女挡了前路,害得她们母女没法追上去跟燕王妃一行凑近乎罢了。

谢慕林姐妹与永平郡主聊天倒是聊得挺好的。郡主看起来是个骄傲、俏丽的小姑娘,不怎么爱笑,板起脸来颇有些冷若冰霜的意味。可若是心中没多少畏惧,只用平淡的态度回答对方的询问,聊起家常,便会发现她的态度并不傲慢,只怕比万家姐妹与周家姐妹都要和气许多。

她问什么,谢慕林基本都照实回答了,时不时地还拉上自家大姐谢映慧一块儿参与谈话。谢映慧也是见惯郡主、县主的人,试探过后,发觉永平郡主还记得小时候见过自己,也没因为她的生母是声名不佳的曹淑卿而有什么偏见,说话的语气也和缓下来。三个小姑娘有说有笑的,等众人抵达茶会会场所在的梅花林时,她们已经是关系熟稔的好朋友了。

永平郡主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热情地邀请谢家姐妹陪自己坐在一处。至于那位几次凑上来想要搭话的周四姑娘,她却颇为冷淡,压根儿就不爱搭理。周四姑娘尽管是位气质雍容端庄的大家闺秀,在这样的冷遇下,神态也雍容不起来了,只能尴尴尬尬地站在席间,不知自己该坐到什么地方去。

第九百零二章 口角

徐夫人自然不会看着周四姑娘落入尴尬境地,很快就把她召到了自己身边,与周二太太一同,陪自己同坐一席。

燕王妃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正席上的,永平郡主则坐在她左手下方头一席,这会儿又拉了两个谢姑娘同坐,倒显得郡主那一席热热闹闹的。徐夫人的座席又要再往下排,已经是第三了,放眼望向对面,居然与按察使夫人的座席齐平。按察使夫人上方是巡抚夫人母女,下手是谢参政太太文氏,再往下才是万家母女以及其他几位官眷。另外还有几位官眷,其丈夫官职虽然不高,却都是燕王府先代某位王爷的旁支血脉后代,所以可以算进燕王府一脉中,排在徐夫人下手的座席中。

看起来就象是徐夫人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似的。

徐夫人的面色冷了一冷,看向燕王妃时,连虚假的微笑面具都戴得很勉强了。

众人到齐,燕王妃的茶会便正式开始了。

这其实只能算是一次非正式的小聚会,参与的人也不多,基本都是比较熟悉、来往也多的官眷。其中谢家的两个女儿才到北平不到一个月,也是众人关心、好奇的对象。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俩又把路上的见闻与到北平城后的观感给所有人简单介绍了几句,再有文氏帮着解说,才算是把这新人寒暄的一关给过了。

徐夫人与周家母女今日都是抱着某种目的前来的,虽然心里并不把谢家女儿放在眼里,可若是有机会,也不会放弃踩人。所以谢慕林这边才暗暗松了口气,周二太太就立刻开了口“听说两位谢姑娘才到北平,谢大人与谢太太就替她们定下了婚事?怎的这样急?这婚姻大事,可得好好考虑清楚才好,仓促定下,不定会出什么差错呢!”

众人都不由得侧目。虽说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谁家的儿女要定婚,做父母的肯定都要考虑再三,可人家都定了亲事,没头没尾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做什么?难道人家还能把定好的婚约退了不成?

文氏倒是好脾气,只淡淡笑道“虽然是新近定下的婚事,但老爷与我都已经观察过女婿许久,才做下了决定,倒也不算仓促。”

周二太太干笑了两声“是么?我听了些传闻,还以为……啊,这些话我原不该说的,只是儿女的婚姻大事,关系重大,总要双方匹配才好。倘若是家世、才貌、性情、学问……但凡有一点儿合不来,将来夫妻之间都难免会生出嫌隙。这成了婚的男女又不好动不动就闹和离,一辈子的事,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文氏有些拿不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微笑着点头。

徐夫人接过了话头“比如我们王府这样的人家,给儿女选择婚配,就不能太过粗心大意。”她举了些宗室中的负面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说的都是近百年里宗室中出了名的怨侣,里头倒有多一半是因为女家出身寒门或将门或暴发户而导致的,以此得出结论王府子弟还是挑选世代官宦人家中教养出色的淑女为妻,最为妥当。因为名门淑女教养佳,知道在王府该守什么样的礼节、规矩,不会闹笑话,也不会做出不合身份的事。

文氏依旧是一头雾水,其他在座的人里,也起码有多一半面露茫然地看着她。虽然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在这里提这种话做什么?燕王夫妇又没有儿子,就算想要证明她所盛赞的周四姑娘很适合嫁给王府子弟,这里也没有她可做媒的对象呀?

难不成是想借燕王妃之力,把周四姑娘说给哪个宗室子弟?然而周家从前就曾经坚决拒绝过一位先代燕王庶子的后嗣,嘲讽人家“妄想吃天鹅肉”,闹得很不愉快,如今肯定不是想打燕王府旁支子弟的主意。但若是想把女儿嫁给京城那边的宗室,这时间也太紧了些,周布政使的身体能撑到孙女儿出嫁么?

万太太立刻就忍不住问周二太太“周老大人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可大好了么?太医是怎么说的?前儿我怎么听说,他老人家连药都吃不进去了呢?”

周二太太刚刚才为徐夫人夸奖自己女儿的话而高兴,就兜头被万太太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冒出了黑气,拉长了脸道“让万太太担心了,我们老太爷好着呢!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天气又寒冷,才犯了老病,养养就好了。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在乱嚼舌头罢了,也不怕胡言乱语的,会犯了口舌,将来死后下拔舌地狱去!”

万太太的脸也拉得老长,冷笑了一声“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府上一直不许人去探望老大人,我们老爷不知道老上司的病情如何,成天在家里担心呢!如今从周二太太这里得了准信,我们老爷也就放心了,赶明儿定要叫齐衙门里的同僚们,到府上给老大人道喜。老大人老当益壮,还能长寿百岁呢!”

“你!”周二太太气恼地瞪着万太太,两人差点儿没当场掐起来。

周四姑娘轻轻拉扯着母亲的袖子,示意她千万别在这时候与人口角。她们母女今日的来意还未达成,怎能在这时候闹出风波,惹燕王妃不快?更何况,万太太的话没有半点问题,只不过是她们母女心虚罢了。可既然是心虚,又怎能叫外人知道?

周二太太转头看了看徐夫人,见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顿时打了个冷战,立时冷静下来了。

万太太见状又冷笑了一声,目露鄙夷之色,决定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定要顺道去布政使府上向周老夫人“道贺”一番,因为周二太太亲口说的,周老大人“好着呢”,可见病情已经大有起色!她倒想知道,周老夫人会如何整治这个在外头惹事生非的二儿媳?毕竟周家前脚才传出老爷子不大好的风声,惹得燕王多次赐医赐药,还答应了要在王府不久之后的纳新中,接收周家两个女婿入府任职。若是周老大人平安无事,他们哪里能得这些好处?!

燕王妃轻咳了两声,无论是周二太太与万太太,都平静下来,撤下面上互相敌视的表情,换上了恭谨的姿态,倾听王妃接下来的指示。

第九百零三章 好诗

燕王妃没什么特别的指示,只是让大家多多欣赏屋外盛开的腊梅花,再品尝侍女们送上来的新制腊梅茶罢了。

虽然这次赏梅茶会只是个幌子,但燕王妃岳氏的性子,就是要把一个幌子也做到最好,叫人挑不出错来。

有她这位东道主打岔,周二太太与万太太自然就吵不起来了,连带徐夫人的捧周四姑娘的计划,也只能暂时中断,大家伙儿先喝了茶、赏了花再说。

只是茶喝过,天聊过之后,徐夫人与周二太太又不甘寂寞地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了。在场的官眷里,有按察使夫人这般没兴趣卷入他人口角暗斗的官眷,便借口要去近前赏腊梅,向燕王妃告了罪,离开茶会所在的轩馆出去了。她们哪怕是要吹寒风,也不想再尴尴尬尬地坐在那里看一帮子女人斗法。

万太太当然是不会逃避的,她从来都是位女斗士,压根儿就没怕过谁。她不但自己没走,连两个女儿都没支开,反而还凑到文氏身边聊天,只是声量压得小些,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两位万姑娘似乎知道自己母亲的打算,没有凑过去,却暗暗盯着周四姑娘,相互小声议论几声。

谢慕林与谢映慧仍旧坐在永平郡主这一席,没有参与太太们之间的眉眼官司,顶多只是时不时留意一下周四姑娘那边的动静罢了。但无论徐夫人与周二太太怎么夸奖周四姑娘,燕王妃都只是微笑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也没有夸奖几句,永平郡主则直接装作没听见似的,这个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谢慕林猜想,估计是徐夫人夹在里头,所以燕王妃与永平郡主不爱搭理周家母女,冷淡以对,却也没有阻拦她们的意思,这大约是……由得她们去?

燕王妃与永平郡主都是知道萧瑞身世的,既然她们是这样的态度,谢慕林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淡定了不少,与永平郡主说话时,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可徐夫人与周二太太又怎会甘心接受燕王妃这样的冷淡态度?来之前徐夫人打听到的消息说,萧瑞与谢家二姑娘的亲事还未议定,只是正在进行中,因此她告诉周家母女,她们还有插足其中的机会。可如今到了茶会上,探过文氏的口风,似乎这桩婚事已经定下了,她们得的消息滞后不少,事情就麻烦了许多!

若没有足够的理由,燕王夫妇又怎会在庶子的婚事上变卦?谢璞也不是什么随意打发的阿猫阿狗,周家更不见得比谢璞更得燕王信重。真要坏掉燕王之子已成了定局的婚事,周家是要冒大风险的,周四姑娘更会面临名声败坏的未来,那就连一点儿退路都没有了!

周四姑娘已经有些犹豫了。她受家族精心培养,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乖乖听从父母长辈的指令行事,但并非真的是个傀儡,自己也是有点想法的。她甚至没见过那位燕王独子,不知道对方相貌性情,没有为了他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勇气和动力。更何况,她从小听着家里人的吹捧长大,深知自己将来是要嫁给贵人,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当然不乐意为了一桩没影子的婚事,就彻底断送自己的未来。

她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暗示母亲不要再继续了。如今在燕王妃面前说了她这许多好话,已经足够,若是透露出她们的真实用意,在燕王妃心里便成了不知廉耻攀附权贵的贱人,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好就收吧!没瞧见燕王妃压根儿就没有对她们示好的意思么?

周二太太虽然不甘心,但她是疼女儿的人,也有些犹豫了。

可徐夫人却没那么轻易放弃。她虽然自负身份,却也知道自个儿没多少倚仗了。燕王太妃去世两年,周布政使也即将归西,徐家早已式微,女儿因为肚皮不大争气,女婿丢官之后,夫妻关系就大不如前,连带亲家也对她态度冷淡不少。燕王府其他支脉的人,在如今这位燕王的安排下,有本事的都各得了官职,没本事的也不愁生计,渐渐地不象从前那般,愿意围在她身边,听从她的号令,去跟燕王夫妇争权夺利,就连曾经无比支持她的军中将领,也是疏远的疏远,因罪革职的因罪革职,少数几个还愿意支持她的,都劝她行事更谨慎些,别败坏了亡夫曾经的好名声——简直是狗屁!

燕王没有赶在周布政使去世之前带回皇家过继来的嗣子,以致周家安排好的世子妃或世子侧妃人选未能定下名分,若再不能把自己人安插到那燕王独子的身边,徐夫人将来就真真只能看燕王妃的脸色过活了!她怎会甘心?!

就算今日未能将周雅清与萧瑞的婚事定下,又如何?徐夫人就不能让燕王妃顺心如意了!既然燕王妃不肯接她的话头,承认周雅清才是更适合燕王独子的正妻人选,那她就把燕王妃看中的人选踩到泥地里去!

抱着这样的念头,徐夫人忽然叫住了周四姑娘,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雅清,你素来诗才出众,今日看着这样的美景,这样的好梅花,难道就没有好诗词,让我与王妃、郡主好生品鉴品鉴么?”

周四姑娘自然是有好诗的,这个她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参加茶会的决定十分仓促,但她还是准备了一首很好的诗,只是原本已经放弃了计划,才不想拿出来罢了。留着这首诗,她将来有的是机会可以在其他宴席花会上露脸的。

可既然徐夫人都开了口,她也只能应了:“是,表姑母有吩咐,雅清就献丑了。”她把自己准备好的那首诗念了出来。

诗是咏腊梅的,十分应景。燕王妃要开的是赏梅的茶会,而燕王府的腊梅花颇有名声,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场宴席,是以这片腊梅林为主题的。周四姑娘从前是燕王府常客,当然对这里很熟悉,所以念出来的这首七言律诗,既贴切又对仗工整,用典完全没有问题,后四句还直接拔高了主题,更显得这首诗不是一般闺阁中人能有的手笔。

不但熟读诗书的燕王妃用惊讶而欣赏的目光看向周四姑娘,就连谢家姐妹、万家姐妹以及闻诗赶回来的按察使刘家千金,都忍不住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徐夫人满意地看了周四姑娘一眼,转头看向谢慕林:“谢二姑娘,你觉得我们雅清这首诗作得如何?你也是官宦人家之女,必是自幼熟读诗书的,不如也来作一首,与我们雅清比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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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章 赏诗

关我什么事?!

谢慕林万万没想到,欣赏人家姑娘作首诗,既然还能引火烧身。这徐夫人想干什么?就算挤兑她诗才不如周四姑娘出众,那又能证明什么呢?为了萧瑞这门亲事吗?笑话!萧瑞是宗室,是武将,从来就不以诗才闻名,难道他娶个老婆,还得要求是什么女诗人?!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上首永平郡主抢先说话了:“小伯娘,你又来了!每次北平城里来了什么外地的闺秀,你就总要人家跟周雅清比一比。我知道周雅清是你远房表外甥女,与你十分亲近,极得你的宠爱,但你也用不着为了替她扬名,就把别家的闺秀全都拉出来给她做踏脚石吧?今儿你还是头一回见谢二姑娘呢,也不知道人家是否擅长作诗,就自说自话地逼人家跟周雅清比较,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这话说得挺直白的。但永平郡主是燕王嫡女,她有这个资格与底气。徐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但除了板着脸说一句:“郡主胡说什么呢?我哪里是这么想的?”也没别的法子。

她虽自认是个长辈,可永平郡主还有父母在,她没办法越过燕王与燕王妃去处罚郡主什么。至于责骂的话……这种事她从前也没少干,对永平郡主毫无半点影响,除了亲近她的人,一般的人家连嚼舌头的事都很少做。毕竟别人也不是傻子,凭什么为了她去得罪燕王的掌上明珠呢?兴许北平城里会有关于郡主脾气不好、行事霸道的谣言流传,可这种谣言又能伤着郡主什么?郡主这样的身份,还怕会没有好儿郎求娶不成?就算消息传到京城去,太后、皇帝与宗室也不会为了徐夫人而责备永平郡主呀!

因此徐夫人只能憋闷地向燕王妃抗议:“弟妹很该好生管教郡主了。宗室贵女,怎能连礼仪都不顾,在人前对长辈出言不逊?!”

燕王妃仍旧是那副慈和温柔微笑的表情:“小嫂子误会了,永平并没有向长辈出言不逊,她就是看着小嫂子独宠周四姑娘一个,有些吃醋了,所以向小嫂子你撒个娇罢了。”

徐夫人很想吐。这种“撒娇”她还真是受不起。

这时,一位眉清目秀、穿戴素雅的中年妇人轻轻走到了燕王妃身边,手里拿着一叠花笺,低声向燕王妃说了些什么。燕王妃接过她手中花笺看了几眼,微笑着抬头看向周四姑娘:“琼叶把周四姑娘方才作的诗眷写出来了,周四姑娘过过目,看她们是否抄错了?这样的好诗,很该叫人刻出来,传到外头去叫人看看才是。我们北平出了这样一位才女,怎能不好生显摆显摆?”

这是要替周四姑娘扬名了?

周二太太脸上立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倘若女儿的才女之名能传扬出去,即使错过了萧瑞这桩婚事,将来也未必许配不了贵人……

徐夫人则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周雅清有了才名也无妨,才名出众,她才更好将萧瑞眼下定的这门婚事踩下去,另换新人……

周四姑娘迅速看了花笺,矜持地微笑着点头:“一个字都没错。早听闻王妃身边的吴姑姑才识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小小地奉承了燕王妃的心腹一句,吴琼叶却只是淡淡笑着,半点不曾动容,便又回到了燕王妃身边。

燕王妃示意侍女将那叠花笺分发给在座众人,让众人都能好好再欣赏一下周四姑娘作的好诗。

谢慕林姐妹俩坐在永平郡主身边,自然是很快就把诗拿到手了,仔细读了一遍,发现跟自己听到的版本没什么差别,就是其中有几处字眼更直观明白了些。那都是这首七言律诗前半厥里用辞比较华丽、对仗略显过于规整的部分,而且有比较浓厚的脂粉气,跟后面半厥相比,要差上那么两档,但总的来说,还是写得挺好的。

谢慕林没少看谢梅珺闲暇时作的诗,感觉水平跟周四姑娘的前半首诗也差不多,连用典的习惯都有些相似。不过谢梅珺在湖阴县名声不算特别响亮,宋氏还常常批评她的诗词过于“雕凿”。周四姑娘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在北平城里应该算是比较好的了吧?但若说才冠北平闺秀圈,又好象……有点夸张了。

谢慕林看过宋氏的诗,觉得宋氏的文风更清新自然。出自北平的宋家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可见家教水平。周四姑娘若不是有个当布政使的祖父,只怕也未必有底气去宣扬自己是北平第一才女。

谢慕林正这么想着,便听得永平郡主在一旁小声嘀咕:“真是周雅清写的么?我怎么觉得这口吻象是周雅正的语气?”

谢慕林不由得怔了一怔,立刻想起周雅正是谁——那位传闻中周布政使家唯一考上了举人功名的孙子,乃是周家在周布政使死后能东山再起的指望。这位据说与大姐夫黄岩是北平城里齐名的才子,而且黄岩就是因为结识了他,才得以攀上周家,成为周布政使的幕僚的。

若说这诗其实是周雅正作的,又或者是他替姐妹周雅清改过的,那这诗后半厥里由腊梅清高联想到君子品德,然后进一步联想到世上的君子与小人之争,再忧国忧民的思路,就可以理解了。这是典型的读书人作诗习惯了。谢慕林从小学、中学、大学一路上语文课,没少读各种诗词赏析,做阅读理解题,这会子还能立刻根据周四姑娘拿出来的这首诗,分析上几百上千字呢!因此,她立刻就推断出,这首诗并非全是周四姑娘亲笔的可能性极高!因为这前四句与后四句,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啊!

谢慕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近年也得嗣祖母宋氏开小灶,对古典文学的鉴赏能力早就大大提高了,虽然自认为只是打油诗的水平,可她不会作,却会赏析呀!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周雅清,顿时就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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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捧杀

谢慕林怒极反笑。

她待人客气,结果别人还蹬鼻子上脸了?!这徐夫人以为自己是谁?!

谢慕林放下了花笺,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还有别家姑娘与周四姑娘在争哪位贵胄才俊么?我竟没听到半点风声!是谁家的才俊这般有福气,又是谁家的姑娘这般硬气?”

徐夫人噎了一下。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不约而同地白了一张脸。

这种问题要如何回答?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承认周四姑娘正在说亲,以她这样的才貌家世,却还争不过哪位“庸脂俗粉”么?有些事众人心里明白就行了,却是不好说出来的。一说出来,倒显得徐夫人与周二姑娘如此盛赞的周四姑娘,与那位“庸脂俗粉”平起平坐,甚至还不如人家了。

徐夫人本以为谢慕林会疑惑自己这么说的用意,又或是自惭形秽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缩起脖子认输,没想到她会装起傻子来!就算是傻子,也没有人会这么直白地问这种事的吧?!未出阁的女孩子,直接问起别家姑娘说亲的事,她怎么好意思?!

周二太太拼命给徐夫人使眼色,求她把这话岔过去。她们母女确实是带着某个目的前来参加茶会的,也对谢慕林没安什么好心。可眼下看着事情已经不能成了,就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混过去,再谋其他好亲事,而不是在燕王妃面前暴露出周家想要破坏萧瑞婚约的打算。这会直接影响燕王妃对周四姑娘品行的看法,是损人不利己,不能做的!徐夫人只是想利用周四姑娘的亲事,为自己重谋权势,可周二太太却是一位母亲,她还要为女儿的名声着想!

徐夫人自然能明白周二太太的用意,可她得意了这么多年,又自负身份不凡,在燕王妃与永平郡主面前受气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布政参政之女,都能给她添堵了,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

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瞪向谢慕林:“谢二姑娘,你母亲没教导你,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么?!”

文氏转头望了过来。

“我说错什么了吗?”谢慕林一脸的纯洁无辜,“我见夫人为周四姑娘的际遇生气,一时好奇罢了,也想知道为什么还有人会看不上周四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呢?”她扬了扬手中的花笺,“瞧瞧周四姑娘的这首新诗,写得多好呀!这样的才情,丝毫不输给北平城里享负盛名的才子们,叫人忍不住替周四姑娘叫屈呀!”

她还转头看向周四姑娘,继续一脸的无辜,“周四姑娘别难过,那个贵胄才俊也不知道是谁,但他没看上你,是他没有眼光,才娶不到你这样的才女做妻子。不过他既然没有眼光,婚事不成倒也不是坏事。凭他身份再尊贵,才情再出众,不能欣赏周四姑娘的优点,那也没有意义。我相信将来定会有眼光更出众的贵人能匹配周四姑娘的。周四姑娘这般美貌、雍容、多才多艺,俨然天上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若不是这世上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又如何能配得上你呢?!”

周四姑娘被谢慕林夸得有些懵。她本来不是抱着善意而来,还打算要抢走谢二姑娘定好的未婚夫婿,同行的长辈还十分露骨地贬低对方,结果对方不但不怨恨,反而还把她夸到了天上?!这谢二姑娘……莫不是个傻子?燕王妃为何会看中这样的女孩儿?难不成是图对方够傻,日后好随婆婆摆布?!

周四姑娘瞬间想到了某种阴谋论。

周二太太也跟女儿产生了同样的想法,看向文氏的目光更添了几分轻视与同情:看吧,把亲生闺女丢在乡下老家,而不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就只能养出个傻子来了。昔日婆婆竟然还夸奖过文氏贤惠,却不想想,这贤惠是牺牲了儿女才得来的,有什么好处?!

只有徐夫人的脸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冷冷地瞪着谢慕林,仿佛她方才说的话不是在夸奖自己的表外甥女。

坐在上座的燕王妃依旧只是微笑不语,但与谢慕林同坐的永平郡主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合掌道:“正是这话。我每赏听闻周雅清在这北平城内外是首屈一指的闺秀,谁家女儿都无法与她相比,便忍不住觉得她的名声已经大到北平城都装不下了,很快往外头宣扬宣扬去。北平城里能有几个贵胄才俊呀?能拿得出手的,都已经被周家婉拒过了,要找更好的,肯定要往京城里找呀!京城里若要说是世上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还有谁比得上皇家呢?只不知周二太太看中了谁做女婿?是我那位至高无上的皇伯父,还是未来的储君呢?”

这回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总算回过神来了,脸色瞬间刷白,看向谢慕林的眼神里都带着惊恐。

谢慕林微笑着回视,仍旧是那一脸天真和善的模样。

谢映慧在旁也笑了笑:“我对宫里的事儿,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说实话,东宫如今以王氏专宠,连太子妃都要靠边站了,周四姑娘去了,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何苦浪费了这大好的才情?倒是我那位姨父,身边正缺年轻美貌、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呢,想必会喜欢周四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虽说辈份有些不对,但反正这亲戚关系早就疏远得很了,也不必太过讲究。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也只管放心,如今京里的局势……我那位姨妈多半是没有闲心去理会这种事的,绝不会为难周四姑娘什么。倘若周四姑娘乐意,我也可以替你给姨妈写封荐美信呀?”

这话里的恶意就已经明明白白摆上桌面了。周二太太的脸色苍白到几乎要晕过去,周四姑娘倒是还撑得住,却已经忍不住眼泪汪汪地用哀求的表情看向徐夫人了。她自然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得徐夫人开口,她是摆脱不了这个大坑的!

徐夫人的表情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让人看不出她此刻有什么想法。

永平郡主竟然还想火上浇油,笑意盈盈地对燕王妃说:“母妃,这种事何必劳驾谢大姑娘?咱们王府出面为皇伯父献美,岂不是更好?说不定皇伯父还能赏我们些好东西呢!”

燕王妃看了看周家母女的表情,暗叹一声,嗔了女儿一记:“少说两句吧。打趣打趣就算了,难道你还真想让你父王给皇上献美不成?那要叫人如何看你父王?”

永平郡主撇撇嘴,笑着不再坚持,倒是看谢家姐妹的目光更加亲切了。

徐夫人这时忽然开了口:“王妃这又是何必呢?你分明知道我想说什么。雅清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配不上王爷的儿子了?难道还非得要商户出身的暴发户才配得上?!”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这句话吸引了过去。

王爷的儿子?这是什么意思?王爷什么时候有过儿子?!

第九百零六章 相怼

燕王妃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深深地看向徐夫人:“小嫂子,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徐夫人似乎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了,“别拿谎话糊弄人了!萧瑞难道不是王爷的子嗣?!他进燕王府都快一个月了,就算王妃一个字不提,也不可能堵上所有人的嘴,令王府上下不敢泄露一丝机密的!王爷既然决定了要接回这个孩子,自然是打算让他认祖归宗的,否则直接叫他继续待在萧家,给别人做儿子,再有王爷庇护,还怕那孩子会没有高官厚禄可享么?只要有王爷关照,他在边疆立上些许功劳,要谋个马上封侯,也不是妄想,到时候自有一番荣华富贵,还不用叫人家拿他的出身嚼舌头呢!

“可王爷还是把人接了回来,连他的生母也一并接回来了,可见还是指望他能继承王府的。就算皇帝不乐意叫他做燕王世子,至少也会给他个郡王的册封,让王爷不至于断了香火。这样一个孩子,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他的婚事,难道王妃不该上心么?!若他能受封为世子,他的妻子便是燕王世子妃,将来的燕王正妃!岂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能担得起的?!王妃就算对那孩子的身世有所嫉恨,也不该无视大局,胡乱替他定了婚配吧?!谢家不过是暴发户,祖辈还是商人呢,这等人家的女儿,如何能承担得起燕王世子妃的大任?!”

徐夫人毫不客气地公开了萧瑞的身世,哪怕没有明着说出萧瑞的名字,也让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最后她还直接剑指谢家与谢慕林,已经是当面打谢家脸的意思了。恐怕是因为今日计划不顺,眼看着图谋落空,她就存心不想让人高兴了。

谢慕林沉着脸看向徐夫人,意外于徐夫人真的能干出公布萧瑞身份这种事。

这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萧瑞的名字已经被记入了宗室玉牒,公布身世是早晚的事,现在不说,只是因为皇帝有令在先罢了。在燕王府看来,萧瑞身世迟些再公布,可以避开许多麻烦,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在萧瑞本人与谢慕林看来,推迟公布身世,也可以令两人的婚事少些阻碍。谢慕林更觉得迟些再去涉入燕王府内部那复杂的人际关系,能生活得更轻松。可各方面都有推迟公布的理由,提前揭破这个秘密,又能给徐夫人带来什么好处?她不是想把周四姑娘塞给萧瑞吗?为此还头一次见面就不停地踩谢慕林这个萧瑞未婚妻。秘密公布了,她也不可能会愿望得偿呀!

谢慕林只是有些心烦地听着周围慢慢聚集过来的人群小声议论着,抿唇看向母亲文氏与大姐谢映慧,有些担心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文氏与谢映慧都目瞪口呆。文氏独坐一席也就罢了,谢映慧就坐在谢慕林边上,回过神后立刻看向永平郡主,见永平郡主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露出反驳的意思,似乎徐夫人的说法并非胡言。她忍不住又调头看向二妹谢慕林。

谢慕林冲她苦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谢映慧压低声音问:“不会吧?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谢慕林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她:“咱们回家再说。”

谢映慧于是就不再问了,只目光不善地盯着徐夫人,恨不得诅咒这个给妹妹没脸的毒妇!

徐夫人还在继续对燕王妃叫嚣:“王妃为什么不说话?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也许不乐意叫外人知道燕王有后了,这儿子却不是你生的,可萧瑞要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你这会子要是否认了,将来王爷宣布私生子的存在时,岂不是打了你的脸?就算王爷一向敬重王妃,也不可能在事关子嗣的大事上,由得王妃任性吧?!”

“你有完没完?!”永平郡主听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替母亲出头,“小伯娘,我称你一句小伯娘,你就以为自己真是我伯娘了么?!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母妃?!我母妃又几时说过不乐意接受哥哥了?!哥哥回家之后,生活上诸事皆是母妃亲手料理,母子情份深着呢!你就别想要故意挑拨离间了!我母妃替哥哥定下谢二姑娘为妻,自然是有道理的。谢大人是正经科举出身,朝廷高官,家教严谨,谢二姑娘也是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这门婚事哪里不好了?!我哥哥高兴得很,才懒得什么别的阿猫阿狗呢!”

徐夫人也不甘示弱地斥责回来:“郡主自小任性惯了,目无尊长,无视礼仪,我这个长辈早已见惯,想要管教也越不过你父母去,自然拿你没法子。可你若要说谢二姑娘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可堪匹配燕王独子,那我就不服气了!北平城中的闺秀,若论知书达礼、才貌双全,谁能比得过雅清?!连她都不曾被王妃看在眼里,又凭什么说,王妃为王爷的私生子定下谢家这门婚事,是真的没有半点私心?!”

她鄙夷地瞥了谢慕林一眼:“祖父是商人就算了,谢二姑娘是嫡出庶出还说不清楚呢,她还能跟雅清相比?!”

谢慕林冲她笑了笑:“徐夫人,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正室,无论是宗族、礼法,还是朝廷法规,这点都是毫无疑问的。你怎会这么说呢?”

徐夫人冷笑了一下:“若你母亲是原配正室,那曹家的曹淑卿又是谁?!别拿什么平妻的话说事儿,世人皆知,当日曹淑卿尚在谢家时,你母亲不过是个二房罢了!”

谢慕林仍旧是笑笑:“夫人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母亲确实是原配正室,但大哥大姐的母亲曹夫人,也曾是我父亲的平妻。我父亲一人兼祧两房,承继两房香火,便遵照朝廷法令,迎娶了两房妻室。至于曹夫人从前待我母亲不大客气,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妯娌间相处不来罢了,难道徐夫人对自己的妯娌就非常亲热么?我也知道曹夫人出身显赫,世人难免会因此对她与我母亲的关系有所误会,可是……”

她顿了一顿:“难不成兼祧两房的人,后娶了一位出身显赫的妻子,前头的原配正室,便要沦落为二房侧室,不复原配名分了?徐夫人,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那是世人愚昧。可是夫人你……说这种话,只怕不大妥当吧?!”

徐夫人的脸色煞时变得惨白。

第九百零七章 挤兑

徐夫人的夫婿,那位先代的燕王世子,现任燕王的长兄,曾经是先帝原配正妻的嫡长子。

承德帝诸子皆死于夺嫡之争,为了承袭皇家香火,承德帝选择了同胞亲弟燕王的独子为嗣,这就是先帝天昌帝了。天昌帝任燕王世子时,本就有了妻室长子,可因为承德帝皇后的私心,在他入继皇室后,又将娘家侄女指婚给他做了太子妃,令先帝一人肩祧两房,同时承继皇家与燕王府的香火。朝廷也在之后立法,承认了肩挑婚的合法性,确保两房平妻及其子嗣的合法权益。

可失去丈夫,被丢在北平燕王府独自抚养儿子的燕王妃,以及自幼便与亲生父亲分离,与母亲、祖父母相依为命的燕王世子,又会是什么感想呢?他们明明是原配与嫡长子,却因为先帝登基后另有皇后,活得象是侧室偏房一般,甚至比一般的侧室偏房都还不如,更象是被抛弃的外室,与丈夫、父亲分隔千里,多年无缘重逢。燕王世子因为心中不甘,长大成人后才会决定进京,参与夺嫡,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储君地位,然后就被弟弟们联手致于死地了,连燕王府的爵位都没保住,更是直接断了后嗣。他的妻子殉死,他的母亲伤心绝望后撒手人寰,只留下侧室徐夫人与一个女儿,依靠燕王太妃的庇护存活至今。

可以说,这世上最不忿原配嫡妻在平妻进门后被夺取正室权柄的人,就数先燕王世子这一脉了。徐夫人依靠亡夫的影响力,至今还能在北平城里受人敬重,连燕王夫妇都不好为难她,又怎能说出违背亡夫、婆婆意愿的话呢?更不能承认自己真的认为出身更高的平妻进门后,原配正室就该自动退让为妾,那等于是公然打亡夫与去世婆婆的脸了。

谢慕林拿出文氏乃肩祧婚中原配嫡妻的身份反驳徐夫人,直接就把人的嘴给堵上了。徐夫人半句不敢反驳,一旦她再有丝毫轻视文氏礼法地位的言辞,便等于是动摇了自己在北平立足的根基。那些同情她亡夫际遇的人,都不会再支持她的。

徐夫人头一次正视了眼前自己原本没放在眼里的谢二姑娘。她本以为这只是燕王妃给萧瑞安排的平庸妻子,兴许还有几分看在谢璞的能力与对燕王的支持份上,但本人乏善可陈,无论容貌、家世、才情都样样不如周雅清。只要能让燕王妃看到周雅清的优秀,让她改变想法,踢开不够优秀的谢二姑娘,萧瑞之妻的位置就非周雅清莫属了!徐夫人一直觉得燕王妃才是自己的对手,谢二姑娘不过就是个工具,没想到今日她竟是叫个工具打了脸,自己还没法出气,真真叫人憋屈死!

仔细想想,当谢二姑娘对她笑着说自己的母亲是原配正室,问她为何会质疑自己母亲的身分时,只怕就在给她挖坑了。她竟然还傻傻地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了口,以为这嫡庶不明的出身是谢二姑娘的软肋,只要一祭出来,就能把对方打倒,万万没想到,这其实是对方对付自己的大招。

徐夫人神色苍白地坐在原位上,觉得这回自己真的没办法再支撑下去了。她得尽快离开这里,继续留下来,她只会成为燕王妃、永平郡主与那个还没进门的谢二姑娘攻击的对象!下一回,天知道她们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她?!

然而谢二姑娘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委屈“我原以为,我母亲的情况,徐夫人应该是最清楚、最了解的。就算外头的人胡说八道,徐夫人也该清楚内情真相才是。万万没想到,原来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曹夫人都没公开说过我母亲是二房妾室的话,徐夫人又怎能有这样可笑的念头呢?”

一旁曹淑卿亲生的女儿谢大姑娘,竟然还在那里附和妹妹的话“是呀,我母亲从前在谢家时,也从来没跟人说过婶娘是二房妾室,顶多只说一句二房如何。可老天在上!父亲兼祧二房与三房的香火,婶娘本就是二房的媳妇,我母亲是三房的媳妇,这本来就是事实呀,谁说二房就只有妾室这一种意思呢?也不知是谁胡乱嚼舌,还在徐夫人面前乱说一通,竟然叫徐夫人误会了。不过,徐夫人也该明白这里头的规矩才是,怎么也会误会呢?”

徐夫人听着谢家姐妹俩一唱一和地挤兑自己,简直快要吐血了。

周二太太见她面色不好,稍稍鼓起了一点勇气,想要替她解个围“徐夫人是误会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谢家……终究是根基单薄了些。两位谢姑娘的祖父乃是商人,这点不假吧?”

谢慕林转头看向她“我祖父是天昌六年的正科进士,曾入过翰林院,散馆后回乡办学,桃李天下。世人都唤他老人家一声谢翰林。周二太太说的,应该是我三叔祖父吧?”

谢二姑娘是谢家二房的女儿,她礼法上的祖父确实是谢翰林,而不是谢富商。虽然谢富商是谢大姑娘的亲祖父,谢璞谢参政的生身父亲,可礼法如此,周二太太也没法拿人家三房叔祖的身份去攻击二房的孙女。

她只得硬着头皮勉强道“我们周家……乃是世代官宦。谢家只出了两代朝廷命官,终究是根基不够深厚。”

谢映慧冷笑一声“若说只有世宦名门之女,才能与宗室联姻,那我是不服气的。太子妃娘娘乃是薛老太师之女,难道就是世代官宦之家了么?还是周二太太觉得,燕王的儿子,就合该在娶妻时比东宫太子更讲究家世出身?!只怕这话连燕王与王妃都不答应呢!既然周家如此讲究这些规矩,那怎么不直接把周四姑娘送进东宫去?!”

周二太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太子的梗这是过不去了是不是?谢大姑娘固然是曹家外孙,与太子自幼相熟,也用不着动不动就拿他出来堵人吧?!

谢慕林只微笑看向周四姑娘“我的父亲是天昌十八年的正科进士,徐夫人与周二太太认为我家世太差,不该匹配宗室。请问周四姑娘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呢?”

周四姑娘虽然还硬撑着那副雍容端庄的大家闺秀架子,这会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监生而已,还是靠着父亲的官位才勉强能入监的荫监,不曾顺利肆业,熬够年头就出来了,连官职都没授上。若是不提祖父的布政使身份,光提父亲的功名,她确实没办法跟谢二姑娘相比。

世上没有人会认为,进士之女比不上监生之女的。

可若要拿出祖父的布政使身份来逼退对方,也同样没用。因为周四姑娘清楚地知道,谢参政将会在不久之后继任北平布政使一职。布政使的孙女,又怎么好跟布政使的女儿比谁更尊贵?

周四姑娘无助地看向徐夫人。她的母亲周二太太同样无助地看向徐夫人。她们都在哀求后者。

不要再坚持下去了。

第九百零八章 撕破

徐夫人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今日的计划完全失败,再不走,难堪的只会是自己。

她惨白着脸,缓缓起身,看向燕王妃道:“我知道王妃不想看到我坐在这里,希望我早些离开,因此才会纵容小辈挤兑我,叫我难堪!我不是那起子没眼色的人。既然主人家不愿意好生待客,我这个客人也只能告辞了。只是我先前说的话,还请王妃不要无视。王爷多年来独宠王妃一人,哪怕没有子嗣,也甘之如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带回了一个私生子,但既然有子嗣,便不该继续隐瞒他的存在,很该让北平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燕王有后才是。将来无论皇帝是会答应让王爷的骨血继承燕王府,还是以王爷子嗣并非嫡出为理由,另择皇子过继,这个萧瑞,总归是王爷的儿子,理当得到他应得的尊重与荣光!”

燕王妃淡淡地道:“王爷与我本来就没打算隐瞒这件事,只是眼下还不是公布的时机。我不知道小嫂子是从哪里听说的传言,但你大概对实情有所误解。若不想再闹笑话,还是请惜字如金吧。横竖再过些时日,这些事就不会再是秘密了。”

徐夫人淡淡地说:“既然王爷王妃早有章程,便算是我多管了一回闲事吧。可我还是想说,王爷只有这一个子嗣,他的婚配,王妃还是谨慎些的好。”

谢慕林有些不耐烦地盯着徐夫人,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笑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想继续向燕王妃推销自己的表外甥女吗?

燕王妃显然也不赞同徐夫人的想法:“王爷与我都很谨慎。谢二姑娘非常合适。我们替瑞哥儿看了很久,才终于替他择字了这个未婚妻,前些日子也正式定下了。婚姻大事,非是儿戏,怎能因为小嫂子的几句话,便说改就改呢?”

原来早已定下了?

徐夫人知道自己果然是消息滞后了,倘若她早知道萧瑞的婚事早已定下,定不会选择今天这样的方式来推荐周四姑娘,而是直接想法子把谢二姑娘解决了,空出萧瑞未婚妻这个位置来,再谋后事。

只可惜,时也,命也。她走错了一步,周布政使的病情也令周四姑娘面临更艰难的境地。她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萧瑞这个机会显然已经错过了,她们必须另外想办法才行。

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后,徐夫人决定不给任何人留面子了:“王爷与王妃果然更偏爱这样狂妄无礼的性情,就如同王爷与王妃纵容郡主对长辈无礼一般。谢二姑娘牙尖嘴利,喜好搬弄唇舌,爱耍弄这些小巧伎俩,如同郡主一般爱胡闹。王妃既然溺爱郡主,就怪不得会觉得谢二姑娘合自己心意了。我只可怜了王爷唯一的子嗣,竟然只能匹配这等女子,而无法娶得贤妻!”

谢慕林翻了个白眼,也毫不客气地怼上了:“徐夫人身为王爷长兄之妾,无视王妃尊严,当着外人的面训斥郡主,又直接插手夫主侄儿的婚事,非逼着人家的父母把定下的婚约退掉,另娶你的亲戚晚辈,原来这才是守礼的做法,这才是礼仪规矩。我这个做晚辈的见不得父亲母亲无端受夫人言辞羞辱,仗理直言,便是牙尖嘴利,搬弄唇舌。夫人自个儿瞧不起自己婆婆与丈夫的身份,反过来借我母女二人之名来羞唇他们,我指出夫人的错处,就是在胡闹了。夫人只管往外头嚼舌去,这里亲眼目睹、耳闻事实真相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索性让全北平城的人都来评评理好了,到底谁才是那个牙尖嘴利、搬弄唇舌的小人!”

她还转头看向周四姑娘,道:“我也知道姑娘的难处,你只能听从长辈摆布,万万没有在自己的婚事上违逆长辈的道理。所以,哪怕你知道萧瑞与我早已定下婚约,还是要来抢夺我的夫婿。可姑娘还有生身父祖,还有长辈亲族,你何苦为了一个表姑母的利益,硬生生毁了自己的终身?!难道让人议论周家女儿要硬夺旁人夫婿,是什么好听的名声?!我知道姑娘是个知书达礼的好闺秀,若是认清是非曲直,选择去做正确的事,将来自然是个贤妻。可若姑娘只知道随波逐流,便是徐夫人赞你一百句贤良淑德、才情冠绝当世,你也掩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

周四姑娘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没法看了,很勉强才撑住了那副大家闺秀的架子,神色却已不复早前的雍容镇定。她躲在自己母亲周二太太的身后,连与谢慕林正面相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低声催促:“母亲,我们快走吧,我们快走!”

周二太太红着眼圈,拥着女儿匆匆向燕王妃的方向行了一礼,连燕王妃的允许都没顾上,便带着女儿迅速转身离去。这会子她已经顾不上徐夫人了。

徐夫人目光冰寒地目送这对不堪大用的母女离去,回头看向谢慕林时,却忽然红了眼圈,哽咽着抬袖拭泪:“你们何苦这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过就是仗着世子爷没了,太妃娘娘又去世……知道我们没有倚仗罢了!”

谢慕林冷冷地盯着她:“徐夫人,周家老大人还活着呢,周四姑娘更是父母双全,谁是孤儿寡母?虽然她不曾让你满意,你也不该这般诅咒人家的亲人才是!你也不必在这里哭天抹泪地装可怜,倘若不是你不怀好意地挑衅在先,今日在场的人,谁会与你过不去?!你自己先欺负了别人,还指望别人一声不吭,由得你欺负,却不作任何反抗么?!你那位世子爷去世二十多年了,太妃娘娘也是两年前薨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仍旧是锦衣玉食,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呢,今儿王妃作东道开茶会,你也是毫不客气地张嘴就要求人家的儿子毁婚另娶。说你是没有倚仗的可怜人,你以为谁会信呀?!”

徐夫人放下袖子,露出不见半点泪光的脸庞,冷然看向谢慕林:“谢二姑娘这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了?王妃还没说话呢,用得着你来出头么?!”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王妃是好脾气,忍让夫人多年了,早已习惯,不在乎多忍一回。可我却不是那等爱受气的性子。”

第九百零九章 败走

徐夫人狼狈地匆匆告辞而去。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从质疑谢二姑娘的出身是嫡是庶时起,才落入如今这等尴尬境地的。她从一开始产生让周四姑娘去争取萧瑞未婚妻身份的念头时起,就已经掉进坑里了。

她的婆婆与丈夫昔年被夺去夫婿、父亲,忍气吞声多年后,不甘认命,奋起反抗了一次,就摔得头破血流,把母子二人的性命都断送了。今日,徐夫人却仗着他们二人的余荫,对无辜的人做出同样的事,意图叫旁人步上自己婆婆与丈夫的后尘。这种事传扬出去了,无论是同情她、支持她的人,又或是看她不顺眼的,都会戳她脊梁骨的。他们才不会在乎她原本并不知道萧瑞婚约已定的消息,只会责备她伤害了亡者的感情,不配以他们的遗属身份号令旧部。

徐夫人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她今日为何要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茶会?!她想向燕王妃举荐周雅清,难道不能私下去说?!若她不是存着公然贬低萧瑞原本的未婚妻人选的念头,将周雅清捧起来,又怎会落得如今的田地?!

徐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暗暗不停地诅咒着谢家次女,心里地明白,今日发生的事,她绝对不能拿到外头去宣扬,好败坏谢家女的名声。因为在谢家女受人指责之前,她就要先面对那些曾经同情亡夫的宗室、文臣武将、世家大族们的责难了!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今天的事永远都是秘密。

等到徐夫人彻底消失在燕王府花园内,茶会现场的气氛又缓和下来了。众位官眷心里即使有一肚子的疑问,此时也不过是互相传递着眼色,心里猜测半天,却谁也不会跑到燕王妃面前打听消息。

反倒是燕王妃,温和微笑着请众位客人回到席间坐下,向她们解释方才发生的事:“徐夫人一时钻了牛角尖,在客人们面前失了礼数,叫大家笑话了。她原也是个可怜人,诸位就不要与她计较了吧。至于瑞哥儿那个孩子,我只能说,宗室玉牒上早就有他的名字了,太后娘娘、皇上与宗室里的长辈也都是知情的。只是皇上另有打算,命王爷暂时不要让外人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我才闭口不言罢了。徐夫人大概是想岔了,才会有了些可笑的念头。如今大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回去后,还是不要再往外传了。毕竟圣意在上,我们燕王府是不敢违背的,北平的诸位大人,只怕也是如此。”

众位官太太们干笑着向她点头,应和道:“谨遵王妃之命。”心里仍旧在不停疯逛脑补着。大家都在暗地里悄悄打量文氏与谢慕林母女二人。显然,谢家二姑娘就是燕王夫妇给自家新认回来的独子挑选的妻子了,瞧着是个温柔和顺、斯文娴雅的闺秀,没想到是这般厉害的暴脾气,竟然连徐夫人都在她面前败落下来了!燕王妃一向没少吃徐夫人的亏,从前都是着永平郡主去怼人的,如今再添一位厉害的儿媳妇,将来再对上徐夫人,定会如虎添翼吧?也许这就是燕王妃看好谢二姑娘的原因?

不过……谢大人与谢太太在答应亲事之前,到底知不知道那位萧小将军的真正身份呀……

官眷们各有心思,其中万太太还颇为懊恼。她倒没有埋怨文氏不曾告诉自己萧瑞真正身份的意思,换作是她的女儿遇上这种好亲事,她也会把秘密守得死紧,谁都不告诉的!只是……先前她在文氏面前说了不少萧瑞不配谢慕林的话,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笑话!文氏应该不会在女婿与亲家面前提起吧?回头她得去求一求这个朋友才行……

唉!开平卫大胜之后,立有军功的武将武官们在北平等了一阵子,方才上京去接受封赏的。那时候前后也有一两个月的功夫呢!倘若她早知道萧瑞是这样的身份,就想法子促成次女与对方的联姻了!错过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如今她就只能看着谢家成为燕王府的亲家,自个儿还得稍稍改变一下对文氏的态度,殷勤一点,亲近一点才行,否则如何能借得上谢家的力?

万太太犹自在那里胡思乱想着,文氏倒是没她想得那么多。她只是从女儿谢慕林那里收到了暗示,表示回家后会详细解说整件事的,因此如今还算坐得稳当。不管怎么说,女儿与萧瑞的亲事在茶会前就已经定下了,今日只是过来与燕王妃以及萧瑞的生母李姨娘见个面罢了。就算徐夫人忽然揭破了萧瑞的身份,婚约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谢家添了一位宗室女婿,也不见得是坏事。丈夫谢璞考察过萧瑞许久,确定他是个靠得住的年轻人,又有燕王做媒,才会应下婚事的。只要萧瑞的品行、性情不变,他的身份稍有变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文氏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燕王会忽然不做媒人了,改叫巡抚夫妇出面。因为他成了新郎的父亲,做了高堂,自然就不能再担任冰人之责了……

永平郡主私底下笑嘻嘻地跟谢慕林说话:“好嫂嫂,你真厉害!我往日也曾反驳过徐夫人,替母妃说话,可常常被她反咬一口。她总是有一堆歪理来教训我,好不容易有一回我占了上风,她又要扮起可怜人来,哭哭啼啼地对人说我欺负她一个寡妇。便是我占了理,旁人也都要说我不好了。哪里象是嫂嫂今天这般,不但占了理,还叫她有苦说不出来,只能狼狈败走,真真痛快!”

谢慕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跟她过不去的。她要是不辱及我的父母,不把我往死里踩,我自然不会跟个守寡的长辈过不去。可她既然公然欺负上来了,我也不能忍气吞声呀。她踩我一回,我就堵回去一次。她觉得我咄咄逼人,我还要嫌她不懂眼色,不肯见好就收呢。她不讲理,还不许我反抗吗?

“只是郡主既然说她是个惯爱装可怜搏同情的人,今日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有机会重施故伎的好。要是王妃与郡主方便的话,不妨安排人手,把今天发生过的事稍作删减,将那些不会犯忌讳的内容宣扬出去,叫世人知道真相,不会误会我们真的欺负了谁家寡妇,那就更稳妥了。”

永平郡主笑着拍掌:“这主意不错!我要亲自盯着,叫外头的人好好知道知道,徐夫人都是怎么看待先人遭遇的!”

第九百一十章 相见

此时此刻,茶会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茶水点心上了。众人听了燕王妃的话,知道暂时不可能再从她那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便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私下互相交流一番,若是有机会,最好再找谢太太文氏探探口风。谢太太素来是个和气人,想必不会太过吝啬吧?

燕王妃似乎也非常理解众人的想法,没有再把大家拘在席间,而是命人上了新鲜的梅花主题点心,再添上腊梅茶,让客人们只管尽情享用,若是想赏梅花,也只管在花园里逛去。今日王府的后花园已经清过场,没有闲杂人等,客人们爱上哪里都行。倘若有不方便待客的所在,自会有侍女劝阻的。

然后燕王妃就邀请谢太太文氏与两位谢姑娘一同随自己前去暖房赏花。谢家母女三人都非常配合地起身跟了过去,留下吴琼叶姑姑继续招呼着众位客人。

万太太暗自扼腕不已,眼巴巴地目送文氏带着两个女儿随燕王妃离开,心里考虑着是不是要借口游园,带着两个女儿偷偷跟上去,看燕王妃与文氏她们说什么。无奈燕王妃一走,巡抚夫人便迅速接过主持茶会的大任,代替燕王妃,配合吴琼叶,安抚在座众官眷。她把一众官太太们喊到跟前,再重复了一遍燕王妃的交代,叮嘱她们回家后千万不要随便泄露茶会上的消息,哪怕是要跟家里人说,也顶多跟丈夫提一声,其他人就不要多言了,免得走漏了消息。

要是到时候京城那边怪罪下来,燕王夫妇都是宗室贵胄,顶多就是挨两句斥责,他们这些受命于朝廷的命官,公然违抗圣旨,是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众位太太们都暗自警醒,连原本有心要往京中本家写信的万太太都怔了一怔,认为自己在写信前还是先问过丈夫的意思更稳妥些。当然了,大家心知肚明,真正要保守的秘密,只有燕王的独子萧瑞的身份这一条,至于席间徐夫人与周二太太、周四姑娘如何狼狈,则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大家只需要含糊带过徐夫人想要让周四姑娘争抢的婚约对象与燕王府是什么关系,其他的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大家也不是没受过徐夫人的气,好几家的闺秀都曾经被周四姑娘抢过风头,公然踩过脸,早就想要出口气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们怎能错过?!

万大姑娘在母亲耳边说了许多话,又与妹妹万四姑娘撒了一回娇,万太太的注意力立刻就从谢家母女身上转开了。她凑上了那群聚集起来窃窃私语的贵妇们,参与了关于如何在外界宣扬徐夫人与周家母女狼狈形象的讨论。

谢慕林与母亲、大姐一起,随燕王妃在王府后花园里缓缓漫步,大约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们来到了一处竹林精舍。虽然这里的竹子生得并不是很青翠精神,但布局、景致都挺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熏香味,在谢慕林的印象中,这种香味似乎是名刹大寺中常有的,便猜想这里大约是一处佛堂。

不用说,这定是萧瑞的生母李姨娘在燕王府内的暂居之所了。

燕王妃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和气地对文氏道:“把瑞哥儿养大的李姨娘,到了北平城后没两日就出家了。这原是皇上的意思,李姐姐也不打算违背。事实上,自打她的旧主萧姐姐去世,她就养成了常年茹素拜佛的习惯,虽然没有出家,也是个在家的居士了。如今终于能舍却红尘,青灯古佛,清净一生,也算是遂了她长久以来的心愿。”

文氏听着这番话,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却又犹豫着觉得现在似乎不是问的时候,便迟疑地应和着,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异色来。

燕王妃看得分明,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亲家别担心,李姐姐就在精舍里,我先领你去跟她见个面,然后再把事情详细告诉你知道。其实……并非王爷与我有意隐瞒实情,欺骗亲家,而是……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似乎打算隐瞒燕王府后继有人的消息,安抚宫中诸位皇子的心,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有一条后路,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的事……王爷与我久居北平,远离京城,对宫里的事情实在了解不多,也不清楚皇上的想法。皇上有令,我们照做就是了。如今徐夫人揭破了这个秘密,旁人倒罢了,亲家这里,我们却是不该再隐瞒下去的。”

文氏心中定了一定,回头看了女儿谢慕林一眼,微笑道:“不管怎么说,重林也是我们老爷看好的孩子,知道他是个靠谱的女婿,不然当初老爷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了。如今虽说重林身份有变,但既然王爷王妃没有退婚的意思,老爷与我自然也会信守承诺的。既然两家仍旧是亲家,那么亲家不好多言的秘密,我们也不会勉强亲家说出来的。一切自然还是要看皇上的旨意要紧。”

燕王妃听得笑了,拍着文氏的手背道:“放心,皇上要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绝不会对此见怪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精舍正堂。这里果然供奉着一座观音像,像前佛香袅袅。谢慕林熟悉的李姨娘穿着一身水田衣,盘腿坐在佛前的蒲团上,闻声缓缓起立,转身面对来客,面上微微一笑,合什施了一个出家人的礼仪:“阿弥陀佛。静明见过几位施主。”

谢慕林看得怔了一怔,知道这“静明”二字便是李姨娘出家后的法号了,不知怎么的,心情有些黯然。

然而静明师太看起来很是平静,微笑着邀请燕王妃与谢家母女三人来到次间的静室里用茶。等到众人见过礼,各自安座,她便朝着燕王妃点点头,平淡微笑着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然而静明师太看起来很是平静,微笑着邀请燕王妃与谢家母女三人来到次间的静室里用茶。等到众人见过礼,各自安座,她便朝着燕王妃点点头,平淡微笑着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第九百一十一章 细节



谢慕林对于李姨娘——不,如今应该称她为静明师太了——对于萧瑞身世的解释并不意外。

那应该是之前燕王与萧瑞还有柱国将军萧明德合力商量出来的版本,把萧瑞说成是萧明珠与燕王之子,可以将李姨娘从他生母这个身份解脱出来,以免无法对外解释她将来的安排。毕竟,她是在萧家做了十几年妾室的,哪怕只是担了虚名,都难免会惹人闲话,令燕王府、萧家与萧瑞本人都落得尴尬的境地,更可能会有人以此质疑萧瑞的血统。

本来皇帝是授意李姨娘自尽的,燕王并没有阻止,可萧瑞不愿意失去自己的亲生母亲,谢慕林才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还获得了皇帝与燕王等人的认可。

谢慕林静静倾听着静明师太将燕王他们商量出来的萧瑞身世版本告知文氏,发现他们还补充了不少细节之处,显得这个说法更可信了。

比如燕王深爱未婚妻,得知她被妹妹欺负而生了病,就在战事间歇偷偷回京探望安慰她,也跟她有了一个情难自禁的晚上,使得萧明珠怀上他的子嗣。无奈他后来得知消息时,却被胶着的战事缠住了无法回京完婚,直至萧明珠难产后才见到了心爱之人最后一面。

又比如萧明珠与妹妹萧明玉长年不和,深受后者嫉恨,未入宫前的萧贵妃甚至曾经意图勾引未来姐夫燕王,只是失败而已。因此她后来得知萧明珠在山上别院养胎,就故意向曹皇后进谗言,令对方误会萧明珠怀的是皇帝的子嗣,命娘家派人去袭击,害得萧明珠受惊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再比如李瑶枝身为萧明珠的心腹大丫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可因为萧明德要保护还活着的另一个妹妹,又想要留在京城替萧明珠报仇,被萧明德逼着做了他有名无实的妾室,负责抚养失去了母亲的萧瑞。而萧明德为了维护萧家名声,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妹妹未婚生子,便对燕王撒谎,说萧明珠母子双亡。燕王本就对令未婚妻怀孕一事心怀有愧,不敢多问,直到后来李瑶枝拥有了一定的出行自由,跟进京的他碰面,说出实情为止,燕王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

甚至还有另一个细节,说是萧明珠死后名声依然不好,是曹皇后那边有意为之,还有萧贵妃这个亲妹妹在推波助澜。后者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也顺便借此讨好曹皇后,借力进宫做了贵妃;而前者知道自己误会之后,也不打算赔礼道歉,反而谋划着让自己的妹妹曹淑卿成为燕王妃。燕王深恨曹后,便毫不客气地揭破了曹淑卿与亲兵方闻山的私情,在皇帝面前狠狠地奚落了曹家一番,转头就请旨娶了萧明珠临终前拜托他去拯救的岳云笙为正妃,带着岳氏全家回到了北平。但也由于他走得太爽快了,失去了发现李瑶枝那里还抚养着一个年纪不大对头的小婴儿的真相,后来知道孩子的存在后,一直后悔不已。

关于燕王对曹家的仇恨和报复,说起来还跟谢家有些关系。由于曹淑卿与方闻山的私情暴露,曹家驱逐了方闻山,曹淑卿改而嫁给了家财万贯的寒门进士谢璞,开始了对谢家巨富的掠夺。这同时也是谢家人不幸遭遇的起始。

听完静明师太的说明后,文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燕王府与师太……原来都曾受曹家人所害,怪不得一直以来都与曹家不大和睦呢。”

谢映慧在旁已经没有表情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她的外家就是这么不靠谱,以前就无故害了许多人,皇后姨母知道自己犯了错,把未来妯娌害死之后,也丝毫不觉得愧疚。她早早就跟这样的外家、舅舅与姨母决裂,真是做得再正确不过了!否则知道了曹家干过的那些缺德事,她岂不是要惭愧至死?!

燕王妃柔声对文氏道:“曹家当年确实行事狠辣。不瞒亲家,其实我娘家岳氏一族,只有一人与早前坏了事的某位皇子有些瓜葛,家族里其他人却都是老老实实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参与到夺嫡之争中。可曹家当时想要争夺大权,就必须清洗朝廷,许多本不该死的人,都冤屈而死。若不是王爷相救,我全家都不可能安然无恙的,更别说至今还有子弟出仕,安安稳稳地做着朝廷命官了。我心里清楚,这都是明珠姐姐的恩典。她在临终前还能想到求王爷救我,这份情谊,我终生都不会忘怀!她无辜惨死,只留下瑞哥儿这一点骨血。曾经害过她的人,却还得享富贵尊荣。别说王爷和李姐姐了,就是我,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文氏理解地点了点头。她如今算是明白了,早前一直有传闻说,皇家预备要过继到燕王府来的是四皇子,因此永平郡主与四皇子交好,即使分隔千里,不得相见,也时不时要通个信、送点东西。可传闻中要过继到燕王府的人选变成三皇子后,燕王就按捺不住非要进京去面圣不可。哪怕是认回私生子,很麻烦地安排萧瑞认祖归宗,也不乐意接受三皇子为嗣。

害死萧明珠的仇人萧贵妃生的儿子,谁乐意让他继承自个儿的香火家业呀?!皇帝有这样的念头,简直就是在亲弟弟的心口上插刀好么?!

不过,皇帝既然要同时对付曹家与林家,就不可能把偌大的燕王府与北方军权交到拥有这两家血脉的皇子手中,让他们有机会东山再起,剩下两位皇子,四皇子是皇帝看好的新储君人选,仅剩能过继到燕王府的,就只有三皇子了。与插弟弟一刀相比,皇帝当然更不乐意眼睁睁看着燕王府的大权落入旁支宗室手中。

当然,如今有了萧瑞,这一切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

文氏甚至还隐隐有种感觉,倘若燕王夫妇坚持不接受三皇子为嗣的话,那么自己的女婿萧瑞说不定真会以庶子身份上位为燕王世子,继承燕王府。

如此说来,她的女儿谢慕林,将来岂不是要成为燕王妃?!

文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女儿。

女儿似乎早就知道萧瑞的身份了,那她……是否也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人?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谢慕林察觉到母亲文氏的目光,转头回视,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第九百一十二章 母亲

谢慕林哪里知道自家便宜娘亲脑补了些什么?她只是见静明师太说完了所谓的萧瑞身世真相,终于可以结束这场糊弄人的戏码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而已。

萧瑞的身世解释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正经的亲家会面程序了。

果然,接下来燕王妃作为主导,大多数时候都比较沉默的静明师太作为辅助,与新鲜出炉的亲家文氏开始了关于儿女婚事的讨论。

燕王妃对文氏道:“瑞哥儿自小就跟瑶枝姐姐亲近,一直视她为亲生母亲,知道真相之后,心里总有些拗不过弯来,至今还是只肯承认瑶枝姐姐,觉得明珠姐姐是他的义母。不过,孩子遇到这种事,心里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王爷与我跟瑶枝姐姐商量过了,都觉得不能欺骗亲家,因此才请你们过来见上一面,由瑶枝姐姐说明一切实情。还望亲家不要介意我们从前的隐瞒,若不是皇上忽然改变了嗣子的人选,我们本来是没打算让瑞哥儿认祖归宗的。

“他虽然在萧家过得不是很顺心,但只要来到北平任职,王爷与我总能照应一二,让他一辈子顺遂如意,强似如今这般……虽说身份比从前高了,可又要面对王府里复杂的人事,以及外头人的闲言碎语,未必就真的过得称心如意了。如今又要连累真姐儿这孩子,只因为与他有婚约,便要陪着他受人质疑。王爷与我都很过意不去。若是亲家在婚礼上头有什么想法,只管告诉我们,无论如何,王爷与我都会应下的。”

文氏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王妃言重了。老爷与我也是觉得瑞哥儿好,才放心把女儿许配给他。虽说如今发生了一些变故,使得瑞哥儿的身份有所变化,但王爷王妃身为瑞哥儿的父母,都嫌弃我们谢家根基浅薄,愿意继续履行这桩婚约,老爷与我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外头的人要议论,只管让他们议去。老爷与我也不是没听过闲言碎语,若是真把那些闲话放在心上,哪里还能活到今日?真姐儿是我们夫妇的女儿,她的心性我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不过了,绝不会在意外人嚼舌的。王妃也尽可放心,真姐儿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

燕王妃听得笑了,一旁永平郡主笑着插言道:“方才我就看出来了!就算是面对着徐夫人,嫂嫂也厉害得很,半点都不怵的,该骂就骂,该驳就驳,还能驳得徐夫人哑口无言。正是这样的姑娘,才配做我们燕王府的媳妇呢!我们燕王府跟京里那些闲散王府可不一样,不稀罕那些斯斯文文、娇娇弱弱的所谓大家闺秀作派!”

燕王妃嗔了女儿一眼,笑道:“亲家别笑话,我这闺女从小就被我们夫妻宠坏了,说话也没个分寸。不过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我们燕王府掌着北方军权,家里的男人时不时就要去边疆打仗,若是不够刚强的姑娘嫁进来,只怕吃不消的。所以我说真姐儿这样的姑娘才最好,无论男人在不在家,做妻子的自己就能撑起门户,主持大局,把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通通赶跑了。今日文学网

“我年轻时也是个娇弱女子,只一味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哪里做得来这些?还好王爷没嫌弃我,还趁着边疆太平时,认认真真地教导了我几年,我才算是应付得过来了。所以我教导女儿时,从小就要她习惯刚强,不能事事都依仗旁人,否则遇到危机时,倘若无人能伸手相助,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认命么?!王爷肩负守卫国门之责,我们身为他的家人,就不能软弱了,要成为王爷的助力才是。往常时常有人说永平不够斯文娴雅,不象是个宗室闺秀贵女的模样,我都是听听就算了。京中的宗室贵女只要安享富贵就好,燕王府的女儿,可没那么清闲幸运呢!”

文氏听得肃然起敬:“王妃说得是。我们老爷也常说,外头的人有时候议论郡主太过了。亲王府的郡主,文武双全,又克己守礼,分明教养极佳,为何总有人拿她与寻常闺阁中人相比?郡主的身份分明与那等闺阁少女不同,郡主的父亲也跟那些闺阁少女的父亲身份相异,将两者相提并论,太过可笑了。如今我再听王妃的话,才知道老爷所言不虚。周家女儿固然是诗才出众,端庄秀雅,可若真有敌军临城,她除了哭泣,又能做什么?郡主却是能带兵杀敌的!”

永平郡主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没那么厉害,只是跟着父亲学了些兵法,带着几个女兵抓过两个毛贼罢了,这算什么带兵杀敌?谢太太可千万别在外头这么夸我,不然我会被人笑话的。”

文氏笑道:“郡主有这样的才能,何必如此谦虚?这种事我就干不来,只怕满北平城里,也没几家女眷能做得来。郡主才能在我们之上,几句夸奖的话,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呢?”

夸完了永平郡主,文氏又转向燕王妃与静明师太,揽过女儿谢慕林的肩膀,郑重地道:“王妃与师太明鉴,我这闺女,自然是没法跟郡主相比的。她除了身体康健些,不比别家闺秀娇弱外,平日里也不过是读读书,帮着管管家务罢了,舞刀弄枪却是不成的,骑马射箭,也从来不曾学过。但这孩子性情刚强,只是素日不显罢了。那年我们家出事,曹家与王家忽然发难,老爷蒙冤入狱,官兵上门查抄家产,还有内鬼企图栽赃陷害……

“我陪在老太太身边,困守水阁,还要照顾生病的儿子,对外头诸事一概不知,心里愁得不得了。真姐儿这孩子自己也正病着,却能力挽狂澜,藏起了奸臣伪造的假证据,说服了她姨娘在前来问案的大人面前实话实说,替老爷洗刷了冤屈。后来我们一家流落市井,也亏得她一直替我出谋划策,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家真姐儿只是平日里看着温柔和顺罢了,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她是个靠得住的孩子!还望王妃与师太相信她,多教她些道理和本事,她会做得很好的!”

燕王妃与明静师太看着文氏,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她们三个都是母亲啊,为儿女着想的这份心意,原来都是一样的。

第九百一十三章 畅谈

燕王妃如今看文氏比从前更顺眼了,也更觉得亲切。静明师太也同样觉得高兴,因为萧瑞日后有这么一对通情达理又关怀晚辈的岳父母,再加上有燕王夫妇关照,自然不会再象从前在萧家时那般总是受委屈了。

三位母亲正式开始了关于婚礼事宜的商谈。

燕王妃与静明师太都觉得,要以谢家的意见为先,作为他们早前上门求亲时,隐瞒了萧瑞身世真相的补偿。

文氏则与谢璞早就讨论过了,就算如今燕王府退让,他们也不会真的毫不客气地做主,还是要尊重燕王夫妇的意思。只不过谢璞更倾向于长幼有序,即使女儿今年就已经及笄,女婿又将要及冠,早该娶亲了,他还是希望女儿至少等到明年下半年再出嫁。

谢家嫡长子谢显之要到明年才能正式相看,嫡次子谢谨之甚至连婚事都还没有眉目。这所谓“长幼有序”的规矩,怕是不能用在男孩儿们身上了。反正两个孩子都已有秀才功名,正打算埋头苦读备考乡试,所以也不必着急,先办了他们妹妹们的终身大事再说。谢家嫡长女谢映慧婚事已定,但新郎正在京中备考明年春闱,起码也要等到明年夏秋季节,才能完婚了。所以,文氏提出,只要萧瑞与谢慕林的婚期是在长女出嫁之后,那就什么日子都无妨。他们夫妻一切都看燕王府的安排。

燕王妃那边想了想,觉得这个日子也还好。萧瑞明年及冠,这时候成亲,倒也是合适的。况且王府要准备独子婚礼,也需要时间支筹备。不过她认为,婚礼日期就算是在夏秋之后,也不能拖得太晚了,八月、九月都挺好的,再往后推,只怕天气就太冷了。虽说燕王府不缺御寒的物资,可也没必要叫两个孩子在大冷的天气里忍受着寒风成礼。八月、九月时的北平已经颇为阴凉了,但穿着厚一些的秋衣就能撑过去,却还没到下雪的时候,正合适呢。

更何况,那时节,秋收刚过,正是民间最富足的时候,北平城内外一般都还算太平。往年可能还需要担心一下边境的安稀,但年初的大战,北边被打得元气大伤,三五年内都别想缓过气来,明年更不可能出夭蛾子了,正好可以借着燕王之子大婚的喜事,好好犒劳一下三军,叫将士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燕王妃与文氏初步就婚礼日期达成了共识,至于聘礼、嫁妆的规格什么的,那就看两家各自的意愿了。无论是燕王府还是谢家,都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并不介意多出点血。只不过燕王夫妇本来是不想让萧瑞早早身处风口浪尖,谢家则还需要考量另一个嫡女谢映慧的心情,所以都不好礼遇太过。

燕王妃决定了,等新媳妇入门后,再多送些好东西,好补偿谢慕林。

文氏则是打算多给女儿备些压箱银,秀给外人看的嫁妆就不要太过显眼了,作为补偿,可以事先给燕王府介绍几条财路,好让未来女婿多挣点体己,成婚后就不必委屈媳妇了。

谢慕林与大姐谢映慧、永平郡主朱珮齐齐坐在一旁,只有乖乖旁听的份。除了永平郡主一路听一路笑得欢喜,时不时就点头应和燕王妃的建议外,谢家姐妹听到关于自个儿婚事的讨论时,都有些不好意思。谢映慧还小声跟谢慕林说:“太太多心了,你要嫁的是燕王之子,无论嫁妆还是别的,都理当胜过我一筹,何必还要顾虑我?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应下黄家的亲事,原也不是为了什么家世去的。”

谢慕林小声回应她:“大姐只管听着就是了,这些事长辈们自有计较,用不着咱们操心。”

谢映慧这才闭了嘴。

不过永平郡主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含笑望过来时,神情分外友好和善。她还对她们姐妹道:“我知道两位妹妹都是定了亲的人。听说南边向来有习俗,定了亲的女孩儿就不怎么出门了。可我们北平规矩跟南边不一样,定了亲的姑娘也有照样走亲戚做客的。我平日在王府里也无事可做,族里的姐妹们都跟我合不来,我也不爱搭理各衙门的大人们家里那些扭扭捏捏的娇弱闺秀。但你们就很合我脾性,得了闲不如常过来呀?我带你们到处玩儿去!”

谢慕林挺有兴趣的,但谢映慧就比较矜持:“不知道家里的长辈们会不会允许,而且我们姐妹才到北平,就遇上大冬天,实在是有些扛不住……郡主见谅,我们姐妹怕是要等到春暖花开之后,才敢出门去呢。如今进北平都一个月了,我们连官邸附近的街道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呢!”

永平郡主听得笑了:“行啊,大冬天里出门,确实冷得慌。我们今年就算要聚在一处,也不是非得要出门玩去,也可以在屋里坐着玩玩游戏、吃吃喝喝、说笑取乐的。等到明年天气回暖,我带着你们逛北平城去!这城里城外有好多好地方可以游玩呢!等到秋天,香山那边还有红叶可瞧。我记得永宁姑妈家的玉蓉表妹明年也要到北平来是不是?谢大妹妹与玉蓉表妹是手帕至交吧?你们先跟我游一遍北平城,记熟了城里城外景致好又有趣的地方,明年等玉蓉表妹来了,也好与我一同给她做向导呀!”

谢映慧与谢慕林笑着应了下来。

永平郡主又提到自己可能会偶尔出门骑马散心,要是到谢家附近,说不定会上门去看望她们的,希望她们不要气恼她太过唐突。她还记得布政使司官吏们聚居的街区附近,有几家吃食做得颇为有名的老字号,打算到时候买些带上谢家做手信呢。郡主似乎对城中有名的食店十分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听得谢家姐妹俩都饿了,私底下相互交换了眼色,决定一会儿回了家,便打发人买去。

三个小姑娘聊得很高兴,三位母亲也聊得十分愉快。还是吴琼叶那边打发人来提醒,燕王妃才想起,今日的茶会还未完结呢,她不能真把那一帮女客给丢下不管了。至于婚礼事宜的商讨,过了今天,她还可以再请文氏过来继续的。反正明年下半年才要办婚礼,她们还有充足的时间。

静明师太起身,双手合什,送走了今日的访客。

文氏打听清楚了她在哪座庵堂落脚,计划着过后再另行拜访,打听些未来女婿的喜好,便带着女儿们,随燕王妃与永平郡主回归茶会现场了。与刚到精舍时相比,她如今心情大定,脸上的笑容都更从容几分。

这份笑容落到茶会的其他女客们眼中,自然暗示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第九百一十四章 盘算

很难说燕王妃今天举办的这场赏梅茶会是成功的,但所有与会的女客——徐夫人与周家母女除外——都颇为满意地离开了燕王府。

今日在这场茶会上听到的八卦,足以让她们所有人心中兴奋不已,脑补无数。虽然说燕王妃嘱咐了,今天的事不要往外传,但也没说不许她们告知丈夫吧?

燕王居然跟外头的女人早就生下了一个年纪将要及冠的儿子,这个消息更值得众人关注!那位萧小将军早几年前就在北平露过面,只是后来去了北边的边镇驻守罢了,但也时不时会回北平来。去年与今年年初的大战,他也参与了,还杀了敌,立了功。果然不愧是燕王的子嗣,父亲是英雄,儿子也英勇!怪不得从前总见燕王对这位萧小将军格外亲近器重呢,本来还以为是欣赏后辈,没想到是亲爹在关照自家骨肉!

这位萧小将军在北平城里都跟什么人家来往多?他似乎在城里是有产业的吧?在哪儿?做什么买卖的?他是否置了房产?如今住在王府还是自己的产业中?平日里来往最密切的朋友是谁?自家子侄里,有没有跟他有交情的人?若是曾经结过怨,那就无论如何也要趁着消息还未传开前,先叫孩子们去给未来的燕王世子赔罪道歉!

可惜萧小将军的婚事已定了,布政使司的谢参政不是好惹的,燕王妃看起来也十分喜欢谢二姑娘,这门婚事是打不了主意了。既然如此,那她们可以多跟谢太太来往,争取跟她结下更深厚的情谊。谢参政家里有四子四女呢!听说两个长女都已定了亲事,那剩下的孩子呢?倘若能娶到谢家的女儿,岂不是跟燕王的独子做了连襟?!

但凡是有心在北平扎根发展的官眷,几乎都认定了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等回到家与丈夫商量后,他们一定要争取到谢家的婚事才行!今日的知情人多着呢,僧多粥少,若是手脚慢了,机会可是不会等人的!

巡抚夫人最先离开,但她比其他人要淡定不少。谢家的孩子她早就观察过了,知道谢璞与文氏夫妻给长女次女定下婚约后,并不急着给长子次子也定下,而是希望两个儿子能专注学业科举。剩下的孩子都是庶出,并不值得她早早下手。所以,她打算找时间与文氏多多来往,混熟之后,再让双方的儿子们多多结交,女儿们也到文氏面前露几回脸。只要对方认识到自己几个儿女的好处,将来想要说亲,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就算最后两家未能结亲,两家的儿子们成了朋友,也算是结下了善缘。谁说交好燕王的姻亲,就必须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呢?今日燕王之子身世外泄,这时候上赶着与谢家结亲的人家,吃相就显得太难看了,有趋炎附势之嫌。他们家是潜邸旧臣、封疆大吏,当然不能这么没排面啦!三月中文

与巡抚夫人的淡定相比,万太太就显得有些急躁了。马车才驶出燕王府,她就开始碎碎念:“我明儿就得去找谢太太打听她都跟王妃谈了些什么才好!不……明儿太迟了,今天就去!必须得赶在其他人前面!这会子时间不早了,已经是晌午,若是拖到晚上再去,只怕会遇上谢参政,我要不要直接跟在谢家马车后追上去,连家门都不用进?不……谢太太和谢姑娘们回家后还是要梳洗更衣的,我就这么莽莽撞撞地闯上门去,谢太太脾气好,肯定不会见怪,但她那二闺女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连徐夫人在她面前都要甘拜下风,我怎么好招惹人家……”

万大姑娘与万四姑娘对望了一眼。前者小声问:“母亲,明儿再去谢家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跟谢家是邻居,本就比其他人家多了一层便利。不就是打听谢太太跟王妃谈话的内容么?早些知道和晚些知道,原也没什么区别。”她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紧张。

万太太嗔了长女一记,叹道:“方才在茶会上,我听到几个燕王府旁支的女眷在私下讨论,说这个萧小将军,既然是燕王唯一的子嗣,王妃又说连太后、皇上和宗室里的长辈们都知道了,玉牒里也有他的名字,那就不仅仅是私生子了,而是正式被皇家与宗室承认的亲王之子!这个身份可不得了,将来定是要做燕王世子的!虽说皇上要求燕王夫妇暂时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可册封的旨意早晚都会下来。如此一来,谢太太的亲生女儿被许配给未来的燕王世子做了正妻,将来就是燕王世子妃了!她还会成为燕王妃!有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婿,谢家的份量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万四姑娘不由得质疑:“那人虽是燕王唯一的儿子,可他似乎并非燕王正经姬妾所生,正经连庶子都称不上呢!这样的人,真能请封世子么?从前历代燕王里,就不止一次因为没有嫡子袭爵,哪怕有好几个庶子,也依旧由京城过继来的皇子成为了燕王府的主人。这个萧小将军……就算被皇家承认了又能如何呢?将来顶多是封个郡王罢了,还未必是实封。京城里的郡王,我们家也不是没见过,又有几个过得顺心如意的?还不大多是富贵闲人?与燕王世子这等身份可没法比。”

万太太摇头:“可这回不一样!燕王与皇上是同胞亲兄弟,如今太后还在呢!皇上对燕王又一直十分信任器重,只要燕王有儿子,他还能硬生生过继个儿子来抢走亲兄弟的家业么?!更何况,京中林曹两家相继出事,只怕太子与二皇子地位都不保了。剩下的只有三皇子与四皇子,其中定有一位要被册立为新储君的!三皇子若是真得皇上看好,还会娶蓝家的女儿么?

“我方才还听到有人议论,说是燕王妃与萧贵妃有旧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萧贵妃的儿子为嗣。因此燕王先前才会为了拒绝接受三皇子过继,特地上京去把亲生儿子带回来,皇上也没再提过继的话了。可见,燕王必定会力保亲子袭爵。他刚刚立下了不世战功,为了这种事去求皇上,皇上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太后和永宁长公主也会从旁劝说。别看眼下皇上还未下旨,这件事早晚会顺了燕王的意!”

万家姐妹恍然大悟,但还是不明白这件事为何能令母亲如此紧张关注。

万太太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儿的脸:“傻孩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谢家要跟燕王府做姻亲了!咱们家既然本就有意与谢家联姻,如今更没有道理叫旁人抢走了这桩美事。万老三那贱种算什么?谢家二公子是谢二姑娘的同胞兄长,年纪轻轻就是秀才了,生得也俊秀,倘若我儿能嫁给他为妻,便是未来燕王妃的嫡亲嫂子了。这难道不值得为娘紧张一回么?!”

第九百一十五章 解释

文氏当然不知道,自家儿女们在一日之内,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联姻热门。

她带着两个女儿坐上马车,返回自家官邸,在路上,向谢慕林问起了萧瑞的身世。具体的情况她早就听燕王妃与静明师太说过了,她想知道的是,女儿是什么时候得知真相的?

谢慕林老实告诉她:“路过京城的时候,我们不是逗留了一段日子吗?永宁长公主还用了咱们家的园子设宴招待远道回京的燕王殿下。当时萧瑞就跟着燕王进了园,寻了个空隙,把我叫去说了话。他告诉我,那一阵子他忽然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自己也挺吃惊的,可因为李姨娘有寻短见的意思,他忙着劝说生母,也顾不上别的。等回过神来,他就开始考虑,要告诉我实情了。因为他早已向父亲提了亲,也获得了允许,只等萧将军开口提亲,婚事就要定下来的。他不打算毁约,燕王也没这个意思,所以婚约还是要继续,那就不能瞒着我实情了,否则与骗婚无异。我觉得以爹爹的为人,他应该也不会变卦才对,所以告诉萧瑞没关系。”

文氏瞪大了双眼,谢映慧忙拉住妹妹的手:“你俩竟然私下见过面?!在园子里……难不成是你去找我的时候?!”

谢慕林点头:“他应该早就在园子里了,又是燕王殿下重视的晚辈,哪怕身世没有暴光,燕王府与长公主府的侍从也会买他的账,所以他托人找到我,并不费什么劲儿。虽说单独见面有些不妥,可他要跟我说的事,实在不好叫旁人听见,唯有犯一回忌讳了。还好他准备得周全,没叫任何人察觉到这件事,事后也没有闲话传出去。而且,他约我相见,应该是得到了燕王殿下允许和帮助的。”

谢映慧想到自己也跟黄岩私下见过不止一回,自然没法再说妹妹什么,只是道:“还好萧瑞行事还算周全,没有连累你什么。”

文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责怪女儿,只问:“你既然知道了内里的实情,怎么不跟你父亲与我说呢?”

谢慕林不好意思地笑笑:“这种事……关系到燕王年轻时候的秩事,还有萧家长辈们曾经的黑历史,我要是全都说出来……总觉得好象有些不对劲似的。反正萧瑞也说了,燕王已经把他的情况报给了宫里,太后、皇上都是知情的,宗室里的几位老王爷也亲眼看着他的名字被记在宗室玉牒上了。既然名分已定,将来事情肯定要公之于众,爹爹与娘早晚会知道实情,到时候让燕王亲口来跟爹爹说就好。我们做晚辈的……就不方便讲长辈们年轻时候的故事了。”

文氏想起静明师太提到的,萧瑞是燕王与萧明珠这对未婚夫妻未婚生下的儿子……心里也觉得挺尴尬的。明明是青梅竹马、本该结发相守终生的一对,却因为阴差阳错而未能成婚,还留下了一个本该是嫡长子却只能沦为庶子或私生子的亲骨肉。燕王如今看着既稳重又英明神武,但年轻的时候确实太过荒唐了。难怪萧明德将军会记恨于心,哪怕明知道自己收养的所谓庶子就是燕王唯一的子嗣,也要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世多年,不肯将他交回其亲生父亲手中呢。

文氏叹了口气:“萧瑞那孩子也不容易。”本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拥有无人质疑的王府继承权,如今却变成了没名没份的私生子,能不能成为世子还要看圣意。他过去又在萧家做了多年的庶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还好如今燕王把儿子认回去了,否则他岂不是太过可怜?金枝玉叶沦落尘埃,实在让人唏嘘。

谢映慧问妹妹:“他如今还叫萧瑞么?既然认祖归宗了,总该有真正的名字吧?是叫朱什么?”

谢慕林想了想:“因为之前燕王与燕王妃都遵照圣旨,暂时不曾公布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一直都以萧瑞这个名字在北平城里活动。至于他在宗室玉牒上叫的是啥名,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记得,他已经有了表字,是叫‘重林’。燕王殿下一直是这么唤他的,他的表字应该不会变才对。要是爹娘觉得继续叫他萧瑞不妥当,那唤他‘重林’就好。”

文氏点点头,又感叹说:“重林这孩子能有今日,那位李姨娘——不,是静明师太,真真是居功不小。她明明还未嫁人,却以重林生母的身份生活在萧家,一直牢记着故主的托付,照看好萧大小姐的遗孤,世间忠婢,不过于此了!”她看向谢慕林,“我记得你先前说,重林刚知道他身世那会子,静明师太还想要自尽?为什么呀?!”

谢慕林道:“好象是因为皇上不高兴了吧?虽说当年隐瞒萧瑞身世的主犯是萧明德将军,但萧将军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又有拥立之功,皇上不好冲他发火,便迁怒到了静明师太身上。静明师太也是不想让萧瑞为难,方才起了轻生之念的。萧瑞担心得不得了,虽然心里还是很别扭,但还是亲自去求了燕王,燕王去向太后与皇上求情了,皇上才松了口,让静明师太出家为尼,把这件事混过去。”

这个做法就有些渣了。

文氏闭口不对皇帝的行事方法做任何评论,谢映慧毕竟年轻,就有些沉不住气:“皇上不是因为静明师太保护了燕王唯一的子嗣,使得燕王府后继有人,方才生气的么?”直接上了阴谋论。

文氏忙道:“慧姐儿,不要胡思乱想!”马车还在外头呢。虽说街上行人不多,但叫人听了去就麻烦了。

谢映慧从小就没少听曹家人议论皇家的闲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她如今很尊重文氏,便听话地不再多言了。她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二妹谢慕林:“好奇怪,二妹妹的未婚夫婿既然成了燕王唯一的儿子。如今宫里太后还在呢,皇上跟燕王看起来也是兄弟情深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别理由的话,应该不会坚持要过继皇子为嗣吧?那萧瑞会成为燕王世子么?二妹妹岂不是要成为燕王世子妃?那位徐夫人与周家母女今儿来势汹汹,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们。如今想来,只怕就是为了这个燕王世子妃的宝座了吧?”

谢慕林笑笑说:“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反正以后,她们也打不了这种主意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上门

谢家母女三人很快回到了家中。

进了正院的门,文氏就对两个女孩儿说:“都累了吧?今日风挺大的,我看慧姐儿脸都被吹得发青了,定然冷得很。赶紧回自个儿院里好好暖和暖和吧,晚饭若不想到正院里吃,就只管在自己屋子里用好了。但不许沐浴!这样的天气沐浴太容易着凉了,不过可以叫人煮些热水来泡脚。我叫人找大夫配了驱寒的药粉,回头你们泡脚时放一些。”

谢慕林与谢映慧都应了。前者心里还有些小遗憾。其实身上这么冷,她还挺想泡个热水澡的。

不等姐妹俩告退,赵丰年之妻瑞雪就过来向文氏禀报了:“隔壁万太太方才坐着马车从咱们府门前经过,打发了个婆子来捎话,说是一个时辰后过来小坐,有些事想跟太太商量一下。”

文氏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今儿在茶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当时当着别人的面,万太太不好寻我说话,如今这是找上门来了。以她的脾气,若不能把事情打听个一清二楚,她是再不肯答应的!”

谢慕林道:“能告诉她的说出来也无妨,可燕王妃有令在先,我们家却是不好违令的。再怎么说,这里头也还有圣旨呢!”

文氏笑道:“为娘还能不知道这里头的分寸么?放心,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顶多只透露些不要紧的消息。燕王妃有言在先呢,万太太当时也听得分明,怎么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便埋怨上我。”

虽然知道万太太很快就要来作客,文氏还是催着两个女孩儿回院去,不必陪她一同面对万太太了。她自己也得抓紧时间换衣裳梳洗,再好好歇一歇,才有精力去应对这位邻居呢。今天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也有些疲倦。

对了,她还得打发人往布政使司衙门里给谢璞传话,让他今日尽量早些回家。她很少打扰他办公,可今天这件事不是小事,她得尽快告诉他才行!不然别家的大人早从家眷处得了消息,上门去找谢璞探口风的话,难道要让他被蒙在鼓里,还得从外人嘴里知道女婿的身份么?!

谢慕林与谢映慧对视一眼,都觉得文氏应付万太太已经颇为熟练了,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便齐齐告退了。

姐妹俩走在回院的路上,谢映慧心情还有些复杂呢:“只怕万太太只是头一拨,因她住得最近。可附近都是官邸,住得近的人家何止一个万家?接下来定会有许多官太太来找太太探听消息的!今日那件事,徐夫人说得含糊,只一心挑拨离间,诬陷燕王妃去了。燕王妃心里顾忌着圣旨,也说得不清不楚的。不过过后燕王妃请了太太与我们到别处说话,在别的客人们看来,定是细说了原委。太太的好脾气是人尽皆知的,她们若想打听,又怎会放过咱们家?我们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只要躲在后宅,不与外客见面,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太太却是怎么都避不过去的,她能应付得来么?”

谢慕林想了想:“若是三年前的娘,我确实要担心一下。但她到北平城都这么久了,跟那些官太太们都打了不知多少交道,定然知道该怎么应付她们。她连今年新来的万太太都应付自如,更何况是旁人呢?就算应付不来,谁还能在咱们家里欺负她不成?大不了让正院的人多盯着些,一有什么不对,就报到后头来,我会亲自去替我娘撑场面的。”她今日露了一回脸,恐怕不少人都知道她的厉害了。哪怕外头的名声不大好听,只要没人敢来招惹她与萧瑞就行。

谢映慧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偷偷抬袖掩口暗笑,被谢慕林一把推进了院门:“笑什么?大姐赶紧回去抱着暖炉好好烤一烤吧,瞧你脸色都青成什么样了?!”自己也扬长而去。

谢慕林回到自己屋里,迅速换上了厚实暖和的家常衣裳,又拿热水洗了手脸,便开始泡脚。刚往水里放了药粉呢,她便听得正院的丫头来报:“二姑娘,周家大太太过来了,太太叫二姑娘过去会客呢。”

谢慕林怔了怔:“周大太太来做什么?”正院的丫头自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说:“太太吩咐了,周大太太这般忙碌,还特地上门来看姑娘,姑娘万万不可耽误了!”

谢慕林想了想,明白了,连忙让人帮自己擦了脚,换上厚实的棉袜与羊皮小靴,披上厚厚的斗篷,出了院门。

这时候她只能在心中庆幸,已经泡了一小会儿脚,整个人都暖和了许多,不再象先前那样全身都冻僵了的模样。但这种舒服的享受如此短暂,她心里也挺郁闷的,嘀咕着那周大太太怎么不能晚些再来?没瞧见万太太那样的脾气性格,都有眼色地给了谢家母女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吗?

露过谢映慧院子的时候,谢映慧也穿着一身厚实的家常冬衣,从院门里跨步出来,迎上谢慕林与妹妹会合。

谢慕林纳闷:“娘连大姐也叫上了吗?你最怕冷了,本该多歇一会儿的。”

谢映慧却道:“太太没叫人喊我,是绿绮瞧见正院的人去喊你,就去找你院里的人打听了一下消息,我才赶着来跟你会合的。周大太太恐怕来意不善,太太是个软性子,我身为长女,不能叫二妹妹你在来人面前孤立无援!就算真要跟人吵架,我也是能驳上两句的!”

谢慕林心里就如同喝了一大碗热汤似的暖融融的,笑着拉住自家大姐的手道:“放心,如果周大太太真是来吵架的,我娘叫丫头来喊我时,不可能不提醒我一声。我先前听我娘说过,周家几房人,二太太是个好交际又心气儿高的,但大太太却是出了名的贤良人,从来都是在周老夫人身边陪着,看着温柔孝顺,其实行事再周到不过了,教导的几个儿女都不错,虽然不象周四姑娘那般出挑,但也都是温厚知礼的好孩子。我娘既然这么说了,这多半是个聪明人,明知道今日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把事情做岔了,又怎会再上门来找场子呢?多半是知道他家二房捅了娄子,特地过来赔礼的!”

谢映慧想了想:“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否则周家也是近邻,进进出出总是会遇上,也是烦人!”

她还是坚持要陪妹妹走一遭,无论周大太太此行是好意还是歹意,她都要给妹妹撑场子。谢慕林笑着不再婉拒,紧紧挽住她的手臂,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往正院走去。

第九百一十七章 示好

不出谢慕林的意料,周大太太的态度相当和善客气。

她是个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弯弯的眉毛细长的双眼,皮肤白晳,总给人一种弯着眼睛笑得和气的感觉,说话声音圆润柔和,用辞也很温和文雅。她打扮得并不华丽,看起来就比平时的家常打扮稍稍郑重一些,象是个邻居日常串门子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架子。她不但跟文氏有说有笑,见了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俩,也是没口子的称赞,而且夸得很有水平。

知道谢慕林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婉和顺,又即将跟燕王唯一的子嗣成婚,她就夸谢慕林“端雅从容”、“气度不凡”。

察觉到谢映慧只是陪伴妹妹同来,其实本身不怎么爱搭理人,还隐隐有几分出身带来的骄傲与不合群,她夸的便是“超逸脱俗”。

周大太太如此给面子,说的话也好听,别说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文氏与谢慕林了,连本来对周家人心存敌意与戒备的谢映慧,对客人的表情都多了几分真诚。

周大太太今日唐突的来访,当然不仅仅是来说好话,夸奖谢家姐妹的。她是奉了婆婆周老夫人之命,替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赔礼道歉来的。但为了不让两家先前的矛盾冲突显得太大,她在言语间刻意淡化了双方的矛盾,并且用闲聊的方式,仿若不经意般将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的行为解释为自作主张,其实是受到周老夫人与周家大房坚决反对的,只可惜他们都没预料到这对母女会打着探望徐夫人的旗号,偷偷前往参加茶会而已,还说周老夫人知道实情后很是生气,已经把她母女二人禁足了,如今刚罚了周二太太为周老大人抄经祈福,让周四姑娘以后搬到自己院子里侍疾。周四姑娘以后是不会有多少机会再跑到外人面前来做失礼之事了。

听起来还挺合情合理的,而且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她这个长媳压不住底下野心勃勃又不安份的弟媳妇,又不敢时时打搅婆婆的清静,只能勉强维持局面一般,各种艰难、不得已与委屈,即使没有明言,也都在话里话外透出来了。

文氏就很明显地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哪里还有什么记恨的想法?她要记恨,也只会针对周二太太。至于周大太太这位贤良和顺却始终不得弟媳敬重的周家长媳,又与今日之事有什么相干呢?

谢慕林在旁静静听着,暗中与大姐谢映慧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倒是没有文氏这么好糊弄。对于周大太太的贤名真假,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不了解,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周大太太。可来到北平一个月,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因为未能正式拜见周老大人一家,就不方便先去与其他官宦人家交际,这可是文氏说的。谢璞并未提出异议,可见这是公认的老规矩了。周家行事霸道至此,若说身为长媳的周大太太是无辜的白莲花,也未免太不可信了些。文氏可能会受传闻影响,也有可能是周大太太在外人面前本就很会做人,可谢家姐妹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反倒不会轻易交付信任。

比如现在,无论是谢慕林还是谢映慧,都很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前者与萧瑞的婚约已定,且受燕王夫妇承认,无可更改,而徐夫人又不管不顾地公开了萧瑞的身世,使得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也将其与周二太太、周四姑娘图谋这门婚事的真正原因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明显已经得罪了燕王府,周大太太未必会这么积极地上门来赔礼、解释,还刻意向谢家示好。

周布政使的身体情况显然已经不妙了,只是在捱日子罢了。一旦他去世,周家所有人都要守孝。在徐家势微、徐夫人失势,周家还有内眷惹恼了燕王妃与燕王未来继承人的情况下,他家已是孤立无援,要是再多结谢家这门仇人,在北平就别想好过了!谢璞很明显就是下任布政使,以他这些年在北平布政使司的经营,再加上与燕王府的姻亲关系,周布政使的家属根本不可能靠着他在布政使司官吏圈子里的影响力,继续在北平呼风唤雨。

周家二房可能会指望借着徐夫人的关系,把周四姑娘嫁进燕王府去谋求权势,可周家大房却有个儿子刚中了举人,有机会在孝满后走正经科举仕途,重振家门。周大太太根本不可能象妯娌那样冒风险,她宁可交好谢家,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助力。

周大太太待文氏前所未有的友好和亲切,还主动问起了谢家刚到北平城的两位长辈,问她们是否适应北方的冬天?又给谢家送来上好的银丝炭,说是冬天取暖必备。谢家固然也有,可上等的银丝炭一般只有燕王府以及城中几家最显赫的人家才会有存货,旁人都是用次一等的。谢璞目前还是布政参政,只怕还够不上那个边儿,就算能拿到好银丝炭,份量也未必足够。

这点倒是真的,文氏如今手里的上等银丝炭虽然不少,却是因为谢璞从燕王府主管那边弄到了一批,并非靠着自己的官位得到的,不方便传得人尽皆知。文氏跟周大太太客气了几句后,还是把银丝炭收下来了,又给她送了回礼,是谢慕林从湖阴老家带过来的,专门请杜老爷子配制的蜜炼膏方,秋冬季节里用来润喉润燥,最好不过了。周老夫人每年秋冬两季都会犯咳嗽,这是她出了名的老毛病了,有这个蜜炼膏兑水喝着润润喉,应该会舒服不少。

周大太太是过来示好的,最好让谢家欠下周家的人情,并不是真来与文氏礼尚往来的。可文氏热情还礼,她难道还能回绝么?只得一脸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这时,丫头来报,万太太到了。

谢慕林看了看屋里的自鸣钟,发现万太太与文氏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万太太还挺准时的嘛。

周大太太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却似乎不打算留下来跟万太太一块儿聊天。她主动站起身来,向文氏告辞,还邀请文氏得闲时到家里走走,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住得这样近,本就该常来常往才是。

文氏客气地带着两个女儿送了她出二门,正好与进门的万太太走了个对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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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贬低

万太太当然不会跟周大太太打起来。

周老大人还在呢,那是万参议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万太太再怎么泼辣厉害,也不可能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无缘无故就跟人家长媳过不去。

她客客气气地跟周大太太见礼,客气得有些虚伪。周大太太也和和气气地跟她打招呼,和气得略有几分刻意。

等到周大太太出了大门,万太太挽着文氏的手臂进了二门,也顾不上谢慕林姐妹俩还在场呢,张口就道:“这女人上门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替她妯娌找场子来了吧?我呸!他们周家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也好意思找上门来发火?!”

万太太忙解释她误会了,周大太太是来替周二太太赔不是的,云云。

万太太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但张口说出来的依然没什么好话:“这是知道他家二房母女今儿跟在徐夫人面前,在王妃、巡抚夫人和众位太太、夫人们面前丢脸了,为了挽回他们周家的面子,才特地过来做出个赔罪的模样,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的!世人都夸她是个贤良人,既然她说周二家的干这事儿不曾得到周老夫人与她的许可,是自作主张,再赔了礼,你们家就算是苦主,也不好再跟他们计较了,甚至不好再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事儿,一提就是你们家小气,不够大度。那个女人素来就爱耍这套,我再清楚不过了,你可千万别轻易上了她的当,以为她真是什么好人呢!”

文氏听得双眼圆睁,干笑了两声:“不至于吧?我觉得周大太太平日里为人还算和善。”她顿了一顿,“就算周家真有什么盘算,她也不过是奉婆婆之命行事罢了。她也不容易,不是当家主母,却要劳心劳力。你我都知道周家是什么情形,何苦与她为难呢?”

万太太冷笑一声:“你与我自然各有各的难处,若那周大家的果真是个好人,就算是奉了周老夫人之命,做些违心之事,我也不会那么小气地与她为难。可她平日里行事,几时有过真心?!我倒是曾好意要与她结交呢,她拿正眼瞧过我么?!外头人人都说她贤良淑德,是个贤妻良母,事事都再周全不过了,还不象周二家的那般爱虚名,是个真正有孝心的好媳妇——

“我呸!她要是真个这般贤良谦逊不好名的,怎的外头人人都夸她呢?周家那么多孙子,怎的就只有她生的儿子成了才,两个大的都是秀才,小的那个还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其他几房生的儿子,却从小就顶了个纨绔的名声?!若说这里头没她的算计,我才不信呢!”

这话就说得偏颇了,但文氏也不好当面驳万太太。她知道万太太是个什么脾气,素来不喜欢别的妇人有贤良名声——特别是在妾室与庶子女方面的贤良美名,这会特别反衬出对方的“不贤”。周大太太在北平城的贤名流传已久,人人都夸奖不已,所以万太太就格外看她不顺眼。相比之下,自认为还算贤良的文氏,一直以来行事都比较低调,是真的不爱虚名,近日还向万太太暴露了自己对庶女的“嫌弃”,自然就在万太太这里得到了不同的待遇。

文氏不能顺着万太太说周大太太的闲话,只能转移了话题,替两个女儿给万太太告罪,想要让她们先回自己院里去:“周大太太来得突然,两个孩子匆匆换了衣裳就赶来拜见,还不曾好生梳洗呢。”

万太太其实很想跟谢慕林多套套近乎,但转念一想,她既然有心要与谢家做姻亲,当着未出阁的女孩儿的面,倒不好探口风了,便一口答应下来,还露出满面的爱怜之色:“可怜见的,今儿冻坏了吧?周大家的就是这样没眼色,外头的人竟然还夸她行事周全呢!若是真个周全,怎会如此唐突地上门来打搅?起码也要按照礼数,先递了帖子来问候,得了主人家许可,第二天再正式拜访也不迟!”

对此文氏只能干笑以对,给两个女孩子使了眼色,便热情地请万太太进屋,命人上新茶新点心,先跟万太太聊一波今日燕王府茶会的特色点心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迅速告退走人。

再次走在那条长长的夹道上,两个女孩子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谢映慧有些好奇地问:“看起来万太太与周大太太之间还有些旧怨呀?万太太那脾气,跟谁结怨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可周大太太怎么瞧着也满脸不自在的模样?她那样的气度……不是我自夸,我在京城生长了十几年,也算认得不少人了。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中,有这般气度与心计的当家主母也不是常见的,周大太太必定是出身自教养极好的世家大族!既然是那样的出身,又能有什么事,能让她在万太太面前露出那等奇怪的表情来呢?”

谢映慧有些不大好意思跟文氏亲近,但在家里也没处找人打听去,倒是谢慕林,不但跟文氏是亲生母女,身边还有个翠蕉在北平早就待了好几年,熟知城中情况。想要知道些什么八卦传闻,找二妹妹自然是谢映慧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谢慕林不清楚内情,但也答应帮着打听,不管是找文氏还是找翠蕉。以往就算了,如今周家已经跟她发生了纠葛,怎么也要打探清楚对方的情报,才能确认敌情轻重。

就算谢慕林坚信,周四姑娘是不可能抢走她的未婚夫了,可天知道那个徐夫人还能出什么损招呢?就算是要给萧瑞栽赃个妾室什么的,也会恶心人不是?

谢慕林与谢映慧在后者的院门口道了别,自个儿回了院子。

香桃早就叫人重新烧了热水,要叫妹妹小桃过来侍候姑娘泡脚。谢慕林其实用不着别人侍候这个,只需要有人帮着递干巾就行了,但也知道香桃有意提谢妹妹,便由得她去了,自己先坐到炕上去,对着镜匣,把为了见客人而插戴的首饰先摘下来。

翠蕉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她身后,在镜子里晃了晃脸,便接手了摘首饰的工作,同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萧二少爷想要见姑娘一面!”

“嘶——”谢慕林猛地一回头,扯着了自己的头发。

第九百一十九章 传话

谢慕林披散着一半头发,瞪着翠蕉。

翠蕉大约也知道自己造次了,一脸愧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缩了脖子给姑娘赔不是。

谢慕林瞪了她一会儿,方才收回视线:“得啦,我也不是生你的气,要气也是气萧瑞那混蛋!”都是他招来的狂蜂浪蝶,才害得她今天无端被人针对了。

翠蕉眨了眨眼,她没跟着谢慕林去燕王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只能试探地问:“可是萧二少爷做错什么啦?不过他忽然提这种要求,也确实是过分了些。姑娘深宅大院地住着,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不好出门,如何能跟他相见嘛。这又不是在湖阴老家的时候,能借老宅做个由头;又或是象坐船北上的时候,还能去码头上寻个铺子碰面;更不象在京城,能借着萧二少爷或是歧山伯世子的产业遮掩。”

谢慕林淡淡地道:“要见面,多简单呀,叫他只管上门来就是了。我们是订了亲的正经未婚夫妻,谁说做女婿的就不能上门见岳父母,顺便瞧瞧未婚妻呢?明明已是过了明路的关系,用不着再鬼鬼祟祟的,象是官盐做了私盐卖一般,叫人知道了还要说闲话。”

翠蕉有些吃惊,小声提醒她:“姑娘,虽说萧二少爷上门来也没什么,可他要是真的来了,附近左邻右舍都会看见的!定然少不了有人嚼舌头!”

谢慕林轻哼了一声:“谁爱嚼舌头,就叫他们嚼去!萧瑞自个儿爱到咱们家来,自个儿想要来见我,谁还能管得着他吗?!就算我会被人打趣几句,又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只有那些心虚的人,才会拿这个来说嘴呢!”

翠蕉面露迟疑:“那……我就这么传话过去啦?让萧二少爷大大方方地上门来求见?老爷和太太真会让他来见姑娘么?”

谢慕林道:“萧瑞多聪明、多能干呀,只要他想见我,还怕他说服不了我爹娘?我才不为他担心!到时候顶多就是有人盯着我和他说话,没有私下见面这么自由,但起码不必担心是否会有旁人撞破,更不用担心外头不知内情的人在那里胡编乱造。反正你把我这话传过去,萧瑞肯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翠蕉闻言便答应下来了,手脚利落地替谢慕林简单梳好了头,又将首饰好好地装回妆奁中,见香桃带着小桃拿了热水盆、干巾帕与药粉进来,便趁机退了出去。

谢慕林隔着玻璃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想着,等见到萧瑞,一定要好好找他打听打听,他到底是怎么叫周四姑娘给看上的?他俩私底下有没有接触?如果有,那就得问问他心里的想法了。周四姑娘确实挺美的,他看着这样的美人,该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吧?

但愿他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否则……

谢慕林转了转脖子,伸了个懒腰,松了松身上的筋骨,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把以前上学时在兴趣班学过的几招武术套路温习一下。

正院里,万太太还在向文氏诉苦:“不是我小气,周大家的真没有她外头看起来的那么和善好相处!我知道她是世家望族出身,可我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呀!真论起官职来,她祖、父、叔伯、兄弟全都加起来,也未必有我爹的官位高!她在我面前有什么可傲的?!当初若不是见她那三儿子读书不错,人也生得俊秀,脾气还算软和,象是个佳婿的模样,我也不会想到要把我家大丫头许过去。我特特托了人去试探她的口风,可偏偏她眼睛长在头顶上,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却愣是不肯接话,还总是提起严家的丫头如何出众,又说她家周四教养得好,才貌双全。这是瞧不起我家大丫头呢?!”

文氏还真不知道万太太与周大太太之间有这么一件旧怨,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还记得,万太太的嫡长女万大姑娘,早在京城时就跟赵家的子弟议亲了。只是后来赵家不大顺,万太太有了变卦的意思,婚事就没定下来。莫非是他家到了北平后,周老大人尚未重病,周家在北平还风光无限,万太太就起了联姻的心思?只是联姻未成,近几个月来一向跟赵家作对的二皇子与林家人麻烦缠身,顾不上赵家了,赵家又重回中枢,万太太才又重提了赵家亲事,但这回就轮到赵家犹豫了。

吃过儿女婚事亏的赵家,估计会更希望找个靠得住的诚信姻亲吧?

万太太没有留意文氏的表情变化,还在继续抱怨:“若不是想着他们周家在北平还有几分根基,我会看得上他们家?!我们万家再不济,也有个侯府的名头支撑,他们周家算老几?!不就是凭着跟老太妃是亲戚,他家老爷子才得了个布政使的官做,这些年一年三百多日倒有两百天是在家养着的,满天下也没处找比他更清闲的高官了!尸位素餐到今日,都快要咽气了,居然还有脸死赖着不肯请辞!也就是王爷王妃好性儿,才会由得他们嚣张!

“可就算他们曾经有过徐家这门好亲戚,这好亲戚如今也早就不成了,他家跟王府又不是顶亲近,还总跟徐夫人纠缠不清,事事与王妃过不去。只等周老爷子一蹬腿,就好全家吃西北风去了,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平昌侯府呢?!错过了我们家这门好亲事,我倒要瞧瞧,周大家的将来能给她那宝贝蛋说什么好千金!”

文氏默默地给她添了杯茶,让她骂完之后,还能喝口水润润喉。

万太太发泄了一回,心头爽快了许多,忽然记起自己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骂周大太太来的,而是有自己的打算,方才似乎忘记了?

她干咳了两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瞧我,一时兴起说了这半天的话,叫你看笑话了。”

文氏跟她客气:“怎么会呢?万姐姐是把我当知心人,才会跟我说这些呢。”

“正是。”万太太拉住了文氏的手,“我在北平,正经连个说得来的亲友都没有,若不是有你在,这日子我都没法过了!好妹子,你我这样亲近,何不亲上加亲,做一回亲家?”

第九百二十章 上门

“亲家?”谢璞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若是说的他家三子,也就罢了,他家的姑娘就免了吧。万家那两位姑娘,我都见过,那脾气性情就跟万太太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还没她们母亲有眼色。我好好的儿子,为什么要将就那样的姑娘?没得委屈了他们!”

文氏微笑着给丈夫舀了一碗汤,摆在他面前:“所以我当时就没接她的话头,只说显之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虽然不好明言,但那是在燕王爷面前过了明路的,在对方未拒绝前,都不好另外给孩子说亲;至于谨之,则是因为要继承二房香火,婚事需要请二老夫人做主,她老人家的意思是,先让谨之专心考取功名,只怕对于他的姻缘也有点想法。我觉得万太太可能会觉得,二老夫人会属意把外孙女儿或娘家侄孙女儿嫁给谨之,话里话外说些让我多为自己着想,尽量挑个心向着我的儿媳妇,倒是没再多提她家四姑娘了。”

谢璞轻哼道:“万家四姑娘年纪也太小了些,他家大姑娘与赵家的亲事虽未说定,却有不少人家都知情。只要我们家这边,有足够的理由证明显之与谨之都不方便与他家相看,剩下的话就不必多提了。万太太从来都没把别人家的庶子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将亲生女儿嫁给徽之或涵之。到头来,除了万隆与咱们家容姐儿这桩婚事,她什么主意都出不了。倘若到了这一步,她还要为了打压庶子,错过跟咱们家做姻亲的机会,那就是万隆命该如此。我们家已经尽了力,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氏想了想,也叹了口气:“那个孩子也是不容易。我虽然与万太太交好,却是从不好在她面前替庶子说情的。至于万家那两位庶出的姑娘,我是从未正经见过,也不知道品貌性情如何。但瞧万太太平日的行事,只怕教养不会太仔细,娶过来了,也要费不少心力去教导。徽之、涵之都是聪明乖巧的好孩子,我倒是不忍心呢,心里更盼着他们能娶个贤惠的媳妇,好好过日子才好。”

谢璞不打算继续谈话这个话题,若不是为了拉万隆一把,他都不屑得跟万家联姻!随万太太爱联不联吧!反正万参议近日正在忙活着把庶子万隆往燕王府送,等万隆进了燕王府,他还怕没法子安排这个孩子的前程么?

谢璞今日得知未来二女婿的身世时,也是吓了一大跳。虽然早就知道燕王与萧瑞之间关系好得象是亲戚家的长辈与子侄,但他从未想过他们竟是一对亲父子!

燕王大约是得了王妃方面的传信,知道这个独子的身世秘密叫徐夫人当众泄露了,便特地过来找他解释真相。谢璞愕然之后,心里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当初燕王替萧瑞向他提亲时,并没有想过要认这个儿子,只打算多番庇护他过得好些罢了。后来发生的事也是阴差阳错。回北平后,他虽然隐瞒了谢璞实情,但那是因为皇帝有命在先,他又不曾在婚事上变卦,另请了巡抚夫妇出面,继续履行萧瑞与谢慕林之间的婚约……

谢璞觉得女儿的这桩姻缘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原本萧瑞就样样都令他挺满意的,只有其家庭情况令他不满,担心女儿嫁过去后会受嫡婆婆的蹉磨。但如今这嫡婆婆换成了一向温厚宽仁的燕王妃,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燕王的儿子自然比将军府的庶子身份更高,连原本可能会被人嘲笑他将女儿嫁给庶子的麻烦都没有了。

谢璞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也就是燕王府那些复杂的人事可能会给女儿女婿带来的麻烦罢了。不过他在北平待了这些年,对燕王府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如今燕王夫妇还年轻,萧瑞又是军中出身,手握军功,不愁日后无法掌握住军权,叫那些图有家世余荫却没多少真材实干的先代燕王遗属架空了去。谢璞相信,自己女儿出嫁后的日子,不会过得太糟糕的。

就算他原本还担心过女儿出嫁后会在王府里受徐夫人等欺负,但听妻子说了女儿今日在燕王府茶会上的事迹,他又觉得自己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被嗣母教养了这么多年,又在老家执掌中馈许久的二闺女,显然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么温柔软弱。他对这个女儿应该更有信心才是。

谢璞捻了捻胡子,很想跟妻子讨论一下女儿今日的举动,好多夸谢慕林几句,但想到妻子一向的性情,又怕惹得她嗔怨,咳了两声,便转移了话题:“既然有了今儿王府茶会上,徐夫人这一桩官司,就算王妃再三叮嘱众人不得外传,消息也肯定会急速传开去的。今日万太太上门,周大太太也上了门,这就是个征兆,明后日肯定会有无数的官太太们上门来拜访,当中但凡是家中有适龄儿女的,都肯定免不了要打听打听几个孩子的婚配。

“你只管记住,咱们家的孩子,除了徽之与涵之,几乎都已经定下了,就是徽之与涵之,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匹配的。你一概想法子婉拒回去,什么准话都别给。这伙子人不过是知道咱们要跟王府做亲家了,因此赶来烧热灶罢了。趋炎附势的人家,结交了又有什么用?真到哪日咱们家又遇到了难处,他们才不会搭理呢!”

文氏笑道:“知道了。我还不清楚你的想法么?我还打算到时候跟万太太抱怨两句,叫她知道我们家的孩子最抢手不过了,她要是再不张嘴为万隆向容姐儿提亲,只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呢!”

谢璞忍不住笑了笑:“你难得有这么促狭的时候。不过这样也好,对付万太太那种人,事事都跟她正经讲道理,那必然只会把自己气着,何苦来呢?!”

夫妻俩正说话间,忽然听得马路遥来报:“前院来报信,说是萧二公子上门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还带了些新鲜果子,给家里的少爷、姑娘们尝尝。”

谢璞顿了一顿:“这小子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听说了今儿的风声,特地过来为了先前的隐瞒赔不是的?”

文氏想起了女儿在晚饭前的叮嘱,咳了一声:“外头风大,快叫孩子进来说话吧。”

第九百二十一章 翁婿

萧瑞今晚前来谢家,确实是赔罪来的。

他在岳父岳母面前十分殷勤小心,半点不为自己乃燕王独子的身份而骄傲,仿佛他还是那个千辛万苦才求娶到高官千金的将军府小庶子一般。

看到他如此守礼,谢璞心里对他那几分怨气不知不觉就消失得差不多了,文氏更是心疼他连晚饭都没吃就赶了过来,忙忙吩咐丫头送热汤面上来给他充饥。

于是萧瑞便在岳父母的眼皮子底下,香甜地大口地吃着这碗热汤面,还要边吃边夸奖谢家的厨子好,岳母又关心他,特地给他准备了他爱吃的口味。文氏听得眉开眼笑的,又叫人拿了几样小菜上来,免得他只有一碗汤面,嘴里太淡了。

谢璞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拦下了妻子:“得啦,你真当他是没人关心的小可怜?一会儿他回了王府,王妃自会替他准备宵夜。你让他在家里吃得太饱了,一会儿吃不下王妃送来的东西,岂不是辜负了王妃的心意?”文氏这才罢了。

萧瑞低头默默听着岳父母的谈话,迅速把热汤面一扫而光,又笑着夸了一回它的美味。

吃过晚饭,就该是正经说话的时候了。

萧瑞十分郑重地为一直以来的隐瞒而道歉。他其实早先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燕王殿下对他看重,多少有些是看在他生母李瑶枝是萧大小姐心腹大丫头的份上。等到燕王与李瑶枝告诉他实情,他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当时他都懵了,若不是要拦着李瑶枝自尽,他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还答应跟燕王回北平来。

他其实一直觉得很尴尬来着,毕竟他真实的出身……也不是那么光彩。说是燕王独子,其实就是燕王与尚未完婚的未婚妻偷吃禁果所生,多少有些不大见得光。但凡燕王有儿子,又或是皇帝决定要过继另一位燕王夫妇看得顺眼的皇子,都没他什么事儿。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跟谢慕林定了亲,今后,他的命运就会关系着谢慕林的命运,所以,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他与亲生父亲燕王之间的事了,他必须要到谢家来走一趟,向岳父谢璞解释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免得谢璞糊里糊涂的,对他产生什么误会。

既然要说开,那萧瑞自然就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世。他早前就已经背熟了太后、皇帝、燕王与李瑶枝等人商量好的版本,此时不过是复述一遍给岳父知道罢了,心里还为其中亦有好些不实编造之处而生出几分愧疚之意。但“真正”的实情,由于皇帝有令在先,他不方便照实说,也不想再给“生母”李瑶枝带去麻烦了,所以他照着长辈们商量好的说辞讲了,只把自己所知道的“真实”版本告诉未婚妻谢慕林就好。

谢璞哪里知道萧瑞的身世还不止一个版本,甚至连他本人都未必清楚全部的真相?他只是把萧瑞的说辞对比了妻子文氏从燕王妃与静明师太处听来的版本,发现内容大同小异,便没有多加思索。

他对萧瑞道:“家世出身并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有这样的际遇,只能说是天注定。我看你也并没有因为身份变化而改了性情,说话行事依然还是从前的模样,这就很好。虽说燕王府世子跟寻常军中小将身份不一样,行事自然也不该一样,可骤然富贵,最容易移人性情,将人变得面目全非。你能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得意忘形,便可知道你性情坚定,非常人可比。

“从前你未发迹时,我就觉得你不错,愿意以爱女相许。如今你身份显贵,前途不可限量,为人又始终如一,我更没有对你不满的道理。只是有一点,你固然是今非昔比了,可真姐儿依旧是我爱女,我仍旧是盼着你二人日后成婚,能和和美美,相敬如宾的。倘若你因为身份变化,就失了从前的真诚,对我女儿三心两意,叫她伤心难过……”

“那不可能!”萧瑞不等谢璞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好不容易求娶得心上人,怎会叫她伤心难过?!况且我这人虽吃过十来年的苦头,但也算是长在富贵乡中,见多识广了。世间美人多得是,但在见到谢二妹妹之前,谁都不能让我动心,至今都是如此!有了谢二妹妹这样的好妻子,我又怎会看得上别人?!”

谢璞听得有些头皮发麻:“得啦,真姐儿不在这里,这些甜言蜜语你就少说两句吧。当着长辈的脸,胡说什么哪?!”

萧瑞咳了一声,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照实告诉父亲而已……”

“你打住!”谢璞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叫谁父亲呢?!燕王爷才是你的父亲,你少胡乱喊人!”

“是,岳父大人。”萧瑞乖巧地赔礼,“是小婿说错了。原想着您是谢二妹妹的父亲,便与我的父亲是一样的,我见了您就觉得亲切,一时没留意,竟喊错了,还请您多多包涵。”

谢璞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的正经岳父文举人去世得早,差不多是他与文氏刚定亲,文举人就撒手西归了,因此他并没有以女婿的身份巴结岳父母的经验。至于曹淑卿那边,他娶得不情不愿,自然没巴结过承恩公,更何况曹淑卿进门后,承恩公也很快死了。今天是他头一次见识到,一个殷勤的女婿在岳父母面前会谄媚到何种地步,只觉得自己开了眼界。无奈萧瑞这肉麻劲儿……有些让人吃不消。谢璞头一次生出几分迟疑,担心自己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肉麻的女婿,是不是做错了?真姐儿是正经过日子的好孩子,她能扛得住这样的夫婿么?

谢璞沉思不语,文氏却看萧瑞越发顺眼了。瞧这孩子多会说话,多会讨人喜欢呀!女儿小时候受了不少委屈,正该嫁个知疼着热的女婿呢!萧瑞这孩子看着就不象是那种只会说甜言蜜语却不守诺言的纨绔,再说,燕王妃与静明师太这两位做母亲的又那般靠谱。女儿嫁过去了,一定会过得好的!

文氏亲切地对萧瑞道:“你跟我们相识多年了,彼此知根知底的,又不是外人,自然不必外道。你今儿是听说了外头的传闻,担心我们误会,才特地过来解释的吧?放心,我们都听王爷王妃说清楚了,心里知道你的难处,自不会跟你计较。至于那徐夫人,还有周二太太、周四姑娘的官司,也不与你相干。真姐儿没生这个气,你就放心吧。若是不信,我让她过来,你陪她说说话,自然就安心了!”

谢璞猛地抬头看向妻子,瞪大了双眼。萧瑞却露出大大的笑脸来,好象生怕岳父会驳回似的,立刻就给文氏行了个大礼:“是,多谢岳母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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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 霸占

萧瑞踏进谢家正院上门的门后不久,谢慕林其实就已经到正院里来了。

不过她没有惊动什么人,更没叫父母知道自己来了,只给守在上房门口的马路遥家的递了个眼色,就悄声溜进了兄弟们读书用的北书房,在这里待了下来。

她穿得很暖和,又披了斗篷,怀里抱着新添了炭的手炉,一点儿都不冷。

马路遥家的还让人给她送了火盆、脚炉和热茶点心来,又多添了两盏油灯,她在书房里就待得更自在了,还有心情从三弟谢徽之的座位底下翻出一本杂书来慢慢翻看着,打发时间。

虽然她的注意力其实基本都在上房那边,压根儿就没看进去几个字。

等到马路遥家的替文氏过来传话,叫她到上房去跟未婚夫见面时,她就把书往桌面上一丢,抱着手炉嗔道“我在这里坐得正暖和呢,一点儿都不想出去吹西北风。马婶替我跟娘说一声呀,叫萧瑞来见我就好,我就不挪动了。”

马路遥家的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二姑娘,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老爷太太喊你去上房见未来姑爷,就是疼你啦,让你能跟未来姑爷有机会多说说话。怎么好叫未来姑爷自个儿过来找你?让外人知道了,是要笑话的!”

谢慕林道“我跟他正经定了亲的,早晚要成夫妻,见个面多寻常呀,有什么好笑话的?更何况,我又不是打算干什么坏事。这书房里通通透透的,隔着宽大的玻璃窗,什么瞧不见?我就坐在这儿等萧瑞,他来了,就坐在桌对面跟我说话。我们规规矩矩地聊聊天,爹娘在正屋里隔着窗子能看见,你们在院子里抬头也能看见,有什么好值得人说嘴的呢?”她的目的,就是不想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跟萧瑞说话,说什么都要诸多顾忌。在书房里挺好的,外头的人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可一个字都听不见,她可以尽情地向萧瑞打听事儿,萧瑞也可以放心地跟她说话了。

马路遥家的迟疑地看了看窗户,再看看上房的方向,觉得二姑娘的话也有道理。不过她是文氏倚重的陪房,自然不是蠢人,很快就猜到了谢慕林的心思,笑道;“二姑娘是想跟未来姑爷说什么悄悄话,又怕叫老爷太太听见么?这可真真是大姑娘了!竟然也懂得这种小心思了呢!”

谢慕林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柔声求马路遥家的“马婶,你就帮我一回吧。今儿有别家姑娘打萧瑞的主意呢,若不是我跟他的婚事提前两天定下了,只怕就有人想要抢了他去。我得找萧瑞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那姑娘到底有没有瓜葛?这种事怎么好在爹娘面前提呢?倒显得我好象很小气爱吃醋似的……”

马路遥家的立刻就明白了,笑道“知道啦,我这就去跟太太说。太太一向疼姑娘,多半是不会拒绝的。但老爷会怎么说,我可不敢打包票。”

谢慕林道“马婶只管去。若是爹爹实在不肯答应,你在上房门口朝我招招手,我看见就过去了,不会连累你挨骂的。”她才不信,萧瑞遇到这样的好机会,会不想办法抓住呢!

马路遥家的笑着去了,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上房的棉帘被挑起,萧瑞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就朝着书房这边笑。谢慕林嘴角微微一翘,就知道他果然抓住了这个机会。

马路遥家的赶在萧瑞进书房前,多送了几盏烛台进来,把书房照得更亮堂了。如今这书房,是真真的无论从正院哪个角落望过来,都看得清清楚楚,没什么秘密可言了。谢慕林也不在意,抱着手炉,提着脚炉,就把自己挪到了窗边的小炕上,重新踩着脚炉坐好。别看这里离窗户与外头的抄手游廊更近了,其实有小炕的遮掩,还是能保证一定的**的。

萧瑞掀了棉帘走进来,冲谢慕林灿烂一笑,还没张口打招呼呢,马路遥家的又捧着茶盘进来了。他立刻改变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守礼地朝着谢慕林作了个揖“见过谢二妹妹。谢二妹妹近日可好?”

谢慕林起身回礼“见过萧二公子,我近日很好。请坐。”两个半大少年就这么客客气气地隔着一张炕桌,在小炕边上坐下了。马路遥家的送上了热茶点心,往火盆里多添了几块新炭,便给谢慕林使了个眼色“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我们都在外头候着呢。”谢慕林点头“马婶辛苦了。”马路遥家的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谢慕林与萧瑞两个人。萧瑞盯着谢慕林看了几眼,忽然傻笑了起来。

谢慕林小声问“你笑什么?”

萧瑞咧嘴道“如今我们已经定了亲,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我光明正大地到你家里来见你,都没人拦着了!连你爹娘都没说不许我跟你见面,还答应我们在一个屋子里说话!”

谢慕林偷偷看了看窗外上房的方向,自家便宜爹妈都挪到窗前坐着喝茶去了,监视得紧着呢!她和萧瑞也就只能说说话而已,但凡他敢伸手碰她一下,看谢璞下回还会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萧瑞为了两人婚事正式落定而欢喜,谢慕林心里也有几分甜蜜“我们也就只能说说话而已,你可不能挨过来,也不许拉我的手!不然我爹以后不许你再来,就太过可惜了!”

萧瑞笑着说“不怕不怕,我们的婚事都定下了,将来我有的是机会拉你的手,现在不用着急。我就这么坐着看你,心里也挺美的。”

谢慕林有些害羞地嗔道“你还美呢!你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萧瑞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才特地过来给岳父岳母赔罪呀。我本不该瞒着他们的,只是皇上有命,父王与我都不好违令罢了。其实我心里早就想跟岳父大人坦白了,不然每次见他,我心里都在发虚,就怕他知道实情后,一时生气,骂我骗婚,不肯把你嫁给我了,那我要怎么办?!”

谢慕林有些不以为然“我爹才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表现得象过去一样品行正直、谦逊知礼,而不是仗着有了尊贵身份就眼里没人,我爹又怎么可能毁婚呢?”她还盯着萧瑞道,“现在你的身世不再是秘密了,有的是人觊觎你。可今儿人家想要跟我抢你,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给骂回去了。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我已经是未婚夫妻,我还半点都没有谦让的打算,一定要把你霸占到底的!如果你要变卦,那就是打我的脸,我绝不会放过你,知道不知道?!”

萧瑞又咧着嘴笑开了“知道知道,挺好的挺好的。我的好慕林,你只管将我霸占到底呀。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第九百二十三章 撇清

谢慕林脸上一点点地浮现出红晕来,很快就涨得满脸通红了。

她刚才就是顺嘴一说的,当时没觉得“霸占”这两个字有什么问题,现在到了萧瑞嘴里,怎的听着那么暧味呢?但要她解释自己没那个意思,又好象有些说不清楚……

算了,就当作自己没说错什么。本来她也没说错嘛。

谢慕林状若无事地红着脸转开了头,清了清嗓子:“我问你啊,你……你见过那位周四姑娘吗?”

萧瑞沉默了一下。他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回答。

人,他是见过的,并没觉得有什么。如果现在回答没见过,日后被谢慕林揭穿就麻烦了,还有可能被说“没见过本人又凭什么笃定你不会被她的美貌迷住”。所以,萧瑞很快就拿出了深思熟虑的答案:“见过的,不是面对面地看见,是从前在燕王府的时候,远远瞧见她跟在她母亲身后进王府拜见王妃。永平不喜欢她,有一回还远远指给我看,告诉我这姑娘刚刚又抢了她的风头。”

谢慕林挑了挑眉:“这么说来,你知道她的长相了?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就没觉得一点心动?而且她还有很响亮的才女名声,并不是只有脸的草包美人而已。”

萧瑞非常平静地回答:“是么?我能判断出她是一个美人,但世间美人多了去了。我觉得她还不如未来的三皇子妃呢。虽说她那副大家闺秀的架子摆得很足,可大家闺秀我真的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她在人前多数时候就是端庄地微笑,说话不多,有什么话都叫她母亲代劳了。即使有才名,但我也没真正见过她当场展现出过人的才学,比我曾经见过的才子差得远了。就算不是草包美人,也差不多是个木头美人,是徐夫人与她母亲的傀儡而已。

“周家将她捧得这样高,一是因为北平一地比不得京城菁英荟萃,二是因为周布政使位高权重,即使有才学更胜周四者,也会看在她的家世份上容让一二,方才造就了她的才女盛名。若真叫她与京中真正出色的才女相较,只怕她就要露怯了。远的不提,永宁长公主的三儿媳赵氏,从前还在闺中时,我看就比她强出几倍去。”

永宁长公主的三儿媳赵氏,就是赵家的赵滢,乃是谢映慧的闺蜜之一,差一点就做了太子妃,只是被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坑了而已。不过她如今嫁给永宁长公主的三儿子,倒也夫妻恩爱,趣味相投,称得上否极泰来了。谢慕林曾听谢映慧提过赵滢才华出众,周四姑娘倘若真的要靠堂兄周雅正,才能提前备得一首咏腊梅的诗在王府茶会上大出风头,那才华确实能被赵滢比到天边去。

谢慕林有些好奇地问萧瑞:“周四姑娘在茶会上念了一首诗,被徐夫人赞到天上有,地上无,还要我也现场作一首跟她比比。我自认为没有那才华,就婉拒了。但永平郡主却在嘀咕,说那诗听着更是周雅正的口吻。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周四姑娘的才名,真的是弄虚作假来的?”

萧瑞笑笑:“这个么……我又不曾在现场目睹,自然不敢轻易下判断。但永平自小跟着王妃读书,虽然不爱作诗,但赏析一二却是不成问题的。周雅正在北平城里是出了名的诗人、才子,他的诗作流传很广,前几年他还喜欢四处参加读书人的聚会,往往在短时间内就能作出别人命题的诗词来,常被人赞有急才。只是这两年他专心在家苦读备考,出门少了,才渐渐少人提起罢了。

“这两年反倒是周四姑娘以诗闻名多些,她也不是没有诗才,也曾依据旁人临时的命题当场作诗,但流传到外头的不多。我曾听永平念叨过,说她在人前现作的诗都只是寻常闺阁水准,不过是仗着北平没有真正的才女才叫她抢了风头去,其实比起王妃还差了许多,可王妃难道还能跟个小姑娘抢名声?周家偶然也会传出一两首真正算是好诗的,说是周四所作,其实多数都叫周雅正或周家的清客修改过了,自然比原作更胜一筹。这也算不上弄虚作假,只是才名不算十分真罢了。”

萧瑞想了想:“这事儿你若是去找黄举人打听,兴许能打听得更清楚些。他从前给周老大人为幕,跟周雅正走得比较近,兴许还帮着捉过刀也说不定。”

谢慕林恍然大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才子才女,想要挣个才名,都讲究在公众场合里当着许多人的面当场作诗作词,还得是临时命题作文,靠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去显摆,终究难免会受人质疑。周四姑娘如果真有那本事,显摆显摆就算了。既然很勉强,又何必非要往自己头上加个才女的名声?她本来就够得上才貌双全四字了,再画蛇添足,就不怕有朝一日叫人拆穿了,落得个造假的污名?你说她图什么呢?”

萧瑞笑笑:“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从前有传言说燕王看中了四皇子为嗣时,周家鼎力培养的其实是周五、周六几位年轻偏小些的姑娘,周四一直是照着大家主母的样子来教养的,那时候打算相看的,也是北平城里几家最显赫的世家望族。后来传闻变成三皇子要过继来时,周家便连拒了数家有意向周四提亲的望族,改而让她学着怎么当个贵妇人了。

“最初传说三皇子对萧琳一往情深时,周家还特地打听过萧贵妃与三皇子的喜好,又让人私下寻我打听萧琳的事呢,那阵子周四姑娘在人前就有些活泼爱娇。后来听说蓝氏被指婚给三皇子了,三皇子却嫌蓝氏不够端庄稳重,周四姑娘便又不再活泼,而变成如今这副端庄雍容的模样……”轮到萧瑞进燕王府,周家大约是太过仓促,所以让周四姑娘未经新调整就直接上了。

谢慕林听明白了,满面诧异:“周家这是一直根据未来世子的口味调整他家女儿的形象吗?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吧?三皇子可是跟蓝小姐定了亲事的,连三皇子不想娶,都没能拗得过皇帝!”

萧瑞笑着说:“是呀,所以他家也没指望让周四姑娘去抢正室之位,是打算让她做世子侧室的。可这一副主母气派的姑娘,要让未来世子妃答应进门做侧室……”他摇了摇头,“反正我是不看好。周家折腾这许多,不过是为了能延续他家的权势荣耀。但凡是明眼人,谁不知道他家的想法?都等着看笑话呢!”

谢慕林明白了。萧瑞自然也是个明眼人,同样在等着看周家的笑话,又怎会对那位傀儡美人产生任何想法?

第九百二十四章 打情

谢慕林信了萧瑞的撇清,但周四姑娘只是一个人罢了,代表不了所有会觊觎萧瑞的女孩子。

她便瞥了萧瑞一眼,道:“周家吃相难看,还把事情做得太明显了,从前你就熟知北平情况,清楚他家的心思,所以心存戒备,自然不会对周四姑娘有什么想法。可周家说到底只是因为徐夫人探听到了你的身世,才会头一个打起你婚事的主意来。如今你的身份已经悄然传开,今后想打你主意的人,只怕就多了去了。你真能抵挡得住那些诱惑吗?我毕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你也不是瞎子,知道什么是美女。你方才还说,蓝小姐就比周四姑娘美貌呢!”

萧瑞笑笑道:“蓝小姐是美貌,可我心里清楚,她无论是对太子衷情、有汾阳王世子有意还是如今对三皇子柔情万种的模样,都只是为了重振蓝家门楣罢了。她从一开始就是抱着依靠美貌与婚姻,为娘家谋权谋利的想法。我能承认她的美貌,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妄念。同理,从前我还只是将军府的小庶子时,京里京外能正眼看我的大家闺秀又有几个?只有你待我不同。

“即使我如今成为了燕王之子,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富贵的前程,也许也会引得许多大家闺秀另眼相看,可那都是因为我的身份改变而来,并非真心爱慕我本身。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辜负唯一对我真心的你呢?红颜易老,再美的容貌,看个几年也就腻了,再过十年半年的,也会渐渐老去。只有真心是不会变的。”

谢慕林默默听着,微微红了脸,很坦白地告诉他:“不,我认为真心是很容易变的。如果你不懂得去维持,仗着别人对你有真心,就有恃无恐地做些让人难过的事,真心也会有变心的一日。而真心一旦变了,想要重新回到从前,就再也不可能了。”

萧瑞神色一肃:“方才是我说错了。娶妻自然是要以真心为上,真心比美貌更靠得住。但得到了真心,便要小心呵护。我不想妻子的真心改变,那就得我自己先坚定内心,同样不能改变才行。”

谢慕林满意地点点头:“正是这话。你要记得才好。”

“我会牢牢记住的!”萧瑞又咧嘴一笑,然后偷偷看了看玻璃窗外上房的方向,小心地往谢慕林那边凑近了些,轻声问,“好慕林,你要是觉得我方才说的话还能令你满意,就给我点奖赏吧?”

谢慕林眨了眨眼:“奖赏?你想要什么奖赏?”

萧瑞抿着嘴笑而不语。这种事怎么好叫他说出口呢?说了就是他在讨赏,而不是心上人主动奖励他了!

谢慕林迟疑了一下,抬手把桌面上那碟点心往萧瑞的方向稍稍推了一下,算是赏他块点心?

萧瑞有些委屈:“我方才说了那么真心的话,难道就只值得两块点心?!”

这么说来是有些不妥当啊。

谢慕林又迟疑了一下,用脚把脚下的脚炉往萧瑞那边推了不到两尺的距离,示意他踩上去:“这书房里的炕没烧起来,只有个火盆,你一定觉得冷了吧?”

萧瑞叹了口气,但还是迅速接受了脚炉。未婚妻怕他冷着了呢,这份体贴的心意,他也是十分享受的,心里还觉得挺美。

看着萧瑞犹自有几分不满足的表情,谢慕林渐渐地回过神来了,两边脸颊有些火辣辣的:“别闹!我爹娘就在上房盯着呢!你要是想要以后继续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我们家,想跟我见面说话,就跟我见面说话,你就得老实点儿!我娘今儿跟王妃商量婚期,不用等上一年,咱们就成亲了,你着什么急呀?!”要亲要抱什么的,都不好在大人眼皮子底下干的!

萧瑞低头偷笑了下,歪着头看她:“我没着急呀。你以为我想要什么奖赏?我其实就是想要点儿信物什么的……好慕林,你把随身的东西给我一件就好,只当是个念想。我什么时候想你了,就拿出来看一看,也好平复一下相思呀。”

谢慕林小脸爆红,随手就把炕桌上放着的小点心往他身上扔过去。

萧瑞笑着把每一块小点心都接下来了,随手拿块帕子把它们一抱,揣进了怀里:“这个我拿回去当宵夜好了,我觉得应该会挺好吃的。”

谢慕林气得啐了他一口,冷哼道:“你这口花花的样子,也不知道平日里对着别的姑娘是否也是如此,真叫人不放心!”

萧瑞拍着胸口对她道:“你放心,我只在你面前口花花,当着别人的面,再没有比我更正经严肃的人了!”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双手把手帕绞成一个结,便扔了过去:“拿去擦手吧!你把自己的帕子拿来装点心了,一会儿自己出了汗怎么办?用完就扔了吧,不必还回来!”

萧瑞心领神会,笑着把她的帕子解开来,小心地擦了擦手,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把帕子揣进了怀里。

谢慕林只当看不见,若无其事地提起茶壶,给他添了小半杯暖茶。

萧瑞拿起杯子,把茶喝了,又看了看谢慕林,心里越发美了。他对未婚妻道:“王妃跟我说过了,岳父岳母希望你大姐先出嫁,再办你我的婚事,日子起码要等到明年秋天了。这时间也太长了些!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恨不得明儿就能跟你成亲!”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婚礼哪儿是你说办就能办的?我还是刚到北平呢,从前没做好要在北平生活许多年的准备,所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得先习惯这边的天气和水土,也得开始置办嫁妆。这些东西没个一年半载的,哪里备得齐?如果你只是个小小的五品武官,东西备得少些,也不见得有什么失礼。可你既然是燕王之子,我的嫁妆怎么也得配得上宗室娶妻的规格呀!你们燕王府就更不用说了。王爷只有你一个儿子,大婚仪式再怎么用心准备都是不为过的!”

“好吧。”萧瑞叹了口气,“我跟你的大婚,确实该精心准备。我倒罢了,却不能叫你受委屈!”

第九百二十五章 骂俏

哟,这是在挑度假别墅吧?那是得好好挑挑!

谢慕林心里自然是更稀罕温泉庄子的。燕王的产业,自然是挑好地段好泉眼的,不能跟一般人自个儿随便建的温泉庄子相比。在北平这种地界上,能种温泉瓜菜又能在冬天住着避寒的庄子,真是再实用不过了!

当然,谢慕林也就是提个建议,还得看萧瑞本人以及燕王夫妇的意见,兴许萧瑞更喜欢其他的房产呢?兴许燕王夫妇另有安排呢?

她便道:“小汤山的温泉庄子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交通方不方便?而且,长辈们若是在那地方有一个温泉庄子,秋冬季节想要吃点新鲜瓜菜就容易多了吧?要是有老寒腿什么的,泡泡温泉也能舒服点儿。如果是燕王与王妃惯用的庄子,我们倒不好开口了,不过我可以跟我爹说,想办法在小汤山弄块地,自己盖庄子,就算小一点,能用就行。要是能离王爷王妃和郡主的庄子近些,将来去消闲小住时,来往也方便。”

萧瑞笑着说:“父王在小汤山还有别的庄子呢,原是预备着赏人的。军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将,秋冬季节没有战事的时候,也喜欢泡泡温泉,休养身体。父王前些年就赏了七八个庄子下去,剩下五六个已经盖好的,还有没盖房子只有一片空地的。如果你喜欢,我就要上一个盖好的,不求地方大,只要离父王、王妃与永平他们近些就好,还得是靠近大路边的,进城方便。”

谢慕林闻言便笑道:“你要是准备了温泉庄子,我就跟我爹说,帮我把陪嫁的现钱拿去换一处宅子来,就在什刹海边上,要离我家和王府都近的,这样就算是偶尔在那里住着休闲,要回家也方便。”

萧瑞又道:“我前两年在通州置了一处小田庄,地方不大,出产只是平平,但胜在挨着河边,水陆交通便利,景致也不错。你要是喜欢,夏天时我们也可以过去小住些日子,那边比城里凉快许多。”

谢慕林又笑了:“听起来咱们好象就想着度假了,既无心工作,也不打算着家呢!”不然准备那么多外头的房子做什么?

萧瑞却说:“皇上什么时候才会下旨公布我的身份,还是未知之数呢。倘若他最终决定不立我为世子,那我早晚还是要分家出去的。早些备下几处房产,日后搬迁也方便。我父王每年在王府里待的日子也不多,王妃与永平夏冬两季也习惯到城外避暑消寒。这都快成本地的习俗了,有什么出奇的呢?眼下是时机还未到,等到腊月里衙门封了笔,岳父大人八成会带你们出城去避避寒。否则北平冬天这般冷,你们家两位老人初来乍到的,只怕受不住呢!”

谢慕林听得好奇:“我没听爹娘提起这个呀?”

萧瑞正要回答,却听得门口有声音传来,却是马路遥家的掀了帘子进屋,送来了两碟新点心。她还笑吟吟地对两个小年轻说:“老爷、太太听说书房这边点心不够吃了,让我送些新的来。太太还让我嘱咐姑娘,萧姑爷已经吃过晚饭了,姑娘别让他吃太多点心,免得积了食,晚上睡不着。”说着还嗔怪地瞥了谢慕林一眼。

谢慕林摸了摸鼻子,偷偷回头看了上房方向一眼,便知道自己方才拿点心扔萧瑞的情形定是叫爹娘看见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他俩打闹,怕她不讲理欺负萧瑞了,才故意叫人来提醒她的。

可恶!刚才明明是她被萧瑞调戏了好不好?!她哪里就欺负他了?!

马路遥家的还笑着对萧瑞道:“萧姑爷,我们二姑娘在家从小娇惯,有时候有些小脾气,你可别跟她计较。”

萧姑爷哪儿会计较呀?他还咧嘴笑得象是个傻子的模样:“怎么会?她冲我发小脾气才好呢。我就喜欢她不跟我见外的样子。我们都定亲了,将来便是一世的夫妻,若她还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到时候日子可怎么过呀?!”

马路遥家的听得有些脸红,干笑了两声,喉咙觉得有些齁住了,只好继续干笑着退了出去。

谢慕林低头捂嘴暗暗偷笑,飞了萧瑞一眼:“呆子,我爹娘是瞧见我拿点心丢你了,怕你被我欺负,也怕你生我的气,所以过来劝和呢!”

“我知道呀。”萧瑞冲她眨了眨眼,“我就喜欢你欺负我的样子,可这种话又不好照实跟长辈们说,我只好装傻子啦!”

瞧他那得意样儿!

谢慕林试图瞪他一眼,无奈忍不住笑,瞪得象是飞媚眼似的,倒叫萧瑞看得美滋滋的,也还了个媚眼回来。谢慕林忍俊不禁,又扭开头去捂嘴偷笑了。

萧瑞也不拦她,只是笑眯眯地看了看那两碟新送来的点心,见有一碟是五香瓜子儿,便很有耐心地一颗一颗捏起来剥了壳,拿个干净的空杯茶装了,等剥了有二三十粒,便连杯推到谢慕林面前去:“你爱吃这个么?爱吃我就多剥一些。”

谢慕林捏了几颗瓜子仁吃了,又把茶杯推了回去:“你也吃呀。我替你剥几颗。”伸手便抓了几颗到自己面前的炕桌面上,一颗一颗剥了,一丢到那只空茶杯去,然后就跟萧瑞一边剥瓜子壳,一边分享了那杯瓜子仁儿。

马路遥家的在门口侧耳听了半晌,没听到什么动静,斜斜透过玻璃窗瞧见自家二姑娘与未来二姑爷两人在那里乖乖坐着剥瓜子儿,只觉得自个儿越发看不透年轻人了。不过他们这么规规矩矩地吃零食,聊家常,可见都是老实知礼的孩子。老爷太太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她又有什么可愁的呢?这么想着,她就微笑着站回到门边,继续自己守卫的任务了。

上房里,终于舍得从窗边离开的谢璞叹了口气,坐回到原位上,瞥见妻子文氏不知几时剥好了一碟子瓜子仁儿,就放在自己手边,心里顿时暖暖的:“你费这个力气做什么?也不怕剥疼了手指头。若实在想吃,叫丫头们做就好了。”

“这如何一样呢?”文氏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老爷只管吃就是了。我剥得挺开心的。”

谢璞心中柔情万种,捏了一颗吃了,只觉得瓜子仁上仿佛沾染了妻子的体香似的,比平日的味道更香甜几分。他吃着吃着,忽然动作一顿,再次瞥向书房的方向:“小兔崽子……”

第九百二十六章 旁观

萧瑞在谢家过得十分愉快,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等到谢璞那边派人来催促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未婚妻谢慕林,前去跟未来岳父岳母告别。

岳父谢璞等他有一点小冷淡,对比先前那严肃中带着几分不见外的亲切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萧瑞不由怀疑,是因为自己跟谢慕林聊得太久了,才会叫岳父心生不满。他暗自警醒自己,下回再来做客,定要行事更加谨慎才行!既然两家长辈都同意把婚期定在明年秋天,那他起码还要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抱得美人归呢。他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心上人?而为了不让未来岳父阻止他与未婚妻见面,讨好未来岳父就是必不可少的了。他得表现得更乖巧、老实一点才行。

今天只是开始而已,他还来得及讨好岳父大人的!无论岳父大人对他有什么不满,至少在岳母大人提议让他得空常到家里来吃饭时,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这就足够了。下次他要记得多多改进呀!

萧瑞恭恭敬敬地辞别了谢璞夫妻,出谢府时,又再跟谢慕林在正院游廊下再见了一面,告了别,然后才在未来大舅子、二舅子的陪送下,出了谢家大门,骑马离去。

谢家兄弟送走了未来妹夫,便走回了家门。谢府大门关上了。

不一会儿,南边的邻居周家大门打开了,出来一个穿戴体面的仆妇,远远瞧了谢家这边一眼,又看了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骑马身影,缩头重新关上了门。

仆妇迅速穿过周家官邸的前院,直入二门,绕过正院,前往西院二房的正房,跟守门的丫环低语一句,后者进屋禀报,不一会儿便出来,将仆妇喊了进去。

周大太太坐在正位上,神色平静。周二太太坐在她的下手,面露焦虑,不等仆妇行礼问安,便张口问“如何?看清楚了么?”她身边的女儿周四姑娘红着脸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让她冷静一些,可周二太太哪里顾得上,只一味追问那仆妇“真是那位萧小将军么?!”

仆妇跪着回话“是,二太太,是那位萧小将军。他刚天黑时就进了谢家的门,直到这会子才出来呢。是谢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送他出来的。”

周二太太咬牙“这不过才刚定亲呢,我看那谢家女的相貌也就那样儿,称不上什么绝色美人,怎的还能有这样的手段,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住口!”周大太太毫不客气地喝止妯娌,“这些话传出去了,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对四丫头有什么好处?!人家正经未婚夫妻,情分好些,做女婿的愿意敬着岳家,知道岳家受了气,便特地上门来安慰,你管得着么?!你是什么身份,竟好意思去数落人家?!”

周二太太眼圈一红,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一旁的周四姑娘更是面色惨白,她骄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经历今天这样的委屈,然而这委屈还没处跟人哭诉去,因为她不占理。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又能怎么办呢?!

周大太太命人给了那仆妇五百钱做打赏,嘱咐她别把看到、听到的事传出去,便把人打发走了。等屋里只剩下她们妯娌二人与周四姑娘周雅清时,她方才再度开口“燕王府未来世子这条路,已经没法走了。有了今天的事,无论是王妃还是那个萧瑞,都不可能接受我们四丫头做世子妃的。如今老太爷的情形不大好,恐怕只是捱时间而已,无论如何也不够四丫头备嫁的,还是收拾心情,专心侍疾吧。孩子的婚事,等到出了孝再说!以她前些年的名声,还有老太爷在北平官场上的名望,总不至于连桩象样的婚事都说不成!”

周二太太哽咽着说“真的要放弃么?我们雅清为了成为未来的燕王世子妃,准备了那么久!怎能就这么放弃?!就算是侧室也无妨,只要将来能生下燕王府的继承人,一时的名份又算得了什么?!当初以为是三皇子要过继过来时,我们也没打算让雅清去争正室之位,即使是世子侧妃也无所谓的。如今不过就是换个人选罢了,路还是一样可以走的啊!”

周四姑娘的脸色更苍白了。她已经快要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她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如何成为世家大族的正室主母,所有宗妇该懂得的东西,她都没漏下,早已骄傲惯了,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做妾呢?!从前知道未来世子正妃可能不受世子待见时,她还可以忍耐,为了家族去牺牲自己。但如今明明知道不受待见的是自己,强自嫁过去了,也未必能得到家族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非要上赶着去找不痛快?!从小母亲就夸她是世间最出色的闺秀,怎的如今就非得逼得她自甘下贱了呢?!

周家……还没沦落到那个地步呢!

不但周四姑娘理解不了自己母亲的执念,周大太太也觉得周二太太的想法实在太愚蠢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路可走?!今日燕王妃的态度你还看不清楚么?!别说她已经为未来的世子挑好了媳妇,家世上头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哪怕她还没有挑定人选,也不可能看中雅清的!弟妹,你是真的不懂么?你一直跟在徐夫人身后摇旗呐喊,帮着她为难燕王妃与永平郡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风光?!

“徐夫人是个寡妇,亡夫是燕王的长兄,从前还有太妃娘娘护着,所以燕王与王妃不跟她一般见识,免得被人非议是在欺负亡兄的未亡人。可你是谁呢?你凭什么跟徐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却觉得燕王妃不会记恨你?!她犯不着对你喊打喊杀的,只需要拒绝你的闺女成为她的儿媳就够了!她又不是真的蠢货,被徐夫人挑唆着受了太妃十几年的气,也就罢了,难不成今后还要让你闺女成为燕王世子后院的主人,再继续受几十年儿媳妇的气?!”

周二太太一路听,脸色就一路变得越来越难看。她终于感到后悔了,忍不住痛哭道“大嫂!我也不是有意的!徐夫人存心要跟燕王妃过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知道她的脾气,我怎么可能劝得住?而有她在,太妃娘娘总会对我多些青眼,对雅清也是另眼相看,每年的赏赐与夸奖都比别家女孩儿多些!我是为了雅清着想,才对徐夫人客气三分,我并不是真心想要跟燕王妃过不去的呀!”

第九百二十七章 意图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万太太又上门来找文氏说话了,在谢家待了大半日,连午饭都在这儿吃了。

不但万太太来了,午后还来了两位平日里没多少来往、昨日却在燕王府茶会上见过面的官太太,而且夫家还是燕王府旁支出身,早几辈的老祖宗是某任燕王爷庶子子嗣的。她们跟万太太撞了个正着,相互间客气地互敬着打招呼,仿佛聊得挺热络的,其实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戒备心。那两位太太一提起谢家的儿女如何出色,万太太立刻就替文氏谦虚,表示不如周老大人家的新科举人与才貌双全四姑娘出色,然后就把话题集中在周家的八卦传闻上了,严防守死地,就是不肯让那两位官太太有机会与文氏就儿女问题讨论过多,免得什么时候谈得兴起,就谈起了儿女婚事来。

两位官太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显然没有死心的意思,还留下了话,说今天过得很开心,改日再上门来作客。

等她们一走,借着近邻身份留在最后的万太太还要对文氏道:“你别听她们胡说八道,真以为她们的儿女是什么出色的人物了。她们家里说得好听是宗室,说得难听,不过就是顶着个空头宗室的身份而已,还不如寻常的官宦人家呢,好歹有个家底!也就是燕王仁厚,这两年给她们男人在军中寻了差事,免得他们继续游手好闲,这才有了些正经过日子的意思,可到底家底太薄了,早年分家出来的那些家财,不知被他们糟蹋了多少去!这样的人家,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来?无论是嫁是娶,都没得糟蹋了咱们自家的好孩子!”

文氏今天就没多少表现的机会,只能笑笑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在北平待了几年,对北平本地的宗室人家,还是了解的,知道谁家可以来往,谁家不好打交道。”万太太才是那个才来了半年的新人呢!

万太太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心里太担忧了。眼下知道了萧瑞的身份,知道了谢家已经是燕王夫妇板上钉钉的亲家的人还不算多,却已经有人象她一样,看中了谢家的孩子,要打联姻的主意了。她比外人还了解得更多些,知道谢家的孩子也不是个个都能任人挑选的。要确保自己的女儿能顺利嫁给谢家的嫡子,她不严防死守些,怎么能行?!而这些话,她又没法对文氏实说,只能靠着贬低其他蠢蠢欲动的人家,来打消文氏的主意了。

眼看着就要傍晚了,万太太得回家去准备晚饭。她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文氏,还跟文氏说:“今日聊得愉快,明儿我再来找你呀。”这才走了。

文氏心里其实知道万太太和那两位宗室出身的官太太都在打什么主意,但有些事真的没办法明着拒绝。谢显之还要等明年永宁长公主一家北上后相看,才能定下亲事呢,在那之前,为了马姑娘的清誉,那是一个字都不能多说的!谢谨之的婚事他本人不着急,谢璞也有意要考虑嗣母宋氏的意愿。谢徽之、谢涵之年纪还小,就更不着急了。四个女孩儿却几乎都定下了人家!就算谢映容与万家那桩婚事还未有定论,但就算不能成事,要把她嫁出去也不难。

文氏只有一点不理解的,就是万太太原本已经在考虑要为万隆向谢映容提亲了,在茶会刚开始的时候,甚至还找她探过口风,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没顾得上给答复罢了。怎的一天过去,万太太好象又打算把女儿嫁到谢家来了,而闭口不提万隆与谢映容了呢?这可不行,不是万隆,谢璞是断不可能答应与万家结亲的。文氏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人设法从万家下人那儿打探一下万太太的想法了。

第三天的时候,万太太把两个女儿都带过来了,而且她没提让两个女儿去跟谢家几位姑娘一处说话玩耍的意思,反倒留她们在正院上房里陪文氏说话。哪怕文氏笑着吩咐人带两位万小姐去寻自家女儿聊天,万太太也婉拒了:“我家大丫头也快到出嫁的年纪了,总不能继续还象小时候那样憨吃憨玩,很该学着如何管家理事才是。我这个暴脾气,一瞧见她有什么听不懂的,就忍不住发作,倒叫孩子受委屈了。还是文妹妹你最好,既和气,又能干。若能让大丫头跟着你多学学为人处事的本领,将来我还有什么可愁的呢?四丫头年纪虽小了些,但也没几年了,现在就开始学起来,还能帮我分担分担呢!”

文氏对此只能干笑了。她就是在上房里陪客人闲话家常而已,能教万家小姐们什么事呢?万太太这是存心要让她多见见两位万小姐,好知道她俩的好处吧?想了想,文氏只能吩咐丫头,去把家里的姑娘们叫过来作陪。

这一点,万太太倒是没有再婉拒。虽然她对谢家其他的姑娘们不大感兴趣,但谢二姑娘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燕王世子妃,若是女儿们能早早跟她打好关系,将来也能借上点儿力,自有她们的好处。她不让女儿们去找谢家姑娘玩耍,是为了让文氏多熟悉自己的女儿,并不是不想让女儿们跟谢二姑娘亲近呢。

于是谢慕林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着姐妹们到前头正院来待客了。她一身家常打扮,本来还打算今日要好好温习一下嗣祖母宋氏从前教过的功课的,下午还计划要把从湖阴县老家带过来的织机拿出来摆弄一下,看是不是能赶在年前给自家爹娘织点什么出来,再给燕王妃、静明师太以及永平郡主也织块好看的手帕、汗巾、面巾什么的。然而文氏忽如其来的召唤打破了她的计划,她只得耐着性子赶来招呼万家姐妹了。

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的谢映容也跟了上来。她倒是打扮得很整齐雅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紧紧贴着两位姐姐,一同到了正院。谢映慧回头瞥了她几眼,没有吭声。大小姐其实不耐烦应酬万家母女,有谢映容在,起码自个儿可以省心些,所以就没有赶人。

倒是谢慕林,一见谢映容也来了,便知道她是冲着万家人来的。想了想,她让姐妹们略留了一留步,却打发翠蕉去把谢映芬给叫过来了。不管怎么说,既然要去见上门来作客的邻居,叫上了三妹,就没有把四妹落下的道理,一家人四姐妹整整齐齐的,才是姐妹和睦的模样。否则只带上了一位庶妹,谢映容又不是个演技出众有城府的,轻易露出了想要嫁给万家庶子的意图,岂不是要坏了便宜老爹谢璞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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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八章 尬聊

谢慕林计划得挺好的,事情也照着她预想的进行了。

她们姐妹四个再次对上万家姐妹俩,这回有文氏与万太太在场,尬聊得比上回见面还要干巴巴,真是多亏了谢映容不停地想各种话题。

谢映慧仍旧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谢慕林自己就不是很热衷于跟万家母女谈话,所幸如今她们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通常她们问什么事儿,她迟疑一会儿,她们自个儿就会把话接下去了,绝对没有再逼问的意思,甚至万太太还待她有几分客气,估计是看在她那桩婚约份上了。谢慕林倒也乐于配合她的识趣,对于她们母女提起的话题,有兴趣就应一声,没兴趣就坐在那里静静喝茶。只要大面上的礼数还在,旁人也说不出她有什么错来。

谢映芬继续担任温柔和顺的小庶女,除了偶尔给嫡母与两位嫡出姐姐捧哏,几乎不参与任何谈话。万家母女也没怎么注意她。

于是,能真正跟万家姐妹聊起来的,也就只有谢映容了。她也不知是不是事先找人打听了什么,竟然还真的挑起了万家姐妹感兴趣的话题,哪怕有时候发表的言论明显不受她们待见,但在对方有意忍让的情况下,还是把这场闲聊给持续下来了。

唯一叫人觉得奇怪的是,万家姐妹俩并不说谢映容的坏话,却有好几回发表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论,有说“你有这样的才华,简直可以跟周四姑娘比一比了,将来定要配个出名的才子才好,否则岂不是委屈了你”,也有说“你这样的想法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不是我们这等人家习惯的作派,恐怕那些世代书香的人家更喜欢你这样的姑娘吧”,还有说“可惜我们两家这会子都在北平呢,从前在京城时,我们家有一门亲戚,家里最舍得让女儿们读书的,说是娶媳妇也要娶满腹诗书的来,若你还在京中,我们母亲定要做这个媒的”……

如此总总,虽然句句听起来都象是在夸谢映容,却总透着一股不想跟她结亲的意味。

谢映容心里莫名的就感觉到了一阵恐慌,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她特地让人打探了万家母女三人的喜好、忌讳,为的就是要讨她们欢心。如今听她们夸奖她个没完,显然她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她似乎……做得有些过分了。万家母女如今太喜欢她了,反倒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亲事,万隆区区一个庶子,配不上她了!这可怎么办?!万隆眼下是不成,可将来是要飞黄腾达的呀!

谢映容心中纠结不已,但又不敢轻易改变眼下的做法,免得惹恼了万家母女,那就彻底不必考虑联姻了。可要是万家母女真的觉得她太好了,不肯上门来提亲,她又要如何才能跟万隆定下婚约来呢?父亲谢璞会愿意为她向万参议开口么?!

这天聊到后头,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万太太想起昨儿晚上两个儿子抱怨她一直不在家,想要支点银子出门跟人谈诗论文都没办法,便不打算再在谢家待上一整天。只是为了杜绝其他官眷再上门来纠缠文氏,她又提了个建议“总是我到你们家来,改天你也上我们家里坐坐呀?两家住得这样近,你我又要好,很该常来常往才是。我从京城带来了几样好茶,还有从扬州和苏州特地找的好厨娘。你到北平几年了,难道不想念家乡的风味么?如今北平城内外,可再也找不到比我家厨娘做的更地道的江南小菜了!”

其实谢家也从南边带了厨子过来,而且因为名下有商行,常年做着南北杂货生意,因此谢家并不缺时鲜的南方食材,如今家里人几乎顿顿都能吃到家乡风味呢。但文氏当然知道不能这么回应,还是好脾气地笑着说“万姐姐客气了,改日我一定上门品尝你家的好茶。侯府的收藏,自然是不同凡响的。”

万太太自傲地笑了笑,满意地起身告辞了。这回她为了表示亲近,坚决不肯让文氏送自己出二门,还说“我天天都过来,你要是天天都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岂不是跟我外道了?就比如你到我家里去,我肯定也当你是自家亲友一般,绝不会跟你讲什么客套的!”

文氏又不是自虐狂,见她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自然不会再坚持什么,甚至没有提议让女孩儿们替自己去送客,只千叮咛万嘱咐马路遥家的与赵丰年之妻替自己送行。

万太太也不在意,一路往外走,还一路跟谢家两位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搭话,打听些谢家少爷、姑娘们的性情、喜好,特别是两位谢家嫡出的少爷,既然一位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那到底是哪一家的?另一位为何不急着说亲呢?还有那位暂住官邸的谢参政嗣母,到底想给自个儿的嗣孙娶什么样的孙媳妇呀?

这些话,万太太是不好当面直接地跟文氏打听的,但从文氏身边人那里打探,却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这两个管事妈妈嘴紧,那是文氏管家能力强,万太太并不会抱怨什么。但若是这两个管事妈妈嘴松,跟她透露了些内情,回头再跟文氏说一声……那文氏自然就知道了万家的想法了。万太太认为自己的两个亲闺女再出色不过了,任谁都挑不出错来,文氏只要明白了她的暗示,就没有拒绝的道理,那自然就会请大媒上门来提亲!

到了那时候,万家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万太太打着如意算盘,她的两个闺女也没闲着。姐妹俩落后几步,走在后头,身边跟着的只有心腹侍女,没有谢家的丫头仆妇在。

万四姑娘便耐不住了,等不及回家,就要小声质问自己的长姐“大姐姐方才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跟谢三说自个儿还未定亲?!你还在谢太太面前显摆自己端庄贤惠!你该不会是想抢这门亲事吧?!你都已经有赵公子了!”

万大姑娘低声驳了回去“妹妹可不能乱说。我跟赵公子哪里就定亲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我也没撒谎呀?如今母亲想要跟谢家结亲,可谢家只有一位嫡出的公子还未定下,妹妹你的年纪跟他差太远了……”

第九百二十九章 坏消息

谢慕林当然不知道万家母女离了自家内院后都干了些什么。本以为能清清闲闲地过一天的,没想到忽然来了客人,害得她只能丢下自己的事情,与姐妹们一道招待合不来的客人,时间都变得难熬起来。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她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我的天哪,万太太怎么来得这样勤?天天都过来不说,还要带上她的女儿,又要在家里从早上赖到傍晚,我们自家人都不必做事了,光陪她们,一天就过去了!”

谢映慧淡淡地道:“虽然知道万家是为什么才凑近乎,可这么没眼色地上门打搅人,还自以为是在讨好的,我还真是从来没见过。怪不得万太太在京里没什么好名声呢,也就是北平城天高皇帝远,别人被她侯府的名头给唬住了,才能忍让三分!”

谢映芬自打客人一走,便活跃起来了,好奇地问:“昨儿发生什么事了么?为什么万太太从前来我们家,从未如此客气讨好过,今日却大变样了?!难不成万参议有什么事想要求着父亲?”

谢慕林顿了顿,跟谢映慧对视了一眼,又去看文氏,拿不准主意是否要把实情在这里说出来。虽然秘密早晚会公之于众,自家姐妹没必要瞒着,可谢映容还在这里呢,万一她脑子又抽了,打算搞出点勾引姐夫的戏码,谢慕林就太膈应了。

最终还是文氏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混了过去:“茶会上王妃等我们家很是礼遇,比巡抚夫人、按察使夫人她们也不差什么,王爷对老爷更是十分器重。万太太大约是听说周老大人病重了,我们老爷早晚要升上去,空出如今这个左参政的位置来,因此待我们格外亲厚些,盼着我们在王爷、王妃面前多为万参议说好话呢。”

谢映芬立时就明白了,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家急得什么?万参议今年才上任呢,怎么也要当上两三年参议,才好说升官的事儿。那位周老大人只怕熬不了这么久了,等父亲升上去,立马就得有人来补上左参政的缺,哪里能轮到万参议呢?若万太太觉得他们家是侯府,有这个底气,那叫侯府在京里打点就是了。父亲才不是那种只看人情、不看规矩的人,绝不会答应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万一到时候万参议升不上去,万太太又要埋怨我们家,那太太岂不是太冤枉了么?!”

谢映慧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别人乐意折腾,我们还能拦着么?由得她去吧,横竖太太也不能答应她什么。就算将来万太太埋怨了,难道还有脸跟谁哭诉去?”

“都是邻居,算了吧。”文氏迅速转开话题,“二老太太明儿就要出发往昌平去了,你们梅珺姑姑和淳哥儿、沅姐儿也要跟着去。我打算叫你们二哥、三哥跟着。你们回院的路上,给他们兄弟俩捎个话,让他们屋里管事的大丫头到我这里来,我问问他们的行囊收拾得怎么样了。方才有客人在,我也不好问得太仔细。”

谢慕林姐妹等人应了。谢映慧在犹豫,宋氏一行人回昌平,是要在黄家老宅里借住两天的,她是不是该托二房的人给未来婆婆捎些什么?谢映芬则迅速想到二房明日出远门,怕是要在昌平住上些日子,她得赶紧把手头上刚做好的那两双镶羊皮里子的棉袜、抹额给宋氏与谢梅珺送过去,让她们能在旅途中用起来。

大姐小妹回院途中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谢慕林猜出她们在想什么,暗笑了下,也不点破。回头再看谢映容也是一脸的神思不属,她就纳闷了:“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又在思考什么新想法吗?”

谢映容回过神来,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其实不是,她确实有点心累,但心里更多的还是在担忧另一件事:万家姐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上回把她贬得这么低,过后倒是传出万太太有意提亲的风声了;今儿她们接连夸了她好些好话,可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万隆配不上她的意味。这算什么?难道真的是她讨好人讨好得过头了么?!

谢映容不肯说实话,谢慕林也不去追问。万家母女的言下之意,她也察觉出了几分。可谢万两家是否能联姻,如今已经不是万家姐妹俩能决定的了。回头跟父亲谢璞说一声,他自会有所应对。实在做不成亲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氏早上隐约露出点口风来,好象万参议已经决定把庶子送到燕王府当差去了。虽说只是打杂的活计,跟班跑腿的地位很低,可燕王府有萧瑞在,还怕安排不了一个万隆吗?这人进了燕王府,他的前程就不是嫡母能拿捏得住的了。谢璞只是可惜他一个人才却被压制得可怜罢了。只要他有了施展才能的地方,谢璞也没必要非得嫁个女儿过去了吧?

就是谢映容这心心念念着要嫁给万隆的模样,恐怕不肯轻易死心呢。

谢慕林一路给两位兄弟带了话,谢谨之身边的玉簪和谢徽之身边的小蛾都立刻领命往正院去了。姐妹四人继续各回各院,谢映慧要去打点送未来婆婆的礼物;谢映芬要把刚做好的针线活整理整理;谢慕林看看天色,决定这就把织机搬出来摆弄;谢映容满腔心事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连衣裳都没换,就坐在炕边发呆。不到两刻钟,她就迎来了面色沉重的生母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将丫头们都打发出去,然后盘腿上炕,挨着女儿的耳边小声道:“坏消息!前院里干洒扫活计的一个媳妇子,素来与我能聊上两句的,方才给我捎了急信来,说是听见万家母女出去的时候,那两姑娘小声拌嘴,好象要争抢着都想嫁给咱们家二少爷!”

谢映容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们争就由得她们争去吧。方才在正院上房时,兄弟们上完课过去给太太请安,我瞧见她们盯着窗外哥哥们的样子,就不大对劲。我们家几位哥哥皮相不坏,人又聪明,有两个还有秀才功名在身,能引得小姑娘们另眼相看,那不是再寻常不过了么?从前在湖阴老家时就是如此,早就不新鲜了。”

“你这蠢丫头!”大金姨娘见她还没回过神来,忍不住骂人了,“谢万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万万没有换亲的道理!倘若万家哪位姑娘嫁进咱们家做了你嫂子,你跟那万三公子的婚事必定要泡汤的,你还做什么白日美梦呢?!”

谢映容顿时一个激灵,猛然抬头看向生母,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第九百三十章 学习

谢映容忽然变得很殷勤,天天都跑到正院上房去陪文氏,还想给她打下手,说是有心要学习如何管家理事。

文氏想着她将来嫁人后,总会有独当一面的那天,确实需要学些什么,便留了她下来。谢慕林听着自家便宜亲娘的安排,也没有提出异议。毕竟谢映容有时候真的太蠢了,如果学习能令她稍稍聪明一点、现实一点的话,将来娶她为妻的男人应该会少受一点连累。

谢映慧对此嗤之以鼻,她不相信谢映容是真的有心要来学习的,反倒觉得后者是另有企图。

至于谢映芬,她素来不会凑这种热闹,真想学习些什么管家的本事,完全可以去向更熟悉的谢梅珺请教,对方也会不吝指导。

不过宋氏与谢梅珺母子三人在谢谨之、谢徽之的护送下,出发往昌平宋氏老家扫墓去了。谢映芬暂时没处请教,宛琴那边又被禁了足,似乎还算老实,因此她就抓紧时间再做几件针线活,准备给二房母女的新年礼物。除了必要的晨昏定醒,与一天三次对胞弟谢涵之的探望以外,她如今没什么事都不会出院门,更不要说跑到正院上房来旁观谢映容了。

谢映容就这么顺利地跟着文氏学了几日,总算真正体会到,一个官绅家庭的主妇是如何打理家业、主持中馈的了。虽然从前在闺学时,长辈们也都讲过,但她只是听听就算了,没有实践的机会。而无论是上辈子作为妾室,还是这辈子作为与姐妹们关系不睦的庶女,她都没有插手中馈的经验,如今论起实际操作,只怕比曾经协助过谢慕林的谢映慧与时常得到谢梅珺指导的谢映芬都不如,就更别说是常年负责湖阴县谢家老宅中馈的谢慕林了。

这种事,似乎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不是随便吩咐下人几句,就能妥妥当当地打理好一个家的。

谢映容越是学得多,见得多,就越是背后冒冷汗。她如今恨上曹淑卿了,这位曾经的嫡母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竟然只让她读书作诗、学琴棋书画去了!随后她心里又有几分埋怨文氏,倘若文氏愿意早两年带她在身边指点,她又何至于到今日才开始正经学习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等将来万隆飞黄腾达了,她要管的可不是一个小家而已。

谢映容看着两位熟练的嫡姐,面上忍不住露出嫉恨之色。她们各有亲生母亲指点,样样都学得比她早、比她多,怪不得外人总夸她俩,却把自己给完全忽略了。还好现在学习也不算太迟,如今的嫡母文氏是个温和好说话的,并没有拦着她学这些正室该掌握的知识。等她抓紧时间把文氏的本领学到手,这一世便不会再有人嘲笑她不是个做正妻的材料了!等到她夫婿出人头地那一天,还怕没有人夸奖她么?!

谢映容积极地向文氏请教着,积极得一天能来请教八遍!恨不得直接坐在正院上房中,盯着文氏如何处理家务,吩咐下人去办事。若不是文氏不答应,她连家里的账本都恨不得照抄一份下来呢。

谢慕林觉得谢映容这样有些烦,但文氏没开口,她也不算很耽误正事,这才忍了,不过还是跟大金姨娘那边暗示了一下,请大金姨娘劝说谢映容,来向文氏请教时,多少有眼色些,比如有客人上门时,她就先避一避;又或是谢璞回家跟妻子吃饭说私房话时,做儿女的还是离远点的好,不要做碍眼的电灯泡。

大金姨娘不明白什么是电灯泡,但也明白女儿有时候行事唐突了。虽然女儿能学习到管家理事的本领,她心里很高兴,但若惹恼了老爷太太,女儿说亲的事又要怎么办呢?如今万家还没上门提亲,谢映容也还没许配给万隆呢,行事还是谨慎些的好。

谢映容对生母的劝说感到颇为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了会收敛些“我会看好了时机再去上房向太太请教的,姨娘就别啰嗦了!好不容易有法子学到这些有用的本事,你不盼着我多学一些就是了,怎么还反而劝我少到太太面前露脸呢?我还能不知道,未出嫁前,不该惹太太不喜么?!别说我眼下还未定亲,就是定了亲,也还要操心嫁妆的多寡呢!这些事都是太太做主,我又怎敢惹她生气?正因为我想要讨太太的欢心,才会多到她那儿去请安,装出个聪明好学的模样来,多多向她请教。她见我这般勤奋,比大姐姐、二姐姐都要恭敬殷勤,心里自然会觉得我好了!”

大金姨娘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谢映容去文氏那儿去得勤,不但谢家本身的人知道,前来做客的官眷也是有所目睹耳闻的。比如几乎天天都来报到的万太太,她就曾私下对文氏说“你也太好脾气了,对庶女也跟嫡女一般教养,把个小丫头宠得不知礼数,成天过来打扰嫡母歇息。等将来她嫁出去了,也这般对待婆母,还不知会如何讨人嫌呢!”

文氏闻言,心下微微一动。万太太这话,倒象是在暗示谢映容将来会嫁到别人家里,而非万家似的。莫非万隆那门亲事,万太太真的已经放弃了?即使谢家与燕王府是姻亲,万太太也不愿意为了这层姻亲的关系,叫庶子占了便宜?

文氏暗叹一声,打算晚上报知丈夫,通过联姻拉万隆一把的计划显然已经失败了,他若还想要帮助万隆,最好还是另打主意。不过她没有在万太太面前露出异色来,只是微笑着说“她也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将来到了夫家,总有打理家务的时候,早些学会了,日后也不至于在婆婆面前出丑。”

万太太冷哼了一声“她要不是许配个寒门举子,就是嫁进大户里做个庶子媳妇,若是前者,没有家大业大叫她操心,不过就是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罢了,有什么难的?还需要学这些摆宴走礼的事?若是后者,上头自有婆婆与嫡出的妯娌,哪里就轮到她操心了?!我看她学这些东西,分明就是不安分了,有意要攀高枝儿呢!文妹妹,你可得提防着些,这样有心计的女孩儿,最是叫人防不胜防的。你自个儿的闺女说了一门好亲,可千万别叫不相干的人坏了大好姻缘!”

万太太满怀恶意地远远打量了谢映容一眼。谢映容一无所知,回给她一个娴静温柔乖巧的微笑。

第九百三十一章 暗报

谢映容努力在嫡母文氏面前表现,努力在来作客的万太太面前表现,但好象这两位都没接受到她的暗示似的,统统不曾对她与万隆的婚事提过一字半句。

甚至在另一位燕王府旁支出身的武官太太上门来做客时,见到谢映容在场,试探地说笑着表示要替谢三姑娘做媒,坐在一旁的万太太也没有吭过一声,文氏还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打听对方想要做媒的是什么样的人家。虽说最后那家子弟不大合适,文氏还是寻借口婉拒了,但她与万太太在这个过程中显露出来的态度,还是让谢映容心都凉了。

为什么?!她有哪里做得不好了?难不成就因为万家两个嫡出的姑娘看上了她的嫡兄,想要嫁进谢家,所以就要断绝她与万隆的大好姻缘么?!

谢映容觉得不能容忍。

可即使她不能容忍,又能做什么呢?她又不能跑到万太太面前去自荐做人家的庶子媳妇!

万太太曾经热情邀请过文氏上门做客,可文氏迟迟没有成行的意思。谢映容曾经试探地“提醒”她这件事,文氏却有很多事要忙活,表示没空到隔壁去闲聊喝茶。如此一来,只要万太太不登谢家的门,谢映容连接触万家人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北平人生地不熟,想要跟万隆来个“偶遇”都无计可施,又没有个卞家可被她利用,简直叫人坐困愁城!

她现在是真有些后悔,当初为了追求程笃,拼命巴结卞家人,寻各种借口赖在卞家不肯回谢家大宅,结果把父亲、嫡母与兄弟姐妹们都给得罪了。倘若她如今跟家里人的关系更亲近和睦一些,兴许撒撒娇就能把事情办成了。谢映慧定过亲后,随便就能给未来婆婆送东送西;谢慕林定亲后,未婚夫上门来拜访,两人竟然还能单独在书房里说上半个时辰的话!谢映容觉得,若不是自己曾经行事莽撞,惹恼了家里人,这会子就算不能跟万隆正式定亲,好歹也能叫兄弟掩护着,在外头结识万隆吧?

她只要把去书院读书的主意跟万隆说,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定会想办法与她结亲的!上辈子他是那么的精明,这辈子自然也不会差,那还用得着她为这些琐事操心么?!

谢映容烦躁地在自个儿屋里发了一顿脾气,又把生母大金姨娘给请过去商量了。然而大金姨娘也是什么法子都没有,还反过来劝她:“这桩婚事若是老爷太太有意,也就罢了,三姑娘只管多争取。可如今太太不再提起,万太太也没再露出这个意思来,反而有心要把女儿嫁到咱们家,那三姑娘也只好死心了!其实象万三公子这样的年轻才俊,北平也不是没有第二个,换了一家,兴许婆婆还没那么难缠呢?三姑娘这些日子在太太面前殷勤小心,还是挺讨太太欢喜的。回头我去求一求太太,让她给你挑个好人家,最好是家境富庶,本人俊秀多才,还是嫡出,连公婆和大小叔子、大小姑子都和气好说话的才好!三姑娘放心,如今也有好些官太太知道你的好处了,只要太太点头,你想要嫁得好些,是不难的!”

谢映容简直欲哭无泪了,她要怎么告诉自己的生母,就算真能给她说个高官显宦的人家里温文俊秀的嫡出子弟,她也更乐意嫁给万隆呢?高官人家的嫡出子弟,想要出人头地也得熬上二三十年呢,可万隆再过几年就位极人臣了呀!

对她的想法,大金姨娘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理解的:“姑娘也没见过万三公子,怎的忽然就如此痴心起来?难不成那小子在家里大人不知道的时候,还曾经私下里撩拨过你?!”这么一想,大金姨娘就顿时警惕起来了,“不能吧?他都做了些什么?好姑娘,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你若真想嫁个如意郎君,就万万不能跟外男有任何牵扯的!”

谢映容都懒得跟她多解释了,直接把她推出了房门。

大金姨娘在门外拍了半天门,都没能再进去,急得原地转了几圈,抬头望见顺心提着食盒过来了,忙迎了上去,把食盒扔给小丫头代送,自己却把顺心拉到角落里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问:“姑娘没有私下跟什么外男见过面吧?没有跟那个万家三公子有什么往来吧?她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非得嫁那人呢?!”

顺心其实也是不明白的,但没有深究的打算,只是给大金姨娘吃了颗定心丸:“姑娘没有出过二门,也没有跟任何外男私下见过面。我和如意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倘若有这些事发生,万万没有我们不知道的道理。姨娘不必惊慌失措,兴许只是姑娘认了死理,早前就以为定会嫁给万三公子了,这会子还转不过弯来呢!等日子长了,姑娘见婚事无望,也就死心了。”

大金姨娘稍稍安心了些,哭丧着脸道:“我倒盼着她真能死心呢。可这丫头这几年总是认死理,做些没名堂的事儿,叫我如何不惊慌?她从前只在南边惹祸,北平城里没人知道,都信她是个大家闺秀,总会有官宦人家上门提亲的。可要是她再胡闹一回,在北平城里坏了名声,今后就真真没希望了!我一辈子就只生了这一个亲骨肉,真真是为她操碎了心!”

大金姨娘低头一边抹泪一边走了。顺心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便进屋去服侍谢映容用饭了。她也曾试探地向谢映容打探了一下婚事的消息,可谢映容没心情多说,她也不敢再多问。等到天黑之后,清闲无事,她借口去寻小姐妹借针线,便寻机溜进了隔壁谢慕林的院子。

谢慕林听了顺心的回报,挑了挑眉:“那你们姑娘可有说过,打算接下来干些什么吗?”

顺心答道:“姑娘倒是没提这个,如今她正为婚事心烦,顶多也就是想着,要如何打探万家的口风,看万家到底打算做什么,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向她提亲了。倘若万家真的改了主意……”顺心顿了一顿,“我们姑娘想必还是要另想法子,做些什么的吧?”

谢慕林挑了挑眉。谢映容遇事不喜欢向家人亲友求助,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偏偏又不够聪明,能糊弄得了卞家一时,就自认为手段了得了,可她却不见得能糊弄住万家。要是她乱来,打草惊蛇,破坏了父亲谢璞的计划,反倒不好了。

谢慕林在犹豫,她是不是该帮自家便宜老爹一把?

第九百三十二章 再会

晚上,萧瑞又来了。

自打正式定亲后来了头一回,萧瑞虽然说不上是天天到未婚妻家来报到,也起码是两三天来一遭。他也不会掩藏行迹,就是这么大大方方地骑马过来,近几日还会带上几个同伴,表面上看来都是他在燕王府亲卫队里的“同僚”,实际上都是随从、侍卫,每次大约逗留两刻钟到大半个时辰不等。在逗留期间,他怎么也能挤出点时间来,去正院北书房与未婚妻聊聊天。至于他的同行者,基本都是在前院的花厅里坐着暖和的大炕吃饭喝茶呢,并不会过问他在二门内的行迹。

萧瑞每次来谢家,都会带点儿手信,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有时候是给未来岳父或大舅子小舅子买的一本书、一块墨,有时候是给未来岳母或大姨子小姨子准备的零食、点心、有趣的小工艺品什么的,不过给正牌未婚妻谢慕林准备的小礼物,则要更上心一些,基本都是不太贵重但款式很别致精美的小饰物,又或是质量上乘的脂粉巾帕小香囊什么的。

谢慕林挺喜欢他带来的小礼物,基本都很合她的审美,可见萧瑞挑选时有多么用心。她只是觉得,他来得这么勤,没必要次次都带礼物来,于是在收到他送来的又一份小首饰后,忍不住劝道:“你只要来了,我就高兴了,根本用不着什么礼物。要是你觉得上门时必须点带点什么,才不算失礼,那带一包点心、几个果子就够了。你次次都送我首饰,我哪里戴得过来呢?我本身就不是喜欢打扮得满头珠翠的人,总把东西收在妆匣里,也太浪费了。你如今固然是手头宽松,也没必要把钱花在这种小事上,还不如积攒起来,将来多置点私产呢!”

萧瑞笑道:“你不必替我操心这个,我的私产都打理得挺好的。这几样小首饰也不是花大钱从外头买的,而是我自个儿铺子的出品。你忘了?当初我从杭州带走了一批几十个手艺极好的匠人呢,如今都在我的产业里干活。他们虽说原本并不是做首饰的,但有些人有天份,需要现学起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我又从北平和扬州、徐州等地另招揽了一批人手,如今我名下的家具铺子、马车铺子和首饰铺子,生意都红火着呢,不比做南北杂货的铺子生意差!”杂货铺子正是他与谢徽之合伙做的那一家。

萧瑞早在京城时,就颇有敛财的才干,只是顾忌到萧家的嫡母嫡兄,不敢过于张扬,名下的铺子都依托古娘子一家又或是好友董慧武等人打理,自个儿并没拥有什么产业。到了北平后,他有了依仗与靠山,又仗着萧家离得远,便能稍稍放开手去置产了,除了古娘子的儿子古青山能替他经营这些产业,燕王府的吴琼叶姑姑还替他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手。他自个儿待在开平卫驻守,只远远遥控北平的产业,竟也挣下了一副不俗的身家。等到如今,他认祖归宗,背靠燕王府,在北方地界上再无顾虑,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地让手下的人推陈出新,把生意做大了。

他从南边带回来的匠人们,技术、审美都很不一般,开始做起首饰生意来,时不时就会有出色的作品。他把中间特别合自己心意的那些款式特地留了起来,并不对外发售,就是等着要把这些首饰光明正大地送给心上人呢,如今都积攒两大匣子了。眼下他才送出去三四样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谢慕林与他婚事都定了,只要她喜欢这些首饰,将来嫁给他时,总会把所有首饰都陪嫁回来的。他才不会亏呢!

对于萧瑞的如意算盘,谢慕林只觉得无言以对。既然不必花大价钱,他也不在乎这些新款首饰不往外卖,是否会亏本,那她也没必要纠结了。小心把新得的小首饰包好之后,谢慕林便坐正了身体,正经跟他打听一件事:“你知道我们家隔壁的万参议,打算把他的庶子万隆送进燕王府当差吗?”

萧瑞当然知道,未来岳父谢璞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让他多关照一下这位小兄弟。若是事情顺利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连襟。就算成不了他的连襟,也会是岳父欣赏的年轻小辈。听说这人挺聪明的,岳父希望能引导他走正道。萧瑞则打算好生考察对方一番,倘若可以结交,未来说不定能成为燕王府麾下的军师之一呢。

萧瑞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承认了谢璞交代过他这么一件事,又道:“我见亲卫队的人试过他的身手,只能说骑术还能看,身体也算健康,但不够健壮,身手也不怎么样。这样的人,就算真进了王府,也该是去做采买之类的杂活。若是读过几年书,文书、算账都能来得,八九品的属官之职还是能谋到一个的。熬上几年资历,谋一个六品的官职不算难,但那差不多就是尽头了。”万隆毕竟没有功名在身,自然是比不得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更有发展前程。

谢慕林明白了,她告诉萧瑞:“我三妹妹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象很想嫁给这个人。我爹爹也很欣赏他的才干,有心要把三妹妹许配过去。可万隆的嫡母是出了名的善妒,又对庶子庶女刻薄,绝不会看着他有出头那日的,所以拦着他去考科举功名,也不许他在外头衙门里正经求职。若不是燕王府正好要招人,万家另两个儿子都是一心要往科举仕途走的,万参议又想安排个子侄进王府的话,恐怕都轮不到万隆出头。当时你的身份尚未外泄,万太太只怕还以为万隆进了王府只会做些打杂的活计呢。现在就算她知道你的事了,万隆的名字也早就报了上去,她来不及拦了。既然如此,她就绝不会乐意再见到万隆与我们家再联姻!”

萧瑞挑了挑眉:“岳父大人要是有心要提携这个万隆的话,倒也不难。人进了王府,后头的事就轮不到他家里人做主了。想必万太太再妒忌,万参议也不会容许她乱来吧?真要让万太太插手燕王府的人事变动,万参议在北平城也不要什么名声了。”

谢慕林忙问:“你确定吗?万隆的前程没有问题?他是否还需要靠婚事来摆脱嫡母的控制?!”

第九百三十三章 招新

萧瑞觉得,万隆只要是真的有才能,又不作妖的话,进入燕王府后,未来的前程就真的不必看父亲与嫡母的脸色了,也不一定需要谋求一门婚姻,才能借岳父的力量把自己拉出泥潭。

燕王府招新,是燕王在为刚认回来的儿子招纳人手,但由于这个儿子目前身份还不能公开,所以招新公告也是隐晦地来。不知道内情的北平人士,都以为燕王府只是招些跑腿打杂的人手,如果有身手好的,还有机会从普通护卫向亲卫队发展,其他的人就真的只能争取一下王府产业的掌柜、管事等职位了。

因此北平数得上号的名门大族压根儿就没让自家子弟来掺和,只有几位带兵的将军,家中有赋闲子弟的,才会把人送去燕王府挣个前程。大部分来应聘的,都是家世清白、小有才能的寻常人家子弟,倒是胜在背景干净,方便调|教。万隆身为平昌侯府子弟,哪怕是个不受父母待见的庶子,在所有前来面试的人里,已经是难得一见的显贵出身了。

等到萧瑞的身份秘密渐渐散播开来,那些收到消息的世宦人家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然而现在燕王府已经招够了人手,不打算再纳新人了,他们想要再派子弟去争取未来世子身边的心腹位置,已经来不及。他们顶多就是想办法结交那些已经被招收到萧瑞手下的人,尽可能拉拢,但指望对方会成为他们的耳目、探子什么的,就是做梦了。能被燕王选中,安排到独子身边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蠢货。是做燕王之子的心腹前途光明,还是背着燕王府给各大世族做个奸细有前程,谁还不知道该怎么选吗?

正因为知道了这个事实,万太太这些天才会越发郁闷。她本想着把万隆送进燕王府做个打杂的,一辈子半仆半吏地替王府中人跑腿,是断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就算京中的夫家长辈们质问起来,她也可以拿“万隆是进了燕王府做属官”来搪塞过去。可现在万隆摇身一变,竟成了未来燕王世子身边的人,一旦得到世子重用,岂不是立刻就平步青云,把她亲生的两个儿子都压过去了么?这叫她如何能忍?!

眼下万隆才进燕王府,还没有表现的机会,也就罢了。她巴不得燕王的儿子一辈子都别发现万隆的才能呢,又怎会乐意叫他成为燕王之子的连襟?!她如今有心要交好谢家,自然不会随意贬低谢家的姑娘,可先前说的联姻之议,她是绝不会再提起了。

萧瑞不清楚万隆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父亲嫡母的打算,但他观察万隆平日的言行,还是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进了燕王府,只不过是确保自己不会被束缚在家中,有施展自身才干的机会,不代表他就一定能实现心中的梦想。若是联姻能帮助他更往前一步,他八成是不会拒绝这种捷径的。

因此萧瑞只能对谢慕林说:“万隆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若只是希望摆脱父母的束缚,能出门做点实事,那么眼下已经可以办到了。可他仍旧是要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婚事也依旧会受父母节制,他还有生母与姐妹落在嫡母手中。没有别的助力,他就算能得到我的看重,也不见得能震慑父母,令他们不敢为难他的生母与胞妹。

“他在燕王府没有显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一言一行无不透露出他有着不小的野心。如果谢家的婚事能助他一臂之力,他当然乐意求娶谢家女了。岳父大人已经是三品高官,过些时日还要升二品的布政使。以万隆的家世出身,再有万太太从中作梗,他不可能找到身份比你三妹妹更高的婚配对象了。”

谢慕林听得缓缓点头:“这么说来,除非万隆能找到条件更好的姑娘,否则他还是乐意接受这门婚事的,问题只在于万太太不乐意看到他得利罢了。这个问题本不该由我们来烦恼的,归根到底,这是为了万隆的前程在操心。我爹爹本意是要帮他出头,如今他能出头了,我爹爹也就不必强求两家联姻了。如果万隆还想要成为我们谢家的女婿,就该靠自己努力争取才是。既然爹爹和你都夸他聪明能干,那就让他想办法吧?我得压制一下三妹妹,叫她老实点儿才行。在这个当口上,要是她闹出什么笑话来,那我们就都要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了!”

萧瑞听明白了,笑道:“成,万隆既然有可能会成为我的连襟,那我便拉他一把,提点他些决窃。其实,以他这样的出身,倘若有正式出仕的机会,留在朝中做官,比在燕王府里当差强。他的长处又不在武艺骑射上头,反倒象是更擅长与人斗心眼子呢。我们燕王府施恩于他,他若是记得这份恩情,日后在朝廷得了势,愿意回报一二,我们燕王府便算是赚了!”

萧瑞这一天晚上在谢家又逗留了大半个时辰,等他回到燕王府,都已经过了一更天了。回程上他沿途经过的官邸,都隐隐约约能听到马蹄声,知道是燕王那个新认回来的儿子又跑未婚妻家献殷勤起了,有的人感叹少年情热,有的人打趣谢参政得了个贴心又痴情的好女婿,还有更多的人心里发酸,后悔当初萧瑞在北平城里四处公开活动时,怎么就没想过要把他招来自家做东床快婿?竟然平白叫谢参政家的闺女得了便宜!

如此无数的人长吁短叹间,又把萧瑞的身份“秘密”传到了更多人的耳朵里。即使正式的圣旨还未下达,没有人知道燕王妃说萧瑞的名字已经记入了宗室玉牒这话是真是假,但北平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都已经知道燕王府后继有人了。

萧瑞对这些议论并不关心,只要没人在公开场合宣扬这件事,燕王府就不算是违背了皇帝的口谕。反正京城那边,曹家与林家都被收拾得挺惨的,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开春后,运河复航,南北消息流通,皇帝的禁令就不再是禁令了吧?

他正与新添的人手进行日常的磨合,了解每个人的长处与短处,弄清楚各人的性情、品行、才能,不出意外地发现万隆在当中出色得象是鹤立鸡群一般,任谁都没办法掩盖住此人的光芒。他很高兴自己手下有了人才可以使唤,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是时候与对方好好谈一谈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 追回

萧瑞隔天又跑到了谢家,不过这回去得早了些,傍晚时到的。能让周围街区各家官邸的门房都看得清楚仔细之余,他还赶上了谢家的晚饭。

虽然不可能与未婚妻同坐一张桌子用饭,但能在同一间屋子里只隔着屏风用饭,他也挺高兴的了,还尝到了久违的湖阴风味美食,心情好得不得了。

饭后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道退出了上房,但出了门便与其他人分道,径自去了北书房,说是想找几本书看。其实兄弟姐妹们都知道是什么情况,很有眼色地偷笑着走了,连原本一脸懵懂的谢映容,都被谢映芬强行拉走,不让她留下来碍事。

萧瑞跟谢璞谈了不到两刻钟的话,便脱身去了书房。

今天他给谢慕林带来了关于万隆的后续消息:“我跟他谈过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自己进了燕王府,算是暂时脱了身,有了向上爬的机会,可这还远远不够。他父亲仍旧能决定他的前程,他的嫡母拿捏着他生母胞妹与婚事,他还不能随心所欲。所以他对谢家的婚事依然十分感兴趣,迫切地希望成为我的连襟,只是暂时说服不了父亲无视嫡母的要求罢了,但他也没打算坐以待毙。”

谢慕林饶有兴趣地问:“那他做了什么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萧瑞笑了笑:“他告诉我,他的嫡母万太太昨儿一大早就往京城平昌侯府发了一封信,信很厚,很有可能透露了关于我这个燕王之子的身世消息。”

谢慕林讶然,随即想到:“燕王妃曾经不止一次要求过参加茶会的女眷不要向外透露这个消息。告诉各家当家的官员是没问题,可再往家族其他人耳朵里传……就不太妥当了吧?这事儿可大可小,要是王爷王妃不计较,也就罢了,真要计较起来……那毕竟也是皇上的旨意呢。”

萧瑞笑道:“正是,违抗圣旨可是大事!我把事情报给了父王,父王立刻派人快马追回了那封信,发现信上不但提到了我的身份,还提到了许多不那么恰当的内容。”

万太太写这封信,也不知道是否经过万参议的准许,但她无疑是有自己私心的。她在信中向婆婆平昌侯老夫人提及了自家在北平得到的“大消息”,叮嘱婆婆尽快把消息告知亲友,让他们不要再拥护三皇子做些什么了,三皇子在皇子夺嫡之争中,显然已经没戏了!

燕王进京,没有带走嗣子,不是因为他劝阻了皇帝下旨,拖延过继之事,而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不再需要三皇子做嗣子了。皇帝没有驳回,还把他儿子记入了宗室玉牒,多半将来还是要册立这个侄儿为燕王世子的。三皇子早前既然差一点儿就做了燕王嗣子,可见已经失去了皇位继承的资格。现在就算做不了燕王嗣子,失败者也不可能重新成为胜利者。如今曹家与林家正遭受皇帝的清洗,太子位置不稳,二皇子已注定了是输家,仅剩唯一一个最有机会上位的,就是四皇子了!万家就算来不及去抱四皇子的大腿,也不能跟三皇子走得太近了,被这个失败者带累!

万参议有意要在北平多待几年,争取高升后再回京,谋求更高更有权势的官职。他需要获得燕王府的支持。而万太太与燕王姻亲谢家的当家太太文氏关系很好,若能成为儿女亲家,燕王府没可能不支持亲家的亲家在朝中发展的!可谢家两个嫡女都已经许出去了,两个嫡子据说一个已经有了意向,另一个暂时不打算说亲。万太太希望婆婆能帮着打听一下,跟谢显之议亲的是哪一家。

谢家儿女才到北平不久,谢太太一直在忙活的都是女儿们的亲事,嫡长子议亲的对象一定是京中人家,据说是跟谢家关系不错的官宦门第,但她没打听到具体是哪一家,所以希望平昌侯府的人能帮着打听一下。若是可能,万太太希望婆婆能想法子把这事儿给搅和了!

因为她在谢家打探了好几天,又让手下的丫头婆子找谢家仆从探口风,非常怀疑谢家的次子承袭二房香火,很有可能会跟二房老太太宋氏的外孙女定亲,这样他所生的后代,才算是有了二房两位老人的血脉。这么一来,她想把小女儿许配给谢谨之的计划多半是行不通的,只能打谢显之的主意了。

而万太太若是想要谢显之做女婿,不但是要搅和他原本婚事的问题,小女儿万四姑娘的年纪也太小了,无论如何不可能匹配马上就要满十八岁的谢显之,只能由大女儿万大姑娘上了,可万大姑娘还在跟赵家子弟议亲呢!万太太希望婆婆能帮着再探一探赵家人的口风,倘若赵家还是那个冷淡态度,那这亲不议也罢。只是考虑到先前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她曾经往外宣扬过消息,如今为了不影响自家女儿的名声,她希望婆婆能想个法子,把责任推到赵家那头才好。

这种事是不好宣扬的,万太太也信不过其他几房的妯娌,只能拜托嫡亲婆婆了。再怎么说,万老夫人也不可能坑了亲孙女儿。

萧瑞从燕王那儿看到信的内容时,还挺吃惊呢。如今复述给谢慕林听,谢慕林也惊了:“没看出来,这几天万太太在咱们家缠着我娘说话,仍旧是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原来心里打着如此歹毒的主意吗?!她想搅和我大哥的婚事是不可能的,永宁长公主能把她撕了!可赵家子弟跟她无冤无仇的,先前迟迟不肯答应定亲,也是因为她早前的势利态度令人心有疑虑,现在眼看着北平有更好的人家了,她竟然反手就能坑人家一把,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萧瑞也叹道:“往日我听说了她的传闻,只道她不过是善妒些罢了,为人还算直爽,尚有可取之处,没想到她本性如此,怪不得北平城的官眷都不乐意与她往来。”说起这个,他对万太太就更看不上了,“岳母本来已经是难得与她亲善的人了,她竟然为了促成两家联姻,就要对大哥说好的亲事下手,也是叫人不齿。”

谢慕林有点奇怪:“万太太是怎么打听到我大哥议亲的是京中官宦人家?只要是知情的人,都肯定会提起长公主府来吧?我们家里有谁这么一知半解地给她传递了错误的消息?”

萧瑞听得笑了:“这个么……未必是谢家仆人透露的。我猜,只怕跟万隆脱不了干系。”

“咦?万隆?”谢慕林眨了眨眼,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故意给万太太传递了错误的消息?是想给万太太挖坑的吗?那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大哥正跟谁家议亲的?!”

第九百三十五章 算计

万隆未必知道谢显之在跟谁家议亲,可燕王府正在为明年永宁长公主一家的来访做准备,特地把什刹海边上一处风光秀丽的五进大宅院给收拾出来了,燕王妃近日正挑选要派到那边去服侍的人手呢,燕王府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万隆听到一二风声,想必是不难的。

他这样的聪明人,只要叫他知道谢家大小姐与永宁长公主的小女儿是手帕至交,明年后者一家都要前来北平探亲,再知道谢家大少爷谢显之正与人说亲,还未说定结果,暂时还处于相看阶段,而且要等到明年才会知道能不能成,那就很容易推断出谢显之要议亲的可能是永宁长公主之女的结论来了。

况且,就算他猜错了也无妨,他只是需给让万太太产生“这门婚事很容易搅和”的错觉,然后往京中去信。反正这信很快就会被追回来,这个误会是否会为人所知,是否会被解开,都不重要。他只求万太太往京城平昌侯府去信就行了。

因为燕王府是明令不许她们这些官眷往外泄露萧瑞真正身份的,而皇帝那儿也有封口的旨意,只要万太太往南边送了信,他再往顶头上司萧瑞这儿一报,凭燕王府的快马,还怕不能把信追回来,然后追究万太太“泄密”的罪名么?要是燕王府严厉一些,再多追究万太太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也成呀。

萧瑞告诉谢慕林:“万隆说得含糊,但我估计,他就是想借此事,逼得万参议与万太太惊慌失措之下,仓促寻找可以保住自己的靠山。这种罪名,只需要燕王府不追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能找到的最有可能帮上忙的靠山,自然就是近邻谢家,更何况谢家本来还有意与他家结亲?大哥的婚事没被搅和成,二哥的婚事……万太太又有所误会,仓促间没法再打别的主意了,她多半只能重新捡起万隆与你三妹妹联姻的提议了。反正她也没有明确说过变卦的话,寻个借口搪塞一二,未必解释不了她连日来闭口不提此事的原因。”

可万隆所求的,正是这么一桩亲事。等亲事定下,他迎娶了谢映容,从此不但在燕王府有了世子连襟与姻亲的名份,有机会凭借自身的才干平步青云,还能得到北平布政使司的助力,尤其岳父谢璞还是他父亲万参议的顶头上司,足以压制万参议某些坑儿子的做法。若是万参议有心要讨好上司,说不定还要指望儿子多帮自己说好话呢!就算万太太满心要折腾看不顺眼的妾室与庶女,万家也不是无人拦得住他。

万隆还不打算一辈子就在北平混了,他还是有心要重回京城的。萧瑞带他去见燕王时,他就立下了誓言,愿意作为燕王府在朝中的耳目与爪牙,杜绝一切对燕王府不利的人事物。燕王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万隆目前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人,但他也乐于看到儿子拥有了一个同辈的助力,既然萧瑞认为万隆有才干,那他就不会吝啬于给后者一个机会。

谢慕林听得感叹不已:“怪不得爹爹总说,这个人聪明,只是需要引导他走正道……他这脑子是聪明,就是行事不大讲究,说不清他是正是邪。”

以万太太对万隆的敌视,万隆能让她产生“谢显之的婚配对象家世不高”与“谢谨之会与嗣祖母的外孙女结亲”这两个误会,定不可能只是传传谣而已,还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呢。正因为万太太对这两件事深信不疑,才会迅速往京城送信,顺带的还泄露出本该守口如瓶的“秘密”,从而被万隆抓住了把柄。万隆能制定出这样的机会,嫡母的一言一行都落入了他的圈套,他自然是聪明的。可他明明受了谢璞的恩惠,也知道谢璞是他此前能摆脱家庭束缚的靠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编造了关于谢璞儿子婚事的谣言,让嫡母有机会去破坏谢璞儿子的婚约,这自然不是什么敦厚正直之人能干得出来的。

更何况,让自己的父亲嫡母戴上“抗旨不遵”这种随时有可能要人命的罪名,一旦翻了车,就会连自己都倒大霉,万隆这行事风格还真不知该叫人说什么好。哪怕他有自信,能掌控住全局,可一旦有什么变故,他又凭什么确定,事情会照着他预想的进行呢?

谢慕林忍不住又摇了摇头:“爹爹对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这种人确实需要好好引导一番,才能不成为祸国殃民的大坏蛋!可三妹妹却一心要嫁给这种人……她哪里扛得住呀?她在万隆面前就是个弟弟!”

萧瑞听得笑了:“慕林,你妹妹是个女孩儿,她在万隆面前,顶多就是个妹妹,怎会是弟弟呢?”

谢慕林叹道:“确实……她怎么会是弟弟呢?她连给万隆做弟弟都没资格!”

谢映容重生一世,兴许是因为知道万隆日后会凭借聪明才干成就一番事业,才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可她要是真的心想事成了,万隆对她没别的想法还好,一旦对她不耐烦了,天知道会对她做什么?以这姑娘的智商,八成会被人卖了还高高兴兴地替人数钱吧?!

但谢映容都打定了主意,父母长辈又有此意,万隆那边又已经发动了,事情已经不是谢慕林凭自己的意愿就能拦下的,而且她也没有阻拦的理由,也只能由得事情进行下去了。

不过谢慕林还是提醒了萧瑞一声:“这个万隆确实聪明,就是人品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你们燕王府要用他,最好还是提防着些,千万别被他利用了,还要吃大亏。”

萧瑞却笑说:“你放心,如今我们燕王府是他的助力,他只会一心帮着我们,不会反叛的。而等将来他在朝中崭露头角,就会发现平昌侯府帮不上他什么忙,他能指望的还是我们燕王府,他又有什么理由丢开我们,另起炉灶呢?燕王府能给他足够的利益,我更是与他利益趋同,他只会竭力为我着想。他这回的算计能成功,少不了父王与我的支持,我们还愿意给他向上爬的机会,即使他过去怀着利用之心,未来也会逐渐改变想法的。总有一日,他会成为我们燕王府最忠心的追随者,将自己的命运与燕王府连结在一起。”

第九百三十六章 冰嬉

萧瑞来了谢家又走了。

他上门见岳父母,见未婚妻,已经渐渐成为一种日常。别说是本就没少见他的谢家人了,连附近的左邻右舍,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出现,不再每次都特别留意,拿这种事当作谈资,翻来覆去地提了。

谢慕林也很习惯地把萧瑞送给自己的小首饰收好,等到哪天心情好又有需要的时候,再挑选一两样戴在头上或身上。比如次日早起,她见外头阳光明媚,心情就挺好的,特地挑了一支镶了金黄色琥珀的银簪戴上,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了。

她前去正院上门给母亲文氏请安时,正遇上姐妹们都在那儿,人人都发现了她这根簪子,不必多问,便知道定是萧瑞新近送来的了,纷纷欣赏、打趣一番。谢映慧还想到未来婆婆黄太太甄氏也送过几样小首饰来,当中好象也有镶琥珀的簪子,只是没这么大颗,但颜色好象是差不多的,不如自己回去后,也戴在头上,跟二妹妹做个伴吧?

谢映慧跟谢慕林聊起了琥珀首饰,谢映芬在一旁跟着凑趣,倒是谢映容,盯着谢慕林的簪子发一会儿呆之后,便挪到了嫡母文氏身边坐着,期期艾艾地跟文氏聊起了天:“太太,这两日我听到宅子后墙外头时不时传来嬉闹声,叫丫头们去打听了,才知道是什刹海结了冰,有人在湖面上冰嬉呢!我从来没见过冰嬉,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只听院子里的婆子说,每年冬天都有许多人家去什刹海冰嬉玩乐,去年咱们家左邻右舍都去了的,父亲与太太也去欣赏过。不知道……今年咱们家还去不去了?”

谢映容新提起的话题也吸引住了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的注意力。谢映芬双眼发亮地说:“是了!我听二伯祖母提过,北方地界上的人,冬天是有冰嬉习俗的!二伯祖母都有几十年没见过了,心里十分想念呢!原来已经到季节了么?”

谢映慧也露出好奇向往的表情,她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娱乐活动的。

谢慕林则想起这两天,并不曾听到过什么什刹海冰面上传来的嬉闹声,毕竟她们姐妹所住的院子,离什刹海还隔着两墙高墙,一整个花园,以及湖边的小片空地呢。要玩冰嬉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目的,一般也不会特地跑到接近官邸后门的冰面上来活动。她还记得在后花园的假山顶上,曾经眺望过湖边,那一带似乎种了不少荷花之类的水生植物,天知道是否会影响冰面的稳固?

翠蕉跟她提过去年与前年的冰嬉活动,谢璞夫妇确实去看了,但那是在附近码头一带的茶楼二楼里看的,绝不会是在官邸后门的湖边。所以……谢映容真的听到了冰嬉群众们的嬉闹声吗?

谢慕林心存疑惑地看向谢映容。

谢映容犹未察觉,只是两眼盯着文氏,等待着文氏的回应。

文氏微笑道:“今年事多,我都差一点儿忘了这个了。往年我都是在什刹海边上的茶楼二楼远远观赏冰嬉的,老爷倒是陪着燕王在近前瞧过。但我们家的孩子都不在北平,所以邻居们招呼各家的孩子一块儿去玩耍时,我们家都不曾参与。今年你们来了,自然是与往年不一样了。倘若燕王府要办冰嬉游园会,咱们家老老少少肯定是要一块儿去的!你们大家都去瞧瞧吧,连涵之也要去,穿暖和些就好。这个在南边是看不见的,很有意思。你们只当是去开开眼界,不过都没学过,最好就不要亲自下场去试了,不然摔坏了自己,可不是玩儿的。”

谢映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装作无意般问道:“太太说得这样有意思,我们一定要好好涨涨见识才行!只不知道这冰嬉……游园会,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举办呢?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文氏笑道:“穿暖和些就是了,这要什么提前准备?”她想了想,“哟,若照往年的习惯,等进了腊月就差不多该办了,若是那时候什刹海的冰结得不够厚,那就再往后推些日子,但也不会拖太久。今年还要等些时日呢,不过在游园会之前,别家也未必不会到什刹海上玩耍。你们若实在好奇,我让人打听一下别家的打算,到时候带你们去附近茶楼、酒楼里看一看就是了。”

谢映容顿时笑道:“那就谢谢太太了!若真有那样的热闹可瞧,我们是一定要去的!把兄弟们全都叫上吧?再把万家姑娘们也叫上?咱们两家这么熟,常来常往的,本不该见外才是。”

文氏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没有驳回。如果谢家全部孩子都出门去欣赏冰嬉了,万家按礼数也该是全部孩子一起上才是。可她深知万太太性情为人,对方是断不会理会这些习俗、礼数的,肯定只会带上自家的两个嫡女,连嫡子都未必会带上呢。万太太虽有意联姻,但谢家嫡女都已经有了婚约,她又不可能接受庶女做嫡子儿媳,所以为保稳妥,索性别叫两个嫡子出现在谢家人面前比较好。嫡子不来,庶子更不可能来了,最终万太太带着两个嫡女与谢家人一块儿出门游玩,跟平日里她们母女三人到谢家来小坐,有什么两样?

谢映容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心里还喜滋滋的,觉得这一次试探挺成功的。若是顺利的话,她很有可能会见到万隆。她还是要跟他正式见个面的好,到时候再透露些倾心的话语,让这个未来注定了要飞黄腾达的少年人认识到两人结亲的好处,到时候万隆肯定会积极地去争取这桩婚事了。

否则,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联姻对象,凭什么叫他费尽心思去促成两人的联姻呢?

然而,就在谢映容以为事情一切顺利的时候,文氏忽然迟疑了一下,道:“今年北平城里各官宦人家,只怕未必会如往年那般热衷于冰嬉游乐了,尤其是咱们附近的几家人,都是布政使司的。周老大人大约快到极限了,不定哪一日就要去世,大家怎么好随心游乐呢?”

第九百三十七章 病危

谢映容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不过她是在自个儿家里说的,在场的又没有外人,所以旁人虽然觉得她有些过分,倒也不至于怎么样。

事实上,大家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同样的想法。

文氏有些嗔怪地看了谢映容一眼:“当着外人的面可不能这么说,周老大人是老爷的上司呢!”然后才开始回答她先前的问题,“周老大人的病已经有些时日了,幸亏得了燕王府派来的老太医诊治,才几次三番救回了性命。可老太医再是医术高超,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早前他就曾经跟王爷与周家人直言,说他不可能每次都能把人救回来的,用的药再珍贵,每用一次,效用就会弱一等,早晚会变得无法起效的。但周家人坚持能救一回是一回,王爷也让他尽力,他才把人救回了两次。可事不过三……前些日子周老大人传出消息说不太好的时候,老太医去过一次,当时就已经说了,听天由命罢了。因此,大家心里都清楚,估计差不多是时候了。”

燕王府那位老太医是真真切切在太医院里待了十来年的老资历了,本身家族也是世代出太医的杏林名门。他娶的妻子姓岳,乃是燕王妃的姑母辈,只是血缘比较远,算是旁支。当年岳家被卷入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乱,连为官作宦官位不低的嫡支都差一点儿遭了灭顶之灾,旁支末系自然更不好过。这位老太医人在太医院,差一点儿就做了宫妃倾扎的炮灰。后来岳云笙做了燕王妃,娘家亲人举家迁往北平,那些旁支和姻亲但凡是能走的,也都跟着离开了京城。老太医靠着高超的医术,成了燕王府的府医,在北平过得颇为舒心,因为是岳家女婿,也不担心会被贵人当了炮灰什么的,十几二十年来还带了不少徒弟。

如今他除了燕王一家三口,基本已经不给其他人医治了,连府医的职位,都由他徒弟们接了班。他就自个儿与家人住在王府附近的私宅里养老,每月定时进王府给三位燕王府的正主儿请平安脉。而日常的小病小痛,燕王一家通常都找府医解决了,不会次次都劳动他老人家。若不是周家这回特别为周老大人向燕王恳求,还未必能请得动这位老太医出手呢。即使是这样,周家也不可能因为老太医救不回病人,就对他不敬什么的。老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时,也不会藏着掖着。

周老大人的病,其实是多年积郁成疾了,入秋后就危急过一回。为了能让他等到孙子秋闱放榜,老太医出手了一次,用了极珍贵的药材,把人给救回来了。那次周老大人的神智是很清楚的,说话也无碍,只是下不了床罢了。知道孙子高中的消息,他很是高兴,还一度身体情况有所好转。正因为如此,当他往京城送告老文书,向燕王请辞的时候,家人才会拼了命地把文书追回来,又苦劝他打消致仕的念头,搞得燕王定下的布政使接任人选谢璞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就因为周家人觉得老爷子还能再撑些时日。

入冬后,周老大人的病情又危急了一回。那时候燕王上京去了,周家人判断他会带回嗣子,周家二房打着把女儿周四姑娘送上去给未来世子做侧妃的主意,为了避免守孝,又让老太医出手,给周老大人续了一回命。这一回,周老大人虽然人救回来了,却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神智不清,身体也十分痛苦。老太医甚至还劝过病人家属,不要让病人吃太多苦头。可周家人没答应,燕王之前又有过让老太医尽力的说法,他只好再出了一回手。但老太医也说了,周老大人很可能会撑不过第三次,让周家人不要心存妄想,该准备的就准备起来吧。

近日这一回病重,就真的是第三波了。老太医来看过一回,留下了先前用过的药丸,却明言不会有多少药效了,然后就不肯再出手。周家人去求燕王府也没用,大夫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次次都救得了命?消息早在附近一带的官邸里传开了,有那知机的官眷,都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家里人准备去吊唁祭拜的素服了,有心要在近期办喜事的人家,也都纷纷把日期往后推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一次估计就真的要送走周老布政使了。

真正为此伤心难过的人其实不多,一来周家人行事,素来有些霸道,人缘不是很好;二来,也是因为周老大人病危的消息传了好几回,大家“狼来了”经历得多了,有再多的情绪都激动不起来了,还有人私下抱怨过,周老大人都已经撑了这么久,怎的就不能再多撑几个月?他在这时候死了,等到办“七七”的时候,正好撞上正月新春,叫附近的人家怎么过年呀?!

这时候就显出一个衙门里的官员几乎都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不便之处了。

文氏絮絮叨叨地给女孩儿们介绍周家的情况,让她们心里有个准备。先前因为周老大人病重,她们一直没能去给周老夫人请安,如今转眼就要迎来周家的丧事,也不必提什么请安的事了,但周家有白事,她们是一定要上门去吊唁的。男孩子们跟着谢璞在周家前堂跟男丁们寒暄即可,人来人往的也出不了什么事,但她们女眷在后宅就很难说了,尤其前些日子在燕王府茶会上,她们还跟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有过些不愉快……

谢映容皱着眉,问文氏:“太太跟周家女眷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呢?”

文氏顿了一顿,面露难色。目前萧瑞的身份还是“机密”,她不方便跟家里不知内情的孩子提起,这叫她如何解释呢?

还是谢慕林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周家四姑娘看上了萧瑞,知道我跟他定亲了,就有些不高兴。她母亲冲我说了几句酸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大太太后来到家里给我娘赔过礼,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谢映容与谢映芬都有些惊讶。后者道:“周家不是很有身份的人家么?怎么他家的女孩子这么不讲道理?这种事也好意思做得出来?”谢映容则不以为然地道:“周家的女儿大概觉得,自己能看上萧家庶子,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吧?只是没想到人家还看不上她而已。”

这话多少有些贬低萧瑞的意思。谢慕林心里不高兴了,下意识地盯了谢映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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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推论

回院子的路上,谢慕林眼瞅着大姐小妹都各进了各自的院门,她便开始追究谢映容了。

她斜眼望过去:“三妹妹,听你方才对周四姑娘看上我未婚夫的议论,你好象依旧觉得我的未婚夫不怎么样呀?你还是觉得他是庶子,看不起他的出身吗?”

谢映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慕林说的是什么事。天哪!她就是随口一句话,当时说完就完了。在嫡母跟前,她的心思都放在苦恼冰嬉这个借口很可能派不上用场,思考是否能借着周家的丧事做些什么上头了,根本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二姐谢映真竟然还会拿她无意识的一句话来质问她!谢映真难不成是真的被那个萧瑞迷住了?从前为了落水的事计较,几年跟她过不去,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连一句说萧瑞是庶子的话都听不得了?!

谢映容很想发脾气,可是想到自己的亲事还未定下呢,她还需要嫡母文氏的助力,自然也不好得罪了文氏的亲生闺女,只得勉强微笑着回答说:“怎么会呢?谁能看不起萧二公子的出身?论血统他自然是再尊贵不过的了,可是名分在那里,顶着庶出的名头,难免要叫外人看轻几分……”

谢慕林挑了挑眉,觉得她这应该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但似乎暗示着什么:“血统尊贵?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映容顿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打了个哈哈:“萧家是皇亲国戚嘛,又是世代将门,论家世出身,自然是尊贵的。”

谢慕林怀疑谢映容可能知道萧瑞事实上是宗室血脉,看来上辈子他的身世也同样曝光了。可谢映容先前透露的萧瑞未来下场不妙,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的呢?

谢慕林慢慢地说:“萧家又算什么?他们待萧瑞一点儿都不好。如今萧瑞也分家出来了,成了燕王府的人,深受燕王殿下看重,未来自有大好前程,才不用倚靠什么萧家皇亲国戚的庇护呢!”

谢映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二姐姐说得是。”萧瑞论血统自然是尊贵无匹,可那又有什么用?!有那么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世,就算是皇帝的骨血,也照样不得好死!三皇子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定下了燕王嗣子身份的四皇子,他都没放过,自然不可能容许世上还有皇帝的子嗣存在,威胁到他的皇位。

就算萧瑞这辈子的经历跟她所知道的上辈子不一样,不但没有成为三皇子夺嫡的重要辅助,反而远走北平成了燕王府的人,结果也不会有多大区别。燕王府再过几年就不成了,萧瑞到时候自然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生死不过是新君一句话的事。凭三皇子的狠毒手段,就算他眼下处境不佳,事事不顺,也肯定会铲除掉所有夺嫡路上的障碍,登临九五的。其他的无论是太子、二皇子还是四皇子,谁能是他的对手?所以,该死的还是要死,萧瑞逃不掉的!

谢映容自以为隐蔽地瞥了谢慕林一眼,心想自己已经尽了姐妹的情份,警告过谢映真了,可对方坚持要嫁给萧瑞,将来就算受他连累,没得好下场,那也是她自找的。自己只要能嫁成万隆,日后自然能安享荣华富贵,到时候应该能保得住娘家人的性命吧?说不定谢家上下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了,那才叫现世报呢!

谢映容翘了翘嘴角,心中隐隐有几分兴奋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不少秘密。谢慕林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已经有了几个推断,但为了再确定一下,再次开口:“燕王府在北平周边一带可以说是权倾一地,军、政一把抓,没谁敢越过他们去。燕王殿下又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兄弟情份一向很好,皇上也很信任燕王殿下,并不理会朝中某些官员的造谣中伤。有燕王这等贵人的青睐,萧瑞的前程自然是看好的。”

谢映容笑笑:“二姐姐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做人也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的好。皇上对燕王殿下自然是信任的,可皇上还有儿子呢,等将来新君继位了,又会如何看待燕王府呢?都说皇上富有天下,偏偏北平这一片,如今都是燕王府说了算的。倘若只是穷乡僻壤,也就罢了,但北平城的繁华,你我姐妹都是看在眼里的,天知道皇上会怎么想?二姐姐,你看好未婚夫的前程,做妹妹的没什么可说的。但若觉得燕王府能庇护你们一世,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谢映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了。她难得有这样可以反过来教训自家二姐的机会,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尤其是谢慕林并未反驳她,更令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连腰杆都挺直了些。

但谢慕林从她这番话里却能推断出,谢映容似乎认定了萧瑞将来一定会出事,而且也觉得燕王府将来会倒霉,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新君的缘故。新君是谁?从谢映容从前透露出的口风可知,应该就是三皇子了。

这个三皇子本来就是小气吧啦心胸狭窄还心思深沉惯会算计他人的货色,为了一点小事就能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萧瑞出手。如果他真的上了位,那还不得把得罪过他的人往死里逼呀?

果然不能让这个三皇子有机会上位做皇帝!

若是从前,谢慕林绝不会认为自己有能力插手这等皇位更迭的大事。但如今,萧瑞成了燕王之子,也就是皇家近支宗室的子弟了,将来手里还会有兵权,又有太后、燕王夫妇、永宁长公主等人在背后可依靠。再加上三皇子如今也不象是受皇帝宠爱信重的模样,否则也不会差一点被过继到燕王府当嗣子了。眼下人人都知道,皇帝看好的继承人是四皇子。只要提防着三皇子狗急跳墙,拦着他上位还是不难的。等到谢慕林将来嫁进燕王府,做了皇帝的侄媳妇,说不定还能在太后、燕王妃、永宁长公主等人面前使使力,让三皇子离那把椅子越来越远呢。

谢慕林回眸看了谢映容一眼,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第九百三十九章 丧信

文氏刚刚才跟家里的女孩儿们说过,周老布政使怕是快不行了,丧事就是没几天的事。果然一语成谶。当天半夜,门房那边就传了话进来,说是周老大人殁了。

半夜三更的,周家忽然传出了震天的哭声,接着便是一片忙乱。不多时,一骑快马出了大门,直往燕王府去报丧信,随后又有数骑前往不同的方向,想必是往周家亲友那儿去的。周家下人还开始在大门口挂白布与素灯笼。附近街区的门房但凡是听到了动静的,开门瞄上几眼,谁还不知道这是周老大人终于咽了气呢?各家当家人都对此早有准备,如何应对都吩咐下来了,各家的门房立刻便往内院传信,免得自家主人主母得消息晚了,失礼于人。

谢璞得信的时候,才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人还困得不行呢,但还是挣扎着起来了。文氏自然也醒了,连忙起床侍候他穿素服,又喊丫头把自己的素色衣裳找出来,打算与丈夫一同到周家去。谢璞却拦住了她,又把妻子按回到床上去:“大半夜的,我得了信赶过去问候一声就是了,你不必跟着。等到明儿早上,你吃饱喝足了,叫孩子们都穿暖和些,再带着他们一块儿去周家吊唁。记住,要等到太阳升起来后再去,不必赶得太早。”

文氏不解:“这是为什么呀?咱们家就在边上,况且周老大人又是老爷的上司,一向等咱们家挺和气的。”

谢璞淡淡地说:“我知道,所以我领老大人这份情,半夜里就赶去给他送行。可周家其他人心里未必乐意见到咱们家的人早早赶过去,倒象是合家都等着老大人咽气,所以一得信便上门了似的。我的官职是自个儿求来的,蒙燕王殿下赏识,吏部下的调令文书,并不是周老大人恩赐。这些年,周老大人固然待我不错,但我一直替他老人家分忧,他才能轻轻松松地做了几年甩手掌柜,周家人也因此得利不少。我不欠周家人什么。

“若是显得太殷勤了,连他家的人指桑骂槐的话都忍了,倒象是我全无脾气,无论他家日后做些什么事,我都能忍让似的。若是显得太冷漠,又容易叫人说我凉薄,倒给了周家机会装可怜,反咬我一口。因此,明早天大亮时过去正正好,那时候上门吊唁的人还少,也显得我们足够恭敬了,还不会累着你们娘儿几个。”

文氏一向顺从谢璞的意思,闻言便答应了,但也提醒他:“你才睡了这一会儿,过去帮帮忙就算了,不必太过辛苦。周家子孙繁茂,不缺你一个呢。缺什么就打发人回家里拿,若是瞧着有空闲,回自家来歇一会儿也是好的。你出去时顺便吩咐前院的人把花厅里的炕烧起来,拿怕是和衣躺上去打个盹,也比硬撑一晚上强。”

谢璞应了,又把妻子压回被窝,替她把被角掖好了,方才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纯黑色厚斗篷,大踏步出了房门。

文氏这一觉虽然睡得不算安稳,但也睡着了,起来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发亮了。她惦记着丈夫,连忙起身梳洗,问了马路遥家的,得知谢璞去了周家待了大半个时辰后,曾经回到自家花厅里,躺大炕上小睡了一会儿,临到快天黑时才再出门去了周家,早饭也吃过了,方才放下心来。

马路遥家的还向她禀报道:“万太太、刘太太等几位咱们布政使司六品以上官员的太太都打发人来送信了,问太太去周家的时辰,说到时候要随太太一块儿去。诸位太太都不常跟周家老夫人、太太、奶奶们打交道,不太懂得大家子的规矩,因此心里都有些怵,说跟着太太去,心里更有底气些。”

文氏笑笑。旁人倒罢了,万太太哪里是不懂大家子规矩的人?分明就是周家往日行事规矩太大了,架子端得太高,只跟北平最有权势地位的官员、宗室皇亲或世家望族来往,女眷们在中下层官员家眷的圈子里没什么人缘,就算有人愿意攀上去巴结讨好,也拿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大家都不爱跟周家人来往。如今周老大人一死,谢璞升任布政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布政使司衙门属下的官员家眷自然更乐于巴结文氏,而不是去贴周家女眷的冷脸啦。万太太也跟着旁人一块儿凑趣,不过也是抱着交好的想法罢了。

文氏没有拒绝,还吩咐马路遥家的跟其他几家官眷约了时辰,再问了至今为止都有哪几家上周家吊唁去了,得知除了谢璞与万参议去得早些以外,就是徐夫人的女婿带了随从赶过来帮衬,但其家族代表并未出现。至于徐家本家族人、周老夫人与几位周太太的娘家代表,都是在天快亮时,燕王府总管带人来吊唁之后,才露面的。听说燕王稍后会带人来亲自吊唁,但眼下上门的周家亲友同僚真的不算多。天大亮后,谢家家眷再带着布政使司衙门其他官员的家眷上门,已经很给面子了,任谁都挑剔不了礼数。

文氏见丈夫所料不差,心中更加信服,便命人给家里的孩子们传信,让他们穿戴了素服后到正院上门来一块儿吃早饭。除去随二房宋氏与谢梅珺母子三人一块儿前往昌平的谢谨之、谢徽之外,其他二子四女六个孩子,全都要去周家上香道恼。说起来这也是谢家孩子们来到北平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场合,文氏为了自家名声着想,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的,因此出门前还需要叮嘱众人一番。

不过她这也是多虑了。谢家的孩子们在湖阴老家住了几年,平日里生活在大家族中,每年总要送走几位老人,再吃上几家喜酒、寿宴,一应红白大事的礼仪都是熟知的,更别说族学、闺学都有相关课程,先生与族里的长辈们几乎是一个个盯着教了,绝不会闹出不通礼仪的笑话来。连各人的素服,每年都是公中统一做上四套,对应不同的季节换着穿。文氏的口信才传下去,不过两刻钟,所有的孩子都已穿戴妥当,齐齐聚集到正院上门来了。

文氏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穿戴,确保没出一点儿差错,顺便让谢映容把手上捏着的带绣花的手帕给换成了纯白素帕,又给谢涵之换了一件更能御寒的厚斗篷,添上帽子,方才命人上早饭,大家一块儿吃。这早饭也是特别预备的,都是没什么异味又管饱,还含水量不高的面食,免得大家在周家待的时间长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早饭吃过,众人一块儿净了手,该披斗篷的披斗篷,该戴帽子的戴帽子,各人还分了一个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白铜小手炉。文氏前后查看一遍,确保无误了,便招了招手:“走吧。还有别家的人也在等我们呢!”谢家兄妹一行六人便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地往大门外走去。

谢映容夹在姐妹们中间,双眼露出了些许兴奋与期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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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相见

周家对这场丧事估计也是早有准备了,并没有因为周老布政使半夜里去世,就乱成了一锅粥。谢慕林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周家大门时,看到的是周家人井然有序地布置灵堂、孝棚,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的情形。

别说是停灵的灵堂了,就连前院里专门搭给前来念经的和尚道士的棚子,都已经完工了,仆从们正往里头搬大张的厚草席、蒲团、香炉等物,负责监工的管事吆喝着命人去大门口等候邀请来的道士和尚队伍。

住在附近的布政使司衙门各家官眷们在周家仆妇的带领下,沿着长廊往灵堂走去。瞧见周家庭院里这井井有条的场景,文氏不由得对同行的其他官太太们感叹:“真不愧是周大太太,办事利落又周到,这么快就把灵堂搭好了。”其他官太太也都纷纷附和。就算是万太太这样素来看周大太太不顺眼的人,眼下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各家官太太们走在一起,各家儿女们都落在后头,基本是以一家一家为单位分隔开的。只是北平这边对于男女大防,似乎要稍稍宽松一些,所以没有什么下人特地把各家的少爷姑娘们隔开,稍稍走混一些,也没什么人指谪。谢慕林姐妹几个就能看到别家的子弟,只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谁也没兴趣做什么出格的事,引人议论。

倒是有一家官员的儿子趁机跟另一家官员的姑娘说了几句话,旁人也不去拦他,听那口风,这对小儿女似乎是定了亲的。至于那没定亲的男女,相互间悄悄打量的也不少。同衙门里的官员,品阶相差不大的话,相互联姻是常有的事。往日大家都会趁着宴席或公开活动的时候,趁机相看一番。如今虽然是周家办丧事,可周家又不是众人的亲友,没心没肺地趁机给自个儿挑媳妇或夫婿的,其实大有人在呢。

万大姑娘就紧紧跟上了谢家兄妹的队伍,十分熟稔地跟走在最后的谢映容与谢映芬打招呼,又向谢映慧和谢慕林问好。只是说话间,她视线总忍不住扫向谢显之。谢家姐妹有三人不大热衷于在别人家里跟她搭话,但谢映容却很热情,还不忘向万四姑娘问好。

然而万四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理都不想理她。万大姑娘嗔了妹妹一记,便笑着向谢家姐妹们道歉:“四妹妹昨儿晚上没睡好,早上就打不起精神来,让众位见笑了。”解释完后,又捏着帕子感叹一番,“真没想到周老大人就这么去了……明明前些天还听说他的病情已经稳下来了的,半夜里听说了噩耗,真叫人不敢相信!”说着还拭了拭眼角的泪痕。

谢慕林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只觉得万大姑娘哀叹得有些假。这条街上谁家不知道周老大人已经快不行了?万太太自打想把女儿许给周三公子却失败之后,就格外看周家人不顺眼,她一天到晚不知要嘲讽周家人几回,当中没少骂周老大人老不死的时候。身为她的女儿,万大姑娘还能对周老大人的死感到吃惊?

不过谢慕林也不会拆人家的台。不就是在办丧事的人家面前装出哀伤的模样吗?就是亲友哭不出来,也还要找点姜汁做引子,更何况万大姑娘只是说几句难过的话呢?谢慕林跟着叹了几声,附和两句,却很谨慎地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只作肃然状。

但万大姑娘并不以为意,还要继续拉着她说话,又或是拉着谢映慧说话,只不过是说话时总是往谢显之那儿瞧罢了。谢映慧看在眼里,恨不得翻个白眼给她看,只是碍着人多,怕叫兄长丢了脸面,才隐忍下来,心里已经生出了明年等马玉蓉来北平,就要向她告一状,好好说说万家姐妹闲话的念头。谢慕林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万大姑娘,尽可能约束着她把声量降低一些,至少别盖过前头的官太太们去。她们毕竟是来拜祭死人的,不是来赴宴的,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

谢映容一时被冷落了,却并不在意。她悄悄转头往身后侧的方向偷窥着,想找到自己中意的万隆的身影。

因为各家子女都混走在一起,只是大概能分得出哪家是哪家罢了。万家兄妹身后跟着的是另一家参议的子女,谢映容全都没见过,也不确定万隆身为庶子,是否也出现在了周家的丧礼上。她只能推断,走在万四姑娘身后的两位衣着比较华贵还披了皮毛斗篷的少年,很有可能是万家嫡子,那跟随在他们身后,那衣着相对不那么起眼,还披着燕王府卫队制式斗篷的清瘦少年,估计就是万隆了吧?

谢映容在北上途中,见过燕王府卫队中人的冬装打扮,萧瑞来谢家时,带着的随从也是这么一身装备。而万家兄弟中,只有万隆进了燕王府。那定然就是他了!

她心中暗自窃喜着。虽然是两辈子头一回见这个新的“心上人”,但他生得还挺好看的,容长脸,细长眉,五官清俊,称得上是英俊了。尽管比程笃还差着些,可能比江家兄弟都不如,可一想到他将来会飞黄腾达,谢映容就不由得红了脸。

谢映容在北上途中,见过燕王府卫队中人的冬装打扮,萧瑞来谢家时,带着的随从也是这么一身装备。而万家兄弟中,只有万隆进了燕王府。那定然就是他了!

她心中暗自窃喜着。虽然是两辈子头一回见这个新的“心上人”,但他生得还挺好看的,容长脸,细长眉,五官清俊,称得上是英俊了。尽管比程笃还差着些,可能比江家兄弟都不如,可一想到他将来会飞黄腾达,谢映容就不由得红了脸。

她心中暗自窃喜着。虽然是两辈子头一回见这个新的“心上人”,但他生得还挺好看的,容长脸,细长眉,五官清俊,称得上是英俊了。尽管比程笃还差着些,可能比江家兄弟都不如,可一想到他将来会飞黄腾达,谢映容就不由得红了脸。

第九百四十一章 内斗

谢慕林当然没留意到身后谢映容与万家兄弟的小小互动,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母亲文氏与其他官太太们的交谈上。

官太太们已经在周家仆妇的带领下进了灵堂,周大太太带着几个妯娌都跪在里头哭灵呢,见她们来了,都齐齐收了泪,转头望了过来。周家的灵堂执事迅速把职责交给了另一个体面的仆妇,后者接手了宾客的接待工作,引着文氏等一众官太太们上香祭拜,周家妯娌一一回礼。

等官太太们拜完,就是各家子弟上前行礼了。这一次就轮到周家孙子辈的几个男孩子出面答礼。然后就是各家的女孩儿上前拜祭,回礼的乃是周家姑娘们。谢慕林发现周四姑娘在当中只站在第二位,排头位的是位没见过的少女,不如周四姑娘美貌,倒是别有一番端庄气度,书卷气挺浓的。

这种场合也没什么私下交谈的机会。谢慕林与姐妹们一道,行过礼后便退到了边上,等候文氏等官太太们与周家女眷寒暄。

由于又有宾客上门了,文氏也没多啰嗦,只说了些节哀的客套话,周大太太便命人把她们送到静室去看茶了。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可以算是周老大人的部属,他们的家眷早早上门吊唁,当然不可能上完香就走人了,还需要多留一阵,说说话什么的。周大太太这会子腾不出空来,只能请众人先去喝茶。

于是谢慕林等人又随着文氏等人转移阵地,去了灵堂后方一处院落的厢房。这里离灵堂有一段距离,隔着两三面高墙,比较安静,但又宽敞,足够坐下这么多人了。周大太太派来的人还十分细心,领他们一行人去的这处厢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正屋由官太太们坐了,男孩子与女孩子们则各占一个次间,各自相安无事。屋里还配备了身着素服的小丫头倒茶跑腿,又烧了好几个火盆,把客人服侍得妥妥贴贴的。

有某家少爷跟小丫头说要更衣,小丫头也利落地领着人去了。看这位少爷来回所用的时间,显然净室也离得不远,大概就在这处院子里,倒也方便。

谢慕林跟姐妹们坐在一起,只是离母亲、兄弟们有些远,但也不在意。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周家下人也礼数周到,同屋的女孩子们还是很有几个性情并不惹人讨厌的。谢慕林与谢映慧就先跟对门几户邻居家的女孩儿搭起了话,谢映芬也在旁凑趣,只有谢映容一心跟万家姐妹攀谈。

这一回,她总算发现一同前来吊唁的还有两位庶出的万家姑娘了。原来进门时,她们落在最后,几乎被她当成是刘家的女儿了。她听大金姨娘提过,说万隆有一个同胞妹子,乃是万三姑娘,也不知是哪一位。她有心要跟这位未来小姑多亲近亲近,无奈万大姑娘看庶妹不顺眼,万四姑娘说话又不复先前的客气,叫她心里踌躇万分,不敢跟万三姑娘多说什么,生怕得罪万大姑娘与万四姑娘,进而惹恼万太太,影响了自己与万隆的婚事。

万三姑娘万丽娘也很想跟这位谢三姑娘多亲近亲近。虽然嫡姐嫡妹们不乐意,可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她们也不会做得太过分,顶多就是事后回家挨骂禁足罢了,就算是饿两顿,她也习惯了。但谢三姑娘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亲嫂子,她当然要多了解一些的。眼看着谢三姑娘频频望过来,却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她心里也有些着急呢。

万二姑娘万美娘便小声对她说:“别着急,三哥早有准备的。一会儿你我一同说要去更衣,咱们出去了再说话。”

万丽娘疑惑地看向她,犹豫了一下,点头了。

万家两个庶女要去更衣的请求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万四姑娘轻蔑地瞥了一眼,觉得她们才出家门就在别人家里提这种要求,实在是丢尽了平昌侯府的脸面,心里打算回到家后,一定要狠狠告上一状了。万大姑娘则眼角都没扫庶妹们一下,一心拉着谢映慧说话,烦得谢映慧不行,若不是还有谢映芬帮忙打圆场,她当场就能拉下脸来了。谢映容倒是很想跟万大姑娘多亲近,无奈当后者发现她对两位嫡兄并不十分亲近时,就立刻失了跟她谈话的兴趣,只专心攻略谢映慧去了。

谢慕林瞥见周大太太的身影在窗外走过,立刻解救自家大姐:“丧主到了,我们先别说话吧。”万大姑娘这才住了口,也把目光投向了正间。

周大太太带着周三太太过来与一众官太太们应酬。从前她是周布政使的大儿媳妇,对着公公下属的妻子们,还能撑起架子来。但如今,谢璞马上就要接任布政使一职,周大太太就不可能再对文氏持同样的态度了。她如今变得客气、亲切许多,非常感激文氏与众官眷们前来吊唁。大家齐齐坐下,说起周老大人生前的病情变化,以及他老人家临终时的情形,都忍不住感叹万分。

周老夫人因为骤失老伴,这会子已经躺在床上了,无法起身理事,所以周家如今里里外外都是周大太太在打理。上门吊唁的宾客们,也主要是周大老爷带着兄弟、子侄们在招呼着。文氏还打听到,自家丈夫谢璞这会子在另一个院子里,说是帮周家招呼来宾,其实就是坐在暖和的屋中,陪着上门来吊唁的本地世家代表与几位宗室、将军们说话呢。

文氏与谢慕林兄妹几个都暗暗松了口气。

谈话期间,不停有人来请周大太太示下,而且大部分的人不是领了“二太太”的命令,就是替“四太太”捎话来的,或是要银子,或是要东西,或是抱怨哪里缺了人手,需要周大太太做决定的事情还越来越多,闹得她竟一时不能得闲,连跟文氏等人多寒暄几句,都要耽误整个丧礼的节奏了。

周三太太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周大太太倒是神情无异,可众位官太太都是见多识广的,又怎会不知道,这是周家儿媳们在跟长嫂过不去呢?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周家竟然还有人不肯消停,在上门吊唁的宾客面前搞内斗,看来真是气数将尽了。

几乎所有官太太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周家的未来有了共识。

文氏素来是个温厚和善的好人,见状知道周大太太艰难,便主动提议对方先去处理正事:“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家里当家的又都是一个衙门里的同僚,你有难处,难道我们还能跟你计较这些琐礼不成?你先忙着吧,不必顾及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府上千万别跟我们外道才是。”众官太太们都纷纷应和。

不管是不是真心感激,周大太太都露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还让弟妹周三太太代自己继续陪众人安坐闲谈,自己则转身带着人出了厢房,脸上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第九百四十二章 周三太太

周大太太如何去应对给自己找麻烦的妯娌们,屋中众人都很好奇,但眼下丧主家尚有一位周三太太在场,大家也不好议论什么闲话,便都把好奇心强行按捺了下去。

周三太太一向很低调,在周家女眷中,是出了名不爱交际的人物。但她的出身并不低,乃是北平本地世家望族之女,而且外祖父还来历不凡,是前两代燕王的庶子,只因不是嫡出,被从皇室过继来的先代老燕王夺走了继承权。论起血统来,算是燕王府血脉比较近的旁支后代了。当初她嫁进周家,夫婿还是上一代周家子弟中难得的才子,年纪轻轻就考得了秀才功名的,也一度成为城中热议的话题。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议论,认为周老布政使为自己最出色的儿子之一缔结这么一门婚姻,是存了交好燕王府旁系的主意,兴许还有更深远的谋划。

可惜,后来周三老爷倒霉,意外受伤,以致于脚上落下了轻微的残疾,别说出仕为官了,就连继续考科举都成为了妄想,周老布政使便是有再多的谋划,也都只能作罢了。周三老爷从此深居简出,寄情诗画,周三太太也低调得几乎成了周家的隐形人。

她与娘家关系平平,跟徐夫人那边的来往也不多,虽然是宗室后代,却很少往燕王府去做客。偶尔几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都是跟随婆婆、妯娌们一起行动。她是个文雅的妇人,言行举止都很端庄有度,话不多。别人提起她,一般只会夸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十几年来一直细心地照顾残疾的丈夫,教养出的子女也知书达礼。若不是丈夫明摆着不会有什么前程,周家如今又前景不明,兴许早就有官眷起意要与她结亲了。但她看起来也不着急,哪怕长女已经及笄,也没有四处安排相看。如今周家要守孝,这些事就更不必提起了。

此刻周三太太代替长嫂招待前来吊唁的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家眷们,也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她面上带着恰当的哀戚之色,与文氏、万太太、刘太太等人谈的都是公公丧事的相关安排,北平城中哪家寺庙、道观的弟子擅长念经做道场,棺材用什么材料最妥当,哪家铺子的香烛纸札好,还有哪座山的风水最上乘,可供先人下葬等等,都是些合适又不容易出错的话题。

众位官太太们也都很知趣地跟她就这些话题进行交谈,气氛既不热络也不算冷清。也有人试图从周三太太嘴里探知周家是如何分派工作给几位太太的,她们妯娌间又有些什么矛盾,但周三太太嘴非常紧,听起来象是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其实什么消息都没泄露。在她口中,周家内部十分和睦,没有一点不和。

官太太们心里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也知道不可能再从周三太太这里打探到什么了,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打听去。

然后万太太便带头转了话题,议起了周家孙辈几个适婚年纪的男孩子女孩子的婚配问题。要给周老大人守孝,这些孩子的婚事自然要耽误了。虽说除了嫡长孙,基本所有孙辈的孝期都只有一年,未必能耽误什么,可一年孝满后,他们的父母都还在孝期内,如何能替他们相看说亲?自然就得拖足三年了。比如前不久才在京中出了一次风头的“高贵端庄美貌才女”周四姑娘,等三年孝期后再议亲,就要成老姑娘啦!

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万太太素来看周四姑娘不顺眼,这会子抓紧了机会嘲笑人家呢。反正周二太太又不在场,周三太太传闻中也跟周二太太有矛盾,万太太便没了顾忌。

周三太太拒绝参与这种话题,文氏厚道地提起了周家大房已经定了亲却还未完婚的二少爷,问起他的婚事要怎么办。周三太太这才缓和了脸色,低声地说出亲家还未上门,因此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估计会推迟婚期吧。但一年后周二少爷孝满完婚,婚礼是肯定不会办得很盛大的,因为父母辈都还在戴着孝呢。

万太太见状撇了撇嘴,转头去跟其他官太太们讨论起周家少爷、姑娘们的婚配了,好象她真的很关心这几个年轻人似的。

西次间里,谢映慧不以为然地凑到二妹谢慕林耳边低语:“若不是我们知道实情如何,还真以为万太太是个热心肠呢。偏偏其他太太、奶奶们也乐意跟她聊这种闲话。这些妇人凑在一起,难不成除了儿女婚事,或是别家儿女婚事,就没别的话可聊了么?”

谢慕林抿嘴忍了忍笑,耳语回答过去:“管她们聊什么呢?横竖不与我们相干,我们姐妹都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不怕被她们盯上。”

谢映慧脸微微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瞥见有周家侍女进来奉茶,便闭了嘴,坐直身体,装作没事人一般。谢慕林也微笑着转头去跟谢映芬说话,却瞥见万家两个庶女从外头回来了,心想她们去更衣,还去得挺久的。

万家两个嫡女对此似乎也有同感。见万美娘与万丽娘姐妹俩回来了,万大姑娘便丢下努力与她搭话的谢映容,冷着脸对两个庶妹说:“怎的耽搁了这半日?还不快坐好?!”万四姑娘更不客气了,直接嘲讽骂起了两位庶姐:“从家里出来才多久?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了再出来,偏要在别人家里闹笑话?!”接着各种难听的话就从她嘴里冒出来了,引得周围的人不由侧目。

万家两个嫡女对此似乎也有同感。见万美娘与万丽娘姐妹俩回来了,万大姑娘便丢下努力与她搭话的谢映容,冷着脸对两个庶妹说:“怎的耽搁了这半日?还不快坐好?!”万四姑娘更不客气了,直接嘲讽骂起了两位庶姐:“从家里出来才多久?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了再出来,偏要在别人家里闹笑话?!”接着各种难听的话就从她嘴里冒出来了,引得周围的人不由侧目。

万家两个嫡女对此似乎也有同感。见万美娘与万丽娘姐妹俩回来了,万大姑娘便丢下努力与她搭话的谢映容,冷着脸对两个庶妹说:“怎的耽搁了这半日?还不快坐好?!”万四姑娘更不客气了,直接嘲讽骂起了两位庶姐:“从家里出来才多久?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了再出来,偏要在别人家里闹笑话?!”接着各种难听的话就从她嘴里冒出来了,引得周围的人不由侧目。

第九百四十三章 发现

万家姐妹内讧,旁观的人固然尴尬,但装一装聋子哑巴,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种氛围下,特立独行地尿遁的人,估计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然而谢慕林看着谢映容那铁了心一定要出去的表情,也不好劝她什么,更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有生理需求,只得说:“你要去就去,动静小一点儿,动作利索一点儿,让周家的下人带路,不要乱跑乱逛,不要出院子,要是遇上什么陌生人,特别是男人,也别理会,办完事就回来。”谢慕林可是很清楚的,女孩子在宴席上离开,去僻静地带“出恭”,也很容易发生各种剧情呢,尤其谢映容又是个容易生事的人。

谢映容不知是不是羞恼上头了,整张脸涨得通红,低垂得低低的,小声胡乱应了一句,便起身出去了。周围几家姑娘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过随后就有周家丫头从正间走了进来送点心,还特地把点心送到万家姐妹们面前,声称这是万太太说女儿们喜欢的口味,变相地劝止了万家姐妹四人之间的争吵,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没什么人再关注尿遁的谢映容。

只有谢映慧转过头来,在谢慕林耳边低语:“三丫头不是还想着要嫁给万隆么?她眼看着万隆的亲妹子被欺负,不帮口就算了,还寻借口躲开去?她就不怕万三姑娘寒了心,在哥哥面前告状。将来就算三丫头真的嫁过去了,夫妻之间也有根刺在?”

谢慕林低咳了一声,拿帕子遮住口型,小声回答:“三妹妹自己要这么做,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劝她也不会听的,就由得她去吧。”

谢映慧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继续跟刘家女儿们搭起话来。

谢映容这一去,还去得挺久的,约摸十分钟了还不见回转。若不是谢慕林早就观察到,净室就在这个院子里,而且也没见多少人去光顾,兴许还会误会她去了什么特别远的地方解手呢。

谢慕林心里有些不安,挺担心这姑娘没眼色地在周家惹出什么祸事来,给便宜老爹谢璞脸上抹黑。谢璞马上就要升职了,升的还是刚刚去世的周老爷子原本的官职,周家有不少人正各种羡慕嫉妒恨呢,无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说几句酸话膈应人。万一谢家真有把柄落在周家手中,周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这时候谢慕林倒有些后悔,没带丫头过来。因为就在隔壁,而且一行人又多而杂乱,文氏说没必要带随侍的下人,谢慕林也就照办了。这会子有了差遣人去跑腿的需要,又不好支使周家的丫头,她就感觉出不便来。

难不成她自个儿也要使一招尿遁吗?

正犹豫间,外间又有人来了,是周家的仆妇向周三太太禀事。文氏坐得离周三太太近,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便主动提出要告辞:“府上正忙碌,我们就不耽误三太太的正事了。都是近邻人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太太、三太太尽管打发人去叫我们,我们必义不容辞的。”

周三太太没有再留客,也是客客气气起身道谢,说了许多感激众人上门祭拜的话,然后便是送客了。

谢慕林等各家女孩儿们都跟在官太太群体身后出了屋子,男孩子们是落在最后。出了屋子后,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姐妹三人在院子里便扫视四周,有些心急地寻找着尿遁离开的谢映容,瞥见谢映容从正房与厢房之间的天井转了出来,迅速加入了她们的队列,都暗暗松了口气。

谢映慧小声数落:“怎的去了这半日?!我还以为你在这院子里都能走丢呢!”

谢映容红着脸低头不语,仿佛正为自己的拖拉而忏悔。但谢慕林走在她边上,近距离侧头望去看得分明,这姑娘明明面带春意,眼角流波,哪里是在羞愧呢?她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扭头往谢映容回来的方向望过去,正赶上一个高挑清瘦的黑衣少年从天井转出来,跟上了男生们的队伍尾端,熟稔地跟两个半大少年搭上了话,仿佛原本就跟他们待在一起似的。

谢显之拉着谢涵之跟上了姐妹们,也遮挡住了谢慕林的视线。她转回身,眉头紧皱,心中暗暗惊疑。

那少年会是谁?又跟谢映容发生了什么接触?

布政使司衙门官眷一行人出去时,正遇上按察使衙门官眷一行人在按察使夫人的带领下进来。文氏领着众位官太太与按察使夫人等客客气气地见了礼。因周围环境所限,双方只是寒暄了两句,没有多说什么,便相互告辞了,一方在周三太太的陪同下往外走,另一方在周四太太的引领下前往灵堂。两位周太太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还相互对视了一眼。

谢慕林看着这情形,总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一股火药味在弥漫。

但不管周家内部有什么火药味,等他们一行人走出周家大门,各归各家的时候,那些事便与他们无关了。

各家官眷相互道别,也有人约了回家换过衣裳后就要串门子,讨论些新鲜出炉的八卦话题的,还有男孩子们相约到外头玩耍,却被自家母亲勒令先回家换下素服的,场面一度十分凌乱。谢家官邸离得最近,孩子们也大都乖巧省事,没有参与进去,而是迅速进了家门,避开了这阵喧嚣。

文氏进了二门就催促谢映芬带谢涵之回院去取暖,别吹风吹出毛病来;谢显之惦记着今天的课程;谢映慧打了个哈欠,就想回屋去补眠。大家连正院上房都没进,就各自散了。谢慕林与谢映容一前一后地跟在姐妹们身后往自个儿的院子走,等过了谢映慧的院门,前者便叫住了后者:“我有话问你,你跟我进来。”

谢映容正满心欢喜着要回房去,细想今日的收获,闻言一肚子的不乐意,却又不敢得罪了二姐,只得低头跟着谢慕林进了后者的院子,进入正房。

谢慕林让人把已经凉下来的手炉收下去,另换了正暖和的家常手炉抱在怀里,盘腿上炕,摒退左右,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刚刚在周家去更衣,是不是私下见了个穿黑衣的高瘦少年?那是谁?你俩是约好的,还是凑巧碰上的?!”

谢映容顿时脸色大变。

第九百四十四章 双保险

谢映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自认为自己跟万隆行事足够小心,也非常聪明地掩饰了两人相会的事实,按理说是不会有人发现他俩见面了的。谢映真到底是怎么知道万隆的?

谢映容试图装傻“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二姐姐,你问的是谁呀?”

谢慕林才懒得跟她啰嗦呢“别装模作样了,我看见你从那个小天井里出来的,然后那黑衣少年也从那里出来了,也就前后脚的功夫。那天井才多大?你想告诉我,你俩没碰上面?你以为我傻?!”

谢映容硬着头皮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说是周家那处客院里的天井,兴许只是凑巧了。我与二姐姐你说的那人都去了更衣……”

不等她说完,谢慕林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院子里时仔细观察过了,净房不在那个位置。真遇上别人了,你俩连个偶然同路的借口都找不到。你该庆幸当时没有别人发现,而不是在被我发现后,还非要死鸭子嘴硬地坚决否认!你以为我问你这种事是为了什么?是要抓住你的把柄,好嘲笑你,奚落你,陷害你身败名裂吗?你以为我有这么闲?!你我都是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怕你糊里糊涂地上了别人的当!天知道那个少年是什么人,是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你的?你昨儿还心心念念着想打听万家的消息,盘算着嫁给万隆,今天又跟别的男人私下见面,算什么意思?!”

谢映容委屈地扁了扁嘴,终究还是老实吐露了实情“没有别的男人……那就是万隆!我一心就想嫁给他,才不会移情别恋呢!二姐姐也太看不起人了!”

说得好象她没移情别恋过似的,那几年前的程笃与江家兄弟又算怎么回事?

谢慕林嗤笑了一声,随即皱起了眉头。

那个少年竟然就是万隆?!看样子,年纪是对得上的,但比她想象的要显年轻脸嫩,而且又高又瘦的,衣裳穿戴也比较朴素。他看起来没有正式去丧家吊唁的素服,就是穿了一身寻常的灰黑色棉袍,外头披了件燕王府护卫的制式黑斗篷罢了,连脚上的长靴都是燕王府的制式出品,而不是别家官宦子弟常穿的定制皮靴。与其说他象是平昌侯府子弟,四品官宦人家的少爷,倒不如说,更象是六七品寒门小官员家里的子弟。

万太太对家中嫡庶子女区别看待,这刻薄劲儿还真是没说的,怪不得时常有人替万隆打抱不平呢。即使这里头可能有万隆本人的手段,但万太太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的作风,也是她如今受人非议的主要原因。

不过,万隆找上谢映容做什么?

谢慕林问谢映容“你俩是约好了见面的,还是碰巧遇见?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万隆的?他向你自我介绍了吗?他又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谢映容犹豫了一下,没敢老实说是自己在周家主动先向人笑了一笑,又有万美娘、万丽娘通风报信,还有个周家丫头悄悄给她捎纸条,她才能在纸条上写的地方见到仰慕已久的万隆。她只告诉谢慕林“去净房时偶然碰上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我来,可他待我挺客气的,又说要跟我商量婚事的事,我……我就跟着他到避人的角落里说话去了。我们也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一直都是在说话而已。”

谢慕林笑笑“我也没说你俩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但你回来时低着头,旁人以为你是因为受了大姐的斥责而感到羞愧,方才红了脸,可我站在你边上,看得清清楚楚,你那表情分明心情好着呢!去净房解个手罢了,你还能遇上这么开心的事儿,肯定是跟什么人见面了。你说万隆要跟你商量婚事,又是怎么商量的?他应该知道我们两家原本有意联姻,但万太太如今又打消了主意吧?”

谢映容已经向谢慕林坦白了与万隆相会的事实,这会子索性也不多加隐瞒了。她往炕边一坐,脸上便浮现出羞涩的红晕来“万三哥说了……因为他进燕王府后,得了贵人赏识,未来前程看好,万太太心生妒忌,就不乐意叫他再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从此平步青云了!她正打算把自己亲生的闺女嫁到咱们家来呢。可万三哥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成的,以我们谢家的门风,跟万太太一向的行事格格不入,万太太教出来的女儿,如何能入得了父亲与太太的眼?若是结不成亲,两家反而结下怨来,岂不可惜?所以,万三哥还是希望,能跟我定下婚盟,从此结两姓之好……他说他已经想办法打听过了,知道我是个温柔知礼又孝顺的好姑娘,还多才多艺,他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然后呢?他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万太太不乐意让他娶你,我们家总不可能主动提亲吧?就算爹娘提了,只怕万太太也是不乐意的。”

谢映容绞着帕子,嘴角含笑,双目流波“他说……他会想法子去解决的,他有这个信心。就怕他提了亲,父亲与太太却因为觉得万家行事不妥,不愿意答应了。他有法子说服万太太,却实在不敢冒犯父亲,所以才千方百计要见我一面,想知道我的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呢?看着万隆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的眼神,听着他那些对她一见倾心、被她笑容深深打动的表白,她心都酥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清俊的侯门子弟,未来一片光明,前途不可限量,竟然还对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她若是还能错过这么一桩美好姻缘,还不如蠢死算了!

若说以往她还有几分顾虑,不敢太过让人知道她想嫁给万隆的盘算,还想要在父亲谢璞面前装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她连这点顾虑都能抛开了。现成的大好姻缘,若因为她一时的矜持而错过,那岂不是太过可惜?!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只要万隆那边成功说服万太太提亲,她就要去求父亲谢璞答应这门亲事了。万太太对万隆那般刻薄,万隆都能努力到这个地步,她又怎能什么都不做,忍受两人兴许要错过姻缘的风险呢?

反正这是谢璞先主动提出来的联姻,她这个女儿只是听令行事罢了。她不是胡闹,也跟万隆你情我愿的,父亲没道理不答应呀!若他真的不肯点头,她就是跪在他面前,求上三天三夜,也要逼得他点头不可!

谢慕林听着谢映容的决心,心里已经无语了。

万隆这手段……确实了得。不但算计了万太太,还在谢映容这里上了双保险。若是这样他都不能谋算成功,那世上还有谁能成事呢?

第九百四十五章 决心

谢慕林是知道万隆在燕王府那头干了什么,算计嫡母万太太的。

燕王府眼下已经快要动手处理这桩“官眷泄密案”了。万太太那边一着急,就有八成可能会向谢家提亲。如今谢映容已经被万隆三两句话说得动了情,铁了心要嫁给他了,若真的去求谢璞,以谢璞本来就有意缔结这门姻亲的想法,婚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万隆其实就是太过小看自己了,也太过低估了谢璞对他的欣赏,所以才特地要对谢映容行美男计,好确保婚事不会出问题。他这份心计,不能说十分高明,可对付一个谢映容已经足够了。谢映容这姑娘枉费重生了一世,一向自认为聪明过人,为了能嫁个好丈夫,这几年折腾了好几回,最终却叫人轻易给哄住了,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慕林都懒得淌这滩浑水,只是对谢映容说“前些日子你就一直想要促成这桩婚事,可你从不敢对爹娘直言,每次都是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打听、试探什么的,现在却立定了决心,哪怕惹恼爹爹,也一定要嫁给万隆不可。这才多长的时间?你就只见了万隆一面,听他说了几句话,便如此死心塌地了,可见这个万隆的厉害。你想好了吗?这种聪明人,你真能扛得住?你确定自己嫁给他后,不会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谢映容心里对万隆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听谢慕林这话就不乐意了“二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呢?怎么讲得好象万三哥在骗我似的?我难道是那等愚笨的人么?!万三哥自然是真心要求娶我的!他聪明是好事。他若不聪明,不能干,将来没本事出人头地,我还不乐意嫁给他呢!我知道当初你跟萧二公子定亲的时候,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就记恨上了。可就算你心里对我有怨,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呀!万三哥是父亲青睐有加的青年才俊,早就有意要招他做女婿的。倘若万三哥不好,父亲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觉得他会欺负我,难道不是小看了父亲的眼光么?!”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她自然知道万隆是真心求娶谢映容的,不可能是骗婚。可他这真心到底是真的对谢映容有情,还是打算利用她和她的娘家呢?但谢慕林想到谢映容对万隆也未必有什么真心。这姑娘重活一世,早些年千方百计要嫁给程笃,现在又一心要嫁给万隆,肯定是因为万隆上辈子前程大好,嫁过去能跟着享福吧?行吧,既然这两人相互都存了利用对方的心思,都不是什么真情实意,那也说不上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旁人何必要多管这种闲事呢?

于是谢慕林直接道“成,你既然乐意,那我也不会拦着。你俩要是能顺利定亲,将来想怎么见面,就怎么见面,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你若想叫万隆天天上门找你说话,就象萧瑞似的,甚至比萧瑞来得更勤,也一样无妨。反正他就住在隔壁,来回比萧瑞方便多了。但是有一点——在你俩还未定亲之前,若想再私下见面,又或是通信、传递东西什么的,都给我谨慎小心些!不能叫外人发现,也不能叫人传出闲话来,给爹爹惹麻烦,如何?要是你实在想跟万隆联系,又没把握私下安排,就把这件事交给万隆去解决。他既然是聪明人,自然能把这种小事安排妥当,不会叫你俩的名声出什么差错,叫人拿住把柄!”

谢映容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二姐姐放心,这种事我难道还不懂么?方才虽然匆忙,但我俩已经约好了联系的法子,必不会叫人抓住把柄的!”

谢慕林有些不放心“你俩打算用什么办法联系?是否需要咱们家的下人配合?”她可以从文氏那边下手帮忙的,总不能真叫自家的下人抓住万隆的信使,然后踢破自家姑娘的私情吧?

谢映容犹豫了一下,方才红着脸道“我信二姐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害我……你还没出嫁呢,大姐四妹也没有,要是我的名声坏了,你们三个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万三哥告诉我,万太太身边一个大丫头曾经受过他生母王姨娘的大恩,虽然不好张扬,但私底下偶尔会替他们母子行个方便,如今也答应了会帮他给我传信的。等万太太上门来找太太说话时,我就可以让顺心或如意私底下跟这个丫头搭话了。只要别叫万家其他丫头撞见,便是万无一失的!二姐姐若有心帮我,就让正院的丫头婆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是帮着拉住万家其他丫头婆子,别叫她们发现那丫头跟顺心她们传递了信件吧!”

谢慕林挑了挑眉“哦?万隆确信这个丫头可靠吗?那行吧。我会跟正院的丫头打声招呼,叫她们别理会你的丫头跟万太太的人凑近乎的。”事实上,顺心也好,大金姨娘也好,近日也不是没有试着跟万太太带来的丫头婆子凑近乎,打听些消息什么的,只是不大成功罢了,正院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要她俩做事不过火,根本没人去拦着。既然万隆那边能支使得动万太太的丫头,那谢家这边肯定是不会出差错的。只是谢慕林心里有些好奇,仅仅靠着这个丫头传递信件,就足够了吗?不必亲自相见?万隆果然只是想要确保婚约的顺利缔结,完全不考虑谈情说爱的问题呢。

谢映容心情美美地离开了。她原本曾经想过要做些什么,去争取自己跟万隆的联姻,如今有了万隆的准话,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急迫与焦虑。她接下来只需要乖乖等待万家人上门提亲就可以了。为了确保自己去求父亲谢璞时,能顺利让谢璞松口答应亲事,谢映容还决定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多孝顺一些,讨好一下父亲与嫡母——给他们各做一身衣裳吧!反正最近她已经把手艺练出来了!

谢映容这边老实了,谢慕林暗地里也能松口气,不必再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来。

等到萧瑞再上门时,谢慕林就把万隆在周家的骚操作告诉了他。

萧瑞有些意外,心里竟有几分佩服的意思“虽说他的心思不大正,可为了自己想要的姻缘,能如此用心,也算是有诚意了。这两日是周家有丧事,王妃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等到周家那边平静下来,王妃就该召万太太去说话了。万家的信使已经被押回北平了,天黑前才关进了燕王府呢。人证、物证俱全,万太太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谢慕林听得还有几分期待“这么说,我很快就可以听到三妹妹的喜讯啦?”

第九百四十六章 现实

谢慕林认为自己快要听到谢映容的喜讯了,其实还是要等上几日的。

周老布政使的丧礼,周家是一心要往大里办的。左邻右舍这些布政使司衙门的旧属们,也都很给面子,在新任上司谢璞的带领下,几乎每天都要去周家露个面。虽然基本都只是坐在待客的茶室里与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聊聊天,并没有真的辛苦地出什么力,可也算是表了态。周家也是家大业大的,人口众多,不见得需要外人来搭把手,但他们需要向更多的人证明,自家还是非常显耀的,人脉广,路子多,人人捧场,有权有势,没有因为当家人的去世而衰落。

这种做法在最开始的几日,还真能唬到不少人。在周老布政使头七之前,周家每日都客似云来,不但北平本地的士绅官商、文武官员、宗室望族都前来吊唁,连北平周边地区、郊外的乡镇上,都有许多人前来。据说周家光是每日耗费的待客茶水,就有数斗之多,而且还不是寻常茶叶,都是上等好茶。文氏私底下跟女儿谢慕林算算周家的花费,光是茶水、炭火以及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周家吃的茶饭,以及各处有名寺庙、道观请来的和尚道士们诵经念佛的成本,一日起码要耗费数百两,七天下来,已经有二三千两了。

听说周家人内部还在争论,到底是要给周老爷子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还是停灵百日?反正眼下正值寒冬腊月,也没有天气炎热尸体难以保存的问题。周家大房、三房倾向于七七过后就出殡,然后全家关起门来守孝;二房、四房则认为以周老爷子的身份,停灵百日才配得上他的地位与名望。这也是给那些距离比较远的亲友或故交足够的时间来奔丧的意思,尤其是京城那边的人。周家已经派了人冒着冰天雪地往南边送信了。若是操作得当,兴许能求得皇帝开恩,为老爷子争取到一个谥号?不管皇室一脉过去是不是待见周家的姻亲徐家,好歹周老爷子也战战兢兢为朝廷尽忠了几十年嘛。这有追谥与没追谥,意义是不一样的。周家需要这份恩典。

周老夫人还病着,也拿不定主意。周家人便陷入了争论不休之中。

人家的家务事,文氏自然不好评价。她只从经济角度与女儿私下闲谈,道:“若是天天都有这么多人上门吊唁,周家也一直这么花费的话,七七四十九天下来,起码要花上二三万两银子。若是停灵百日,这花费就更多了!这还仅仅是茶水炭火上头的银子罢了,其余的灯油火蜡、香烛纸钱以及法事道场等等,还未算进去呢,更别说周家给老大人定做的寿材,听说用的也是几千两银子的上等木料。这么算起来,五六万银子都是寻常,十万两银子也不嫌多。周家虽然风光了这些年,但哪里有这般厚的家底?他家又没第二个正经出仕的官儿可以支撑门户了,唯一能指望的周三少爷,还只是个举人呢!这么大一家子,难不成就为了这场丧事的风光,竟不考虑日后生计了不成?!”

谢慕林评论:“他们家也就是这几天风光罢了。谁家办丧事,还能天天客似云来?就算不少人眼下还以为他家仍旧风光无限,也拦不住这世上聪明人多,早晚会看穿他家的底细的。没有好处,谁会特地大老远跑过来上香,还得送帛金?到时候来的人少了,他家估计还能省点银子,看着差不多了,就把这摊子收了吧?真要停灵百日,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家都不用过年了!”

不但谢慕林有这种感觉,其实周围其他人家都已经有类似的抱怨了。不止一个人听说了周家内部的争端,都跑来跟文氏诉苦。如果周老大人“七七”出殡,那完事了刚好赶上过年,大家还能喜庆几日。如果周家最终决定要停灵百日,而且在这百日期间,都象眼下这般,把整条街都挂满了白幡,叫街上的人家出门就是满眼的素白,那也太晦气了些。各家官太太们都在怂恿文氏,说她与周大太太关系挺好,不如去劝一劝,让老大人早些入土为安吧!

文氏只能苦笑了。她与周大太太能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表面上的和睦罢了,正经就没私下来往过。况且周大太太倒是赞成让公爹停灵四十九日呢,无奈周家二房、四房闹妖,周老夫人也拿不定主意,这事情早就僵持住了。周大太太便是有再多的道理,也做不了主呢。外人怎么好在这种事情上插言?只能由得他们去。

不过,周老布政使头七那日,燕王府的命令就下来了,谢璞正式接任北平布政使。吏部的任命文书早就下达了,此前谢璞也早就做好了交接工作——其实先前他就一直在代周老大人履行布政使的职责,因此交接上头没什么困难。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早在燕王上京之前,周老布政使就有了致仕之意,不但往京中送了奏本,还跟燕王打过招呼了。虽说后来周家人派快马追回了奏折,可燕王那儿并没有停下原本的计划,在京城期间,已经向皇帝与吏部报备过,道是北平布政使病危,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了,需要一个继任者,免得耽误公务。他属意的继任人就是谢璞,皇帝也好,吏部也罢,都没有提出异议。燕王离京回北平的时候,手上就有这份任命文书。他还告诉了谢璞,所以谢璞才会一直很有底气,知道自己定会升官,不用担心朝廷会忽然空降什么人来,也开始在衙门里进行交接事务。

周老大人还在世时,燕王扣下这份任命文书,没有当众宣布,可以说是相当给老臣面子了。如今周老大人头七已过,布政使司衙门总不能一直没个带头人,所以燕王就正式宣布了新任命,让谢璞走马上任了。

消息传出,北平城内外各人心思浮动。知道周家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这份文书的存在,而且周老大人的几个儿子里,还有人继续拿谢璞当老父的下属看待,没多少敬重之意,很多人就知道,周家真的气数将近了。如今只看那位周三少爷日后是否能重振门楣罢了,但现在……周家已经没什么权势可言了,端看他们家那些还在官位上的朋友们是否给面子而已。

不出谢慕林意外,周家门庭顿时冷落下来。头七过后,每日上门吊唁的宾客便寥寥无几了。

原本膨胀惯了的周家人,终于认清了现实。

第九百四十七章 不满

周家人看着隔壁谢家门前的车水马龙,再看看自家的门庭冷落,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自打任命文书下来后,上谢家向谢璞道贺的人就没停过。不仅仅是附近两条街上居住的布政使司衙门辖下官员,连巡抚衙门与按察使衙门的人也都来了,巡抚大人府上还派管家送来了贺礼。

别看谢璞只是升了两级,但成为了布政使,便是从二品的高官,已经称得上是封疆大吏了。更别说谢璞还十分得燕王重用,只看他还不足四十周岁,便已经升到了这个位置上,就知道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是在北平做上十年八年的布政使,等调回京城,也起码是个六部侍郎,再熬几年资历,升尚书也好,入内阁也罢,都是轻而易举的。

若说谢璞原本还有可能会因为与曹家有旧怨,而被拦住上升的道路,如今曹家自身难保,还不知能保得住几分元气呢,凭什么阻拦有燕王府撑腰的封疆大吏的青云路呢?这明摆着就是个热灶了,但凡是有眼色的人,谁还敢不去烧上一烧?不敢说与谢家成为什么莫逆之交,好歹给新出炉的谢布政使留一个好印象,将来有什么需要求人的地方,也好张口不是?

谢璞与文氏深知这些来道贺的人都抱着什么想法,但人情世故就是这样的,他们在北平一向是温厚老好人的形象,不可能忽然变成了冷面阎王,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所以,该客客气气招待的,还得客客气气招待。几位得用的幕僚与身上有秀才功名的大少爷谢显之都出面帮忙了,万参议也非常殷勤地上门搭把手,刘参议则留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守着,以防有什么紧急公务,可以随时给上司报信。

至于后院女眷,那是一概待在自个儿院子里干自己的事,不会出来见外客的。也就是大金姨娘得了文氏的青睐,还能领着丫头婆子们,忙活些女客上门时招待茶水的杂务罢了。

谢慕林见文氏一天到晚忙得连饭都不能好好吃,还曾经问过是否需要她们姐妹帮忙,文氏一律驳回去了:“如今上门的人多而杂乱,未必个个都是可靠的,没得叫你们姐妹操心。你们都是有了人家的女孩儿,只管待在自个儿屋里绣绣嫁妆,学学规矩礼仪就行。若是实在想帮忙,我这些天顾不上家里的事务,你和慧姐儿帮我料理一下家务就好。”

谢慕林应了,便每日都到大姐谢映慧的屋子里,听家里的管事婆子们来回话,处理日常采买、每日三餐等事务,倒也熟门熟路,做得井井有条。谢映慧很是用心地学习、实践,有什么不懂的也立刻向自家二妹请教,姐妹俩有商有量的,把家里管得妥妥当当。等到上门贺喜的客人渐渐稀少,谢璞也回到衙门里正常办公了,文氏可以松口气时,叫了人来一问,知道两个女儿做得好,心里十分欣慰。

这时候,周家那边也传了消息出来,周老爷子的停灵时间最终定在了七七四十九天。这一方面是周家还需要撑个排场,向北平城所有人证明自家还没有衰落下去,另一方面也是要等候京城那边可能会有的追谥旨意,以及远在外地还没来得及闻讯赶来奔丧的亲友。

但不管怎么说,周家能赶在过年前,为周老爷子出殡,也算是让这条街上的人家有了正经过年的希望。作为新上司的谢璞夫妻俩愿意做表面功夫,偶尔到周家上个香,安慰一下丧家,其他人自然也乐得捧场,在某些公共场合里给周家子弟些许方便,比如听到某位周老爷一些不中听的言辞时,大度地不去追究,只当没听见,而不是抓着人家的话柄嘲讽回去。

然而,私底下的抱怨是绝对不会少的。

万太太就不止一回在文氏面前讽刺周家的几位太太:“真以为自个儿是什么贵人哪,靠山都倒了,还要撑着虚架子,让别人捧着她们,围着她们转!也就是谢大人客气,谢太太你也是个厚道人,不跟她们计较罢了。否则这北平城内外,有的是人看他家不顺眼的,会趁着他家没了依靠,就落井下石呢!”

文氏公正地评价:“周老夫人与周大太太、周三太太都是正派人,会出言不逊的,也只有一两位周家女眷罢了,旁人都还算是知礼的。家大业大的,谁家还没有一两匹害群之马?何必计较太多呢?”

万太太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便问文氏:“听说周大家的让她大女婿代周家来给府上送贺礼了?她倒是个精乖的,很有些看风使舵的本领,知道自个儿家不行了,府上却正得势,便拐弯抹角来示好。只是妹妹也别真当她是好人了,她这种势利眼,将来一旦重新得了势,你瞧她还会正眼瞧你不?”

文氏笑笑,并不以为意。都是表面功夫罢了,人情世故如此,谁还能当真呢?她只是觉得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品行为人都不错,可没把人当作至交呢。但这些话没必要说出口来,就不好跟万太太详细解释了。

万太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着自个儿夫妻几乎天天到谢家来凑趣,也不见谢家夫妻把他们当成是心腹至交来看待,这有什么意思?几次暗示要把女儿嫁给谢家嫡长子,文氏都没有接话的意思,难不成也跟周大太太是一样的想头,看不起她闺女?!还是因为……谢显之不是文氏亲生,文氏不乐意叫他娶个侯门千金?但不管她是什么意思,总要给人一句准话才是,谢显之不成,谢谨之也无妨呀!这般吊着,真当人家好好的女孩儿嫁不出去,只能屈就一个寒门暴发户了不成?!

万太太没了兴致,不等午饭,就闷着脸回了家。她满脑子都是对文氏的不满,全程都没有留意到,自个儿身边的大丫头,与谢家带着人端茶倒水的金姨娘私下里说了两句话,还悄悄地传递了一样东西。

刚回到家,万太太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就迎来了燕王府的仆妇。

燕王妃岳氏身边极受重用的吴琼叶姑姑亲自带了随从,坐了马车来接她,说是王妃有一件要紧事要问她的话。

万太太不知道燕王妃能找自己问什么话,但看吴琼叶的表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有一点紧张,一点惶恐,战战兢兢地只带着一个心腹大丫头,登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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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警惕

走出燕王府侧门的时候,万太太双腿都软了,面色煞白,几乎整个人都倒在了丫头身上,恨不得直接软到地上去。

往日万太太见燕王妃岳氏,只觉得对方脾气温和柔软得不象是个皇家贵妇人,对一般官员的家眷也客客气气的,毫无架子,心里还曾经腹诽,没生儿子的女人到底没什么底气,说话都没份量,只能硬撑出个温柔贤惠的架子来唬人,好挣个美名,才能保得住王妃的身份了,因此她心里一直都对燕王妃有几分轻视。

可今日,万太太才知道,人家燕王妃脾气好,对下面的人客客气气,那是人家王妃有涵养!等到人家燕王妃懒得跟你讲究涵养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作藩王妃的威严了!就算燕王妃一直是温柔婉约的脾气又如何?人家是王妃,嘴里说出来的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前程,犯得着发脾气么?人家不累呀?!

万太太此刻心中无比的后悔。她真的只是随便写写家书罢了,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儿能犯什么忌讳,竟然就成了燕王妃口中“违抗圣旨、私泄机密”的大罪了!燕王妃当日确实有命,不许参加茶会的官眷们对外泄露王子萧瑞的真实身份,可也松口准许众人,把这件事告知各家当家的男人呀?!万太太觉得,自家婆婆也是当家人,她把这件事告诉婆婆,并没有违逆谁的旨意。她只后悔不该在信里多说那几句不该说的话,还让婆婆叫家里人尽快与三皇子划清界限,又要为了谢家与未来燕王世子的婚约,想把女儿嫁到谢家去,请婆婆设法破坏谢显之正在议的亲事。

老天作证!她是真不知道谢显之正在相看的,是永宁长公主的千金呀!

文氏从头到尾就没透露过对方是哪一家,她私下寻人打听,也只推断出是京城的官宦人家,哪里知道是永宁长公主与驸马的幺女呢?!若是知道,她断不会打谢显之的主意,顶多只会在谢谨之身上下功夫!这都是文氏的错,有机会与长公主联姻,为何闭口不谈?!

万太太气呼呼地在心里抱怨几句,旋即又想到,亲事还未议定,谁敢把这种大事往外说?文氏不提,固然没把她当成自己人,可也没什么可叫人指谪的地方。就算她跑去找文氏质问,这种话也说不出口呀?文氏还不知道她有破坏谢显之亲事的打算呢,她当然不能主动向苦主招认。

万太太只觉得心里苦涩又憋闷,却无处倾诉,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今日燕王妃把那些人证、物证摆在她面前,指责她不遵命令,私自泄密,差一点儿就坏了皇上的大事,为此还要惩罚她。接下来这一年,她都别想出席燕王府举办的各种宴席、聚会场合了,就算不是燕王府做东道的场合,人家燕王妃也不乐意见到她。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长了,外人岂能没有察觉?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传言流传开来,叫她日后如何在北平城的官眷圈子里立足?!只怕连带丈夫、儿女,都要跟着丢脸了!一旦消息传回京城,就连婆家平昌侯府,也要跟着丢脸!

婆婆本来就不大待见自己,大房、二房的妯娌也与她不和,若知道她又惹了新的麻烦,连累家中,还不知会如何挤兑她呢?!日后她在万家,只怕就真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万太太面色灰败,欲哭无泪。扶着她的丫头要一边竭尽全力扶住主母,一边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搭乘的马车。今日她们主仆是坐着燕王府的马车过来的,如今要走了,却不见燕王府有所安排,总不能一路走回去吧?可王府前的大街上一片寂静,压根儿就没有车夫可雇。再回头看看主母万太太,也不象是能支撑到下一个街口的模样,那丫头也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万三少爷万隆驾驶着一辆马车赶到了,在丫头眼里,简直就象是从天而降的英雄一般。她忍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三少爷!”万隆连忙停好马车,迎上去搀住了嫡母,就要把万太太送到马车上去。

万太太素来厌恶万隆,这时候心情正糟糕,下意识地就想要劈头骂过去,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还记得这里是燕王府的侧门,有守门的婆子盯着,若是有什么失礼之举,叫人报到燕王妃面前,燕王妃定会对她更加厌恶,这叫她还怎么想办法为自己说情,讨好燕王妃饶恕她的罪过?

不能当众发作,万太太对万隆也没好声气。她把万隆推开,不想让他搀扶自己,仍旧倚着丫头走路,嘴里还小声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早就知道王妃发作我的事了?为何不早些回家来报信?!你这是存心要看我出丑吧?!”

万隆露出难过的表情,低头道:“太太误会了。是王府里一位嬷嬷给儿子捎话,儿子才知道您进了王府的。那位嬷嬷说,您去王妃那儿,可能讨不了好,估计出来时连马车都没有,叫儿子想法子弄辆车接您回去,儿子才赶紧过来的。儿子真不知道王妃娘娘为何要生您的气,回头儿子再想办法打听去。”

“不许打听!”万太太还能叫眼中钉知道自己的把柄?忙厉声喝令,“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横竖不与你相干!”

万隆一副乖巧的模样,答应下来,便又要扶着万太太上车。

万太太避开他的手,径自扶着丫头上了马车。才进车厢,她就感觉到了不同。

这辆马车外头看着不显眼,其实用料和做工都是上好的,车厢里头的布置、摆设还挺讲究,又收拾得整洁雅致,更象是官宦人家女眷用的东西,还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能使的。这绝对不是随便能从外头雇到的马车。

万太太便问万隆:“这车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万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儿子从王府里借来的。太太放心,这车是干净的,不是仆妇用的东西,是郡主奶嬷嬷平日里出府用的车,今儿正好闲置。儿子同那位奶嬷嬷的儿子有些交情,才把车借了出来。”

万太太冷笑:“你还挺有手段,竟然连郡主身边的人,都叫你搭上了!”

万隆一脸的腼腆:“太太误会了。儿子跟那位奶嬷嬷的儿子真的挺投缘,又在一处当差,自然而然就交好了。上回郡主有赏赐下来,这位兄弟还特地给儿子送了一份呢,说下回郡主出门时,可以叫儿子一块儿做随从,也让儿子在贵人面前多露露脸。儿子想着这是好事,正要回禀老爷呢。”

万太太面色微微一变,看向万隆的目光变得格外警惕起来。

第九百四十九章 脑补

万太太刚刚受了惊吓,正是思维敏感的时候,再加上她前不久还打过燕王府郡主的主意,考虑是不是为自己的长子争取一下仪宾的位置,虽说很快就被丈夫万参议驳了回来,但有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放弃这种好事很可惜。

所以一听到万隆几次提到“郡主”二字,她立刻就脑补了不少有的没的。

她还想到,万隆当初会得严大小姐青眼,是因为他与严家的一个少爷交好,被带着去参加了严家与其亲友家儿女出城踏青的聚会。当时万隆就说是想讨好一下严家人,看能不能说服严家松口,把万二少爷送进严家的族学里去。严家的族学在北平城里还是颇有名声的,每年都能教出不少秀才,举人也出了十来个,教学的先生还是致仕回乡的老翰林。这样的师资标准,在京城也算是上乘了,万太太还是有几分动心的,结果就叫万隆趁虚而入,差点儿攀上了严家的姑娘。

还有那几位替万隆打报过不平的官家女眷,无论是官太太还是官小姐,大都是因为万隆跟她们的儿子或兄弟交好,继而与她们有所接触,她们才被他所惑,替他说好话的。结合万隆搭上严大小姐的过程,万太太认为,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了。他会先搭上别人家的儿子,然后再借力迷惑人家的妻女,一旦被他攀上一门贵亲,岂不是叫他翻了天去?!

因此,万太太一听万隆提起自己认识了燕王府郡主奶嬷嬷的儿子,关系还挺好,就立刻警惕起来,猜想这臭小子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打起了郡主的主意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敢白日做梦?!

万太太冷笑一声,很想嘲讽回去,但随即想到万隆说要去回禀万参议,立时又闭了嘴。

她深知丈夫为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能依着她,但在关系家族前程与自身仕途的事情上,他是绝不会允许她任性的!万隆固然是在白日作梦,可他往往能哄得人家家里的小姐认定他是个好人,为他打抱不平,哪怕不讲什么男女私情,也得借力搏些好处,旁人还说不出他什么不是。万一他真的攀上了燕王府郡主,不管能不能娶得郡主来家,也足以让万家借力谋得点好处了。

万参议才不会允许万太太坏事呢!他顶多是装作不知情,任由万隆行事。倘若万隆能成事,他就跟着沾光;若是事情失败了,燕王府要问责,他把儿子推出去背锅,只道也被蒙在了鼓里。燕王夫妇顶多就是骂他几句教子不严罢了,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

所以,想要彻底断了万隆攀上燕王府郡主的路,万太太就不能让万参议知道这件事!就算最终他还是听说了,那也得在那之前,叫万隆绝了勾搭人家郡主的希望才行!

万太太绝对不能忍受庶子一步登天,不但攀上了藩王府,还娶得宗室贵女,从此压在她亲生儿女的头上,叫他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她绝对不允许!

回家的路上,万太太阴沉着脸,却难得地用和缓的语气,找万隆打听他与郡主奶嬷嬷的儿子结交的情形。万隆仿佛难得有了讨好嫡母的机会似的,十分殷勤地交代了种种细节。他与郡主的奶兄弟原本只是碰巧在一个护卫队里当差罢了,不过是寻常同僚,但因为偶然帮了对方一个小忙,两人就成了好友,交情一日比一日深厚了,还时常相约一块儿到外头喝酒。托这位新朋友的福,万隆在燕王府里,也很快有了自己的人脉,跟不少王府侍从拉上了交情,也听说了郡主出门的喜好、习惯等等。他挺有信心的,等到不久之后,若能成为郡主出行的护卫之一,定能争取表现机会,给贵人们留下深厚印象的。

万太太沉着脸问他:“你不是……不是在那位萧公子手底下做事的么?怎能给郡主做护卫?!”她顾虑到丫头在旁,不敢明说燕王之子的身份,免得走漏风声,又一次犯了燕王妃的忌讳。

但万隆自然能明白她言下之意,笑笑说:“郡主与萧公子相处和睦,有时候出行,萧公子就会带了人护送在旁,这便是儿子出头的机会了!”

万太太冷笑了一声。未来燕王世子手底下的人,想要出头,不去争取未来世子的青眼,却想要给郡主献殷勤,这心思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吧?万隆在打郡主的主意呢!她能让他称心如意?!

万太太没有再多问什么,冷着脸回了家,开始重新思考万隆的婚事。

如今她因为差点儿泄露了燕王之子的身份,有违皇命,被燕王妃怪罪了。若想要求得燕王妃饶恕,她必须得找个靠得住又说话管用的说客才行。在北平城,她还能上哪儿找这样的说客?对方还得是好说话,愿意帮她的忙,又最好是知道萧瑞身份,不会让燕王妃埋怨她再次泄密的人。这个人选不难找,她立刻就想到了文氏身上。谢家既然是燕王府的姻亲,燕王妃看起来又对谢二姑娘很满意的样子,想必文氏开口,她总会给点面子的吧?

但万太太自己心虚,在家书里写了要破坏谢家长子议亲的话,生怕燕王妃把这件事告诉文氏,会激得文氏倒戈,不但不肯再为她说情,还反过来怨她更深。虽说谢家长子不是文氏亲生,但文氏是个贤惠惯了的,哪怕是为了名声,都要做出姿态来,万太太实在不敢奢望她不做这个表面功夫。所以,万家得有足够的倚仗,能叫文氏不便公开翻脸才行,而且还得继续为万家说好话,求燕王妃原谅万太太所为。

万太太思前想后,虽然心里不大甘愿,还是下定了决心,要重新提起万隆与谢家三姑娘的婚事来。所幸她一直没有跟文氏说要换人联姻的话,也没有抱怨过什么,找个借口,只说近日事多忙乱,一时没顾上,就可以把她迟迟不提联姻之事的原因混过去。要趁着谢家还没听到燕王府的风声之前,把这门婚事尽快定下来。两家成了众所周知的姻亲,文氏事后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万隆有了婚约在身,定的还是燕王府姻亲家的女儿,自然也就没有了攀附郡主的资格。

虽然把联姻谢家的好事,便宜了万隆,叫人十分可惜,可那毕竟是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儿,万太太分得清轻重缓急!只要万谢两家结了亲,万家能借得上姻亲的力,攀附燕王府了,她还怕儿女们说不到更好的姻缘么?!谢家兄弟,又不是她闺女唯一的选择!

第九百五十章 重提

文氏听到万太太重提联姻之议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以为这事儿早就作罢了,万太太看不得庶子出头,知道谢家成了燕王府的姻亲,所有心思都用在把女儿嫁给谢家嫡子上了,哪里还记得起万隆与谢映容这对庶子庶女的配对来?文氏还问过谢璞怎么办,谢璞觉得凉拌就行。反正他只是想要帮一把万隆这个聪明孩子,如今万隆进了燕王府,似乎还挺得萧瑞器重,前程就有保障了,怎么也不会被困在家里荒废了去。能联姻是好事,不能联姻也无妨。他心里还觉得三闺女谢映容配不上人家聪明孩子呢!

没想到万太太今日还有重提旧议的时候。

文氏犹豫了一下,想着丈夫谢璞对这门婚事应该是无可无不可的,并不会反对,便反问万太太:“先前在燕王府茶会上,你还跟我提过这桩婚事呢。当时有事岔过去了,过后你就再也没提起,我还以为你已经改了主意,怎么今儿又提起来了?”

万太太心里呕得要死,面上还要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笑道:“这不是……茶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光顾着看徐夫人与周家笑话去了,就没顾得上正经事儿么?!况且如今也快到腊月了,年下事情多着呢,周家老爷子又没了,咱们光是忙活他家这一桩大事,就够操心的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我们家万隆年纪又不是很大,再过一年半载方议亲,也没什么耽搁的,我就没想起来。实在是怠慢了,好妹妹,你别跟你万姐姐生气。”

文氏笑了笑,谁有空跟万太太生气?她猜想这背后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万太太不会无视先前暗示过她要换人联姻的事实,又重新提起万隆与谢映容的婚事来。想了想,她便试探地问:“万姐姐可是从哪里听说了朱将军家的事?其实你也不必担心,他家太太虽然有意,但谨之的婚事还是要我们做父母的做主。家里二老太太回昌平,真的只是扫墓探亲而已,仓促间是断不会理会其他琐事的。”

万太太怔了怔,朱将军家?谁呀?

文氏见她神色一片茫然,不由得讶然:“万姐姐不知道?上回朱将军太太过来小坐时,你不是也在场么?我知道她很看得起我家谨之,有心想把她家千金说给谨之。可谨之如今一心科举,暂时还不想考虑婚配。家里二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并没打算催促他。朱太太特地为此追到昌平去,实在是没必要的。”

万太太立时反应过来了。文氏说的是先前曾经参加过燕王府茶会,知道萧瑞身份,知道谢家与燕王府成了姻亲,有意要攀附上来的燕王府旁支宗室武官家女眷之一。她曾听说这位朱太太前些日子带着儿女去了昌平,心里还嘀咕着天寒地冻的,他家特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原来是奔着谢布政使的嗣母与次子去了!真真狡猾!

可惜呀,这妇人没有他们万家消息灵通,不知道那谢二老太太有心要把嫡亲的外孙女儿嫁给嗣孙,好叫二房后代能有自己夫妻的血脉传承。若不是这个原因,万太太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谢显之身上去,要知道谢谨之才是未来燕王世子妃同母所出的嫡亲兄长呢!谢显之虽是嫡长子,却与燕王世子妃隔母,还有曹家血脉,若不是看在未来燕王世子妃的份上,他们平昌侯府才不会冒险把女儿嫁过来!

万太太心知那朱将军太太是白费心机,暗暗嗤笑着,回头便把她拿来做了借口:“我听说过这事儿,还知道别家也急着想要跟府上结亲呢!我本来还不慌不忙的,想着你我交好,这事先打过招呼的事儿,你还能亏了我不成?可眼看着别人家这般殷勤,我心里也有些没底了。反正这都是迟早的事儿,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不然两家之间连个信物都没有,倘若有哪家大人一心看中府上的三姑娘,想要求娶,你又不好说闺女已经许出去了,岂不是难做?我自打来了北平城,就跟你最要好,怎么忍心看着你为难?!”

文氏虽然知道她这话不尽不实,却也只能笑着道谢了。

万太太留下了万隆的庚帖,还约文氏明日就去庙里上香,顺便请个高僧帮忙看八字,这分明就是催着要人家给答复呢。文氏虽然觉得她这么心急,有些古怪,必然有什么缘故,可想着谢璞对这桩婚事早就详细考虑过了,倒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地方,便没有回绝。

等晚上谢璞回家,文氏吃饭时顺便就把这事儿跟丈夫说了,谢璞冷笑了一声:“我倒是听到些许风声,道是万太太粗心大意,又或者是没当一回事,把重林的身份写在家书中,送往京城去了,还叫家里人往外宣扬一二,好给万家谋利。王爷王妃都很生气,王妃把人传到王府里训斥了一番,不许她再参加王府的各种宴席。万太太估计是心里害怕了,想要哄得咱们家与她结了亲,好让你出面向王妃求情呢!”

文氏吃了一惊,忙问:“怎会这样?她不象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呀?当日王妃再三嘱咐了不得外传,她跟家里人说说就是了,怎的还叫他们往外宣扬呢?!”

“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兴许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吧?”谢璞十分看不上万太太的作派,“也就是王爷王妃仁厚,看在万参议还算老实,重林又欣赏万隆的份上,才肯饶过她,不叫她参加宴席,也没禁了她的足,这就已经是小惩大诫了!她不想着老实在家待着,反省自己的过错,还想到咱们家来骗婚,这人的品性真的靠不住!”

文氏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才道:“我看万太太只是不够聪明,想事儿不够周全罢了,未必就是真存了什么坏心。况且我们原本只是看中万隆那个孩子,并不是冲着万家的家风品性去的。将来万隆做了我们家的女婿,也不会在那个家里待着,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谢璞叹道:“话虽如此,但三丫头毕竟是我亲骨肉。一想到她将来要嫁到那种人家去,侍奉那等品性不正的婆婆,我难免要犹豫几分。这门婚事,我们还是仔细再考虑考虑的好。起码……得先问问王爷王妃的意思,免得犯了他们的忌讳。”

文氏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再怎么说,万太太得罪的也是燕王府呢。谢家既然是燕王府的姻亲,当然要顾虑到亲家的心情。

夫妻俩正说话呢,门外就传来丫头报信的声音:“老爷,太太,三姑娘来请安了。”

谢璞愣了一愣,皱起眉头。他们夫妻才开始吃晚饭呢,有什么事,饭后再说也不迟,这孩子怎的这时候跑过来?

第九百五十一章 恳求

谢璞听完了三闺女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打哪里听说这件事的?家里谁给你透了信儿?!”他虽有意把三女儿许配给万隆,但在万家人开口之前,这事儿还都没个定数呢,无论是他,还是妻子文氏,都不会把这种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告诉女儿,免得乱了孩子的心。那谢映容又是从谁口中得知的?!

谢映容缩了缩脖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是姨娘私下里告诉她的?又想着是否该把二姐谢映真推出来做挡箭牌?可说实话,文氏还坐在上头呢,她不是很敢推出谢映真,更不可能供出万隆来,免得引起父亲的不喜。所以,她只能选择出卖一个不那么要紧的人物了:“是……是姨娘听到老爷太太商量事儿,私底下给女儿透了口风……”

谢璞冷笑了一声,对文氏道:“我瞧金锦这些日子总是低眉顺眼地跟在你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丫头差使,还当她学乖了呢,原来是这个缘故!”

文氏轻咳了一声,柔声道:“这也没什么,到底是孩子的亲娘,心里怎会不惦记着容姐儿的婚事?那时候万太太都已经露出了意思,眼看着婚事就是要说成了的,金姨娘也是觉得有了准信,才会透露给孩子知道,虽说有些莽撞,倒也不是什么大错。”

谢璞冷哼一声,又问谢映容:“你不过是听你姨娘提起有这么一个人,可能会与你说亲,你连面都没见过,如何就敢说非他不嫁了?!难不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跟他私下有来往么?!”若真是如此,那他就得好好斟酌这桩亲事了。他知道万隆聪明,只是行事有些不大讲究,希望能把这年轻后生往正道上引。但如果万隆本来的品性就歪,明知道他有意提携还要往他女儿身上打不三不四的主意,那这样的后生不理会也罢。反正人已经进了燕王府,总会有一份前程的,用不着他多操心!

谢映容上辈子没少揣摩男人的言行脸色,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揣摩不到点子上,但些许经验还是有的。谢璞在自家人面前也没太藏着掖着,她自然立刻就感觉到了前方有个坑在等着她和万隆。为了保证谢璞不会因为厌恶万隆,而否决这门婚事,谢映容毅然决定把责任背了起来:“那日去周家吊唁,女儿隔着人远远看到了万隆,见他容貌俊秀,气度不凡,心里就有些……”

这话的意思是,她私底下没跟人家外男接触,只是见了一面,就被人家的俊脸给迷住了,一心要嫁过去。

谢璞闭了闭眼,一时间气得笑了。女儿从前看上了程笃,折腾得一家子不得安宁,他那时候多生气呀!好不容易等到女儿老实了,正要给她安排婚事,她又看上了另一个!原来如此,是看脸去的。当初的程笃确实俊秀,如今的万隆虽然五官长相差着些,但谈吐机智之处,又很有些不凡。这个女儿虽然行事不靠谱,眼光倒是还不差,就算是冲着俊男去的,好歹看上的都是聪明出色的俊小子,而不是图有一张小白脸的废物!

只是,他谢璞的女儿,就算学不到他半分才干,好歹也该有些品味!看着人家的脸长得俊俏,品性不清楚,喜好也不知道,就嚷嚷着非君不嫁了,这丫头就不怕将来跟夫婿处不来,却一辈子回不了头么?!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都知道要给自己留后路,为什么生出来的女儿会这么蠢?!

谢璞没好气地道:“万隆虽然还不错,但家里太乱了。我跟你母亲还没拿定主意呢,你就跑来胡言乱语了。我看万隆也不是什么美男子,不过是长得平头正脸些罢了,即使在北平城,也不是没人比他生得俊秀。你今日看着他好,万一明日又发现别人生得更俊呢?那时候怎么办?你如今因为人家的脸,非要嫁过去,等将来到了婆家,发现日子没你想象的好过时,又该怎么办?!别的不提,万家太太是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你若真要嫁过去,万隆每日在外头当差,管不了家里什么,你却是要在婆婆与小姑子跟前过活的,就不怕受气么?!”

谢映容满心满眼都是几年后万隆的富贵荣耀,又怎会把万家母女放在心上?万隆将来自然会把这些人压制得服服贴贴的,她只管享福就是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她还是提供了自己的想法:“姨娘帮女儿打听过些万三公子的事儿,听说他学问不错,只是被万太太压着不得科考罢了。若是女儿与他定了亲事,还请父亲相助,把万三公子送到南边老家的书院里读两年书。他要上能考出个功名来,日后前程就顺遂多了!在北平城里,他事事都要受他父亲嫡母约束,自然难出头。可若是回了南边,有平昌侯府的长辈们庇护,万太太想来还不敢公然拦着他下场!”

这主意倒不坏,可谢璞还是提醒女儿:“万隆如今已经进了燕王府,不可能再脱身出来,去考什么科举了。不过燕王府也有好出路,他未必就出不了头。”

谢映容心中不以为然:“父亲一向得燕王青睐,想来替万三公子求一个恩典,还是不难的。他又不是武人,在燕王府前程有限。但若他有功名在身,哪怕只是个举人呢,有侯府的人脉在,总有出头那一日。京城的机会多着呢,哪日攀上一位贵人,便再没什么可愁的了,岂不是比困守在北平强得多?况且,父亲也说万太太脾气不好,若是女儿嫁过去后,就随夫婿回南边读书,也可以避着点儿了。咱们家就在边上住着,父亲又是万参议的顶头上司,想来万太太还不敢在这些事情上驳了父亲的意思。”

谢璞心中不禁一阵腻歪,暗道女生外向,不过是见了人家男子一面,就嚷嚷着要嫁过去,心里还盘算好了,要怎么利用娘家爹的势,替未来夫婿谋好处呢。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但女儿都已经盘算到了这个份上,他再说不许,又有什么意义?好歹万家正式提亲了,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过得一年半载的,把女儿嫁过去,就让两个孩子自个儿拼前程去吧。否则,这头他拒绝了万家的提亲,赶明儿闺女主动找上万隆,做出些什么不体面的事来,他谢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谢璞想着想着,脸都黑了:“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且回去吧!”

不得准信,谢映容哪里甘心离开:“那父亲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父亲,女儿就求您这一回……”

文氏眼看着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给谢映容使了眼色:“万家今日才提亲,哪有这么快就回复的?总要拖上几日,才显得我们家的女孩儿尊贵。但你都开口求了,老爷还能委屈了你不成?只管放心回去等消息吧,千万别声张!”

谢映容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谢璞的脸色,才犹犹豫豫地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顾虑

谢映容一走,谢璞就觉得气饱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扔,哼声道:“胡闹!”

文氏拿过一只空碗,替他舀了碗热汤,放到他面前,柔声劝道:“虽说容姐儿的话有些荒唐,但看中的人却是不错的,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老爷既然早就有心要认万隆这个女婿,如今难得孩子自个儿也喜欢,索性顺水推舟就是了。”

谢璞气道:“三丫头若不来说这番话,我兴许就真的顺心推舟,答应了万家了。可三丫头开了口,说了这么些不三不四的话,倒叫我犹豫起来。我是觉得万隆聪慧,不忍心见他被家里埋没了,才想要拉他一把。他如今进了燕王府,也得了重林的欣赏,日后不愁没有前程,联姻不联姻的,便在其次了。他嫡母既然开了口,我们便答应了,也没什么。

“可三丫头连话都没跟万隆说过,也不清楚人家的性情,就因为人家的长相俊秀,一心要嫁过去,何等轻浮?!她小时候虽胡闹些,这两年还算乖巧,我想着她若是懂事了,勉强还能配得上万隆。可如今看她说话行事,竟比当年还要糊涂些,简直就是糟蹋了人家的好孩子!我把这样的女儿许配给万隆,不是害了人家么?!”

万一谢映容嫁给了万隆后,哪天又看上了别家的俊秀青年,做出不得体的事情来,这就不但是他谢家丢脸的问题了,只怕还要害得万隆丢尽了脸面!

谢璞越想越气,对妻子道:“三丫头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你我都清楚她从前追着程笃跑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万一她在北平也这么闹,多少脸面都不够赔的!这里不比京城,左邻右舍离得近,还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万家就在隔壁,两家下人也时有往来。三丫头若有心,想要跟万隆接触,只怕比当初打卞家主意都要容易些。人家好好的孩子,在家里受尽嫡母蹉磨,直到近日方才好不容易看到了出头的希望,没道理因为叫咱们家的女孩儿多看了两眼,就被连累了去。所以,这门婚事,我拖得几日,还是要应下的。可在三丫头出嫁之前,你得把她看好了,不许她胡作非为,还得严厉教导她,日后在婆家也要安分守己,不能再象如今这般荒唐了!”

文氏忙道:“老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我看容姐儿平日里未必不懂得规矩礼数,只是心急着想要老爷答应这门婚事,才说话造次了而已。只要叫她如愿以偿,她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未来夫婿喜欢,叫未来婆婆小姑不挑剔。我会好生教导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再象在京城时那般胡来了!”

谢璞长叹一声:“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三丫头虽然糊涂,好歹聘了个好夫婿。只要她安分守己,总有太平富足的日子可过,不会吃什么苦头。但愿她日后能懂事些,别叫她的夫婿也象我这个父亲一般,时时为她头疼吧。这亲爹娘怎么都好说话,她犯再大的错,也能容得下她。可轮到那不是亲的,情份再深,也有消磨殆尽的时候。万隆自然是知恩图报的,可也得三丫头别真把人惹恼了才行。倘若哪日三丫头真个犯下大错,万隆生起气来,我是不好意思替闺女说好话的。”

文氏忙安慰他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容姐儿也不是个蠢姑娘,自然知道好歹的。”

“但愿如此吧。”谢璞不大相信自家三闺女不是蠢姑娘这话,在他看来,谢映容挺蠢的。比如万隆都已经进了燕王府,她还想着要把人弄出来,送到南边去读书考科举,这就不大明智了。

倘若万隆可以走这条路,他早就提出来了。自家族里有书院,跟下属说一声,叫万参议送个儿子到书院里读书,也没什么不能开口的。万参议可能看不上湖阴县的小书院,但也不会太驳了上司的好意,嫡子送不出去,送个庶子总是能的。可万太太连这种事都拒了,可见其决心之坚。即使真的勉强把万隆送到了湖阴,万太太这个嫡母不定什么时候一封家书过去,借口生病需要儿子侍疾什么的,随时都能把他召回去,难道书院还能拦着学生尽孝?!人回了北平,想要再出来就难了。平白折腾得孩子奔波两地,书读不成,前程也耽搁了,何苦来呢?

京城的平昌侯府里,听说平昌侯夫人对万隆这个聪明的庶孙还算疼爱。可再疼爱,也没有把人留下,而是任由他跟着父母兄弟去了北平,可见这疼爱是有限的。万太太娘家得力,平昌侯夫人就没有为了一个庶孙,驳她这个儿媳面子的道理。就算万隆回了京城,还不定平昌侯府上下是否乐意护着他呢。过去听万隆的口风,他在家族中是十分不得志的,哪里能指望得上?

至于那什么攀附贵人的话,若是贵人有那么好攀附,又怎会有那么多官员想要外调避险?尊贵如永宁长公主一家,这几年都总是借口游山玩水,往京外跑了。万隆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侯门庶孙,何苦搅和进那滩浑水去?没瞧见显赫如曹林两家,如今都处于风雨飘摇中了么?!

燕王府就挺好的,能压得住万家,压得住平昌侯府,又能避开京中的祸事。万隆待在这么一个地方,谁都左右不了他的前程。以他的聪明,怎会离开?谢璞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谢璞不想再多谈论这件事了,端起碗喝起汤来。

谢璞不想多说,文氏身为嫡母,却要把该干的事都干完的。谢家身为女家,需要矜持,不能万家提了亲,就立刻答应下来。可万太太心急,还想早日跟谢家做了姻亲,好请文氏出面向燕王妃求情说和呢,第二天就急急忙忙上门来,拉文氏去庙里问八字了。

她们去的虽然也是有名的寺庙,但文氏在北平城待的时间比万太太更长,心里很清楚那位主持在替人看八字上头,没什么响亮的名声,倒是很会跟人讲禅,说话也风趣,很受北平各家官宦、世族女眷的欢迎。如今听这位主持把谢映容与万隆的八字夸上了天,说两人是天作之合,若能结为夫妻,必然是十全十美的,文氏心里就先存了疑。她发现万太太跟这位主持颇熟悉,担心万太太暗地里造了假。

不管怎么说,谢映容也是她名义上的女儿,文氏不可能不管孩子死活的。这八字何等要紧?若是与万隆合不来,她是不会轻易应允婚事的。

不管万太太如何怂恿,文氏都没有当场应下婚事,反而在回到家后,跟身边的人打听起了城中擅长看八字的名家。

第九百五十三章 八字

谢映容自打到自家父亲谢璞面前表白了一番,就心急着等待着婚事定下的消息。

当她听说次日万太太就上门来拉着嫡母文氏去庙里合八字,心里便觉得这事儿有八分准了。

然而,文氏回家后,提都没提这件事。晚上谢璞从衙门里回来了,也只跟妻子儿女聊些家常,半点都没有宣布三闺女订亲的苗头,谢映容心里便有些不安了。哪怕顺心与如意都在私底下劝她,这种事不必着急,男家上门提亲后,女家略拖上几日再给回复,更显得尊重,是常见的规矩。谢映容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对这门亲事已经渴望太久了,眼看着期盼了两辈子的富贵荣华就在面前,一日不能正式定下,叫她如何安得下心?

她私下又求了大金姨娘去帮自己打听。

大金姨娘对她好一阵抱怨:“姑娘跟那个万三公子是怎么联系上的,姨娘也不细问,还帮姑娘前前后后跑腿,暗中传信。姑娘怎么也该念我点好,怎么老爷一问,你就把我卖了呢?!虽说老爷不曾罚我什么,也没宣扬骂我的缘故,但当着正院上下人等的面,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数落我一顿,我也丢脸得紧呢!那个叶宛琴暗地里更是没少笑话我!我的姑娘,你姨娘如今虽然不得老爷宠爱,但因着太太和气,许我在正院里帮着管事,多少也算有些体面,府里丫头婆子什么的,见面了也等我客客气气的。如今因为挨了老爷这顿骂,我二十年的体面都没了,日后还不知如何见人去呢!”

谢映容是最不耐烦听这些抱怨的,便对生母道:“当时老爷问我为何知道我要与万三哥结亲的事,我若不把姨娘供出来,又能说谁去?是说我自个儿私底下打听呢,还是说二姐姐透的风?太太还坐在上头呢,我若把二姐姐拉出来做挡箭牌,太太能不恼么?若二姐姐那边不配合,倒显得我是在说谎了,那更不妥当。若说是我自己打听的,又显得我不守规矩。如此,推到姨娘身上是最好的,就算老爷怪罪,也不过是姨娘慈母心肠罢了,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说的?

“老爷也不过是骂姨娘几句罢了,不痛不痒的。等将来我嫁给了万三哥,跟着他飞黄腾达了,姨娘想要多少体面没有?何必在乎这一时荣辱?姨娘若实在不想见人,大不了借口病了,在屋里躲两日。等我婚事定下来了,旁人只会上门道贺,谁个还念叨姨娘挨了骂?!”

大金姨娘听了,心里郁闷得不行,但到底心系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忍着气道:“姑娘原不该去跟老爷说那种话的。老爷本就有意要把你许配给万三公子,如今万太太都上门提亲了,万三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拖得几日,也就答应了。因为姑娘冒冒失失地跑去跟老爷说那些有的没的,反倒惹来这一堆是非,何苦来呢?!”

谢映容道:“姨娘知道什么?父亲原是看上了万三哥的才干,才想结这门亲的。可万家不愿意接话,倒是打了父亲的脸了。如今万太太虽然开口提亲,可谁知道父亲心里的气消了没有?倘若他还在气恼,不肯应下亲事,那我要怎么办?!因此,倒不如我去求一求父亲,让他知道我已经认定了这门亲事,他就不好再回绝了。我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冒失,但只要能保得这桩婚事稳当,稍稍丢些脸面,又有什么要紧的?”

大金姨娘纳闷:“你就这么看中那个万隆?我没见过人,只听说他不错,但谁也不敢打包票,他将来就一定能发达吧?他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如今又怎会被万太太压得死死的?你可别费尽了心思,却嫁了个出不了头的人,跟着受一辈子苦才好!”

“怎么会呢?万三哥眼下只是在蛰伏罢了,将来定能一鸣惊人的!”谢映容对此十分有信心。她看向大金姨娘,犹豫了一下,抱住对方撒娇道:“好姨娘,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万太太都上门提亲了,老爷太太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我心里着急得不行,你就替我打听一回吧!”

大金姨娘被她哄得心软了,无奈只得丢开了称病躲羞的计划,硬着头皮继续每天出入正院上门,找人探听文氏的口风。因着文氏没有瞒人的意思,她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回头告诉谢映容:“太太与万太太去庙里看过八字了,只是心里拿不准那庙里的老主持是不是真有本事,还是与万太太合伙来哄人的,因此眼下正托了人找那真有本事的名家,再问问八字呢!”

谢映容急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准信?!先前找的老主持,如何就不行了呢?!”

大金姨娘倒是听说了原委:“那位老主持虽年纪大,但一向说话风趣,说禅也有意思,北平城里各家老太太、老夫人们都爱请他到家里去说说佛理,解解闷的。他家寺庙的法事也做得好,仔细又周全,给多少银子,就做多少法事,很是实在,因此许多人家都爱上他家庙里去。可这位老主持并他庙里其他和尚,都没听说在相面看八字上头有什么出众的本事。也有人请他看过八字,但经他手的男女,结成夫妻后,常年吵闹不休、不能相合的占了三成,夫妻恩爱的也有三成,剩下的都是中平,可见他在这上头的本事寻常。因此,城里但凡是知根底的人家,都不会叫他替人看八字去。只有那不知底里,只听说寺庙名声大就求上门来的人,才会请他出面呢!”

大金姨娘的意思是,万太太今年才来北平,兴许不知道这里头的底细,听说那寺庙名声大,就找上他家的主持了。文氏却是知道实情的,虽然不好当面驳了万太太的好意,却也信不过那位老主持呢。

大金姨娘便劝闺女:“太太也是一片好意,担心你与万三公子八字不合,将来做了亲过不好,想后悔也迟了,因此才非要找个真有本事的人问一问。这是正理,你也别着急了,只管耐心等消息就是。只要你与万三公子的八字没什么不合的地方,这事儿就是迟早的。我已经打听过了,老爷那边私底下早已点了头,婚事早晚要定下来的。”

谢映容却心里莫名发虚。她上辈子许的不是万隆,后者却着实娶了一个感情不错的妻子,天知道这里头是否有什么讲究?万一老天爷觉得她强求这门婚事,是抢夺了别人的姻缘,叫她与万隆八字不能相合,那该怎么办?!既然父亲谢璞心里已经应允了,方方面面都该定下来的,她又怎能允许一个小小的八字,便阻挡了她的青云路?!

第九百五十四章 传信

次日万太太又过谢家来催了。

文氏正叫人打听能看八字的先生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答应了万太太?虽说她本是个软性子,但这几年跟着丈夫在外任上当家主事,也历练出来了,硬是扛住了没叫万太太拿捏住。万太太磨了她半日,见她始终不肯松口,便怀疑是自己被燕王妃训斥的事情叫她知道了,因此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应承呢。既然继续待下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万太太只得悻悻地告辞离开。

她满脑子都在担心自己的事若是叫别的人家都知道了,今后要如何在官太太圈子里立足?并没有留意到,跟着自己出门的一个大丫头,私底下与谢家的丫头避着人有了接触。

傍晚时,万隆从燕王府回了家,循例先去给嫡母请安。他心里存着别的打算,回话的时候,就特地提了一提,说自个儿今日的差事是给出门的郡主做随从,因此回家比平日要早一些,并不是偷懒早退了,云云。

万太太一听到“郡主”二字,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便耷拉下来了。她张口就想要骂,但又怕叫旁人听见万隆可能搭上了燕王府的郡主,把消息传到丈夫万参议耳朵里,便忍着气,黑着脸道:“既然没事了,早些回家也好,少在外头乱逛,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去!

“你也大了,这几日我正跟隔壁谢太太商量呢,想要为你求娶谢家三姑娘做媳妇。人家姑娘的父亲如今是堂堂布政使了,若真能答应把闺女许配给你,你便是走了天大的运道了!平日里得了空,就多去谢家献献殷勤,巴结巴结谢家的少爷们。还有你在燕王府侍候的那位小爷,也是谢家的女婿,你多讨好一下人家,请人家替你在谢大人面前说说好话,兴许谢大人瞧你顺眼,就答应下婚事了。”

万隆故意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这……太太先前怎么没提过这事儿?这也……太突然了!听说谢家的三姑娘是姨娘生的?只是那位姨娘的出身不大体面。”

万太太怀疑他这是觉得自己有希望攀上燕王府的郡主,所以嫌布政使家的庶女不够体面了,立时便骂了回去:“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还用得着特特跟你提起么?!人家是布政使的千金,有的是人乐意求娶,老爷和我厚着脸皮替你开了口,你还嫌弃不成?!姨娘生的又如何?难道你就不是姨娘生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骂着就把茶杯扔了过去,直接将人赶出了房间。

万太太下定了决心,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如何,得赶在这贱种获得王府郡主的欢心之前,把他的婚事定下来!

她不知道,万隆离了正房,脸上的表情就立时一变,放松了许多。因为他知道,有了今日他这番故意做作,婚事定是十拿九稳的了。只是等他心情愉快地前去给自己的生母王姨娘请安时,却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王姨娘把一封封得密密实实的信交给了他:“这是秋月悄悄送来的,说是今儿跟着太太去隔壁谢家时,一个丫头偷偷塞进她手里的。不是生谢三姑娘的那位金姨娘,也不是一向常跟在金姨娘身后来寻秋月的那位顺心姑娘。这丫头自称是叫如意,也是谢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奉了她主子之命来送秘信的。秋月说,当时瞧见这个如意的模样,似乎还在避着金姨娘,也不知信里说的是什么要紧事。”

万隆接过信撕了封口,掏出信纸一看:“确实是谢三姑娘的笔迹。”

信里的内容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万太太上门去提亲,谢太太没有回绝,也答应了去万太太找好的寺庙里问八字,看起来象是在走程序的样子,但因为那位主持把谢映容与万隆的八字匹配程度说得太好了,谢太太起了疑心,怕万太太事先打点过寺庙的人,编造了批文,因此打算另寻可靠的名家看八字,如今就拖着不肯答应亲事了。

谢映容也实话实说自己已经向父亲谢璞表明了心迹,看情形她父亲应该是会答应下来的。但如果八字相看的结果不如人意,结果就未必能如两人所愿了。谢映容问万隆,打算要怎么办?还说这件事恐怕比较急,请他想想办法。

万隆皱着眉头把信重新收了起来,想了想,才把内容大致告诉了王姨娘。

王姨娘闻言便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这都是小事儿。一般人家做亲,看八字是常例了,很少有合不来的,不过就是走个过场。那位谢太太为人仁厚,哪怕是给庶女议亲,也不愿意糊弄,这就是你们小两口的造化了。等到谢太太请教的先生给出了好结果,这事儿便解决了,没什么可愁的。”

万隆想了想:“若真没什么可愁的,谢三姑娘为什么又要特特提起这件事呢?莫不是里头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王姨娘听得脸色微变:“不会吧?能有什么缘故?”她迅速有了个不大好的推断,“难不成这位谢三姑娘……她的生辰八字不大好,不吉利?我听说她在家里不是很受宠,可看谢太太不象是会苛待庶子庶女的模样,又怎会独独对她不好呢?难不成是她的命不大好?!”

她担忧地抓住儿子的手:“隆哥儿,这事儿不可轻忽!我们也得想法子弄清楚才行!虽说这门婚事对你极有利,可万一这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将来嫁进来了,会带累你,那勉强做亲也没意思了。你如今反正已经有了燕王府那边的好差事,不一定非得巴着谢大人家的。凭你的才干,只要王爷肯用你,你还怕将来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子为妻么?!”

万隆知道生母是在担心自己,但事情没这么简单。若错过了谢家的三姑娘,就凭他的出身,只怕这辈子再难娶到家世更好的姑娘了!他在燕王府能不能出头,原也不能全靠自生的才干。更何况,燕王麾下文武并重,并不偏着哪一方,可他既无功名,做不了文臣,也无身手,干不了武职,还能靠着什么才干出头呢?!

他便安抚生母道:“姨娘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管谢太太找的是什么人,我得先想法子找个有本事的人,帮着看一看我与谢三姑娘的八字。若结果是好的,那我自然没什么可操心的,等着太太的好消息就是了。若结果不好……好歹叫我事先有个准备,总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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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 批文

万隆来北平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因为被父亲嫡母约束着难以向外发展的缘故,他闲暇时经常行走于市井间,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脉。有些事,他不做就罢了,真的有心要做,其实并不是很费事。

他花了二两三钱银子,在一间稍微有点档次的酒楼里宴请了几个本地混子朋友,让对方吃好喝足,就很顺利地把相看八字的事请托出去了。那几个混子当中,有一人认了个道婆做干娘。那道婆据说很有些本事,常年在阜城门内大街一带的庶民圈子里做相面、卜卦之类的买卖,可以说是小有名气的,人人都说她算得准。又因为她行事还算正派,也没听说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有嘴紧的好处,倒也有些富户或小官宦人家会上门光顾。万隆听说过她的名声,觉得她应该是靠得住的。

他自己的八字,自己清楚。谢映容的八字,则是找了秋月打听。她跟着万太太与文氏一道去问八字,当时男女双方庚帖上写的是什么时辰,她是能看见的。万隆把这两个八字写下来,注明男女,也不提具体的姓名家世,只对那几个混子说,是自家一个好朋友、好兄弟准备要结亲了,不知道女方的八字是否与自己相合,就想找人问一问。

这点小事,那道婆干娘一个月里也不知能干多少次,她的干儿子自然不以为意。几杯上等好酒落肚,他就打了包票,把写有八字的纸揣进怀里,也没过夜,当天晚上就去找干娘问了。

第二日午后,万隆趁着饭后有些许空闲时间,出燕王府来见到了这位朋友,又花了一两多银子给对方要了一桌丰盛的席面,便把批文拿到了手。

只是看着那位道婆写得歪歪扭扭的批文,他的脸色总有些古怪。

那个混子朋友一边吃喝,一边还跟他说笑:“万兄弟,你这位朋友找的媳妇,八字还挺奇怪的。我干娘说,光从八字上看,这姑娘可不是什么长命的人,虽然出身不错,享过富贵,但好象死得早,而且还是横死的,也不象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不过呢,这八字后来看上去又隐隐有些变化,似乎没那么惨了,还能多享几年富贵,但这寿数嘛……就比较难说了。我干娘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八字,还想叫我问你,是不是抄八字的时候,写错了哪里,才会弄出如此奇怪的结果?”

万隆干笑了一声,心里也是眉头紧皱。那道婆到底有没有真本事?给出的批文到底靠不靠谱?若是靠谱,谢三姑娘这样高官显宦之家出身的姑娘,谢大人既不缺才干又不缺靠山,又怎会让亲生闺女凄惨地短命横死呢?如果是谢家会出事,那他还真得谨慎一点对待这桩婚事才行。他是盼着能依靠这门婚事,摆脱父亲嫡母的束缚,出人头地的。倘若依附对方,只会被对方连累,那他又何必费这个劲儿?!

他咬了咬牙,又继续看后头的批文。

那混子又美美地灌了一口酒,继续絮叨道:“不过,这姑娘的八字虽然古怪,倒是挺利你那个兄弟的。我干娘说,这个男方的八字只能算是中平,早年还比较坎坷一些,但若是能娶到这个女子,那就从此一帆风顺,一飞冲天了!他俩若是结亲,对女方可能没什么好处,兴许那女的还会短命呢,但对男方却是极好的。我干娘的意思是,倘若这个男的对人家姑娘没什么坏心,将来也不会害人家什么的,那能结亲还是结亲的好。姑娘本身就不是什么长寿的命,能借得上力,当然不能错过这大好机会呀!”

万隆也看到后半部分的批文了,心里倒是放轻松了些。倘若那道婆确实有真本事,他与谢三姑娘成婚,对自身并无坏处,反而还能利益不少的话,那这门亲事就一定要做成!

如果谢三姑娘真是因为本身命不好,注定要早死的话,婚后他对她好一些就是了。即使她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要不过分,他都能忍了。谢大人确实对他有知遇之恩,如今他又借了谢家女婿小王爷的力,才有望在燕王府崭露头角。谢家对他可以说是有大恩典的!哪怕是为了回报这份恩情,他也该对未来注定不会太长寿的妻子好一些。他是一心要为自己算计人家不假,但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万隆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决定一定要争取到这门婚事。可道婆看八字看出了对女方不利的结果,他没法确定谢太太找的人是否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万一谢家疼女儿,不肯答应万家婚事了呢?他还是得想个法子去解决这个麻烦才是。

于是万隆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对那混子道:“这回真是多谢兄弟帮忙了!你干娘真有本事呀!如今外头招摇撞骗的人也太多,还有许多空有虚名,实际上都是靠吹牛或巴结讨好贵人才打响名声的家伙,哪里象你干娘这样,有真本事却不爱张扬呢?这才是真正世外高人该有的作派呢!我兄弟这门婚事,我还有许多不大清楚的地方,不知能不能见你干娘一面,向她细细请教一番?兄弟放心,酬劳我是一文钱都不会少了你的!”

就在万隆绞尽脑汁要想办法解决与谢映容八字不合这个问题的同时,文氏在家里,也打听到了一位比较靠谱的先生。对方还不是寻常走街串巷的小角色,而是正经的举人,只是春闱多次失利,索性就放弃科考,安心在家做个富家翁了,近二十年还添了研究术数卜算的爱好,据闻也有真本事,但不大喜欢替外人卜卦,通常都是有熟人请托,还得送上厚礼,他才会出手的。北平官宦人家、世家望族圈子里的人,因为他自是自个儿圈子的人,不少都愿意找他帮忙。他还有个好处,就是说话比较直,因为身份不一般,也没什么为了奉承他人,故意编造好听的假话骗人的习惯。如果真心想知道实情,找他是没错的。

文氏身为女流,不方便亲自出面请托,但还是嘱咐管家备一份厚礼,打算托人去请那位举人出手。只是该委托谁人出面,她就有些犹豫不决。

马路遥家的建议她:“外院的刘勉刘先生,是北平本地人,最熟悉人事的,不如交给他如何?”

文氏迟疑:“二老太太回昌平,老爷担心天气太冷,她老人家身体撑不住,请了刘先生一路护送,预备路上生病了也有人诊脉开方,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马路遥家的笑道:“这有什么?二少爷打发人回来报信,说二老太太一行已经预备起程回城了,前后不过两日的功夫,又有什么等不得的?刘先生说不定还认得那位举人老爷,上门请托也方便些。”

文氏想想也对,便点了头:“再去备一份礼,回头谢刘先生的辛苦才好。”

马路遥家的应声退了下去。门外的大金姨娘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想起女儿对合八字结亲的担心,觉得还是要跟她说一声的好。

第九百五十六章 夜访

当天晚上,本来说好要过来的萧瑞失约了,来的是声称奉命前来报信兼送东西的万隆。

万隆是以萧瑞属下的身份前来谢家的,他送上了一只印有醒目店号的点心匣子“萧公子本来是打算过来的,临出王府前被王爷召了过去,说是开平卫有军报到了,让萧公子过去与众位将军们一块儿议事。萧公子便把准备好要带到府上做手信的点心吩咐底下人送过来了,还让我们替他给谢大人、谢太太与众位少爷、姑娘们赔个不是,今日他恐怕是要失约了。”

萧瑞本就在开平卫驻守过两年,又是燕王着力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开平卫有军报前来,燕王特地召他过去,也是应有之议。反正他平时来得也勤快,文氏并不以为意,笑着命丫头把点心收下来,给女儿送去,顺便报信,便是招呼万隆坐下喝茶。

万隆从前是常到谢家来的,谢璞显露出对他的青睐之后,他才被嫡母约束,来得很少了。不过他心里清楚怎样的表现才能给文氏留下好印象,一言一行,都小心地照着这个规则来进行。

文氏没料到他心里有那么多的小九九,只问他些身体情况、新差事是否适应良好之类的家常话题。万隆也顺着她的口风,聊些琐碎之事,然后不经意见,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们太太近日时常叮嘱我,要常到府上来向谢大人请教学问。我想着谢大人刚刚高升,只怕忙碌得紧,未必有空闲理会我这样的后进小辈。可太太不听,再三喝令我要到府上来。今日虽说是奉命上门,但这会子我家里只怕早已把消息报给太太知道了。还请谢太太体恤,不拘把我打发到哪个角落,只要让我在府上待上两刻钟,等我回了家,也就能向太太交代了。您不必管我,任由我一人独坐便可。”

文氏心里立刻就猜到,这定是万太太为了确保两家婚事能成,特地打发万隆上门来献殷勤了,偏又别别扭扭地不跟孩子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真叫人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万隆是谢璞欣赏的聪明后生,她倒也不讨厌对方,便笑笑答应下来“这有什么?你太太就是爱与我玩笑。”又问万隆,“可吃过晚饭了?”

万隆腼腆地摇摇头“还没有呢。一会儿我到附近街上去,随便寻个面馆应付这一顿,也就是了。”

他没说回家去吃,哪怕万家就在隔壁。文氏又立刻想到,家中下人中好象有传言,说是万太太待庶子刻薄非常,知道他进了燕王府,有了好差事,便借口王府会提供饭食,不许家里的厨房做万隆的午饭与晚饭了。万隆若是没在王府里用餐,回到家里来,想要吃点热食,还得另外拿钱去收买厨房的人,不然就只能吃些冷点心。虽然不知道这些万家内部消息是怎么传到谢家来的,但文氏想起万太太一向的行事作派,觉得她确实干得出这种荒唐事,心里也是暗暗叹息不已。

这会子她听了万隆的话,只觉得他可怜,便主动道“自家离得这么近,何必舍近求远到几条街外找面馆呢?若不嫌弃,索性就留在我们家用饭吧。我们家老爷先前打发人回来传话,道是今晚要留在衙门议事,就不回来吃饭了,家里人都打算各自胡乱对付一顿。我们家显之与涵之都要在书房用饭呢,你就过去跟他们一道吃,也跟他们说些外头的事,好叫他们知道北平城的风土人情,不至于出了门,什么都不知道。”

万隆一脸惊喜地答应下来,又对文氏再三道谢。文氏笑着摆摆手,又嘱咐厨房的人,给书房多添几道菜,然后才传了谢显之与谢涵之过来与万隆相见。

三个男孩子在正院上房说了一会儿话,还算投缘,然后就转到北书房去了,不一会儿婆子们送了饭菜进去,三人便边吃边聊,竟然也越聊越兴起,一顿饭直接聊足了半个时辰,方才结束了。饭后三人喝着热茶,又聊了一会儿,万隆才提出告辞。

谢显之要送他出门去,万隆却婉拒了,还劝道“两家离得这样近,平日里常来常往的,本就情份不比寻常,很不必讲究这些客套俗礼的。谢大哥与谢四弟体弱,又是头一回在北平过冬天,还是多保重身体的好。夜里风大,倘若你们兄弟吹了风,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我的罪过?万万不可如此外道,否则下回我还怎么好意思上门呢?”

他说得恳切,谢显之与谢涵之都被他说服了,反过来被他护送着先走一步,返回自个儿的院子。万隆则自行前去正院上房向文氏辞行。因为夜深了,他也不进屋,直接在门外道了别。文氏要打发人送他,他也再三婉拒了。反正从前常来,道路他都熟得很,四周游廊上挂的气死风灯又亮堂,他不用人送行,也知道该怎么出门去。

文氏想着万隆说不定就是自家女婿了,倒也不跟他太过客气,只吩咐前院的人好生把人送到隔壁官邸门口,免得万太太那边有什么误会,比如气恼他回家太晚之类的。但出了上房后,到二门之前,这段路万隆就可以自己走了。

万隆独自走在游廊中,不出意外地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秋香色绸面毛皮长袄的妇人,年纪约摸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热切,有点长辈看到喜欢的小辈时的眼神。他不用多想,就猜到这位定是谢三姑娘的生母金姨娘了。

金姨娘身后跟着个丫头,手里提着个食盒。与他擦肩而过,彼此点头示意时,那丫头手里仿佛不小心一般,落下了一方手帕。她本人好象什么都没察觉似的,径直跟在金姨娘身后走过去了。可游廊里的灯笼照得明晃晃的,万隆很清晰地看到,地上那一方手帕很大,其中一角打了个结,上头系着一卷细长的纸卷,隐隐还可以看到墨色。

他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低头拣起手帕,迅速将纸卷拆了下来,回身唤住那位金姨娘“请问这是二位落下的么?”

第九百五十七章 返家

两日后,宋氏带着谢梅珺母子三人与谢谨之、谢徽之以及负责一路上医疗支持的刘勉刘先生,一同回到了北平的谢璞官邸。

宋氏看起来精神很不错,面上略带几分旅途奔波的倦意,但面色红润,心情似乎还挺好。她关心地看了看文氏与几个留守家中的孩子,问起他们这些天过得如何?得知一切顺利,嗣子谢璞还平顺地升官做了北平布政使,她微笑着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文氏恭请文氏一行先回院子去歇息,还打算私下回头问问两个儿子,这一路去昌平都经历了什么?谢谨之心里清楚必有这一关,便打发三弟谢徽之先回院子梳洗休息,回话的事,有他就够了。

此外还有刘勉刘先生,由于谢璞不在家,他并没有进二门,直接回了外院自己的房间去梳洗整顿。文氏这边打发人给他送去了谢礼,又提了提去问八字的事。刘先生欣然答应了。那位擅长术算的举人,说起来是他一位故交的亲戚,跟他也见过两面,想必上门去请托,是不会被拒绝的。

文氏送了宋氏一家回院子,下人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吃食,可供众人梳洗进餐。又有闻讯赶来的谢映芬与杨沅小姐妹俩高高兴兴地慰问聊天。文氏见自己没什么事了,便告退出来,又转去南半院瞧谢老太太,向她禀报宋氏一家回来的消息。宋氏还吩咐丫头把事先准备好的手信拿出来,交给文氏,让她转送给谢老太太。倘若是宋氏自个儿打发人送去,只怕连谢老太太的脸都见不着呢。

然而,就算有文氏转交,谢老太太听说宋氏回来了,也照样发了脾气“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昌平不是她老家么?一把年纪了,女儿外孙都在身边,就该回老家过日子去!做什么非得赖在别人儿子的家里不走?真真可厌!”至于宋氏准备的那份昌平土产手术,她更是拒绝收下“什么乡下来的阿物儿?!谁个稀罕?快给我弄走!”逼得文氏一脸讪讪地,只得无奈带着手信离开了。

谢老太太见文氏这么听话,心里却一点儿都不高兴。从前宋氏住在她外边,挡住了她出去的道路,对方离开的时候,她还欢喜着呢,心想自己总算可以自由出入了。没想到这北平的冬天这么可怕,哪怕她穿得足够厚实,还披上了连帽的斗篷,出了屋子也照样冷得四肢僵硬,哪里还敢再往外走?只得耐心地等待没那么冷的日子。

无奈这北平的天太奇怪了,哪怕是阳光普照的日子,外头的风也寒冷如故。她还没等到有阳光又没寒风的时候,宋氏就回来了。她竟然在长达半个月的自由时光里,都没能迈出院子一步,心里怎会不憋闷呢?她如今只期盼着,宋氏一家什么时候合家搬走就好了。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天气回暖,没有人在外院阻挡,她才能安心享用自个儿富贵风光的诰命夫人生活呢!

文氏带回了手信,宋氏也不以为意。她刚刚祭拜了去世的亲人,又见到了许多小时候熟悉的亲友,见到了娘家族中不少读书好苗子,心情正好呢,才没空去跟偏执又不聪明的老妯娌计较。文氏向她禀报了谢映容的婚事,她还道“既然你们夫妻都觉得那万家小哥好,那必然是不会错的。等婚事定下来了,叫那小哥到家里来拜见一下老祖母们吧。我定会给他备下丰厚的见面礼。”

文氏连忙再三道谢。

宋氏隐晦地看了杨沅房间的方向一眼——杨沅正在屋里与谢映芬叽叽喳喳地说着昌平的见闻呢——低声问文氏“如今三个年纪大些的闺女都许出去了,那四丫头的婚事……”

文氏忙道“老爷已经跟我商量过了,都看老太太您的意思。倘若您打算早些给淳哥儿与芬姐儿定下亲事,那咱们就尽快办了。若是您觉得,两个孩子定亲太早,不方便他们平日里相处,那再往后推些日子也使得。芬姐儿年纪还小呢,不必急的。家里人心里都有数,横竖不会把她许出去。”

宋氏微微一笑“这倒罢了,若是能早日定下,自然是好的。倒也不必四处宣扬去,横竖家里人与亲友间清楚两个孩子的终身已定,就行了。”

文氏便猜测,在昌平估计有人打听杨淳的婚事了,宋氏这是预防万一?

不等她多想,宋氏又道“沅姐儿也差不多到年纪了,你在北平认识的人多,若有合适的后生,学问、人品、家世都不错的,就帮沅姐儿留意留意。我毕竟离家已久,梅珺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真想给孩子们相看,除了昌平那边的亲友,竟也无人可以托付了。”

文氏猜想,宋氏这是在暗示,昌平那边的娘家族人与亲友中,并没有适合杨沅的人?她也不多说,立刻就答应下来。这件事对如今的她而言,并没有多少难处,只是需要顾虑杨沅若真的嫁到北平人家中,宋氏与谢梅珺一旦回湖阴老家,便要承受骨肉分离之痛了。可宋氏能亲口提这样的要求,难不成她已经决定了要在北平长住?

文氏暗暗记下这件事,打算回头与丈夫谢璞好生商议,便告退出来。

回正院之后,她在上房里看到了女儿谢慕林,忙问“你去给你嗣祖母请安了么?”

谢慕林道“已经去过了。方才娘你去见老太太了,没遇上。嗣祖母问了我几句话,就打发我出来了。我本来还想打听一下,是不是真有燕王府旁支的人跑去昌平找她问我哥哥的亲事,但见她好象有点累的样子,不好意思多打搅,就出来了。”

文氏轻咳一声“问什么呀?这事儿你嗣祖母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否则早就跟我说了。没有你爹点头,你嗣祖母才不会擅自定下你哥哥的亲事呢。她老人家不是那样的人!”跟谢老太太是不一样的!

谢慕林笑笑,她当然知道两位老人的作风是截然不同的,但心里总归有些好奇嘛。

说到好奇,她还听说了一件事“顺心私下告诉我,三妹妹私下虽然只见了万隆一面,但两个偷偷通信好几次了!也不知道信里写的都是些什么。眼下他俩正议亲呢,就等娘合过八字,确认没问题了,婚事就可以定下来。到时候万隆再上咱们家,就可以跟三妹妹面对面说话了。向来结亲人家给男女双方合八字,合不来的都是少数,三妹妹有什么可急的?就这三两天的功夫,还总是给万隆传信?我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文氏皱了皱眉头,叹气道“容姐儿看来真的很想结成这门婚事呢,金姨娘也总是想办法打听消息。罢了,她们这般心急,我也不好再拖延下去了。等刘先生帮忙请人看了八字,我们就早些把两家婚事定下来吧。免得万隆与容姐儿年轻不知事,私相授受的,一旦叫人拿住了把柄,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第九百五十八章 结果

文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次日,刘勉刘先生没顾得上多休息两天,就打发婆子到正院来讨要需要卜问的八字庚帖,文氏心中欢喜,立刻拿出来交给了他,顺便捎带上了给那位举人准备的厚礼。

刘勉先生带着几个谢家的仆从,坐着谢家准备的马车,直接出发了。他已经在前一日派自己的书僮去给主人家递了拜帖,这会子过去,连请故交帮忙引介都不用。

只是他这一去,过了晌午方才回转。当时文氏刚刚睡了午觉起来,闻讯连忙梳洗整齐,让人请了刘先生到正院南书房里说话。

刘先生进南书房后,没有抬头直视文氏,直接在靠近门口处就行了礼,然后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了。他拿出庚帖与那位举人的批文,恭敬地呈给身边的马路遥家的,请她转交给文氏。

他告诉文氏“学生向那位先生打听过了,三姑娘与万大人家的三公子,八字匹配,虽然只能算是中平,但并没有什么大碍,可以放心作亲。”

“是么?”文氏闻言也有几分欢喜,接过庚帖与批文,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咦?这庚帖怎么……”

刘勉先生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赔笑道“去的路上遇到些小意外……原本的庚帖染上了些许污迹,学生担心失礼,便另寻笔墨纸砚,照着重新抄写了一份。还请太太放心,学生抄得很仔细,绝不会有所错漏的!”

文氏恍然大悟,还以为刘勉是在马车里打翻了茶水什么的东西,弄脏了庚帖呢,但对方是替自家跑腿去的,也及时做了补救,倒不好多责备什么。她细看了看庚帖的内容,其实连纸的质地与花纹都与自家原本用的差不多,只是字迹不太一样罢了。刘勉也是用的馆阁体,但写得方正圆融些,不象谢璞的字迹那般清劲有力。

文氏熟悉谢映容的八字,确认刘勉并没有抄错,至于万隆的八字,看起来好象也是一样的。这种小事,对刘勉而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她就把庚帖放在了一边,打开那张批文,正要细看,便听得门外有人在小声说话,仔细听来,却是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心急着想知道自个儿闺女的亲事是什么结果,一听说刘先生回来了,就立刻过来问了。

文氏却有些尴尬。自己是主母,见一见丈夫的幕僚,又有丫头婆子在侧,也就罢了。大金姨娘是个妾室,内宅女眷,怎么好随便见外男呢?这又不象是萧瑞、万隆这样的年轻人,将要成为谢家女儿的夫婿,可以算是自家人。文氏能理解大金姨娘的急切,但心里实在不赞成她这般失礼。

可是,两人毕竟曾经有过一段共患难的经历,大金姨娘又一向老实,并不在乎到了北平后无宠无爱,从不生事,还主动帮主母做些琐碎小事,与宛琴行事截然不同。再加上她抚养的谢徽之又是个讨喜孝顺的孩子,文氏怎么也要给她留点面子的。

刘勉先生非常有眼色地主动起身告退了,文氏便顺水推舟地让人送他出二门,又再三谢过他这一路辛苦。等他走了,不等文氏发话,大金姨娘就掀了帘子进屋,急切地问“太太,三姑娘跟万三公子的八字合得如何?没问题吧?!”

文氏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你来得这么急做什么?我都没来得及看批文,也没顾得上跟刘先生打听清楚人家先生是怎么说的,你叫我如何答你?!”

大金姨娘有些讪讪地“是我失礼了,太太恕罪。”

“罢了,我自然知道你只是爱女心切罢了。”文氏叹了口气,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我们一块儿看批文吧。”

大金姨娘也是认字的,闻言大喜,连忙坐到了文氏脚边的脚踏上,双眼巴巴儿地往批文上看去。

批文写得挺长的,有好几行字呢,但头两行写得非常清楚。男女双方的八字称不上天作之合,但也没什么相互妨害之处,基本上就是中平,成婚后,二人年轻时可能还会有些小波折,过得不太顺,但过得几年就会慢慢转好了,是个先苦后甜、下半生平顺圆满的结果。

那位举人不愧是传闻中一向实话实说,从来不会说谎讨人欢心的人物,他针对两个八字的主人各做了一些分析,言道男方会有出众的才华,正直的人品,但性情急躁一些,仕途可能不会太顺利,因此需要戒骄戒躁,遇事谨慎,三思而行,才能顺心如意;至于女方,他坦言女方不象是长寿的命格,可能身体过些年会有些病痛,提醒她要小心保养。

大金姨娘看得脸色都白了“怎会如此?!三姑娘明明身康体健的,一向没什么大病痛……”但随即她想到女儿当年为了留在卞家,装的那一回病,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不成女儿是自作自受,一时任性就闹得自己成了短命人?!

文氏叹道“看来,在容姐儿出嫁之前,我们还是要好生给她调理一下身体才是。你也多劝劝她,遇事别胡闹,要三思而行。如今她跟万隆的婚事要定下了,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往后她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吧,不要再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来了,更不能胡乱折腾自己的身体。她如今还年轻,自以为没什么要紧的,哪里知道,一旦身体根基受损,这辈子都可能要受罪呢?!”

大金姨娘连忙应下了,随即又迟疑地问“太太的意思是……这门婚事就定下了?!”她这么说着,心里也渐渐有几分欢喜。

文氏点头“虽说看批文,容姐儿跟万隆婚后可能会有些小波折,但正如那位先生说的,没什么大碍。那些所谓的小波折,兴许是因为她婆婆来的。那么他们小两口婚后避开些,应该就没什么要紧的了。容姐儿一心盼着要做成这门亲事,若是家里不答应,她还不定怎么样呢。我原也没指望她和万隆会成为一对神仙着侣,这样平顺圆满地过一生,就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有这点不足,才是文氏心目中更象是谢映容与万隆会有的婚姻。

第九百五十九章 未来

大金姨娘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自己的女儿。

谢映容当场激动得飙泪:“真的么?!姨娘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是真的了!”大金姨娘嗔了她一记,“我刚刚才从太太那里回来,亲眼看到了那位擅长卜算的举人为你和万三公子写的批文。虽说结果不是十分圆满,但太太说这已经不错了,会跟老爷商量,要如何回复万家,不打算再拖日子了。这回姑娘可算如愿了吧?等了这些日子,总算等到了好消息!”

谢映容坐倒在炕边,喜极而泣。多么不容易啊!她自打重生以来,挣扎了这么久,拼搏了这么久,总算为自己谋算到一桩如意的婚事了。她终于可以躲过上辈子的悲惨下场,即将迎来富贵尊荣的一生!一时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大金姨娘见她这般,心里倒有些不好受了:“姑娘这是做什么?既然是好消息,就该欢喜才是,为什么还要哭呢?你统共跟那万三公子也不过才见了一面,通过两回信,哪里就有这么深的情份,知道能嫁给他了,姑娘竟然还哭成了这副模样?快收了泪吧,真叫外头的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谢映容低头默默擦了泪,一旁同样露出喜色的顺心和如意连忙一个去打热水、一个取了干巾,侍候着她洗了脸,擦了些面脂,方才各自退下。

大金姨娘又把批文的具体内容告诉女儿,然后道:“别的都罢了,太太猜想,你俩年轻时候的不顺,估计都是因为万太太的缘故,打算跟老爷商量,想个法子替你们避开呢,最要紧的是姑娘要好生保养身体!当年你为了留在卞家,闹腾得太不象了!那回连大夫都说了,你伤到了身体根基,定会有后患的!如今看这批文,可不正应了当年的旧事?太太说了,在出嫁之前,一定要好好给你调养身体。你也别任性胡闹,乖乖听长辈和大夫的话,该喝药就喝药,该进补就进补。这都是为了你以后着想,可别不识好人心!”

谢映容一边听一边点头。如今婚事已定,她当然不会再闹腾了,身体好了,她也能活得更长久些,享福的时间也会更长。关于那批文中说,她不象是长寿的命数,她心里倒是有另一个猜想。上辈子她就死得很早,这辈子虽重活了一次,但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说不定那位举人看到的是她上辈子的命数,才会觉得她不长寿。可她既然已经重活了一回,如今又打算好生调养身体,以后只要小心一些,别生什么病,别受什么苦,那结果绝对不会跟上辈子相同了。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门好婚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因为短命,错过了这么大的福气呢?!

所以,无论大金姨娘要求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照做的。就算药很苦,补药也不好吃,她都会一滴不剩地全部喝掉!饭也会好好吃,二姐谢映真常劝兄弟姐妹们多散步、多活动,似乎有些道理,起码大哥大姐四弟都因此变得康健了些。她也会多去园子里散步的,一定要活得比所有兄弟姐妹都长寿!

谢映容与万隆的八字批复结果,谢慕林也很快听说了。她亲自跑到正院上房来,从母亲文氏那里看到了批文,对于文氏的种种推测,也持赞成的观点。

尽管她心里其实不是很相信这种占卜术算的真实性,基本上只当作是一种古代婚礼的前期必经程序,但也觉得那位举人给的提议挺靠谱的,还隐隐猜想,这位举人若不是事先打听过他们谢家与隔壁万家的消息,就很可能是从刘勉刘先生那里探听到了什么,才得出了这样的推论来。

万隆身为庶子,被刻薄嫡母压制得可怜,不得不依靠联姻挣一条出路,肯定是有野心的人,行事急躁些也是有可能的,让他以后遇事谨慎,也算是万金油的劝诫了。

谢映容身为深闺女子,身体弱些也是正常,她那种不讨喜的性格在婚后会与丈夫产生矛盾,简直是必然的结果,更别说还有个难缠刻薄的嫡母万太太在。总要等到万隆羽翼丰满了,可以搬出来另过了,他们小夫妻俩才能少受些气呢。这环境平和了,夫妻双方矛盾少了,自然就会渐渐和睦起来。

只要了解了两家的情况,得出这种结论也不算多难。况且这位举人又不是靠替人卜算八字前程谋生的,只要说的有一两条对上了,即使错了一两句,又有什么要紧呢?

谢慕林问文氏:“爹娘打算让三妹妹嫁出去后,跟万隆一块儿搬出来住吗?这事儿靠不靠谱?不是说,三妹妹提议让万隆去竹山书院求学,爹爹不赞成,更希望万隆能一直留在燕王府,避开父母的控制吗?”

文氏道:“万隆又不擅长武艺军略,他若真的在燕王府一直当差,真的就只能做些跑腿打杂的活了。王爷和重林的意思是,让他历练些时日,就放他回京里去做官。倘若他能在朝堂上立足,多少对王府也是个助力。到时候,他们小夫妻自然还是要离了北平的。就算要等的日子长些,总有等到的一天。更何况,王府那边有专门给府中属官准备的院子。等到你三妹妹嫁去了万家,做上一年半载的新媳妇,该尽的礼数都尽了,我们就私下让重林帮着发话,让万隆带家眷搬进王府,这事儿就解决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与其费这个事儿,还不如想想法子,让万参议表现得好一点,三年任满了就可以高升去别处了。他任期三年,从今年春天开始。明年我与大姐都要出嫁,接下来是大哥的婚事,三妹妹要成婚,怎么也要等到后年了,熬上一年,她公爹就高升,身上已经有了官职的儿子媳妇还能跟着爹娘走不成?自然是要留下来的。等万家一搬走,万隆就等于变相分了家,上哪儿去都能轻松过活了。”

文氏若有所思:“这话倒也有道理……”

谢慕林笑笑,正要再说些什么,便瞥见赵丰年之妻、翠蕉的母亲瑞雪在窗外晃了一晃,似乎有什么事想要进来找文氏,就跟母亲说了:“娘,赵婶好象有事找你。”

文氏忙把人叫了进来:“怎么了?外院出了什么事么?”

瑞雪忙笑道:“并没有出什么事,只是刘先生……早上出门替太太办事,路上遇上了贼偷,丢了个荷包,还有几件马车里的东西。马车是咱们自家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丢了也就丢了,可刘先生的财物和随身物件……咱们家是不是需要补上?虽然刘先生说不必了,家里给他的谢礼已经远远超过他丢失的物件,可小的想,这毕竟是两码事……”

文氏有些吃惊:“我只听说他遇到了些小意外,却不知是遭了贼,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九百六十章 遭贼

瑞雪对于刘勉刘先生遭贼这件事,所知道的情况都是从儿子青柏那里听来的。

青柏是谢显之的小厮,然而谢显之如今很少出门,平日里要跑腿办事,有用惯的青松就够了,大多数时候青柏都比较闲。他父母是外院管事,他平日里便时常在外院转悠,一来二去的,就跟刘先生混得极熟,偶尔还会帮着去药店跑跑腿什么的。今日刘先生出门,他觉得这是个趁机外出放风的机会,索性就跟着一块儿去了,这一路上刘先生遇到的事,他都亲身经历过,回来后说给父母听,自己也觉得挺有趣。

刘先生坐车去拜访那位举人,起初路上一直走得很顺,直到一处接近对方住所的胡同里,方才发生了变故。那条胡同比较宽敞,住户很多,平日里还有人在路边摆摊做小生意,因此颇为繁华,往来行人车马也多。他们到了那条胡同,车速就不得不放慢下来,刚走完一半,就被前方围住的人群给拦住了去路。原来是一伙青壮男子跟个抱着孩子的弱质中年妇人争吵起来了,那妇人一直哭个不停,青壮男子们又都骂骂咧咧的,仿佛是什么恶霸欺凌弱小的场面。围观的人许多,但都只是坐壁上观,指指点点而已,没有参与其中,于是场面就僵在了那里。

倘若是在胡同入口不远处被挡住去路,刘先生的马车还能回头改道,如今都走到胡同中间了,回头太费事,还不如弄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早些把人群驱散了,让马车继续前行呢。刘先生身为北平布政使的幕僚,坐的又是布政使大人家的马车,对这种事很有信心。

等到他掀起车帘一看,发现前面那弱质妇人竟然不是陌生人,而是从前自家家道中落时的邻居,虽然有好些年没见了,但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据他所知,这位邻居就是个弱质女子,最是怯弱怕人的,而且遇事爱哭,全无主意。他自个儿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很怕被她缠着哭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坐视她被恶霸欺凌,便下车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还顺道把谢家派给他的一名孔武有力、会一点拳脚的长随给叫上了,以防万一,留下青柏坐在车辕上看车。

等他问了那帮看起来象是恶霸一般的青壮男子时,才发觉自己误会了真实的情况。

其实是那中年弱质妇人家里穷了,她儿子为了挣钱,就伙同他人骗了那伙青壮男子——正是一群在市井间谋生的闲人,什么事都干一点,但也没什么积蓄。这伙人发现自己被骗了,又打听到骗子之一住在何处,就找上门来了。谁知正主儿带着所有钱跑了,只剩下个哭泣不止的体弱母亲与刚断奶的儿子,据说连他老婆都跑了,别说还钱,连个能干苦力挣钱还债的人都没有,这对祖孙自己还不知道要如何养活自个儿呢。他们只得在这里骂骂咧咧的,出一口闲气而已,还不能真拿这对祖孙怎么办。旁观的人听了半日,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句帮口的话都没法说,所以人人都只能袖手旁观。

刘先生很尴尬,但那妇人已经认出他了,冲他哭着哀求他救命,他的正直品性不允许他甩手走人,只能帮着对方跟那伙人说情。可是因为对方太过生气,又不知怎的误会他是要帮着那对祖孙否认骗钱的事,拒绝还钱,所以双方冲突起来。虽说刘先生身边有个长随护卫,但对方也是人多势众,混乱间谁也讨不了好。青柏见状不妙,连忙丢下马车冲上去帮忙。马车上虽然有些东西,但都比不上刘先生重要,他自然分得清轻重。

等到双方在混乱间把话说清楚,刘先生硬着头皮把那对祖孙的债接了下来,替他们的儿子偿还那伙青壮被骗的钱后,事情才算是解决了。对方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变得和气又亲切。刘先生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想到那只是十两银子,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大钱,完全负担得起,又可以请托按察使司衙门的熟人,帮着寻找那妇人的儿子以及其同伙,追回骗走的钱财,便安心揽下了这件闲事。

他还把自己私宅的地址告诉了那对祖孙,若他们实在有困难,无法生存的话,可以去他家里求助。他家还有家人在呢,帮不上大忙,提供两顿粗茶淡饭还是没问题的。对方的孙子实在年纪太小,他也不忍心看到熟人落难。那妇人对他千恩万谢,又哭个不停了。

刘先生看到就怕了,赶紧借口要去取钱,带着长随与青柏回到马车上。那伙青壮就在原地等着,顺便看管那对祖孙,免得他们人跑了,钱却没拿到手。这时候刘先生他们才发现车厢里被人翻得一团乱,黄铜做的手炉、脚炉和全套的上等白瓷茶具都不见了,还有刘先生的几件随身物件,包括钱袋等物。一同消失的,还有装有谢家三姑娘与万家三少爷庚帖的木匣。那木匣做得挺精致的,表面有雕刻图案,还镶了些贝壳、青金石什么的,用金漆描了花草,看起来十分富贵雅致,难不成是被贼人当成值钱的物事偷走了?!

刘先生又气又慌张,青柏与长随也都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到贼人的踪迹。路旁有个好心人就告诉他们贼人往哪条窄巷里跑了,长随连忙追了上去,果然瞥见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刚刚转过拐角,迅速跑开。他一路追上去,追到中途就追丢了,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边,向刘先生禀报。这时候,青柏已经向那伙青壮报了主家谢布政使

刘先生又气又慌张,青柏与长随也都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到贼人的踪迹。路旁有个好心人就告诉他们贼人往哪条窄巷里跑了,长随连忙追了上去,果然瞥见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刚刚转过拐角,迅速跑开。他一路追上去,追到中途就追丢了,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边,向刘先生禀报。这时候,青柏已经向那伙青壮报了主家谢布政使

第九百六十一章 疑心

文氏听得目瞪口呆。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损失不算什么,严格来说,也就是刘先生丢了钱,摔坏了几个茶杯之类的小物件。既没有丢失真正要紧的东西,也没有耽误正事儿,也难怪刘先生没放在心上,来给文氏回话时,都没有提起,只是轻飘飘地称之为“小意外”,就把事情带了过去。

可这种狗血的经历,也着实叫人忍不住啧啧称奇。遇上恶霸当街欺凌弱小的场面,那弱小还是熟人,刘先生一心要去见义勇为的,没想到弱小的一方才是理亏的那个,壮似恶霸的反而是受害者,而且也没有真正要伤害谁。原本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却被误会成了骗子的同伙,其中冲突、澄清、变敌为友等后续发展高|潮迭起,遭遇贼偷真的只能算是小插曲罢了。

身为官眷,文氏首先想到的是:“那几个青壮若真的熟悉市井间三教九流人物的消息,兴许还能给老爷提供些助力呢。刘先生若能跟他们结交起来,倒也是有些好处的。”

瑞雪忙道:“听刘先生的语气,他与那些人已经成了朋友了。他自个儿其实原本没那心思,但那几个青壮倒是十分殷勤的模样,又夸刘先生对故人有情有义,出手又大方,是个好人,值得结交什么的……人家一片真心,刘先生也不好坚拒,已经和那些人通了姓名。又因为刘先生告诉了那对祖孙自家的住址,那伙青壮也听见了,还约好了要上门找他喝酒呢。若不是刘先生看出他们也不是坏人,又有咱们布政使司衙门撑腰,只怕就要担心是不是会惹了麻烦上门了!”

文氏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罢了,刘先生丢了多少银子?你去找青柏问一问,有了数目,就去账房支了钱还回去,旁的还缺什么,也照样补上。虽说刘先生不在意,但说来他是替咱们家办事时才遇到贼偷的,怎么好叫他平白吃了亏?”

除此之外,她还让瑞雪去安抚那名跟着出门的长随,虽然对方没能追到小偷,但好歹尽了保护的职责,据说身上还挨了几拳,就算没伤着,该赏的东西也不能少。同样的,青柏虽然丢了马车里的东西,但也是为了保护刘先生,所以同样不会受罚,只是因为疏忽一事挨几句训就好了,可是因为保护刘先生而挨的打,照样也有一份赏封可领。

瑞雪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文氏只当是听了个有趣的故事,笑着对女儿道:“刘先生也是倒霉,怎的会遇到这种事?怪道他不好意思跟我细说详情呢。”

谢慕林自打听完这个故事,就一直若有所思,此时提出了一个疑点:“这件事是不是太过戏剧化了?刘先生坐着咱们家的马车,马车上挂有灯笼,明显地带上了爹爹的标记。但凡是在街面上混的本地人,哪个会不认清这些马车的来历,还随便说打就打?他们连骗子的亲娘和亲儿子都能心存怜悯,没有打人,只是破口大骂而已,刘先生不过是个过路人,就算认识那对祖孙,又与这件事有什么相干呢?他们为何会与刘先生产生冲突?我虽然对刘先生不大熟悉,但平日里听你们提起,也知道他这个不好生事,脾气也不急躁,轻易不会与人争吵的。是什么样的言辞误会,能令对方与他冲撞起来,后来又迅速地平息了风波,双方言归于好了?”

文氏听得怔了一怔:“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妥,但若说那些人是故意与刘先生冲突的,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难不成……是想借着这次意外,与刘先生化敌为友,然后顺势攀附上来?”

这个解释也不是说不通。若是混迹市井的闲汉能有门路攀上布政使身边的人,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美事了。可问题是……那忽然出现的贼偷,也未免出现得太巧了吧?!难道是对方想用这个办法,令刘先生了解到他们的能耐?但就算是为了这个目的,偷东西的时候,偷走钱袋就算了,为什么连暖炉、茶具也要带走呢?还有那个装庚帖的匣子,就算外表看着值钱,带走匣子就行了,连庚帖一起带走算什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打开匣子检查里面的物件吗?可小偷有时间带走其他东西啊!

这些丢失的物品加起来体积也不小,哪个贼偷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从闹市中带着那么多琐碎东西离开?不嫌太显眼了吗?!连这种事他都能干得来,就没功夫把一个没上锁的匣子打开,将里头不值钱的字纸拿出来?!

明明……只需要带走钱袋就行了,顶多再带走一个空匣子!

谢慕林想不明白那小偷是怎么回事,更想不明白这件事若是有心人所为,又能是冲着什么目的来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又开始跟母亲讨论:“丢失过的东西里,最重要的要数庚帖了。那庚帖重新抄过一份,当中没有任何差错吧?”

“这能有什么差错?”文氏好笑地道,“我都已经看过了,刘先生更不是不通文墨之人,就那几个字,他还能抄错?我看哪,这就是一件巧合罢了!兴许真如你所说,是那几个闲汉有心借着刘先生攀上我们家,故意叫人演了一场捉贼追赃的好戏罢了。这种事你交给老爷决断就好,很不必为此操心。如今你三妹妹与万隆的八字已经合过了,接下来要忙活他俩定亲的事儿,有许多事要忙呢!眼看着又要进腊月了,北平城这边自有过年的习俗,你们姐妹几个都是不熟悉的,都要跟着我亲身历练一番才好,免得将来出嫁之后闹笑话。有这么多事要做,你还有功夫去想刘先生遇到的贼偷是什么来历?”

这么一说,接下来似乎还真有很多事要忙呀。

谢慕林有些讪讪地:“好嘛,我不多问就是了。反正娘你记得跟爹打一声招呼,哪怕是当作八卦趣闻告诉他乐一乐也行。只要爹那里知道这件事,心里有数就好。我对北平的风俗虽然没怎么亲身经历过,但也听嗣祖母说过不少了,想来多少还是能帮得上娘的忙的。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我绝对不会偷懒!”

文氏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使唤你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生气

晚上谢璞回到家,文氏才向他报告了合八字的结果,谢映容就跑正院上房来请安了。

不用她开口,谢璞与文氏两口子也知道这姑娘是从大金姨娘处知道了消息,赶着来催父母答应万家的提亲了。

文氏只能端庄微笑着等待丈夫下决定,但谢璞心里却觉得十分别扭。这种恨嫁恨到多一刻钟都等不下去的闺女,实在是太叫人心里发堵了!果然早些嫁出去早省心!不然把人留在家里多一年,还不知道要听她多少啰嗦,受她多少气!

谢璞几乎是大声喝斥着把谢映容给赶出了上房,文氏只得拿眼神示意正趴在门边紧张旁观的大金姨娘赶紧把孩子送回院子去,自己则说尽了好话去安抚住谢璞。最后谢璞虽然消了气,但还是下定了决心,明日就让妻子去回复万太太,答应亲事,然后尽快给谢映容准备嫁妆。等长女与次女出嫁,就尽快把三女给打发掉,不必多等几个月了。既然谢映容一心要早些出嫁,那他又何必强行留人呢?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他有这闲情逸志,还不如多关心一下其他的女儿呢!

文氏又顺便说了谢慕林关于万隆与谢映容婚后分家方式的种种建议,谢璞虽觉得有理,却没有多说什么。他这会子还一肚子气呢,就算再欣赏万隆,看好万隆未来的发展,也不确定把谢映容留在眼皮子底下是什么好事。

让万参议三年任满后高升离开北平城,难处不大。这些年有谢璞主持大局,北平布政使司政通人和,没出过什么大事。万参议又不是个爱指手划脚插手旁人政务的人,兴许是因为侯门子弟出身,大部分时候他就是个掌图章的闲人,全靠上司、同僚帮衬,还有从家里带出来的幕僚指点他些政务上的窍门。

能力不大,但野心不小。

他是被迫外放的,觉得北平升官比京城容易,才想在此地争取高升,然后再设法调回京城去任高官,避开在京城各衙门熬资历的程序。只要他在北平不生事,在京城又有家族为援,年年考评都能轻易得个上等,三年任满,就一定能升官。差别只在于,是在北平升官,还是在京城有个更好的缺在等着他罢了。只要平昌侯府方面愿意提供助力,这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之下,若是万参议高升后调往别处,那还不如继续留在北平呢!至少此地太平,官场上的人也相对比较平和单纯些,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燕王府能辖制附近所有驻军,不会给下面的官衙添乱。

可是,燕王府有心培养万隆,是打算把他送去京城历练任官的,就盼着他能在朝中崭露头角,为燕王府提供助力呢。倘若万参议一家升官后迁回京城,万隆也要入京,那岂不是撞了个正着?还提什么分家?只怕平昌侯府就不会答应一个搭上了燕王府的子弟脱离家族独立门户!

所以,万参议还不如留在北平继续做官算了。虽然他对功名利禄看得比较重,为人势利一点,但好歹行事还算有分寸,不会在大事上拖后腿。跟这样的下属官员合作,谢璞觉得会比较省心。

文氏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都是以丈夫的意愿为先的。谢璞这么想了,她就这么听了,绝对不会有半点异议,还打算回头把这话告诉女儿,后者的主意不行呢!

就在谢璞夫妻说私房话之际,隔壁万家官邸中,万隆也终于收到了消息,他与谢三姑娘的婚事要定下来了!

万太太那边不久前收到了谢太太文氏的帖子,邀请她次日过府喝茶。这明摆着就是要为提亲一事进行答复了。万太太特地叫身边的丫头去找门房的人打听过,得知文氏托了幕僚刘勉去找某位小有名气的举人合八字。从那位刘师爷回谢家时脸上露出的笑容,以及他身边的随从跟谢家其他下人搭话时的轻松随意来看,合八字的结果应该相当令人满意。万太太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两日,在北平官眷圈子里,已经出现了对她不利的传言。虽说因为周老大人丧事的缘故,住在这条街上的官眷大多深居简出,出门不是去周家帮衬,就是寻亲探友,没怎么上别的官员家中串门,但这种事一旦有人知晓,传开来就是早晚的事。万太太已经有些等不及,要请文氏出面,帮自己向燕王妃求亲了。她如今只盼着文氏因为儿女亲事的缘故,暂时还没听到外头的传言,只等两家成了亲家,她就可以开口请托了。到得那时,就算文氏想要反悔,也来不及!

秋月从主母那里探听到了足够的消息,寻了个借口往后头偏院走了一趟,就把消息带给了万隆。

她还告诉万隆“太太连结亲的信物都准备好了,是一对玉蝴蝶禁步,玉质还算可以,但算不上珍贵,只胜在是前朝古物罢了。太太舍不得拿出更好的东西用在三少爷身上,但又怕谢家挑剔,才拿了这对玉蝶出来。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吉利……”

万隆笑笑“成双成对的玉蝴蝶,有什么不吉利的呢?你也不必多想。反正婚事定下了,我也就能安下心了,日后总归是有了可以依靠的长辈,不用再事事屈从太太之命了。有谢大人开口,老爷万事都会谨慎些,不会任由太太胡为的。”

他倒是有另一件事需要拜托秋月“能不能请姐姐帮我留意一下,谢家替我与谢三姑娘合八字,到底合出了什么结果?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先前太太请人合的那一回,好象不大真切,连谢太太都不信呢……”

这有何难?秋月经常跟着万太太出门,明日去谢家,也必定会随行,到时候竖起耳朵听仔细一些,就知道答案了。倘若万太太不问,她也可以从旁提醒万太太开口。

秋月一口答应下万隆的请求,万隆面露感激之色“好姐姐,我能有今日,都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在太太面前为我周旋,我又怎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姐姐放心,你的恩情,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呢!日后定会报答,绝不会辜负你的!”

秋月羞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道“三少爷说这话就外道了。你是世间最出色最有才干的俊杰,就算没有我相助,老爷与太太也拦不住你出人头地的。我等着三少爷飞黄腾达的那一日呢!”说完扭头跑了。

万隆目送她远去,嘴角微微一笑。

第九百六十三章 演戏

次日万隆就从秋月那里听说了谢家拿到的八字批文。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在不知道批文的具体内容之前,他都不敢确定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如今从谢家那边听说了与道婆给出的批文差异颇大的结果,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头大石。

道婆那边给出的说法,是他与谢三姑娘结亲,对他有利,对谢三姑娘却十分不利,会导致她短命。谢家找的那位举人,给出的批文则是,两人结亲,早年会有些矛盾,但过些年慢慢的就会越过越顺,日子也会越来越圆满的。虽然同样会有女方寿数不长的问题,但更多的是因为女方本身的命数,而不是男方导致。

这两个结论的差别可大着呢。而导致这么大差别的原因,万隆心里也有数。

因为他把庚帖给改了,把上头自己的生辰八字稍稍多加了一笔,整个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日他从朋友处听到了道婆给出的批文结果,就立刻寻了借口,主动拜访了这位道婆,并且告诉对方,自己是在帮一位朋友打听其与一位姑娘的八字是否相合。

这位朋友家中经商,小有家资,而他本人也是年纪轻轻就颇有才干,在父亲早亡后把家业经营得很好。他对自己的婚事有计划,看上了另一位富商家的千金。目前以他的身家,想要求娶这位千金,还有些困难,但他有信心,再过两年,他就有把握让那位富商欣然嫁女了。然而,这位朋友的老祖母年迈久病,近来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一心想着要看到大孙子娶妻,才能闭眼。她倒是没有直接要求孙子娶具体某家的女儿,但心里还是更盼着他能娶她同乡或娘家那边的姑娘为妻的。

这位朋友因此陷入了两难。他更希望过两年去求娶那位富商千金,却又不忍看到老祖母失望,无奈之下,只得找到一户与他祖母同乡的人家,跟对方达成了协议。那家人家道中落,又欠了巨债,急需要大笔钱财。只要他能拿出足够的银两,对方愿意让女儿装作与他订亲,等他送走了老祖母,再行退婚。然而,这位朋友近日发现,那家人可能存有顺水推舟、弄假成真的念头,真把女儿嫁给他为妻,从此靠着有钱的女婿享福。他又不好直接跟人翻脸,生怕对方会把真相告诉老祖母。偏偏老祖母已经见过了那家的姑娘,还挺喜欢,正催着他去办定婚的事呢。

这位朋友找到万隆,想托他找人看看自己与那位姑娘的八字,是想确定两人是否有八字不合的问题。倘若二人八字不合,那他就有理由去说服那家人遵守约定,事后退婚了。正好万隆这边打听到的结果,是两人八字确实不合,退婚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问题是,他家一个喜好问卦卜算的亲戚过来探病,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帮忙看八字,又叫当事人陷入了困境——倘若这位亲戚看出八字不合的结果来,老祖母那边要求换人,他岂不是要再找一个愿意配合的对象?那也太麻烦了些!

所以万隆请求那位道婆,帮着想个法子,看那份庚帖上的两个八字,哪一个可以稍作改动,让两个八字显得不那么糟糕,哪怕不是什么天作之合,至少不能是一方死、一方活的结果。这样他那位朋友也好拿去糊弄家里的亲友,老祖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没那么容易看出破绽来。

万隆不确定这个说法,是否能糊弄住那位人老成精的道婆,对方也没露出异样来,还真的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其实也容易,就是把男方生辰里的“辰初二刻”多加一笔,变成“辰初三刻”就好了,女方的八字完全不用改动,如此,虽说女方还是短命的命格,但男方却不会显得能从这桩婚事中得到极大利益,反克了女方的寿数一般。结果就是普普通通的婚姻,不算美满,但也没什么不好。

这种改法,固然是改变了八字相合的结果,但同时也给男方留下了后患:由于改动的是男方的生辰八字,很容易会被男方的亲友发现端倪,但女方却是不需要为此承担风险的。万隆不知道那位道婆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给自己提供了这个方案,但时间紧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请动了那位道婆的干儿子,以及对方的数位朋友,打听清楚谢家委托了幕僚刘勉去问八字的事,会经过什么路段,以及这位刘先生又是什么背景,有什么故交……然后在对方前去拜访客人的路上,演了一场戏。

别说是那对祖孙了,就连那个好心告诉刘先生一行,小偷往哪个方向跑了的路人,都是万隆找来的。真正拿走马车中物件的人,根本就不是谢家仆从追的那个身影。后者只是引走了刘先生身边的人。带走马车中物件的男子,乃是万隆的心腹,他另走一条道,把庚帖送到了早在附近等候的万隆手上。后者在庚帖里加了一笔,然后把东西弄脏了,再由道婆的干儿子一众人等以追赃的名义,把东西归还到刘先生手里。

污迹遮掩了笔迹上的轻微差异,等到刘先生把庚帖重新抄写一份,那点差异也就不复存在了。万隆安排的人在书画铺子里,赶在刘先生重抄好庚帖后,借口帮忙善后,迅速将原本的庚帖处理掉,就更不会有人发现这点破绽。

谢家只会看到自家千金的生辰八字并无差错,万隆的八字似乎也差不多。而万家这边,万太太哪里会记得一个庶子是不是在这个时辰降生的?反正辰初二刻与辰初三刻也相差不大,再有秋月从旁打岔,事情也就糊弄过去了。

就算将来万谢两家有人发现庚帖上写错了万隆的八字,又能如何?木已成舟,难道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叫定了亲甚至是成了亲的小两口分开不成?真要追究责任,也只会怪到抄错字的刘先生身上。刘先生却连自己只是照抄原帖、并未犯错的物证都拿不出来,唯有自认倒霉。

万隆告诉自己,将来成了谢家女婿,可千万要对那位刘先生好一点。

至于其他被他差遣来演了这场戏的人,他都有信心不会泄露消息。

那个中年妇人的儿子是真的做了骗子,也真的卷了家财逃走了。妇人为了养活自己和孙子,不会胡言乱语。万隆让她有机会攀上老邻居刘家,私下又得了些财物,搬离原本的住址后,日子总能过下去的,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道婆的干儿子一行人则趁机跟北平布政使的幕僚搭上了关系,今后有了靠山,又收了万隆的钱,万万不会主动坦承当日自个儿是在骗人。而他们过得好了,道婆那边也会闭嘴,更何况万隆给的谢银也不少。

这一回,万隆可以说是大出血了,偷偷存的私房钱几乎都搭了进去。但如今换来的结果令人满意,他又觉得,这钱花得很值……

第九百六十四章 订婚

谢家三姑娘谢映容与万家三少爷万隆的婚事,很快就正式下定了。

只是相比于谢家大姑娘与谢二姑娘订婚时,有体面的媒人从中牵线搭桥(谢映慧的婚事名义上是宋氏牵线),亲家之间也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谢家三姑娘的订婚仪式就显得简单了许多。这里头固然有谢璞恼了闺女,不大乐意给她撑排场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万太太本身就没有这个意愿。

她之所以心急着要结这门亲,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难道还能真叫庶子风光不成?她亲生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有定亲呢,凭什么叫庶子出了头?!如果不是文氏要求,她恐怕连京城侯府那边,都不打算知会的。再怎么说,万隆订亲的对象也是万参议顶头上司的千金,高官之女,若是不论嫡庶,听起来比万家好几个嫡系子弟的婚配对象都要体面呢!妯娌们知道了,还不定在私底下如何议论,她一个字都不想听见!

不过,就算万太太不乐意张扬,万参议也要让周围的人知道,他跟布政使司衙门的首领成了亲家。他因为任期尚早,不可能升任参政一职,反倒是另一位刘参议,将近三年任满了,近来又总是表现得十分勤于公事的模样,十有八|九要从右参议之位高升,补上谢璞的左参政一职。曾经的平级——事实上右参议在地位上还要弱左参议三分——马上就要一跃成为顶头上司了!万参议自诩是侯门贵胄出身,对此可是很有些不是滋味的。但他跟布政使做了亲家,在曾经的同级、未来的上司面前也没什么可怵的了,对方是万万不敢在他面前摆官架子的,两人在私下的场合里,仍旧可以平起平坐。

所以,万参议很乐意在公事以外的场合里,当着其他官员的面,管谢璞叫一声“亲家”。谢璞倒也给他面子,每次都会应声,然后迅速找理由脱身,并不与他多纠缠。旁人就会很有眼色地恭喜万参议成了布政使的姻亲,平日里也对他客气些。

其实因为他本身就是侯门子弟,同僚上官们都没有跟他结怨的,顶多就是周布政使曾经的亲信、心腹不大把他放在眼里,同级的刘参议又存了几分比较之心罢了。如今万参议的待遇也没什么变化,大家虽说表面上对他客气三分,遇事多礼一些,但公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并没有特别优待,万参议却已经志得意满了。

众人看在眼里,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议论,谢璞夫妻自然也都听说了,但他们没有放在心上。共事大半年,谢璞对万参议的性情早就了解清楚了,文氏也摸清了万太太的脾气,知道结亲之后,必定会面对这些,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比较欣喜的是,万隆时常上门来请安,虽然来得不如二女婿萧瑞勤快,大多数时候也不要求跟三闺女谢映容单独说话,更多的是向谢璞请教学问,可这份态度还是值得赞赏的。

就连谢映容,也比从前安静、乖巧许多了。不但不再生事,还越发表现得端庄、孝顺,也开始认真学习管家的技巧什么的,在父母长辈们面前时时说些甜言蜜语,在兄弟姐妹们面前,也摆出一副和顺的模样,字字句句都仿佛在关心他们的身体,规劝他们的行为——十足一位贤良淑女的模样。

别说兄弟们了,谢慕林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也适应不过来。

兄弟姐妹们个个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谢映容,但她本人似乎毫无所觉。平生最大的心愿得以实现,她如今满心都是欢喜。订婚仪式简单不要紧,未来婆婆态度冷淡也没关系,只要她能顺利嫁给万隆就行了。婚事已成定局,她这会子最应该做的,就是多多讨好家人,讨好父亲嫡母,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嫁妆,以及早日出嫁——未来的幸福生活就等着她呢,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装两年贤良淑德又有什么要紧的?要是万隆喜欢,她能装上一辈子呢!

谢映容自我感觉良好,大金姨娘则为自己的女儿在终身定下后,终于变得懂事而感动落泪。旁观的谢徽之则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在跟大金姨娘聊了两次,都不得要领之后,终于忍不住找上了二姐谢慕林,私下吐嘈:“三姐也未免变得太厉害了!她装得这么假,姨娘竟然还以为她是真的改好了。我抱怨两句,姨娘还反过来怪我小气呢,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慕林笑着安抚她:“你管她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她如今也不为难你了,还要装出好姐姐的模样来,你就生受了便是。金姨娘觉得高兴,你就由得她去呗。这婚事一定,三妹妹在家里顶多也就是再留一两年罢了。金姨娘送得她出嫁,早晚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到你身上的。”

谢徽之不以为然地道:“三姐就是嫁到隔壁而已,若是太太不拦着姨娘,姨娘天天去看她都成,我哪里还敢指望姨娘会只留意我一个?我早就死了这个心!亲的就是亲的,我毕竟不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哪里敢跟三姐比?谁叫我命不好,亲娘死得早呢?”

谢慕林啐了他一口:“胡说!什么叫命不好?就算你没了亲娘又如何?要是金姨娘叫你失望了,你就只把她当姨妈好了。我娘难道就不能给你做娘?她对你不好吗?!”

谢徽之嘻嘻一笑:“那当然是好的。太太本来就是我的娘。我会孝顺她的!”

说笑两句,他又转回了正题:“我如今心里总觉得有些毛毛的。三姐变成这样,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连小时候咱们家还没出事前,她都没这么乖巧过!那时候她就是面上听话,私底下也曾干些挑拨离间的勾当呢。可如今她忽然变得好象十分贤良的模样,全都是因为定了亲,知道要嫁给那个万隆了,生怕人家觉得她不好的缘故。那个万隆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竟能把三姐变成这副样子?!要知道,从前三姐闹腾的时候,咱们家从父亲、太太到兄弟姐妹们,连老太太都出马了,都没能叫她悔改过一分呢!”

谢徽之眼珠子转了两转:“三姐定亲之前,我和二哥跟着二老太太与姑姑出门了,竟没能跟那个万隆好生结交一番。如今既然成了郎舅,那可得多亲香亲香才好!”

第九百六十五章 请托

谢徽之要如何跟未来三姐夫万隆“亲香”,那都是后话了。谢万两家的婚事刚刚定下来没两天,万太太就再也按捺不住,跑过来找文氏,花言巧语地打算忽悠人家,替自己去向燕王妃求情了。

她也不说自己曾经在那封泄密的家书里写了什么关于谢家嫡长子的内容,只道是自己在跟婆婆通信时,不经意地、疏忽大意地说漏了嘴,提到了萧瑞是燕王之子的事实,当时只是为了提醒家里人,最好离三皇子远一点,千万别糊里糊涂地栽进这个大坑里脱不了身。可万万没想到,送信的家仆在半路上出了差错,得罪了当地的官兵,叫人逮住了,搜出家书来,立刻被抓了把柄,一状告到了燕王府。

万太太满面愁容、哀声叹气地对文氏道:“燕王妃把我叫过去大骂了一顿,我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我自然知道这件事如今还犯忌讳呢,不该往外说去,可我婆婆又不是外人……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我这回确实是犯错了,心里也知道羞愧。王妃如今都不乐意见我呢。我也没法见到萧公子……亲家,萧公子如今是你们家的女婿了,不知……你能不能替我给他赔个不是?虽说我是无心的,但终究是差一点儿就给他惹了麻烦,若不能得到他的原谅,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文氏听得怔了怔,随即沉默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万太太拿帕子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痕,半天没听到动静,只得又抬头偷看文氏。

她心里有些着急,只觉得按照自己对文氏的了解,她说了这番话后,文氏就该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替她去给萧瑞赔礼的。萧瑞待岳家那般殷勤,三两天就要上门一趟,还能真个叫未来岳母给自己赔罪么?反正他也没吃什么亏,消息也不曾走漏,肯定很爽快就宽恕了未来岳母帮忙求情的人,也就是万太太她本人。这当事人都发了话,说不在乎了,燕王妃身为嫡母,还能死咬着不放不成?

做嫡母的未必对私生的庶子有这个真心。况且,真的计较过头了,外人未必不会腹诽,道王妃是存心要跟庶子的未来岳家过不去,好打庶子的脸呢!燕王妃一向都自认贤良,断不肯担此恶名。到时候万太太再请文氏再去找她说个情,这件事也就混过去了。

万太太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偏偏才起了个头,文氏就忽然闭嘴,不往下接了,这叫她的戏如何唱下去?!

她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唤了文氏一声:“亲家?”

文氏抿了抿唇:“这件事……既然是王妃发的话,又关系到圣上的旨意,我倒不好打包票了。你且回去等等消息,我先打听打听再说。”

万太太心里有些失望,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样而已,但又不想在文氏面前破坏自己的“好形象”,便勉强笑道:“我也没想强求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家二女婿,想向他赔个不是,可又见不着人,这才请亲家帮着转达一二罢了……这跟王妃、圣上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是亲戚,我跟亲戚家的小辈赔个礼,也犯不着……闹大了吧?”她怎么说也是个长辈呢!

文氏却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道:“你且安心,重林那孩子,我心里清楚,并不是个小鸡肚肠的。只是有些事既然经了王妃的手,便是重林自个儿,也不能随意自作主张了。你是知情人,当明白他虽说有那个身份,也被燕王爷寄予厚望,可到底从小儿在外头长大,这还是刚回本家不久,与父母姐妹都不大熟悉,有许多事,总难免会顾忌多些。我们做长辈的,哪怕是心疼孩子不容易,也不好替他做太多的主,叫他独自面对长辈的责难。王妃的威严,总归是不好轻易冒犯的。重林身份再贵,如今也不过是刚刚上了玉牒,正经连个册封的旨意都还没得呢,可不是得行事小心些么?!”

这话句句都是正理,饶是万太太心里再不乐意,也一句话都反驳不得。她只得干笑着附和说:“亲家说得是。”暂时把心中的不耐按捺下去,等待文氏这边的结果。

等过了两日,萧瑞也上过一回谢家的门了,文氏方才把万太太再请了过去。

万太太心想,这回事情应该能成了吧?昨儿晚上自家门房的仆从可是亲眼看到萧瑞面带微笑、心情极好地从谢家大门走出来的,肯定什么事都答应了。亲家太太会正式把自己请过,定是要说好消息!

万太太高高兴兴地去了隔壁官邸,谁知文氏请她落座、唤人上茶后,便摒退了左右,然后面色淡淡地开口道:“亲家,我这回可真真是大开眼界了!你先前那般热心地催着我答应两家孩子的婚事,我只当你是至交好友呢。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还打着破坏我们家显哥儿婚事的主意?!这也太过分了吧?!”

万太太大惊失色,忽然想到:萧瑞固然是不会拒绝未来岳母的小小请求,可谁也不敢担保,他不会向未来岳母透露她家书里的内容呀!这种事燕王妃知道了,凭什么萧瑞就不会知道呢?!燕王妃没有儿子,兴许还巴不得借这封信拉拢庶子呢!

万太太支支唔唔地,只能挤出一句:“不是……这都是误会……”

“我知道是误会!”文氏面露气愤之色,“你只听到我说,显哥儿正在议亲,要等明年才知道结果,却不知道他是跟谁家议亲,只当是寻常官宦人家呢,可以轻易搅和的,才生出了这个念头来!我也不提那到底是哪一家,横竖显哥儿跟人家姑娘还没定亲呢,我是万万不敢透露口风的。但你我相交大半年,我自问对你不薄,还跟你议起了儿女亲事,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坏心来,要搅和了我们家孩子的姻缘呀?!这回是因为跟皇亲国戚议亲,你才打消了念头罢了,但若那不是皇亲国戚呢?你就觉得无所谓了?!”

万太太还真就这么想的,不过她这时候当然不能承认,还在强行辩解:“我真不是有坏心,实在是……我见了你们家显哥儿,觉得他实在是好,我长女也觉得他好,这才起了结亲的心思……”

文氏摆摆手:“你早前说要跟我们家结亲时,说的就是三公子和我们家容姐儿,几时变成了显哥儿与你的长女?!怪不得那段日子,你没再继续提议亲的事了呢,原来是改了主意!可就算你觉得我们家显哥儿好,想要他做女婿,也不该是让你长女来联姻吧?你不是说过,你长女早就定了赵家,还怪赵家有轻慢之意,不肯守信,委屈了你家女儿!你想把定了亲的长女许给我们家显哥儿,算什么意思?!就算你要背信弃义,我们谢家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万太太这回真的哑口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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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 哭诉

万太太忽然发现,如今她心里流的泪,其实都是当初她对人喷过的口水。

因为从前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跟谢家联姻,所以她在谢太太文氏面前说话,只要说得兴起了,便什么顾忌了,有些口无遮拦的意思。因此,关于她长女与赵家定亲迟迟不成,还有她试探周大太太,想把长女许配给周三少爷的想法,文氏全都知道。

万太太当然清楚,如今文氏拿她长女已经许配了人来说事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万大姑娘当然还未定亲,她本来是要跟赵家子弟议亲的,说到中途,赵家遇到了祸事,叫二皇子与林家盯上了,仿佛转眼就要衰落,万太太立刻就中止了议亲。等到二皇子与林家出事,赵家东山再起,她方才重新提起此议,却因为先前的态度而令赵家不满,至今还未应下亲事。而在那之前,还有她看中周三少爷,有心把长女许过去,却被周大太太婉拒这个小插曲……她没少在文氏面前埋怨赵家迟迟不肯应亲,咒骂周大太太不识好歹,总把自己母女俩放在了全无错处的无辜受害者立场上。如今被文氏用这个理由驳回,她真真是哑口无言。

她能说女儿没有定亲么?那当初她埋怨赵家的话,岂不是全无道理了?

文氏明知道这一点,还故意这么说,分明就是在寒碜她呢!可见,谢家已经恼了她,埋怨她打谢显之婚事的主意呢!

万太太扪心自问,倘若自家儿子即将要迎娶长公主之女,却有人在暗地里不怀好意想要搅和此事,那她也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她连婉拒自己女儿的周大太太,都能视为仇敌,对于直接出手要破坏儿女大好姻缘的人,那绝对是恨不得一刀活剐了对方!

因此,万太太看着文氏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的心就虚了,委委屈屈地红了眼圈,哽咽着道:“亲家,你明知道我大闺女的婚事是怎么回事,何必说这样的话?我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那不是看着你家显哥儿实在是好,按捺不住嘛!”

她哭哭啼啼地就开始诉说自己的委屈了,说自己是三品将门之女,嫁给万参议一个侯门子弟,本以为是攀了高枝,嫁过来后才知道这是个坑;说平昌侯府各房面和心不和,妯娌间勾心斗角有多么严重,她因为性情直率,遭到妯娌们的联手排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又说他们夫妻被逼得外放,其实是被其他几房陷害了,婆婆为了大局着想,选择牺牲他们三房,明知道她的儿女们都快到婚嫁的年纪了,两个嫡子又需要下场科举,却还是逼着他们夫妻带着所有儿女到任上来……

万太太向文氏哭道:“家里其他几房的孩子,都是老夫人做主说的亲,可她找的都是什么人家呀!不过是六、七品的官儿,最高只有五品,最差的一个只是举人之女罢了!老夫人还想给我的兴儿、荣儿说几家老交情的姑娘,就算那些人家祖上曾经是勋贵,如今也早就落败了,如今仅是一个六品的百户而已!就算老夫人是想要接济故人之后,也没理由牺牲我儿子的终身吧?!我娘家的哥哥嫂子们,给侄儿侄女们议亲,从来就没往四品以下的人家想过!我自己的儿子却只能娶个百户之女,我丢不起这个脸!”

因为觉得婆婆在孙辈婚事上不靠谱,她只得把这件事揽在身上,就盼着在外放期间,给儿女们说得一门好亲,开拓新的人脉,好把丈夫的官职尽可能升高一些,将来想要调回京城,就更容易了,回去后有了高官之职,也更体面。即使家里人再有什么刁难之举,好歹他们夫妻说起话来都更有底气。

抱着这样的念头,万太太在北平行事不免就势利了些。她确实是看到谢家成为了燕王府的姻亲,抱着借谢家与燕王府拉近关系的念头,才想促成万谢两家的联姻。她打消让万隆迎娶谢家庶女的想法,并不是看不起谁,而是觉得自家想要攀上燕王府这条大腿,仅靠一个庶子去跟王爷王妃的亲家联姻,太怠慢了,必须要上嫡长子或嫡长女才行!谢家已经没有了合适的嫡女配万家嫡子,只能由万家嫡长女顶上了。反正万大姑娘还没有正式跟赵家定亲呢,倒也没什么可让人指责的。

万太太哭道:“亲家,我也不瞒你了,赵家那边态度冷淡,拖了这许久,我也知道多半是成不了的。只是老夫人那边还一心想着要跟赵家亲近,才坚持至今罢了。可当日我搁置议亲,已经是得罪了赵家,真让我闺女嫁过去,还不知会如何受气呢!我也知道当日行事叫赵家寒心了,可他家当时境况糟糕至极,万一真个败了,叫家里的孩子怎么办?!我闺女又不曾正式许配过去,只是议亲而已,我总不能为了叫人夸我两句好,就把亲骨肉给送到坑里去吧?!

“赵家若是埋怨我,我也认了,可这件事我真的不后悔。我又不可能知道他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为了孩子好,随他们怎么怨我都行。无奈这件事已经叫太多人知道了,也怪我先前不谨慎,总是忍不住抱怨,才叫旁人听了闲话去。倘若赵家那边最终还是拒了亲,叫我大闺女如何见人?!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寻个可靠又门风清正的人家,把她嫁过去,叫她终身有靠,我才能真正安得下心。我们两家就住在边上,彼此知根知底的,除了府上,我还能指望谁家去?!”

万太太这番连哭带诉的,倒把文氏说得心里发涩。她原本就只是有一些生气罢了,如今气也消了,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下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你的想法,我如何不明白?可世人皆是如此,落难之时,若有人落井下石,谁能心中不怨?若有人雪中送炭,这份恩情就足以叫人记一辈子了!当初我们老爷被人陷害入狱,家里被抄的时候,也曾有与我们家孩子定下亲事的人家来退婚。当日他们就是为了巴结曹家,才好说歹说要结亲的,我们家老爷的罪名都还没定呢,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当时心中恨极,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家的人!后来听了你说赵家亲事的话,我心里其实十分不以为然,只是不好当面驳你罢了。如今听了你的话,才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

文氏长叹一声,看着万太太眼泪汪汪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罢了。你这件事……也没闯出什么大祸,重林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等王妃气消了,我再替你探探口风去吧!”

第九百六十七章 听闻

万太太一屁股坐到自家正房的暖炕上,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筋疲力尽过。

大哭一场,还哭着说了半天的话,这倒在其次,关键是要把自家的阴私之事拿出来告诉人,叫人知道自己的种种不如意处,这种羞耻感叫她难受得不行。她是一向骄傲惯了的人,出嫁后进入平昌侯府,便以娘家是高官门第而自傲,放了外任远离京城,便以自家是侯门府第而自傲。除了在燕王府,她就没对任何人低过头!哪怕北平布政使是她丈夫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但无论是从前的周家,还是如今的谢家,她都没觉得自家低人一等过,甚至还能底气十足地议论人家,说周家后继无人,说谢家根基浅薄。

今天,她却不但要在自己看不起的文氏面前,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还要把自己被婆家人指责的种种短处主动暴露出来,甚至连长女跟赵家亲事的底细,都主动泄露了。幸亏文氏不是那等心胸狭窄言语刻薄之人,否则,她但凡说两句嘲讽的话,万太太都能当场翻脸,哭着跑掉。

可就算万太太按捺住心中的羞耻感,成功地说得文氏心软,答应替她在燕王妃面前斡旋,她心里还是难受极了。她何曾这般丢脸过?!只是不得已罢了。为了让燕王妃熄怒,挽救自己在北平官眷圈里的名声,挽救丈夫在北平官员圈子里的前途,也是为了亲生的儿女们能有希望结下好亲事,万太太才忍辱负重地做出了这样的牺牲。

她牺牲都这么大了,怎能容忍不如意的结果?虽然文氏没有打包票,只答应过些日子会去帮忙探口风,但万太太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催促亲家把这件事解决了才行,否则她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可她还没歇过气来,长女万大姑娘便板着你来给她请安了。万太太看着长女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她定是还在为婚事不成的事生气。

当日万大姑娘见了谢家嫡长子两面,就对婚事上了心,还自认为牺牲很大地主动跟谢家姐妹几个攀谈,觉得这就是纡尊降贵了,没想到最后白忙活了一场。万大姑娘听了嫡亲的妹子万四姑娘几句嘲讽的话,面子上有些下不来,这几日都不想出门见人。

万太太心疼女儿,却也不知该怎么劝她。谢显之议亲的对象是永宁长公主的千金,万家虽是侯府,到底已经不再显贵了,哪里有底气去争?更何况,万太太想要结谢家这门亲,就是图谢家与燕王府是姻亲,盼着能借谢家为跳板,攀附燕王府呢,怎么可能会为了与谢家结亲,便把与燕王同等尊贵的永宁长公主给得罪了?!

她只能哄着小女儿闭嘴,不要再说嘲讽长姐的话,又给长女多买了些上好的绸缎衣料、首饰珍玩,哄得长女高兴些就是了。但这些事都是吩咐底下人做的,万太太这几天心思都在文氏那边,一时顾不上女儿,如今见她愁容未展,便立刻心疼起来:“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又惹你生气了?若是那两个贱丫头,你只管打骂就是。”她指的是两个庶女。万隆占了万大姑娘结亲的好亲会,他又在燕王府有了差使,轻易打骂不得,要出气只能寻两个不出门的庶女去了。

万大姑娘却冷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理会那两个丫头呢,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抿了抿唇,方才正色道,“这两日我在家称病,刘参议家的姑娘几次邀我过去玩耍,我都推了。今儿她又来相请,我实在不好推托,只得打发身边的大丫头过去,送了些吃食点心,只当是和她们玩儿了。否则,刘参议过些日子就要升官,他们家还不定怎么得瑟呢!虽说咱们家本是侯府,用不着看这种小世家的脸色,但也不好整天把侯府挂在嘴上,倒叫人家说我们眼里没人了!外头那些不知道实情的人,还不知会怎么编排我们呢!”

万太太叹道:“我的儿,难为你这般懂事体贴,处处都为你父亲着想。你放心,刘家便是升了官,也越不过我们去。刘参议在衙门里还不敢给你父亲脸色看呢,他的女儿有什么可得意的?回头等我腾出手来,一定替你出气!”

“出气倒用不着。”万大姑娘撇嘴道,“她也没说什么失礼的话,只是没眼色,明知道我不想出门,还非要请我去吃茶,让人厌烦罢了。平日里相处,她倒还算知趣,说话也客气,比谢家的几位姑娘更对我的脾气。若是要我挑几个日常来往的朋友,我是宁可找她们姐妹,也不想去隔壁谢家的。”顿了顿,才总算说到了正题,“我的丫头去送点心时,正听到她们姐妹跟按察使家的姑娘说闲话呢,说是开平卫那边刚刚抓住了一伙敌军,似乎是打算潜进来做坏事的,开平卫立下大功的那个人,是什么老将军的孙子,刚满十八岁,独苗苗,家里从前风光过,祖上不知多少代还娶过燕王府的郡主呢,但如今已经败落了……”

万太太吃了一惊,不等听完就打断了女儿的话:“我的儿!这样的人即使立了功又如何?!祖上再风光,如今也都不再了,如何能配得上你?!”

万大姑娘噎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嗔道:“娘你胡说什么呢?!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一时说亲不顺而已,哪里就到了听说一个青年才俊就想嫁给他的地步?!母亲也太小看人了!

万太太干笑了两声,心虚地道:“是我错了,好孩子,别生气。这个人怎么了?”

万大姑娘气恼地瞪了母亲两眼,方才继续道:“这个人,说是去年与今年年初的大战里,就已经立过功了,跟那位萧公子一块儿回北平受的封赏,只是不曾同行去京城,而是回了开平卫继续执守罢了,但该升的官,该得的赏,都跟未认亲前的萧公子是一样的。如今他又立下大功,不用说,定是又要高升了,说不定还要调回北平来。刘家一个姑娘有些想法,就打听他说了亲没有,按察使家的女儿直接叫她死心!

“她说当初这个人领赏后回开平卫时,燕王府的郡主曾亲自去送他,一路送出城十里呢!两人就这么并肩骑着马说话,燕王府的侍卫远远跟在后面,连那位萧公子也跟着,都没拦过一句。这般亲近……怕不是郡主早就看中这个人了?燕王和王妃多半也是知情的!他既有家世,又有军功,怎么也够得上做郡主仪宾了吧?母亲先前还担心万隆会被郡主看上,急巴巴地替他说了谢家的亲事……其实都是白操心!他哪里及得上这位小将军一分半点呢?!”

万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第九百六十八章 立功

万太太第二天再到谢家去,打算明里暗里催促文氏行动时,就听到文氏提起了开平卫的那位小将军。

文氏满口都是赞叹的话“真真不容易呢!大战已经结束了半年,敌国又元气大伤,我们的边镇守军,也大体上都是处于休养生息之际,不过是谨慎小心些,提防有小股敌军侵扰边民罢了,根本就没准备再次面临战事的,哪里会想到这时候还会有敌国的精兵偷入边境呢?!也亏得这位袁小将军警醒又机智,竟然被他发现了敌军的踪迹,还立刻上报,等发现了敌军之后,又身先士卒,擒住了敌军的首领!若不是如此,那队精兵人数不少,又个个骁勇,还没那么容易投降呢!袁小将军这回真真是立下了大功!”

万太太听得也生出几分好奇来“这时候怎么会有敌军南下呢?不是都说,敌国元气大伤,十年八年的也成不了气候么?哪里还有余力南侵?竟然会在这时候送死,还正巧撞在了开平卫的驻军手中?”

文氏倒是听女儿谢慕林提过大概的情况——谢慕林自然是从未婚夫萧瑞那里听来的“听说正因为敌国元气大伤,早先因为战事失利,好几位将军都入了罪,失了势,有的丢了性命,有的抄家革职,若仅仅只是丢官,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自然要另找人顶上,为了争夺这些位置,他们军中的将领都吵成一团了。

“其中有一位王爷,素来在军中很有名望,如今也是敌军的什么大将军王。这大将军王的儿子很想要占下一个极有权利的官职,可旁人都不服他,觉得他只是靠父亲才能出头罢了,真让他领兵是不行的。他心里不服气便想要立个功劳,好压服众人。敌国本就伤了元气,他还能上哪儿挣功劳去?只得打起了我们边镇的主意。”

开平卫相对来说,距离敌国边境近些,虽然也是先前大战的主战场之一,但并不是最受敌国重视的地点,所以我国驻军人数不是很多,似乎是个可以捏一捏的软柿子。再加上这位小王爷早前参加大战,没立下什么了不起的功劳,却把道路给记熟了,当时他就在开平卫附近活动过,自认为熟悉地形,很有把握成功。

他并不是真打算把开平卫给打下来,反正打了也守不住,而是计划着,只要能瞒过开平卫驻军的眼睛,潜入大明国境内,找个大点儿的村镇洗劫一番,再放一把大火,引得驻军来援,然后趁着卫所空虚偷袭开平卫,多杀几个人,最好能杀得一两个明国将领,砍了首级回国去,那就不但能证明自己的勇武,还能以这场小小的胜利,扬其国威,重振国内军民自大战失败之后就衰落下去的人心。

如意算盘打得响,但他才带着精兵骑快马出发,后脚他老子就知道了。那位王爷是个真正知军事的人,明白大局轻重,也深知眼下绝对不是挑衅明国的好时机。他儿子这一去,能不能成事不好说,就算成了事,也极有可能会被本国皇室当成牺牲品,在明国皇帝大怒,要求追究他们责任的时候,被皇室砍下首级,送去金陵城,好平息明国皇帝的怒火。

这位王爷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再加上这个儿子向来是个志大才疏之辈,若是真有本事,做老子的手握大权,怎么可能不给儿子安排好职位?自然是知道他没本事,才会让他投置闲散了。如果坐视这个儿子去作死地挑衅明国开平卫,失败了他会死,成功了回来后一样是死,那位王爷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一把年纪了,还骑着快马,带上数名亲兵,低调地追赶过去,期望能瞒着所有人,把儿子追回来,将此事死死瞒下去。

可惜,他儿子跑得太快了,等到他追上人时,他儿子已经进入了开平卫的地盘,看中了一处边镇,准备下手劫掠了。

这时候他们行踪已经暴露,再不可能隐瞒得住。那王爷见状,只好改变了计划,不再强求追回儿子,而是改为接应对方。反正劫掠行动也能带回一大笔财物,对于王爷手下因为战败而损失惨重的亲兵队伍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补充。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儿子都落入了开平卫的圈套。他儿子才过境,就被开平卫的袁小将军发现了,带着人一路偷偷跟踪上来,摸清了他们的所有兵力、战备情况,也知道了他们行动的路线,甚至还发现了那位王爷前来接应儿子。不等这对父子真正放火杀人,袁小将军就已经带人把他们包围了起来,一个都没放走。

文氏欢喜地告诉万太太“这位王爷的身份可了不得!他原本就是敌国主战一派中地位最高的皇室贵胄,另外几位主战的,都在先前的大战之后,或死或伤,或丢官失势,只剩他一个还存有卷土重来的野心了。况且他又擅长养兵,真叫他再训出一支强军来,十年八年后,我朝还是要有麻烦的。如今他落入边军之手,听说反抗时还受了伤,又叫袁小将军迅速偷偷送到北平来了,再也逃不回去。敌国没有了这位大将军王,不但脸面大失,今后要再练兵,只怕就更难了!”

万太太听得双目异彩连连。虽说她嫁入平昌侯府后,一直跟着夫家人走文官路线,但她本人其实是将门出身,娘家父兄是驻守西北的将领,从小就习惯了这些战场故事,听了袁小将军的事迹,也觉得精彩不已。

她还能分析两句“敌军如今算是群龙无首了吧?底下的人为了争几个官职,都能打得一团乱,如今越发要乱成无数团了!他们一日争不出个结果来,还提什么练兵、强军?只有等着亡国的份了!可见那个王爷再有本事,也是无用,一个蠢儿子,就足以葬送了他!”

文氏笑笑,转开话题“这位袁小将军立下这等大功,上报朝廷后,一定会有封赏的!我听重林提起过,他俩从前一同驻守开平卫,颇有些交情。此番袁小将军要回北平城,重林说要做东,替他好好庆功呢!还有袁家的家眷,也肯定要过来。到时候我们各衙门的主官家眷,少不得也要设宴招待一番。亲家,到时候你可得帮我的忙。”

“好说,好说。”万太太心不在焉地应了话,犹豫了一下,才试探地问文氏,“这位袁小将军,听说家世不错?燕王一家……似乎对他另眼相看呀?”

文氏眨了眨眼“这是自然。袁小将军对王爷一家而言,也不算是外人。他曾祖母就是燕王府出身的县主。”

“县主?”万太太怔了怔,旋即明白,这多半是位庶出的,才没封郡主。她立刻把这件事抛开,只专注问一个问题“我好象听人说……燕王郡主……很有可能会被许配给这位袁小将军?”

第九百六十九章 发怒

文氏是个谨慎的人,事关姻亲燕王郡主的婚配,她虽然知道些内情,却不打算在燕王府什么都还没公布的时候轻率地告知他人“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郡主的婚事,王爷与王妃定然是心里有数的。”

万太太自然知道燕王与燕王妃心里会对女儿的婚事心里有数,这么大个闺女,在认回私生子之前,还是燕王府的独女,金尊玉贵的,她的婚事,燕王夫妇能不上心么?就是因为太上心了,才会这么多年都没定下人家来。燕王郡主今年可都满十六了!象她这样满了十六岁还未说亲的姑娘,就算在宗室之中,也是不多见的。

虽然有些宗室会让女儿拖到满了十八岁后再出嫁,那也得是事先定好了亲的,又或是因为守孝的缘故。两年前燕王太妃是去世了不假,可那位已经是郡主的曾祖母了!齐衰三月即可。过后一年多的时间,燕王与王妃也没提过要给女儿相看的话,甚至有北平的世家大族请人去探口风,燕王妃都没搭理呢!

不少人家都在私下议论,怀疑燕王是打定主意要接受皇室过继的皇子为嗣了,由于三、四两位有可能被出继的皇子都不象是能带兵的,燕王八成会将燕王府家来托付嗣子,兵权却交给知兵的心腹吧?这世上哪里能找比嫡亲女婿更心腹的人选去?

考虑到北方的将领们,但凡是证明过自己能力的,几乎都是成家立业已久的老男人了,要找个家世、才能、外形、年纪都能匹配得上燕王府郡主的人选可不容易。昔日萧瑞身世未曝光时,由于跟燕王府走得太近,还一度被误会是郡主婚配对象呢。如今他身世渐渐传开,大家才知道是误会了。但如今既然又出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论出身比起未认亲前的萧瑞,似乎还更高一点儿,万太太自然觉得自己的推测很靠谱了!

她知道文氏不肯轻易透露口风,就仗着两家如今是姻亲了,文氏又向来好说话,非要追问清楚不可“亲家,你可别跟我装糊涂!你跟燕王府不但是姻亲,萧公子还三天两头的就跑府上来请安,殷勤得不行,你想要知道什么事,还怕他会不说么?连开平卫大捷的内情,他都告诉你了,我就不信,他会对那位袁小将军的事闭口不言!我可是都听说了,当初这位袁小将军离开北平返回开平卫的时候,郡主亲自骑马相送,直送出北平城十里!当时萧公子就跟在边上呢,他定然是知情人!若没有王爷与王妃点头,郡主又怎会这般公然与外男来往?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别总是吊人胃口了!”

文氏被她缠得紧,无奈地道“亲家非要问这些做什么?我们家跟王府结亲,不过是近日的事。重林虽来得勤些,但也一向守规矩,从不对我们多说什么军中的消息。郡主的婚事,自然是王爷与王妃做主的,连重林这个做哥哥的都不好过问,我们又怎么好瞎打听?若王爷王妃当真有意,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消息了,何必非要在这时候追问呢?”

万太太怎么能说自己怀疑万隆搞鬼?只得勉强辩解道“这不是……听了那位袁小将军如此精彩的事迹,我心里欢喜嘛,想着这样的青年才俊,倘若身上没有婚约,我定要给我闺女说亲的!赵家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多半已经黄了,我总不能叫我闺女一直嫁不出去吧?若不能找个比赵家更好的人选,我心里这口气如何咽得下?!这位袁小将军就很好,又是新近立了大功的,上哪儿找比他更风光更耀眼的女婿去?!”

文氏明白了。万太太是因为在谢显之身上碰过一回壁,生怕再找一个大女婿人选,又是要跟贵人结亲的,她如果糊里糊涂送上门去,便又要犯一回忌讳,所以特特找自己探口风呢。

虽然明白了万太太打听消息的原因,文氏还是未松口,只用隐晦的方式劝说“袁家是世代将门,你们平昌侯府早已转武为文好几代人了,两家不是一个路子,只怕合不来吧?令嫒那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姑娘,还是嫁进书香名门里更妥当些。”

这个答案虽然没能令万太太满意,但她收到了文氏的暗示,知道袁小将军很有可能真的要成为燕王郡主仪宾了。

如果燕王夫妇一直以来都不忙着给女儿说亲,是在等这位袁小将军立下足够的功劳,好匹配亲王郡主的话,那么燕王府上下对这桩婚事应该早就有默契了。万隆想要插一只脚进去,攀附燕王郡主,妄图成为仪宾,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他不但是庶出,还文不成武不就的,哪里能及得上袁小将军半根毫毛?!那他当日又为什么透露出这个意思,好叫嫡母心里着急呢?!

万太太从来都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惴度庶子,从谢家回去后,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万隆是设了个圈套来坑自己了,目的就是为了跟谢家结亲!

万太太气得头都要爆了,无比唾弃自己的不冷静!她怎么就跳了这个坑呢?!谢家就算比不上燕王府尊贵,根基也浅薄,好歹谢璞还是个二品的布政使呢!她的嫡子嫡女还未必能匹配二品官家的子女,她竟然叫个庶出的贱胚子得了这个巧宗!倘若将来她的孩子无法说得更显贵的婚事,岂不是要被贱胚子压过一头去?!

万太太摔了家里好几个花瓶,气得脸都扭曲了。她身边的大丫头春兰还在火上浇油“三少爷这可太过分了!怎么能算计太太呢?也不知道这里头王姨娘是否也帮着出了主意,太太可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万太太顿时记起来了,万隆虽然不方便教训了,但家里还有软柿子可捏呢!

她柳眉一竖,就要派人去抓王姨娘过来折腾。这时候秋月却捧了茶碗进来,一脸不以为然地道“春兰姐姐也太抬举三少爷和王姨娘了,他们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算计到太太?我看哪,八成三少爷自个儿也是算计落了空吧!”

万太太一顿,转眼望去“你说什么?”春兰不怀好意地斜了秋月一眼“你该不会是特地帮三少爷与王姨娘说情来的吧?”

秋月手中动作一顿,立刻啐了她一口“你少胡吣了!他们算哪根葱?我凭什么替他们说情去?!我是真觉得,太太都没打听到的消息,三少爷上哪儿打听去?就算他进了燕王府,也不过是个打杂的小人物罢了,旁人还能特特告诉他,燕王郡主早就有婚配了?只怕他是真觉得自己有望攀上郡主的,就象严家的姑娘那样,人人都不信他能高攀,他竟然还真攀上了。

“他以为自己能哄住严家姑娘,就能哄住郡主呢。所以太太当初跟他提谢家的亲事,他还老大不乐意的模样。如今知道燕王郡主要嫁的是个大英雄了,他也就死了心,殷勤地转而去讨谢大人的欢心了。若不然,太太不开口,他还不肯上谢家门呢!这样的人,太太何必高看了他?!”

万太太又顿住了。

第九百七十章 安抚

万隆回到家,收到消息说嫡母万太太听到了外头关于袁小将军与燕王郡主的传闻,发了一顿火后叫秋月劝得消了气,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他进了燕王府,得了贵人青眼,就不再怕嫡母的打骂了。至于几句难听的责难,又不痛不痒的,听了也就听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姨娘与妹妹会受自己连累,被嫡母折磨。幸好这一回,他早就跟秋月通过气,及时让秋月出面,安抚住了嫡母,否则生母与妹妹还不知会受什么罪呢。

万隆担心的只是生母与妹妹,倒不怕万太太在外头胡言乱语,说他拿燕王府郡主做筏子欺骗嫡母。他当日只是言语、表情间稍作暗示,说的话、做的事却叫人挑不出错来。万太太就算想要告状,也告不进去,因为一切都是她自个儿胡思乱想,误会了而已!

他确实与郡主奶娘的儿子交情不错,也确实曾经给燕王郡主做过随行的护卫——因为他自打进了燕王府,就由于骑射方面的本事平平,叫上司萧瑞安排去跟着其他新进侍卫一块儿习练骑射去了,教导他们本事的先生正是郡主卫队里的资深侍卫。当时燕王府的人打算叫他给未来世子萧瑞做随从,先生带着他随郡主出门,只是为了教导他,随贵人出行时都该做些什么而已。

这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在燕王与王妃、郡主以及未来世子面前都过了明路。万太太若拿这些事情指责他,是绝对站不住脚的,只会让人觉得她是鸡蛋里挑骨头。

当然,能让万太太认定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是莫名其妙的运气给他带来了好命,并非他存心算计,那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万隆不怕嫡母告状,也不想给燕王府的贵人们留下坏印象,尤其是这种关系到郡主清誉的误会。就算他没有错,也会让人心生猜疑。燕王府里的几位贵人,可不象万太太那么好糊弄,更别说他们心里都清楚,万隆是一心急着想要促成与谢家的婚事的。若他们认为他急切到了不惜利用郡主清誉的地步,对他生出厌恶,影响到他今后的前程,那就不好了。

事情能象现在这般糊弄过去,绝对是最好的结果了。万隆心中万分感激秋月的援手。

就因为有了秋月帮衬,会有这许多好处,他才会花大力气去拉拢对方。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果然是再明智不过了!

至于嫡母那儿,只要能把人哄住了,让万太太坚信自己并非存心欺骗,事情就好办了。只要能让万太太心里少几分怒气,哪怕是叫她以为自己并没有什么才华,只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才得了好差事、好婚姻,那也无所谓。他从来就不指望父亲嫡母对自己有所改观,甚至觉得,在他们面前装得平庸些,并不是坏事。他怕的是装平庸惯了,他就真的变得平庸了,这辈子都要受限于人,无法真正出人头地。只要他前路畅通,未来有望,叫父母家人轻视几年,又有什么打紧?他才不在意这点虚名!

万隆赶去安抚了生母王姨娘与妹妹万三姑娘,叮嘱她们近日最好少往正院去,也别做什么显眼的事,免得撞在嫡母手中,平白受苦。接着他又避开其他人,悄悄儿见了秋月一面,千恩万谢一番,还把自己在外头买的一对水头很不错的绿玉耳坠送给她做谢礼。至于秋月是否会认为这对耳坠代表着别的什么意义,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秋月跟万隆聊了一会儿,便很快分开了。她回房后很小心地把耳坠收了起来,特地避开了春兰——虽然同样是大丫头,同样受万太太信任,但她与春兰之间一向都不大和睦。春兰总觉得她对自己有威胁,生怕她将来会抢走自己认定的好前程——比如嫁给某位嫡出的少爷做姨娘什么的。秋月心里早就另有打算,却碍于主母的感情,不敢透露半分,如今也只得尽量提防着春兰了。她可不想叫春兰在主母面前捅破了自己与三少爷的关系,平白毁了自己的一生,也连累了三少爷的前程。

收好耳坠后,秋月又回到了正房。这时候,万太太已经差不多消了气,只是心里依然还憋得慌。

她对长女以及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道:“我当初真真是慌了神!急急忙忙的促成了跟谢家的亲事,如今倒平白便宜了万隆那个贱胚子!若我能镇定一些,多等几日,说不定就能听说那位袁小将军跟郡主的事儿了,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万隆那贱胚子,哪里比得上袁小将军?他才高攀不上人家郡主娘娘呢!”

春兰连声附和。秋月则笑着说:“太太也不必总是念叨着这件事。方才我去找人往谢家那边探口风了,听说谢太太今天就往燕王府去了。虽然不知道谢太太去燕王府做了些什么,但太太天天去请托,她定然记得去帮太太探王妃口风的!太太细想,若不是咱们家跟谢太太做了亲家,她怎会对这件事那么上心?谢家人又不知道三少爷跟太太说了些什么,又曾经打过什么荒唐主意,他们只知道太太亲自上门提亲,要让他们这样根基浅薄的官宦人家,跟堂堂平昌侯府结亲!他们自然是乐意的!至于结亲的是三少爷还是哪一位,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反正太太提的是谁,他们就答应谁了!”

一番话说得万太太心情又好了起来:“这话很是。咱们万家可是堂堂侯府呢!跟他们这样的人家结亲,有个庶子也就差不多了,难不成还真要拿嫡子去配不成?!”这么一想,她的怨气又少了几分。

倒是万大姑娘有些不以为然:“谢家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根基浅薄些,可耐不住人家官职高!已经是父亲的上司的上司了!咱们家虽是侯府,可袭爵的又不是我们这一房,家里除了袭爵的大伯父,还没谁的官位能高过谢大人呢!他儿子又是皇亲国戚,哪里就配不上我了?若是他配不上,母亲当日又何必心心念念头要把我嫁过去?如今说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猛地站起身,扭头走了,走之前还瞪了春兰与秋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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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一章 忙碌

文氏还真的从燕王妃那儿带回了好消息。

燕王妃不知是不是特别给亲家面子,见文氏帮着求情,就宽宏大量地松了口,表示愿意原谅万太太了,只是为了小惩大诫,今年之内不想见到对方,叫万太太直到过年时再在燕王府露脸也不迟。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转眼就是腊月,离过年也不过是个把月的光景。万太太琢磨着自己称个病,把腊月与小年这两个小节庆撑过去就算完了。等正月初一,各衙官员去燕王府百年,各家官眷也去给燕王妃请安时,她穿戴了诰命服饰在人前露脸,就算有再多的流言蜚语,也都要随之烟消云散了,她还有什么可愁的?!

万太太欢喜不已,顿时觉得与谢家结下这门亲,还是非常值得的。虽然结亲的对象是她素来看不顺眼的庶子,但只要有亲家的名分在,万家就能一直借谢家的力。至于结亲的对象具体是谁,重要么?不,不重要!她到谢家来,谢太太文氏很少叫她未来庶子媳妇谢映容来相陪,她本人也不怎么提庶子万隆,正是这个道理。对两家的人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姻亲的名分,而不在联姻的那两个人!

万太太心里顿时又畅快了不少,虽然还是看万隆十分不顺眼,但已经没功夫多搭理了。近日她两个女儿都心情不佳,闹起了别扭,两个儿子又好象总是不着家,不知道在外头跟什么文人墨客结交呢。她一边要躲着其他可能听说她触怒燕王妃传闻的官眷,一边又要关注自己的四个儿女,简直要脑壳疼了。偏偏这时候,袁小将军的家人要进北平城,不但燕王妃要设宴款待,连几大衙门的主官家眷,也要做东道宴请对方。万太太自认为与谢太太关系密切,还是姻亲,这时候自然要当仁不让地做文氏的第一帮手。如此,越发忙得分身乏术。她哪里还顾得上找妾室庶子庶女的晦气?

万太太这个做帮手的都这么忙,文氏自然更不用说了。为了筹备招待袁老夫人、袁夫人的宴席,她光是操心场地、人手与各种家什伙儿什么的就忙得头晕脑涨了。由于事情是突发的,她还得同时应付腊月里的各种事务,一时腾不开手,只得叫家里的几个女孩子帮衬些,连小姑子谢梅珺,都叫她委托了两项事务,才能勉强支应得开。

谢慕林姐妹几个分工合作,主要是帮着打理家中事务,再搭把手替文氏算算账、监察一下各种物资采买什么的,也帮着建议宴席上的菜色、装饰等等。其中谢映慧对这种事情最熟悉拿手,她可以说是占了主力位置的,很多时候文氏还要反过来靠她拿主意,只是偶尔需要把她的主意改换成北平城适用的形式而已。谢慕林则非常配合地退居二线,专责后勤,并不跟大姐争长短,低低调调的,却把事务料理得十分周全,让文氏等长辈们都省心了许多。

谢映芬素来是个省事的,她分派到的事务不多,有空闲就照看家里的兄弟们去了,同时还要照看两位老太太的饮食起居。这种事她做得十分熟练又得心应手,自然是不必旁人操心的。

只是谢映容就有些不同的想法了。她对庶务其实并不是十分熟练,至今还没到独立理事的地步,可她看着两位姐姐独当一面,看着万太太或刘太太过府时,夸奖两位嫡姐的情形,就有些坐不住了。她也想要在别家太太面前露露脸,尤其是向未来婆婆显摆一下自己的能力,好讨一讨她的欢心。就算万太太不喜万隆又如何?到底是嫡母呢,该孝敬的还是要孝敬的。况且她又不常见到万隆,若不叫旁人知道自己的能耐,又如何能让万隆听说她的好处呢?

谢映容主动向文氏请缨,要求承担更大的责任。幸好文氏行事谨慎,也清楚这个庶女的本事,只是交给她一两样容易露脸却不容易出错的差事,叫她先历练历练。倘若这点小事她都撑不起来,那后面就不必多说了。趁着姑娘还未出嫁,慢慢学吧!

谢映容大约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大好机会了,绝不能出差错!不然就要丢脸丢到外人面前了。不用大金姨娘每日提点,她自己就非常用心地学习起来。虽说时不时的还会出个小差错,总不能把事情做圆满了,但还是撑住了没出大岔子,已经很令文氏满意了。文氏已经松口,过几日就再交一样差事给她。谢映容越发欢喜不已。

谢映慧淡淡地瞥了得意的三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把拟好的菜单奉给文氏看:“女儿与二妹商量过了,这是新拟定的菜单,把先前婶娘说的几样菜色都添上去了,又去除了巡抚夫人与按察使夫人不喜的菜色,婶娘瞧瞧如何?只不知道袁家女眷口味喜好如何?若是能打听到消息,我们也能再添几道菜色上去。”

“辛苦了。”文氏收下菜单,笑道,“我已经托重林找人打听去了,等打听到袁家女眷的喜好,便告诉你。这几天你们姐妹都劳累不少,这会子没什么事,快回去歇着吧。天儿又冷了,昨儿夜里下了两个多时辰的雪,你们都冷坏了吧?晚饭只管在自个儿屋里用,不必冒着冷风跑过来请安。自家人,不必讲究那么多琐礼。”

谢映慧应了声,又瞥了端坐不动的谢映容一眼,方才给谢慕林使了个眼色,姐妹俩告退出来,结伴返回院子。

路上谢映慧就忍不住吐嘈:“你娘也太好脾气了些,竟然还能纵着三丫头得意!她不过是帮着办了几件小事,就自以为了不得了。我们姐妹早几年就能独立完成同样的事了,何曾跟人显摆过?!”

谢慕林倒是很淡定:“没事,三妹妹已经是有人家的人了,我娘知道她早晚是要嫁出去的,还是嫁进万家,顶上有位脾气不怎么样的嫡婆婆,还不定要怎么吃苦呢。我娘一方面是想让她多学点东西,免得将来在婆家出丑,另一方面,也是怜惜她将来的遭遇,所以对她稍稍好一些。大姐想想将来,就没必要跟三妹妹一般见识了。”

谢映慧想了想,果然心情畅快不少:“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忽然非万隆不嫁了。就算万隆这个人还行,万太太和那两个嫡出的小姑子也叫人吃不消。她们竟然还敢肖想我哥哥呢!真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了。”说起来,她还有些遗憾,“你娘为什么要替万太太求情去?就让王妃多晾万太太一阵子,叫她们母女几个消停些,少在人前犯蠢,有什么不好呢?”

谢慕林笑笑:“萧瑞说过,燕王妃其实也没怎么生气,就是想要敲打敲打万太太罢了。如今燕王府也快有喜事了,燕王妃要操心的还多着呢,谁有空理会她?”

谢映慧眨了眨眼:“这么说,传闻中郡主即将要定亲的消息……是真的?!”

第九百七十二章 袁燮

是不是真的,谢慕林也不敢确定。反正听萧瑞的口风,这件事已经有那么七八分的可能性了,接下来,只看燕王夫妇与袁家两位长辈议亲,会议出个什么结果来而已。

袁小将军的祖父袁老将军,曾经在二十年前燕王初出茅庐的那场大战中立了大功,帮助燕王夺得了大胜。他老人家又是在军中多年的老将了,哪怕年纪大了之后,旧伤复发,没办法继续驻守边疆,只得告老还乡,他的军中的威望也依然很高。

此外,他的母亲是某位燕王的血脉,这无疑也提高了他在北方一带的身份地位。在先代燕王从皇室过继来之前,原本燕王府一脉的拥护者们,都把袁老将军当成是标竿人物之一,盼着他以血亲的身份,给主公的真正血脉后代做个臂膀,与皇室过继来的嗣子争一时长短呢。但因为他对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一概不感兴趣,只专心带兵守卫边疆,只要是为了大局,跟新任燕王合作也无妨,从不会挑事寻衅,但也会阻止新任燕王威逼旁支血脉。所以,无论是后头过继来的,还是前头老王爷留下的人,都对他敬重有加,同时,也不怎么拿他当自己人。

先帝的那位嫡长子,曾经的燕王世子想要上京去争皇位,原本还想请袁老将军出面支持一下自己的,他一概不理会,只专注边疆事务。因此,那位燕王世子坏了事后,还有人埋怨袁老将军如何如何,仿佛少了他的支持,燕王世子方才没法成事的。他老人家听了这些抱怨,也不多言,只是把自个儿的家迁往真定,直接在当地置宅买地,落下户来。除了他自个儿带着儿子长期驻守边城以外,家中女眷彻底不跟北平城里的人来往了。等到他助现任燕王夺得大战胜利,他才重新出现在北平某些权贵的视野中。

这时候,又有燕王府旁支的人感到后悔,当年不该把他一家逼出北平城的,如今离得五百里远,想要从他家眷那边下手,劝他做些什么,都十分不方便,于是又回头想把人把家搬回来。可在那之后,袁老将军就以旧伤复发为名,告老辞官,直接回真定休养去了。他的儿子倒是还在边关,可官职不高,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燕王府旁支的人看不上眼,只得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燕王的婚配上。等到燕王回京一趟,带回了新婚的王妃,与王妃娘家那一群饱读诗书又经验丰富的文官,充实燕地官僚系统,他们才开始后悔。这些琐事,就不必赘述了。

大概是因为袁老将军告老之后,就真的一直十分安静,于是没什么人继续关注他了,顶多是几年后,他儿子在边关一次小型战事中伤重而亡,稍稍引起了北平城官宦圈子的话题,但也没太多人关注。真定距离北平城足有五百多里,距离实在太远了。袁家人口又不多,除了袁老将军的夫人,以及儿媳妇袁夫人外,就只有袁小将军袁燮一个独苗苗,旁的兄弟姐妹旁系支脉一概皆无,令人无从关注起。

数年前,袁老将军去世了。他在临终前嘱咐孙子袁燮亲自前往北平城向燕王府报丧,另有遗折要托燕王呈送皇帝。刚满十二岁的袁燮披麻戴孝去了北平,燕王才头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虽然后来袁燮回家守孝去了,可在那三年孝期里,燕王府派来的教官一直在真定指点他的文韬武略,等他一出孝,就直接去了北平城,到燕王府接受更深一层的军事教育。

萧瑞跟他挺熟悉的,到了北方后,两人曾经在燕王府一块儿相处过两个月,又一块儿北上去了开平卫驻守。开平卫但凡需要往北平城送要紧信件、文书什么的,派人跑腿,基本都是萧瑞与袁燮两人轮着来。

萧瑞告诉未婚妻谢慕林,他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跟燕王府上上下下混熟了,还在北平结识了不少人,摊开了自己的关系网,又在城中置下了产业,顺便还时不时去讨好未来岳父谢璞一番。他能做到这么多,跟他差不多有同样次数前往北平城的袁燮,肯定也不会做得少了。至于对方是几时跟燕王府郡主朱珮扯上关系的,萧瑞自个儿也不知道。今年大战结束后,他决定上京受封赏,顺便回家请求养父萧明德出面向谢家提亲,小伙伴袁燮却放弃上京计划,继续回返开平卫驻守。在送行时看到朱珮与袁燮亲近的模样,萧瑞也是大吃一惊呢。

不过,燕王与燕王妃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还颇为喜闻乐见,只是碍于袁燮立的功劳还不大足,官职也有些低,所以他们暂时没有公开这件事,仅仅是趁着燕王上京时,跟太后通了个气。太后还犹豫呢,不肯直接下旨赐婚,也没点头同意婚事,所以目前这婚事还未定下。但如今袁燮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把敌国的大将军王给捉住了,肯定要上京受封赏,太后也没理由继续犹豫下去了。

谢慕林对大姐谢映慧道:“这桩婚事,是郡主自个儿先乐意了,才告诉王妃与王爷的。如今虽然还未正式定下,但多半不会有什么反复。王府那边的意思是,先跟袁家议亲,把各种章程都定下来。等到袁小将军进京受封赏后,皇上或太后下旨赐婚,该有的风光也都有了,这桩婚事才算是圆满。”

谢映慧叹了口气:“听起来也不容易呢。我只听人说,这袁家是衰落已久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来历。这压根儿就算不上衰落嘛,只是离北平远些罢了。”

谢慕林点头:“袁家在真定落户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如今也是当地数得上号的名门了。袁家在当地有近百顷的良田,另外还有大宅、铺面什么的,各种产业都不少。他们家人口又极少,小辈里仅有一个独苗苗,外头看着不显,其实足够富贵了。萧瑞还说,这个袁燮除了在打仗的事情上精明,在其他方面都挺单纯朴实,还有些老实呆傻呢。萧瑞不明白郡主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不过想来这样老实的仪宾,将来出差错的可能性不大。”

谢映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第九百七十三章 传闻

一位拥有卓越军事才能,却性格朴实低调的仪宾,正是燕王府如今需要的女婿人选。

燕王在认回亲生儿子萧瑞之前,计划的就是让四皇子过继到王府来做嗣子。四皇子聪慧,遇事能稳得住,比较有大局观,虽然没什么军事才能,但坐镇燕王府,主理藩地民政与军队后勤工作,应该是没问题的。

军队则可以交给未来燕王府郡主仪宾袁燮指挥,他会打仗,家庭背景在军中有份量,祖上的燕王府血脉也有助于压制历代燕王府旁支的势力,令他们不敢生事。但他又是个低调不爱争权夺利的人,即使手握大军也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可以跟四皇子成为一对好搭档,相互配合,稳住北方边关大局。

当然,现在四皇子不会过继来了,燕王属意亲子萧瑞成为世子,原本的计划也不必有什么大改动。萧瑞与袁燮做过几年同袍,一向相处融洽,将来成了郎舅,只会更加和睦。况且萧瑞也曾从军,也知兵略,比起不知兵的四皇子,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但如果过继来的是三皇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三皇子心胸狭窄,断不可能容许有人与他分享大权。无论袁燮是什么背景、如何有才能,他都一定要把人干掉才甘心。可燕王夫妇已经决定了要把女儿嫁给袁燮,倘若他死了,女儿岂不是要守寡?这辈子就毁了!而且袁燮出了事,军队大权落入三皇子手中,他也没有足够的才能去指挥。这里可不是京城那种太平地界,敌国随时都有可能挥师南下。让一个没本事的人率领军队抗敌,别说打胜仗了,只怕连国土都要葬送!

燕王太清楚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了,所以,哪怕三皇子不是他所厌恶的萧贵妃所生,他也绝不会接受一个志大才疏还不能容人的嗣子。只是这个理由不一定能说服皇帝,皇帝也未必会觉得自己的亲生儿子糟糕到祸国殃民的地步,所以燕王才拿了萧贵妃过去的所作所为当作借口罢了。

这些内情,谢慕林都是从萧瑞那里听说的,当中有些犯忌讳的不好跟大姐谢映慧提起,但大概的是非曲折,她能说的都说了。

谢映慧听得感叹万分:“都说燕王府尊贵,其实也不容易。郡主平日里看着那般张扬随性的一个人,对着周家的人也好,徐夫人也好,都没有退让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她在婚事上头,还是要考虑燕王府的利益。如果这位袁小将军没有足够的军事才能,她是不是就只能放弃他了呢?还好袁小将军没有令人失望,否则……”她又叹了口气。

谢慕林笑笑:“现在还说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呢?袁小将军肯定是有过人的天份,袁老将军才会在临终前嘱咐他进北平城报丧,然后得到燕王的特别栽培,方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人家袁小将军能功成名就,还能娶到郡主,自然不是全靠运气而已。没有十几年的努力拼搏,没有在边关数年的苦熬与奋勇杀敌,就算机会到他面前了,他也没本事抓住啊!”

谢映慧赞同地点头:“二妹妹说得有理!”

姐妹俩跟燕王郡主朱珮其实都不算很熟,也就是见过一两面罢了,但当时相处得不错,又有谢慕林与萧瑞定亲这一层关系在,三人彼此已经是亲戚了。朱珮若是要定亲,谢家姐妹俩肯定是要去恭贺一番的。如今袁家女眷进城的日子还不定,郡主定亲更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了,但谢映慧已经开始拉着谢慕林商量,应该给郡主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道贺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接近腊月,更多的消息在北平城中传开了。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道是那位被秘密关押起来的敌国大将军王已经把伤养得快好了,却不知是不是人太过郁闷,又撞上大雪天气的缘故,竟然在关押的地方病倒了。燕王只得打发府医去给他医治,各种好药都得用上,否则,京中的皇帝接到奏报,倘若起了念头要求他们送俘进京,他们却只能送出个死人来,岂不是晦气至极?

那位大将军王吃过药后,病情暂时还算稳定,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可各种关于进京献俘的传闻又传播开了。许多军中将领都有些蠢蠢欲动,哪怕是文官,心里也不是不动心的。

谁都知道,在本国国内押送战俘,又有大军相随,危险性不高,但进京之后,一旦龙颜大悦,负责押送的官员有很大机会能得到皇帝的奖赏。哪怕大功归于袁小将军与他的同袍,众人只得了面圣的荣耀,那也是极好的呀!都在边关苦撑了这么多年,打生打杀的,他们有几人面过圣了?!倘若到时候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岂不是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反正敌国已经不行了,边关接下来肯定要太平好些年头的。大家没有了杀敌立功的机会,自然要想着怎么往上走,怎么到更太平富庶的地界去享福了。

关于押送战俘入京的队伍都要挑选哪些成员,北平一带的武将都吵成一团了,天天往燕王府去向燕王请命,就连更远些的边镇,也有武将写信过来打探消息。等到袁燮小将军的住址被人公开,便又有无数的人上门去跟他叙交情,想要请这位当红炸子鸡提携自己一把,带自己一起飞。只是大部分的人都见不到本人,总是扑空后,才又探听到了他与燕王府郡主的绯闻,忙又关心地打探起来。当中有人本来有心要与他结亲的,顿时打消了念头,连把女儿嫁过去做小的想法都不敢有。

那到底是燕王府的郡主呢!

在这密集的人员接触与信息交换过程中,萧瑞的身份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原本只在北平宗室与文官圈子里流传的消息,也传进了军队体系中。有从前熟悉萧瑞的人对此大吃一惊,但一对上他出生的日期,经历过当年大战的人便心中有数了。那年燕王偷跑回京,固然是瞒住了许多人,但对于同样身在边关的人而言,想要察觉一二,并非难事。只是当时局势并不危急,燕王又及时赶回了,所以军中诸位将领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谁不说一声世事难测呢?倘若燕王当年没有偷跑那一回,没有让未婚妻怀孕难产,如今只怕就不必为子嗣犯愁多年了吧?不管怎么说,知道燕王有后,大家心里还是为他松了口气。

如果燕王府大权能平平稳稳地传到燕王子嗣的手中,谁乐意迎来一位不知根底的皇室嗣子,然后经历一番权力更迭呢?

第九百七十四章 日程

腊月初八当日,袁家的老夫人与夫人抵达了北平城。

她们这一路过来,还真是花了不少时间。除去真定与北平之间五百里的距离以外,寒冷的天气与接连两日的大雪,也是拖慢她们行程的重要原因。袁老夫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也不算十分康健,袁夫人为了照顾婆婆的身体,肯定没办法坐马车赶路的。除去路上因为天气缘故而耽搁的时间,她们能在腊八到达北平,已经令人十分庆幸了。许多人原本以为,她们还需要在路上再多花两三天的功夫,才会出现在城中的。

萧瑞跟谢慕林说起这件事时,也觉得很庆幸:“她们要是在路上再多耽搁两天,很难说还能跟袁燮团团圆圆地相聚多少日子。袁燮肯定是没办法在北平过年的了,若不能趁着现在他还没有出发去京城的时候,跟他多聚几天,等他再次回来,只怕就得等上小半年了。”

谢慕林听了忙问:“如此说来,进京献俘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萧瑞点头:“定下来了。今儿一大早,京里来的钦使就进城直接去了王府宣旨。他们是连夜赶路赶到的。负责传旨的那位高公公,都五十多了,一路骑马日夜兼程地赶来,又是这么冰天雪地的天气,人累得都快断气了,刚刚宣完旨,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厥了过去。”

谢慕林听得有些吃惊:“这位高公公来得还挺快的,但这么赶,也确实辛苦了。他身体不要紧吧?还能继续赶路吗?王府若是派人押送战俘上京,高公公是不是也得跟着一块儿回去?”

萧瑞笑道:“这是自然,他是奉了皇命来办差的,还得回去复命呢。他原在皇上宫里也是得用的大太监,只是不象日常在御前侍候的那几位显眼,早年还曾经任过监军。皇上好几次派人来给父王传旨,都是派的他,熟门熟路了,因此这回才会继续派他来。皇上似乎有点着急,盼着能在新年大朝时顺道把献俘的仪式办了,然后到太庙祭祖。只是这么做,时间就太赶了。敌国那对父子身体也不大好,万一在路上有个好歹的,连献俘仪式都撑不下来,岂不扫兴?

“太后娘娘也不想让父王为了这点事,明明有功却还要因为战俘赶路出了差错而受责罚,因此就劝说皇上,把献俘的日子改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多了半个月时间,我们王府派人进京,行程也能从容一点儿。眼下那位大将军王的病情还有些反复,押送他进京的官兵人选也尚未定下,中间勉强可以挤出三天的时间来,正好让高公公好生休养一番。王妃已经派了府中太医,每日给高公公诊脉去了,日常三餐,都尽量给他做些补身体的药膳,免得他在回京路上再次病倒。”

三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袁家两位夫人与袁燮小将军今年的相聚时间,也就只剩下这三天了。进京献俘这样的事,萧瑞这个暂时还需要“保密”身世的未来燕王世子不可能参与,但头号功臣袁燮却是绝对不能缺席的。他进京后定会受封赏,皇帝与太后兴许还会想要见一见他,多了解一下他,好确定是不是要下旨赐婚他与燕王郡主朱珮……等到他回归北平,大概要等到三月春光明媚的时节了。倘若他在京城再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多耽搁些时日,很难说他会不会直接在外头滞留上半年。

怪不得萧瑞会庆幸,袁老夫人与袁夫人及时赶到了北平,还来得及跟袁燮小将军多相聚两天。

谢慕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立刻就反应过来:“时间太短了,我们各家就算想要宴请袁家女眷,也不可能请到袁小将军与会了吧?”

萧瑞笑笑:“这是自然。我们燕王府的宴席是在明日,倒是来得及把袁家几位主人都请上。等到了你们几大衙门主官做东道的时候,别说届时定然已经出发进京的袁燮了,怕是连袁老夫人都未必能请到。老人家年纪大了,天寒地冻的,不好常出门,倘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好了。到时候多半只能请到袁夫人吧?恐怕也不是每一家的宴席,都能请到她了。”

谢慕林明白,袁家如今重新风光起来了,又即将迎娶亲王郡主,很不必太过迎合那些世家官宦门第。袁夫人只需要往几个数得上号的人家主办的宴会打个转,把礼数尽到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把所有提出邀请的人家都应酬一遍。袁燮未来的定位主要是在军队领兵,他的性格又是那个样子,走长袖善舞的路线,他自个儿辛苦,袁家人辛苦,对他的前程也没多少好处,还不如省点力气呢。

谢慕林还想到:“袁家两位夫人刚刚赶了五百里的路,一定很累了。明日又有燕王府的宴席,她们定是要出席的。虽然说这场宴席主要是给王府与袁家一个机会,双方坐下来商量一下郡主与袁小将军定亲的事儿,没多少会累着人的地方,但袁家女眷都多少年没出现在北平社交圈子里了?与那些新旧亲友应酬起来,肯定少不了劳心劳力。过后两位夫人又要抓紧时间跟袁小将军团聚,然后就要为他送行了。请客这种事,没有累着客人的道理,时间赶得太急也不好,还是让她们多休息几天。我让我爹去他们布政使司衙门里找会看天时的老先生打听,找一个晴朗又稍微暖和些的天气,再给袁家两位夫人下帖子吧。”

萧瑞点头,又笑道:“两位夫人都是寡妇,宴席不必太过靡费奢华了,若是袁老夫人看不惯,她老人家是要直言的,闹得大家不愉快就不好了。再者,袁夫人是南边人,听说也爱听个戏什么的,只是袁家如今多年没有这种事了,你们家若能安排人去唱两出南戏,倒也不错。我可以找袁燮打听,问问他母亲喜欢什么戏,最好是他祖母也不讨厌的那一种。”

谢慕林忙笑着起身给他作了个揖:“那就劳烦小王爷了。小王爷可千万要帮我打听清楚呀。到时候家里肯定也要给小王爷下帖子的。小王爷爱吃什么菜肴点心,尽可以点菜呀,我一定吩咐厨子给您精心做好了!”

萧瑞听得笑了,忍不住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记:“小王妃有心啦,小王爷心里非常满意!”

第九百七十五章 腊八粥

谢慕林与萧瑞两人才打情骂俏了两句,那边厢文氏就打发丫头来唤他们过去吃腊八粥了。

谢慕林高高兴兴地拉着萧瑞的手去了上房,文氏瞧见,轻咳了一声,还没说什么,脸就先微微红了。

谢映容这些天一直跟在嫡母身边献殷勤,找尽一切机会显摆自己的能为,如今瞧见二姐谢慕林似乎做了违礼之事,便忍不住开口了:“二姐姐,你跟萧公子还未成婚呢,在人前还是收敛些吧,免得叫下人看了去,笑话你不知羞。”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笑笑道:“我俩是正经未婚夫妻,在自个儿家里,就算行动间稍稍亲近一点儿,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长辈们,兄弟姐妹们,还有丫头婆子们都在呢,怕什么人看?我们自个儿大大方方地,不怕旁人小鸡肚肠。若有人想嚼舌头,就只管由得他们去。”她回头冲萧瑞飞了一个眼色。萧瑞笑得象朵花似的,自然只有赞同的份。

谢映容被噎了一下,却不敢多说什么。文氏还在呢,她打趣两句倒罢了,真怼上了嫡出的姐姐,万一叫嫡母记恨了怎么办?只是她嘴里不说,心里却忍不住发酸:大姐的未婚夫远在京城就算了,二姐的未婚夫三天两头地上门陪二姐说话、讨二姐欢喜,自己的未婚夫也上了门,却连自己一面都不肯见,只顾着讨好岳父去了。她这也叫定了亲么?怎的她的未婚夫就没有二姐的未婚夫那般温柔小意会哄人?!

谢慕林不知道谢映容在发什么酸,她也就是拉着未婚夫跑一小段路罢了,并不是真的要给家里人塞狗粮,因此进了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手。她们姐妹几个要在里间围坐一张小圆桌吃腊八粥,萧瑞则在外头陪未来岳母文氏和大小舅子们,顶多再添一个大金姨娘罢了。做姐夫的是不可能跟大小姨子们坐在一处的。

谢慕林时常能见心上人,倒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分离。今日的腊八粥熬得很好,是根据谢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由谢慕林进行了一定的改良,传到北平谢家后,又叫文氏根据本地的风俗稍作修改,才定下了最后的配方,各种干果、果仁种类丰富,味道也调得刚刚好,火候足了,吃着口感软糯香滑,甜而不腻,叫人吃了还想吃。

谢慕林细细品味着,觉得日常吃这个做个早饭宵夜也挺好的。几位姐妹都大感赞同,就连一向爱跟姐妹们唱对台戏的谢映容,也不提一个“不”字,反而细细打听这粥都放了什么配料,好暗暗记起来,将来嫁到万家后,拿来讨好公婆丈夫小姑子。

外间的萧瑞吃着粥,也觉得极好,奉承了文氏许多话,直说这粥很象他小时候最爱的味道,据说是义母萧明珠萧大小姐想出来的独门配方,他的姨娘李瑶枝一年也就熬这一回罢了。他不想给姨娘添麻烦,从不要求她多熬几次,离家后也就没得吃了,如今姨娘出了家,更不必提。至于燕王府里的腊八粥,是历代燕王妃流传下来的配方,现任燕王妃岳氏又根据自己的口味做了改良,跟他爱吃的味道有不小的差别。他惦记着想要再吃一回这个味道的腊八粥,已经惦记了许久。

文氏听得欢喜,又对他生出几分怜惜之心来:“好孩子,你既然爱吃我们家的腊八粥,回头就带一罐子回去,什么时候饿了,叫丫头小厮热一热就好了。回头我再把粥的方子给你,你几时想吃了,只管吩咐底下人做去。这不值当什么,别跟我们客气。”

萧瑞嘴甜地说:“多谢岳母了。小婿就算跟别人客气,也不会跟岳母外道的。只是方子就不必了,不同的人熬出来的粥,即使配方相同,味道也是不一样的。这个味道,除了我姨娘,也就只有岳母这儿做得最地道了。我什么时候想吃了,只管到家里来叨扰就是,岳母可别嫌我烦。”

文氏怎会嫌他?自然是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了。

谢显之只觉得未来二妹夫与自家亲近,除了高兴,并不觉得有什么。小弟谢涵之正埋头吃粥,根本就没怎么关注嫡母与二姐夫在说些什么。只有谢谨之与谢徽之,心中深感一言难尽。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己身上冒出了不少鸡皮疙瘩。

然而文氏这会子正看女婿顺眼呢,哪里会顾得上儿子们的表情?她还吩咐马路遥家的,多备一份腊八粥,给慈云庵的静明师太送过去。虽说慈云庵定然也熬了自家的腊八粥,但既然萧瑞说谢家的粥味道与萧大小姐生前时捣鼓出来的方子相似,那就给静明师太也送一份好了。

文氏听说过燕王府“泄露”出来的萧瑞身世版本,知道萧明珠大小姐才是他的生母,萧大小姐的心腹大丫头李瑶枝姨娘——也就是如今的静明师太——其实是他的养母。但萧瑞明显习惯了把后者视作生母,只愿意认前者为义母。文氏不打算劝他改口,只在心中更添几分怜惜之意——这个孩子若不是生来不走运,又叫亲人隐瞒了真正的身世,又怎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虽然老天有眼,终究叫他认祖归宗了,但过去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却都已经发生过了。如今生母早逝,义母出家,嫡母虽慈爱,毕竟陌生了些。孩子心里不知有多苦,却没法说出口,只能闷在心里。自家跟这孩子结识多年了,他又成了自家的女婿,在生活琐事上,自家能多关照些,就多关照些吧……

萧瑞也不知是否清楚未来岳母的想法,只在文氏面前一直维持着乖巧孝顺的好女婿形象,还再三谢过文氏给静明师太送粥,又道:“师太如今在庵里过得挺自在的,我三五天过去瞧她一回,她还劝我不必去得太勤呢,说是王妃与琼叶姑姑把她照看得十分周到,没什么可让我操心的,叫我专心办差事,多多帮衬父王。我本想今日过去磕个头,她昨日去趁着王妃派人给她送东西的时候,特地给我捎话,叫我不必过去了。我心里多少有些委屈,但又没法跟人说。还是王妃体恤,特地给我安排个差事,叫我去驿站陪京里来的那位钦使说说话,叫我能趁机出府走走,顺道去慈云庵门外给师太磕个头,又不必惊动了她。”

文氏叹道:“王妃一向宽厚,最是慈和恤下的。”

谢映慧在里间抬起头来,稍稍提高了声量:“二妹夫,你这是见过京里来的那位公公了?他有没有说起京中最近情势如何了?”

第九百七十六章 消息

萧瑞是刚刚从驿站那边回城的,自然已经见过了那位从京城过来传旨、眼下正在休养的高公公。燕王妃安排他去见对方,原本也存了让他打探消息的意思,他自然不可能白走一趟。

不过,那位高公公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了,虽然不是顶有权势,却也一直深受君王信任,当然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哪怕他知道萧瑞是燕王亲子,未来会继承燕王府,也不是什么消息都会往外透的。萧瑞在他面前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就只打探到几个简单的消息,除此之外再无所得。

这几个简单的消息分别是:曹皇后病重;大批东宫属官被革职;承恩侯挨了皇上的训斥,目前正闭门反省,同时传出患病的消息;曹二老爷被释放;林昭仪被打入了冷宫。

高公公就只说这么多,连这几个消息具体的内容都是些啥,他都不肯说清楚。还好他此番北上,并不是独身来此,身边还带了个随行的小黄门与数名侍卫。萧瑞辞别高公公,出来后就打起了小黄门与侍卫们的主意。虽然时间太过仓促,可以打探到的消息有限,但大体上已经弄清了几件大事的具体情况。

曹皇后病重,其实是东宫太子被皇帝斥责禁足之后的事情了。东宫太子殿下被皇帝斥责,是因为他护着怀孕的爱妾王氏,指责太子妃善妒,不能容人,要对王氏腹中胎儿不利。太子妃薛氏自称冤枉,去求曹皇后主持公道。曹皇后立刻就要拿了王氏去问罪——反正曹后认定王氏爱生事,定是个祸头子。可有太子护着,王氏再动一回胎气,曹皇后也拿她没办法了,只得另行安抚太子妃。

太子妃委委屈屈地回到东宫。太子认定妻子把事情捅到皇后面前,差点儿害了王氏,当众打了她耳光。太子妃顿时觉得丢尽了脸面,哭哭啼啼地关起门来不愿见人了,连给太后请安都缺席了。太后那边打发人去问,得知实情,就怪皇后没有教好太子,又纵容了王氏生事。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也叫了太子去训斥,骂他“宠妾灭妻”。

谁知太子竟然顶了嘴,声称自己会宠妾灭妻,都是从父皇处学来的。若皇帝不是宠妾灭妻,又何来林昭仪、萧贵妃等人不敬曹皇后,二皇子、三皇子企图夺取储君之位的事呢?他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还没到父皇的地步呢。好歹太子妃依然是太子妃,他没让妾室踩在她头上。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

皇帝哪里能容忍太子说这种话?当场就叫人拿了戒尺来打太子,引得许多宫人、朝臣闻讯来拦,又有曹皇后冒雨飞奔过来相阻。皇帝最终只罚了太子禁足东宫,却骂了曹皇后许多教子无方的话,又革了太子太傅与一大堆东宫属官的职,认为他们没能教导、辅佐好太子,太过失职了。

除去太子太傅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外,东宫属官几乎都是曹皇后与曹家人安排的“自己人”,这回被剃了个光头,曹家人也要焦头烂额了。曹皇后回宫后就病倒了,又担心儿子在东宫会吃苦,会想不开,还担心太子妃与王氏又起争执,连病都没法安心养。在高公公一行出京前,曹皇后的病情不但迟迟不见好转,反而有日渐加重的迹象。

曹后病重与东宫被斥这两件事发生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曹家的情况雪上加霜。曹二老爷原本已经下了大狱,家里也被抄了,妻儿都被承恩侯府送出城去,安置在了庄子上。人人都以为曹二老爷一定会成为曹家的牺牲品,却不知道为何,大理寺那边忽然又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审判结果:曹二老爷确实有罪,但罪行不重,经过革职与罚没部分家产后,已经可以弥补了,所以把人放回了家,连着原本查抄的家产,也归还了大部分,包括房产、田地与部分私物。

虽然免不了有很大的损失,但曹二老爷能留下命来,平安归家,还能拿回房子田地,能安安稳稳过富家翁的日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谁还能指望更多呢?

曹二老爷的家眷闻讯,立刻赶回城去与他团聚,连外嫁的长女与女婿,也赶去照看病重的曹二老爷。传闻他在狱中得了病,身上还有伤,但都不严重,只需要静心休养些日子,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可与此同时,自以为把兄弟推出去挡箭后,就已经逃过大劫的承恩侯,却在朝会上被皇帝指着鼻子大骂,除了那些曾经被冠在曹二老爷头上的罪名以外,皇帝还给他多添了一条“利欲熏心、全无手足之情”,不少人都明白,他让兄弟顶罪的事发了,还有人怀疑,曹二老爷是不是在狱中出卖了他?否则,又怎会平安出狱,还得获发回家产,接着又是承恩侯被骂的戏码?

承恩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眼看着好几位盟友都遭了殃,身边的人又都在他耳边进言,说他最信任的兄弟背叛了他,他回府后,只能闭门谢客,声称是在反省自己的罪过。可同时,他也声称自己病倒了,似乎是受了兄弟背叛的打击。二房那边倒是有人上门探病,却叫他拒之门外。接下来又是曹家四房、五房等旁支跑去二房大门外骂街等八卦消息,曹二老爷据说也吐了血,还走姻亲江家的路子,请了太医上门诊治。

后来,曹家其他几个房头的成员,但凡是身上有官职的,全都被革职、撤职了,姻亲也有好几家倒霉的。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曹家如今麻烦缠身了,皇帝看着竟象是不肯放过他们的模样,只怕宫中病重的皇后与被禁足的太子,也要地位不保了,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连江家那边,都一度传出江太太想要逼长子休妻的消息。

曹家是倒霉了,但林家那边也没讨得了好。他们败得似乎比曹家还要早些。曹皇后与太子只是地位不稳,林昭仪与二皇子却早已是败局。

林昭仪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小黄门不清楚,侍卫们不知情,高公公拒绝透露),触怒了皇帝,被打入了冷宫。至于二皇子,传闻皇帝正打算将他出继呢!

听到这里,谢慕林吃了一惊,打断了萧瑞的话:“出继?皇上打算把二皇子出继到哪家王府?不会是燕王府吧?!”

第九百七十七章 气愤

萧瑞微笑着摇头:“不会是燕王府。一来皇上清楚父王对过继一事是什么看法,二来……那位高公公跟父王还是挺熟络的,倘若真有涉及到燕王府传承的大事发生,不可能一点儿口风都不漏。他既然不提,想必就是因为知道二皇子不会被过继来的缘故。”

里间的谢映慧若有所思:“宗室中倒也有几家王府是没了嫡子承嗣的,还有连庶子都没有的,可他们似乎都是远支了……”

萧瑞笑而不语。他认祖归宗后,也是背过宗室谱系的,自然知道谢映慧指的是哪几家王府。先帝就是因为承德帝断嗣,又不想便宜了异母兄弟的后代,才被过继进宫的,他本人也是独生子,同辈的王府子弟,都是堂兄弟了。当今圣上的兄弟倒有不少,但几个年长的都曾经参加过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争,你争我夺的,超过一半是顶着不体面的罪名丢了性命的,连王爵都革了。

“剩下的也有几家因为曾经在今上刚立储、登基期间添过堵,不得皇帝重用,渐渐都败落了。能安好维持到今日的王府,不是因为年纪尚轻、未曾参与过什么夺嫡之争,就是真的看淡权势的闲人,恰好这几家都有嫡出的子嗣,没什么香火断绝的可能,自然也就用不着过继皇子了。

无论二皇子到时候会被皇帝过继到哪一家王府,都不可能依靠王府的权势或实力再在朝中搅风搅雨了。能平平安安做一任富贵闲王,就已经很走运,不走运的话,说不定还要为王府生计操心。

皇帝安排二皇子出继,显然是在断绝他继位夺权的可能。只要二皇子没犯下造反的大罪,皇帝就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他出继,固然是断绝了他东山再起的希望,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保全这个儿子?只有在他彻底失去争位的可能,又没有争位实力的前提下,将来继位的新君,才会容忍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兄弟活下去。

萧瑞甚至怀疑,皇帝很可能会把二皇子过继到非近支的宗室里去,更进一步断绝他争位的资格。因为不是近支的宗室,就算皇家断嗣,也没什么机会过继子孙入皇家承袭香火。倘若那支宗室的祖上还曾经犯过不可饶恕的大过,那就越发连出仕为官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只能靠王府产业维持生计而已。

萧瑞收回有些发散开去的思绪,转向大舅子谢显之,看着他面上忧心忡忡的模样,微笑道:“二皇子出继,未尝不是好事,可见皇上仁慈,行事总会留有余地。林昭仪就算触怒帝王,也不过是打入冷宫罢了。皇后、太子与曹家同样如此。只要自身没有犯下大错,皇上是不会赶尽杀绝的。曹二老爷不就平安被大理寺放归了么?大哥且安心,令堂不过是后宅妇人,又早已外嫁,曹家便是有什么祸事,也不至于连累到她。有曹二老爷在,她总归是有可投奔的去处的。”

谢显之勉强笑了笑:“若是无罪之人,倒也罢了。但若是有罪……皇上圣明烛照,谁又能逃过去呢?皇上此番处置曹家,如此迅速果决,曹家从上到下,竟无半点反抗之力,连皇后与东宫都束手无策,不过是依仗着皇上的仁慈苟延残喘罢了。最后真正能够平安无事的,还真不知有几个人。若真到了那一日……家母能依靠的又有几人?二舅舅一家目前固然是无事了,可他若真要好心接济……只怕要养活的人就太多了。”

“偏在这时候,他们还想着狗咬狗呢!”谢映慧在里间咬牙切齿地道,“太子是为了什么事挨皇上训斥的?王湄如到这时候还只想着跟太子妃争风,太子妃也不知事情轻重,只顾着自己委屈,太子居然为了这样的小事触怒皇上,简直蠢得叫人无法直视!二舅舅能逃过大难,本就是好事,承恩侯府上下竟然还要埋怨!就算旁支的人说酸话,大舅舅总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二舅舅本就是要替大舅舅顶罪的,如今能顺利脱罪,将来便是全族上下的依靠。大舅舅不想着好生安排后路就算了,怎么还只顾着气愤委屈上了?!这些人从前无事时,一个个自认为英明神武,精明无双,仿佛世间的人都只能由得他们支使,再不容旁人违逆半分!如今出了事,却连个章程都没有了,只懂得犯蠢出昏招,哪里还有从前半点儿威风?何其可笑!”

谢映慧说得既气愤,又忍不住伤心。谢慕林知道她心结仍在,只得低声安抚着她。谢映芬也换了个座位,轻轻拍着长姐的背,哄她别难过。

只有谢映容独自坐在一角,内心回忆着上辈子听到的传闻,对比萧瑞给出的消息,看有哪些对不上的。但她上辈子久居江家内宅,又不通外界消息,了解的情况全都是听江太太小程氏与江绍良之妻曹文莺说的,也有少部分是听家中丫头婆子们议论得来,本就有限。如今对比了半天,只觉得情况差不离儿,她心中顿时大定。

二皇子上辈子是否曾经一度被出继,她是不清楚,却知道他过不了多久就要送命了。曹皇后与太子也没什么好下场,曹家更是一败涂地。这当中还不知三皇子背着人做了多少事呢,反正最后的大赢家是他。虽说这辈子跟上辈子相比,已经有了不少变化,但只要结果相同,她就仍旧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照着自己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吧。她已经跟万隆定下了婚约,只等万隆回京抱上三皇子的大腿,成为后者的心腹臂助,那她这辈子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谢映容犹自在那里想着美事呢,外间谢显之又向萧瑞发问了:“不知近来可有西北那边的消息?方将军……听闻也是麻烦缠身的。从前有曹家在,旁人哪怕知道他不得曹家器重,也会忌他三分。如今曹家自身难保,恐怕会有人趁虚而入了。我倒不为方将军担心什么,他做下了错事,受到惩罚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家母毕竟还未与他和离,他若出了事,只怕家母就要受连累了。曹家又正值风雨飘摇……我怕家母无处可去,独自在京,坐拥巨资家财,恐会受人欺凌。”

第九百七十八章 安抚

“受人欺凌”这四个字还是说得轻的。谢显之心里真正担心的,是生母曹淑卿能不能不受方闻山的牵连!

方闻山与曹淑卿目前还未和离呢,后者闹了这么久,曹皇后与承恩侯都没为她做一回主,走上层路线判她与方闻山和离。方闻山眼下又还在西北做着武官,不曾进京,曹淑卿想逼他写和离书也不成了。一旦方闻山那边因罪去职抄家什么的,曹淑卿的嫁妆、私房很难说能不能保得住,说不定就会被当成方家财产的一部分,一并被官府抄没了去。

三年多前,曹淑卿可以靠着娘家权势,以和离的名义,卷了谢家家财脱身。三年多后,曹家自身难保,她胞兄已死,两位隔母的嫡姐嫡兄苦于自救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腾出手来替她操心?若无法重施故伎,她随时都有可能被抄个干净。她有万贯家财时,娘家兄嫂们待她尚且没多少热情,等她精穷之后呢?倘若连承恩侯府都遭了殃,其他曹家庶支房头又都跟她没什么亲情,她能否托庇于一向感情不睦的曹二老爷家,还是未知之数呢。万一有个万一,她没钱没人没靠山的,在京城要如何过得下去?

谢显之没办法不担忧生母的处境。他甚至担心,方闻山说不定会比曹家倒得更快些。相对于尚有皇后与太子为后盾的曹家——皇帝要废后、废储也不是说说就能办成的事——那些依附曹家、本身却没有多大实力、偏手上还不大干净的官员,才是最容易成为炮灰的。方闻山正是这么一种有炮灰相的人物,他如今还连曹家的助力都失去了。一旦他有难,曹家绝对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踢开他。到时候,作为两家联系的曹淑卿,说不定就要成为曹家弃子了。

眼下正值大冬天,南北往来交通通讯不便,谢显之甚至没办法及时知道生母在京中的消息,心中着实冷静不下来。

萧瑞便安抚他道:“令堂与方将军是夫妻,在和离之前,自然免不了要受其连累。这种事就要看令堂如何抉择了。方将军这等品阶的武将,若要定罪,定然要押送进京,走一趟兵部衙门的。曹家固然是久不领兵,但老承恩公余荫犹在,只要承恩侯愿意出面,又或是令堂找对了请托之处,想要在牢中见方将军一面,应当不难。见了面之后,该谈什么就谈什么,不要在意一时的意气之争。

“只要令堂愿意照拂方将军的子嗣,方将军怎么说也与她有多年情份了,一纸休书也好,和离书也罢,想来还是愿意写的。皇上既然能饶过曹二老爷,那么就不大可能为难令堂这样一个深宅妇人。和离之后,令堂手里有财物,再带着方将军的家眷与心腹,完全可以搬离曹家,另外置宅度日。她远离了曹家,少在故人面前出现,别招惹宫中不快,谁又会特特惦记着她,非要与她过意不去呢?”

谢显之恍然。关键是曹淑卿愿意照拂方闻山的子嗣么?那是不是还有他的妾室?她就是为了这些妾室庶子的琐事,才跟方闻山闹翻的。她是否分得清事情轻重,在这要紧关头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为了一时意气之争,把自己搅和进方闻山的官司中呢?

谢显之咬了咬唇,起身走到文氏跟前,低头行礼道:“婶娘,我想给京里送封急信,不知道……家中可方便?”

文氏方才听得分明,自然知道他想给谁送急信,忙道:“商队那边的船运已经停了,但家里还有伙计可以骑快马走陆路送急信。你既然是有正事要传书,只管把信写了来,我让人给商队那边送过去,他们自然会把事情办好的。”

谢显之顿时松了口气,深深给文氏作了个揖:“谢婶娘体恤!”

里间的谢映慧则有些不大看好兄长的行动:“那个人只怕不会听哥哥的劝说吧?她一惯是个气性大的,只要是跟方闻山沾边的事儿,她眼里就容不得半点沙子。她还觉得曹家什么事都能办得成呢。不到绝路,她是不会相信,自己还有不得不容忍小妾庶子的那一天的。就算方闻山主动求她,她只怕还要说几句狠话,吓唬吓唬人家呢。哪里知道她自个儿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罢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她若真的落到夫死兄败,无子女可依,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地步,我倒想亲口问一问她,会不会后悔当年抛弃了我和哥哥,抛下了重病的外祖母,跟着方闻山跑到西北去?!倘若当年她没有走,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她的私房总归还是她自己的,皇上若不跟深宅妇人计较,自然也不会抄了她的财物,她哪怕是依附不得娘家兄弟,总还有许多金银财物、房屋产业,还怕在京城过不了日子?只因为她被方闻山迷昏了头,如今这些东西都可能要离她而去了,她悔不悔呢?!”

谢映慧说完就有些撑不住了,流着泪说了一句:“失礼了。”便转身钻进了尽间去,那边是摆满了许多大柜子的小库房,还有一张给大丫头值夜用的小床,倒是正好给她扑上去哭上一场呢。

谢映芬给谢慕林使了个眼色,便悄然跟了上去,安慰自家大姐去了。

谢慕林暗叹一声,走到外间给萧瑞使了个眼色。萧瑞转头瞥见谢显之也红了眼圈,便轻咳一声,道:“方将军与曹家会有什么结果,我不清楚,但是……只要官府没有因方将军而判令堂什么刑罚,她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大姐说的那个地步的。即使她手上的私财全都被查抄干净了,也不会流落街头。

“一来,永宁长公主还有意要招大哥做女婿呢,怎么也会拉扯未来姻亲一把,只当是给大哥留了体面。二来,黄岩还在京中呢。他素来是个精明人,怎会不留意曹家人的消息?从前曹家风光时,不认可他这个外甥女婿,他不会主动上门找晦气。但令堂若是有难,他还能由得岳母受苦不成?”

谢显之不由得“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大妹夫在京中备考。永宁长公主那边,他不敢有任何奢念。一旦生母获罪,只怕长公主就要重新考虑这桩婚事了,他到时还真未必配得起马氏贵女。但未来大妹夫黄岩确实是个聪明又稳妥的人,即使在官面上帮衬不了曹淑卿什么忙,也能保证她的衣食温饱吧?

这就够了。只要生母曹淑卿衣食无缺,温饱不愁,等过了这一劫,他自会接过奉养生母的职责,不会再让她落入凄苦无依的境地,但也不会让她再威胁到谢家的平静生活。

第九百七十九章 相送

想起了黄岩,谢显之心里就安定了不少。

文氏也安慰他道:“老爷早就吩咐过京城铺子的人,会多留意曹家的消息。倘若你母亲真有什么难处,一定会出手帮忙的。再怎么记恨当年旧事,也得看你和慧姐儿的面上呀!”

谢显之哽咽着点了点头,谢过文氏,但心里还是打算要写信进京,顺道把自己存的一笔私房银子带过去,作为供养生母的花费。就算有黄岩和谢家伙计可以出力,他也不能叫他们连银子也赔上。那是他与妹妹的母亲,还与谢家有仇,又不肯承认黄岩这个女婿。救人也就罢了,他却不能厚着脸皮,叫受了委屈的人吃亏呢。

说话间,谢映慧也擦干了眼泪,从尽间回到姐妹们席间了。她听到了外头众人的谈话,也冷静了许多,心中对未婚夫亦有几分期盼,便对兄长道:“我那里也有些银子,哥哥顺道一块儿捎过去吧。我也是那人的亲骨肉,要供养她,自然不能少了我那一份。”

谢显之忙道:“妹妹这又何必?我才是儿子,供养母亲本就是我的职责。”

谢映慧冷笑一声:“我也就是出嫁前才能出一笔银子罢了,等我嫁了人,自然不会再管她。不是我不孝顺,而是担心她瞧着子恒将来有出息做了官,就想依附过来指手划脚了。欠她养育之恩的是我,要还恩也是我来还,没有叫夫家割肉供养她的道理。她若因此责骂我不孝,也由得她去。我再不堪,也比她丢下病重的母亲去跟野男人私奔强。她若真的落到无家可归,非得依附我过日子的境地,锦衣玉食没有,三餐温饱我还是能供得起的,怎么也比她对外祖母用心了,谁来骂我,我都挺得直腰杆!”

她对谢显之道:“大哥也是如此,再孝顺,也不能太过纵容她了!她是从小享福惯了的人,从来没吃过苦头。但曹家若真的落败了,难道我们还能照样供她过从前的富贵日子不成?!我要嫁人就罢了,大哥你也是靠谢家供养,不事生产的。她从前是如何待谢家的?几乎把我们全家的财产都卷走了去!难不成如今大哥还要继续花谢家的银子来供养她过奢靡生活么?没有这个道理!就算她当面对着你哭诉,大哥也要分得清轻重,千万不能被她几句话,就哄得忘了根本,叫真正的亲人寒了心!”

谢显之叹了口气:“我岂是那等分不清是非轻重的糊涂人?妹妹也担心太过了些。况且,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儿,曹家就算要落败,且还要等些日子呢。曹家二房若平安无事,母亲可未必会想起千里之外的我们来。妹妹与其操心日后如何,还不如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了。明年你就要出嫁了,还是高高兴兴准备做新娘子吧,旁的琐事,就交给我这个哥哥。”

他环视周围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文氏道:“妹妹一时担心生母,说了许多气愤的话,叫婶娘与众位弟弟、妹妹们还有二妹夫看笑话了。”

文氏微笑道:“这有什么?自家人本就该有一说一,不需要有什么顾虑的。若在自个儿家里都不能自在随意,那还怎么说是个家呢?你们兄妹俩心里有事,不必瞒着谁,也不必全都自己担着,有难处就说出来。你们还是孩子呢,自然该求助父母。若是连至亲的援手都不愿意接受,那才是真正的生分了!”

谢显之与谢映慧齐齐向她行了礼,乖乖应是。众人又重新坐下来吃已经凉了的腊八粥。文氏命人把粥撤下去重新热一下,大家反而觉得没必要。屋里暖和着呢,其实也没怎么冷。匆匆吃完了,大家又开始聊天,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屋里再也回不到先前那热闹的气氛了。

吃完粥,又喝了一会儿的茶,萧瑞便起身告辞了。他还得回燕王府报告从驿站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呢。燕王若还想从京里来的这群使者口中打探更多的情报,自然不能全都指望他这个儿子,有些该布置的事,还得及早布置下去。

谢慕林送他出二门,路上避了旁人,悄声问他:“你从那位高公公和他的随行人员嘴里,就只打听到曹林两家与两位皇子的消息吗?旁的呢?比如那位三皇子什么的?还有你的身份,京城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皇帝先前已经答应了要让燕王的亲子继承燕王府的,目前没有变卦的意思吧?”

萧瑞低声回答她道:“不但你惦记着这些事,我也留意着呢。今儿时间有限,那些人说话也有顾虑,一时半会儿的只打听到这么多,回头我还得再探口风去的。一旦我那边有了准信儿,一定不会瞒着你。”

谢慕林见他事事都不瞒自己,心里也挺欢喜:“那你好生保重身体。这几日特别冷,又时不时有大风雪。你不必非得经常来的,要是天气不好,我宁可你在家里待着,暖和暖和,也不想你冒着风雪出门受罪。还有我前儿给你做的毛线手套、护耳、围脖、护膝什么的,你也别嫌麻烦,该戴就戴,戴上之后,你不觉得出门都没那么冷了吗?!”

萧瑞笑着点头:“是没那么冷了。我也不是嫌麻烦,就是经常会忘了。不过我回了王府就嘱咐身边侍候的人,出门时一定提醒我戴上。等我用得习惯了,还能跟父王商量商量,冬天军中也可以添置一批类似的物件,叫将士们也少受些冷呢。”

谢慕林笑道:“这种事你们看着办就好,倒也不必强求。军队那么多人呢,要是人人都添置一批这种小配件,花费也不少的。”

萧瑞道:“要是真能造福数十万军中将士,这点花费又算什么呢?父王从不在这上头吝啬。”他站在二门上,劝未婚妻回屋去,“外头风大,你快回去暖和暖和。你们家我常来,路都是熟的,不必人带着,也不会跑错了地方。你想知道的消息,我都记着呢。若是王府事务太忙,我腾不出空来见你,就会打发人送信。你只管安心在家等我的消息,不必担心。”

谢慕林笑着点点头,替他再整理了一下斗篷的系带,便目送他转身离去。

第九百八十章 消息

谢家人为了明晚的燕王府大宴做准备工作的时候,萧瑞那边已经打发了人,从驿站里住着的几位京城信使口中,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

其实人家兴许心里也是有数的,知道什么不犯忌讳,可以顺道传个话呢,当中甚至还有人是受了京城某些达官贵人的请托,前来捎话的。只不过大家都在高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所以还算收敛,用一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向燕王府中人透露了消息罢了。

第二天早上,谢慕林就收到了萧瑞匆匆写来的信,知道了更多京中的最新情况。

其中有一部分情报,是补充萧瑞昨日打听到的某些信息的。

比如林昭仪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这一条,起因就是林家被皇帝清算。

林家的案子接连被审结。哪怕林家的官员拼命攻击曹家,拉曹家人下水以求讨好皇帝自保,结果还是未能如他们所愿。嫡支几乎都丢官去职了,有两房人被流放,一人罪行实在太重,直接处死,林昭仪原本想替他争取个明年秋后问斩都没成。最终只剩下两个旁支的小官小吏平安无事,勉强维持住了官宦人家的架子。不过,由于死的人不算多,朝野物议都说皇帝是手下留情了,林家人就算心里怨恨,也说不出口,反而还要高呼几声皇恩浩荡。

二皇子也不知是不是受母家连累,接到了皇帝的圣旨,要他出宫开府,又有人提起了宗室里几位王爷无嗣的事,皇帝接了话茬,显然真的开始考虑二皇子出继一事,他才真正的害怕起来,不再象从前那么嚣张得意了。

传闻中二皇子去找了许多人帮忙求情,太后与永宁长公主那边是一定去的,只是这两位都清楚皇帝自有主张,本身又对二皇子不是十分亲近,因此并不打算插手。此外还有好几家宗室老王爷,可他们有的认为断嗣的堂兄弟们有后人继承香火是好事,不肯插手;有的则是被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乱吓破了胆,坚决不肯跟皇子搅和;还有的人则是跟三皇子交好,根本就没打算帮二皇子什么忙,甚至还暗戳戳地希望他直接丢了性命了事。

二皇子就象是盲头苍蝇一般,四处请托,连曾经重重得罪过的赵家,与一向看不顺眼的未来三皇子妃出身的蓝家,他都亲自上门去求过了。可惜都没什么用,皇帝的想法,没那么容易改变,显见的是一定要出继他不可了。

林昭仪几次三番哭求皇帝不果,反而被斥令在自己宫中禁足。她只能与儿子抱头痛哭,又被曹皇后派来的宫人奚落,还有萧贵妃借口探病,上门嘲笑。她一时激愤之下,便说了许多咒骂皇帝与皇后、贵妃的话。而其中咒骂皇帝的部分,又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因此大怒,才会将她打入了冷宫。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传话的人是否与萧贵妃有关,那就只能由各方自由心证了。反正如今林昭仪是一败涂地,连儿子都被禁止与她相见,坐等被出继宗室,再也不能称呼她为母亲的那一天了。

不过,萧贵妃还有心情去嘲笑多年的情敌林昭仪,自然也是因为她如今轻松了不少。三皇子终于结束了禁足,得以离开居处。经过这一遭,他在御前明显不如从前受宠爱了。皇帝对他挺冷淡的,对萧贵妃也没什么热情。萧贵妃收到了娘家嫂子传进宫来的消息,知道似乎是娘家兄长萧明德做错了什么事,惹皇帝不高兴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以小意温柔讨好皇帝,不做什么明显的争宠行径,任何坏事都是私底下让别人去干的。

当然,宫里的事情,只要有人有心去留意,其实没多少真正的秘密。比如高公公身边的小黄门,就清楚萧贵妃私底下都做了些什么。他向外透露相关消息,是否受到高公公的默许,就只有他二人知情了。反正从这些宫廷内监的态度看来,萧贵妃多半在皇帝面前是真的失了宠爱,自身却还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事实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示意儿子三皇子多多在皇帝面前求表现,尽可能顺着皇帝的意思做事,不要再触怒皇父了。三皇子经历过长时间的禁足,也学乖了不少。虽然他还在想办法挑拨太子与二皇子,但做事手法比先前更隐秘了些,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温和谦逊形象,时常表现得关心兄弟们的样子,又与宗室里的堂兄弟们交好,还主动开始准备婚礼,甚至往蓝氏那里送了好几回礼物,一副温柔体贴深情好夫婿的模样。

倒是蓝氏的态度比先前冷淡了些。蓝家虽然依旧对三皇子殷勤有加,可蓝氏接连拒绝了三皇子三次的外出邀请,也不知是不是被桂园宴席那一回的“意外”吓着了,心存忌惮。三皇子送去的礼物,她倒是收了,只是没有回复任何信件罢了。

三皇子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只当她还在恼怒桂园之事,便越发在人前表现得温柔深情,又送了更多的首饰过去讨好她。她照旧收下,也照旧没有回音,倒是蓝家人隐约传出风声来,道是三皇子从前嫌弃未婚妻性情过于活泛,太过轻浮了,所以蓝氏如今正认真学规矩,让自己变得更加端庄稳重,更象是皇家贵妇的模样呢。既然是端庄稳重的大家闺秀,当然不会随随便便跟外男通信啦,哪怕这个外男是她的未婚夫也一样。

三皇子顿时释然。

三皇子目前就处于这种四处讨好、示好的处境,四皇子倒是一向低调,不是跟在皇帝身边,就是跟着皇子傅读书,十分乖巧温和。三皇子要拿他表现兄弟和睦,他也非常配合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连他的生母乔美人,都因为入冬后身体不适,告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宫中最近倒是有了新的妃子得宠,据说还有两个是皇后安排的呢。皇帝也接受了,偶尔去宠幸一回。

第九百八十一章 赴宴

谢慕林看完萧瑞送来的信,心里的感受真的有些复杂。

持续了几年的太子与二皇子之争,似乎终于争出个结果来了,然而两位当事人都没落着好。

三皇子一直暗戳戳地想要掺和夺嫡,之前也曾经算计过太子与二皇子几回,也曾经奏效过,然而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处,如今还失了圣宠。为了重获皇父欢心,他即使万般排斥蓝家的婚事,如今也一改从前的冷淡,变得殷勤起来了。可蓝氏心里清楚他是什么想法,怎么可能真的被他暂时的言行所迷惑?

四皇子目前看来是最有希望成为最后赢家的皇子,也一直没有出过差错,连原本是短板的生母乔美人,近来也消停下来,不再给儿子拖后腿,看上去似乎是局势一片大好了。然而,皇帝如今又有了新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乔美人这个曾经盛宠的前浪拍到沙滩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五皇子、六皇子出生了。谁又能说得准,四皇子将来就一定能稳稳坐上储君之位呢?

皇室贵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争了这么多年,就是这样一个结果,真不知道该叫人说什么好。这场斗争只怕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呢,未到新君继位的那一日,谁都不敢说未来是什么样子。

谢慕林把信重新收起,穿上外出的厚外套,前往正房给父母传话。她从萧瑞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对文氏来说可能用处不大,但对谢璞就比较重要了。他是朝廷命官,虽然眼下在燕王手底下干活,但归根到底,还是要听从皇帝与朝廷指派的。多了解一下朝中的讯息,更有助于他未来做出某些抉择。

在院子门口眺望到隔壁三妹谢映容的院子时,谢慕林脚下顿了一顿。她想起这位重生的三妹无意识地透露过,三皇子才是未来夺嫡之争赢家的信息。可眼下这个局势,三皇子怎么看怎么不占优,他凭什么最终胜出呢?难不成是四皇子将来会出什么差错?又会是出现什么不该有的意外,以至于无法立储?

昨日萧瑞在谢家吃腊八粥时,说了那么多曹家与皇家的消息,谢映容脸上都没露出多少异样来,似乎与上辈子她经历过的事并无多少差别。那么最终导致全盘局势扭转的,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谢璞收到女儿带来的消息时,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多少震惊。他也有渠道接触这些情报,只是没那么快拿到手而已。有个燕王府王子做未来女婿,女婿又与女儿感情融洽,还真有不少好处。谢璞笑了笑,看完信里的内容后,便交回给女儿“好,我心里有数了。你们且安心,无论京中局势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北平的。”

文氏轻声问他“曹氏那里……显之和慧姐儿都很担心。老爷确定家里的伙计会伸出援手么?他们都是吃过曹家亏的人,只怕心里难免会有怨恨。”

谢璞笑笑“有怨恨不是很正常的么?反正不会叫她丢了性命就是。我手底下的都是正派人,若真是心术不正的,早就弃我而去了,又怎会留到今日?这样的人就算心里有怨恨,也不会拿曹淑卿怎么样的,顶多就是说些风凉话,嘲讽两句,又或是给她送些冷菜冷饭而已。对比我们谢家的人曾经吃过的苦,这点委屈又算什么?曹淑卿若真有意依附我们谢家度日,就不能再摆公侯千金的架子了。一个月三五两银子,再多给一个丫头侍候,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她若是不满意,大不了回去受他们曹家人的供养,兴许她会更甘愿些?她自己做的选择,外人也怪不到显之与慧姐儿身上去。”

谢璞的态度摆在这里,就算再疼爱长子长女,也不会多优待前妻曹淑卿一分。文氏不再劝说了,只转头去嘱咐女儿“回去换衣裳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去燕王府赴宴了,可别耽搁了才好。”

谢慕林应了一声,告退而去。

燕王府的这场宴席是大宴,但因为主宾是袁家女眷的缘故,其他官员的家眷都不过是陪客罢了,自然不好夺了主角的风头去。谢慕林与姐妹们都穿上新做的绣花绸面袄,同款不同色的重绢马面裙,头上戴着别致而不繁复的赤金镶宝石头面,紧紧跟在同样装扮一新的父母与兄弟们身后,坐着马车前往燕王府赴宴。同一条街道上,除了守孝的周家,家家户户都有人出门上马车同行。哪怕是万太太告了病,还有万参议带着两个嫡出的儿子与会呢。只是少了母亲带领,万家两位嫡出的姑娘便借口要为母亲侍疾,一并缺席了。

上百辆马车排成两排长队,浩浩荡荡地从周家官邸大门前经过,往燕王府的方向进发。周家早已收起了门前的重重白幡,只剩得门檐下挂着的两只硕大的白灯笼。门房几名腰系孝带的男仆袖手看着车龙经过,眼神复杂。其中一人回身进了大宅去,也不知是不是向主人家禀报去了。等到车龙完全通过之后,这人又重新回到门上来,脸上已经多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巴掌印。其他门房见状,都避开了几分,谁也没上前安慰他。

谢慕林等人自然不会知道身后发生的这点小插曲。这是她们四姐妹头一次一起参加某个大型宴席,有些事情需要多嘱咐几次。谢映芬向来是个乖巧省事的妹妹,就算去了陌生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关键是三妹妹谢映容,她素来喜欢自作聪明,干些叫人无语的事。虽说现在她已经得偿所愿,许配给了万隆,但从她近来热衷于在人前表现自己的言行来看,她还未必真的就安分老实了。万一她在燕王府的大宴上又搞出什么事,那可就真真丢尽谢家人的脸了!

因此,谢映慧做为大姐,就十分严肃地喝令谢映容“今儿你就老实跟在我和二妹妹身边,哪儿都不许乱走!谁都不许随便搭理!也不许你跟人说些有的没的话,借机显摆自己。若你要离席去解手什么的,也不许一个人走!无论是我们姐妹中的哪一个,至少要有一人与你同行,还得再叫上两个燕王府的丫头。记住了,是两个!若只有一个人叫你离开,也不够周全,非得有两个人才好!倘若找不够人,就跟你二姐姐说,她自然有法子找人去!”谢映慧相信,燕王府的下人还不至于不给他家小王爷未来正室的面子。

谢映容不知道这个事,倒是觉得大姐十分啰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无事乱走做什么?我还想多见几个达官贵人呢!”心里倒是很遗憾,万家只去了万参议和两位嫡少爷,没有万隆的份,她无法趁机与未婚夫相见。万太太与两位嫡出的万姑娘又缺席宴席,她连趁机讨好未来婆婆小姑的机会都没有,太可惜了!

谢映慧皱着眉,与谢慕林对望一眼,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三妹放下心来。

第九百八十二章 宴席

然而,出乎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二人意料之外的是,谢映容在燕王府的宴席上,还真表现得挺老实的。

除了进门那段时间,她有些爱左顾右盼打量燕王府内部景致,显得稍嫌失礼以外,其他时候她都表现得中规中矩,一直跟在嫡母与姐姐们身后向其他女客们见礼、打招呼,落座之后,也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四处乱跑。除了偶尔跟邻桌的别家千金搭几句话以外,她并没有特地去结交什么人,又或是在人前吹嘘自己从前在京城时有多么交游广阔,显摆自己的所谓才华。即使是燕王府郡主朱珮专程过来跟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俩打招呼,她也只是矜持地微笑着行礼问安,没有任何失礼的言行。

这么老实安分的谢映容,都让谢慕林与谢映慧有些不敢认了。她要是一直都这么叫人省心,何至于让姐妹们警惕地提防了这么多年?

谢映慧忍不住喃喃低语:“难不成是因为她跟万隆定了亲的缘故?能被许配给想要嫁的男子,果真能让她有那么大的改变么?”她忍不住想到自己,虽然很高兴能跟黄岩定亲,但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呀。她一直以为谢映容近日的乖巧都是装的,万万没想到,进了燕王府后,面对眼前无数的达官贵人,这位庶妹竟然还能一直乖巧下去!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定力了?!

谢慕林倒是隐隐猜到点什么。谢映容曾经不经意地透露过一些信息,燕王府将来似乎会出事什么的,兴许是权势富贵不再了,入不了她这位重生者的眼,所以,面对早晚要一落千丈的燕王郡主,她也没有了巴结的欲望?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慕林皱眉看向谢映容,心里觉得,还是要多留意一下京中的消息才行。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阻止三皇子上位吧。上辈子他上位了,却有那么多与谢家亲善的人倒霉,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才导致的,但三皇子一向的行事风格,确实对燕王府、谢家等人不怎么友好。哪怕是为了日后能过上国泰民安的太平日子,也不能叫这么一个志大才疏又心胸狭窄的皇子掌握住皇权呀!

谢慕林沉思了片刻,就被戏台上传来的管弦声转移了注意力。

今日燕王府大宴,助兴的娱乐节目是燕王府请来的一班小戏,唱的是“岳母刺字”的故事。虽然不是时下正流行的剧目,但由于是英雄母亲教导英雄儿子的情节,多少有些切合了袁燮小将军在祖母与母亲教养下,成长为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的大英雄的真实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合适今天这场大宴的。

袁老夫人就看得很入神,还时不时跟燕王妃交流一下对唱词的看法,两人似乎十分投缘。袁夫人大概是因为南方出身,不大习惯看这种北方风格浓重的剧种,相对来说,没那么投入,但也待燕王郡主十分和气,时不时跟她聊几句天,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着慈爱,显然也对这个未来儿媳人选非常满意。

旁边席间还有燕王妃特地安排来捧场的官眷们,有两位是燕王府旁支宗室的女眷,还有一位巡抚夫人,有这三位帮燕王妃与郡主说些她们不方便说的话,气氛很快就炒起来了,旁人看上去,那叫一片和乐融融。

被安排坐在角落里的徐夫人只能跟两个一向与她亲近的宗室女眷生闷气。她自打上回在燕王府茶会叫谢二姑娘谢慕林抢白了一顿,又被周二太太逼问得紧,索性就称病谢客,不见外人。等到周老大人传出死讯,她本来已经往外传了消息说病情有了起色的,这下又一次“病重”起来,连上门吊唁都不成了,也就避开了与周家女眷见面的尴尬场面。

可称病时间久了,她也没有了与盟友见面商谈的机会,更别说是结交更多的人脉。在周老大人去世后,她在北平地界上,就真的一个能拿得出手的靠山都没有了——她本人从不把燕王夫妇视作靠山。如今袁家卷土重来,哪怕袁老将军曾经跟她有过不愉快的冲突,她也厚着脸皮主动贴上来了。她没有女儿可以跟朱珮郡主抢夺未来夫婿,但总要借着袁家与燕王府那一丝血脉的关连,为自己争取一下军队方面的支持,好给自己增添筹码的。

然而,袁家女眷似乎还在记恨她当年的种种辱骂与排挤,丝毫没有与她和解的意思。燕王妃又把她安排在宴席的角落位置,再叫上三两个宗室女眷围着她,绊住她的脚步,叫她不好主动凑到袁家婆媳跟前去。她气愤之余,也曾示意与自己亲近的官眷去跟袁老夫人打招呼,试图在聊天时提起她这位“故人”来。然而巡抚夫人竟然插言转开了话题,袁家婆媳也顺水推舟了,还有人特地把徐夫人指使的官眷拉开,挤得远远的,不让她上前。徐夫人的计划只得又一次失败了。

她如今是一肚子火,却又无可奈何。她可以在燕王妃面前撒泼,但当着袁老夫人与袁夫人的面这么做,无助于她的诉求。袁家婆媳绝对不会因为她哭几句可怜,就偏向了她的。因为当年她正是这么哭得可怜,拿亡夫与去世的婆婆说事儿,才把袁家人挤兑出了北平城的。人家袁家女眷心里记恨着呢,又怎么可能会上当?!

徐夫人只能暗恨燕王妃母女俩的公然排挤,再怨恨袁家女眷太记仇,然后抱怨周老大人死得不是时候——倘若周家眼下不是要守孝,周老夫人与袁老夫人原是老相识,交情还不错,这时候正好可以帮她出面拉拢后者。况且周家二房的周四姑娘年纪也正合适,还是个美人,未必就不能从朱珮郡主手里抢走袁燮这个如意郎君!

徐夫人只能暗恨燕王妃母女俩的公然排挤,再怨恨袁家女眷太记仇,然后抱怨周老大人死得不是时候——倘若周家眼下不是要守孝,周老夫人与袁老夫人原是老相识,交情还不错,这时候正好可以帮她出面拉拢后者。况且周家二房的周四姑娘年纪也正合适,还是个美人,未必就不能从朱珮郡主手里抢走袁燮这个如意郎君!

第九百八十三章 宴罢

徐夫人心里盘算好了新计划,然而现在她近不了袁家婆媳的身边,对方也丝毫没有与她和解的意愿,再有燕王一家及其附庸有心阻拦,她便是有再多再好的计划,也无从下手,只能在那里干瞪眼。

谢慕林远远瞧见徐夫人那副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还暗暗好笑。她对这位夫人没有半点好感,只是对方今天没来招惹她,她也不会专门找过去寻晦气就是了。今日的东道主是燕王府,主宾是袁家婆媳祖孙,两家人还要商议郡主与袁燮的婚事呢。谁在这时候故意生事抢风头,都会被两家人记恨的,何苦来呢?

谢慕林就只是悠闲地吃着燕王府大厨做出来的山珍海味,听着戏台上只能听懂一半的戏曲表演,偶尔瞥一眼身边的母亲与姐妹们,确保她们都安安稳稳地坐着吃菜听戏,没有上什么别的地方去,也没人来找她们的麻烦,倒也轻松愉快。

大宴进行于一多半,燕王妃就借口请袁老夫人与袁夫人去外头花园里赏景,三人结伴带着一队随从离开了会场。燕王府郡主朱珮留下来主持大局,招待宾客们,但她面上还带着几分红晕,旁人知道内情的,便猜到燕王妃定是与袁家女眷商量婚事的具体安排去了,知道郡主这是在害羞呢。

坐在角落里的徐夫人缓缓起身,似乎也打算往燕王妃与袁家女眷离开的方向走,但立刻便有侍女上前恭谨地询问她有什么需求。她声称是要去更衣,侍女便领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走出几步忽然醒悟过来,黑着脸表示忽然又没有那个需求了,气呼呼地坐回了原位。身边另外两位宗室女眷小心翼翼地想要跟她说话,被她一个凶狠的瞪眼吓了回来,再不敢开口了。

朱珮郡主眼角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什么话都没说,继续认真听戏,偶尔与邻桌的巡抚夫人等人聊两句话。巡抚家的一位千金也会离开自己的座位,上前跟她交谈几句,方才笑嘻嘻地回自己的位置去。

总之,看起来就是一片详和,真是再正常不过的王府宴席了。

燕王妃与袁家婆媳离开了颇长一段时间。期间谢映慧、谢映容都曾有解手的意思,谢慕林索性拉上小妹谢映芬,姐妹四人一块儿出去,请了两位燕王府的侍女带路,去的是离会场最近的更衣处,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路上只见到了几个燕王府的丫头婆子,除此之外,一个异性都没见到。

重新落座的时候,谢慕林瞥见大姐谢映慧满意地看了三妹谢映容一眼,似乎为她终于变得懂事、没有在燕王府出丑而感到欣慰。

不久之后,燕王妃与袁家婆媳回到了宴席上。她们的面上都带着笑容,似乎谈得很顺利。朱珮凑到了母亲燕王妃身边,不知听她说了些什么,脸上的红晕顿时深了许多。后来她还亲手为袁家婆媳斟了酒,低头柔声劝她们吃几样专门准备的菜肴,分别是袁老夫人与袁夫人家乡的风味,得了袁家婆媳好一番赞许。她羞红着脸,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围的宾客们虽然还是一副认真听戏的模样,但其实彼此间已经交换了无数眼色,心里都清楚,袁燮看来是做定燕王府仪宾了。其他人家虽然已经没有希望与袁家联姻,但还可以交好嘛!袁家婆媳二人看起来都是端庄稳重、知书达礼、气度不凡的贵妇人,应该很好相处的。大家好生用心为接下来的宴请做准备,争取赢得袁家人的好感呀!

太阳西下时分,燕王府的宴席便结束了。燕王妃带着女儿亲自把袁家婆媳送出王府仪门,在这里与燕王、萧瑞以及袁燮三人会合,然后一家子一同送走了袁家人。至于其他各家宾客,则是早早就向主人家辞行过,花园里的女客们分别与自家的父兄会合,各自上了各家马车,慢慢分散着返回自家宅第去了。

由于北平城里的官员都是统一住在官邸中,而且是按照衙门的不同,与同单位同僚们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这人车马一多,就容易拥挤。文氏对此很有经验,跟巡抚夫人、按察使夫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落在后头,不跟其他人一块儿挤出门。在等候离开的时间里,三位夫人趁机聊了一会儿天,三家的女孩子也趁机凑在一起玩笑了一阵。

大概是因为谢映容今天表现得十分中规中矩的缘故,她本人又是个正当龄的秀丽小姑娘,除去那日前往周家吊唁,便是头一回出门交际了,竟然让另外两家的千金们误会她也是个娴雅端庄的少女,有意亲近交谈一番。虽然交谈之后,那两家的姑娘都察觉到谢映容的性情比起两位长姐稍有不足,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还约了她得空就串门子玩耍呢。

至于她已经定了亲,定亲的对象万隆还在北平城里小有名声——那就更不是问题了。其实万隆在北平官宦千金圈子里的评价一向都是不错的,虽然时不时有大家闺秀为他打抱不平,但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轻浮失礼的举动来着。旁人说起他,都要感叹一声万太太的苛刻不慈,真正为万隆倾心的女孩儿,其实暂时还没有。哪怕有人心里对他的好感多些,对上谢映容时心里忍不住发酸,也从没生出过抢人亲事的念头。

反倒是有不止一位姑娘悄声提醒谢映容,要小心提防万太太与她亲生的两个女儿,万大姑娘还罢了,只是傲气些而已,做事还算有些分寸,但万四姑娘年纪小,却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而且气焰嚣张不饶人。别看谢家老爷是万参议的顶头上司,人家是侯门府第,自视甚高,从来不把寒门官员看在眼里。眼下两家只是做了邻居,也就罢了,等将来谢映容嫁进了万家,只怕这婆婆小姑就要闹妖了。小姑娘们提醒谢映容小心些,千万别叫那母女三个欺负了去!

谢映容心里怎么想的,旁人也不知道,但看她的表情变化,也知道她的心情可能不会很好。等到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文氏跟另两位夫人告辞,带着女孩子们出门登车的时候,车帘子才放下,谢映容的脸色就立刻黑了下来。

第九百八十四章 进言

回家的路上,谢映慧难得心情不错地表扬三妹谢映容:“今儿你还算老实,没有在人前出丑,还能骗得别人以为你真是个贤淑女子。虽说这么做不大好,但好歹维护了我们谢家的名声。以后再出门见人,你就照今儿这么做吧。次数多了,你也能得个好名声,将来嫁出去了,婆家人也不敢随意跟人说你的坏话。”

这种事,万太太和她嫡出的两个女儿经常做,用来对付万隆和另外两个庶女,着实不能不提防。

然而,面对长姐的夸奖,谢映容却半点不觉得欣喜,反而一脸的委屈。她哪里就骗人了?她明明本来就是这般贤淑又聪慧的女子,只不过是今日没遇上值得巴结讨好的对象,又不打算在燕王府这家没有未来的贵人面前露脸,才会毫无作为罢了。她心里还觉得很不满足呢,结果大姐反而说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哄谁呢?!若是她次次出门做客,都象今天这般不与人来往结交,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她一介庶女,肯定会被人当作是小人物,一眼略过去了!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把大姐的话听进去,“啧”了一声,便冷笑道:“大姐愿意指点你,是在为你好,你摆什么黑脸呢?!难道大姐说得不对吗?今日你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不作妖,装出个斯斯文文的样子来,别人家的千金便都对你印象不错,也乐意跟你结识来往了。你从前倒是积极地四处找人巴结讨好呢,又常对人自夸自己多么有才华,多么交游广阔,可又有谁看得上你了?哪种做法才是真正的聪明,你都经历过了,怎么还闹不明白呢?!”

谢映容板着脸道:“那几位千金并非真心与我结交来往的,不过是听说我与万隆结了亲,以为我将来定会被万太太与两位万姑娘苛待,因此在我面前故作同情,实则幸灾乐祸罢了。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来往?下回再见面,我都不想搭理她们!”

谢映芬在旁插言道:“那几位姑娘原也是好心才提醒三姐姐的,怎么三姐姐还不领情呢?”

谢映慧也冷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选择了万隆为配,将来要在万太太眼皮子底下度日,肯定会受她的气。那几位姑娘不过是在说实话罢了,又怕你初到北平不知底细,糊里糊涂地受了气,方才好心提点你。你不听就罢了,怎的还把人当坏人看?你这么不知好歹的,真放你出去见人,也只有出丑的份。我回头还是劝一劝父亲与婶娘吧,最好拘着你在家绣嫁妆,直到出嫁都别见外人才好,也省得叫人摸清了你的底细,嚼舌说你的闲话。万太太那人,如今有求咱们家的地方,才热情地主动结了这门亲。等到将来她用不着咱们谢家了,还不定如何待你呢。你若是一心要嫁给万隆,那么在大婚之前,还是别叫万家人知道你的底细才好!”

谢映容顿时气得双眼圆瞪,满面通红。

谢慕林轻咳一声:“行啦,都少说两句吧,这是在外头,仔细旁人听见了笑话。”她也不理会谢映容,只按着大姐谢映慧的手背柔声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妹妹的性情为人,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谢映慧想想也是,哂道:“确实,我不该因为她今日老实了半天,就真以为她是可以学好的,真真是犯了糊涂,做起了白日梦!”说罢也抱着暖炉,闭目养起神来。

谢映容虽然不赞同姐妹们的想法,但也不至于连话都听不懂,一听两位姐姐的对谈,便知道她们在瞧不起自己,顿时更加生气了。只是如今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忍了吧。都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两年又能如何?等到她嫁给了万隆,而万隆又攀上三皇子,飞黄腾达的时候,她还怕没有机会报复这些有眼无珠的姐妹么?!

谢映容在回家的路上,就暗暗拿定了主意,定要在近期想办法与万隆见上一面,避开旁人说几句私房话。她要劝万隆尽快回京城攀上三皇子这根金大腿才行!不能等到两人成婚后再让他回京了。真等到那个时节,三皇子正处于夺嫡最要紧的时刻,未必还有闲心去接纳一个初来乍到的心腹。

万一他们二人没有足够的时间相处,以至于万隆未能获得三皇子全部的信任怎么办?!

谢映容知道萧瑞来了北平,不再是三皇子争位的得力助手,那么万隆这时候凑上去,正好能补足萧瑞的空位!万隆又没有萧瑞那要命的身世,一旦成为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只会比上辈子更受重用!

她满怀雄心,等回到家,也顾不上跟姐妹们争闲气,就想吩咐顺心她们想办法,再替自己给万隆传一回信。

顺心犹豫:“这又何必?如今万三公子几乎天天都会到家里来给老爷请安。姑娘寻个机会,也去书房见老爷,不就能跟万三公子见面了?到时候有什么话说不得,还非得用这种不好见人的法子?万一叫人拿住了,虽然不是什么罪过,到底姑娘面上不好看呢。”

谢映容不以为然地道:“在父亲书房那里见面,固然容易,可父亲是不会让我跟万三哥单独交谈的,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必须避了人跟万三哥说话,就象二姐姐跟萧瑞在北书房见面那样。”

顺心还有些犹豫,但想到家里二姑娘已经有过先例,只要找好理由,去求一求太太或二姑娘,应该问题不大吧?她也不敢打包票,只对谢映容说:“那我想法子去打听打听,看万三公子几时上门来,又会到哪个屋子去。”

谢映容忙道:“你快去,快去!尽快打听清楚了来报我!”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要打听也是明天的事儿。顺心先往大金姨娘那边走了一趟,打了个招呼,又趁着回程时经过谢慕林的院子,顺路拐进去报了个信,方才回院。可等到第二天清早起来,她再往外头打听消息时,就意外地从谢慕林院子里得知了万隆的最新动向。

“你说什么?!”谢映容简直不敢相信她带回来的消息,“万三哥这就要进京了?!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寒冬腊月的,他这时候跑去京城做什么?先前可从来没听说过呀?!”

最关键的是,万隆走得这么急,她还没来得及劝他呢。没有她这个“贤妻”的苦言相劝,就算他还是如她所愿地进了京城,抱上了三皇子的大腿,将来也未必会记她一功呀!

第九百八十五章 询问

谢映容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可顺心知道的都是从翠蕉那儿听来的。翠蕉也不过是提了一句万三公子要进京罢了,并没有说得太详细。

不过翠蕉能知道这个消息,都是听正院的丫头说的。刚刚正院的人过来请二姑娘谢慕林,说是太太有事情要与二姑娘商议,不经意地提了一嘴。香桃陪着二姑娘去了正院,翠蕉留下来看院子,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若想知道更详细的情报,肯定要往正院打听去了。

谢映容听了顺心的话,连忙下炕穿衣换鞋,也要往正院上房走一趟。如意劝道:“这会子天刚阴沉下来,又下起了雪珠子,地上滑得紧。姑娘还是等雪停了再出门吧。万三公子要进京,固然突然,可他又不是不回来,姑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你知道什么?!”谢映容一肚子的气,“他去不去京城有什么要紧?我难道还会拦着他?我巴不得他进京呢!可在他走之前,我必须得见他一面才行!不打听清楚了,我怎么知道他几时动身?几时到咱们家来辞别?!”

顺心给如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两人合力替谢映容穿上了雪天出门的外衣与皮靴,顺心自个儿也寻机回房去换了鞋,添了镶皮子的厚坎肩,打起一把伞,跟着自家姑娘出了院子。

她们来到正院上房的时候,文氏正跟谢慕林说起万隆这趟远行的事呢:“……真是吓了我一跳。这样大冷的天,他又不比那些军中的将官们身手了得、骑射出众,怎的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自告奋勇随行上京呢?况且他既非官,又无功名,进了京又能如何?也就是借机回平昌侯府探望一下亲人罢了。依我说,他还是在燕王府多历练两年,多学些本事的好。等有了正经差事,又有了官职,王爷最是知人善用的,明知道他能干,还能不重用他么?何苦大冬天的赶路,吃这个苦头?”

谢慕林微笑道:“三妹夫想必自己有打算。娘也说了,他是个聪明人,你还怕他会犯了蠢?就算他会犯蠢,还有王爷、萧瑞与爹爹在呢。他们都没拦着,可见并不反对他这次进京之行。你又何必替他操心?还不如先担心一下,他家里人会不会故意使坏呢!”

文氏面露犹豫之色,瞥见谢映容进了门,不由发问:“容姐儿这是听到消息了,特地赶过来的?”又看见她身上沾着雪珠的大斗篷与身后顺心刚刚收起的油纸伞,“呀,下雪了?方才还没下呢,我以为今日只是个阴天而已。”

谢慕林忙问马路遥家的:“大哥二哥今天是不是出门会友去了?出门时小厮可带了伞?”

马路遥家的忙道:“小厮们把东西都带齐了的。二姑娘放心,两位少爷是坐马车出去的,马车上自然事事齐备,连茶炉子与御寒的姜汤都有呢!菖莆与玉簪两位姑娘还给两位少爷多包了一包袱衣裳,不怕冷着他们。”

文氏与谢慕林便都松了口气,前者还笑道:“这两个丫头如今是越发细致了,行事稳当,叫人放心。”她转头示意谢映容坐下,“你不必担心,万隆是要随献俘的众位大人们一道进京去的,并不是独自上路。虽然路上可能赶得急了些,天气也不好,但这是难得的历练机会。旁人争破了头,还未必能挤进去呢。他能有这个福气,是十分难得的,顺道还能回本家瞧瞧,给平昌侯老夫人拜个年,说不定就直接在侯府过一个安生年了,比他留在北平要强些。好歹,燕王府新年放假的时候,他不必天天在家里待着。”

谢映容对文氏这话有些不以为然,心道如果这真是好事,嫡母方才又为什么要对二姐谢慕林说那些话?可见这趟进京就是苦差事,还是没什么回报的那一种——当然,只要万隆能抱上三皇子的大腿,那便是他此行最大的回报了,就算是多受点苦,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闹不明白,“献俘”是什么意思?上辈子她没听说过这种事呀?

谢慕林便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主要是开平卫抓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这位是敌国的主战派重要领袖,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他落到大明手中,北边肯定要乱上许多年,两国边疆就更加太平了!

谢映容心想上辈子未必没有这一出,只是她身在后宅,少有听闻罢了。江家是文官,又跟北平没什么关系,自然不会关心这种话题。倒是敌国的大人物落入本朝掌握,边疆会迎来长时间的太平日子,约摸就是日后燕王府衰落的原因了——反正边关用不着打仗了,新君又怎么会容许燕王府独占这么一大片地盘,还手握重兵呢?当今皇帝或许会信任亲弟弟,可新君三皇子才没那么大的肚量呢!他的母家萧家就是武将,北方军权这么大一块肥肉,要便宜也是便宜了他自家人呀!

谢映容也不追问献俘的事,只问文氏:“万三哥这一去,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回京后是回家里住么?”

文氏哪里知道这种事:“这……王爷手下的将军们应该会安排吧?当然,都快过年了,肯定会让万隆回家住些日子的,不会让他过家门而不入。况且他又没有正式官职在身,此番随行入京,也只是叫他见见世面而已,不会安排什么重要的差事……”

谢映容忙道:“若是万三哥要在京城过年,岂不是得等到明年开春后才会回北平?这么长的时间……他哪一日出发?离开前会不会到咱们家里来?”

文氏笑道:“出发的日子非常急,就在明日清晨。虽说仓促了些,但能争到这个机会,就是极难得的。北平城内外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跟着进京,都没有这个福份呢!”

至于万隆会不会在离开前到谢家来辞别,文氏认为是没问题的。万隆家就在隔壁,过来一趟,走不了几步路,而他又一向待谢家殷勤,这点礼数还是会尽的。

文氏以为自己猜到了谢映容的心思,笑道:“放心,他要是晚上过来,我就立刻打发人去叫你,肯定要让你俩见上一面,说两句道别的话。”

谢映容正为万隆出发的时间太急而担忧呢,闻言才稍稍安下心来,嘴甜地向文氏道谢。谢慕林在旁看着,心里生出几分好奇:谢映容非要见万隆一面,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第九百八十六章 商议

谢映容当然不会把真正的想法告诉谢慕林。她在嫡母嫡姐面前装作乖巧娴雅的模样,坐了一会儿,就耐不住起身告退,表示要去看看姨娘了。

其实谢映容很少到大金姨娘的屋子里去,不是嫌那屋子太狭小什么的,大金姨娘的房间跟宛琴的房间是一样的,虽是耳房,但也能隔出前后两间来,不算憋闷了,可这种明显的偏房耳屋格局,总会让谢映容想起自己上辈子在江家后宅里的住处,连带的也会让她记起当时的憋屈日子。所以,她能不往大金姨娘那儿去,就尽可能不往那儿去,反正有事只要唤大金姨娘到她院子里就行了。自己的地方够大够宽敞,也方便避开旁人说私房话,何必要难为自己呢?

因此,今日谢映容主动表示要去看生母,文氏与谢慕林都觉得惊讶。可谢映容已经顾不上解释什么了,她需要在正院待着,等待万隆的到来,不想回自己的院子去呆等嫡母传信,耽误她与万隆能相处的时间。与此同时,她还得跟生母大金姨娘商量一下,想个法子谋求与万隆单独见面说话的时机。有些事情,她只能跟未来夫婿说,不好叫家里其他人听见的。

谢映容匆匆走了,谢慕林与母亲文氏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莫名。谢慕林心里直觉谢映容又想搞事了,文氏倒是一脸的欣慰:“金姨娘定会很高兴吧?她与容姐儿这些年一直闹得有些僵,心里其实不是不难过的。还好近日容姐儿婚事定下,金姨娘出了不少力,母女俩又重新亲近起来了。容姐儿明后年就要出嫁,将来她们母女想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能多相处一阵,总是好的。”

谢慕林不予置评,转移了话题:“娘是不是已经定好了摆宴请客的日期?地点还是在原本看中的那处园子吗?”

文氏的注意力也立刻转了回来:“哦,园子是不会变的,那地方离咱们家不远,从袁家宅子过去也方便。况且那园子冬天的景致就极好,还有一大片开得很好的梅林,几处屋子既有火墙又有地暖,天冷的时候最是暖和不过,比在家里宴客要强得多了。更难得的是,那里屋子也宽敞,还有一处很好的小戏台。咱们家若也想请戏班子来唱戏,就不必另外设法搭台了。”

至于日期,谢璞已经找衙门里最擅长看天时的老人问过了,这一拨雪天估计到腊月十三就会停下,之后要晴上一段时日,只是会晴多少天,小年夜过后会有什么变化,这位老人就说不准了。但即使如此,这位老人一向推测天气的准确率都是很高的,据说能说准八成,而且就算有错,也不会太离谱,还没出现过推测与事实截然相反的前例。文氏根据这位老人的判断,打算把自家宴请的日期定在腊月十六。若没有意外的话,那时节天气应该比较晴好,就算天儿冷些,北风大一点,只要没有厉害的雨雪,就不会影响到在室内摆的宴席。

谢慕林算了算时间,有些犹豫:“这个时间会不会有些仓促了?今天都已经是腊月初十了,我们家请客之前,还有巡抚家的宴席吧?六天之内两场大宴,日程未免太紧凑了些,袁家两位夫人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吗?虽说小年夜之后,各家都要为了过年的事情着忙,未必能挤出空闲来设宴请客了,可我们家后面就只剩下按察使大人家的东道而已,时间还是比较宽松的嘛,迟两三天也无妨的。”

文氏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文官家的东道,在我们之后确实只剩下按察使大人家了,可袁家是将门,不是只有文官会宴请他家两位夫人。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六日内,不仅仅是我们与巡抚大人两家要设宴请客,还有另外两位将军家,也同样要请袁家夫人们上门吃席呢!”

不是六天两场大宴,而是六天四场吗?!

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袁老夫人能扛得住吗?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家要请客?!”

文氏道:“我们北平的文官衙门,巡抚大人、按察使大人与你父亲一起商量好了,每个衙门牵头办一场大宴,招待袁家女眷即可,不要太过劳动两位夫人。可文官衙门以外,还有军中的各位将军,好几位长驻北平的将军,都曾经是袁老将军的旧部,他们都为袁小将军立了大功而高兴,人人都说要庆贺,又都觉得自家做得起东道,不需要与别家合力,这就有好几场了。

“再有袁老夫人娘家妹妹的夫家,虽然她妹妹已经去世了,但嫡亲的外甥与外甥女们还在,必然也是要请客的。此外,袁老将军外祖家的后人,虽说与袁家来往不多,可到底是血脉之亲,这时候也是不甘人后的。这就有多少场了?年前来不及的,正月里也还有好几家要做东道呢。他们愿意让咱们几家文官占个先,已经很客气了。我也不想再把这件事往后拖,早些办完了好过年。”

谢慕林听得直叹气:“这也太累了。我看袁老夫人与袁夫人都生得瘦削,不象是有这么好体力的人呢。”

文氏道:“哪儿能叫袁老夫人每场必到呢?咱们家还未必能请得动她老人家呢。不过袁夫人若是身体没有大碍,多半是每场都要到的。袁家远离北平多年,难得有这么一个风光的机会。等袁小将军与郡主完婚,日后长驻北平,就更需要常与各家打交道了。袁家就该趁着这时候,赶紧与许多亲友故旧叙叙旧情,日后袁小将军做事也能多得些照应。袁小将军本人要进京献俘,腾不出手来忙活这些,燕王府还未结亲,不可能插手替他出力,袁老夫人与袁夫人也只好辛苦些日子了。”

谢慕林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要是袁老夫人不会到咱们家的宴席来,那咱们家请来助兴的戏班子,是不是就该调整一下了?袁夫人的喜好跟她婆婆是不一样的,我们可以更加对症下药一点儿嘛。”

文氏来了兴趣:“这话有理,可我们该如何调整呢?若是要请唱南戏的班子,只怕北平城里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再者,巡抚夫人似乎已经订了其中最好的一个,咱们家若再订他家,不会让袁夫人听腻了吧?”

谢慕林正要跟母亲商量这件事,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似乎是从外头街道上传过来的。母女俩对视一眼,都心生疑惑。

第九百八十七章 吃瓜

马路遥家的飞快地出了屋子去问是怎么回事,很快就回转来禀报:“似乎是周家大门口闹了起来。赵管事已经过去打听了。”

文氏点点头,转向女儿:“周家还在守孝呢,这时候能出什么事?难不成还有人能闹到他家门上去么?这也太无礼了些。”

谢慕林笑笑:“周家人有的行事不靠谱,但大体上还是要面子的。能让他们家在大门口上闹起来,只怕招惹他们的人也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谁会这么没眼色,赶在人家热孝里上门闹事了。”

不一会儿,赵丰年进了二门来回话,告诉文氏母女俩:“是徐夫人到周家做客,不知道怎么的,惹恼了周家人,周三爷直接拎了斧头出大门砍徐夫人的马车呢!这会子徐夫人身边的下人与周家门上的人正在对骂,但谁也不敢去拦周三爷,徐夫人也只能气得在那里哭。”

文氏听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她很少见这位周三爷,却也知道他是个斯文读书人,还有秀才功名在身,因为脚受了伤残疾了,没办法继续科举,所以平日里深居简出——可以说是周家几位爷里最低调最不起眼的一位了,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有如此火爆的举动。

谢慕林隐隐感觉到邻居家有香甜可口的瓜可吃,忙跳下炕跑出去看热闹。文氏叫了女儿两声,心里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扶了马路遥家的手,让赵丰年领路,也出二门去听听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还在北书房埋头苦读的谢涵之也被坐不住的谢徽之拉到外院吃瓜了,见谢慕林出来,还替她做了一番解说呢。

徐夫人为什么到周家来,他们没有打听出来,也不清楚两家是因为什么起了矛盾,但周家内部似乎对徐夫人的来意都十分不以为然,哪怕是有心要与徐夫人多亲近的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也都仅仅是躲在灵堂里不露面,压根儿就没有出来阻止兄弟劈了徐夫人马车的意思。周家大房上下也只是站在前院,板着脸不说话。至于周家四房,周四爷倒是劝了周三爷几句,不过劝的理由是“三哥你消消气,仔细伤着自己的手”,而不是“别伤了亲戚和气”。

徐夫人的下人估计也不清楚自家主母怎么招惹主人家了,一味地拿两家的亲戚关系和徐夫人多年来对周家二房的关照说事儿。周家的下人驳回去,就是以两家亲戚关系已经挺远,周老大人在世时也曾庇护徐夫人这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多年为理由,声明周家不欠徐夫人什么。可这两家下人骂来骂去,压根儿就没说到点子上。附近出门看热闹的邻居倒多,却无人知道徐夫人到底是怎么惹着周三爷这位老实人了。

双方对骂之际,文氏走到谢家前院了,其他邻居也唤来了负责这一片街道治安的官兵。

那位领头的小队长满面苦笑,只怕心里也是一万分不乐意插手这种贵人之间的纠纷。只是职责所在,他少不了要上前劝一劝周三爷。

周三爷虽是个文弱秀才,但寻来的那把斧头倒还算锋利,把徐夫人的马车劈坏了大半,哪怕还没散架,也完全没办法坐了。见官兵来了,他也不多纠缠,直接把斧头往地上一扔,冲着徐夫人冷笑:“今儿只算给夫人一个教训,往后夫人再上门说这些荒唐可笑的话,就别怪我周家不认亲戚了!周家对夫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二嫂更是一向与夫人亲近。可是再亲近,也没有忘了自家本分、弃了祖宗尊严的道理!

“夫人认为过去对舍侄女的盛赞,便是对她的隆恩,可夫人施恩,难道就是为了让舍侄女去与人做小星么?!这样的隆恩,只怕我们周家担不起!北平城里又不是没有人市,夫人只管去挑美人,一百两银子买上三五个丫头,随你如何调教,岂不是更省心?何苦来算计我世代书香宦门之女,夫人也把自己看得太尊贵,把亲戚看得太低微了!”

周三爷冷声说完这番话,便冲官兵的小队长作揖示意,然后甩袖走进了家门。

他的妻子女儿就站在门边上。周三太太冷淡地瞥了门外的徐夫人一眼,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转身跟上了丈夫,柔声问他手疼不疼。周三姑娘面上淡淡地,直接吩咐门房的人给前来问话的官兵送上热茶,谢过他们的辛苦,然后就关门谢客。至于还在门外哭诉周三爷欺负孤儿寡母、忘恩负义的徐夫人,她眼角都没瞥一下。

周四爷干笑两声,没有理会妻子扯袖子的暗示,不提任何异议。周大老爷十分有气势地命全家人重新回到灵堂前,继续议事。原本一脸讪讪的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也跟着去了。一向温文尔雅又细心周到的周三少爷周雅正,则打发人去瞧四姑娘:“让四妹妹别哭了,家里人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随着周家大门重新关上,这一切都被掩在了绿油大门后头。

徐夫人在周家大门前哭了一场,然而周家没有再开门的意思,左邻右舍纯粹看热闹而已,无人上前招呼她。她见无人捧场,也只得渐渐收了泪。侍候她的丫头婆子倒还算机灵,很快就从附近街道上雇来了几辆还算过得去的马车,劝她登车离开了。只是她那辆华丽的大马车遗骸就这么留在了街道中央,来往行人看了,都觉得惊奇。官兵们其实也不大耐烦替徐夫人这位一向爱跟燕王府作对的女眷收拾烂摊子,小队长跟手下的兵商量了几句,便派了个人往燕王府去报信,让王府派人来拉车架子,这事儿便算是完结了。

谢显之与谢谨之兄弟二人的马车这时候才从路口旁重新走了出来,慢慢驶到自家门前。兄弟俩下了车,才进大门,就被弟妹们拉着聊一通八卦新闻。谢显之与谢谨之回来得晚了些,到达路口时,周三爷已经劈完了马车,他们只能瞧见后半场的戏码,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谢徽之兴奋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跟哥哥们说了,然而同样是白搭——他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门房上的人很快就来给文氏禀报了:“万太太让人来传话,说一会儿就来看太太。”

得,这又是一个好奇心爆棚的吃瓜观众。

第九百八十八章 八卦

在万太太赶到之前,谢家自家人还是可以聚在暖和的上房里聊一聊方才邻居家大门前发生的八卦的。

大家都有些想不明白,徐夫人这时候上周家的门,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惹得周三爷雷霆大怒,用文人执笔的手抡起了斧子劈了她的马车?

周三爷骂徐夫人那番话,里头透露出的信息量也挺大的。

谢慕林先猜想:“难不成徐夫人是想劝周家把周四姑娘送去给人做妾?可是上回燕王府茶会时大姐的提议,徐夫人回家后考虑了这么多天,终于觉得很有道理,就去劝周家人照做了?可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在人家热孝里开这个口吧?”

没赶上现场,只能从弟妹们口中听说事情详情的谢映慧反驳道:“这有什么?给皇上做妃子,哪怕是做妾,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周家人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么?我看不象。他家若是真有机会攀上皇家,就算是做个低品阶的妃子又如何?如今皇上宫里也不是没添新人,平日里谁家谈起那几位才人、宝林什么的,不是一脸的艳羡呢?林昭仪与萧贵妃、乔美人得意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她们在宫中得宠又有皇子的缘故?再有新人进宫得宠,一旦生下皇嗣,未必不能有同样的风光,兴许还能有更大的福份呢!周家上下做梦都想要这样的福份,不然何必费事儿地在外人面前拼命抬举周四姑娘,还想把她嫁给燕王府的继承人呢?!”

谢慕林给谢映慧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反应过来,家里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萧瑞真正身份的,便补充道:“若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周家人也不至于明知道他家老爷子病得重了,还硬拖着不肯让他辞官了。可惜燕王进京一趟,没把嗣子带回来,直接叫他们白费了心思!”

谢显之沉吟道:“既然说的是‘与人做小星’,那必定不是侍皇伴驾,想必是哪位贵人吧?徐夫人如今几乎失去了所有靠山,若想要再象从前一般风光,定是要另起炉灶的。”

谢谨之挑了挑眉:“若真是位数得上号的贵人,周家人又何至于生气至此?必然是他们看不上眼的对象,又或者是……正常结亲倒罢了,与此人为妾就不成了。以周家的门楣,周四姑娘好歹也是布政使的嫡孙女,若是有那缘法,哪怕是皇子妃,也是当得起的。如今徐夫人却偏偏要她去与人为妾,太过侮辱周家门楣了。周家再想攀龙附凤,也还是要脸的。周家又不只有周四姑娘这一个女儿,还有周三公子这位新科举人,还有好几位年轻子弟不曾婚配呢。一旦周四姑娘婚姻配得低了,却叫她的兄弟姐妹们如何议亲?”

文氏听得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就是周三爷发怒的原因了吧?不仅仅是因为徐夫人的提议辱及周家门楣,还因为周家的几位姑娘,大房的两位都已出嫁了,四房的年纪还小,除去二房的周四姑娘以外,就只剩下三房的嫡长女周三姑娘还未定亲了。倘若周四姑娘低嫁,第一个被拖累耽误的就是周三姑娘。怪不得周三爷恼怒呢,这原也是他慈父心肠。”

说话间,马路遥家的掀帘子来报信了:“万太太出门了。”

文氏忙示意众孩子们各自散了,不要留在上房里陪她见邻居的亲家。万太太既然是在周家门前出了事之后,就不顾自己还在“生病”的人设,特特跑来寻她说闲话,肯定不会有多少好话的。男孩子们不好听这些闲言碎语,未出阁的女孩儿们也忌讳多听万太太某些言论,还是别留下来的好。

谢慕林兄弟姐妹等人相视一笑,也没谁有兴趣留下来听万太太黑周家人与徐夫人。这双方都是万太太看不顺眼的人物,还不知道她会如何编排人家呢。

众人齐齐告退,迅速从后门溜走了——好避开刚进了二门,正要往上房走过来的客人万太太。文氏倒是打发人去问了谢映容一声。后者压根儿就没离开过耳房,一直待在大金姨娘处,母女俩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呢,说不定连家门口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只是谢映容未来婆婆来了,文氏肯定要唤一声谢映容,示意这个庶女过来问候一声的。

万太太满面兴奋地落了座,与文氏寒暄两句,打发了过来请安问好的未来庶子媳妇谢映容,就忍不住跟文氏讨论起了方才周家门口发生的大事:“亲家一定想不到,徐夫人到底对周家人说了些什么话,惹得周三爷生气得把她座驾给劈坏了!”

文氏讶然:“难不成亲家知道?”怎么可能呢?!万太太跟周家不睦,平日里少有私交,只怕还不如谢家跟周家接触得多呢。事情才发生了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就算有小道消息,也还没来得及在这条街上传开呢,万太太是打哪里听说的消息?!

万太太便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周家这些日子,内斗不息,大房与三房是一路,二房与四房结了盟,两边斗得天昏地暗的,又嚷嚷着要分家,不服周大家的执掌中馈,哪怕周老夫人气得病了,也不肯依。家里的下人也是人心浮动,肯听从周大家使唤的下人,还能闭紧了牙关不往外嚼舌,可那不服她的……还不得拼命往外头传大房与三房的闲话么?!这下人的嘴一旦松开了,想要传什么出去,可就不是周大家的能做得了主的了!”

文氏明白了,万太太这是收买了周家二房或四房的下人,打听到了周家内部的消息?从效率来看,她这法子竟然还挺奏效的。

文氏也不细问,只关心徐夫人到底在周家说了些什么?

万太太冷笑了一声:“我也是头一回见徐夫人这么不知好歹、刻薄寡恩还又蠢又毒的女人!更从没见过比周二太太更糊涂的母亲!他们两家虽说是亲戚,但血脉已隔了两层,算不上多亲近。只不过是燕王府老太妃在世时,愿意关照堂侄孙女徐夫人。周老大人又是老太妃的亲外甥,愿意替姨妈关照一下晚辈罢了。这两位老人庇护了徐夫人这些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算周二太太拎不清,没弄清楚谁欠谁的人情,只当徐夫人是自家攀龙附凤的阶梯,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亲闺女养成了徐夫人的奴婢一般吧?!从前让周四姑娘给徐夫人做联姻的工具,也就罢了,毕竟周家也想着拿她联姻谋好处呢!可徐夫人如今连让周四姑娘给人做妾……不,连妾都算不上,简直称得上是外室了,周二太太都没当场啐她回去,这也配做个母亲?!”

第九百八十九章 内情

文氏闻言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不可能吧?什么人能让徐夫人如此纡尊降贵,竟然能让周四姑娘去给他做外室?!徐夫人当初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周四姑娘去给将来过继到燕王府来的嗣子做侧妃的呀!”

就算同样是做妾,世子侧妃与外室,那份量也是截然不同的。

万太太冷笑了一声,讥讽地道:“我刚刚听说时,也不敢相信呢,徐夫人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她若真是蠢货,也活不到今天了。可仔细一打听她盯上的那人,才知道,人家哪里是蠢呀?分明就是精明到了极点!她是瞅着兵权去的,一点儿都不傻。周四姑娘横竖不是她闺女,有什么可心疼的?就算是给人做了外室又如何?不做外室,还能做正妻不成?周四姑娘要是真给那人做了正妻,那人也就废了,对徐夫人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所以,只能做外室!这是打着借那人的手收拢兵权,断燕王府后路的主意!”

万太太凑到文氏耳边,说了一个名字。文氏顿时恍然大悟:“竟然是袁小将军!这也太恶毒了些!袁家正与燕王府议亲呢,袁小将军是王爷王妃早就给郡主看好的女婿人选,徐夫人竟然要害人家!”

万太太冷笑道:“当然要害人家了,徐夫人心里还认定自个儿才是燕王府的正统,王爷是后头来的恶人,抢了她家的家产呢,满心满眼都盼着要把这份家产抢回去。却也不想想,她自个儿不过是个妾罢了,正房忠贞节烈殉了夫,她借口要养闺女,才苟活到如今,不知道老实守寡,成天闹得女儿女婿家中不宁,也就算了,如今还把主意打到了兵权上头,好象她自个儿能带兵打仗似的,又没个儿子,做什么白日梦?!”

文氏没有对万太太这番评论做任何回应。有些话真是不好明说的。徐夫人若真认定自个儿才是燕王府的正统,那先帝之父老燕王还是从皇家过继到燕王府为嗣的皇子呢!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承德帝才会把先帝这个燕王世子过继回去做皇嗣的。燕王府历代支系,有几家能说自己是正统?只怕要追溯到太|祖年间了,哪里说得清楚?!只是燕王一家也是从宫里过继而来,真要拿这个道理反驳徐夫人,便要把燕王也牵扯进去,所以还是不提的好。

文氏只对万太太说:“袁小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徐夫人打了这等坏主意,周家也不顾廉耻地答应了,也不能成事。”

万太太冷笑道:“谁能说得准呢?袁小将军固然是英雄,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周四姑娘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着实是个美人,再打扮得华丽些,真若神仙妃子一般。这北平城里夸她好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真有几分姿色,旁人也不能这么捧她。袁小将军从小就在真定乡下长大,又长年驻守边关,能见过几个美人?就是有郡主,郡主也不及周四姑娘美貌呀。只要周四姑娘不要脸面了,拿出温柔小意来蛊惑一番,谁能担保袁小将军不会被迷昏了头呢?况且人家又不要他毁婚另娶,而是想要他成婚之后暗地里跟外头的美人保持来往罢了。不要名分、一心仰慕自己的美人,男人最是把持不住了,就算是英雄也不能例外。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万太太心中恨恨。万二姑娘万美娘的已故生母张姨娘,昔日就是靠着这一招进的万家门。哪怕如今她都死了好几年,万参议偶尔还会怀念起她来呢。做正室的,哪里忍得了这口气?!

文氏看着万太太的表情,聪明的不去追问内情,只道:“周家还有孝在身呢,如今看周家人的反应,也都不赞成徐夫人的想法。到底是世代书香官宦门第,不可能为了权势,连这点廉耻都丢了。哪怕周家二房有些心动,其他几个房头也会拦着。毕竟周家还未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房为了自家儿女着想,断不能容许徐夫人拿周四姑娘做工具,损了周家颜面。”

万太太的表情缓和了些:“我也是这么说的。周二家的再无耻,旁人却不会由得她胡来。那周四姑娘大约也是要脸的。她若是连给皇上、太子做妾都不情愿,又怎么可能真去给袁小将军做外室呢?所以我笑话徐夫人又蠢又毒,竟然连这样的提议都敢说出口,可见是为了争权夺利,已经急昏了头。那周二两口子也是糊涂,居然还真让徐夫人把这些话说出了口,自己也不发怒,连撵人的事都叫兄弟代劳了,活象自个儿连这点心气都没有似的。周老爷子若泉下得知,说不定会气得活过来呢!”

文氏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对周家二房的名利心多作评价,只若有所思地道:“虽然听闻周家二房、四房更亲近,常常同声同气,但看亲家你能轻易从周家四房那边打听到消息来看,这两房的人只怕也不是一条心。”事关周家二房闺女的清誉,若周家四房真心与二房交好,万万没有主动往外泄露消息的道理。这种事传开来,就算什么事都没有,也对周四姑娘的名声伤害极深。至少,燕王府与袁家这两方面,就会先疏远了周家,尤其是周家二房了。周家四房任由小道消息在短时间内传出家门,倒象是对周家二房有什么怨气似的,宁可损及周家名誉,也非要叫他们吃这个亏。

万太太闻言轻哼一声:“周二家的太贪了,只想把周四家的当跟班,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与她分润好处,周四家的心里自然会有怨言。况且,周二家的对徐夫人虽然有所不满,但也没到翻脸的地步,只是想换个人选,不肯叫自家亲闺女受了委屈。周四家的却要为自己的亲骨肉操心。她的长女是年纪小些,但也比周四姑娘小不了几岁,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出孝后就该议亲了,谁要为徐夫人一个外人毁了自己的终身?周二家的无所谓,周四家的却是万万不肯的。”

文氏明白了,心里也是一阵无语。周二太太连家族内部的盟友都要坑,也未免太蠢了吧?

她不想再讨论周家那烂摊子了,便转了话题:“其实徐夫人与周家打什么算盘都没用,袁小将军明日就要出发上京献俘了,等他回来,就该与郡主完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外头的美人?隆哥儿也要与袁小将军同行吧?这会子亲家可吩咐人替他收拾好行囊了?”

一听文氏说起庶子,万太太的脸立刻晴转多云,耷拉下来。

第九百九十章 建议

万太太不想谈论庶子。

她今天早上才知道万隆要跟着袁小将军与京中来的钦使一起进京献俘。哪怕万隆没有正经官职在身,也无功劳可言,回了京城也不可能得什么大好处,可就连这点光,她也不想让他沾上!让他脱离了父母的控制,能入燕王府做事,已经是前世积了大德了,凭什么还能让他回京城去呢?!她当时就驳斥回去,严令万隆不得离开北平。

然而没有用。

这是燕王府定下来的,已成了定局。连万参议都不敢驳回燕王的命令,她能怎么办呢?就算把这个贱胚子的腿打折了,叫他上不得马,赶不了路,她也得有足够的理由去应对燕王府的责罚。她前不久才得罪了燕王府,刚刚才好不容易借着亲家的面子,求得了燕王妃的谅解,怎么可能再得罪贵人?只得忍了这口气。

反正万隆回京一趟,也成不了大气候。婆婆平昌侯老夫人是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孙,驳了自己这个娘家官职高的儿媳脸面,其他几房的人更是没把万隆放在眼里。他一个没有功名又没有资历的小年轻,就算能跟着袁小将军去京里露一圈脸,又能怎么样?他正经连个武职都没有,骑马都骑得不够利索呢!还能从此加官进爵了不成?

万太太忍了这一口气,默许了万隆回京,但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不可能真的象是他亲娘一般,还替他打点什么行囊。这种事有王姨娘和丫头们干就行了,用得着她操心么?偏偏亲家文氏还要特特提出来,倒显得她这个嫡母不够慈爱一般。

万太太没好气地道:“他姨娘自会料理妥当,用不着我操心。”然后企图迅速把话题转回自己感兴趣的范畴,“周家闹了这一回,周家二房是犯了众怒了,只怕越发吵着要分家,真不知道周老夫人心情如何。不过那位周三爷,素来是个安静老实的人,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么大的脾性,真真叫人意外。我还以为他是个怂货,只会对哥哥嫂子的行径忍气吞声呢。本来今儿这事儿也跟他无关的,没想到最终是他跳了出来。其实徐夫人打的是周四姑娘的主意,周二太太打算叫四房的女孩儿替亲闺女受罪,根本没有周三爷的长女什么事儿呢!周三姑娘瞧着教养挺好,却不是什么美人。徐夫人真打算施美人计,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文氏怎会不明白万太太的想法?她原也不打算多管姻亲的家务事,只是有些话必须要先说清楚,才一定要开这个口罢了:“只要是事关儿女,做父母的自然要考虑周全。徐夫人今日为了私利,能把周四姑娘的终身当儿戏,焉知将来就不会打上周三姑娘的主意呢?况且周家还未分家,周四姑娘也是周三爷的亲侄儿,心里自然是气恼的。这都是人之常情。就比如隆哥儿大冬天的要出远门,别说你们是他父母亲人了,便是我们做岳父母的,心里也要担忧不已。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是赶路的好时节,无奈公务要紧,只能多替孩子准备周全些,叫他路上少受些罪了。”

说罢她就让丫头捧了一个大包袱出来,里头是一件镶皮毛的紧身小袄,非常暖和,原本是给谢璞做的,预备给他新年穿官服参加各种大仪式时穿,如今先让给三女婿吧,叫针线上的人将原本给万隆做的那一件稍改改尺寸,补给谢璞就好了;另外还有一双精制的羊皮靴,原本就是给万隆定做的新年礼物,也提前给他;至于零碎的手套、腰带、帽子什么的,就不必赘叙了,最后再另备上一托盘的银锭,是给万隆准备的盘缠,足足二十两。

这不过是岳家给女婿的临别礼物,意思意思而已,关键是够实用。万太太却看得心中生闷气,觉得亲家是在暗示自己这个嫡母不够慈爱周全,连庶子路上的穿戴与花销都没准备。她原本确实是什么都不打算给万隆的,但文氏备了这么一包袱,经她的手给了万隆,她就不可能真的一毛不拔了。就算来不及准备什么衣裳鞋帽,好歹盘缠是必须要给的,还不能比亲家的二十两银子少了,否则她这个嫡母再无所谓,万参议这个父亲也是要丢脸的。

这不是什么外人知不知道,议不议论的事。谢布政使是万参议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有些话他能问,万参议也瞒不过去。万太太若不替丈夫维持住面子,回头丈夫就该埋怨她了。

她顿时没有了再聊周家八卦的兴致,随口跟文氏聊了两句家常,便要起身告辞了。

文氏也不强留她,只微笑道:“十六那天宴请袁家两位夫人的时候,亲家到不到园子里去?这是难得的机会。袁老夫人在北平城里很有名望,亲家顺道拜见一番,也是好的。”

万太太无精打采地道:“罢了,我如今正装病呢,好歹也要装到小年夜那天,中途上哪家赴宴都不方便。也就是这条街上住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我才没那么多顾虑,还敢上亲家这儿串门子罢了,否则我就要一直待在家里,把这场戏唱完了,才好向王妃娘娘交代呢。”

不过,虽然她不能出席谢家主持的宴席,倒还没忘记这原是布政使司衙门全体官眷出面宴请袁家婆媳的活动。文氏固然是东道主,但布政使司衙门各层官员的家眷都是要出一把力的。万太太也不例外。

所以她就提了个建议:“前儿听说亲家是打算在宴席上请南戏班子唱几出好戏助兴的。我也觉得袁老夫人在王府的宴席上已经听过北戏了,咱们再顺着袁夫人的喜好,请南戏班子来唱一回也好。可今儿我才听人说,巡抚夫人的宴席要在亲家之前,她家就请了最好的南戏班子去唱《岳母刺字》。若亲家也这么做,岂不是显不出咱们布政使司衙门的本事了?!只怕这助兴的法子,还要再想一想。

“我这两日在家中无聊,我儿子心疼我,倒是从外头街上请了个有名气的说书先生来,说的就是袁小将军擒敌国大将军王的戏码,说得很是精彩。亲家不如也请那说书先生来试一试?好歹比一味的南戏班子新鲜有趣些。”

第九百九十一章 说书

万太太说完这个提议就走了。

她身为布政使衙门辖下官员家眷的一份子,按理说是应该为文氏牵头的这场宴请袁家婆媳的大宴出力的。然而偏偏她又不方便出席,甚至不好公然参与集体讨论,自认为能提这么一条建议,便已经是出了力了,也没去理会后续,直接就走了人。

她还想继续八卦周家的小道消息,不想听亲家如何优待她的庶子这个女婿呢。

不过文氏也没把她的态度太放在心上。跟万太太相处了这大半年,文氏早就把对方的脾气摸清楚了,故意说那样的话,一是不想继续说周家的闲话,二则是想为三女婿万隆争取一些出门远行的福利。哪怕谢家可以为万隆打点一切出行所需,也没有包揽一切的道理。万隆是万家的儿子,他又不是谢家的上门女婿。万太太身为嫡母,看这个庶子不顺眼,不想理会他的事,可她到底顶着万隆母亲的身份呢,也没少从谢万两家的联姻中谋得好处。好处已经落到她手中,那么该尽的职责,她也不能逃脱掉。

倒是万太太提议的说书先生,似乎还算是个比较新鲜的主意。文氏又让人把女儿谢慕林唤了过来,跟她商量这主意是否可行。

谢慕林觉得还算可行:“袁小将军在边关是怎么立的大功,我们在北平城里都不是很清楚,就更别说远在真定的袁家女眷了。倘若能更清晰地了解到袁小将军擒拿敌军时的英勇表现,袁老夫人与袁夫人都必定会更加欢喜吧?只是说书的人需得谨慎挑选,说书的底稿我们也要事先审查过,必得说得够好才行。再者,时间已经很紧了,十六就是开宴正日,咱们来得及找人吗?”

文氏便道:“万家的公子能从外头街上找到现成的人,说的现成的书,我们怎会来不及呢?只是平日里消遣请个说书先生来家就罢了,大宴当日,来的多是女客,除了各家太太奶奶们,也有许多年轻姑娘,贸然请个外男,就有些不大妥当了。哪怕是位白头苍苍的老人,也难免会有人抱怨呢。我想着,城里也有几个女先儿,素日里进出官宦人家,给太太奶奶们说书解闷的。我就知道几个口齿伶俐又懂礼数的,挑两个来说本子,也是一样的。只是那说书先生的本子不知好不好,女先儿们也不知能不能在几天内尽快练熟了。”

谢慕林觉得这事儿好办:“咱们去找万太太打听,看她家请的是哪位说书先生,然后找说书先生买他的本子。咱们家又不是要跟他争生意,多给几两银子,他不可能不答应的。回头本子拿回来了,我找萧瑞与哥哥帮忙,把里头的情节尽可能改得真实些、细致些,不要太长,然后娘就雇了看好的女先儿来练习。虽说时间有些仓促,但女先儿们又不是要唱戏,抓紧时间练一练,还是有机会记牢的。反正主宾是袁家夫人们,她们听了袁小将军杀敌的故事,只会觉得开心,其他官眷们就更不会介意新鲜的故事稍有些许不足了。如今北平城里,知道开平卫当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的人,还是少数呢!”

文氏听了,细细一想,果然有理。

若只是论排场什么的,谁家的宴席还能越过燕王府的大宴去?燕王府以下,巡抚衙门的级别也比布政使衙门高些,后者主持的宴席不好跟上头两位主儿争风头,想要不泯灭众人,自然就只能比新鲜了。既然主宾是袁家婆媳,那宴上助兴的节目,自然要让她们满意。谁还能比她们的嫡亲儿孙袁小将军英勇杀敌立功的故事,更能令她们感兴趣呢?只怕《岳母刺字》都还要差上几分。

文氏心里有了数,立刻便道:“说书的本子就算要改,也用不着你们兄妹操心。不过我们确实该找人打听清楚,当日袁小将军在开平卫擒下那位大将军王,都有些什么具体事迹,不然故事说出来失了真,也就没意思了。”

她立刻便唤人去万家打听说书先生的事,不一会儿,万隆过来了。

谢慕林先一步从后门走了,万隆进得门来,郑重向文氏行礼问安。他刚刚坐下,丫头正上茶呢,谢映容已经闻讯赶到。

她给嫡母行了礼,请了安,一双美目便盈盈盯住未婚夫,也不退往里间,只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了,一副柔情万种、依依不舍的模样。

万隆心里还记得未婚妻对自己一见钟情、情根深重呢,此时自然也配合地回望过去,嘴角带笑,同样是一派情深意重。

不过,他还没忘记岳母在上座呢,一边跟未婚妻眉来眼去,一边谦卑地回答着文氏的询问,比如说书先生的情况什么的。虽然他不是向万太太尽孝的正主儿,但他消息灵通,其实比嫡兄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文氏听他说了说书先生的姓名、地址与常驻的茶楼,立刻就吩咐人找去了。

谢映容不知道什么说书先生的,她盯了未婚夫一会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口询问:“万三哥明儿就要走了么?这一去……多早晚才能回来呢?”语气十分宛转,深深地表达出了她的万分不舍,“先前也没听你提起,太突然了,我竟没来得及帮你打点行囊,实在是对不住。”

万隆笑道:“我也是仓促定下的,不过机会难得,自然不能错过。”说罢他转头望向文氏,“还要谢过岳父岳母的厚赐,小婿铭感五内,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他这是真心话,若没有岳母送过来的东西与盘缠,嫡母万太太绝不会又扔给了他三十两银子的路费。没有这笔钱,他前些日子又把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只怕路上要受不少罪,回了京城后,生活也会十分不便——平昌侯府里头,可没有会给他零花钱的长辈,哪怕是一向对他不错的祖母,也不会注意这种小事。所以,这五十两的盘缠,真真是帮上他大忙了!

文氏对此只是慈爱一笑:“这有什么?都是有定例的。若是到了京城后,一时手紧,你就到我们家的铺子里去支银子。老爷跟底下的伙计们打过招呼了,你不必外道。”

万隆当然不可能贸然去借钱,但还是再三致了谢。

谢映容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嫡母已经给未婚夫送过程仪了?那怎么没通知她一声?!刚刚差点儿说漏嘴了,好险!

第九百九十二章 劝说

万隆继续恭谨地陪未来岳母文氏说话,偶尔再跟未婚妻谢映容眉来眼去一番,颇为忙碌。

文氏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跟万隆说些家常。面对万隆的感激之情,她只表达一种意思只要你将来对我们家的女儿好,这些都是小意思。

万隆心领神会,看向未婚妻谢映容的眼神更加温柔了。他懂得这个理儿,也不打算做忘恩负义的小人。谢家对他确实恩重如山,将来也会继续助力他的仕途前程,并不要求什么回报,只盼着他对谢映容好就行。他将来若有能力回报岳家,那是定要回报的,但在没有能力之前,对未婚妻尽可能的温柔体贴,便是他回报岳家恩情的最佳方式了,既没有难度,又能让谢家上下满意,他为什么不做呢?

更别说,未婚妻谢映容明摆着就是对他情深根重,哪怕是回报这份情谊,他也不会做负心人呀!他从小长了这么大,愿意真心待他、还能切实提供帮助的人已经不多了。

谢映容看着万隆的眼神,不由得面红耳赤。心下娇羞之余,她也有些埋怨嫡母文氏,非要把她与万隆扣在屋里说话,害得她没办法与万隆单独交谈,说些真正要紧的正事。一会儿天色再晚些,只怕父亲谢璞就要从衙门里回来了,到那时候,万隆只会去书房里见父亲,越发不会跟她单独相处了,那叫她如何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去?!

谢映容心里暗自抱怨着,不过她是错估了文氏。文氏自个儿与丈夫谢璞是青梅竹马,女儿谢慕林与女婿萧瑞又相识多年,情感融洽,她受此影响,自然不是个死守规矩礼仪的严肃妇人。她心里清楚,万隆与谢映容这对才定了亲却不常见面的未婚夫妻互相看着对方时,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定然彼此钟情。眼下万隆马上就要远行,一去起码要小半年的时间,心里定是万分不舍的。怎么能不给两个孩子些许时间和空间,让他们说些贴心的话呢?哪怕是为了他们成婚后的恩爱着想,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也该有点眼色才是。

于是,当马路遥家的进屋,要就几件家务琐事请示文氏的时候,本来只需要吩咐几句话,就能把事情处理掉的文氏,主动跟万隆与谢慕林说,自己需要离开片刻,处理一些家务,吩咐后者好生帮自己招待好前者。

万隆是谢家未来女婿,算是半个自己人,用不着太过客套。更何况,文氏这么做是在暗示些什么,以万隆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的。

他立刻起身恭送了未来岳母出门,回头看向未婚妻时,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谢映容看着他的笑容,又一次娇羞地低下了头,搅着帕子不说话,心里却在暗暗抱怨着嫡母愿意给自己和万隆方便,让他们能在上房里单独说话,固然是好事,可她怎么还留下了几个丫头婆子呢?!如今门边守着两个,门外还有两个,离她也不是很远,万一听到了她跟万隆对话的内容可怎么好?父亲谢璞最讨厌掺和皇子夺嫡的事,所以才会躲到了北平,避开京城的争斗,一旦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肯定又要生气了,万一克扣了她的嫁妆,她岂不是要吃大亏?!

再者,她是盼着未来夫婿能如上辈子一般,成功抱上未来新君的大腿,从此飞黄腾达,带挈得她也能得享荣华富贵,可没打算让娘家也一并谋得从龙之功!她还想要有朝一日在看不起自己的父母与兄弟姐妹们面前扬眉吐气呢,倘若他们都得了三皇子的青眼,叫她如何得意得起来?!

谢映容忍不住又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很想把那两个丫头撵出去,却又不好开这个口。她在万隆面前一向装作贤良淑德,可不能破坏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偏偏顺心还在大金姨娘屋里,没有跟过来,这会子她竟然连个帮手都没有……

谢映容心里抱怨不已,万隆却对眼下的处境非常满意。他才不会奢望谢家太太会把所有丫头婆子都遣走,只留他与谢三姑娘独处呢,这绝对不是有教养的书香人家会有的规矩。哪怕是尊贵如未来燕王世子的萧瑞,在谢家与谢二姑娘相见时,还有管事妈妈与两个婆子守在房门外呢,两人坐的地方还有宽大的玻璃窗,在屋里做些什么,屋外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正院上房的窗户虽然也是镶玻璃的,却是在次间、尽间里,正间并没有窗户,唯一一扇门有厚厚的门帘遮挡,外头瞧不见里头的情形,留两个丫头在门边守着,也是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

万隆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便先温柔笑着跟谢映容搭起话来。他先聊了几句家常,便开始向她解释,自己这趟南下,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他想要回京城探亲,顺便跟着袁小将军与诸位英雄们多认识些人,见见世面,为将来的差事做准备。他相信,燕王能给他这个机会,未来定会用心栽培他。因此,他要抓紧这个机会,哪怕是要与未婚妻分别一段时间,也是值得的!

万隆是真心在向谢映容解释自己腊月出行的意义,谢映容却觉得燕王府早晚要倒霉,是否能获得燕王的栽培,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城里有金大腿,一旦成功抱上了,万隆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有些话她不方便明言,但可以用暗示的方式告知对方。

于是谢映容便道“燕王府一向爱用的都是武人,万三哥你虽然聪明,却不是武人,我就怕你在北平一直待下去,会有志难酬。倒是京里贵人多,当中未必没有欣赏万三哥才干的有识之士。万三哥既然有机会回京,又能趁机见到许多贵人,何不设法结识一二呢?若当中有贵人青睐你,你便是不在燕王府做事,也有出头的机会。”

万隆怔了怔,不明白未婚妻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想到深闺女子能知道什么仕途经济之事?他听着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便纵容地笑笑说“谢三妹妹说得有理,只是贵人也没那么容易结识。我在京城长大,还没遇见过一个呢。”

谢映容顿时有些急了“从前没有又如何?将来有就是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万三哥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第九百九十三章 坏事

万隆歪了歪脑袋,忽然觉得有些懵,不太理解未婚妻的话是什么意思。

京城的贵人是多,但真的没那么好结识的。他虽是庶子,但也是正经侯门子弟,家里宴请也好,去别人家饮宴也罢,不是没有见到贵人的机会。可那又如何呢?贵人们连平昌侯府的长子嫡孙,也不过是轻飘飘扫过一眼,顶多客套地夸一句“一表人材”,却绝不会关注旁支庶子。若他能考出个象样的功名来,比如举人什么的,那还有点希望被大房的长辈当成出色的子侄引见给外人。他连个秀才都没机会去考呢,又哪里有这样的福份?想结识贵人?只怕贵人身边侍候的粗使奴才,都能把他打发了!

然而,未婚妻一个深闺弱女,能知道什么呢?她也就是盼着自己能出人头地,不再受家中的气罢了。

因此,万隆仍旧宽容地笑笑,对谢映容道“谢三妹妹有心了。倘若我在京城真的能遇到某位贵人,又能得到对方的青眼,我肯定会珍惜这个机会的。”话是这么说了,但心里真没打算去做,应付一下就是了。

大约是他表情里的敷衍意味太明显了,谢映容竟然没被他骗到,担心他回京后真个不去抱贵人的大腿,错过飞黄腾达的大好时机。于是她偷偷再看一眼门口方向,起身往万隆那边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在说胡话,是真心在给你出主意!京城贵人多,但能让你摆脱家中束缚,从此一飞冲天的没几个。万三哥如此出色,若真要寻伯乐,自然要往身份最尊贵的人里寻!也只有皇家的人,能让万三哥不再受家人拖累……”

万隆怔了一怔,笑得有些僵硬“谢三妹妹,你的话固然有理,然而……我哪里去寻这等贵人去呢?”若非要攀附皇家贵人,燕王不就是一个了?虽说燕王已经被过继出来了,但他是当今圣上实打实的同胞亲兄弟,又一向深受皇帝信任!他不但有身份,还有实权,在北平这地方说一不二,足以弹压万参议与万太太。万隆自己也是费尽了心思才进了燕王府做事,还顺利地跟燕王府未来的继承人成了连襟,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是他积累资本的时候,他可以多争取燕王父子的信任,以助自己慢慢往上爬。兴许这个过程不会太快,可足够稳妥。这难道不比回京去找个没影子的皇家贵人攀附强么?况且,皇家这时候有哪个贵人能真正助力他的前途?皇帝他是高攀不上的,太子与二皇子自身且难保呢,三皇子名声不佳,瞧着前路也是茫茫,四皇子倒是好,可他年纪尚轻,一向少出宫门,叫人往哪里结识去?!

万隆想起未来岳父谢璞,因为受曹家陷害,已经跟这个前姻亲断绝了关系,还远远避到了北平,显然是不想掺和皇子夺嫡之事的。他的女儿,自然不会违背父亲意愿,让未来夫婿去争什么从龙之功,莫非是他误会了?

万隆看着谢映容,旋即想到,传闻中那位正在与人议亲,因此不能与万大姑娘成就姻缘的谢家大公子谢显之,议亲的对象似乎就是永宁长公主。这永宁长公主的小女儿,还跟谢家大姑娘是闺中好友。莫非未婚妻暗示的是永宁长公主殿下?正是皇家人,也足够尊贵,还有传闻说明年就要到北平来了。依附这位长公主,兴许得益会比依附那些未来大位有望的皇子低,但同样的,风险也会小很多。长公主不掺和皇位之争,无论哪位皇子上位,她都依旧是新君的姑母,会受到优待与敬重。若在京城期间,自己能得到这位长公主的庇护……

万隆眉间一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我知道了,谢三妹妹说的是永宁长公主殿下吧?果然是个好主意。回头我就去见你哥哥,看他是否打算写信回京给长公主与马驸马请安。我替他做一回信使,顺便也沾光见一见贵人好了!”

谢映容哑然。她说的当然不是永宁长公主。这位长公主固然没有在三皇子继位后倒霉,地位依然稳固,可她又没什么实权,不过是虚风光罢了,哪里及得上从龙之功?

她张嘴就要解释,却听得门外守候的婆子唤了一声“大少爷、三少爷。”随即帘子掀起,谢显之与谢徽之便走了进来。谢映容哪里还敢再多言?只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转身去面对两个坏她好事的兄弟。

谢显之看到站立的庶妹与安坐的万隆之间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眨了眨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微笑着向万隆问好。万隆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又见过不大熟悉的三舅子谢徽之,三人寒暄了一番。万隆又说了些感激未来岳母文氏赠送程仪衣裳鞋袜的话,然后立刻便提出“我明日出发进京,估计能在京中逗留些时日。大哥可有什么书信要写给京中亲友的?我顺便就捎去了。若是物件,小件的还罢,大件的只怕不好带。”

谢显之大喜,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忙道“那就多谢了!我也没什么大件的物事要送回京中去,只是有几封书信,还有……”他顿了一顿,“还有几张银票,想要托位稳妥的朋友,替我捎给家母。”

万隆清楚谢显之的母亲是谁,也不在意“这话好说。我这样的身份,只怕没资格登承恩侯府的大门,但要是令堂另居他处,又或是打发下人出门采买,那我还是有办法把信送进去的。”

谢显之叹道“倘若我母亲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承恩侯府中度日,这信和银票送不送,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三妹夫届时只管把信封往我们家的铺子里一塞就好,掌柜与伙计们自会料理。我只怕家母有难,会落得生活困窘的境地,哪怕有家中铺子里的掌柜与亲友接济,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破费了。送些我自己的积蓄,权当是填补了人家的亏空了。”

万隆明白了谢显之的意思,虽然觉得他有些愚孝,但大舅子是个容易心软的好人,总比他是个冷心肠的恶人好,便笑着答应下来,又说了些安慰的话。

谢徽之在旁听了一会儿,便笑着提议大家坐下说话了。

看着未婚夫与兄弟们有说有笑的情形,被冷落在旁的谢映容咬牙绞紧了帕子,心中恨恨。

第九百九十四章 郁闷

谢显之与谢徽之与万隆越聊越投机,一时忽略了旁边还有个被冷落的庶妹。

万隆倒是还记得未婚妻在旁,聊天的同时,偶尔也会飞几眼过去,叫谢映容知道自己没有忘了她。可谢映容一心要继续跟万隆单独交谈,哪里会满足于这几个飞眼?只顾着恨恨地瞪着两个兄弟了。万隆飞了十眼过去,倒有一半儿是落了空的。

约摸万隆也看出未婚妻心中的怨念了,只当她是盼着与自己独处,便柔声劝她道:“谢三妹妹可是累了?我与你大哥、三弟说话,你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么你先回去歇着?放心,虽说我明日就要去京城了,但不过三两月,必定会回来的。那时候正值春暖花开时节,我请谢三妹妹去城外踏青赏花如何?”

谢映容勉强笑了笑:“好呀。只是我如今坐在这里等,也是无妨的。你明儿这一走,我就有好长时间见不着你了。能多陪你一会子,我心里更欢喜。”

万隆脸上笑得更深了。谢显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装作正在端详一旁高几上摆的花瓶。谢徽之打了个抖,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未婚妻既然表示没有怨言,万隆自然要抓紧时间继续跟大舅子沟通了。等到文氏“处理完家务”回来的时候,他不但拿到了谢显之写给生母曹淑卿的亲笔书信、给马驸马与马二公子的两封问候信,还跟谢显之约定了,回头等大姨子谢映慧写好了给闺蜜马玉蓉的信,就一并送到万家去,托他捎回京城。

文氏见万隆给长子长女做了信使,索性也委托了他一项差使——把谢璞的书信给眼下寓居京城的大女婿黄岩以及留守的毛掌柜捎去。这也算是给万隆这个三女婿结交连襟黄岩的机会,尽管他俩在北平早已经认识了,却称不上有什么深交,如今借着岳家的引见,正好让他们多熟悉一下彼此。

万隆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拿到永宁长公主府的敲门砖,如今已经达成了目的,顺便帮着捎几封信,也就不算什么了。时近傍晚,文氏留他在家吃晚饭,还特地打发人到隔壁万家打了招呼,万隆便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想也知道,心里正一肚子气的嫡母今晚绝不会给他准备什么好饭好菜。明日就要远行了,他才不会在这时候亏待自个儿呢。

既然要留下来吃晚饭,万隆自然是跟未来岳父谢璞以及大小舅子们坐一处了。谢映容再不情愿,当着刚刚从衙门里回来的父亲的面,也只能在嫡母文氏的示意下,避进了里间,跟着随后赶来的姐妹们坐在一处吃饭。

直到吃完饭,万隆陪谢璞去了书房说话,随后告辞,谢映容都没能再找到与他独处交谈的机会,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其他人倒是不觉得郁闷。饭后谢徽之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留在北书房跟二姐谢慕林聊天:“今儿我算是头一次跟那位三姐夫相处这么长的时间,看了半天,倒有些可怜他了,怎么就那么眼瞎呢?”

谢慕林不明白:“万隆怎么眼瞎了?你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谢徽之嗤笑一声:“怎么不瞎呢?他好象真觉得谢映容对他情根深种一般。虽说他对谢映容有些敷衍,就只是甩几个眼神过来哄哄人,该办正事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顾及她的想法,可他好象……真以为谢映容对他有情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哦?这话怎么说?”

“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了!”谢徽之轻哼一声,“我这些天也没少在外头打听他的事儿,知道他一向惯会装可怜哄人的。这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世族名门,家中的少爷小姐们说起他,就没几个骂他不好的。脾气再坏的人,顶多也只是叹一句他是个庶出,前程有限而已,旁人无一不为他可惜,怎么就没托生在正房的肚子里?世上哪儿有这么好人缘的人?可见他手段了得,能哄得那么多人偏向他。

“他那两个嫡出的哥哥,在北平城里就没多少人待见,只能跟几个专会拍马奉承的酸秀才在一处混,其中有多一半是他的功劳。那些庶出的自然看万隆的嫡兄们不顺眼,那些嫡出的,也觉得那两位万少爷自个儿没本事,还非要压着不让有本事的庶弟出头,又要在外人面前贬低人家,实在是太没品了,都不稀罕跟这种人结交!”

谢徽之压低声音对自家二姐道:“那万隆能哄得那么多官家千金为他说好话,又没真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连那些官家千金的父母长辈也不指责他,也算是他的本事。他哄人哄得这般熟练了,怪不得会把谢映容当成是那些姑娘一般好哄骗呢!真个天真!谢映容那是一般的姑娘么?这丫头压根儿就不要脸皮!万隆若一直把她当别的小姑娘一般哄着,早晚要被坑了的!”

谢慕林哂道:“三妹妹是自个儿乐意嫁给万隆的,万隆愿意哄着她,供着她,她难道会不乐意?为什么要去坑人家?”

谢徽之想了想,撇嘴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谢映容为什么非要嫁给这个人。当初连面都没见过,就已经算计着要跟他订亲了。我才不信她是真对人家有情。若她这么轻易就对万隆生情了,那当年的程笃又算什么呢?不过如今看着,谢映容的眼光倒不坏,这个万隆有手段有野心,还非常有眼色,只要人品不是太坏,也算得是个良配了。他跟谢映容是一个虚情,一个假意,相互哄骗对方自己是情深一片,真称得上是天作之合。只要咱们家一直不倒,那万隆就会一直哄着谢映容,好生过日子。那姨娘大约就能安心了吧?”

谢慕林心中暗叹一声,正要开解他几句,便听得外头婆子在传话:“萧二公子来了。”谢慕林不由得一怔:“怎么这时候来了?”这么晚了,晚饭都早就过了。

她起身往玻璃窗外望去,谢徽之也转身出了房门,往二门上迎接未来二姐夫。

萧瑞冲三舅子笑了一笑:“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天儿冷了,晚饭没吃,想过来讨一碗热汤面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还得回周家那边去呢。”

谢徽之不解:“这大晚上的,萧二哥去周家做什么?”

萧瑞叹了口气:“周家老夫人只怕有些不好了。周三爷亲自去王府求王爷,请了府医入府为周老夫人诊治,我是跟着府医过来的。”

第九百九十五章 气病

萧瑞是跟着燕王府的府医到周家去的,显然是奉了燕王之命。即使他的身份眼下还未正式公开,周家也没有理由不招待燕王的使者在自家吃顿简单的晚餐。萧瑞特地跑到隔壁的谢家去吃饭,怎么看都不象是合理的做法。

谢徽之一头雾水,但还是没有继续追回下去。看到二姐谢慕林追出来问了萧瑞的来意,随即便吩咐正院的下人去做汤面,然后拉着萧瑞进了上房,他索性也跟着进了屋。

谢璞与文氏正在里屋炕上坐着说话,见萧瑞来了,忙叫了他进去暖和暖和。得知隔壁周老夫人病倒了,他们都很关心,问是怎么回事。

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萧瑞除非是遇到需要保密的事,否则一向都是有问必答的。周家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所以他就老实说了。

周老夫人本来就病着,但并不是很要紧,忽然间病情加重,是因为今日徐夫人来访闹出来的风波导致的。

她不但为了徐夫人过分的要求生气,更为徐夫人提出要求后,几个儿子、儿媳们的反应而难过。据说她听说这件事后就吐了血,随后昏死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整个人的气色都衰败下去了,好象忽然间就得了重病一般。家里人瞧着她这模样不祥,担心会出问题,才想请大夫的。只是在请什么大夫这件事上,周家几位老爷有不同的意见。

周大老爷是想找回一向给周老夫人看病看惯了的一位名医,对方恰好还跟周老夫人娘家的晚辈有些交情,一向深受周老夫人及其娘家亲眷的信任。周大老爷觉得,这位名医对周老夫人知根知底,又一向给她调理身体惯了的,最是稳妥不过,就算老母亲的病情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也能帮着向老母亲的娘家亲眷解释。周大太太对丈夫的决定不置可否。

周二老爷可能是自个儿心虚,认为老母亲的病情加重,跟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系,为免丑事外传,叫外人乱嚼周家舌头,还是找个陌生的大夫比较好,最好是不敢得罪周家人,足够嘴紧的。周二太太十分赞成丈夫的意见,但他们夫妇二人被家人视作气病了老夫人的罪魁祸首,被罚跪了,说的任何建议,都没有人理会。

周三老爷坚持要去请燕王府的府医,因为在北平地界上,没有比老府医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了。请了现任府医,倘若他力有未逮,自会去请教家中长辈。这样就能确保周老夫人能得到最好的救治。周三太太支持丈夫的想法,还主动提出,愿意出面去求燕王妃。她本来就是宗室之后,哪怕一向低调,在燕王夫妇面前也多少有些体面。

周四老爷没有任何主意,只求尽快请位靠谱的大夫来医治老母亲。他觉得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夫医术就不错,可以先把对方请来给老母亲诊诊脉,倘若真是重病,再去请燕王府府医不迟,同时还要把一向给老母亲看病看惯了的名医请来以防万一。周四太太也被罚跪了,只作忏悔状,没有对丈夫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这兄弟四人为了请大夫一事争论,其实也是知道老母亲气病的真正缘由。他们心里固然担心老母亲,但大多数人更不乐意叫外人知道周家内部的丑事。最终,周三老爷拒绝再争论下去,耽误老娘的医治,直接出门走到附近的商业街去雇了匹老马,骑到燕王府去面见燕王,求得了府医上门。燕王也是惊讶于一向没听说身体有什么大碍的周老夫人会忽然病重,才打发萧瑞一同过来瞧一瞧的。

萧瑞跟着府医上了周家的门后,也曾留意过周家人的表现。他看到周二夫妻跪在了周老夫人屋外的台阶上,他们的两个年纪比较小的儿女打了伞陪在父母身边,只不见长女周四姑娘的身影。而周四太太则在屋里的外间小厅里罚跪,屋里有火盆暖炉,她的处境自然比门外的人舒服许多,周四老爷和几个儿女都陪在她身边。周大夫妇与周三夫妇都守在周老夫人房间里。府医进屋后,周大老爷立刻从弟弟手中接过了招呼府医的工作,周三老爷也立刻低调下来,跟在长兄身后,偶尔会在长兄与府医的交谈中插一两句话,但大体上对这位长兄还是十分敬重顺服的。

至于周老夫人,府医诊断出她是怒极攻心,才会吐了血,之所以情形不妙,更象是丧了精气神,没有了求生欲望一般。这就关系到周家家务事了,不是他一个府医能管的,他只能帮周老夫人施针,再开个方子让周家人熬药。倘若施针的效果好,周老夫人也能吃得进药,那还有回天之力。但他私底下曾经背过周家其他人给萧瑞透露了口风,觉得周老夫人这回可能不太好了。

眼下府医还在周家施针,花的时间挺长的。萧瑞又不懂医术,留在那儿也没有意义。而且他看周家内部气氛诡异,他一个外人待着也是尴尬,还有几个周家孙辈似乎有意与他结交,可他觉得眼下实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便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了。

当然,晚饭还没吃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萧瑞表示他没兴趣在正在热孝中的周家用餐,宁可到隔壁未婚妻家来讨一碗热汤面吃。

谢慕林微笑着从丫环手里接过了托盘,给未婚夫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边上还一溜儿排开了八碟小菜,好让萧瑞吃得好又吃得饱。萧瑞顿时食指大动,向长辈告了声罪,又冲谢慕林笑了一笑,便埋头香喷喷地吃起面来。

谢璞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看向妻子文氏:“我先前也听说了周家的事,徐夫人到底在干什么?这里头又有周二与周四什么事?怎么看起来他俩还被罚跪了呢?”

文氏犹豫了一下,便把万太太先前透露的信息告诉了他,有些还是萧瑞没听说过的,听着听着就不由得放慢了手中的动作,直到谢慕林把手炉递给他,他才醒过神来,冲未婚妻又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面。

谢璞听明白了:“徐夫人的提议是荒唐的,周家二房两口子听到这么荒唐的提议,没有立刻把人赶出门去,反而问能不能用侄女儿顶替亲闺女行事,引发了四房的不满,也令周老夫人伤心生气了。周四太太为了保住女儿,也是要报复二房夫妇,故意把这件事传到了左邻右舍的耳中,固然是坏了二房的名声,但也同样令周家颜面扫地,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周老夫人怨她不顾大局,却也知道错得最厉害的是二房,所以……对她就没罚得这么重了。”

家中顶梁柱倒了,尸骨未寒,几个儿子媳妇就闹得天翻地覆,彼此勾心斗角的,连亲情与家门名声都不顾了。周老夫人怎会不伤心,怎会不绝望呢?她只怕觉得自己还是早些闭了眼的好,好歹不用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

第九百九十六章 非议

萧瑞吃过热汤面,把知道的情况都跟岳父岳母交代了,再依依不舍地跟未婚妻谢慕林聊上两句话,就要回周家去了。

他毕竟是领了燕王之命来跑腿的,总要尽到责任。万一周老夫人有什么不好,在他离开周家期间死了,他在燕王那儿也不好交代。

谢璞没有阻止女婿,只是嘱咐了几句话,就放他走了。谢慕林迅速给他塞了个新添了炭的小手炉,好象他在周家也不必吹冷风。萧瑞冲未婚妻咧嘴一笑,方才转身离开。

文氏又吩咐门房,注意留意邻居周家的动静。倘若他家再挂出白幡来,谢家就得再出面去吊唁一番了。

不过,萧瑞这一晚进了周家的大门后,再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跟谢家的门房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独自骑马离开。谢家门房探头去瞧周家大门口,见他家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再走出什么人,也没有听到哭声,便缩了脖子转身回到门里,关门的时候,正好从门缝里瞧见对面与斜对面的几家门房也是同样的动作。

看来周家今晚发生的事,早就在这条街上传开了,各家各户都很关心,周家是不是要再办一场丧事呢。

次日清晨,谢璞夫妇醒来,得了门房传信,得知周家并没有丧信传出,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谢璞匆匆吃了早饭,就要穿戴上全套官服,预备出城去给袁小将军与钦使一行人送行。这送行仪式除了燕王府与袁家的女眷,其他人家的官眷皆不必参与,因此文氏跟儿女们都尽可以留在家中。谢璞便嘱咐妻子:“倘若周家有丧信,你立刻打发人到城外给我送信。若到时候时间晚了,就让人到布政使司衙门去。若没什么事,我中午会回来吃午饭。”

文氏应了,披上厚披风,把他送出了二门,方才回转。

周家这天上午一直挺安静的,除了燕王府来过两个人问候,顺便带上了府医的两名助手,多送了些金针药材过来以外,并没有旁人再登周家的门。看情形,周老夫人似乎挺住了,府医的针灸术派上了大用场。

谢璞中午回家吃饭,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也稍安。周老大人毕竟是他的老上司了,刚刚去世没多久,倘若周家这么快就要再迎来一场丧事,也太令人遗憾了些。谢璞心里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周家人性情各异,有些人行事确实不堪,但周老夫人却是个明白事理的老人。若有她在上头约束,又有出色的子孙支撑门户,周家也没那么容易衰败下去。缘分

吃过午饭后,谢璞稍稍打了个盹,就再次回衙门去了。

下午文氏这儿来了好些客人,最初是斜对面的刘参议太太来了——刘参议已经定了,开春后就要升任左参政一职,接谢璞的班,知道自己是得了这位上司的支持才能被提拔,心里很认这份情的。

刘参议太太来了没多久,万太太也到了。她看到刘参议太太比自己早来一步,想到自己原本还要压对方一头,年后对方的品级却要越过自己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客套寒暄时的笑容,都虚假了几分。

接着便是另外几家同住在这条街上的布政使司衙门属官的太太,都是熟人了。大家不但是近邻,丈夫还是一个衙门里的同僚,见面的次数都比旁人多,常来常往的,很是熟悉,因此说话时也少了些忌讳。

大家其实都是冲着周家昨天晚上传出的消息来的。托周四太太刻意泄密的福,这条街上的邻居们都知道了徐夫人昨日造访周家,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周家二房反应如何,周家四房又是什么想法,还有周三爷持斧劈车的典故,又有周老夫人气得吐血,病情加重等等……众人吃瓜吃得挺开心,可若周老夫人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这瓜就不甜了。

其中一位太太的话说得好:“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倘若周家再死一位,叫我们这些邻居怎么过年呢?!”开门就见白,那也太晦气了!

众位太太都心有戚戚焉,顺道鄙视了一把徐夫人的荒唐念头。

刘参议太太如今感觉自家身份地位与从前不一样了,只会在文氏面前低头罢了,便第一个表达了意见:“论理,我们不好背后说人,只是这位徐夫人行事未免太过了些。倘若是她自己的儿女,又或是她自己的嫡亲眷属,她要使唤人家,只要姑娘的父母没意见,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周家与她关系已经远了,不过是周老大人看在老太妃的面上,对她庇护几分罢了,周家怜她年轻守寡,又没个儿子,才多让着她些,她怎么就把人当成是自个儿家奴一般,认为可以随意摆布了呢?

“她这是把周老大人这位朝廷命官当成什么了?!她自个儿娘家的人还没做上这么大的官呢,倒瞧不起二品的布政使家了。难不成真觉得还是那位老世子还在的时候?别说我刻薄,那位老世子虽然出身不凡,乃是先帝长子,可也是先帝亲自定了罪,以大逆罪人的身份处置了的!徐夫人其实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只因生了老世子唯一的女儿,才得了老太妃的怜惜,留在身边度日。若真计较起来,她也就是个宗室罪人的家眷罢了,凭什么这般拿大呢?我们这些朝廷诰命,周家姑娘这样的朝廷命官之后,哪一个不比她金贵?素日可怜她,让着她些,也就罢了,怎么就把人纵容得这般不知好歹了呢?!”

众位太太齐齐说是,万太太心中不忿刘太太抢了这个先,连忙道:“依我说,很该叫她知道些是非对错才是,不然她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人呢!竟然还好意思把王爷王妃视作仇敌,若不是王爷王妃仁慈,她早就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哪里还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她是没儿子的人,兴许只想着心里痛快就行了,所以一心要给王爷王妃郡主添堵。可她还有闺女呢!我看,咱们就该把这件事透给她女婿家里知道!既然徐夫人一心想给袁小将军寻外室,她女儿夫家一堆小姑子、堂小姑子的,怎么不从里头挑一个呢?说不定还更听话呢!”

第九百九十七章 坏心

万太太这话明摆着就是不安好心了。

徐夫人女儿嫁的人家,在北平也是有头有脸的,没点根基,如何能让徐夫人答应将女儿下嫁?她女婿在前些年也算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了,刚刚新婚的时候,夫妻感情真的十分要好。后来是因为徐夫人怂恿,让女婿一家掺和了军队被服案,案子闹出来了,连累得他们一家丢了几个官,女婿也被革了职,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公婆怪罪下来,女儿女婿也生了嫌隙。

徐夫人一边气恼燕王手段不留情,一边劝女儿早些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她在夫家就站稳了脚跟,就算公婆有再多的不满,她也是地位稳固的。徐夫人的女儿倒是听她的话,只是至今不见再怀孕,反倒是丈夫为了起复烦心不已,见她一心只在内闱上下功夫,对她越发冷淡了,夫家的族人亲友态度也不复从前亲热。

倘若徐夫人女婿的家里人听说了周家的事,真个误会徐夫人会把他们家的女孩儿送去给人做外室,那可就不仅仅是小小不满的问题了。

这种本地世家大户,从来都是自视甚高的,除了统领本地军政的燕王府,他们连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这三司官员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坐地户,他们不生事,外地调来的官员就拿他们没办法。反倒是三司官员们,多有依赖本地大户之处,因此他们的地位还挺超然的。就算真的得罪了哪个官员,他们忍上两三年,把人任期熬满了,直接送走就是。若是官员做得太过分,三年未满,他们也不是没有把人半途轰走的办法。

袁小将军固然是大英雄,配得上做他们这种世家大户的女婿,但若是想让他们的闺女做外室,那是休想!不是皇帝老儿或燕王这种级别的贵人,哪里有资格叫世家千金做妾?更别说是做外室了!哪怕是皇帝,看中了他们这等世家名门的千金,没有正式册封,正经名分,那也是欺负人!

众位太太们听了万太太的建议,想起她一向以来的行事,便知道她起了坏心,要去徐夫人亲家那边挑拨离间了。这一挑拨,若不能叫徐夫人的女儿与女婿彻底离心,再遭公婆嫌弃,只怕不能完。众人暗叹一声万太太心胸狭窄又手段狠辣,不过是因为徐夫人替她看不顺眼的店铺掌柜说了话,落了她的脸面,就记了仇。但她们想到徐夫人一向以来的霸道行事,又没人替她说好话了,都不吭声。

只有文氏厚道,委婉地说:“别的事倒罢了,这件事徐夫人固然是罪魁祸首,但周家却有些冤枉了。事情一旦传出去,旁人不管清不清楚内情,都多半要说他家闲话的。可周家也只有二房行事不妥罢了,其他三个房头却都还明事理,周三爷更是刚烈君子。若让他们一同承受污名,也太委屈了些。周老大人尸骨未寒,怎么好叫他身后清名受损?周老夫人又为了这件事病得厉害……我看,如今时机还来得及,这些小道消息应当只在我们这条街上流传罢了,索性就别再往外说了吧?只当是给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留脸面了。”

消息若是只有这条街上流传,知情的便都是布政使司衙门的关系人,确实可以稍稍挽回一点儿周家的脸面。

万太太柳眉一竖,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张口就要驳回,却叫刘参议太太抢了先:“谢太太说得是。周老大人怎么也是我们布政使司的老藩台了,他家里出了丑事叫人说嘴,我们布政使司衙门的人也跟着脸上无光。况且周家摊上这种事,也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了。他家看在亲戚面上,待徐夫人好些,哪里想到就叫人算计上了呢?”

文氏与刘参议太太这两位身份地位最高的诰命都发了话,其他太太们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万太太虽有异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跟所有人作对的时候,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徐夫人的女婿家里知道这件事,嘴上却提也不提,只笑吟吟地道:“别人就罢了,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过当作是趣闻,笑话两句就没了。只袁家那头,我们还是送个信儿的好。”

刘参议太太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万太太继续笑着说:“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今儿周家是不愿意拉下脸来答应徐夫人所请了,可焉知徐夫人不会另找别人?袁小将军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又是这么出众的青年才俊,跟燕王府郡主又那般相配,日子过得好好的,招谁惹谁了呢?我们给袁家两位夫人提个醒儿,也省得将来袁小将军真个被人算计了去!”

这话倒是正理。刘参议太太固然对万太太不以为然,但也没有任何意义。文氏本来就有心要私底下让女婿萧瑞去给袁小将军递个话的,但如今袁小将军离了北平,改而告知袁家婆媳也好,便不反对。于是其他人便都投了赞成票。

文氏又开始跟大家商量,是不是要挑个时间,大家到周家探个病,问候一声周老夫人的好?她们也不是要去打扰病人,就是左邻右舍的,又一向熟络,周家有什么事,大家总不好视而不见,该尽的礼数,该表达的关心,都是要做的。

众人纷纷称是,当下就商量了,除去官职相对较低的官员家眷以外,五品以上的,都要跟着文氏过府去问候一声,至少要打听清楚周老夫人的病情轻重。倘若真有什么不好了,众人心里也有数,该预备的就预备了,别等哪一日,周家忽然挂了白幡出来,大家才手忙脚乱地去吊唁祭拜。

众人商量出了个章程,见天时不早了,约定明日一早就去周家探访,便各自先回了家。

这一天,周家一直没有特别的动静传出来。周老夫人的病情似乎让燕王府府医的妙手回春稳定住了。

晚上,谢璞从衙门里回来得有些晚了,跟妻子文氏对坐着吃迟来的晚饭,儿女们都已经在各自屋中解决了晚餐,并不在跟前,他们夫妻俩便聊些琐碎的家常小事。

这时候,周三爷特地上门来了。谢璞心里疑惑,刚披上外衣,到前院花厅里见客人,才进门呢,就被周三爷的来意吓了一跳。

他居然是来请谢璞明日前往周家见证分家仪式去的!

第九百九十八章 分家

周老夫人今日醒了,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分家!

周三爷估计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当着谢璞的面,他不能实话实说,只能面带几分羞愧之色,委婉地恳请谢璞一定要出席“家母也是考虑到,家里人口多了,如今住的宅子又是官邸,并非我们自家的私产,如今先父已经去了,我们一家总不好继续霸占这座宅子,早晚要搬走,老家的祖宅却没那么宽敞,若不分家,哪里住得下?既然早晚要分,她老人家还在时分了,也能分得公平些,各房少些争拗。我们兄弟虽然一直劝说家母,觉得一家子和和乐乐住在一起,才是大家气象,不会分家。但家母铁了心要分,我们兄弟也只得从命了。”

周老夫人要主持四个儿子分家,当然需要有人做见证。这种事他们不可能请燕王府的贵人,只得请了周老夫人的娘家晚辈,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还有一位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致仕老翰林,再添一位近邻兼周老大人的接任人谢璞,来充当见证。

这四位见证人里,有官员,也有本地的世家大户,还有周老夫人的近亲,份量足够了。虽说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定然会偏着嫡亲的岳父岳母些,但周三太太的娘家父亲定会偏着女儿女婿,致仕老翰林还是周三爷的启蒙恩师,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又素来跟周四爷的私交甚好,所以,周家大房、三房与四房都没有异议。周家二房倒是不甘心,可他们眼下正理亏,也没胆子多说什么。

谢璞其实不大想要掺和周家的事,但他并非唯一受邀请的见证人,周三爷又是位礼数周到的君子,盛情难却,他略作考虑,还是答应了。

他也问了周三爷,周老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难不成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么?

周三爷面露苦笑,没有回答,但谢璞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等送走了客人,他便回房去嘱咐妻子文氏“周家恐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再迎来一场丧事了,你把该预备的预备好,到时候随我一同去吊唁。”

文氏问明了是怎么回事后,不由得有些难过“前些天见周老夫人时,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只是有几声咳嗽,精神头差些罢了。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她就这样了呢?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固然是不肖,可她老人家还有其他孝顺的儿孙呢,哪里就到吐血垂死的地步了?!”

谢璞淡淡地说“周家四房之间只怕已经积怨多年了,只是上头有父母压着,才没有闹大罢了。可如今周老大人去了,周老夫人又病着,周大老爷威望不足,无法约束兄弟,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各有私心,那些积怨便都发作起来。他们兄弟四人,性情不一,又各有打算,早些分了家,倒也不是坏事。远香近臭,等到他们兄弟分开来度日了,只逢年过节时相聚一处,兴许还能留下几分情份。日后哪个有难了,其他三个还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否则……勉强住在一处,彼此间争吵不休,便是再深厚的手足之情,也要渐渐消磨殆尽了。”

道理文氏是明白的,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她低声对谢璞道“我们家一定不能走他家的老路。几个孩子之间,一定要一辈子相亲相爱的才好。”

谢璞怔了怔,随即微笑道“这是自然。你我做父母的,肯定要好好教导孩子,让他们懂得是非对错,一辈子都不会走错了道,自然也就不会闹得手足反目了。”

次日清晨,谢璞先打发人往衙门里打了招呼,算是告了半日假,便穿了正式衣裳,往周家去了。倒是文氏这头,提前往几位邻居太太那儿捎了信,推迟了探病之事。周家今日要分家,肯定没功夫招待外客,她们就不必去添乱了。

只是这信捎了出去,不一会儿,各家太太们又都打发人来回信了。大家心里都很好奇呢,周家怎么忽然就说要分家了?难不成是周老夫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决定要主持分家,免得自己死后,几个儿子媳妇为了分家之事打起来?

文氏看着眼前的书信,心里一时无语。她知道大家没什么坏心,可是这么浓重的好奇心,与这么明显的看热闹架势,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家这次分家,大概是因为有周老夫人主持,又有好几位份量足够的见证人的关系,分得挺顺利的。午时不到,谢璞就能回家吃饭来了。午饭他要跟妻子说话,就让孩子们在自个儿院子里解决,不必到正院上房来了。趁着独处的机会,他好跟文氏说说周家分家的情形。

周家这次分家,分得挺彻底的。周老夫人的意思,儿子们同时分产和分居。周家历代积累不少,祖上还有人在京城为官,当时置办下了产业。周老大人在北平任官多年,也攒下了不少财产。虽说他去世之前,周家已经处理了一部分产业,但还留着不少呢,尤其是来历清白的那些,基本全都留下了,这次却一并都分了下去。

周家大房是长子嫡孙,除去北平城的官邸不是私产不能分以外,老家的祖宅、祖产全都给了他这一房,另外还有在老家保定的许多田产、铺面,以及位于江宁的一处小庄子。后者是预备三孙子周三公子上京赶考时落脚用的。周老夫人希望长子一家在自己七七之后,扶灵回乡,便老实在老家守孝,三孙子也老实在老家苦读备考,不要理会京城或北平城里的琐事。周大老爷心里不大乐意,但周大太太和几个儿女、女婿都答应了,他也只得答应下来。

周家二房分得了周家早年在京城置下的房产。那是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还带着个小花园,乃是周家先祖任京官时的住处,都有好几十年没住人了,只留了一房老仆看宅子。不过几个月前,周三公子刚中举的时候,周家想着他要上京参加明年春闱,所以打发了下人进京打扫修缮宅子,因此眼下还是可以住人的。周二老爷夫妻俩明显野心勃勃,京中又还有周家的亲朋故旧,贵人也多。倘若他们家在京中有本事能攀附上谁,从此平步青云,那便是他们的本事。他们不会再受其他几个房头的拖累,但同样的,也不能再强求其他亲人的帮助了。

除去这一处房产,以及周老夫人额外补贴二儿子的五千两银子,以及单给周四姑娘的一匣子首饰、三千两嫁妆银以外,周家二房再无所得。这就是周老夫人对令自己伤心失望的二儿子和二儿媳的惩罚。

第九百九十九章 防备

周家二房当然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可一来他们理亏在先,二来周老夫人铁了心要这么做,三来,也是没有见证人替他们说话。其他三房都没有异议,他们便是有心抗议,也没有用了。

周二太太本来还想着,有女儿周四姑娘分得的那份嫁妆,倒也不算太亏。周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正值周家最鼎盛之时,手中私房不少。她本身又是大家之女,嫁妆里的名贵首饰价值十分可观,更别说燕王府老太妃临终的时候,把自己的私房分发给子孙后辈,周老夫人这个外甥媳妇也分得了一份。因此,别看周雅清只分得了一匣首饰,只要这一匣首饰足够贵重,也能值上几万呢,未必比不上其他房头分得的产业。

然而,周老夫人早就防备上了二儿媳。

给四孙女儿分什么首饰,她早就叫人列好了单子,绝对没有太过贵重的,只是作为官宦人家女儿的嫁妆,足够体面罢了,总价值不会超过三千两,而且多是没什么标记的普通款式,掺杂了几件周老夫人自个儿常用的首饰,算是给疼爱多年的孙女留个念想。倘若周雅清将来手头紧了,将首饰变现也容易。

但周老夫人是盼着这份嫁妆能完完整整地随孙女出嫁的,绝不会给儿子媳妇插手的机会。她把首饰与银票分装成两个匣子,上了锁,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各保存一个,钥匙则交到了周雅清本人手中。等到将来她婚事定下,预备要办嫁妆的时候,周二老爷通知两个兄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再把东西交回到周雅清手中。

这其实也是一种防备,倘若周二老爷夫妻俩给女儿找的婚事不靠谱,周大老爷与周三老爷拒绝接受,那么周二老爷夫妻就休想拿到这份嫁妆了。

周老夫人对次子次媳防备到这个地步,周二老爷夫妻俩脸上都火辣辣的,心中哀怨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周雅清本人原来都病得躺在床上,终日以泪洗面了,听说了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草草梳洗了,让丫头扶着她前往周老夫人屋里磕头。姑娘家心气儿原本还挺高的,没办法接受父母与徐夫人的一些言辞做法,消息传开后,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被毁了。如今听说祖母病得这么厉害,还愿意护着她,给她留下一份体面的嫁妆,她怎会不感动呢?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又有了希望。

谢璞当时坐在周家客厅里,也听到了周四姑娘在内院的大哭,心里还有些不大好受。他对妻子文氏道:“这个姑娘也不是坏心眼儿,就是被父母和那位徐夫人给耽误了,又跟着学了些不好的念头。如今若能大彻大悟,重回正道,她自个儿家世不坏,才貌双全,又有一副好嫁妆,未来未必就没有好姻缘。就怕她父母不肯死心,非要借这个美貌的女儿攀高枝,反倒毁了她的终身。”

文氏也忍不住叹息不已:“我也听人说起过周四姑娘的事儿。这两年来,北平城里真的有许多人家乐意娶她做媳妇的,当中好些都是家世、人品、才学样样都出挑的青年才俊,哪一位都是良配。可她父母都拒绝了,一心要把她许给未来的燕王嗣子,真是太可惜了!当时的传闻,都说燕王嗣子定是四皇子的,那可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也不知道周二老爷和周二太太是怎么想的。”

谢璞轻笑了一声:“他们还能怎么想?自然是被徐夫人糊弄着,由她做主了!他们是想左了,觉得徐夫人还是神通广大的贵人呢!不过认真说起来,徐夫人至今还不肯消停,未尝没有周家纵容的缘故。他家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没有真个叫徐夫人坑了去。周家二房既然分得了京中的房产,将来迁居京城,又有谁知道他家女儿在北平曾经沾染过什么名声呢?周老夫人故意这般安排,只怕也有刻意让次子一家远离徐夫人的考量。”

周老夫人是否真有这个想法,周家人也没有明说,但当时在座的几位见证人却都心里有数了。周老夫人的娘家侄儿还劝周二老爷:“京中多贵人,表哥也能跟从前在国子监时的师长同窗重新走动起来,孝满之后,未必不能谋个官职做做。多做些正经事,不要理会那些心思叵测的亲戚,慢慢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到时候别说雅清的婚事,就是几个男孩儿,想要求学也方便许多。”

周二老爷大约是听进去了,还能露出点笑容来。周二太太的表情是从头到尾都十分难看。从听到女儿的嫁妆还不能由她保管,她顶多只能拿到两枚钥匙,连给女儿定亲,都要看妯娌脸色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摇摇欲坠了,只靠着丈夫支撑,才没有当场倒下。

分家继续进行。

周三老爷分得的财产不算多,跟长兄那一份没法比,但比二兄要强不少。他由于娶了个宗室外孙女儿,本身科举仕途又断了,所以将来多半是要留在北平生活的。周老夫人将自己陪嫁的房产分给了他,是一处位于什刹海边上的三进宅子,以及一处位于小汤山的温泉小庄子。

温泉庄子对周三老爷的脚伤有疗养作用,至于城里的宅子,虽不算十分宽敞,却很精致,还带了个小花园。宅子挨着繁华的街道边,有一溜儿十来间依附的铺面,一并给了三儿子,光是收租金,就足够他们一家过上殷实的生活了。若再加上周三太太带来的陪嫁产业所产生的收入,只要不发生什么大变故,他们一家在北平这个熟悉的环境中,完全可以过得富足体面,无忧无虑。

周三老爷还顺便把周家这么多年来在北平拥有的人脉,也一并继承了下来。他又不指望将来为官作宦的,本人品行名声又好,别说周家亲友,连燕王府也会关照几分。周老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未来一点儿都不担心。

至于周四老爷,他妻子这回也犯了点错误,只是不算严重罢了。可先前他们夫妻为了私心,没少跟着二房一块儿跟大房兄嫂作对,在家里的人缘就先坏了。再加上周四老爷一个白身,从前没少靠着父亲的名头,在北平城里弄钱,手上并不是很干净。虽说如今他失了靠山,也不敢再乱来了,但养成的坏习惯却是没那么容易改正的。

周老夫人把周家在外城与通州的二十几间铺子全都分给了他,另外还有一个位于西山的小宅子,原本是家里备着去烧香拜佛时歇脚过夜用的,虽然偏僻,倒也五脏俱全。可北平城里的正经住宅,那是一间也没有,想要留在北平定居,那就自己花钱置产去。否则,就只能住进某间店铺的窄小后宅,与商户人家为伍了。

如此一来,周家大房回乡守着祖产,二房迁往京城,三房留在北平做个富贵闲人,四房揽去周家在通州的产业。周家就这么分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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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 警惕

周家分家,主要就是四个房头分家产。

剩下的诸如周老夫人给自己留下的丧葬银子,对于他们老两口后事的处置,还有分赐几个积年老仆的银钱,以及留给外嫁女、娘家子侄们做念想的物件等等,便都是琐碎小事了。这部分事务太过细碎,只怕要处理完,也快天黑了,谢璞便没有留意细听,在先前的分产文书上留下了自己的见证者签名,便先一步离开了。

跟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与周老大人交好多年的那位致仕老翰林。老人家离开的时候,心情还挺难过。本来以为好友家里子孝孙贤,一片和乐的,没想到一夕之间就散了。好友七七未过,他的老妻也病重难起,又一个同辈的熟人即将逝去。亲友凋零,他一个老头子怎会不觉得难过呢?

谢璞安慰了老翰林几句,方才回到家中。如今回头想想,也觉得周家这样的大户,曾经在北平城也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连燕王都得让周老爷子三分的,如今却转眼间分崩离析,不复从前风光,真让人唏嘘不已。世事变幻莫测,想要家族长久繁盛下去,真是要好好教导子孙才行。否则,只要有一个子孙不孝,在家中兴风作浪,家里其他人又不作为,各有私心,那再繁盛显赫的家族,都不可能长久的。

为此,谢璞还嘱咐文氏:“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只有容丫头心思难测,品性不佳。你盯她盯紧些,别让她有机会出门生事,什么时候万家决定要给万隆完婚了,收拾出一副象样的嫁妆把她送出门去就好。她出嫁之后,想要回家提些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也别让她扰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我做为父亲,你作为母亲,尽到自己的责任便罢,万万没有为了她一个,连累得全家都不得安宁的道理。”

文氏嗔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容姐儿如今也学乖了,不会再犯糊涂的。老爷身为父亲,怎么还把亲骨肉往坏里想了呢?”

谢璞不以为然:“人心隔肚皮。我原以为自己的孩子都是好的,就算性情各异,也做不出坏事来,当初慧姐儿跟她生母回了外家,我都没怎么生气过。可容姐儿闹腾着要嫁给程笃那事儿,我是真的寒了心,不知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前些日子,她又闹着要嫁给万隆了。我不想问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她如今也心愿得偿了,出嫁以后,自有夫婿管束。我有许多孩子,其他七人个个孝顺贴心,没必要特特为她一人烦恼。”

谢璞见了周家因为二房夫妻的私心,闹得如今全家分崩离析的结果,心里便存了警惕。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家常,关心地问起了宴席准备的进度。文氏便都说了,又提到万太太提议的说书先生,道是如今已经找到那位先生,买到了对方的稿本,只是拿回来后,女儿谢慕林看了,说有许多需要更改的地方。

文氏也不知道那挺正常的稿本,女儿怎么就能挑出那么多错来:“说是用辞夸张,许多打斗杀敌时的形容都显得太假了,明显是从旧本中照抄过来的,顶多就是换了衣裳、马匹的颜色什么的,就连对袁小将军的描述,也显得青面獠牙,仿佛他是个夜叉一般。我虽觉得真姐儿的话有些道理,可她说要把这些部分全都重新写一遍,我又怕她来不及……”

谢璞倒是挺高兴的:“她跟着嗣母读了几年书,文字上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就让她试试好了。若是真来不及,她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她再怎么样,也是书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又正经读了好几年书的,写出来的稿本,还能比人家市井间谋生的说书先生差不成?你且由得她去,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文氏听了,只得答应下来。

下午谢璞回衙门办事去了。时近岁晚,北平一惯的习俗是,过了小年,衙门就要正式封笔,直到元宵节后的正月二十,方才重开。在这期间,除了各衙官员轮流在衙门里值守外,其他人都是放假的。谢璞今年是新官上任,打算把一些事务尽量都处理完毕,安安心心好过年。等到年后开衙,他就可以着手施行一些新政了。

因此,近日这段时间,他还挺忙碌的。

邻近傍晚的时候,周家大门开了。周家大房的两个女婿与周老夫人的娘家子侄相继出门离开。显然,周家的分家已经结束了。

文氏打发人往周家打了声招呼,便通知了对门的刘参议太太,与另外两位住得比较近、今天又比较闲的官眷太太,结伴上了周家的门,探望病重的周老夫人。

她们当然没有见着病人。周大太太出来招待了她们,客客气气地谢过她们的关心。文氏问起周老夫人的病情,周大太太面上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黯然之色。很显然,周老夫人虽然强撑着主持了分家仪式,但她老人家的身体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文氏一行人没有强求面见病人,只请周大太太转达她们的慰问之意,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了。

当天晚上,二更刚过,周家就传出了一阵阵哭声。随即下人开门出来挂白幡。白灯笼早就挂上了,倒也不必再添。随后又有人骑马出来,疾奔燕王府报丧。一切流程,都仿佛当日周老大人去世时一般,重复了一遍。

整条街上的人家都在午夜时分得了消息。次日清晨起来,各家再次前往周家吊唁。谢慕林也照旧跟着父母与兄弟姐妹们去了一趟,父亲谢璞也同样帮着周家人陪着前来祭拜的客人谈了一会儿话,但留的时间并不长,便以公务繁忙的理由先行告辞了。

周老夫人与周老大人的身份有所不同。谢璞的身份,也与一个多月前不一样了。

但文氏留了下来,帮着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处理一些事务。周二太太与周四太太分别告病,都没有参与婆婆的丧事。一脸病容的周四姑娘倒是披麻戴孝地出现在了灵堂,哭得格外伤心。

失去了疼爱她的祖母之后,周家又分了家,她的未来,就真的完全掌握在父母手中了。

n.

第一千零一章 搞事

周老夫人去世的消息,对于外界而言,固然很突然。但周家自打周老大人亡故后,在北平城中的地位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周老夫人走了,对公众的影响并不大。除了故交亲友们前来吊唁上香以外,门庭前繁忙的程度,还不及周老大人新丧时的一半。

巡抚夫人主办的宴席,也照常在第二天开席了。

巡抚的品阶本身就在周老大人生前之上,双方又没什么交情,因此巡抚夫人完全不象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那般束手束脚的,该请客就请客,该宴乐就宴乐,一点儿都没有顾及谁的打算。她甚至为了不犯晦气,没有马上前往周家吊唁,而是等自家宴席结束之后再说。

周家对此完全没有埋怨的资格。

不过,巡抚夫人考虑到自家官邸距离秦家宅子比较近,所以没有另选场地举行宴会,而是直接在自家后花园设了宴。但也由于巡抚官邸的后花园面积有限,不能象燕王府那般大宴宾客,各家前去赴宴的人数,便少了许多。

文氏只带了谢映慧出席,其他女儿都留在了家里。谢慕林是不想在大冷天里总出门吹冷风,吃些半冷的食物;谢映容倒是想出门,却从一开始就被嫡母否决了;谢映芬无可无不可,偏偏生母宛琴姨娘近来感染了些小风寒,令她挂心不已,就没有跟着掺和。于是,十分怕冷的谢映慧只得硬着头皮随文氏出门了。

她其实也不想去的,但想到自己已经跟黄岩定了亲,明年就要完婚。黄家人丁单薄,未来婆婆甄氏是寡妇,性子又软,没办法指望她去出门交际,只能谢映慧自个儿上了。趁如今还未嫁人,她可以跟在文氏身边,先跟北平官场上的诰命女眷们混个脸熟,将来独当一面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是她的责任,她是逃避不得的。为了将来着想,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谢映慧是豪门宴席的常客,这种事对她来说,并没什么难的,只是从前她在皇亲宗室勋贵家的闺秀圈子里混,如今则改而跟文武官员的妻女打起交道来罢了。稍稍试试水,很快就能适应过来。文氏又一直非常关照她,父亲谢璞的官位也有足够的震慑力,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人惹她生气。所以谢映慧在宴席中如鱼得水,还能跟主宾袁夫人搭上几句话。

今日袁家婆媳只来了袁夫人,她向主人家巡抚夫人告罪,说是婆婆年纪大了,身上不大好,犯了老病,只得留在家中休养。巡抚夫人心里早有准备,知道袁老夫人有一半的可能不会出席自家宴席,也不是太在意,只一味热情招待袁夫人。

巡抚夫人请来的南戏班子,也很有真材实料的功夫。虽然他们唱的是众人熟悉的《岳母刺字》,但无论唱、念、做、打,都比那天在燕王府看的北戏还要出色两分。袁夫人本就喜欢南戏,看了这场精彩的表演,更加欢喜了。她也知道巡抚夫人这是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助兴节目,心里领对方的情。

袁夫人在宴席上十分尽兴,但她带来的大丫头,被领着去下面专给各家有体面的侍女仆妇准备的小宴上吃席,心情就有些不大好了。

这屋子里坐了四大桌,全都是各家太太、夫人、小姐们跟前得力的大丫头和管事妈妈。有些人彼此相熟,在席间吃得高兴了,还会搭个话,聊些家常琐事的小事,或是交流一些小道消息。有坐得离袁家丫头不远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起了周家老夫人被不孝子媳气吐血、一命呜呼的传闻,其中就提到了徐夫人上门,荒唐地要求周家女儿帮她去勾引袁小将军,好夺取燕王府的兵权……

徐夫人女婿的老娘与几位婶娘们,今日也同样是巡抚夫人的座上客。她们的心腹大丫头,此时也坐在这间屋子里。哪怕她们原本没有留意到席间的闲言碎语,也自会有人引她们去“偷听”的。

虽然文氏有言在先,刘参议太太附和在后,嘱咐了布政使司衙门众官员的太太不要把消息再泄露出去,万太太这样存了心要搞事的人,也会私底下找到愿意替她出力的人,帮她达到目的。

于是,等巡抚夫人家的宴席结束时,袁夫人已经听说了关于徐夫人在算计自家宝贝独苗苗的传言,而徐夫人的亲家及其妯娌,则黑着脸心情大坏地踏上了回家的马车。可以想见,今晚徐夫人的女儿在夫家只怕不会太好过了。

万太太私底下的手脚,文氏隐有察觉。但袁夫人没有向她打听什么,也无人在她面前提起徐夫人与周家之间的争端,她又能怎么办?只得装作不知道了事。

不过,巡抚家的宴席结束后第二天,巡抚夫人与袁夫人倒是先后出现在周家灵堂,吊唁周老夫人了。据说她们二人都表现正常,并没有与周家人产生任何口角,而且礼数周到,后者还上了挺厚的一份帛金,甚至还对送自己出门的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温言劝慰了很久,端得是位大度又温厚的长辈。周家人越发觉得无地自容,其他知情的人则对袁家人的大度赞叹不已。

只有听说了消息的万太太在家里暗骂:“又是个爱装相的!若是在自家男人面前,装作贤良大度,容得下小妾的模样,也就罢了,反正人人都是这么做的。可她都是个死了男人不知多少年的老寡妇了,儿子又得了世上第一等的好姻缘,还装模作样做什么?难道多顶个贤名,朝廷还能升她的诰命不成!”

万太太气得不行,直到听说徐夫人的女儿吃了婆婆的排头,第二天就哭着回娘家抱怨亲娘去了,她才重新欢喜起来。

万太太也曾到文氏面前嚼舌。文氏倒是劝过她,不要太计较这些小事,平白气着了自己。但万太太不听,她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吃过别人的亏,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去,否则这口气咽不下,她就没法安心过日子了!

文氏只得由得她去,等把人送走了,便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谢慕林笑吟吟地掀帘子进屋,给母亲倒了杯茶:“娘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喉。”

文氏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茶,叹道:“万亲家这样的脾气,怪不得在平昌侯府不受待见。我虽然跟她很熟了,但有时候真的很看不惯她的行事。”

“她自个儿要找气受,你理会她干什么?她来嚼舌头,你当八卦小道听听就完了,没必要放在心上。”谢慕林从袖套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把给女先儿编的说书本子改好了,娘你瞧瞧怎么样?”

第一千零二章 本子

谢慕林改编这个袁小将军擒敌王的说书本子,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她读了这几年的书,自觉文言文水平大有长进了,就想试试手。若是这次改写出来的本子能入得了家中父母兄弟们的眼,就证明她的语文成绩过关了,将来想要把书房空间里的资料拿出来,伪造出什么古人笔记,也有大概率可以忽悠过去。

那位说书先生并没有多出色的文采,但胜在文字熟练,又在这个行当混了多年,熟知说书文本的种种套路而已。袁小将军擒拿敌国大将军王的消息,固然是传得北平城上下都知道了,可清楚个中细节的人很少,市面上倒是有许多小道消息流传,但起码有八成是瞎编的,另外还有一成五是道听途说。那说书先生自然没有门路打听到实情,所以他自个儿就编了一个故事出来。

根据谢慕林曾经看过的演义故事、戏剧故事以及三弟谢徽之那儿收集的一些话本,她大约能看得出来,说书先生本来编的故事,有许多情节都是挪用自《三英战吕布》、《赵子龙单骑救主》、《长坂坡》等几个说书本子的内容,特别是一些对主人公袁小将军的描述,还有他跟敌国大将军王父子之间交手的情节等等。就连定场诗,都是套用现成的路数,稍作修改写成的。整体上,那就是一个很普通常见的英雄单枪战敌将的故事,可以套用到许多武将头上。之所以能说得万太太连声赞好,完全是因为那位说书先生的节奏掌握得好,把故事说得精彩纷呈,引人入胜。

谢慕林自己翻文本底稿,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精彩,反而认为好些生搬硬套的形容词太搞笑了。而且她找萧瑞打听过袁小将军立功的具体过程,哪怕细节上未必事事清楚,她也清楚这位年轻的英雄是带着大队人马把敌国大将军王父子俩包了饺子馅,而不是跟他们分别单打独斗,才抓到了人的。过程中固然有一场混战,可他真的没使丈二银枪。袁家是祖传的刀法,袁小将军常用的是一柄从亡父那里继承来的绣春刀。

还有,袁小将军固然是立下了耀眼的军功,但他本人其实是位指挥专业的人才,通常很少亲自上阵杀敌,主要是带兵的本事强。

就象萧瑞在开平卫待了几年,又凭军功升了官,但他其实在开平卫主要是负责后勤工作,特别擅长调配军粮军资,是在运送军粮途中遇到了逃窜的敌将,顺手把人砍了,才立下了大功。

这两位青年小将,其实都不是那种见了敌人就莽上去的类型,都是用脑子的那种。

谢慕林自己也觉得,从身为萧瑞(未来)家属的立场来考虑,知道亲人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地杀敌,不见得会觉得愉快,只怕更多的是担心吧?但如果听说亲人在战场上是运筹帷幄的智将,靠着动脑,指挥手下的人就干掉了敌人,那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她这次修改说书本子,就把上头各种不实的形容给改掉了,照着萧瑞告诉她的战场实况,做了一些修改,然后根据网文的套路,写出了一个充满各种意外、反转、悬念的惊险战场故事,不但突出了袁小将军的智勇双全、机智果断,也夸奖了他手下将士们的英勇表现。

等这个故事主体写完了,她再根据手头上能收集到的种种戏本子、说书本子、话本、演义故事等等,套用了一些这个时代常见的形容辞句上去,留用了一部分说书先生编的诗词,自己再诌了几首,觉得自己打油诗的水准,似乎比说书先生的还强一些,这才拿去给几位兄弟过目。

四位兄弟看过她写的本子后,都觉得可以拿出来见人。三弟谢徽之更是拍了一大通马屁,形容市面上能找到的话本都不如自家二姐写出来的精彩刺激。谢慕林只当他是在客套,但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

她顺道也拿去给自家大姐谢映慧看了。谢映慧阅后的感想也挺好的,还说:“倘若能找个好点儿的女先儿,我是很有兴趣在别家宴席上听到这么一个故事的。但若要说得好,我觉得说书先生可能比女先儿强些。”

这评价就足够了。谢慕林这才对自己的作品有了些许信心,敢拿到母亲面前,请她过目。

文氏看完了文稿之后,惊讶不已:“这是你写的?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真有这个本事?!怪不得老爷叫我别担心,说你跟着二老太太学了这些年,不可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既然打了包票,就定是有把握的。”

谢慕林脸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就是觉得……难度虽然有一些,但我还能应付得来罢了。就算真的做不成,拿原本去给女先儿看,也是一样的。”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你以为女先儿是什么神仙?你把新本子拿给人家,她看看就能说出来了?没有足够的时间记诵,你的本子写得再好,人家也不见得能说出来!”

谢慕林却道:“我删掉了很多用来形容人物形象却没什么意义,但需要人死记硬背的诗呀词什么的,主要以故事情节为重。只要娘请来的女先儿记性不是太差,能记得住故事的梗概,到时候随她们发挥就行了,出不了大折子。这毕竟是新本子,就算说错了一点,只要后面能圆回来,谁能发现她们错了呢?我就是觉得,袁夫人大概更有兴趣知道儿子立功时的具体故事。只要她知道袁小将军有多么出色,没经历什么大凶险就把功劳立了,她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比什么《岳母刺字》的戏码好多了,毕竟戏里称诵的是岳夫人与岳飞将军,不是袁夫人与袁小将军呀。”

文氏嗔了女儿一记,再看了看那本文稿:“既然写好了,就送到女先儿那边去吧,嘱咐她们用心一点儿。今天离十六就只剩两天多了,时间紧迫,可别真出了什么差错。”

谢慕林应了声,高高兴兴地把本子递给了马路遥家的,由得她派人送出去。

文氏又嘱咐女儿另一件事:“咱们家的宴席在十六,天气应该还算晴好。但布政使司衙门里的老人已经看过了,说是二十左右只怕要来一波大风雪。你们兄弟姐妹都是头一回在北平过冬,未必撑得住,两位老太太又一向体弱,更需要小心。我已命人采买了许多炭火、生姜、药材、棉花、布匹、毛皮等物事,你把你大姐叫上,一块儿来帮我处置。我正好教你们些东西。”

谢慕林心中好奇,立刻应下了。

n.

第一千零三章 设宴

两天多的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就是谢家办宴席的日子了。

文氏筹备已久,又有两个女儿从旁相助,两个庶女与金姨娘也帮着打了些下手,因此事事都准备得周全。

会场景致不错,交通安排得很顺,主人家热情好客,侍候的下人也礼数周全、殷勤小心,宴席座次小心地考虑到了每位客人的喜好与人缘,没让感情不和的人坐在一起,取暖的设施齐备,还有宽大沉重的屏风挡住了所有风口,却又不会让室内显得憋闷。此外,上桌的菜色多用炖菜、砂锅菜,连炭火一块儿呈上,在整个宴席期间都是热腾腾的,让人吃了温暖又愉快;酒水偏绵软,没什么烈酒,可是口感很好,更适合女客;为助兴请来的女先儿口齿伶俐,说话风趣,说的本子还是新鲜时闻——袁小将军在开平卫擒拿敌王的故事呢!传闻很多,可没人比这两位女先儿说得详细又惊险了,听起来就象是真的发生过!

不,这一定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两个寻常女先儿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不用说肯定是东道主谢家打听到的。谢璞大人是布政使,想要打听边镇发生的事,又有什么难的呢?难的是把听到的消息写成说书本子,还说得这般精彩,别说主宾袁夫人听得双目异彩涟涟,其他做陪客的太太、姑娘们也都专心致志地盯着女先儿们,连美味的菜色都顾不上了!

女先儿说到最紧张之处时,整个席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定故事中的袁小将军顺利带兵围住了敌人,对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逃脱了,大家方才齐齐松了口气,声音明显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彼此面面相觑,随即一齐笑了。

谢家的宴席获得了大成功,人人都非常满意,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话语间隐隐还透露,今天过得比巡抚夫人那场宴席要更愉快。

文氏当然不会接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茬,只当没听见,微笑着送走了众位客人。

袁夫人微笑着离开的时候,还跟文氏亲切地聊了一会儿家常,提到袁家如今只有她们婆媳在,寡妇人家不好常出门,冬日无事,闲了请文氏到家里来玩耍,尽管带上孩子们也没关系。

袁夫人清楚萧瑞的身份,早就知道谢家算是未来的拐弯姻亲了,如今更对用心筹备了这场宴会的文氏生出亲近之心来,有意结交一番。反正她儿子不在家,就算文氏把所有儿女都带上,也不会引人误会,反倒是可以让常年在家寂寞度日的她与婆婆多跟年轻小辈相处,开开心。

宴席过后,文氏命手下两个得力的管事娘子盯着人收拾残席,要将充作会场的园子打扫干净了,再还给主人家。但也因为宴席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办的,因此她虽然劳累,却只需要带着孩子们坐马车返回自家官邸,洗漱一番,就可以休息了,颇为省心。第二日,马路遥家的与赵丰年家的来报告,善后工作已经做好了,园子也还给了主人,再不用文氏操一点儿心。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在家休息些日子,也让几个孩子歇口气了。

不过,谢家这场宴席过后,那两位女先儿在宴上说的书就在北平城里大红了。许多听过的太太、奶奶们,都想把人请到自家去,再仔细听一遍。按察使夫人头一个抢到了先手,砍掉了自己本来准备好的两折戏,把说书环节给添了上去,让袁夫人又听了一回自家儿子的英勇故事。虽说没有了新鲜感,但她还是听得很愉快,郑重谢过了按察使夫人的体贴之情。

于是,想要邀请那两位女先儿的人家就更多了。排在后头预备着同样要邀请袁家女眷吃席的武将人家,更是差点儿为了抢人打起来。还是这两位女先儿害怕了,忙忙给布政使司谢家递了话,得到了说书本子改编作者谢慕林的同意,有偿地把本子传授给了两个与她们交情不错的女先儿,又拉上了原本的故事作者——那位有名的说书先生,才算是勉强满足了那么多顾客的需求。当然,他们所有人也因此挣了个盆满钵满。哪怕可以预见这个新年不会有什么悠闲假期,但能多赚点银子总是好的。

而谢慕林这边,也接到了未婚夫萧瑞帮忙传的话,燕王府郡主朱珮对她写的本子非常感兴趣。哪怕郡主对未婚夫袁小将军到底是如何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一清二楚,她也依旧好奇,传闻中说得非常精彩的说书本子到底是如何描述这件事的。她倒是很想把那几个女先儿、说书先生请到燕王府去,无奈人家日程都排满了,这种小事,又没必要仗势欺人,因此郡主心里发痒呢,偏又不好意思去求母妃,只得悄悄儿托兄长了。

谢慕林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手里的底稿给了萧瑞:“我这里只有这一本,没有别的存货了。你拿去给郡主瞧,只要过后还给我就行,随便你们抄几本去。”

萧瑞笑着把本子揣进了袖套,道:“我从前竟不知,我媳妇还有写说书本子的本事呢!”

谢慕林轻哼了一声:“我还有写话本的本事呢,这次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了!”萧瑞笑嘻嘻地说,“回头闲了,我也把这本子抄一份留存下来,将来好好背诵一番,自家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正好拿来助兴呢。我媳妇是写本子的,我就是说书的,咱俩正好是绝配,绝不便宜了外人!”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拒绝再与他斗嘴,只道:“听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有大风雪,你出门小心一些,多穿点衣裳,斗篷、帽子、手套什么的都要戴齐了,别嫌麻烦。最好每天都喝姜汤、羊肉汤什么的暖身子,一旦有任何身体不适,就立刻请府医诊脉,别总想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乱来,知道么?”

“放心放心,我这人从来不会乱来。”萧瑞拍着胸口打了包票。

两人聊起了近日城里发生的一些八卦新闻,其中一条,就是与袁老夫人有亲的那家子设宴,邀请袁家两位夫人过府。袁老夫人告了几日的病,只让儿媳出席各家宴会,却没有错过这一场,毕竟那家有她亲妹妹的骨肉呢。可不知怎么的,她老人家似乎在宴席上生了气,中途就带着儿媳告辞了。虽然主人家对外声称袁老夫人是忽觉身体不适,方才离开的,但压不住悠悠众口,官宦人家与世族名门的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谢慕林与萧瑞正推测着那家人的主母到底在袁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引得后者大怒,忽然听得外头丫头婆子们叫唤,说是起风雪了。

大风雪如同预期的那样到来了。

n.

第一千零四章 雪来

这场大雪来势汹汹。

萧瑞离开谢家的时候,天空中飘的只是雪珠子,到了半夜,就变成了鹅毛大雪。一晚上过去,院子里的雪就积了厚厚一层。早起负责清扫宅子的仆妇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刚打了个哈欠呢,脚下就一滑,摔了个屁股墩。

谢璞天刚亮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便穿戴上全套御寒装备,命人套车,预备出门了。

他嘱咐妻子文氏:“回头让厨房多烧几锅羊肉汤,多放些姜,送到衙门里去给大家暖暖身子。午饭让人送些干粮去就行了。我今儿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瞧这大雪的架势,这会子都还未见停呢,家里尚且积雪厉害,外头更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外城穷苦人家住的那一大片,还有外地来的流民聚居之处,房屋多是年老失修,又或是随意搭的木屋草房,也不知这一晚过去,倒塌了多少,又压死了多少百姓。我得去巡视一番,尽快分派人手去救助善后。今晚若是不能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你一声,你让人把我的铺盖送到衙门里去。”

文氏一边应声,一边忧心忡忡地劝道:“老爷有事吩咐底下人去办就好,不必事事都要亲历。你身子骨也不见得有多康健,天气冷得这般厉害,若是感染了风寒就糟糕了。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两位老太太都在呢,别让二老担心,连年都过不好。”

谢璞却摇头叹道:“北平知府早几日就因为风寒病倒了,否则我还能指望他给我搭把手。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是我升任布政使的头一年,人人都在盯着呢,我怎能在这时候退缩?”

说起这件事,谢璞又不由得觉得惋惜。其实早两年他就提议要把外城贫民聚居的区域修整一番,私人房屋不好动,但街道路面早该修整了,低洼积水处也该填平,该开挖排水沟渠就早些开挖,若能寻到空闲的地皮或是房屋,简单修整出些房舍来,登记在安济院、慈济局之类的衙门名下,也能用来收容无家可归的贫民以及鳏寡孤独,方便官府救济。

然而周老大人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别折腾了,专心把运河河道疏通了就好。他本想面见周老大人,亲自说明此事的重要性,然而自打黄岩辞职回家备考后,他在周家就少了个能帮忙传话的人,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总是拦着他与周老大人谈话太久。他不想跟周家人起冲突,只得暂时耐下心等待时机,不曾想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今他升任布政使,再也没有人制肘了,总算可以把考虑已久的事务提上日程。但时间太过仓促了。自打他上任以来,他也就只来得及让人把贫民聚居的区域里一些损坏严重的路面用水泥紧急修补了一下而已,低洼地带只填了两处,其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这场大雪就来了。但愿不要有太多无家可归的贫民,否则他真不知该把人安置到哪里去。

谢璞皱着眉头,带上长随与三位师爷一起坐车出了门。文氏留在家中,想起丈夫所言,心里也有些担心外城的百姓,便唤了马路遥家的来,问她家中有多少积存的米粮,铺子里又是否还有年前未来得及清仓的存货?若是有,在不影响自家日用与正常生意运转的前提下,送一批到几家熟悉的寺庙去,好预备明后两日施粥。她还打算给几位熟悉的官眷写信,跟她们商量一起做这件事。毕竟都快过年了,不能叫本城的百姓因为一场大雪而受灾,过年还要挨饿吧?我爱中文网

女儿谢慕林与谢映慧吃过早饭后,就到了正院上房,帮文氏处理相关事务。谢慕林还想到一件事:“隔壁周家是不是说,周老夫人留下的遗嘱,不叫家里让她停灵太久,要求周老大人七七之后出殡时,把她的棺椁一并运送出城,夫妻二人一同在找好的寺庙中停灵?若他们家真打算照周老夫人的嘱咐办,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外城的百姓可能都在受灾,周家素来的作派,却是一定要把出殡的排场做足的。让人家忍受饥寒的时候,看着他家花大把银子办丧事,也容易招恨。娘倒不如劝一劝周家的太太们,趁机施粥舍饭的,只要贫苦人家愿意给两位去世的老人念念祈福经文什么的,就施一碗饭给人家。若是能多救济几个人,也算是给先人祈福积德了。”

文氏听得深以为然:“你这话有理,下晌我就过去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商量这件事。周老夫人本就为自己的丧事备下了足够的银子,但与其花在虚排场上,还不如多为她积些阴德,好保佑她来世投个好胎,一辈子平安喜乐、子孝孙贤,再无忧虑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点头说好。

谢映慧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私底下背了人对谢慕林道:“我才不信呢,周家人行事从来不积德,就是这临时抱佛脚来一回,又能管什么用?!”

谢慕林笑笑:“谁在意他们干的事管不管用?能帮上外头的穷人就好。难不成真指望我们这几家官眷凑银子施点粥水药汤,就能把救灾的事解决了?更何况,我们这么多人都出力了,又凭什么叫周家逃过去呢?就因为他家有丧事,要闭门守孝,不掺和外头的事务?”

谢映慧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日上三竿的时候,谢映芬也到了。她面带愧色地给文氏请安,赔罪道:“本该早些来的,只因女儿担心四弟的身体,便先去看望了他,又在他院子里听丫头们说,姨娘病了,我一时担心,就先去了姨娘那里,耽误了给太太请安。请太太恕罪。”

文氏怎会怪罪她?忙道:“这都是小事,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四弟安好?你姨娘是怎么了?可是昨儿晚上下大雪,她冷着了?”

谢映芬回话道:“四弟还好,只是有些受凉,偶尔咳嗽两声。我让他在屋子里养两日,暂时别出来吹风,看看情形再说。姨娘确实感染了风寒,精神也不大好。我想求太太一个恩典,给姨娘请位大夫来诊一诊脉,免得她病情加重,反倒把病气过给了别人。”

文氏一口答应下来。刘先生跟着谢璞去了布政使司衙门,她便让人去请附近开业的大夫。

第一千零五章 劝母

谢家所住的这片区域,多是各衙门官员的官邸。能在附近坐堂开业的大夫,自然有一定的真本事。平日里能找他出诊的病人多是官宦人家,他若是个庸医,只要耽误了一位病人的病情,将来就别想在北平城里待下去了。而他开的医馆,在本地已开业十余年,可见他医术颇佳,不敢说能对付得了疑难杂症,至少一般的病症,他是应付得来的。

大夫很快就到了谢家,被婆子领着去给宛琴姨娘诊脉。谢映芬担心生母,向嫡母文氏告了罪,便跑去生母房间里,隔着屏风细问大夫的诊断结果了。得知宛琴姨娘只是寻常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症候,她心中的大石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只是大夫也说了,宛琴姨娘身体偏弱,底子不算康健,近日可能还有忧思、少眠的迹象,思虑过多,不利养病,让家属多劝病人,万事看开一些,以安养为上。另外,等风寒好了之后,病人最好多吃些能补身的东西,不是药,而是以食疗方法来进补。大夫表示,如果不清楚该吃什么东西来食疗,到时候只管唤他过来问就是了。

大夫知道这家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家,病人明显是那位谢布政使的小妾,看这屋子收拾得挺整齐体面的,又有位明显是姨娘所生的小姐来垂询,可见这个妾在谢家多少有些份量,便立刻抓住了献殷勤的机会。

他知道这些达官贵人家的主人生了病,只会找太医、府医或是本地名医上门诊治,还知道谢家有一位幕僚是杏林好手。他若想攀上谢家这个靠山,只能从谢家身份相对较低的人身上打主意,姨娘、管事、大丫头什么的,请不起名医,又够不上受重用的幕僚,这才是他应该巴结的对象。

谢映芬哪里知道大夫心里在想什么?她听了诊断结果,看过了大夫开出的药方,根据自己平日里因为弟弟多病而常看医书所涨的那点见识来看,应该是对症的,便命银杏多给大夫一点赏钱,再让婆子把大夫送走了。

谢映芬让银杏去找人抓药、熬药,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方才坐到炕边叹道:“姨娘近日在忧思些什么?以至于到了不肯好好睡觉的地步?难不成是因为曹家眼下的处境么?曹家早已弃你于不顾了,为什么姨娘就非得如此死心眼呢?!当初你能为了我和四弟,背离曹家,怎么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姨娘却反而糊涂回去了?!”

宛琴的心事压在心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说出口,今日被女儿这么一问,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哽咽道:“四姑娘知道什么呀?!我自打出生,就在曹家长大,从来都只看见曹家富贵荣华、权势滔天的模样。你忽然跟我说,曹家坏了事了!连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救不得,我怎能不多想?!好姑娘,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就算我心里牵挂着你外祖和舅舅、姨妈们,做了些惹老爷、太太生气的事儿,你也不该这么吓我吧?!”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哪个骗你?我为什么要拿这些话来骗你?就算我一个字都不跟你说,你在这屋里又能做什么?!我是好不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知道曹家出了事,将来下场难料,不知道姨娘的父亲继母会是什么结果,才顺嘴告诉你一声罢了。我想着你一心慕曹家富贵,才会胳膊肘总往外拐。等知道他家不成了,想必也就死了心,愿意在谢家老老实实过日子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觉得我是骗你的!我骗你这些做什么?你又不可能在这间耳房里禁足一辈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听到外头的传闻,难道还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这种蠢事,我凭什么要干呢?!”

宛琴张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女儿说的有很大可能是实情。可她承受不住这个实情呀!曹家那么富贵滔天,还有皇后与太子呢,怎么忽然间……说坏事就坏事了呢?!

她抽抽答答地问女儿:“好姑娘,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你不会骗我,那人也不会骗你么?”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前些日子,边关那里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皇上派人传旨来,要燕王把功臣和俘虏一并送上京城去。当时来燕王府传旨的,是两个宫里的太监和六名皇城侍卫。二姐姐的未婚夫萧二公子在燕王府当差,就是专门跟这些钦使打交道的。他知道我们家大哥大姐的生母是曹家人,就帮着打听了一下,从那些钦使嘴里听说的!这些人里头,即便有一人会撒谎,也不可能人人都撒谎吧?!萧二公子与二姐姐特地把消息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大哥大姐,大哥大姐还特地请三姐姐的未婚夫万隆上京时捎带上家书和银子,好接济曹氏呢。我在旁听得一清二楚,还能有假?!”

宛琴的面色顿时衰败下来,又再次嘤嘤哭了起来。

谢映芬见状,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姨娘早就跟曹家是两路人了,何必为他们伤心?如今曹皇后病重,承恩侯丢官,太子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宠妾灭妻,顶撞皇上,被禁足在东宫。曹家气数已尽,只看皇上如何发落罢了。姨娘反正不会受到牵连,应该庆幸才事。你放心,我已经求了太太,给京城的毛掌柜传了信,倘若曹家真的落到抄家那一步,官府发卖他家奴仆,毛掌柜自会把姨娘的亲人买下来的。到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由姨娘说了算。”

宛琴渐渐停了哭声,抬起头来:“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映芬早就请示过父母兄姐,心里很有底气,“所以,姨娘还是快些养好身体吧!只要你在年前能好起来,我就借着过年的喜气,去求太太向老爷求情,放姨娘出来过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正月里兴许还能找到机会出去游玩赏灯。父亲升了北平布政使,在北平就没人会跟我们家过不去,家里又富贵不愁,如今仇人也遭殃了。只要姨娘你别再理会曹家的人,将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轻松日子,难道不好么?”

轻松又富贵的日子,当然是好的。

宛琴低头绞着帕子,若有所思。

第一千零六章 醒悟

谢映芬又再给宛琴说了许多关于曹家的传闻,比如太子是怎么作死惹恼皇帝的,东宫属官们现在是什么下场,皇后又病得如何了,曹家内部是何等混乱……

总之,所有情况总结起来,怎么看曹家都没有希望了。如果皇帝大度一点,放过皇后和太子的性命,后者也不可能继续坐在储君位子上,至于曹家,天知道几时会被抄家流放呢?能逃得性命在,已经是皇恩浩荡。他家在官场上的盟友与支持者们倒霉的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回会用这等雷霆手段对付岳家。看起来,似乎是曹家做了某些激怒皇帝的事,而且无法弥补。

宛琴的脸色是越听越苍白,但也越听越少反驳女儿的话了。银杏送了药来,谢映芬奉到生母面前,宛琴非常顺从地一口气喝了下去,显然是收拾好心情,打算尽快把身体养好,以求正室开恩,放自己出去过年了。曾经以为是依靠的曹家早已不再可靠,曹家驻守在北平的耳目几乎都逃的逃、改投新主的改投新主,宛琴就算还没改变想法,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她哪里还敢奢望曹家能替她一双儿女说门好亲事呢?曹家正经的少爷小姐们,还未必能说到好亲事呢!

不过,宛琴还是向谢映芬打听了旧主曹淑卿的情形。京里来的钦使怎会知道曹家一个出嫁女的消息?谢映芬自然是无可奉告的。但她也转述了几位兄姐们的看法:“曹氏已是出嫁女,娘家出事,是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只是她如今还是方家妇,并未与方闻山和离。若是方闻山出了事,她就逃不掉了。曹家如今自身难保,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哪里还有人能象三年多前那般,替她谋了夫家产业和离脱身呢?只怕还得看方闻山对她是否还存有几分旧情,不忍心连累了她,主动提出和离或休妻呢。”

宛琴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曹淑卿闹着跟方闻山和离已经有将近一年了。这对夫妻之间还能存有多少情份呢?而方闻山是否会出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早就听娘家亲人嚼过舌头,曹淑卿请求娘家兄长帮她和离,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方闻山可能惹上了利害的官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万一被牵连进去就太亏了!连她的陪嫁与私房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别说,这条理由还挺有说服力的,差一点儿就说服了承恩侯。之所以最终没有奏效,承恩侯夫妇都不打算插手妹妹婚姻,主要是因为曹淑卿在京城赖着不走,依附兄嫂度日,给了曹家足够的时间去侵吞她的私产。等他们吞完了,就算方闻山出事,官府也抄不走曹淑卿的私房。到时候再视方闻山罪名大小,决定要不要帮曹淑卿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和离就好。若方闻山仅仅是降职或革职,性命无碍,他们又何必让曹淑卿大归,依附自家生活,却因为名声败坏而无法再嫁出去呢?没有了丰富的私产,又不能联姻以助家族,这样的妹妹根本就毫无用处,只会给人添堵!

想明白曹淑卿的未来只怕未必比曹家更光明,宛琴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真的做了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就算她再也得不到夫主谢璞的宠爱,又没有了从前的权柄又如何?她如今是二品高官家的姨奶奶,荣华富贵享着,锦衣玉食用着,既有儿子可以养老,又有女儿可以侍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再怎么说,她也不用面临主家被抄、自己与奴仆一同被发卖的风险呀!倘若她儿子争气一些,给她挣回个诰命来,她只怕比旧主曹淑卿都要有福气呢!

这么一想,宛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喝药吃粥都积极了几分,还肯用心在儿女身上了,会打发银杏去看儿子谢涵之,嘱咐他好生养病,别总顾着看书做功课,熬坏了身体;又会嘱咐女儿谢映芬:“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你三位姐姐的亲事都定下了,你还没有着落,怎么也不着急呢?若是老爷太太一直没有说法,等过了年,我出去了,是一定要去跟太太提的!”

谢映芬的脸顿时红了,想到姑姑谢梅珺先前暗示自己的话,还有嫡母文氏偶尔透露的口风,她的脸更红了,跺脚道:“这事儿用不着姨娘管,反正父亲和太太自有安排!”便扭头跑了出去。

宛琴怔了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如今在夫主与主母面前这么不讨喜,或许真的没办法插手儿女的婚事了。可不管怎么说,四姑娘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是盼着四姑娘能嫁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一生享尽荣华的。再怎么说,她还有儿子呢。她无力为儿子打点,只能指望女儿的夫家能帮上忙了。

谢映芬不知道生母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跑出耳房后,在抄手游廊里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回到正房,谢过嫡母文氏的恩典。文氏问起宛琴的病情,她也一一回答了。

知道宛琴没有大碍,文氏也安心多了。她向谢映芬指了指谢慕林与谢映慧面前那满满一桌子的书信道:“半夜里这一场大雪,因此被冷病了的人可真不少呢。早上袁夫人打发人送了信来,说是袁老夫人犯了老病,她身上也有些不大好,因此只能谢绝宴请,暂时闭门谢客。我正与你两位姐姐商量,是不是该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声?接着就有许多人家也来信了,有告病的,有遇事没主意求我帮着想法子的,也有听说了袁老夫人的病,不得不推迟宴请,向各家亲友赔礼的。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忙,哪里有空一一回复过去?你和你姐姐们一起帮我吧。”

谢映芬连忙答应下来,凑到桌边,与两位姐姐挤在了一处。

她们忙到了午饭时间,文氏招呼她们先停笔,吃了饭再说。谢映芬把笔放下,回头看看两位姐姐忙了一早上,累得手酸腰痛的模样,忍不住道:“三姐姐怎么不在呢?其实她的字也写得不错。小时候她还有过才女名声的,写回信这种事,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今儿原该叫她也来搭把手才是,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

谢慕林一哂:“天色一变,她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献殷勤是为了谋好处,可不是为了吃苦的。你三姐姐多精哪,怎会在这时候跑来受罪?!”

第一千零七章 大度

其实也怪不得谢映容今日连乖乖孝顺女的人设都不想维持了。一大早起来,如意才打开一点门缝,她在卧室里就被风吹得受不住了。听说滚烫的热水从小厨房送到正房,这么短短的距离,就已经结成了冰,谢映容立刻就决定今日不出门了。

哪怕顺心告诉她,瞥见其他三位姑娘都出了院子,她也没有动摇过。她在嫡母面前献殷勤,是为了给自己谋一副丰厚的好嫁妆。可她已经有了大好姻缘,没道理为了装孝顺,就害得自己冻出病来。大夫可是说过了,她身体底子弱,要好生保养呢。为了自己能长寿安康,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暖和的屋子里吧。倘若有人指责她没去嫡母那里请安,有不孝的嫌疑,她就推说自己病了,身上不好。以嫡母一贯的作派,断不可能责备自己什么的。

谢映容心安理得的很。

她这一天都窝在暖和的炕上,还让丫头把屏风搬到房门位置,预防人员出入时,房门开合,会有冷风吹进里屋去。她一直等待着有人上门来挑她的刺,甚至把一切装病的小工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躺下来演戏的,可愣是一天都没人上门来找过她,叫她白白等了一天的时间,心里憋气。

当然不会有人来找她,谢慕林姐妹三个压根儿就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到上房来请安,她要偷懒是她自己的事,她若来了,她们三人只怕还不能象现在这样,忙碌时也能有说有笑的相处愉快呢。

今日外头来的各种书信或口信着实不小。这一场大雪,带来了许多影响。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家取消了原本的宴席。连小年那天本该举行的官方庆祝活动,也由燕王、巡抚、布政使与按察使四方商量过后,决定取消了,只由各个衙门的主官带着属下进行简单的祭神祈福仪式即可。大家一方面是要忙着救灾,另一方面,也是要防备接下来还会有大风雪,让更多的人受灾。

文氏打发去布政使司衙门送东西的下人没能见到家主谢璞,却带回了外城房屋倒塌的伤亡消息。据说贫民聚居的地带,倒塌了七十八间房屋,另外还有一百三十多间房舍破损,有破了屋顶的,有塌了屋墙的,还有门窗坏了的,如今百姓都顶着风雪抢修呢。因大风雪而死亡的百姓有十七个人,伤了八十多个,病倒的就更多了,压根儿没法统计出来。

谢璞带了手下的人去外城巡视,这会子正组织人手抢修房屋,并将因受灾而无家可归的百姓安置在附近几个寺庙、道观的空屋里。燕王府那边派了军中的军医过来替其中的伤者与病人诊治,也有城中的医者闻讯赶去助一臂之力。眼下灾民有了地方住,也有热粥可吃,暂时是安稳下来了,但后续的麻烦还有不少。有擅长看天色的老人预估这场大风雪不是一两天能停下来的,为了预防有更多的人受灾,主管民政的布政使司衙门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文氏见几个女儿把家里的事料理得挺好的,便放心出门了。她事先给邻近的几家下属官员家眷送了信,约了一同去周家拜访,好跟周大太太、周三太太商量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出殡那天施粥施药的安排。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十分赞成,后者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天时里,这么做也能多救济几个穷苦百姓。便是他们看见我们为老人大办丧礼,奢靡过甚,也不会有太多的怨怼之心了。”

周大太太闻言顿了一顿,觉得自家弟妹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可她做妻子的,总不能去驳回丈夫的决定,而且这决定又是打着孝敬的旗号,更不能驳。她只能微笑着点头,含糊地说:“若能为公公婆婆多积些阴德福气,自然是大好事。”把弟妹的话给混了过去。周三太太自然察觉到了,也不多说什么。

文氏与同来的几位太太都隐约察觉到周家妯娌话里有话,但文氏不问,其他人也乖觉地充耳不闻。商量好了具体的安排事项之后,还有两位从前跟周家二太太、四太太打过交道的官眷,打听起这两位太太的“病情”。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清楚自家两位妯娌并不是真的病了,说她们生病,只是为了遮羞罢了,因此也都配合地演起了戏,谢过两位太太的关心,象模象样地说起了妯娌们的病症,听起来还真象那么一回事。

文氏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告辞。周家妯娌送她们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袁家的管家过来上香,说是奉袁夫人之命,前来给周老夫人吊唁。周大太太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了惊喜之色。周三太太低下头,暗叹了一声。

文氏还罢了,与她同行的几位太太都觉得十分惊奇。大家都清楚周家二房曾经跟徐夫人打过袁夫人独子的主意,明摆着不怀好意,周老夫人几乎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气死的。她死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袁家人上门,众人还以为袁家记恨上了周家与徐夫人,万万没想到,袁夫人竟然还会特地派人来吊唁!

她没有亲自来很正常。她今日告病了嘛。可她不派人来,外人也挑不出什么理儿。她派人来了,反倒显得格外大度仁厚了。

也越发衬托得周家二房和徐夫人卑劣无耻。

文氏亲切的劝说周大太太去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自己一行人是常来常往的,不必相送也没关系。周大太太便示意弟妹周三太太替自己完成送客的任务,自己亲自去跟袁家的管家说话去了。她一定要弄清楚袁家人对自家是什么看法,倘若能因为婆婆去世之事,跟袁家达成谅解,不结这个仇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袁家的儿子未来就是北方兵权的执掌人,哪里是如今的周家能得罪得起的?

文氏等人出了周家的门,与周三太太作了最后的告别。可在回家的路上,她们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心情都忍不住感慨。袁夫人若真的原谅了周家,那品性真是没说的。袁家世代忠良,门风清正,真真叫人佩服啊!

各人回各家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万太太也得了消息,特地跑到谢家来跟亲家文氏唠嗑:“袁家这品性门风真是没说的!更难得的是礼数周全。明明他家两位夫人今儿都病了,却还是没忘记打发人去周家吊唁,实在叫人无可挑剔!倒是周家可恶,先前做了丑事也就罢了,如今也好意思装作没事人儿一般,受袁家的礼,脸皮真是太厚了!”

骂了一通周家之后,万太太又神秘兮兮地靠近文氏道:“亲家,你可听说了?周家的人这两日悄悄让人在外头看宅子呢!”

第一千零八章 大雪

周家人在看宅子?

文氏怔了怔,有些想不明白:“怎么会呢?亲家不会是听错了吧?周家人分了家,明年春暖花开时就该扶灵返乡了,然后各自分开过活,为什么还需要在北平城里看宅子?”

周家大房明显是要留在保定老家守孝的,三年孝期未满,都不可能离开,否则定会被族人亲友戳脊梁骨;周家二房分得的是京中的房产,无论他们是否要在父母入土之后就离开保定,都没理由再回北平城长住了,若想要靠着美貌的女儿与贵人联姻,京城自然是比北平更合适的地方,那里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周四姑娘前后两次于名声不利的传闻,正好方便他们攀高枝儿;周家三房本来就分得了周老夫人在北平城里的房产,没必要再另外置宅;至于周家四房,分得的是通州的产业,在外城也有几家商铺……

文氏眨了眨眼,问:“难不成是周家四房的人?他们这是不想搬到通州去?又或是不想住在外城?”

万太太撇嘴道:“他们当然不乐意了!在北平城里做了几十年的高官衙内,作威作福惯了的,怎么可能甘心去与商贾为伍?肯定要在内城重新置宅,继续在这里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若是他们也有心让儿女联姻富贵人家,更是不能留在外城或是通州,在那里他们能认得几个贵人?!”

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四房固然是最有可能在北平城置产的人,周家二房也不见得就甘心离开。他们去京城又如何?京里的周家老宅能值几个银子?他们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继续留在北平混呢!再说了,周二两口子只是不舍得让女儿给袁小将军做外室,却不见得不想把女儿嫁给北平城里的名门世家。

“当初有意向周四姑娘求情的名门子弟,可不是一个两个呢!他们一家若真的回到了北平,等孝期一过,还有几个人记得徐夫人那摊子糟心事儿?到时候只需要叫周四姑娘往人前晃两圈,还怕迷不倒几个冤大头上门提亲么?这岂不是比去京城从头开始强百倍?!”

文氏叹道:“不管周家哪一房的人怎么想,这都是人家自个儿的家务事。他家分家之后,谁要在北平城里长住,连兄弟都不好过问,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亲家,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恨周家昔日的怠慢,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当日不过就是些小事罢了,你看着他家如今凄凉的景象,何苦再与他们计较下去?”

万太太冷笑:“我哪里是为了一点小恩怨就记仇至今的人?不过是看不惯周家行事罢了!周大一家是伪君子,周三一家是真君子,这都没什么可说的,可周二与周四又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兄弟俩都没少借着老父的势包揽词讼、仗势欺人!他们的妻子更是结伙放印子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平日里外人没少说我刻薄狠辣,可我只欺负自家的妾和庶子庶女罢了。外人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去害人家。放印子钱什么的,我更是从来不碰!我妯娌干这种事,我还要在婆婆面前告状呢!就为了这个,妯娌们都容不得我,非得把我排挤出京城不可,哪里是为了我看庶子不顺眼这点小事儿?我就是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断断看不惯周家人行事!他们如今才到哪儿呀?有什么可凄凉的?!”

文氏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想了想,无奈地道:“不管怎么说,亲家好歹收敛着些。周老大人夫妇俩在北平城里颇有威望,二老才去世不久,城中上下正是为他们哀悼的时候,若叫人知道你与他们的儿孙过不去,对你的名声越发不利了。周家人若犯了国法,自有官府去治他们,你坐在家里看戏就好,何苦搅和进去?”

万太太挑起了双眉,露出亲切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文氏的手背:“好亲家,我就知道你最懂我!放心,你的好意,我都记着呢!绝不会叫周家拿住了把柄的!”

文氏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万太太却只是拿帕子掩口偷笑:“亲家,你真是个促狭人!好啦,知道你不爱惹事,我只当今儿没听见你说这话就是!”她心情愉快地起身告了辞,急急忙忙地离了谢家,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赶着要去做。

文氏一头雾水地送她离开,回到上房里坐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有再在万太太面前多说什么,反正万太太已经表示过了,今天压根儿就没听见她说过什么话!

接下来几日,谢璞与文氏这对夫妻都非常忙碌。前者忙着去衙门里处理救灾济民事宜,原本过了小年夜就该封笔落衙的规矩也没人提起了——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新年假期?能赶在除夕之前安置好外城的灾民,所有官员才能安心过年呢!至于后者文氏,她还要与一众官眷商量在外城搭棚施粥施药的事。如今不仅仅是布政使司衙门,连巡抚衙门、按察使司衙门与北平府衙,这三处衙门官员的家眷也都参与了进来,她算是主理人之一,整天忙得昏天暗地,连家里的中馈都交给女儿们打理了。

然而,大风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四天的时间,谢家的少爷小姐们有不少体质都偏弱,就算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四少爷谢涵之感染了风寒,渐渐的,其他人也都有些扛不住了。谢显之、谢映慧与谢映芬先后染恙,谢映容早早告了病——真假无人清楚,反正家里有治风寒的方子,她院子里也同别人一般每日弥漫着药味。另外宛琴姨娘病情反复,大金姨娘也病倒了。长辈院里还好,只有谢老太太每日叫唤不适,二房众人倒还撑得住。但二房目前是客居,倒不好插手家中事务,宋氏更是拒绝让自己或女儿谢梅珺接手中馈。

谢谨之只得先替父兄担起了家中对外交际的事务,谢徽之给他打下手,时不时出门跑腿,中馈职责则压在了谢慕林肩上。还好她在湖阴老家时有过几年管家经验,母亲文氏手底下的男女管事们又十分能干,她不至于太头痛,全都一一扛了下来,每天一边处理家务,一边请大夫来给家人们看病。

一日,外院的赵丰年忽然传话进内院来,道是往日给宛琴看病的那位大夫告诉他,有人自称是宛琴的亲人,想要找她,不知道是真是假。赵丰年拿不定主意,只得来请二姑娘示下。

第一千零九章 投亲

宛琴的亲人?

谢慕林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宛琴那几个还在曹家的娘家亲人,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弟弟叶金荣。叶金荣如今都已经快混成谢家商号在扬州城开的分号的掌柜了,想要来北平见姐姐,直接上门就行,哪里需要经过一个外头的大夫?

但宛琴那几个娘家亲人不是还在承恩侯府为奴吗?还是曹家的死忠,知道宛琴为儿女背弃曹家选择了谢家,就要跟她断绝关系;等到宛琴脱困后有心要与他们修复关系了,他们又在暗戳戳地怂恿她帮曹家做奸细,打探谢家的秘密,又或是利用谢家的名号,在北平一带为曹家做耳目。这样的人,不可能主动离开曹家吧?

曹家虽然眼下正倒霉,但应该没那么快抄家的,自然也不会有家仆外流的可能。他们又为什么会跑到北平来?难不成曹家……又想利用宛琴做什么坏事吗?

谢慕林顿时警惕起来,便穿上厚厚的斗篷,戴上观音兜,沿抄手游廊出了二门,在花厅里见了那位大夫,向他询问详情。

大夫隔着屏风见过谢家二姑娘,也不敢抬头仔细观察屏风后的人影,只敢盯着赵丰年回答道:“日前有个后生到我医馆里求医,说是他父亲刚来北平城,就遇上了大风雪,感染了风寒病倒了。他母亲知道一个方子,抓了药去喂他父亲,不曾想他父亲的病情半点不见改善,反倒越发重了。那后生担心他父亲身体,打听得附近就数我这家医馆名声最大,诊费也不高,便特特上门来求我出诊。我当时正好接诊了几位熟悉的病人,一时走不开,请他稍待。他心中不悦,脾气上来了,就说他家也是高官显宦的亲戚,他亲姐姐在布政使大人后宅做姨娘,是极得宠爱的,他们一家前来投奔姐姐,定会得到厚待,倘若我胆敢怠慢,定不会让我好过……”

若是换了别的大夫,兴许就真听信了那姓叶的后生所言。但这位大夫刚刚才给谢布政使的姨娘看过病,知道谢家只有两位姨娘,两位都不甚得宠,而且谢大人谢夫人都是极和善仁厚的好人,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妾的娘家亲人,就拿他怎么样的。他常年行走于官宦人家,心里也有些傲气,虽说医者父母心,当时给手上的病人看完诊后,他还是去客栈里给那叶姓后生的父亲诊脉开药了,但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便索性到谢家来传个口信。

说得好听,他是替宛琴姨娘传信来的;说得难听,他就是来告黑状的。不管那叶家的姐姐在谢家是否得宠,谢大人反正是不会容忍哪个小妾的娘家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北平城里作威作福的,怎么也会给那嚣张的叶家后生一点教训。

谢慕林听明白了,姓叶,果然是宛琴的娘家人。她在屏风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便吩咐赵丰年,给大夫一个厚厚的赏封,谢过他传的口信,又送他一份礼物压压惊,然后问明白叶家人目前寄居的客栈所在,便端茶送客了。

回到内院,谢慕林就先去了四妹谢映芬的院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谢映芬吃了一惊,面上神色变幻,隐有几分忧色:“就怕叶家人来者不善。我好不容易哄得姨娘回心转意,倘若叶家人又再怂恿她干些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天的口舌?!”

谢慕林道:“不管怎么说,叶家人肯定是从京城来的,说不定会带来曹家的最新消息。万隆那边要传信来,起码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之后了,大哥大姐心里不定怎么担忧他们生母的处境呢。既然有现成的消息来源,何必放过?我们先弄清楚叶家人的来意,就算他们真的不怀好意,难道宛琴姨娘还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不成?”

谢映芬想想也是,便咬牙道:“也罢。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当是最后一次试探姨娘。我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自己拿主意。倘若到了这一步,姨娘还是分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我也没必要再在她身上费心神了。只要尽了赡养之责,我便是尽了孝道,谁也不能指责我对她不够尽心!至于四弟那儿,他身体不好,将来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姨娘的事很不必他来操心!”她将来是要嫁给二房外孙的,自然要回湖阴老家生活,还怕照顾不好一个三房的妾么?

拿定了主意,谢映芬便唤丫头为自己更衣。谢慕林在旁边盯着,确保她把自己裹得足够严实,还要弄块宽大的丝帕来遮脸挡风,再叫丫头打着伞,姐妹俩结伴出行。到了正院,谢慕林径自去了上房,谢映芬独自前往宛琴所住的耳房,敲门进去,刚好听到宛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宛琴窝在炕上,披着厚厚的棉被,颤抖着叫唤:“快关门!”银杏火速上前关门,又替四姑娘谢映芬解下斗篷,然后挂在火炉旁边烤火。

谢映芬坐在炕边,捧着茶碗暖了一会儿手,同时思考着要如何开口。

宛琴无精打采地问她:“病了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跑到我这里来。你瞧见了,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吃的喝的都有。先前请的大夫有点本事,喝了药,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四少爷还怕我药喝多了没胃口,叫人送了一小篓新鲜橘子来。虽说这天气实在冷得不行,但这火炕住久了,我也习惯了,不开门窗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熬。等撑过最冷的这段日子,后面就好过了。你用不着每天过来看我,仔细吹了风头疼。”

谢映芬听得眼圈发红,抿了抿唇,道:“我来自然是有事要告诉姨娘的。前儿替你看诊的那位大夫,今日来家里传话,说是遇到了几个姓叶的人,声称是谢布政使宠妾的娘家人,前来北平投亲的。他家老子因为天气太冷,才进城就病倒了,叫他娘不知灌了什么药下去,病情越发重了。那做儿子的怕老子真个出了事,才去找大夫的,正巧找到了这位大夫头上,就是态度嚣张了点。这位大夫来过咱们家,知道些内情,便来报个信,问问是否真是咱们家姨娘的亲人,也免得是哪里来的骗子招摇撞骗,借着谢家的名号在外头讹人。”

宛琴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可能?!我爹曾经发过誓,他生是曹家的人,死是曹有的鬼,宁可死了也不会离开。这好好的,他带着妻儿来北平做什么?!是曹家被抄了?还是他……他见曹家势头不好,就忘了前言,带着妻儿做了逃奴?!”

第一千一十章 改变

“逃奴?”

谢映芬愣了一愣。她只想到叶家人可能是曹家派来使坏的,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可能。可是……这可能么?宛琴之父叶老高从血缘上来说是她的外祖父,她从小到大也是见过他和他的后妻与儿女许多次的,知道他们是典型的公侯府第中等奴仆,日子过得比一般的小门小户要精细许多,但又没多大的能力,中中庸庸地当个小管事过活罢了。这样的人,一辈子只怕都没怎么出过京城,更别说是单独出远门办事了。这大冬天的,他能顶着逃奴的身份,避开官道大路,隐姓埋名带着妻儿从京城跑到北平?

谢映芬不相信叶老高有这个本事。他若真有那么能干,早就在曹家出了头,也不可能在平南伯府败落后,靠着嫁入谢家的女儿宛琴还有几分可利用之处,才被承恩侯府收下为奴了。

因此谢映芬并不认可生母宛琴的判断:“叶家人不可能是逃奴。倘若他们是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又怎会公然在北平城里住进客栈,还对外人嚷嚷自己是谁家的亲戚,打着我们谢家的旗号耀武扬威?他们不知道姨娘在谢家做不了主么?不知道谢家与曹家有大仇么?他们就不怕这一嚷嚷,会引来父亲不满,直接告官,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到时候姨娘又能做什么呢?我与四弟更不可能帮衬他们。父亲只会落得守法不殉私的美名。我不觉得叶家人有这么蠢。只是……”

她顿了一顿:“他们忽然找上门来,必定有些见不得人的打算。否则,我们家在北平住的是官邸,只需要寻人打听一二,他们就不难得知我们家住何处。既然说是来投亲,叶老高又病了,他们一家为何不直接上门来?反而要在外头住客栈?若是他们不想声张,也没必要四处嚷嚷自家是布政使家的亲戚吧?所以,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古怪,必有算计!”

“任凭他们如何算计,在北平没有曹家撑腰,他们想做什么都是白搭!”宛琴淡淡地道,“四姑娘打发个人去客栈里问一声吧,顺便送几两银子过去,问问我爹的病情怎么样了,到底吃了后娘抓的什么药,才把病越拖越重?若是他病得太重,就把他直接送到医馆去。给我看病的大夫就不错,又给我爹诊过脉,熟门熟路的,比别人更可靠些。

“大夫上门给我复诊时,还可以顺道跟我说说我爹的病情如何了。至于我后娘和她生的两个儿女,且由得他们去。若真有什么算计,她迟早会按捺不住,找上门来的。倘若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了也没什么,只当看在我爹的份上了;但如果他们的要求太过分,就直接把他们撵出去好了。我爹另寻地方安置,将来病好了就送到金荣那儿养老,其他人不与我们姐弟相干!”

谢映芬眨了眨眼,十分郑重地问宛琴:“姨娘说的这是真心话?不会再心软了?!倘若叶老高要求你帮他的妻儿,你也能保证,不会心软,只会照着如今的打算进行么?!”

“姑娘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宛琴轻哼一声道,“我不傻好么?!我舍不得的只有我爹而已,那毕竟是我亲爹!至于后娘和两个弟妹,我又不是没给他们活路。只要他们所求不过分,我还是愿意帮他们一把的。北平城这地方,租个房子又花不了几个钱,再每月给二两银子花销,足够他们温饱不愁了。若是嫌钱少,那叶金生年轻力壮,叶金莲小有姿色,就是我后娘,也做得一手好针线,还怕找不到营生么?!哪怕是直接寻个富户把叶金莲嫁出去,无论做妻做妾,都能供他们过得富足!但若是他们一心要与我过不去,非得害我和我的儿女……”她顿了一顿,“曹家是不成了,谢家在北平城正得势呢,他们算计在先,就休怪我无情在后了!”

谢映芬忍不住又红了眼圈。花了那么多年,费了那么多的唇舌,她终于把生母给掰回来了!只要生母不再胳膊往外拐,愿意安安分分在谢家过活,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算是将来她出嫁了,同胞弟弟体弱又腼腆,也不用为生母发愁了。她求的也不过是这样安稳安心的日子罢了。

谢映芬热泪盈眶,倒看得宛琴心里不是滋味了:“四姑娘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有什么好哭的?难不成是觉得我对娘家亲人太过无情?!”

谢映芬摇了摇头:“不,姨娘这样就很好了。你哪里是对他们无情?好歹你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了活路,也愿意供养他们下半辈子,上哪里找比你更有情有义的女儿去?我只是很高兴,姨娘终于又肯用心为谢家、为我和四弟着想了,而不是一门心思为了叶老公他们说的好处,不顾谢家利益,去为曹家办事。”

宛琴自嘲地笑笑:“曹家日后有什么下场,还说不准呢,他们自家的心腹都背弃了主家,改投了什么徐夫人了,我还能替他们办什么事?我顶多是担心一下太太……从前的淑卿太太,担心一下娘家亲人,还有昔日与我交好的那些老姐妹们,其他人,哪里是我能操心得来的?曹家已经没有了前程,谢家却正发达呢,我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四姑娘还有四少爷,都只有盼着谢家好的。我虽然曾经糊涂过,但还没蠢呢!”

她好歹也曾经在公府小姐身边做过许多年的心腹大丫头,受过嬷嬷们多年的教导,还曾经在夫主谢璞外任上掌管过好些年的中馈呢。朝廷、官府的大事,她是不懂,可论起内宅里的手段,她心里精通着呢!如今不过是用自己学过的东西,去安置娘家的几个亲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谢映芬还是十分激动,她在生母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寻二姐谢慕林,把生母给出的答复告诉了对方。

谢慕林也安心了许多:“只要姨娘不糊涂,几个曹家奴仆不算什么。我这就打发人去找他们,弄清楚他们眼下是什么身份,若还是奴仆,身契又在谁手上,为何要到北平来,顺便的……再打听一下曹家眼下是个什么处境,大哥大姐他们的生母又如何了。若能在过年前得到一个确切些的答案,大哥大姐这个新年,大概也能过得安稳些吧?”

第一千一十一章 上门

谢慕林与谢映芬商量过后,派出赵丰年与贾二,带上谢涵之的小厮青竹,再向大哥谢显之借用了青松,四人结伴出了谢家,跟着那位大夫直奔叶家人目前暂居的客栈。

赵丰年老成持重、熟悉北平情况,贾二负责驾车又有一定的武力,青竹充当宛琴一双儿女的代表,而青松则是曹家仆役出身,虽说没有直系血亲在曹家了,却还有亲友在,可以借口要打听这些亲友的下落,代替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俩说话。这四人身为布政使谢家的仆从,足以随时叫来街上巡视的官兵,不愁那叶家人耍心眼了。

他们到了客栈,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叶家人所住的客房,还得知他一家四口都在,并未外出。比较特别的一点是,这一家四口来北平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给客栈上下的印象却不是什么平民百姓或狼狈逃奴,而是富户人家,因为他们一家穿戴打扮都颇为体面,还带了许多行李,又有两辆马车,直接要了两间上等客房,一点儿不差钱。

据客栈里的伙计说,他们带的几个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都挺重的,而且应该价值不菲。叶家人把这些箱子看得很严,直接把东西搬到了叶父叶老高的房间里,叶老高之妻带着女儿日夜在屋中看管箱子,顺便侍候病人,吃睡都在屋中,病人睡床她们就打地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

这看打扮象是富家太太与小姐的两位女眷,竟然会选择在客房里打地铺,显然那几只箱子里装的东西十分要紧。别说是为了侍疾,那富家太太也就罢了,还会喂病人吃饭喝药,做女儿的几乎从不动手干活,说是个孝顺的女儿,谁信?

大冬天的,运河封冻,年近岁晚,客商们都回乡去了,客栈没什么生意,店主伙计白日里闲着没事就爱闲磕牙,早在私底下议论这奇怪的叶家人好几轮了。布政使大人府里的管事来问,他们岂有不实话实说的道理?

赵丰年听完之后,跟其他几人交换了眼色,便谢过大夫带路,把人送走了,然后他们直接上楼去寻叶家人。

来开门的是叶金生,叶老公的小儿子,继妻所生之子。他原以为是客栈的伙计送热水来呢,打开门发现是几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仔细一瞧,有一个正是从前曹淑卿长子谢大少爷的心腹小厮青松,顿时就明白自家行踪泄露了。

不等他犹豫着是否要关上门,贾二已经使力把门推开了。赵丰年微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听说琴姨娘的娘家亲人来了北平投亲,其中一位还得了重病,姨娘心中牵挂,便打发我等前来问候。这位是叶小哥?不知叶老丈病情如何了?这大冷天的,北方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叶老丈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就带着妻儿到了北平?若早些传了信来,姨娘也好求了太太,打发人去接呀!”

青松青竹两个机伶人迅速挤了进来,把门关上,客房里的叶家四口人顿时就成了瓮中的鳖,逃脱无门了。

谢家来的四人都是青壮,两个小厮如今也生得高大有力,叶家四口如何是对手?看着这个架势,叶金生很快就怂了,回头飞奔到母亲身边去。他母亲也没个好主意,他们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只得无措地去看病床上的丈夫。

叶老高倒是稍稍镇定些,认得赵丰年是谢璞身边得用的管事,青松也是谢显之的心腹,能弃了旧主随他返回谢家的人,也不作任何挣扎,便虚弱地开口道:“想不到赵管事这么快就打听到我们了,这样也好……若不是我才到北平就病了,也不用因为担心这副模样不好去见小主子,只得寄居在客栈中休养,迟迟没去给小主子们问安了。如今我这病一天一天不见好,我心里正着急呢,你们来了就好。青松小哥,大少爷与大小姐可好呀?到了北平后,在父亲继母照看下,过得可顺心如意?”

青松面无表情地回答说:“老丈不必担心,大少爷和大姑娘安好,事事顺心,只是近日有大风雪,二位小主人都不慎感染了风寒。太太不许他们出门吹风,因此大少爷就打发我来见老丈了,问问是怎么回事?老丈如今管我们大少爷大姑娘叫小主子,而不是表少爷、表小姐,难不成……您这是改投了太太么?”

叶老高叹了口气:“承恩侯府遣散闲散家仆,我们一家无依无靠、无功无劳的,又不得主子欢心,就被撵出来了,幸好还有太太怜惜我们这些旧人,才将我们收拢了去,让我们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太太有差事交给我们做,就算是寒冬腊月,我们也得出行,不然如何回报太太的大恩呢?”

赵丰年等人一听就明白了,叶家四口人来北平,是奉了曹淑卿之命前来的。青松想起大少爷谢显之平日里透露过的信息,心中一动:“是不是曹家在京中处境不太好了?太太也受了牵连?!”

叶老高又叹了口气,嘴动了动,还未开口,双眼就落下泪来,然后越想越伤心,竟慢慢地抽泣起来。

他老婆有些讪讪地,请赵丰年等人在桌边坐下,又让儿子叶金生给他们倒了茶,方才坐在床边对青松他们道:“太太……处境是有些不太好。承恩侯虽然挨了皇上的训斥,只能在家自省,但也没受什么大罪,只是丢了脸面。可是……方将军方姑老爷那边不大好了。也不知是哪个狠心短命的将官,听说曹家失了圣眷,以为方将军没了靠山,就拿他开刀,一状把他告到了兵部。兵部拿人,竟也不跟承恩侯府打一声招呼。

“我们太太一点儿都没听到消息,直到方将军被锁拿进京时,在城门口叫曹二爷家的下人撞见了,报信给太太,太太才听说了这件事。太太去求承恩侯帮忙打听,可侯爷说正奉旨自省,没办法出门。太太只得又去求了曹二爷,才从兵部那边打听到方姑老爷是个什么罪名,听说是罪证确凿,无论如何都洗不脱了。曹二爷劝太太尽快与方姑老爷和离,以免被牵连进去,又托江家姑爷走了门路,让太太私下进监牢里见了方姑老爷一面……”

曹二爷是希望曹淑卿跟方闻山商量好和离之事,做点条件交换,方便自个儿脱身的,谁知道就这么简单的事,曹淑卿竟然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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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二章 选择

赵丰年一行人回到谢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谢璞得了家里传来的口信,也挤出时间赶回家中吃晚饭。今日政务处理得还算顺利,他勉强能挤出一个时辰来,只是晚上就需要回衙门里加班了。

谢璞坐在上房暖阁的大炕上用自己独一份的晚餐,文氏与他隔着炕桌相对而坐,替他挟菜。女孩子们除了谢映容缺席以外,都坐在暖阁里,隔着珠帘听外间几个男仆们的报告,谢显之兄弟四人则都留在外间。

赵丰年向主人一家回禀道:“曹氏去见方闻山时,方闻山大约就知道自己难以逃脱了,也不拒绝与曹氏和离,只是要求她许诺返回老家照看家中父母兄弟以及子女,还有追随他多年的妾室。只要曹氏答应他的要求,他不但立刻写和离书,与她划清界限,也会将自己暗藏起来的一笔财物交给曹氏,让曹氏用在供养他家人上。可曹氏气性太大了,心里仍旧记恨他的妾室与子女,拒绝照看他们,更不想前往方家位于西南的老宅。方闻山的父母家人从前不过是曹家扈从,多给些银子就能打发,曹氏并不觉得自己需要离开京城繁华之地,前往西南乡间度日,更别说是侍奉昔日敬自己为主的公婆了。至于方闻山所藏的财物,曹氏更不放在心上。她见识过天下巨富,又在方家过了几年日子,哪里会将方闻山的私房放在心上?”

这对积怨多时的夫妻就这么在大牢里争吵起来。主要是曹淑卿有些话说得太过分,方闻山正处于知道自己死罪难逃的惶恐之中,便是对妻子有再深的情份,这时候也激起怒火来了。两人不欢而散,方闻山拒绝和离,曹淑卿就改而去找娘家兄长们出力。

这跟先前情况不一样,从前曹家无事,方闻山也安好,她吵着要和离,无论是曹皇后还是承恩侯夫妻,都觉得她丢了曹家的脸,不想帮她。但现在曹家本就是多事之秋,方闻山还获罪了,万一牵连到曹家身上,岂不是雪上加霜?所以,曹家上下现在肯定更乐意帮她和离。而这种事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只需要打点一下衙门,找个兵部官员对方闻山以重刑施压、暗示就行了;又或者由承恩侯出面,拿昔日旧部方家夫妻的安危来威胁方闻山退让;至不济,承恩侯手上倘若有伪造文书的高手,伪造一份和离文书出来也可以呀!大不了他们再进一次大牢,秘会方闻山,压着他把手印摁了,假文书也可以变成真文书的!

曹淑卿是在公侯门第里长大的千金贵女,从前又没少从亲生母亲承恩公夫人与胞兄平南伯处接触各种阴谋诡计,还早有经验,她心里真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然而,承恩侯一听到她的请求,就立刻脸色大变,禁止她再提起伪造信件之类的话,并且忘记当年平南伯府对谢家下手时,曾经用过这一招的事实。他还让她答应下方闻山的一切要求,争取早日和离。反正方闻山若是死罪,等人一死,曹淑卿答应了什么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为什么就不能低一次头呢?明明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曹淑卿却偏偏闹得双方不欢而散,简直是愚蠢至极!

承恩侯夫人更不高兴小姑子曹淑卿先前求助了曹家二房。虽然承恩侯对一向信任的庶弟背叛了自己一事,始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可他的妻子却坚信这是事实。以她如今对二房上下的厌恶,她认为小姑子跟二房亲近,就是对自家的背叛,便勒令曹淑卿不许再去二房。

曹淑卿受了兄嫂一肚子气,心里又不乐意屈服于方闻山的条件,便想拖上一拖,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尝试打通别的路子,找个兵部的官员向方闻山恐吓一番,逼他写和离书。

然而,她后来往牢里递了两次话,方闻山都咬紧了牙关不肯退让,一定要她答应自己的要求不可。再拖得两日,官兵就找上了门来,查抄了曹淑卿名下数处位于京城的房产、铺面以及京城周边富庶地区的田庄。官府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方闻山的财产已经被查抄了,他妻子名下的财产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方闻山的最终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很有可能是要抄家并合家流放。倘若他妻子娘家给力些,还有望保住一部分嫁妆,但他妻子娘家如今袖手旁观,曹淑卿的许多私产又不在嫁妆单子上——有很多都是她回京城投奔娘家后,才拿出手上的现银新置办的——那这些产业便是方家所有了,官府怎会放过?

到了这一步,曹淑卿才真正感到着急了,心里后悔得不行。如今娘家兄长不肯出手,她若再不与方闻山和离,别说这些被查抄的财产能不能拿回来了,她本人也摆脱不掉“罪官家眷”的身份好么?万一方闻山最终被判抄家流放,她身为他妻子,岂不是也要跟着流放?!就算到时候承恩侯为了曹家脸面,拿银子替她赎买,她也要继续顶着罪眷的身份度日,那还有什么体面?!

曹淑卿终于选择了低头让步,再去牢里见了方闻山一回,答应他的要求,咬牙哄骗他说,答应他提出的任何一个条件。

然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有另一方势力提前接触了方闻山。只要他能做到对方的条件,他就算本人的性命不保,父母家人也会安然无恙。他的罪名将会只限于不本,不祸及家人后代。他的父母、儿女、妾室,都能在老家靠着丰厚的祖产继续过富足安稳的日子。那方势力答应提供庇护,不会叫他们受他牵连。

这也是因为曹淑卿先前的态度让方闻山寒了心,才会让他不再寄希望于这个曾经深爱的女人,以及她背后的家族——他曾经的旧主,选择了背弃对方,做一些可能会危害到曹家安危的事,以保全自己的家族和亲人。

他向审讯自己的官员供出了曹家过去的秘密,他们曾经供养过一个擅长伪造文书印鉴的人,还利用这种方法陷害过谢璞。但谢璞只能算是个添头而已,曹家会找到这么一个人,是有着更大的图谋。

第一千一十三章 矫诏

谢璞猛然抬头,连鞋子都顾不上了,直接下炕掀了珠帘看向外间的赵丰年:“更大的图谋?方闻山说了?!”

赵丰年还没回答,谢显之就抢先追问父亲:“是什么图谋?父亲也知道这件事么?!”

谢谨之若有所思:“就是那封曹家声称可以证明父亲罪行,却莫名其妙在书房里消失的信吧?我记得……是三妹妹把它偷出来了。曹氏的心腹婆子几次想要从三妹妹身上搜出来,却始终不见踪影……”

谢慕林微微一笑,冲自家胞兄使了个眼色。谢谨之顿时心领神会。虽然妹妹没有详细跟他提过这封信的事儿,但当时妹妹跟三妹妹一同被困在谢家京城老宅的正院正房里,以妹妹的机智,想要瞒过众人耳目拿到这封信,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谢谨之没有再多言,谢璞则想了想,索性直接告诉谢显之:“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当时平南伯能拿出这么一封伪造的书信,轻易用在我身上,后来我还查到那伪造书信之人被灭了口,但他的儿子却逃出了生天,还落到了皇上的人手中。只可惜对方对曹家的事所知不多,只知道其父伪造了好些书信、文书,却不清楚每一封的具体内容。但从他所知道的情形来看,平南伯当年无异是有不臣之心的!”

“不臣……”谢显之面色一白,身体晃了一晃,很快就想到,与其说手上没有兵权的平南伯有不臣之心,妄想能造反,倒不如说,他有利用长姐是皇后、外甥是太子的事实,争一个拥立之功的打算。这样的大功就算不能让他超越长房,不再受嫡长一脉压制,起码也能让他自立门户,扬眉吐气了。而他有这样的想法,又去找个擅长伪造文书的人来帮忙,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伪造圣旨,矫诏行事啊!

皇帝若是平安无事,平南伯干这种事就是找死,别说朝廷百官了,就是承恩侯也不能容许他乱来。但如果皇帝出了事,宫中有皇后坐镇,太子又是被册封多年的储君……只要再来一封圣旨,明确地写明让太子登基继位,又有谁会质疑呢?“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足以压倒一切了!

可是,既然这么做的前提是皇帝出事,而平南伯又早早就找到人手开始伪造文书了,顺便还把制造者灭了口,就明摆着他早有计划要对皇帝不利,为了送长姐与外甥上位,而搬走皇帝这块拦路石。就冲他有这个心思,皇帝就绝不可能放过他的家族!

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谢显之越想越是浑身出冷汗。原来他的亲舅舅曾经有过这种危险的盘算,差一点就把他一家人卷进了深渊!怪不得平南伯府与母亲要对父亲谢璞下手,想要干这种大事,没银子怎么能行?父亲谢璞不肯事事听从曹家号令,他们当然要下手抢夺谢家这座金山了!

谢映慧在里间也听得摇摇欲坠。她当初离开曹家,与曹家疏远,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她只是厌恶曹家行事凉薄,哪里想到那还是一伙乱臣贼子?!她想知道,母亲曹淑卿是否清楚这一点?若母亲知情,那是否想过,曹家打的是要命的主意,一旦事败,曹家固然是合家不保,她与兄长身为曹家外孙,亦是逆贼血脉,又是否能保住一条性命?!

母亲到底图什么?!她为了野男人,抛弃亲生骨肉也就罢了,好歹骨肉还能跟在生父身边,生活安稳。可要是莫名其妙为了曹家的野心葬送了性命,岂不是冤枉死了?!母亲不但不拦着曹家人,还要助他们坑害谢家,绝了儿女的后路。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谢映慧面上浮现出怨愤无比的表情,谢慕林连忙揽住她,轻声安抚了两句,提醒她与谢显之道:“平南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就算曾经有再大的野心,也都化为云烟了!”

谢璞回头看向女儿:“平南伯确实是死了,但承恩侯与曹家其他人还活着。当年平南伯府的人口财物,有许多都叫曹家其他房头的人吞了。”

谢显之与谢映慧才因为谢慕林的话松了口气,闻言又紧张起来。

赵丰年在外间肯定了男主人的说法:“是,平南伯府败下来的时候,家中许多财物、产业都落到了承恩侯府手中,承恩侯又再分了一些给曹家二房。虽说平南伯夫人带着儿女离开时,也带走了一些财物,但其中似乎都是些金珠锦帛而已,并没有这类要紧物事。”

谢璞问他:“叶老高等人可知道,落入承恩侯手中的,到底有什么要紧物事?!”

赵丰年回答:“叶老高说不清楚,他只道,从前曹氏与方闻山要好时,互相间没什么秘密,就曾听方闻山提过一些。似乎是当年平南伯伪造的一些文书或物品,都叫承恩侯收起来了。方闻山断言承恩侯将来要做大事,兴许还会权倾一时,劝曹氏不要与娘家人闹得太僵,有机会还是要与兄姐和解的好。曹氏心中有忌讳,拖延着不肯与京中联系,直到承恩公夫人去世,方才借着回京奔丧的机会,做了些尝试,似乎并不成功。”

曹淑卿当然没成功,否则她闹着要跟方闻山和离的时候,娘家兄姐就不会毫不动容,拒绝助她一臂之力了。

谢映慧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没那么郁闷了:“如此说来……我母亲并不知道三舅曾经有过什么打算?反倒是方闻山……曾经做过三舅的盟友,知道些内情,又告诉了我母亲?”她咬了咬唇,“那时候三舅已死……母亲也就当作没这回事儿了么?!”

赵丰年哪里答得上来?叶老高更是不可能知情。他如今能提供的信息,不是曹淑卿透露给他,让他暗示给儿女听的,就是他自个儿在曹家长房与三房做事多年,私底下收集了一些内部信息,得出的结论。

谢璞叹了口气,知道女儿心结何在,却不想再让她在曹淑卿身上纠缠下去了。他再问赵丰年:“方闻山是知情人,这不奇怪,但他能跟那方势力做交易,以透露曹家机密为条件,换取自家亲眷的平安,想必手里也有曹家逆谋的证据吧?至少也该是证据的所在。那是什么?叶老高可听说了?”

赵丰年摇头:“他说不清楚,我再三追问,他也只知道,平南伯应该曾经暗中收买过几个内务府的工匠,好象是织工什么的,大约是什么违制的衣料?”

谢璞摇了摇头。什么违制的衣料?只怕是做圣旨的织锦料子吧?倘若真的在承恩侯府抄出这东西来,这证据就是妥妥的。而要是这假圣旨上头还有平南伯当年找人伪造的所谓皇帝亲笔,那谋逆大罪就是铁板钉钉了!

方闻山如果真的拿出了这份证据,指证曹家,那就等于直接将曹家九族送上了断头台,谁都救不回来了!

第一千一十四章 交易

屋里一片死寂。谢家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到了这一步,曹家自寻死路,落得凄惨下场也没什么可说的。谢显之、谢映慧担心的是亲生母亲曹淑卿的平安,其他人则担心,倘若曹家要被诛九族,身为血缘上的外孙与外孙女的谢显之与谢映慧会不会受到牵连?

哪怕法律上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头顶着大逆罪人血脉后辈的名头,他们的未来也会变得一片晦暗。谢映慧已经定亲,未婚夫亦是走科举仕途的读书人,万一前途受阻,岂不冤枉?谢显之还未定亲,但就算他不在乎马家那门亲事,也不可能不重视未来的前程呀!

所有人都在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谢慕林才头一个醒过神来“慢着……先前不是说,曹氏向承恩侯提出请求,要找人伪造方闻山的亲笔签名,搞一份假的和离书骗人时,被承恩侯驳斥回来了吗?承恩侯严令曹氏不许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可见他对伪造圣旨的罪名有多严重是心知肚明的。干这种事的人是平南伯,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他只是作为亲属继承了平南伯留下的一些东西。既然他心里知道这件事很要命,又被皇帝训斥过,明摆着前景不明朗了,难不成还能留下这种会要了他九族性命的把柄,等着皇帝来搜吗?他应该早就把东西毁掉了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忙去问外间的赵丰年。

赵丰年答道“叶老高说,咋听曹氏说起此事时,他心里也害怕得很。曹家是他恩主,虽说如今他已转入曹氏名下,但曹家出事,曹氏走不脱,他一样要被当作罪奴当街发卖的。但曹氏很肯定地告诉他,承恩侯手里没什么可叫人定他谋逆大罪的把柄,就算曾经得到过平南伯的一些遗物,如今也早就在世间消失无踪了。若不是为了这件事,当日曹皇后与承恩侯也不至于那般果断地弄死了平南伯。”

谢璞笑了笑“他们是为了自保。平南伯已经引起了皇上的疑心,一旦真叫皇上找到证据,别说平南伯本人,承恩侯与曹家上下,连带宫中的皇后与太子,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们让平南伯暴毙,既是在扫除后患,也是在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忠诚。至于平南伯手里的一些要紧东西,他们说销毁了,谁又能说没有呢?但就算当年没有销毁,如今也应该销毁掉了。曹家眼下形势败坏,承恩侯再愚钝,也知道那些假造的东西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与其留下来变成隐患,还不如早些毁了干净。只要没有证据,皇上再忌惮曹家,也不可能灭他们九族。”

曹家毕竟是皇帝登基的从龙大功臣,又有皇后与太子。皇帝可以用个别曹家人的罪过来一个个对付他们,但没有明确的谋逆罪证,是不可能将整个曹家连根拔起的。能把曹家的势力彻底打击下去,令其盟友分崩离析,已经非常难得了。但若是与他家走得近,本身却没什么错处的高官显宦,除了将人投置闲散,又或是外调地方,皇帝也做不了别的。他还要名声呢,不可能无缘无故斩杀大臣,只因为他怀疑大臣亲近某个有可能谋逆的皇亲。

既然这个要命的罪证已经被处理掉了,那方闻山供出所谓曹家的机密,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慕林不解地道“那个跟他做交易的势力是哪一方?要他干什么?如果是为了让他去坑曹家,那为什么他又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曹氏真相呢?”

这一点,赵丰年等人倒是听叶老高说过了。曹氏听完方闻山的话后,也是吓得灵魂出窍,当场又哭又求地哀求方闻山不要害曹家,又说他提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一定会把他的父母儿女照看得妥妥当当,希望他不要再怨恨她。

方闻山倒也不是什么狠心绝情的人。他其实是真的爱过曹淑卿的。虽然爱过多年后,他心里对曹淑卿便由爱变成了执念,然后在真正结为夫妻之后,在日常生活的小矛小盾中,渐渐消磨了对她的爱意,可是,他毕竟对她有过真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死的时候,看着面前痛哭的妻子,他就心软了。

他向曹淑卿又提了一个条件他还没有真正照着那方势力的要求,在审讯自己的官员面前指证曹家,他只是说有那么一件事而已。只要曹淑卿答应他之前提出的所有条件,尤其要替他照顾好目前回到老家生活的父母、兄弟与子侄们,那么,他也可以选择在官员们面前露点破绽,显得他的指证不尽不实,是在怨恨曹家,才撒了谎。

如此一来,曹家罪名未定,罪证不明,那就还有希望。就算皇帝疑心再重,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将曹家连根拔起。就算几个头面人物或许逃不掉一死,但大部分的普通曹家族人都不会有事,那些年轻的子弟也有望保住性命。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残存的曹家人不再与皇帝做对,不去干涉储位的归属,老老实实回老家种田,撑上几十年,事过境迁了,后代中一旦能出一两位出色子弟,那曹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方闻山不要求曹淑卿答应自己,因为这种事曹淑卿说了不算。他这是要和承恩侯做交易。他被锁拿进京时,妾室子女一路随行在后,进京后又四处找他的故交求助,想要救他出来,结果就落在了有心人眼中。如今那方势力能找上门来与他做交易,也是因为手里已经控制住了他的妾室子女,他若拒绝对方的提议,妾室子女就可能性命不保了。他不能拒绝,只能找曹家去保护自己的父母兄弟子侄。倘若他的儿女被人所害,好歹还有侄儿能继承香火。那方势力与曹家是敌对的,只要曹家不肯坐以待毙,答应他的条件,那么他的子女和父母兄弟子侄,总有一方能保全下来。

曹淑卿如实向承恩侯转述了方闻山的交易。承恩侯立刻就答应了。也因为如此,他们从方闻山嘴里知道了一件要命的事那方要对付曹家的势力,已经准备好了罪证,就算那伪造的圣旨已经被毁,他们也照样有法子钉死曹家。

第一千一十五章 无依

关于这个问题,赵丰年没有从叶老高那里弄到答案。

因为曹淑卿没有跟叶老高说。

方闻山在牢中没有明言这方势力是谁,只是让曹淑卿帮自己向承恩侯传话,还说承恩侯一定能猜到对方是谁。只要承恩侯做到自己提出的要求,那他在面对审讯自己的官员甚至是皇帝心腹时,就会露出明显的破绽来,既完成了那方势力威胁他去做的任务,也挽救了曹家的未来。

承恩侯似乎也对这方势力的归属心中有数。他一改过去对曹淑卿与方闻山之间的事袖手旁观的态度,立刻派出心腹,秘密出府,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前往西南,联系曹家昔日的旧部。曹家如今处境艰难,未必有余地庇护几个犯官家眷,但曹家还有故交亲友,尤其是在承恩公生前曾经驻守数十年的西南,几乎能数得上号的武将都是曹家麾下出身。就算他们不是人人都赞同曹家行事,请他们帮一点小忙还是没问题的。方闻山的父母亲族不过是十几二十人罢了,自家也小有家资,只要有人庇护,在官面上打点妥当,就算朝廷要捉拿他们,他们也可以隐姓埋名,迁往他乡生活,照样能过得安稳富足。

承恩侯将信的复本暗中拿给方闻山看了,还写了亲笔信,在信中发毒誓说,只要曹家无事,定会保方家老小平安,否则人神共弃,他本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方闻山直接在狱中烧掉了复本,心里便算是信了曹家的承诺,当场就写好了和离书,让信使交到了曹淑卿手中。

曹淑卿立刻拿着和离书去官府要求领回自己被抄的私产,然而对方拒绝了,因为和离在后,查抄在前。她的财产在被查抄时,还是姓“方”的,方闻山一日还未脱罪,官府就不可能交还罪臣被查抄的财产。

曹淑卿虽然心中忿恨不已,但同行的还有承恩侯派来盯着她的人,压制着不许她发作,直接把她拉走了。产业被抄了就抄了吧,反正曹淑卿手上还有大量的财物,不愁生活受影响。能成功摆脱罪眷身份,还让曹家免去了一个大灾祸,只当是花钱消灾了。

承恩侯把注意力都转到跟那个要陷害曹家的势力明争暗斗去了,曹淑卿委屈无比,却无人肯听她诉说。她倒是很想去找庶出的二哥呢,可有承恩侯夫人盯着,她怕再惹得对方生气,也只得按捺下来了。曹家人几乎都在怨她,在和离一事上做得太不聪明,倘若早早答应了方闻山的请求,不但能顺利拿到和离书,对方也不会因为对她不满,而答应那方势力的要求,帮他们陷害曹家了。至于那被控制起来作为人质威胁方闻山的方家妾室儿女,直接被曹家大部分人给无视了。就算有人还记得,他们也会觉得,若没有曹淑卿三年前坚持要嫁给方闻山一事,他们今日根本不会被牵连。

曹家今日被皇帝猜忌厌弃至此,还不都是平南伯闹出来的么?他人死了也不肯消停,连累了整个家族。如今只剩曹淑卿是他同胞亲妹了,不怨她怨谁?

甚至还有曹家庶出的房头去向曹文泰进言,打起了曹淑卿剩下那些私房的主意。她收起来的那些珍宝首饰古玩字画,加起来也值上一二十万两银子呢。反正曹淑卿如今既不是官眷,又失了母亲兄长庇护,一个被夫家休弃的独身女子,拿着这么大一笔财产,如何能安然过活?还不是要依靠亲人庇护么?都一样是兄弟子侄,他们可以为她提供庇护的呀,只要她把财物交由他们保管就好了。

曹淑卿察觉到了周围亲人的恶意之后,也吓坏了。她如今是真正的无依无靠。就算想回头去求助二哥,因着之前曹二爷好心为她出主意,过后却被她疏远的关系,也生出了不满,对她冷淡下来。她再去哭求二哥庇护,二哥也不肯再多言。

二嫂则劝她“妹妹要么就是再找一户体面的人家嫁了,从此安心相夫教子;要么就索性落发出家吧!你有那么多私房,拿些出来变卖了,置办些房屋田地,自己建一处庵堂,寻些正经的道姑、尼姑来念经,自己也出家为尼,再不理会俗世中事。就算曹家将来坏了事,也牵连不到你一个出家人身上。你连庵堂都是自己的,手里不缺银子,又有田地可供养,还用发愁衣食么?兴许日子会过得寂寞些,但好歹能得一个清静太平。将来若是曹家真的出了事,家中女眷,但凡有能活命下来的,也能有个可以托庇的去处。”

曹淑卿哪里肯出家?可要她再找一个人嫁了,她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不比从前了,曹家势头不妙,死忠盟友但凡是手上不干净的,基本都逃不过朝廷的法办;即使是手上干净、私德无亏的,也陆陆续续外放,顾不上她一个失婚女子了;至于不那么死忠的,这会子远离曹家人还来不及,谁还愿意拉她一把?

更何况曹淑卿前后两次婚姻,和离时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她陷害过前夫,跟后夫是私奔成的婚(承恩侯府为解释承恩公夫人之死而刻意放出的风声),没两年又为了妾室与前妻所留嫡子的问题与后夫闹翻。这种声名狼籍、明摆着不贤不慈的女子,年纪大了,还没有家世加持,就算手上有丰厚的私产,也没几个人有兴趣求娶。哪怕有人曾经为她的财产动过心,一想到曹家如今是什么境况,也被吓跑了。

可若不是有一定家世、身份、财产的对象,曹淑卿又怎肯下嫁?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公侯千金,身份尊贵呢!

在这样的前提下,曹淑卿既要提防曹家倒台,牵连自己,又要防备娘家内部伸出的黑手,处境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再者,方闻山那边的审判结果还未出来,很难说她手里的财产是否会再次被查抄,她只得想办法暗中转移掉一部分了。

她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哪怕她知道自己让两个孩子失望了,却也知道他们还是孝顺自己的。只要她不做什么危害谢家的事,他们就不会拒绝她。若是谢璞再大方一点儿,她兴许还能借谢家的权势来保护自己。

因此,她派出叶老高一家,带着几箱财物,秘密出京,急赶路前往北平。她要两个孩子帮自己藏好这几箱财物,还要将自己的处境详细告诉他们,暗示他们,设法说服谢璞,帮自己一把。

第一千一十六章 孝心

叶老高来到北平后,因为天气原因忽然生了急病而倒下。他本来就得了主母命令,不要让谢家人太早察觉他们的来意,而是先联系了大少爷谢显之与大小姐谢映慧再说。这就是他寄居客栈,而非立刻找上谢家官邸的原因。

曹淑卿希望自己的儿女可以先想法子把那几箱财物藏好,再开口向前夫谢璞求助。她盼着如今有燕王府为援的前夫可以对她伸出援手,但又不想让前夫知道这笔财物。这里头有一大半都是从谢家得来,万一谢璞知道实情后,问她讨要怎么办?她正有求于他,如何能回绝?可真要把东西还给谢家,她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因此,还不如不提的好。她可以哄过两个亲生的儿女,只要能瞒过谢璞一时,等到她摆脱困境后,就算谢璞知道了那些财物的存在,想要讨回,她拒绝也没有大碍了。看在孩子的面上,谢璞是做不出抢夺她私产这种事的。

但眼下她真的不想得罪谢璞。万一曹家真的无可挽救,她说不定就真的要落发为尼,以出家人的身份脱身,然后潜行前往儿女所在的北平。她当然不想一辈子青灯古佛,可到了陌生的北平后,要如何还俗,如何改名换姓,如何安家落户,还少不了前夫的助力呢。她知道谢璞肯定怨恨自己,但她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哪怕是为了这双儿女的感情,他也不会对她见死不救!到时候她有官面上的庇护,有两个孩子时不时照拂,手里又有银子,就算没法过上从前那种风光无限的贵妇生活,也不怕没有锦衣玉食可享用。

为了她将来的好日子,曹淑卿必须要获得谢璞的助力,那就得先说服两个孩子。她派出叶老高一家,也是想要借着宛琴这一层关系,让宛琴及其一双儿女帮着求情。谢璞这人品行正派,对亲人很容易心软。他八个儿女里,有一半都在求他,他是不会拒绝帮她的。

曹淑卿自以为算盘打得精,却万万没想到,一场大风雪就坏了她的满盘算计。如今赵丰年带人直接找上门去追问,叶老高一家都是怂货,逼一逼,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不但谢显之与谢映慧知道了他们母亲想要告诉他们的事,连谢璞与文氏,还有谢映容以外的孩子,也都全部知情了。

大家的心情都挺复杂。从前曹淑卿还是谢家主母的时候,何等威势赫赫!压得所有不是她亲生的孩子都生活得战战兢兢,连文氏也是难以喘息。只因为曹淑卿与方闻山老情人重逢,想要在一起,谢璞就遭了无妄之灾,差一点儿抄家丧命,哪怕最后逃出生天了,也因为曹家势大,只能避出京城,在北平低调做官。

结果,如今风水轮流转。曹家出事,曹淑卿再次抛弃了入狱的夫婿,转回头来求助谢家了。若是曹家真的倒了台,她还要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一双儿女,求谢家施舍慈悲,庇护她平安呢!

想想当年她若不是生出坏心,要陷害谢璞,而是光明正大地提出和离,哪怕捞不到谢家的大笔家财,也照样能跟方闻山双宿双栖。没有谢璞那一场官司,何来平南伯引来皇帝猜忌,死于亲兄亲姐之手的祸事?平南伯府未败,承恩公夫人没死,那曹淑卿依然还是有亲人靠山的公府千金,兴许还能在仕途上助后夫方闻山一臂之力,让他不用为了点利益犯下大错,落得如今的下场。只要方闻山无事,安安稳稳地在西北做着高阶武官,就算曹家真有个三长两短,又哪里会牵连到曹淑卿身上呢?

可见这世间的事,一饮一啄,皆有前因。她从前作过孽,如今就报到自己身上了。速递

谢显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母亲昔日带走谢家财产,本来就不合道义。如今既然愿意交还,也是知错能改的意思。”虽然曹淑卿不在场,他身为她的长子还是先替她做了决定。如果谢家力所能及,又不犯朝廷律法,庇护母亲也没什么,但母亲从谢家带走的东西,必须归还。有了这个前提,谢显之才能理直气壮地请求父亲伸出援手来。他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做不出象母亲那样厚颜无耻的行为。

谢映慧点头:“哥哥说得没错!既然母亲把那几箱财物交到哥哥与我手中,让我们替她处置,那我们就该为母亲分忧。母亲自己的私物,我们是不会动的,可谢家的东西,还是先一步拿回来的好!”她抬头看向谢映芬,“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见叶家人,取回那几箱东西。”

谢映芬原本还在发呆,闻言立时回过神来:“是,大姐,我会让青竹陪你的人一块儿去的,就告诉叶家人,这是大哥大姐的意思,让叶家人别拖拉。”

谢映慧冲她微微一笑,非常高兴小妹如此配合自己。

几箱财物只是小事,其实谢璞并不放在心上。他要是在乎这些外财,当年就不会那么果断地抛开百万家产,只为顺利与曹家划清界限了。他更高兴的是孩子们的决定。长子长女都是向着自己的,也清楚地知道是非曲直,没有偏向生母的意思,这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孝心了。知道自己的孩子孝顺自己,哪个做父亲的会不欢喜?

谢璞心情很好地看向赵丰年:“就这么办吧,一会儿你带人驾几辆车,送他们的人过去。顺道的,另外找一处清静的宅子,让叶家人搬过去安置下来。客栈虽花不了几个银子,到底不是能让病人正经休养身体的地方。你再多给大夫一笔诊金,让他隔日去给叶老高看诊,一应花销都记在我谢家的账上。然后另外打发几个人过去,照看叶家人的起居。”

这其实就是把人看管起来的意思,也省得叶家人走漏了消息。赵丰年心领神会,领命退了下去。

上房里只剩下了谢家自己人。谢慕林又重新提起了先前提过的话题:“那个陷害曹家的势力,到底是谁呢?”

第一千一十七章 猜测

谢慕林自打从谢映容那里知道三皇子是上辈子的新君之后,就对他一直存在警惕之心。

如果三皇子上位,仅仅是干掉了曹家、皇后与太子,以及带来一批从龙功臣的话,那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象燕王府这样手握兵权、于国有大功还一直老实镇守边疆,没搞什么造反夭蛾子的亲王府,都会在新君上位后没落得什么好下场,那这新君就绝对靠谱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三皇子一直以来显露的种种性格缺陷,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萧瑞的凉薄、对真心恋慕他的少女赵滢的算计,以及对未婚妻蓝氏的陷害,等等,谢慕林基本上已经断定他会是个昏君了。既然是个反派,那当然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了,完全有可能用阴谋诡计对曹家赶尽杀绝呀!

京城眼下的局势已经挺清楚的了,二皇子与林家这一派基本已经没有了未来,端看二皇子会被过继到哪家王府而已。太子与曹家这一派,就看皇帝下不下得了狠手将后者连根拔起了。太子是一定会被废的,但皇帝显然不想杀儿子,多半还是会给他一条活路。至于目前最受宠爱的四皇子,他年纪还小,母家又没什么势力,完全依靠皇帝立足。只要皇帝不立他为储,他就成不了大气候。

如此一来,三皇子若想上位,只要能得到皇帝的承认,四皇子便不是对手。而同样是妃嫔所出的庶出皇子,三皇子年纪比四皇子更长,母亲出身位份也更尊贵,正常情况下,似乎比四皇子更有资格成为储君。在前头两位兄长都失去了继位资格之后,只要在四皇子成长起来,并在天下臣民面前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之前,抢先定下储位归属,三皇子的赢面就很高了。他要抢这个时间差,肯定要尽快干掉前头占据储位的太子。如果太子目前所犯的过错不足以把他废掉,那要是他的母家曹氏一族成为了谋逆罪人呢?

谢慕林将自己的理由拿出来一说,众人都听得色变。

谢璞沉着脸点头道:“确实。三皇子素日行事,就不爱走正道,为人刻薄寡恩,他确实有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谢显之不解:“他能干得出这种事不假,可他……凭什么能办到呢?萧将军不支持他夺嫡,因此他从前才需要依附太子,装作是好弟弟的模样,暗中算计。可如今即使曹家失势,皇后与太子处境艰难,三皇子也依旧没多少权势呀!他今年还因为婚事而触怒了皇上,一度被禁足百日。他还是个年未及冠的少年,手中无权无人,哪里来的底气去威胁方闻山?!”

谢映慧忽然想到:“他没有,可萧家有!萧将军确实不支持他夺嫡,但那是在皇后、太子地位稳固,曹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如今前头两位皇子都眼看着不成了,四皇子年纪尚小,倘若皇上对三皇子有所期望,萧将军总不可能还拦着亲外甥的路吧?他当年也是依靠拥立之功,才有了今日的富贵,难道就不想再续萧家数十年的富贵?!若他当真没有这个心思,萧琳跟三皇子的私情又是怎么来的?!”

这点谢慕林倒是可以帮着解释:“萧将军平日忙于军务,很少在家待着,萧夫人倒是常带女儿进宫见萧贵妃,然后就对三皇子妃的位置产生了兴趣。可是萧将军不乐意,皇上更是反对,不然也不会给三皇子赐婚蓝氏了,还暗示萧家尽快将女儿嫁给别人。萧将军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但他的夫人是另一种打算,明显想走曹家老路,让女儿成为三皇子未来的皇后。她的儿子面上不显,实际上也很有可能是偏向母亲妹妹这一边。”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象萧明德这样,为了忠于帝王而放弃更大的富贵。萧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明摆着就是俗人。

谢谨之敲了敲桌面:“若是如此,萧家根本用不着萧将军出面,光是萧夫人或萧大少爷,就足以使唤得动某些人,控制方闻山的妾室儿女,并给兵部大牢中的方闻山递信了。若论对兵部的影响力,失去兵权日久的曹家根本就没法和如日中天的萧家相比!”

谢映慧暗暗咬牙:“蠢货!曹家是因为涉及谋逆,才被皇上猜忌至此。难不成萧家干这种犯忌讳的事,就能逃得过皇上的法眼么?!萧将军都知道掌兵之人不该插手储位之争,一个整天就会捻酸吃醋的后宅妇人倒是自以为能骗过天下人了?!”

谢慕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谢璞:“爹爹,你近日可有听说什么京城的传闻,比如萧将军是否还象从前那样受皇帝宠信重用吗?”

谢璞怔了怔:“邸报里倒是听过,萧将军入冬后旧患发作,一直在家休养,京西大营的军务暂时交由副将掌管,没听说有什么别的特别消息。”

谢慕林心想,萧明德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瞒下了萧瑞的身世,害得皇帝的亲弟弟燕王多年无嗣可传承香火,肯定会在皇帝心里留下一根刺的。皇帝要是趁机晾他些日子,叫他在家反省一二,他妻儿不知内情,心里慌乱之下,想要搏一个从龙之功,捧三皇子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萧明德待在家里,难不成就真的对家人的作为一无所知吗?他真的会什么都不干?

又或者说……皇帝其实也很想干掉曹家人,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和理由,所以就对三皇子与萧家部分人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谢慕林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萧瑞沟通一下。很多事情,她都不如萧瑞清楚,实在做不了什么有用的推断。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谢璞已经对今日之事作出了结论:“京城那边的消息,我会告知王爷,好商量应对之法。你们且将此事记在心里,不要胡乱外传,在家里也别随意提起。皇上对曹家尚未有赶尽杀绝之心,曹氏更是外嫁弱女,应该到不了最糟糕的局面。一切都要等到明年开春后,京中有更多消息传来,才能看清局势,作出判断。你们且安心度日,不要胡思乱想。”

谢慕林与一众兄弟姐妹们收回思绪,齐齐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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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八章 怨气

谢璞匆匆吃完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饭,也顾不得再喝两口茶,消化消化,就要赶回衙门里去继续加班了。文氏给他的长随塞了一食盒的点心,又让他带足衣裳,给手炉里添足炭火,方才送他出了门。

七个孩子则各自四散。

谢显之忧心忡忡地返回自己的院子,三个弟弟都紧跟上去,好言劝慰。只是有些事,一天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他就一天不能真正安下心来,只能接受弟弟们的好意,同时继续发愁了。

谢映慧也在谢慕林的陪伴和安慰下,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她一边为了曹家今日的下场而冷笑嘲讽,一边又要忍不住担心亲生母亲,同时还要为了母亲种种愚蠢的行径生气怨恨。她心里还有些遗憾,叶老高一家奉曹淑卿之命北上联系她与兄长,竟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黄岩,只怕母亲还未接受这个女婿呢。母亲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眼里只有高官厚爵,目下无尘么?可当年被她看不起的谢璞如今稳坐高官之位,反倒是她一直以为可以依仗终生的曹家随时都要倒台了。母亲这是看不起谁呢?!

谢慕林听着大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抱怨、斥责,只微笑着当起知心妹妹,任由大姐倾诉各种心里话。在这个时候,她安慰什么都没有用,只要安安静静听大姐说话就好了……

谢映芬转道去了耳房见生母宛琴。虽然有些话不好跟宛琴说,但叶家人到北平的来意,谢映芬还是照实告诉了她:“曹家处境不妙,方闻山又摊上了官司,被下了兵部大牢,已经定罪了。曹氏与他和离后,见曹家内部有人打上她那些私房的主意,就买下了叶家人,让他们带着几箱财物,私下北上,打算联系上姨娘你,然后托你把这些财物交给大哥大姐保管。万一以后曹家真的败了,曹氏脱身出来,还得往北平来投奔大哥大姐,到时候就要指望这些财物度日了,还得靠咱们谢家去庇护她。”

宛琴听得怔然:“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方将军也出事了?!”她忍不住为旧主难过了一下,“太太怎么就这样命苦……”

谢映芬翻了个白眼:“她哪里命苦了?!好歹还摆脱了犯了事的丈夫。虽说她有一部分私产都叫官府当成方家的产业抄了去,但身边留下来的,也足够她一辈子过得富足了。她把谢家害得这么惨,又为了方闻山,丢下大哥大姐不管,大哥大姐都还愿意孝顺她,答应日后在北平奉养她,甚至连父亲也看在大哥大姐的份上,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反而愿意提供庇护。她这么好的运道,哪里命苦了?!她能嫁进谢家,本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有的福运,是她自己不珍惜,为了方闻山与钱财要害父亲,才落得了今日的下场。可即使如此,也还有那么多人愿意伸出援手。别说命苦了,她简直就是得了天大的造化!”

宛琴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叹道:“太太虽是公侯千金,出身尊贵,却先是与心爱之人分离,又被逼得为钱财嫁进谢家。谢家虽富足,可老爷压根儿就对她没有真心,先是有二太太这个平妻,后来又接二连三地纳了妾,甚至长年在外任上,不肯回京归家,害得太太独守空房多年,这又算是什么福气?等到太太习惯了这种日子,生活富足,又有儿有女,事事顺心了,忽然方将军又回来了。

“平南伯为了私心,怂恿太太与方将军重拾旧情,还害了老爷,却又没收拾好手尾,叫人查出了底细。太太名声都被败光了,虽与方将军能终成眷属,却又失了母亲兄长。本以为没有了谢家这样的富庶夫家,与方将军相守也能过得安好,偏偏方将军又拿妾室与前妻所生的儿女伤了太太的心。太太闹着要和离,可和离之后,娘家也靠不住了。这样的运道,哪里就好了呢?你觉得她有福,哪里知道她的苦?”

谢映芬冷笑:“她的苦都是自找的!她明知道自己干的是坏事,还非要去做,会有报应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破坏她美满人生的人又不是我们谢家,反倒是她处处害我们,就算她受了苦,又凭什么找我们出气?!我们欠她什么了?!”

这些话,谢映芬不好在长兄长姐面前提,怕他们听了难过,可她心里的怨气实在压不下去,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口。如今宛琴也有些回心转意的意思了,不再死忠着曹家与曹淑卿,她当然就少了顾虑,要在生母面前说出真心话来,免得宛琴觉得旧主可怜,又回头去偏着曹淑卿了。

还好宛琴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劝女儿:“四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埋怨的话,过去太太也确实犯过许多错。可她到底是我旧主。若不是当年她抬举,我不过是个小丫头,长成人后随便配了小厮,哪里有福气做高官家的姨奶奶,还有了你与四少爷?哪怕当年我为了谢家背弃曹家,坏了曹家的算计,太太也没跟我计较,反而放我自由。就冲着她往日的恩义,你也当看在我的面上,少埋怨她几句才是。”

谢映芬抿了抿唇:“姨娘自然是感激她的。姨娘跟着父亲在任上,也享过好些年的福呢。可你在外头风光的时候,可想过我与弟弟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不想再跟宛琴说下去,便起身道:“我走了。父亲已经让赵管家把叶家人安置好了,等叶老高的病情痊愈,我就求了太太,让你去见他们一面。所以姨娘最好赶紧把身体养好,不然也见不得外人。还有,真到见叶家人的那一日,姨娘也别耳根子太软了,叫他们一哄,就什么荒唐事都答应下来。你从前能为了叶家人,替曹家办事。如今叶家人落到我们谢家手中,你也该为了他们好,别再惹恼父亲与太太才是!如今在北平地界上,可没有曹家说话的地方!”

她甩袖就要往外走,宛琴连忙叫住她:“老爷把人安置在哪里了?我爹病着就罢了,好歹让我后娘和妹妹进来看看我,我也好打听打听京里的消息!”

谢映芬掀了帘子出去:“等姨娘病好了再说。病人见什么乱七八糟的外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姨娘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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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九章 担忧

谢慕林还不知道小妹谢映芬因为京城来的消息,把曾经对前嫡母曹淑卿的畏惧抛到了脑后,彻底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与态度。她安抚完大姐谢映慧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想了又想,然后吩咐翠蕉设法给萧瑞那边传了封信。

最近萧瑞也挺忙碌的,不象从前那样,几乎是隔天就上门报到了,又未必知道谢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定哪一天才会过来。但谢慕林很想把刚刚听说的消息告诉他,所以还是希望他能挤出时间来走一趟。

第二天傍晚,萧瑞就如约而至。

谢慕林闻讯很高兴地赶到了正院上房。近来因为天气太冷,若没什么事,各人一般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解决一日三餐,尽可能减少出门吹风了。但她一听说未婚夫到来的消息,还是立刻赶了过来,顺便让丫头去通知厨房的人,把她的饭送到上房去。

谢璞还在衙门里加班,文氏接待了萧瑞,又命人摆饭。萧瑞并没有拒绝,他是抽空过来的,还没吃晚饭呢。未婚妻到来前,他也顺道问候了未来岳母许多话,确定谢家没有出现更多的病人,一直安好无事,才算是安了心。

谢慕林掀了门帘进得屋来,与他对望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文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真姐儿陪重林稍坐,我去看看两位老太太。”萧瑞忙起身相送,还请她顺道替自己问候长辈一声。谢慕林微红着脸,恭立在侧,又亲手去掀帘子,把母亲给送走了。

然后她才回到暖阁里,与萧瑞隔着一张炕桌,相对而坐。

她仔细打量了萧瑞几眼“你好象瘦了,也黑了,神色有些憔悴,这阵子是不是很忙?”

“还好。父王让我好生历练呢,我也觉得学会了很多东西。”萧瑞淡淡一笑,“如今外城受灾的民众都安置得差不多了,连城外的百姓也都有了住处与过冬的衣食,大约能把这个新年混过去了。等到来年开春之后,过了春播,才会再次忙碌起来。不过那时候,就用不着我操心了。本地官员自会料理妥当,我只需要跟着看一遍就好。”

谢慕林也稍稍安了心。这么说来,谢璞这边也很快就能歇口气了。新年假期终于可以开始了。

萧瑞问她“你打发人给我送信,说想见我,有事要告诉我,可是为了京城过来的消息?今日在外城,我与岳父大人见了一面,他简单跟我说了说,但具体的内情,还来不及讲。”

谢慕林忙道“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才找你的。”随即将叶老高那边透露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瑞,顺道也提了自己的一些推测和想法。

萧瑞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三殿下确实……干得出这种事。可若他真是通过萧家去做的……”他没有说下去,但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谢慕林压低声音问他“你确定,萧将军的想法依旧没有变吗?按理说,萧夫人知道了你的身世后,理当清楚皇帝对萧贵妃会有所不满吧?为什么她还这么死心踏地,非得帮着三皇子不可?这回说不定还连儿子也拉下水了!”

萧瑞咬了咬牙“这里头自然有缘故,可我离得太远,又好几个月不曾与萧将军联系了,实在无从猜测起!”

谢慕林叹道“你心里对萧家应该还有感情吧?那还是想办法劝一劝萧将军的好。无论他是知情却默许了这一切,还是不知情被蒙在了鼓里,你都应该劝一劝他。他是皇帝多年的心腹了,应该清楚皇帝的性格。虽说这回三皇子要对付的是曹家,而皇帝不见得容得下曹家,可用那种方式陷害……说真的,曹家为了太子伪造圣旨,皇帝不能忍,难不成萧家为三皇子干这种事,皇帝就能忍了?!当年曹家找来伪造圣旨的人,早已经死了,但三皇子或萧家找到的人,应该还活着吧?他们能弄一份假圣旨来做伪证,又怎么能担保他们不会再弄一份假圣旨,用在三皇子身上呢?一旦弄假成真,那皇帝的真正旨意,又该怎么办?!”

萧瑞微微色变“确实……”他定了定神,“这件事不可能是萧将军的意思,他应该也不知情。他是这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怎么可能犯这种蠢?!几次三番进兵部大牢私会方闻山……无论是曹家还是萧家,都不可能瞒得过上头!三殿下是太心急了,以至于忘了分寸;萧夫人很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一心想着要把女儿嫁给三殿下为妻;萧琮……他心里兴许也有几分私心,但他是萧将军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做事不该如此……我猜测他即使参与了此事,也不会涉入太深,很可能只是帮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跟兵部的人打了声招呼而已。”

谢慕林低声道“可就算涉入不深,他参与了,就是参与了。上面一旦发现,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是萧将军的嫡长子,如今也是唯一的儿子了。他干的事,是会牵连到萧将军的!萧将军刚刚才惹得皇帝不满,这时候再出点事,让皇帝再添疑虑……”

皇帝曾经的心腹,一旦变得不再可靠了,那可不是小事。就算没有犯什么大罪,皇帝也不见得能容忍。尤其是如今这位皇帝,他就不是个大度的君子!还很记仇!

萧瑞抿了抿唇“我今晚回去,就给萧将军写信,希望能尽快联系上他。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事情发生后过了一段日子,才有曹淑卿派叶家人送财北上,叶家人在路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方才联系上谢家。前前后后的,起码有一两个月过去了。天知道眼下京城局势变得如何了?

方闻山虽答应曹淑卿,会在审讯自己的官员面前露出破绽,令自己的证词变得不可信。但三皇子那边如果真的祭出了假圣旨,那方闻山的证词就未必重要了。有些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方闻山要顾虑自己的儿女,不敢供出背后的指使者,曹家又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特别是,他家本来就不清白!

萧瑞想到曹家曾经做过的那些孽,也忍不住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曹家兴许是罪有应得,但如果为了加速他家的败亡,就把萧家赔进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第一千二十章 除夕

一场大风雪给北平带来了不小的灾害,但受灾民众的安置工作,总算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完成了。

谢璞在腊月二十九这一日,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新年假期。布政使司衙门里的众位官员,也可以歇口气,各自回家准备过节事宜了。虽说按照规矩,每天都要有两名官员在衙门里值守,但没有轮到班的人,还是可以在家轻松轻松的。谢璞这一天就终于睡了个懒觉,虽然没到巳初时分(上午九点)就起来了,但他依然觉得很满足,精神奕奕地,还有闲心打发人往布政使司衙门里问话,看有没有公务需要他回去处理呢。

衙门那边的值守官员当然会回答无事了。虽说小事还是有的,但这点小事他自个儿就能处理妥当,哪里需要劳动部门老大?那岂不是显得他太无用了些?!

于是谢璞闲在家里,除了看看书,吃吃饭,跟儿女们聊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几个儿子的功课都完成得很好,教导他们读书的先生年前回家时,就已经赞过几个学生了,连一向不好学的三儿子谢徽之,也没耽搁了功课,只是不如兄弟们勤奋罢了,但该学的都学会了。谢璞一一检查过儿子的学问,该夸的夸,该批的批,似乎用不了一天功夫,就再度清闲下来,又无所事事了。

谢映芬确认了生母宛琴病情痊愈,没有问题了,便趁机去跟父亲说了些好话,把人哄得高高兴兴地,然后趁机为生母求了情。

谢璞跟文氏商量了一下,便答应了谢映芬。如今曹家早已没有余力在北平搞事了,他家在北平安插的耳目,如今不是背离旧主,就是回京城去了,对谢家毫无影响。如今既然宛琴本人也醒悟过来,她的亲人还都离开了曹家,落入谢家控制中,那就算放她出来,也没有大碍了。

当天晚上,宛琴便到了上房来给谢璞与文氏磕头。谢璞摒退左右,当着文氏的面,对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妾室进行了一番训诫,过后宛琴在文氏面前,可以说是毕恭毕敬,就算是在女儿或丫头们面前,也没再说过什么不敬的话。

谢映芬曾经问过宛琴,父亲到底跟姨娘说了些什么?但宛琴拒绝回答,只拿些套话搪塞过去。谢映芬心中郁闷,却又不敢向父亲谢璞或嫡母文氏打听。谢慕林知道她的烦恼,便帮她偷偷去问母亲文氏。文氏笑而不答,只道“你们小孩子家问这些做什么?大人的事,不与你们相干。琴姨娘如今能想开,是再好不过了。她日后行事自会守礼,芬姐儿与涵之也不必再为她担心了,你们又何必寻根究底呢?”

谢慕林把这话告诉谢映芬,谢映芬若有所思“我明白了,那我以后不问就是。”果真不再追问,还拿同样的话去安同胞弟弟的心。

随即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

这一晚,各官员家都是在自个儿家里与家人团聚庆贺。因次日清晨还要参加燕王府主办的新年大宴,各家家主与夫人都不敢太放肆,但其他不需要参加大宴的,却可以放开来大吃大喝一顿,而不需要担心第二天要早起。

谢家直接在正院里撑起了挡雨雪的喜棚,摆了十来桌酒席,全家上下除去各处把守门户、火烛、灶台等离不开人的岗位的仆从以外,都与主人家齐聚一堂,共庆除夕。二房众人也都来到正院上房里饮宴,谢老太太自然也不会缺席。

她老人家还特地穿戴上了全套诰命服饰,打扮得珠光宝气。扶着珍珠等人出院子的时候,她还悄声对心腹们说“今儿这样的场合,二房姓宋的定然也会把全副行头穿戴上的!她男人生前做官时间短,最高只做到六品侍读罢了,还没几日就辞了去,因此她最多只能穿六品敕命的衣裳。我这一身却是二品诰命服饰,比她高不知多少品级去了!从前在老家,族中人人都觉得我不如她,看不起我这个诰命夫人,却把她抬举到了天上去,我都懒得参加什么族里的祭祖、大宴的,不想看那帮蠢货的嘴脸!如今到了北平,没有族人在这里捣乱,人人都能分得清,孰轻孰贵了!我倒要看看,那姓宋的还能说什么?!倘若她恭恭敬敬地在我面前行礼问安,那才值得高兴呢!”

珍珠与两位妈妈只能干笑以对,低头专心搀扶她老人家出门,省得她路上不小心滑倒了。

但谢老太太一路都走得十分稳当。由于二房众人先行一步,她在路上没瞧见他们,一路满怀期待地来到了正院,志得意满地接受着路边所有仆从的行礼问安。直到踏步迈进上房后,她才愕然发现——

别说宋氏没有穿敕命服饰了,连文氏都没穿她那套二品诰命的礼服。屋里人人都穿戴得华丽喜庆,但全都是一般的礼服罢了。就连一家之主位置上坐着的谢璞,今儿也只是穿了一套妻子文氏亲手新做的缎面长袄。所有人讶然看着一身诰命打扮的谢老太太,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谢慕林头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太来了?快请入座吧。大家都等着开宴呢,就缺您老人家了!”一个字也没提谢老太太的穿戴。

谢老太太抿着嘴,板着脸被扶到儿子儿媳那一桌,猛一看死对头宋氏就坐在自己对面,顿时不干了“她怎么在这里?!”

谢璞忍了忍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接替女儿扶谢老太太入席“母亲别说笑了,快入座吧。大家都看着呢!”

谢老太太看着宋氏脸上露出的淡淡微笑,很想要翻个脸,但瞥见儿子的神色,又不敢真翻了,只得忍耐着坐下来。

宋氏微笑着看她“三弟妹,大过年的,你穿这一身不嫌累赘么?”

谢老太太冷哼一声“正因为是过年了,正经场合,一会儿还得祭祖,我自然不敢怠慢的。穿这一身衣裳,是为了让老太爷看一看,他儿子如今有多么出息,已经做上了二品高官,连我这个亲娘都得了诰命!”

第一千二十一章 年夜

除夕夜的团圆饭,谢家人吃得还是挺开心的。

只有谢老太太不太开心。

且不说先前宋氏说的那番话,叫她心里发毛,光是她今天这一身大礼服,就非常累赘,想低个头吃口菜,都叫人很是狼狈。谢老太太只能叫珍珠替她布菜,慢悠悠地吃着,但吃的同时还要直面对面的死对头宋氏,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再加上他们这一桌,虽然也有几道美食,但大体上没什么山珍海味,多是二孙女谢慕林建议长辈食用的“健康菜”。谢老太太平日没少吃,都吃得有些腻了,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只胡乱填了个半饱了事。

更让谢老太太生气的是,孙辈们过来给长辈敬酒、问安,到了宋氏面前,一个个笑得象朵花儿似的,说话好听,小嘴都很甜,话里话外透着亲热;可换了在她面前,一个个就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道福,离她近一点都不乐意,半点不见祖孙间的亲香。

分明都是她的亲骨肉,怎么一个个都胳膊往外拐呢?!

谢老太太的表情越发臭了。然而她儿子谢璞就坐在边上,时不时跟她说句话:“母亲怎么不吃菜呢?”“母亲怎么板着脸?孩子们正给您拜年呢。”“母亲是不是身上不好?需要回院子休息么?”谢老太太能察觉到儿子心里越来越不爽了,到底没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掀桌子,只得郁闷地忍了下来。

谢老太太曾经对儿子十分霸道跋扈,可如今不比从前了。她一意孤行逼儿子娶回来的曹淑卿不但卷走了谢家的百万家财,还差点儿害得儿子丢官入狱,儿子嘴上不说埋怨她的话,但对她明显没有从前那么顺从。几年不见,如今儿子把她接到了北平,却没有让她随意见外人,也不赞同她出门交际,甚至还耍心眼,把宋氏安排在她院子前头,要拦她出门的路。她就算刚开始没察觉出来,如今也隐隐明了,儿子到底是跟她离了心,要提防她再给他惹麻烦呢!

她倒是很想发作一番,可儿子都是三十多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是二品高官,当家作主的,背后还有王爷撑腰,早已不是从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她能拿他怎么办呢?儿媳、孙子、孙女、族人亲友,全都站在他那边,外人也只有说他好的,没人替她说话,连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劝她消停,她孤立无援,难道还能去告他不孝,坏了他的名声,害他丢了官,连带自己也没有了诰命夫人的身份不成?!

谢老太太还盼着靠这个儿子享受荣华富贵呢,只要他能继续供养她锦衣玉食,她也不是非得逼着他事事听从自己号令……

就是二房宋氏一伙人天天住在这个家里,太碍眼了!

可惜儿子谢璞执意站在宋氏那边,处处孝敬,外人又都知道他是兼祧两房,同时认两位母亲,就算谢老太太在外人面前说宋氏坏话,也是没有用的。宋氏本就是北平人士,本地人只有为其说好话的道理,说不定还会反过来骂她坏心……

谢老太太憋屈地吃完了一顿年夜饭,饭后大家伙在屋里坐着吃茶消食,又有谢徽之带着几个小厮在院子里玩烟火,引得大家凑到门外、窗前去看,还有马路遥家的与赵丰年家的两位体面的管事妈妈,带着丫头们抬了两大筐装了崭新铜钱串、各色金银锞子与糖果的红绸荷包,在院子里扬洒了一地,叫家里的小厮、小丫头们、男女仆妇都来捡拾,并向主人家磕头谢恩。

左邻右舍隔着高高的院墙传来同样的欢呼声、喜庆声,还有不远处放烟火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从那一片人声喧嚣中,听得几句管弦戏腔。

这一夜的热闹,直到差不多子时方才安静下来。但这时候,谢慕林等人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文氏在前院客厅里摆开了临时的祠堂,供奉谢家祖宗先人牌位。虽然不在宗族之中,但谢家嫡系二房、三房这两个小分支,也要进行正式的祭祖仪式。

谢慕林与哥哥谢谨之,跟在宋氏、谢璞、文氏、谢梅珺身后,祭拜了二房的先祖,然后就退立一旁,看着谢璞与文氏带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扶着谢老太太重复一遍祭拜程序,拜的是三房的先祖了。虽说两房先人只有一个差别,但这仪式进行下来,却清晰地显示出两房孙辈的不同。

祭祖仪式结束,谢老太太就坐不住了,立刻要求回院子里去。文氏转头看谢璞,谢璞微笑道:“夫人陪老太太回去吧,我陪母亲和梅珺。孩子们各自散了就好。”

谢老太太的脸立刻拉长了。

谢梅珺微笑道:“有我陪母亲就够了,三哥还是早些歇下吧,明儿一早就要去燕王府拜年,只怕你睡不了两个时辰,何苦再为这点小事,耽误了时间?自家骨肉,谁还跟你计较这些琐礼不成?”

宋氏在旁微微点头,满面慈爱:“我这里不必你费事,连带你媳妇也早些歇下才好。否则明儿早起,精神不济,岂不是让王爷王妃看了笑话?”

谢老太太很想说自己计较琐礼,但又不想在宋氏面前显得自己对儿子毫无怜惜之情,只得板着脸默认了。

于是谢璞与文氏都不必送长辈们回院了,直接回上房休息就好。孩子们早已先一步告退,至于杨家兄妹,谢家祭祖前,他们就先回房睡下了——都是老实乖孩子,哪里撑得住熬夜?

宋氏面带微笑地扶着女儿谢梅珺的手回院子,路上还能跟女儿说些家常话。谢老太太却只能扶珍珠与蒋婆子的手,落在后头吹冷风。

她恨恨地对珍珠她们道:“姓宋的是存心要寒碜我!表面装得慈和大度,其实一肚子坏水!阿璞怎么就事事听她的话呢?真是太叫我伤心了!”

珍珠与蒋婆子都不敢吭声,前头还有打灯笼的婆子,那可不是她们院子里的人。谢老太太是老爷的亲生母亲,说了不中听的话,老爷当没听见就完了。她们做下人的若是胆敢附和一句,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她们可不蠢!

谢老太太没听见身边人附和,也知道她们怕事,更憋屈了,只得另找了一个理由:“今儿姓宋的居然没穿敕命服,难不成是知道我要穿诰命服饰,故意避开我的?!”

仍旧没人附和。

谢老太太再咬牙:“还有素敏也是,怎么她也不穿?!姓宋的一直在乡下老家,不懂规矩就罢了。从前咱们家还在京城时,这一天晚上都是要穿诰命礼服祭祖的呀!”

这其实是曹淑卿立的规矩。

珍珠不得不安抚谢老太太道:“想必是因为早上太太要穿全套礼服往王府去,怕团年宴上弄脏了衣裳,才没有穿的?”

这倒也是个理由。

谢老太太略一犹豫,蒋婆子就连忙插言:“咱们到了,何姐姐就在前头等着我们呢。老太太仔细脚下台阶……”把话岔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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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二章 初一

谢慕林一夜好睡,直睡到了自然醒。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

外头天上放了晴,谢慕林翻身下床,披着厚外衣跑到窗边往外瞄了几眼,见雪都停了,院子里已经叫洒扫上的婆子们清扫完毕,阳光照射到青石板地面上,明晃晃的,叫人看了便暖和。

她连忙去梳洗穿衣,换上了特地为新年定做的海棠红缎面对襟绣花袄,下头系的是官绿色的满绣马面裙。说实话,若不是眼下这个时代的审美是这样,她才不会给自己穿上红衣绿裙这样的搭配呢。

香桃细细地替她梳着长发,替她绾上缀满了宝石珍珠的步摇簪子。一旁翠蕉告诉她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老爷太太天刚亮就出门去了,都穿的全套大礼服,说是午饭回不来,叫家里人各自解决。二老太太兴致极好,半个时辰前叫上姑太太、三少爷、杨少爷与杨姑娘,一块儿出去逛庙会了。老太太昨儿夜里大约是累着了,这会子还起不来呢。厨房的人把姑娘那份早饭送过来了,是小米粥和包子馒头,粥拿银铫子盛了,放在茶炉子上煨着呢,包子馒头也拿大锅隔水温着,姑娘什么时候想吃了,随时都能热着送上来。”

谢慕林应着声,又问:“其他少爷姑娘们呢?”

翠蕉想了想:“大少爷与二少爷都起来了,但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自己屋里。三少爷跟着二老太太出了门。四少爷……老爷太太素来吩咐他多睡一会子的,也不知道今儿如何。大姑娘、三姑娘都没出门,四姑娘倒是一向早起,却不知道是去四少爷那儿了,还是去看琴姨娘。”她顿了一顿,“金姨娘却是早早就起来了的。她还服侍了太太梳头呢。这会子想必回了自己房间里。”

谢慕林心里有数了,见香桃结束了手里的工作,便对着镜子左右瞧瞧,没发现什么问题,挑了双耳坠戴了,便冲着两个大丫头笑道:“好啦,叫人传早饭吧。我也饿了。顺便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拿来,咱们院里先分了红包再说。”

香桃与翠蕉顿时露出了喜色,高高兴兴地出去了。等谢慕林从里屋出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桌边地面上摆着一只精致的竹筐,里头也装了许多红绸布做的小荷包,就象昨儿晚上谢璞与文氏命人散给下人的一样。

不过荷包里头装的东西就有些不一样了,这是谢慕林特地吩咐人预备的,都是些银子打的小花生、小南瓜、小葫芦什么的,精致得来又有一定的份量,上头还特地留了穿孔的小洞。拿到手的丫头婆子们若是不想拿它们当现银使,串上耳钩、红绳什么的,直接就能做耳坠子或钗环坠角用了。

谢慕林一声令下,院子里的大小丫头与婆子们连忙上前各分了两只荷包去,虽说每只荷包都有轻微的不同,能拿到什么全看运气,但由于份量价值都差不多,不管摸到了什么款式的银制品,大家都挺高兴的,还有闲心私底下商量了跟人交换呢。众人得了赏,都高高兴兴地给小主子谢慕林拜了年,问了安,方才各自退去。

谢慕林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饭。翠蕉小声跟香桃与小桃商量,想要拿自己手里的一只小银葫芦与一只小银茄子跟她们姐妹换一只小银南瓜和小银石榴,好给自己凑成一对银南瓜耳坠与银石榴耳坠来,再加上本来就摸到的一对银花生,这个新年她就添了三对新耳坠,可以戴很久了!

小桃更喜欢银葫芦与银南瓜,不大舍得换了后者,香桃做姐姐的便替她出了头,又另给了她一双从正院得的银蝙蝠,顿时欢喜得不得了。其他小丫头在外头叫唤一声,她向谢慕林报备一句,便忙不迭地出门跟好朋友们炫耀去了。

香桃看着妹妹这副欢喜的模样,虽然心里也替她高兴,但总觉得妹妹这么大了还稳重不起来,叫人不放心。翠蕉笑着安慰她道:“没事儿,姑娘大度着呢,才不会跟你们姐妹计较这些。等到姑娘嫁去了萧家,把你我加小桃都带上,你还怕你妹子会在别的主子手里吃了亏么?”

香桃啐了她一口:“我知道你是跟萧少爷的心腹定了亲的人了,但你也犯不着总是挂在嘴边上。姑娘都没说什么呢,你倒恨嫁起来,也不害臊!”

翠蕉轻哼一声,抿嘴轻笑,一点儿都不跟香桃计较。年前主人家事忙,他父母回了太太文氏一声,便替她与古东山定了亲,等萧瑞与谢慕林成婚后,再正式过门。她如今终身有靠,心里欢喜又安心,才懒得跟旁人拌嘴呢。大过年的……

谢慕林忍笑瞥了翠蕉一眼,也不掺和两个心腹大丫头的口角。吃完早饭,她便穿好厚斗篷出门了。这么好的天气,她当然不能窝在屋子里发呆,怎么也要出去晒晒太阳,活动一下手脚呀!

她先去了离自己最近的三妹妹谢映容处。

谢映容还没起来呢,窝在炕上披着被子,拿了本不知什么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看到谢慕林进来,她就立刻把书塞进了被窝里,扯过被子蒙头装睡。

谢慕林笑着站在炕边道:“三妹妹,你要睡就睡,要起来看书就起来看书,别蓬头垢脸地缩在被窝里。今天是大年初一,倒也罢了。要是明后几日你也这么着,万一有人上门拜年了,叫你出去见客人,你可怎么整?万太太如今特喜欢到我们家来串门子,要是她来了,难道你还能这副模样跑出去见她吗?如果等她来了,你再现妆扮起来,天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虽说万太太可能更乐意知道你是个懒姑娘,但你的自尊心能受得住她那样说你?”

谢映容翻身坐了起来,一脸郁闷地瞪着她。

谢慕林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快梳洗了吧。外头太阳正好呢,就算不出去走走,也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你连着几日称病,脸色都发白了,不晒太阳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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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三章 大夫

谢慕林又跑去骚扰自家大姐谢映慧了。

谢映慧也没起来,不过跟谢映容躺在被窝里看闲书不一样,她是真的在睡。谢慕林过来摇醒了她,她还迷迷糊糊地道:“别闹我,昨儿晚上走了困,我快天亮时才睡着的……你找三丫头四丫头去吧,让我好好睡一觉,不然就得头疼上一天了!”

谢慕林坐在炕边,笑着在她耳边道:“大姐,你就不怕未来婆婆上门拜年,看到你这副模样?”

谢映慧瞥了她一眼:“黄太太前儿就回老家去了,起码要过了初七才会回到城里,我有什么好怕的?至于别人要上门,找不着我,太太也会替我遮掩,我怕谁呀?”说罢翻过身,又继续闭眼睡去。

谢慕林笑嘻嘻地替她掖了掖背后的被子,还真不再吵她了。谢映慧与未来婆婆黄甄氏虽说不是经常见面,却时不时打发人去给对方送点吃食点心或穿的用的,很有孝心。黄甄氏是位不爱出门的寡妇,却也隔几天就打发人来给未来儿媳送些北平本地的特产,显然对她疼爱有加。准婆媳俩关系很好,联系频繁。谢映慧说黄太太不在城中,那定不会有假。既然她这么困,谢慕林自然不好打搅自家大姐了。

她又跑去找谢映芬,谢映芬却已不在自己院子里了。婆子告诉谢慕林,谢映芬是去谢涵之那儿了,谢慕林忙跑过去一瞧,果然看见这姐弟俩坐在一处吃早饭呢。

谢涵之昨夜睡得还可以,瞧着精神不错,先前那点子风寒感冒也治好了,只剩面色还带着几分青白。他看到谢慕林进门,忙起身行礼:“二姐姐。”谢慕林笑着摸摸他的头,让他坐下继续吃,又跟谢映芬问好,和她商量今天要做些什么。

谢映芬还想去瞧瞧生母宛琴,但新年该有的礼数却是不能忘的,她便对谢慕林说:“既然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暂时不得空,我先陪二姐姐去给两位老太太请安吧?等完了事,我再去看姨娘。”

谢慕林道:“嗣祖母带着梅珺姑姑,还有杨家表哥表妹以及三弟,一块儿出门逛庙会去了,这会子不在家。我们可以先去瞧老太太,然后你再去看你姨娘。等二房的人回来了,我们再回头给嗣祖母与梅珺姑姑拜年。”

谢映芬应了,又嘱咐谢涵之:“老爷太太说了,让你安心在屋里养着,没事别往外头去吹风。你如果要出门给长辈请安,千万要穿够厚衣裳,连帽子斗篷都戴上。若是下了雪,就叫丫头给你打伞。”

谢涵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谢慕林,小声对谢映芬说:“四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谢映芬轻哼:“就算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依然还是我弟弟。做姐姐的管着弟弟,天经地义!”

谢涵之自然无言以对。

早饭吃完,谢涵之要去找两位兄长。谢慕林与谢映芬盯着他穿戴妥当了,便陪他一块儿去,顺道去问问谢老太太起身了没有。老太太畏寒,入冬以后总是爱睡懒觉,做小辈的当然要事先打听清楚,才能确定要不要去看望她老人家。

谁知珍珠特地从南院里跑了出来,在北院门口告诉谢慕林姐弟三个:“老太太昨儿睡得晚,兴许是夜里吹了风,半夜就觉得头昏沉沉的,早起打了好几个喷嚏,怕是感染了风寒,这会子刚刚喝了姜汤发了汗,又睡过去了。姑娘少爷们还是暂时别去请安了,倒是有熟悉的大夫,可以请一位过来给老太太诊一诊脉。虽说大年初一请大夫上门,有些不吉利,可老太太若真的病了……”

谢慕林明白地点点头:“自然是老太太的身体要紧,吉利不吉利的,都在其次。拖的时间长了,万一本来是小病的,拖成了大病,岂不是反而让老太太受罪?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又不康健,如今在异乡,没有杜老爷子在,可别真出什么差错才好。”

珍珠感激地向谢慕林行了礼:“真真二姑娘是最明事理的人了。您这么说,我们这些侍候老太太的人便放了心。老太太脾气不好,时常说些惹人生气的话,也亏得有老爷、太太、少爷姑娘们这样孝顺又宽容的晚辈,不跟老太太计较呢!”

谢慕林笑笑,安抚珍珠几句,便带着弟妹转身离开了。

他们先去找了谢谨之,但玉簪说二少爷去了大少爷那儿,于是谢慕林姐弟三个,便与两位长兄在谢显之的屋子里会合了。

谢显之、谢谨之大年初一清早起来,吃过早饭,竟然聚在一处读书背书,这勤奋劲儿真叫人佩服不已。谢涵之看着两位长兄,满眼的孺慕,立刻便要加入进来,与哥哥们做好学三兄弟了。

一大早就陪着长辈跑出去浪的谢徽之,顿时成了兄弟里的叛徒。

谢慕林深觉在新年假期里读书,可以养成自己好学的习惯,想着反正没什么事要做,索性也留下来陪兄弟们,然后从谢显之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史书,就看了起来。谢映芬独自去了正院见生母宛琴,顺带还得去跟管事娘子提一声,让人请位大夫来,给谢老太太诊诊脉。

赵丰年家的派人去请了那位给宛琴看过病的大夫。这位大夫的医术还是挺靠谱的,治疗风寒类的疾病相当有水准,而且新年也照常出诊,十分敬业。至于谢家几位主人往常请过的府医以及城中的名医,新春佳节期间,人家也有活动要参加,自个儿也要与家人团聚过年的,未必请得动,还不如省事些,请位熟人呢。

大夫半个时辰后就到了谢家,谢显之与谢谨之出面招待了他,双方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吉祥话,然后方才请入南院,为谢老太太看诊。

谢老太太其实就是简单的小风寒,问题不大,吃两副药就应该可以好了。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似乎还有些气郁的毛病,平日里还是要多宽宽心的好。

听着大夫的诊断结果,谢显之与谢谨之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他们其实知道谢老太太的气郁是怎么回事。可若真要让谢老太太顺心如意了,那其他人还怎么过日子?

大夫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古怪,也不去深究——他常年在官宦人家行走,自然早就学精了,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寻根究底的。

看完了谢老太太,他索性顺道去给宛琴做个复诊,然后跟宛琴提起了自己的另一位客人:“叶老爷子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心里挂念女儿,尤其这会子正过年呢,他就盼着能骨肉团圆。姨奶奶不如打发人去瞧瞧他老人家?”大夫也不说让宛琴去看叶家人的话,只转达了叶家人的意思就完了。

但他走后,宛琴却陷入了沉思。

第一千二十四章 拜年

谢慕林等人随便对付了一顿午饭,下午宋氏带着谢梅珺母子以及谢徽之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的,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宋氏心情很好地道:“我都几十年没逛过北平的新年庙会了,今儿可算过了一回瘾。今年的庙会跟我小时候逛过的差不多,都一样的热闹,只是好些我尝过的小吃没有了,倒是添了十来样我从未见过的新玩意儿。”

杨沅拉着谢映芬,亲亲热热地说:“我买了好多回来呢!起码有二三十种吧,都是瞧着干净才买回来的,一会儿你也来尝尝,挺有意思的,有几种跟咱们从前在老家时学做的点心味道差不多,兴许就是同一种东西呢,只是味道跟咱们做的有些不一样。”

谢映芬也听得来了兴趣:“真的么?咱们学的方子,是二姐姐从苏州书店买来教做点心的书上记载的,说不定真是同一种东西呢!”

杨沅点头,不过她有一点比较疑惑:“那点心摊子的老板还说这是他们家新想出来的点心,是独家秘方。我都跟他说了,我们在南边老家见过差不多的方子,他还不信呢。我就不明白了,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同一种点心,不同的人家能做出不同的味儿来,这都是常有的事儿。他为何非要跟我辩解?我又没骗人!”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干笑着想要转移话题:“除了点心,你们还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庙会上人很多吧?”

杨沅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开了:“是挺多的。今儿是晴天,又有太阳,许多人都跑到庙会上来逛了。我看的多是吃食摊子,哥哥专门去瞧那些卖字画的。祖母和母亲则更喜欢看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还买了几盏漂亮的灯笼呢!”她回头看向谢徽之:“三表哥倒是对各色杂货更感兴趣,专门去打听人家摊子上的各地土产,却只问价,不怎么买,差点儿叫人撵走。”

谢徽之把手里记载了各地土产价格的清单揣进怀里,打了个哈哈:“我瞧着他们卖的东西一般,不如咱们家铺子里卖的好,就没出手。顺道问问价钱,也可以告诉掌柜们一声,叫他们知道外头的行情嘛。”

这种事谢家商号里的伙计自然会去办,况且实体店里的东西,质量与价格跟庙会里摆摊的怎么比?谢慕林瞥了谢徽之一眼,也不多说他什么。这个弟弟如今对做生意是越发感兴趣了,只要不耽误了学业,随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谢家兄妹陪着二房的宋氏一家品尝了杨沅从庙会上买回来的各种点心,欣赏了宋氏与杨淳买回来的字画,把玩了谢梅珺买回来的几款灯笼,相约元宵节时就把这些灯笼挂到家里园子里去。谢慕林对北平城的庙会产生了兴趣,还有心要怂恿兄弟姐妹们,过几日家里清闲下来时,也出门去逛一逛呢。

她到了北平以后,由于各种原因,其实还没有正经逛过大街,心里还是有点痒痒的。

天快黑的时候,谢璞与文氏才算是回来了。今儿他们在外头应酬了一日,先是在布政使司衙门,后来换到了燕王府,接着又去了别处,浑身都累得不行了,却还要穿着全套官服与诰命服饰,在人前维持高官贵妇的虚架子,别提有多受罪了。

幸好回到家后,女儿们孝顺又体贴地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夫妻喝了热腾腾的肉汤,吃了两个烧饼,觉得身上暖和些了,有了力气,便立刻有人服侍着他们换下了衣裳鞋袜,换上家常穿戴。丫头们送上放了药粉的热水泡脚,马路遥家的带着一列婆子上了滚烫的鱼羊锅子,又有新鲜面条与各色小菜摆放在侧。谢璞与文氏夫妻浑身暖乎乎地,在孩子们的陪伴下,吃了一顿简单却美味的晚饭,心里无比受用,觉得这一日的疲累都消失了大半。

饭后,谢璞前去探望了略有小恙的亲生母亲谢老太太,又陪着嗣母宋氏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回到正院上房,跟文氏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放松身体,不知不觉就在炕上睡了过去。

大年初二开始,谢家陆陆续续便有邻居上门拜年。

说是邻居,其实都是谢璞在布政使司衙门里的部下。今年由于碍着街口的周家办丧事,大家都不好在家门前大肆布置些什么喜庆的装饰,更没法欢欢喜喜地在别人家门前走过,都觉得挺扫兴的。众人只好多串门子,多拜年小聚了。谢璞与文氏也曾去过巡抚大人与按察使大人家拜年,但地位使然,今年主要是别人上他们家里来。

男宾们都在外院花厅里与谢璞说话,后者还叫上了几个儿子作陪,女眷们则都到正院上房里见文氏来了。大家都是常来常往的,其实都很熟悉,也无须讲什么客套了。吉祥话说完了,新年的礼数尽到了,大家坐下来喝茶吃点心的,很自然地就开始了对城中八卦新闻的讨论。

这种时候,女孩子们通常是不会加入进来的。文氏让谢映慧、谢慕林姐妹几个带着来宾中的未婚少女或女童们到南书房坐着说话去,也免得她们听到太太奶奶们说起某些不适合她们听的话题。

宛琴与大金姨娘则一个立在房门边上负责掀帘子,一个侍立在文氏身边,负责端茶倒水送点心。

大金姨娘干这种事,越发娴熟了,好几位太太奶奶们其实都早就记住了她的脸和名字。但宛琴到了北平后,还是头一回在正室文氏面前做这种工作,旁人都觉得她脸生,只是瞧她身段形容、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大家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妾室。身为正室的文氏对着这样的妾室,竟也能淡定无比,很自然地吩咐她去做事,那妾室也能顺从,并不在客人面前有任何不敬正室的行为,众位太太奶奶们不禁都佩服起文氏来。

有人私底下打听宛琴的来历,得知是前头曹氏带过来的陪嫁丫头,给谢璞生了一儿一女的,都咋舌不已。

有位小官家的太太向文氏夸了一句:“不愧是公侯府第里出来的,不象咱们家里那几个姨娘,个个都透着小家子气,实在拿不出手。”这话才说出来,立时遭了几位上司家太太的白眼。

早已和离了的平妻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有什么可值得夸的?若不是生育有子嗣,不好打发,谁家正室会留着碍自己的眼?!

万太太还一点儿避讳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当着宛琴的面劝文氏:“亲家可得小心些,这样人家出来的姨娘,绝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天知道她是不是心里藏奸?!”

文氏只能干笑以对了。她瞥见宛琴表现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议论的模样,轻咳一声,迅速岔开了话题。

第一千二十五章 谦卑

文氏觉得宛琴有些受委屈了。等客人都走了以后,她特地把宛琴叫过去,安抚了好一会儿,让对方不要在意旁人的话,又委婉地表示,如果前些日子生病,还没有养好身体,可以多歇几天。

其实就是在暗示宛琴,如果不想再听那些官太太们说自己的闲话,可以不用到上房来侍候。

宛琴却非常柔顺地回答:“妾在上房侍候,原是妾该尽的本分。从前是妾糊涂了,怠慢了太太,才一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如今妾既然已经醒悟过来,就万万没有再偷懒的道理。至于旁人的几句闲言,又有什么要紧呢?从前妾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老爷外任上,都没少听别人嚼舌,早已习惯了。况且这几位太太说的都是实话,偶尔还会夸妾几句。即使有几句不好的指责,也都是因为关心太太、与太太交好的缘故。妾心里感激太太们的抬举,断不会有半点怨言的,心里还十分高兴,这些太太们的家里,都与咱们谢家交好,不是那等面上和善、私底下暗藏祸心的小人。”

宛琴如此深明大义,又一派温柔和顺,就象从前在曹淑卿面前那般谦卑体贴,文氏还能说什么呢?自然只能默许她留下来了。

不过夜里私下与谢璞说话时,文氏也提到了宛琴:“她如今想开了,便事事都做得极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在外人面前,也处处都顾着我的脸面,从不计较别人的闲话。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却又不好在客人面前为她说好话。有万太太在,一听到我替妾室庶子庶女辩解,定是要贬驳一番的,没得叫宛琴更受斥责,连累得孩子们也没落得好。”

谢璞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万太太说话不中听,你也不必处处让着她。她就算是平昌侯府的媳妇又如何?万参议在我面前,尚且不敢造次,你又何必处处给他妻子脸面,倒纵得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文氏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分寸,况且万太太还是为了我着想,我难道还能当面驳了人家的好意?万太太脾气是不大好,但她已是我们的亲家了,为了孩子将来的日子着想,我自然要给她留点脸面的。她得罪的又不是我,也从不跟我红脸,反倒是我们,为了把容姐儿嫁出去,顺道帮衬万隆一把,对她多少有些算计之处。我心里有愧,在她面前,总是忍不住要容让三分。”

谢璞淡淡地道:“你有什么可愧的?我们帮了万隆,难道万隆不是她儿子?”他也不多谈万太太的事,只道,“宛琴那里,你更不必觉得有愧于心。如今她只是在尽自己妾室的本分,你肯让她帮着招待客人,也同样是在抬举她。这是她的福气。换了是旁人,哪怕是曹淑卿呢,哪里还能容得下一个有外心的妾?!若是实在觉得她做得好,想要奖赏一番,多赏几个荷包就是了。她手头怕是没多少银子,如今又添了娘家人来北平,手头定是紧的。你只要别让她有机会插手家里的账,随你赏她多少财物,她只有感激你的份。若想要得再多,那就贪心了。”

文氏知道丈夫还在为宛琴过去胳膊往外拐的行为气恼,也不多劝,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等到次日见了宛琴,她就避了旁人去问:“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这几日辛苦你与金姨娘帮衬我待客了,回头我要给你俩都发厚赏。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事先跟我说,我好叫人准备去。”

宛琴等文氏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几天,便露出犹豫的表情来,然后怯怯地道:“妾也什么想要的,衣食住行都有太太安排,事事周全,不缺什么东西。若太太开恩,那……妾倒是想见一见娘家亲人。听说妾的父亲病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眼下如何了。就算能打发丫头婆子去探望,终究不如亲眼见到的安心。”

文氏想了想,道:“我听底下人报上来,道叶老高的病情已经大好了,前儿还在院子里活动,想要与家人一道出门逛庙会去呢。你要见他们也容易,打发人雇辆车,把人接进府里来就好。虽说外人不方便进二门,但客院如今是空着的。你哪一日想见他们了,跟前院的人说一声,打发人去接,然后让人把客院正屋的炕烧起来就是。”顿了顿,又补充道,“到时候还可以让芬姐儿与涵之也过去和你爹娘见一面。”

宛琴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行礼谢恩道:“谢太太恩典。这几日家里多客人,等到客人少了,家里人都闲下来时,妾就打发人去跟爹娘说。但四少爷和四姑娘身体都偏弱,妾的爹虽然病情已经没有大碍,却不知是否还带着病情,还是别让他与四少爷、四姑娘接近的好。横竖来日方长,将来总有见面的时候,也不必急于一时。”

文氏点头答应了。

过后谢映芬那边听到了风声,忙去找宛琴:“姨娘要跟叶家人见面,怎么不带上我和四弟?四弟体弱,你怕他过了病气,也就罢了,我那点小风寒却早就好了,压根儿就没什么好怕的。姨娘为何也不让我去呢?”

宛琴叹道:“四姑娘是担心我还有别的想法,跟娘家人见面时使坏吧?你放心,我还没这么糊涂!曹家如今自身难保了,我娘家人为了避开凶险,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北平来了,我还能对曹家有什么奢望?!只不过有些话,当着你和四少爷的面,我不好在娘家人面前提,才不叫你们去罢了。放心,银杏跟在我身边呢,见面的地方又不是在外头,而是在咱们谢家官邸的客院里。就是我犯了糊涂,叶家人难道还敢造次么?他们想要在北平立足,还得靠着我们谢家呢!”

银杏是谢映芬的人,这段日子也隐隐约约地露了形迹出来。宛琴毕竟是在曹家那种公侯府第里长大的,只要留心,不可能发现不到这一点。她倒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官宦人家的闺秀千金,倘若连这点心计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嫁进显赫人家里过活?虽说如今曹家自身难保,自家的千金都未必能说上什么好亲事,更别说是帮一个旧婢的女儿说亲了,依着谢璞的脾气,恐怕不可能给小女儿说什么显赫的好亲事,但宛琴心里对女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心计,还是有一定期望的。

银杏是女儿的人,总好过是正室文氏的人。宛琴用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倒因为银杏是向着女儿的,她便觉得对方也会向着自己。面对娘家四位亲人时,她还能多几分底气。

不在叶家人暂居之处见面,也不是坏事。宛琴清楚谢璞与文氏对自己肯定还有些防备之心,但没关系,她又不是要做什么背离夫主的坏事。她只是想要避开外人,仔仔细细向娘家人打听清楚京中的情况而已。她必须得知道,曹家的处境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是否会牵连到谢家,尤其是自己和一双儿女?

第一千二十六章 打趣

正月初五那日,谢家商号留驻北平城的掌柜、伙计们,都到主家来拜年请安了,还送来了丰厚的礼物。谢慕林兄弟姐妹等人,人人都有一份,皆大欢喜。

正月初六,正值北平商铺开市。谢璞虽然不曾亲自前往,却还是命家中管事赵丰年作为代表,前去参加了北平谢家分号的开市典礼。谢徽之也跟去凑了热闹,顺道买了不少小礼物回来,孝敬两位祖母与父亲嫡母姨娘,也没忘记众位手足。就连他一向看不顺眼的三姐谢映容,都分得了一刀纸。虽说是价值最低的一份,但他还记得要把她算上,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至于谢映容是不是领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月初七,正值“人日”。谢家按照习俗,这一天两顿正餐都吃的是盒子菜、七宝羹与新鲜面条。女孩子们还拿各色彩纸、金银软箔、丝帛等物制成各种小人形状的“人胜”或是花朵形状的“花胜”,戴在头上充作装饰。

正月初八,文氏带着家里四个姑娘,穿戴得体体面面地,到城中一座大寺庙,陪同燕王妃以及一众官眷们,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放生仪式。放生的各种龟、鸟、鱼等小动物,都是寺庙方事先准备好的。据说这是北平城一向以来的习俗,自打太宗朝时就有了,每年大年初八都要来这么一趟。今年燕王妃带领着众位官眷们,还多添了为去年大战中牺牲的将士以及年前雪灾里受难的百姓祈福的环节。寺庙方面得了一大笔香油钱,当天就开始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法事,据说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这一天人很多,谢慕林跟姐妹们站在一处,举目望去几乎都是陌生人,也不认得这座寺庙的地形道路——她在现代没怎么听说过这座寺庙的名字,想必是早已消失了的古刹。她们姐妹一直跟随文氏行动,并不敢落单。谢慕林虽曾经几次瞧见燕王郡主朱珮冲自己微笑点头致意,但顶多就是上前打个招呼,聊不上两句就得分开了。

朱珮婚事几乎已经定下来了,人人皆知她未来夫婿将来会接掌燕王手中的北方兵权,将门女眷们恨不得抓紧每一个机会与她套近乎,哪里会容许旁人分了她的注意力?谢慕林只能苦笑着溜回母亲与姐妹们身边,打算以后再另找机会与未来小姑子说话了。

如此忙了大半天,谢慕林连中午的素斋都没能好好吃,回到家的时候,不但疲倦不已,浑身还冻得发僵。还是靠着在回来的路上,躲在马车里匆匆垫了几块点心,喝了两口姜茶,才算是留住了几口热乎气。

文氏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晚饭各自在屋里用就好,不必到上房来了。大家都累了一天,好生歇一歇吧。”

有了她这句话,谢慕林姐妹几个顿时四散了。等到谢慕林洗完热水澡,坐在炕上痛痛快快地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去,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香桃送上了香茶,翠蕉呈上了点心,然后就向谢慕林报告:“姑娘,今日琴姨娘在客院跟她娘家父母见面了。来的只有叶老高和他老婆,在家里吃过午饭才走的。”

谢慕林顿了一顿:“当时有谁跟在琴姨娘身边了?”

翠蕉答道:“银杏跟着进了客院的正屋,中间出来过两趟,一趟催午饭,一趟是去叫门房帮忙雇车,把叶老高夫妇送走。至于她在屋里到底听到了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

谢慕林想了想:“若有什么不妥的,银杏定会去跟四妹妹提的。我们也不必查问太多。这事儿四妹妹心里有数呢。”

翠蕉应了,又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古家那边传了话进来,先前……我请东山哥帮忙找人去盯梢那叶家人,说是他们自打住进我爹找的宅子,就一直没出来过。期间除了大夫前来给叶老高诊脉,就没别的外人上门了,一应送吃食用品和抓药的都是咱们家的人。那个叶金生倒是有两回想要出门,都被拦了回去,虽然私底下没少抱怨,但大体上还算老实,没敢真闹起来。咱们家的人一瞪眼,他老子娘还得反过来给咱们的人赔不是。”

这倒不奇怪,叶家人再怎么样也是家生子出身,还不是什么极得主人重视的那种体面仆从,自然懂得看人脸色行事。曹家明摆着不成了,曹淑卿也失了靠山,谢家在北平却有权有势。叶家人想要在北平立住脚,肯定不敢跟谢家来横的。今非昔比,他们在谢家的依仗谢显之、谢映慧、谢映芬与谢涵之兄妹四人全都态度冷淡,宛琴又不得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呢?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他们还能打着谢家的招牌吓唬吓唬人,在谢家人面前,自然只能怂了。

翠蕉说起这事儿,却有些小兴奋。她还记得从前叶家人嚣张的模样。少爷姑娘们怎么说也是主子,见不到这些下人,也不会受他们的气。可她这样的小丫头,只因父母都是老爷、太太面前得用的心腹,从前可没少被偶尔到谢家来给曹淑卿请安巴结的叶家人欺负呢。想到上午她在二门上看到叶老高夫妻被领进来的时候,在她父母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爽快。

只是翠蕉才刚刚暗喜了一会儿,就被香桃打击了回来:“叶家人眼下住的地方,是赵管事找的。负责在那宅子里照看、监视叶家人的,也都是赵管事派过去的。你要打听叶家的事,直接问你自个儿亲爹就行,为什么非得绕个大弯子,跑去找古家人帮忙?虽然我知道你是在趁机跟未婚夫见面,但在姑娘面前,你好歹也收敛些,到底还未嫁过去呢,矜持些好不好?”

“你……”翠蕉涨红了脸。她这也是为了不惊动家里其他人,就帮姑娘把差事办好了,怎么就叫香桃说成这样呢?她伸手就要去掐香桃的嘴,被香桃忍笑着挡了回来。谢慕林偷笑了下,忙叫小桃进来把香桃拉开,又替她们打圆场:“大过年的,大家说笑几句,打打闹闹,图个喜庆就好了,不要伤了和气呀。”然后又冲翠蕉挤了挤眼睛,“先前给静明师太准备年礼时,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古娘子也送一份,后来因为事多就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了,很应该补上,只是家里人人都有事可忙,倒是翠蕉你闲着,能不能替姑娘我跑个腿呀?”

翠蕉羞红了脸,跺脚嗔道:“姑娘怎么也帮着香桃来打趣人了?!我才不跟你们闹呢!”扭头就要跑。

谢慕林在她身后唤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呀?不去我就另找人啦?”

翠蕉脚下一顿,迟疑地回过头看了看谢慕林,见她好象很认真的模样,是真打算要差遣人跑腿,并不是仅仅开自己玩笑而已,小脸又是一红,又跺了一回脚:“去就去!”说完又跑了。

谢慕林与香桃在后头笑弯了腰,只小桃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姑娘,姐姐,你们在笑什么呀?翠蕉姐怎么忽然就跑了呢?”

第一千二十七章 串门

晚上,谢慕林在自己的屋子里解决了晚饭。饭后,她正拿出了书本,打算要温习一下嗣祖母宋氏年前布置的功课,谢映芬就带着银杏串门来了。

谢映芬没有带其他人随行,来得也低调。她一开口说想要与谢慕林进里屋说话,谢慕林心里就明白了,命丫头们上了茶水后,便摒退左右,只留谢映芬在暖阁里。

谢映芬熟练地盘腿上炕,低声道:“今日我们才出了门,姨娘便吩咐前院,派人雇车去接叶家人过来说话。因为是太太事先嘱咐过的,前院的人都照办了。叶家只来了叶老高和他妻子,姨娘带着银杏,在客院的正房里见了他们,说了半天的话,又吃了一顿午饭,给了几两银子和几个尺头,才把人打发走了。”

谢慕林微笑道:“我方才一见四妹妹过来说话,就知道你是来找我说这件事的。看你的表情,琴姨娘这回的表现应该没有让你失望吧?”

谢映芬笑得有些感慨:“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功夫,总算把姨娘的心思扭转过来了。但若不是曹家如今境况大不如前,只怕她还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仍旧觉得曹家样样都好,一门心思想要巴着曹家,替我与四弟谋一门好亲事呢!她也不想想,真有好亲事,曹家自家族里的姑娘不要,也还有他们家亲戚、部属的女儿,哪里就轮到我了呢?我对曹家而言,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不过是丫头与外人的子女罢了。从前谢曹两家还是姻亲时,他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更何况如今两家已经结了仇?!

“先前曹文泰还有用得上我姨娘的地方,因此给了叶家人些许甜头,引得他们使劲儿说服姨娘为曹家当细作。结果,我姨娘来了北平后,才两个月没消息,曹文泰就翻脸不认人了。承恩侯府遣散奴仆时,连叶家人也一并撵了,除了每人两包袱的体己衣裳,什么都不许带走,几代人积攒的身家丢了大半。若不是曹氏收留了他们,只怕他们要流落街头呢!这哪里是真心实意要用他们和我姨娘的意思?凉薄至此,姨娘再糊涂,听说这事后也该醒悟过来了!”

谢慕林轻轻拍了拍谢映芬的手背:“不管怎么说,能脱离曹家,就是好事。往后你姨娘不必再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受制于曹家,你也能少了许多烦恼。”

谢映芬点点头,叹道:“如今他们的身契落在曹氏手里,倒比从前好办了许多。曹氏若真的要逃到北平来避难,以我们家的权势,威胁两句,叶家人的身契也就能到手了。到时候无论是姨娘出银子,还是我与四弟凑点儿私房,把叶家人安置下来就好。叶老高夫妻年纪并不大,叶金生与叶金莲又正值年青力壮,哪里寻不到营生?往后过得是好是坏,都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除了逢年过节时见个面,赏几个银子,就再也不必为他们操心去。他们若敢闹腾,自有治他们的法子!”

谢慕林见她已经拿稳了主意,也不去多作评论,只转入正题:“承恩侯府遣散了奴仆吗?遣散的人多不多?”

谢映芬回过神来:“不少,据叶老高的老婆说,足有二三百人呢!不过这些人大多是身上没有差事,又或是可有可无的那一类,也有些心腹仆从的家人亲友。凡是身上有要紧职司的人,全都没挪动。曹家从来不往外头卖人,所以连身价银子都赏了,把人放了出去。但说实话,他们只让这些人带走了一点衣裳与体己,大半身家都留在了曹家,只怕不但没有亏,还要倒赚回来些呢。

“别的不提,叶老高家里,就足足积攒了几百两的私房,他老婆女儿都有主人赏的首饰衣料,如今只带出来不到百两银票,以及一些不算贵重的首饰,他老婆都心疼死了,今儿见了姨娘,还埋怨个不停呢。”

叶老高家的其实是在暗示宛琴贴补些财物、首饰或衣料给她,宛琴只给了两副银耳坠、银手镯,并四个细布尺头,过年用来赏人的银锞子若干,根本就没让她满意。可宛琴不给,她又能怎么办?只得笑着谢赏了。

谢慕林听出有一点不对:“心腹仆从的家人亲友都被放出去了?这些人的去处,可有人留意?”

谢映芬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二姐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很可能是肩负着不可告人的差使,并非曹家人真心想要放出去的?!”她皱起眉头,“那还真的保不准。不是说皇上罚承恩侯在家中闭门自省么?他家要是有人出去走动,肯定有官府的人盯着!但若是一下子遣散了二三百名仆从,官府哪里能腾出那么多人手来一一追踪?只怕这里头就有人成了漏网之鱼!”

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面上有几分不甘:“都到这会子了,曹家人还要生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谢慕林淡淡地道:“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那些人顶多就是帮着传个信,递个东西之类的。只要皇帝铁了心要治曹家的罪,曹家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呢?他家若是还有得力的盟友可以出手相助,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局。”

“话虽如此,但曹家行事狠辣,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谢映芬冷哼了两声,又道,“不过他家如今确实有些众叛亲离的意思了。不但昔日的盟友纷纷落马,就连姻亲故交中曾经交好的人家,如今也翻脸的翻脸,疏远的疏远了。还有曾经迫于他家威势,只能忍气吞声的人家,现如今趁着他家势弱,也反过来咬了他们一口。二姐姐可还记得从前平南伯府的庶女曹文燕?”

谢慕林隐约记起了一个总是跟随在嚣张傲慢的曹文凤背后的瘦小身影:“记得,承恩公夫人病重的时候,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曹文凤不想侍疾,好象就推了她去做代表?大姐可能跟她更熟一些。”

“就是她!”谢映芬叹息着摇了摇头,“平南伯坏了事后,她听从承恩侯府唆使,反咬了嫡母嫡兄嫡姐一口,事后被承恩侯府收养,还说了一门亲,本以为从此得享富贵安荣了,结果曹家一出事,她就被夫家赶了回来,想回曹家,又进不得门。如今两头不到岸,哭都没处哭去!”

谢慕林不禁起了好奇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二十八章 算计

谢映芬正要为谢慕林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听得窗外有人在说话。

仔细一听,却是又有客人来了,翠蕉在向来人请安问好:“大姑娘怎么来了?大晚上的,您也不带个丫头,就这么自己提着灯笼来了,万一路上滑倒了怎么办?”

谢慕林与谢映芬对望一眼,连忙吃惊地下炕迎出外间。

果然是谢映慧来了。

她一个人提着盏灯笼,披着厚厚的石青色连帽斗篷。香桃替她解下了斗篷,谢慕林姐妹俩才发现她穿的是家常的厚棉长比甲,露出里头秋香色的锦袄,下头系着半旧的绒裙,显然是刚刚从暖和的屋里出来,随便披了件斗篷就出了门。

谢慕林连忙把谢映慧拉进暖阁里上了炕,又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她。谢映芬替大姐倒了茶,嗔道:“大姐怎么就这样过来了?白天在回来的路上,你还抱怨风吹得你头疼呢!万一真个病了怎么办?!”

谢映慧笑笑,把茶放到炕桌上,抱着手炉道:“我听绿绮说,瞧见你带着银杏到二妹妹院子里来了,我就知道,你定是要跟她说今儿宛琴见叶家人的事。真正要紧的消息,先前叶家人都已经跟赵丰年说过了,宛琴还能从他们嘴里打听什么?不外乎曹家各人的消息,尤其是后宅女眷的情形。到底是我亲舅家,我虽然不乐意搭理他们那样的人,但我毕竟还有亲娘在那儿呢,心里再嫌弃,也是放不下的。我就自个儿过来了,旁的人一个也不带,省得消息走漏,又惹来什么麻烦。”

谢慕林道:“就算大姐心里想知道这些事,也用不着这么仓促,明儿我一准告诉你。即使你今晚就想问个明白,好歹把衣裳穿暖和了,再多带上一个心腹。你不想让旁人听见我们姐妹的谈话,大不了把人留在我丫头那儿就行了。银杏就在小厨房里呢,小桃和青橙她们在陪着,半个多余的字都听不见,需要问话时再叫过来,能走漏什么消息?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往外跑,也不知有没有给屋里侍候的人留话,万一路上摔着了怎么办?就算没摔着,风吹得大一点儿,你明儿就能病倒。大过年的,不嫌晦气吗?!”

谢映慧抿嘴笑着说:“是啦是啦,我知道错了。好妹妹,别再怨我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谢映芬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着刚刚从银杏那里听说了消息,赶紧过来先跟二姐姐商量商量,并没有瞒着大姐的意思。你今儿回来时就没什么精神,我这是不想打搅你呢,明儿一定会去找你的。”

谢映慧摆摆手:“我知道小时候没少欺负你,你心里自然是跟你二姐更亲近些。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闲话少提,你们方才聊到哪里了?”

谢映芬老实告诉了她,谢映慧皱了皱眉头:“曹文燕?她虽然给外祖母侍了疾,但其实没怎么用心……罢了,我跟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她又不是真个孝顺,不过是被三舅母逼着来的罢了。自打外祖母的丧事办完之后,我就没有再理会过她的消息了,不过我记得,她是养在了承恩侯府的。虽说可能会受不少气,但承恩侯府想必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总不会比三舅母更苛待她。”

谢映芬笑笑说:“若论日常饮食起居,承恩侯府自然不会苛待她。她又不是承恩侯的庶女,承恩侯夫人跟她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那对比曹文凤,她的日子确实好过多了。”谢映慧歪歪脑袋,“承恩侯府给她说的亲事是谁家的来着?”

谢映芬道:“说起那家人,大姐姐你兴许还记得。咱们家当初还未被抄之前,就曾听说过的,西南的巨富杨家,他家独子体弱多病,杨老爷想要替儿子求娶一位曹家小姐,结果为了这人选,吵了许久都没决定下来。承恩侯想要让曹文凤嫁过去,曹文凤盯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呢,不乐意,宁可让给曹文燕,但平南伯夫人又不乐意叫庶女占了便宜……”

谢映慧想起来了,脸色微微黑了一下:“这事儿我知道,后来我们家出了事,我跟着母亲回了平南伯府,三舅母还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呢!她不想信守承诺,让曹文衡娶我了,又看中杨家的家产丰厚,想把我嫁给杨家的病秧子。她好借着我的手,将杨家的家财也一并卷走,就象对付我们谢家这般!”

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吃了一惊,前者忙道:“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平南伯夫人如今没得好下场,果然都是报应!”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又道:“最后这门亲事还是落到了曹文燕头上么?这倒罢了,可当时曹文燕身上还有重孝,年纪也小——她比我还小两岁呢!如何能嫁得了杨家子?而杨家子体弱多病,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夭折。杨老爷是打算尽快给独子娶妻,好尽快抱孙子,继承自己的香火,免得偌大家业都便宜了旁支族人的。他怎么可能乐意给儿子定下无法立时成婚的曹文燕?难不成是曹家硬逼着他答应的么?”

谢映芬道:“据叶老高的老婆说,这桩婚事,当时杨老爷都已经把主意打到曹家旁支几房的姑娘头上去了,听说有一位姑娘连庚帖都换了,却硬是叫承恩侯夫人逼着,改定下了曹文燕。但承恩侯夫人也知道,曹文燕既要守孝,年纪又小,起码要出了孝才能完婚,为防那杨家少爷等不及,真个死了,断了杨家香火,就从府里挑了一个家生丫头送过去,给那杨少爷做妾。若这个妾能为杨家生下了一儿半女,将来也能记在曹文燕名下。无论曹文燕是否有生养,都确保杨家家产不会落到旁人手中!”

谢映慧又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这算计得也太精了!大舅母这是看中了杨家的巨富,不舍得这桩富贵便宜了旁支的侄女儿!曹文燕算什么呢?不过是任人揉搓的小可怜,自然只有听话的份了!”

谢慕林猜到了几分后来的结果:“曹文燕去年出孝后就嫁过去了吧?但是没能怀孕?那位杨家少爷去世了吗?”

谢映芬叹息着点头:“她出孝之后,就由承恩侯夫人准备了嫁妆与大批陪房,千里迢迢赶往西南完婚了。可惜她运气不好,才到地方,新郎就一直病着,始终未能定下婚期,最后人还一命呜呼了!她尚未过门,就成了望门寡,叫夫家赶了回来!”

第一千二十九章 后路

谢映慧惊讶地看着谢映芬:“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曹文燕往日瞧着针扎都不敢吭一声的人,竟也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时候?!但这也太蠢了!既然她知道杨家少爷病情重到无法与她完婚,就该心里有数,就算真嫁进了杨家,也未必能生下子嗣。既然现成有一个孩子,她还使什么坏?!孩子生下来后照样认她做娘,她岂不是更省了事?!”

谢映芬叹道:“我也觉得她不象是这么蠢的人,可谁叫她的运气就这么糟糕,偏偏她到了西南,杨家拖着不肯办婚礼,那通房就出事了呢?杨家疑心她是觉得有这个通房怀的胎儿在,杨家才怠慢她,不想让她进门,又认为曹家送去的那个妾一直没对通房做什么,直到那时候才下狠手,定是奉了她这位未来正室之命。杨老爷因为曹家逼着他给儿子定下一个不能即时完婚的媳妇,一直有怨言,积怨数年之后,接连失去了儿子、孙子,偌大的家业都不知道该便宜了谁,又听说了承恩侯被皇上训斥、曹家多人丢官的消息,没了顾虑,自然是要发作的。曹家送去的那个妾直接被打死了,曹文燕多亏了还是曹家小姐,方才平安无事地被送回来。”

从前谢曹两家还未反目的时候,谢映芬因为是曹家家生子所生的孩子,时常会跟曹淑卿与谢映慧出入平南伯府,私底下没少跟同是庶女的曹文燕打交道。她所熟知的曹文燕,也许会有许多小心思,但若要她对一个孕妇下狠手,只怕是做不出来的。谢映芬并不相信曹文燕真的干了这种坏事,倒是更多的疑心,这是曹家送去杨家的那个妾干出来的。本来就是这个妾与杨家那怀孕的通房发生了口角,又共侍一夫两年多,平日里积怨甚深。这个妾一时冲动犯下了大事,却连累了主人家,也不稀奇。

那个妾原本也是承恩侯府的家生丫头,生得俏丽,又有些小机灵,在同辈的女孩子里头,算是个出挑的。叶老高老婆这些奴仆中的妇人们,从小看着她长大,都觉得她好,曾经还打过主意,想为叶金生求娶呢。因此她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叶老高老婆与一众仆妇们还议论过,也去了她家里安慰她亲人。

只是众仆妇们回到家后,私底下嚼舌,都说这姑娘素来要强,凡事爱争先,偏又不是真聪明,从前没少得罪人。杨家虽然豪富,但给个病秧子做姨娘,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那丫头要不是碍了别人的眼,早就成了府里哪位爷的屋里人,哪里用得着远嫁西南呢?这回八成就是她犯了蠢!

对于谢映芬的猜测,谢映慧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曹文燕了,天知道她在承恩侯府里学了些什么东西?未必还是从前那个胆小鬼。”毕竟承恩侯府里多不是好人,兴许曹文燕近墨者黑了,也未可知。

谢慕林倒是有个想法:“杨家那位少爷病弱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一个通房怀了孕,胎儿未必康健。兴许那通房的胎相本来就不稳,与人争吵过后动了胎气,就出事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会闹到一尸两命的程度,她也挺倒霉就是了。也不知道杨家请去的大夫靠不靠谱。不过,既然杨家对曹家早有积怨,在婚礼之前暴发出来,也不见得是坏事。要是曹文燕已经进了杨家的门,那就真的任由杨家摆布了!况且这事儿严格来说,是承恩侯夫人当初种下的祸根,只要没证据证明曹文燕确实命人对杨家通房下了黑手,她就没犯错,只是杨家背约而已,曹家为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回去了呢?”

谢映芬叹气:“自然是因为她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死去的那个妾在曹家是几代的家生子了,能被承恩侯夫妇嫁去杨家,她的父母自然也是心腹一流的体面管事,在承恩侯夫人面前得用着呢,面子比曹文燕一个隔房的庶出小姐都大。他们一边为了自己女儿的死伤心,嚷嚷着要主人家给杨家一个教训,又力主自家女儿绝不敢做出断人子嗣的恶行,不是意外,就是奉了主子之命,不得已而为之。有他们在耳边吹风,承恩侯夫人也倾向于相认是曹文燕私心作祟,闹出了这件事来。

本来好好的婚事,只要按时完婚,杨家少爷死了也无妨,那个通房生下的若是儿子,曹文燕以嫡母身份抱养孩子,就是稳稳当当的杨家主母,杨家的家产便等于是到手了,就算是杨老爷,也拿她没办法;那通房生下的若只是女儿,那曹文燕同样可以抱养到身边,未来无论是让女儿坐产招夫,还是从族中过继嗣子,有曹家为后盾,曹文燕在杨家的地位同样稳如泰山。结果如今一手好牌坏在了曹文燕手里,还害得曹家折损了人手,承恩侯夫人心里也很是恼火。不让曹文燕进府,就是对她的惩罚了。

不过,叶老高这边,对曹文燕眼下的处境也有自己的猜测,据说在承恩侯府一些老仆心中,都有类似的怀疑:曹文燕带走了一份嫁妆与不少陪房,这些财物和人手如今都跟在她身边,临时被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是借来的亲戚家的产业,并不姓曹。倘若承恩侯府要被抄家,那曹家女眷们依靠曹文燕那份嫁妆,还能维持富足的生活。若官府判定这份嫁妆并未进杨家的门,仍旧算是曹家的,也要查抄,那就临时寻个人——哪怕是庄稼汉呢,把曹文燕嫁过去,也好保住这份财物,仍旧作为曹家家眷的后路。

曹二太太会想到让曹淑卿出家办庵堂,作为曹氏家族女眷的后路,承恩侯夫人自然也会有类似的考虑。至于曹文燕的婚姻是否幸福,并不在承恩侯夫人的考虑之中。有必要的时候,她甚至还打算把这份嫁妆直接转给自己的女儿曹文鸢,免得她婚事无着。

曹文鸢这些年一直等着找机会入东宫呢,至今都没有议过亲。如今看来,她的东宫梦怕是不能成真了。承恩侯夫妇也得开始认真考虑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不但是要给女儿找一条活路,也是在尝试着,为曹家寻一位有力的姻亲,能把曹家从现如今的困境中解救出去。

谢映慧听到这里,直接哈了一声:“做什么白日梦呢?!人人都知道曹家如今就是个大|麻烦,避之惟恐不及。曹文鸢又不是绝世美人,还有本事引得旁人往火坑里跳?大舅母未免想得太美了!”

第一千三十章 艰难

承恩侯夫人固然是想得很美,但现实却一点都不美。

曹家自打被皇帝针对,训斥了几回,罢了几个官,再把他们家的姻亲故交清洗一波,就是傻子也知道皇帝要办他们了。前头林家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谁家不警醒三分?林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的,暴发了二十年,又被打回原形,倒也不算亏,好歹也发达了二十年呢。但曹家本就是勋贵门第,手握重兵的,如今兵权没了,皇后病重,太子地位不稳,败势明显,将来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因为林家出身的妃子进了冷宫,皇子被出继宗室,也就没有后续了,林家人再也成不了大气候,曹家却还有皇后与太子呢!废后不容易,废太子更难!再加这曹家风光了二十年,也就是近几年才稍稍势弱了些,谁也不清楚他家是否有后手,是否能调动某些军中势力为他们所用。皇帝若不想反受其害,肯定要尽可能将他家打压下去,使他家再也无力翻身的。一旦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能证明曹家与某些大罪牵扯上关系,皇帝就再没有留手的理由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跟曹家议亲,无疑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只要是有选择的余地,又非曹家死忠的,肯定都对他家避之惟恐不及。

再者,即使有对曹家存有同情心的人家,想到曹文鸢的个人情况,心里也会打起退堂鼓的。曹文鸢从来就没有议过亲,是因为曹家上下都认定她会成为东宫太子的正妃。哪怕后来太子妃之位有了人,她也顶多是稍稍降格,成为太子侧妃罢了。倘若太子妃薛氏没有福气,命短早死了,兴许曹文鸢还能捞个继室做做。曹皇后一直这么想,曹家人一直这么想,连曹文鸢也一直这么认为。与曹家有来往的人家,多少都有些察觉。一个眼里只能看到东宫太子、目无下尘的姑娘,就算因为一时局势所困,不得不另外择婿下嫁,又怎会安心跟臣子过日子呢?那些人家再同情曹家,也没有给自家儿孙找绿帽戴的道理。曹家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选谁不行?没必要非得挑曹文鸢。

能拿得出手的体面人家几乎都是这个想法,门第太低的人家,曹家又不乐意。毕竟那是曹家精心养育多年,要送进东宫去做正妃、做未来皇子皇孙之母的女儿,下嫁臣属已经很委屈了,太过低嫁,那是糟蹋人呢!

反正直到叶老高一家离开京城为止,曹家都没能为曹文鸢找到合适的人家。金尊玉贵的曹家三小姐,从小被当成太子妃培养的承恩侯嫡长女曹文鸢,依旧终身无着,前路一片茫然。

谢映芬想起从前这位承恩侯府大小姐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模样,不由得感叹万分:“所以说,对太子过于执着了,都没什么好下场。太子能是什么良配?光是看他对王氏女与太子妃的态度,就知道他不是好夫婿了。曹家却还想要重复再走曹皇后的旧路,非要把女儿嫁进东宫不可,拖到如今,耽误了曹文鸢的终身,还要害得她跟着家人一块儿倒霉了,这又是何苦来呢?!”

谢映慧摇了摇头,低声道:“曹文鸢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另嫁他人的。她从小到大都认定自己会嫁给太子,断不会接受别的夫婿。曹家迟迟未能给她议定亲事,只怕也有她自己不愿意的原因在。况且,以她的脾气,若是家人安好,还能给她撑腰,她嫁出去了也仍旧能仗娘家的势,兴许日子还勉强能过。一旦她失了娘家,不得不下嫁他人,她根本没办法跟人好好过日子。与其嫁到夫家后闹得鸡犬不宁,害人害己,她还不如一辈子留在娘家算了!”

谢慕林默默听着,又问谢映芬:“曹家应该还有别的少爷姑娘吧?他们的亲事又如何?”

谢映芬忙道:“叶老高的老婆对这些事比较清楚,我也问过了。在他们离京前,曹文泰的妻子已经借故搬回娘家小住了大半个月,下人之中有传闻,说她娘家父母正想办法为她与曹文泰办和离呢。不过曹文泰不乐意,没少跟他妻子生闲气。再来就是二房……曹二爷的长女嫁进给了江家的江绍良,他倒是个好的,一直对妻子不离不弃。先前曹二爷入狱的时候,江家一度说要江绍良休妻,免得跟罪官扯上关系,连累了江侍郎的前程。江绍良都扛住了,拦着不让江太太欺负曹文鸾。等到后来曹二爷出狱,江家那边的态度才稍稍缓和了些。可等到承恩侯府出事,江太太便又叫嚣着要休了儿媳!”

这里头除了有江家怕被曹家连累的原因在,也有江家二少爷江玉良的婚事泡汤的关系。据说江玉良终于议定了婚事,但在完婚前夕,曹家出事,江家身为曹家姻亲,可能也会受连累,女方家里借口女儿忽得重病,没办法嫁人了,不想耽误了未婚夫,所以要求退婚。江太太心知这是什么缘故,好说歹说都未能说服亲家改主意,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了婚,回头就去找大儿媳晦气了。江绍良再次护住了妻子,又有江玉良出面,认为江家从前就做过背信弃义之举,如今不过是遭了报应罢了,没什么好说的,怨不了任何人。

说到这里,谢映芬忍不住看了谢慕林一眼,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

谢慕林觉得她的态度古怪,稍稍一愣,方才反应过来。

是了,谢映真从前就跟江玉良定过亲,谢家出事时,江太太立刻就上门退婚了。江绍良与江玉良当时都不赞成,却还是拗不过父母。

是了,谢映真从前就跟江玉良定过亲,谢家出事时,江太太立刻就上门退婚了。江绍良与江玉良当时都不赞成,却还是拗不过父母。

是了,谢映真从前就跟江玉良定过亲,谢家出事时,江太太立刻就上门退婚了。江绍良与江玉良当时都不赞成,却还是拗不过父母。

第一千三十一章 姻亲

江侍郎要谋外放出京,目的就是为了避开京中因为皇子夺嫡而引起的风暴。江家与曹家二房是姻亲,早年江侍郎还是曹党的中坚份子,虽然这几年稍稍疏远了些,但也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外放地位,正好能躲过皇帝对曹家的清洗。他自己做事谨慎,不留把柄的话,顶多就是未来难再入中枢,本身仕途却还是无碍的。

曹文鸾本来就是曹江两家关系的纽带。江侍郎要出京,肯定要把妻儿都带上,曹文鸾尤其是重中之重。她若带着孩子留在京中,只会一直提醒所有人,江家是曹家的姻亲。皇帝要对付曹家,就不会忽略了江家。这对江家有什么好处?!

而与此同时,曹文鸾又并非承恩侯府的千金,而是曹二爷之女。如今曹家长房、二房生隙,长房风雨飘遥,二房却在曹二爷被革职丢官之后,反而得了一条生路,未来有很大可能可保一家平安,前提是他们不会再跟承恩侯府搅和在一起。曹二爷兴许还顾念着兄长,曹二太太却已经在考虑后路了。女儿女婿很恩爱,若想保得他们婚姻不起波澜,自然是随江家出京更稳妥,也能让女儿外孙顺道避开京中风波。至于曹家将来命运如何,那绝不是一个旁支外嫁女能左右的。既然如此,与其留女儿在京中受牵连,还不如让她离开呢。曹家未来还不知是什么下场,能走脱一个是一个。

江家、曹家二房都希望曹文鸾随夫家出京,曹淑卿却要劝人家留下,理由是甘肃并非繁华之地,孩子去了吃苦……这不但是没有眼色,还可以说是毫无政治觉悟了!

谢映慧与谢映芬都明了曹淑卿此言的荒谬之处,前者更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母亲从来就不操心这些……她若是个聪明人,也不会任人摆布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慕林不忍见大姐再为生母伤神,轻咳了一声,试图扭转话题:“曹家还有别的少爷、姑娘未嫁娶吗?眼下都是什么情形。”

谢映芬心领神会,忙道:“四、五、六房的那些,大都年纪不大,叶老高只说了曹文行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也变卦了。还有二房的曹文鹃,本来正在议亲的,也搁置了。旁人我就不知道了。叶家人也不过是在承恩侯府里当差,对几个庶出的房头,都不大看得上眼,哪里能知道这许多?”

她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曹荣还记得么?我记得三哥从前跟他要好,几个月前回京时,还去找过他呢。曹荣的老子曹剑倒是个精明果断的人物。他从前不得承恩侯府待见,这些年官位一直不高,也没靠着曹家得了什么好处。曹二爷那边才出事,他瞧着不妙,就立刻打点银子,托了上司找关系,谋到了一任地方上卫所的差使,早早带着家人赴任了。曹家其他人丢官革职,却没有波及到他身上。曹荣本来在京里说了一门亲事,那家人也没退婚呢!”

谢慕林与谢映慧听了,倒觉得是个好消息:“明儿要告诉三弟一声。他虽然从前是利用曹荣的想法多些,但后来也生出几分真情谊来。知道曹荣不曾受曹家连累,心里定会高兴的。”谢映慧笑笑道:“曹剑确实很果断,他老婆是个承恩侯府的死忠,他能说服老婆同意外放,也算了得了吧?”

谢映芬叹气道:“曹家这回出事,几乎可以说是树倒猢狲散了。所有姻亲都要疏远了他们,不肯疏远的,自家也坏事了。这样的局面,他家但凡还能说得上一门象样的亲事,肯定是优先发嫁自家姑娘,哪里轮得到我这样八杆子打不着还有点仇的女孩儿?我姨娘也是仔仔细细问了叶老高夫妻,知道了眼下的实情,才彻底打消了要借曹家之手,为我与四弟谋好亲事的想法。

“这会子她还在伤心呢,我都不知该如何劝她,索性由得她去。我是姓谢的,又不是姓曹,谢家还没倒呢,父亲又在北平做着高官,凭曹家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我头上来!姨娘就是自小在曹家长大,总以为曹家没什么事是做不成的,才觉得他们能决定我的婚姻。”

谢映慧黯然道:“我从前何尝不是如此?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曹家如何了得的话,明明曹家都是靠着我们谢家的银子,才维持住那偌大的富贵排场,我却还觉得曹家富贵远胜谢家,谢家不过是破落户而已,所以,从前才会被母亲与舅舅、舅母、表哥、表妹哄骗,做了许多蠢事。还好他们没耐心,我也没被骗太久,早早醒悟过来了。离了曹家那些人,我才算是真正见过了世面,不再做井底之蛙。宛琴一向在内宅度日,不曾知道天高地厚,又哪里知道自己有多蠢呢?”就象是从前的她与现在的母亲曹淑卿一样。

谢映芬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眼巴巴地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又清了清嗓子:“呃……曹家眼下是这个情况,江家的近况我们也了解了,却不知其他人家如何?比如……宁国侯府程家呢?我记得程二太太的侄女儿就是东宫的王氏吧?东宫出事,他家是否也受到了牵连?”

谢映芬忙答道:“是了,是了,叶老高也提到了这件事。宁国侯府倒没什么大碍,东宫出事,程二太太在府里的风光就大打了折扣,又被宁国侯夫人打压下去了,告病在家静养呢。只是如今程家已经不是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当家了,做主的是宁国侯!宁国侯既不投靠曹家,又不肯跟林家亲近,反倒是借着孙子程笃,与清流联了姻。如今朝中是皇上的心腹得了势,程笃自然也跟着受益。虽说程家也算是曹家姻亲,但这一回,他家并不曾受到什么牵连。”

说起程家,谢映芬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是叶老高的老婆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据说承恩侯刚刚被皇帝训斥,闭门反省的时候,有人看到曹文凤回了京城,找上曹氏求助了!”

谢映慧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曹文凤?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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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十二章 骨肉

谢映慧失去曹文凤的消息已久,以为他们母子三人失了爵位,又被曹氏家族所弃,流落在外,定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定什么时候就连性命都丢了,也未可知,没想到曹文凤还会有回京城的一日。

她好奇地问谢映芬:“她来找我母亲求助?为了什么?当年三舅母跟我母亲可是彻底翻了脸的,曹文凤竟然还会想要找我母亲求助?”

谢映芬小声答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反正叶老高老婆从别人嘴里是怎么听说的,就怎么告诉姨娘。叶金莲从前是在曹文凤院子里侍候的,虽说只是三等小丫头,但也算是旧主仆。她跟着父母进了承恩侯府后,一直闲着,找不到差使,听说曹文凤回了京,就仔仔细细打听过,知道曹文凤不可能继续做她主子了,还哀声叹气了好久呢!”

昔日前平南伯夫人带着儿子女儿落魄出京,不知去向,直到曹文凤回京,曹淑卿那边才知道了嫂嫂与侄儿侄女去了哪里。据说曹文衡伤重,又一直在生病,折腾了不到一年,就死了,死前还十分痛苦。平南伯夫人程氏看着儿子死去,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有些精神失常,俗称犯了疯病。若不是还有几个愿意跟随她的忠心婢仆照顾,她和曹文凤母女俩恐怕还真的没法过日子了。

有一个发了疯的母亲,曹文凤哪怕没有在外人面前戴孝,也很难找到象样的婚事。她也曾经是眼睛盯着东宫妃位置的人,心气儿很高,哪怕后来家里落魄了,降低了对未来夫婿的要求,看上的也是永宁长公主之子这样的贵胄公子。等闲富家子弟,如何入得了她的眼?可她的条件放在那里,无论是否祭出曹氏女的旗号,都没哪个正经富贵人家的子弟愿意聘她为妻。若说是作妾,别说她自个儿接受不了,就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心里都还惦记着,她是皇后的亲侄女呢……

时间长了,曹文凤迟迟找不到靠谱的人家可以依靠,身边管事的婆子就给她出了个主意,建议她坐产招夫。她们母女离开京城的时候,手里还是有一笔不菲的财产的,就算被承恩侯府狠狠地搜刮过,程氏也还有嫁妆,母女俩又有许多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在京城不算什么,在地方上却十分可观。若是曹文凤招赘,生下孩儿,将来也可以随母姓,继承平南伯的香火。如今曹文衡已死,曹文燕又是庶女,更背叛了亲人,曹家三房便只剩下曹文凤一个孩子了。她一旦外嫁,未来命运受夫家掌控不说,平南伯就真的绝了后了!

曹文凤有些心动,但想到如今的时节,招赘是不可能招到什么优秀男人的,有出息的男子都不情愿倒插门,便又打消了主意。她心里还是盼着能嫁进富贵安稳的人家去享福。

然而,她不乐意,身边的人却未必这么想。平南伯夫人能重用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哪怕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忠心,时间长了,看着疯疯颠颠的主母与娇弱不知事的小姐,也会生出些歪念来。他们还不觉得这是对主家的不忠,反而认为,让某个管事的儿子给小姐做上门女婿,能更好地帮衬小姐撑起家门,反正小姐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等到曹文凤发现身边人的打算时,她已经无法掌控母女俩的大额财产了。更糟糕的是,她母亲程氏的病情已经越来越重,眼看着连神智都无法保持清醒了。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生怕母亲一旦西去,自己就真的任由身边奴仆摆布了!

所以她选择了返回京城,找亲姑姑曹淑卿求助。为了让身边的仆从不阻止她上京,她拿出的理由是要为母亲请位太医。因为她们在京城外面生活,好点的大夫都不一定能碰到,更别说是用惯的太医了。而在曹文凤的概念中,天下的大夫,只有太医的医术才是信得过的。

她知道曹淑卿记恨自己的母亲,可她父亲毕竟是曹淑卿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己又是父亲唯一存活的骨血了。曹淑卿只要还有一丝手足之情,都不会对她弃之不顾的。不过就是请位太医罢了,这种事甚至不需要曹淑卿亲自去办,她只要给张帖子或派个下人走一趟就可以了。

然而,曹文凤的运气就是这么糟糕。她回京的时候,正赶上承恩侯闭门自省,曹淑卿为了与方闻山和离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她贸然上门,曹淑卿就想起昔日胞兄借口助自己与方闻山终成眷属,而陷害谢璞的往事,心里不反省自己生了恶念,反倒埋怨起胞兄多事来。倘若她当年没有与谢璞和离,改嫁方闻山,如今哪里需要为了与后者和离而受了许多闲气?!两个儿女还与自己离了心,谢璞仕途更是一路顺利,好处却都便宜文氏去了!

怨念之下,曹淑卿就拒绝了帮忙请太医的事,还说:“我平日用惯的太医就是承恩侯府常请的那位。若我今儿替你把人请过来,晚上承恩侯府就知道了。你大伯娘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若怪罪下来,我哪里担当得起?”她改而告诉了曹文凤几个知道的京城名医的堂号,又给了二十两银子四匹尺头,“拿着银子去抓药吧。若是你母亲果真不好了,这几个尺头也可以给她做个装裹,好歹叫她体体面面地入土。”

曹文凤当场就翻了脸,说了许多恶毒的话诅咒曹淑卿,气得曹淑卿让人把她赶出去了。

因为担心承恩侯夫人听到动静,曹淑卿还不让身边的人外传这件事呢。

只因叶金莲关心旧主消息,叶老高老婆方才托了人辗转去打听,知道曹文凤后来去了宁国侯府,在门口遇上嫡亲的二舅舅程二爷,却被拒之门外。亏得她也有耐心,一直赖在宁国侯府门外不肯走,才终于等到了外祖父宁国侯回府。

宁国侯没有妻子那么狠心,他虽然对长女很失望,但对亲骨肉还存有怜爱之心。他派长孙程笃与程笃之妻左氏,领着太医上门为程氏诊治。可惜没几日,程氏便病重不治,撒手西去了。程笃夫妻全程料理了她的丧事。曹文凤没有说什么,等到母亲入土后,交给程笃一个匣子,又说自己要去某某地方某某庵堂出家,便飘然远去了。

第一千三十三章 匣子

谢映慧听得有些懵:“曹文凤就这么走了?她还真的出家去了?!”

谢映芬道:“是真是假谁知道呢?但有程笃夫妻帮着料理她母亲后事,又有程家出面替她出头,那些刁奴自然就不能再逼她招赘了。她只带了几个愿意跟她出家的丫头婆子离京,其他的人全都交给宁国侯府处置。宁国侯与程笃夫妻也不拦她。除了曹二太太闻讯后,打发个婆子来给了十两银子帛金外,曹家那边一个来给平南伯夫人上香的人都没有。反倒是曹文凤走了之后,曹文泰才忽然打发人去问程笃,当初曹文凤给他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谢慕林若有所思:“那这个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谢映芬摇头:“这谁知道呀?据说程笃告诉曹文泰,是几样程氏生前的体己,留给宁国侯夫妻做个念想的。曹文泰本来不信,可后来听说宁国侯夫人拿到匣子后,又愧又悔,伤心得病倒了,倒是有几分信了,没有再追问下去。”

谢映慧听出几分不对:“宁国侯夫人会为了这种事病倒?!当初平南伯府出事时,她可是不顾亲闺女亲外孙死活的人。这样刻薄冷情的人物,竟然会因为女儿的死而伤心病倒?!她若是有这份慈母心肠,又何必拦着不许曹文凤进门呢?!只怕是装出来的吧?”

谢映芬有些迟疑:“可她病倒的消息都传遍了。好几个熟悉的人家都知道的,还有人上门探病呢,这还能有假?反正因为平南伯夫人死的时候,曹家太过无情无义了,宁国侯府便索性与曹家撕撸开来,彻底断了亲。虽然我觉得宁国侯与程笃夫妻是想借机与曹家划清界限,免得受他家连累,可宁国侯夫人的病,应该是不会有假的……”

谢慕林不由得想起了谢映容曾经对程笃死缠烂打的往事。她是重生之人,能盯住程笃不放,肯定是确信程笃日后能飞黄腾达,是一支潜力股。而宁国侯府程家素来跟曹家关系紧密,宁国侯夫人与程二爷几乎是拼命巴着曹家不放。与此同时,谢映容的态度又摆明了曹家定不会有好下场。曹家一旦出事,曾经的附庸又如何能保平安?哪怕程笃与宁国侯夫人、程二爷不是一路人,也难免会受家族牵连。既然他日后会发达,那就代表他早已跟曹家厘清了关系。莫非就是应在这里?

曹文凤交给程笃的匣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谁也说不准。平南伯昔日做下那么多犯忌的事,又是曹家嫡支里的一份子,对于曹家的某些秘密,多半是知情的。他死是死了,却不代表手里没留下一点儿证据。但凡这里头的东西有半成落到程笃手中,借着岳家的渠道往上一递,便是再好不过的投名状了!

谢慕林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谢映慧却摇头:“程氏与曹文衡、曹文凤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若手里真有证据,为何不拼死一搏?哪怕是拿来与承恩侯府交换,给自家谋些好处也是好的。可曹文凤却直到这会子才把东西拿出来,她图什么呢?她这个虽然是个蠢货,但还没蠢到这个份上!”

谢慕林想了想:“也有可能是……这些东西一旦递上去,曹家其他房头固然难保,他们本身也落不着好。好死不如赖活,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又何必让这要命的东西现世?现在平南伯府几乎都死光了,只留下一个曹文凤,还要出家。就是皇帝要对曹家斩草除根,也不见得会杀到一个出家人头上。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也是有可能的。谢映慧心头不禁焦躁起来:“可见曹家人都是蠢货!母亲也是糊涂!曹文凤已是走投无路了,哪怕母亲不愿意帮忙请太医,寻个象样的大夫去给三舅母诊个脉也好。她原也活不了几日,办丧事又能花几个银子?强似如今这般,连面子情都不留,反倒激出了一头恶狼来!”

谢映芬小声说:“曹二太太打发婆子去送帛金,想必曹文凤还念一份情?我估计她说要出家,也有可能是曹二太太派人去劝的。就象曹氏那回,曹二太太也建议她出家建庵堂呢。若是曹文凤带着人和钱到了外地,隐姓埋名,再在山里建个庵堂出家,从此跟曹家、程家都断了联系,就算将来朝廷要杀尽曹家人,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呀!”

曹文凤的下场,姐妹三人都不是很关心。估计她从此就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倒是程笃夫妇能替平南伯夫人办这场后事,足可见他们的大度与宽和,想必世人赞叹者众。这对程笃的名声很有好处。他已是举人,又有岳家帮衬,继祖母病倒,叔婶失势,祖母宁国侯一心捧他上位。无论明年春天的春闱,他是否能一举高中,他都已经是宁国侯府板上钉钉的未来继承人了。倘若他真的给皇帝一方献上了一份给力的投名状,他将来的前程便是可以预见的光明顺遂了!

倒也不愧是谢映容曾经盯上的潜力股。

谢映慧感叹万分地道:“三丫头固然是不要脸,但她眼光还是可以的,看上的男人也不是平庸之辈。可惜三丫头没有自知之明。程笃既然出色,又怎会看中她这种没本事的小丫头?平白把人得罪了,却错过了让咱们家与程家大房交好的机会。程家大房从前艰难时,若我们谢家能借着与卞家交好的名义伸出援手,不但可以早早报复程二老爷与程二太太这对恶毒夫妻,为父亲出一口恶气,还能与程笃结下善缘呢。咱们谢家如今有了燕王府撑腰,在北平城已经不用担心什么了,但在朝廷中,还真没几个靠得住的盟友。就是焦老大人对哥哥学业关心有加,能帮衬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谢慕林笑道:“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呢?当日程家大房势弱,咱们家在京城也做不了什么,就算与他们交好,也没多大用处,反倒是要与程家二房纠缠不清,那也太烦人了,还不如离远了干净。况且,就算程笃未来前程光明又如何?咱们谢家也不差什么。”

谢映慧笑了笑:“这话倒是。”

接连听到了母亲与曹家人犯蠢的消息,谢映慧的心情也不由得晦暗起来了,这会子实在没什么兴头再谈下去。她作势看了看窗外,便要起身下炕:“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谢映芬忙道:“大姐,叶老高他们很想再见你与大哥一面,说有话要当面跟你们讲。姨娘不敢擅专,说要问过你们再回复,你看……”

谢映慧动作顿了一顿,看向小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实在不想听他说什么了,猜也能猜出他要讲的话。你让大哥去见吧,我就不去了。倘若母亲真的要流落到北平来,到时候我自有话对她说。”

第一千三十四章 姐妹

谢映慧要走,谢慕林与谢映芬也不好留她,但姐妹三人出了外间,才发现原本在门边小杌上坐着做针线的香桃早已挨着墙睡着了,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茶水房方向光线昏暗了许多,其他房间似乎也都熄了灯。

谢慕林等人的动作惊动了香桃,她醒过神来,忙起身向姑娘们赔罪“我一时没留心,竟睡过去了,姑娘们见谅。”

谢慕林摆摆手,有些困惑“现在什么时辰了?很晚了吗?”

香桃虽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晚不晚还是心里有数的“我睡过去之前听到外头敲二更呢。姑娘们说话太入神了,想必是没有听见?”

二更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虽然不知道香桃睡着了多久,但现在很可能已经超过了晚上十点。谢慕林的院子距离自家宅子外墙还有一段距离,她们姐妹几个聊天又一直很专注,看来还真的是没听到打更声,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谢映芬有些烦恼“我还是带着银杏过来的呢。原本是想着,若我有什么地方记得不清楚的,直接叫她过来询问也方便,不成想……”她记性太好,压根儿就没用上银杏,却把人留在二姐姐的院子里这么久,肯定已经耽搁了让银杏回姨娘屋里的时间。

香桃告诉她“银杏先时来过,想问四姑娘她几时才能回去,因见姑娘们在暖阁里说话说得正兴起,也不敢打搅,就托人回去跟琴姨娘说,四姑娘有事留她下来侍候一夜。传话的妈妈经过四姑娘院子时,跟小蝶小蝉打了招呼,小蝉就跟着去了正院,代替银杏做一晚的差使了。她让妈妈告诉银杏,让银杏只管安心在四姑娘身边待着,不必担心琴姨娘那儿缺人使唤。”

宛琴如今重新在人前活动,又在文氏面前献足了殷勤,稍稍恢复了有地位的姨娘的体面。虽说少了贴身大丫头银杏在身边侍候,她却还能使唤正院里的粗使丫头与婆子,如今再添一个小蝉,一晚上无论如何也能对付过去的。银杏是谢映芬的人,这点在宛琴那儿早就过了明路,她倒也没什么好猜疑的。反正今日白天见过叶家人,知道了许多曹家的近况细节,宛琴自己的脑子也正乱着呢,没空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映芬闻言便放下心来“还好,小蝶她们够机灵,把事情糊弄过去了。明儿我见了姨娘,自会解释一二。反正姨娘很少到我那儿去,晚上更不会出正院,不会知道银杏跟我来了二姐姐这里的。”其实,就算宛琴知道了又如何?除了多啰嗦几句,她已经拿女儿毫无办法了。

谢慕林问香桃“银杏这会子该不会还在茶水房里吧?”

香桃笑道“她今天也累了一日了,方才在茶水房就一边烤着火,一边打瞌睡呢,我们都怕她撑不住,会直接倒在地上,就让小桃带她去了我们屋里打个盹。姑娘们这里要人使唤,只管吩咐我与翠蕉就是。”说话间,翠蕉从门外提着一只大铜壶走了进来“姑娘要洗漱了么?外头下起雪来了,这是刚烧好的水,趁水还热着,赶紧洗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谢慕林有些吃惊“下雪了?方才还好好的呀!”走回暖阁里往玻璃窗外一看,天上果然下起了雪珠子。

谢映慧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今天晴了一日,她出门时天气情况也还好,没想到这才过去没两个时辰,天竟然就下起雪来。她这一身装备,可不是下雪天里穿的。若她要顶着风雪回院子的话,只怕还得洗个热水澡,才能避免着凉呢。可是……那也太麻烦了些!时间都这么晚了!

谢慕林便笑着建议道“大姐索性留下来,在我这里睡一晚上好了。看外头还有谁没睡的,叫人去你院里说一声就行。何必大晚上的冒着风雪回去?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地上最容易滑倒了。大姐要是摔了跤,那也太惨了。”

谢映慧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那我就叨扰二妹妹一晚上吧。”

谢慕林又转头去问谢映芬“四妹妹不如也留下来吧?我这里炕挺大的,姐妹们一起睡在炕上,也很暖和。”

谢映芬顿时心动了,她还没跟姐姐们如此亲近过呢“听着有趣。那我就跟姐姐们挤一晚!”反正银杏都已睡下了,她也不是很想一路脚打滑地回自己院子去。

于是谢家姐妹三人欢欢喜喜地挤在一起,用温热的水洗漱过。香桃与翠蕉将炕桌移开,搬来了干净的枕头、被褥,让三位姑娘并排在暖阁里的大炕上睡下,竟然一点儿都不挤。姐妹三人缩在一个被窝里,都觉得这样的体验既亲近又有趣。

谢映慧板板正正地仰躺在中间,看着天花板笑道“我真的是头一回跟姐妹们睡在一处,从前顶多就是小时候怕黑时,叫乳娘陪我睡在一起。连我母亲都没跟我睡过呢!”

谢映芬在边上拿被子捂住半边脸,吃吃笑道“虽然没睡一个被窝,但并不是没睡过一个屋子。那年家里被抄,我们姐妹都被困在京里大宅的正院上房,也算是同住了几个晚上吧?”

谢映慧笑笑“那怎么能算?我跟你不是睡在一处,二妹妹直接就躺在小库房里了。说起来,净房当时就安排在小库房呢,那味道一定不好闻吧?”

谢慕林哂道“味道只是有一点,但小库房里够清净呀!我一人独占那么大的空间,还时不时有好戏看,比你们可爽多了!”

谢映芬忙坐起半边身子“说起看好戏,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年曹氏让心腹们在三姐姐身上搜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那信后来是落到二姐姐手里了?!二姐姐究竟把它藏在了何处?我听说妈妈们也搜过二姐姐的身,竟一点儿都没发现!”

谢映慧也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

谢慕林得意地笑道“这自然是我的秘密,才不告诉你们呢!”

第一千三十五章 大雪

谢映慧不明白谢映芬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那信是伪造的,叫人看见了,父亲就要被问罪了!三丫头再蠢,也知道父亲是正人君子,干不出坏事来,看到信里的内容,肯定知道有鬼了!”

谢映芬摇了摇头:“大姐姐,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信有鬼呢?不打开信看之前,谁能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东西?三姐姐当时说,她是为了给薛四姑娘找书去的,那翻出父亲的信来做什么?”

谢慕林与谢映慧顿时就明白了,谢映芬是在质疑,谢映容在看到信里的内容,知道信是伪造的之前,为什么要去翻父亲跟别人的通信来看?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把被子往上多扯了两寸,盖住了半张脸,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思考着要怎么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谢映慧不知道自家二妹是什么心思,还真认认真真地思考着问题的答案:“难不成……想必是三妹妹看到我母亲的人藏信了?不……寻常人就算看到我母亲身边的人进了书房,也不会想到这种事上头!”就连她本人,一向与母亲、舅家亲近,也没想到曹家会出手陷害谢璞呢。

可这么一来,谢映容岂不是有了乱搜父亲信件的嫌疑?她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干这种没规矩的事?

谢慕林小声含糊地说:“兴许是那信本来就明晃晃地放在显眼的地方,三妹妹一进门就发现了?想来曹家人既然有心要陷害爹爹,肯定要确定搜索的官兵能尽快发现假信的。若是收藏得太密实,官兵们没发现,他们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谢映慧转头看她:“怎么可能呢?若信是真的,那么要紧的东西,谁会明晃晃地放在明显的地方?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信是别人栽赃的么?!”

谢慕林干笑两声:“这个么……反正后面是方闻山的人进书房搜查的,他不说,旁人又怎会多想?”

谢映慧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说法似乎也算合理。

想到那个破坏了她平静幸福生活的前继父,谢映慧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姓方的多行不义,如今果然得了报应!”但一想到早就死去的平南伯,以及他同样不得好死的妻儿,又不由得黯然下来,“可见,人生在世,就不该做害人的事。当时害了人,以为能得利,不会有人知道。可事实上,报应都在后头呢,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千万别以为自己身份不一般,就能逃过去!”

谢慕林见自家大姐又因为曹家的事,陷入忧郁的心情,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方闻山,那个指使他作伪证陷害曹家的势力,肯定就是三皇子了吧?皇帝至今总共就只有四位皇子,太子地位不稳,二皇子又要出继宗室,三皇子是这种阴险小人,真要上了位,只怕我们这些臣下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皇帝属意的,应该就是四皇子了吧?但我对这位贵人的了解很少,也不知道他性情、人品如何?如果真是他被立了储君,将来继位登基,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吗?”

谢映慧稍稍打起了精神:“四殿下的性情一向是很好的,人也聪明。小时候可能不大看得出来,只知道他嘴甜讨喜,对皇上又孝顺,一味纯善乖巧,太后与皇上都很喜欢他,还为他生母是乔美人那种草包美人而觉得他委屈。但如今回头想想,他若真的只是个天真烂漫不知事的小孩子,又有那样一位母妃,在宫里面对着并不慈爱的皇后与两位高位妃嫔,以及毫无孝悌之心的三位兄长,如何能一直安然无恙?

“三殿下还有被二殿下欺负的时候,四殿下却几乎没受过什么罪。这哪里象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子?这几年他更是被皇上一直带在身边,朝夕相处,言传身教,皇上易储之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三殿下一直忌讳他,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映慧并不担心四皇子上位有什么不好。由于四皇子母家不显,乔家一向在京中小心做人,不敢得罪任何一个显赫人家,要耍横也只是在自家小圈子里耍耍罢了。四皇子若真的立了储,辅佐的臣属肯定是不能指望乔家人的,唯有公平公正地提拔朝中真正有能力的官员。这样人人都有机会,曹家、林家或萧家,谁都别想在这当中占了上风。

谢慕林听得有点安心。她以往只从旁人那里听说过四皇子的事,猜测他是最好的新储君人选了,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不清楚他的性情。但一个聪明早慧还懂得低调发育的皇子,总是比自高自大、没有自知之明还总喜欢搞阴谋诡计的皇子们更值得期待的。

谢映芬在旁打了个哈欠:“皇帝年纪也大了,太子与二皇子都不行,三皇子又人品不好,让四皇子做新储君也不错。可如果他做了新储君,燕王府这边又有谁能过继来承嗣呢?但愿别是三皇子。他的为人,我光是听人说说闲话,都觉得受不了,若父亲将来真要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当官,咱们家还不如想办法早些调回京城去呢,反正曹家也威胁不到咱们了……”

谢映慧回头与谢慕林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然而谢映芬已经迷迷糊糊地,即将睡过去,压根儿就没发现自家两位姐姐之间的眼神交流。

姐妹三人慢慢地睡着了。一夜好梦,次日清晨起来,谢慕林才睁开眼呢,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寒意。她摸了摸身下的被褥,炕还是热着的,那空气中的寒意是因为……

她翻身坐起,往窗外望去,惊讶地发现外头明晃晃一片白,仿佛已是天大亮的时候了。可院子里的婆子才刚刚开始打扫走廊,平日里这通常是她在天刚亮时分的活计。

她再凑到窗前仔细看个清楚,院子里果然堆起了厚厚的积雪,肉眼望去都快到小腿肚上了。昨晚上的雪竟然下得这样大吗?!

谢映慧与谢映芬都被谢慕林的动作惊醒了,前者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后者惊坐而起:“我们起晚了么?!天色这么亮了?!”

谢慕林冲她们摇了摇头,往窗外指了指,她俩便披了衣裳被子凑过来,看到窗外的景象,齐齐瞪大了双眼:“好大的雪呀!”

第一千三十六章 为难

这场大雪来得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大。光是在谢家内部的各个院子,就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外头街道上就更别提了。

一大早起来,谢家所有男仆与健妇都忙活开了,忙着清扫宅中的各种积雪,清出道路供人行走,还得把大门前的路面也一并清扫干净,免得影响主人出行。

文氏让人拿钥匙开了花园的前后门,让人拿手推车把积雪一车一车地推进花园,走后门倒进什刹海中。反正积雪早晚是要化成水的,与其让它把家里各个地方泡得泥泞不堪,还不如直接让雪水归入什刹海算了。

附近的人家几乎都是这么做的,就算是后园不靠什刹海的人家,也会让下人拿车子装积雪,推着穿过马路,前往湖边少人处。谢慕林其实有些担心,如果什刹海沿岸的居民都是这么做的,今年春天来临前多下几次大雪,开春后什刹海的水位真的不会上涨吗?自家后园离水边其实没多少距离,但愿湖水不会漫到院墙根下,把墙给泡坏了。

谢璞匆匆吃过早饭后,又带着人往布政使司衙门去了。即使他还在新年假期中,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呢。文氏在家里,习惯性地带着两个长女料理家务,询问每个家庭成员是否身有不适,发现谢老太太又喊身上不好了,也不确定是真是假,直接把最近请熟了的那位大夫请过来给她老人家诊脉就是了。

除了谢老太太,家里人基本都没有大碍,哪怕是一向体质最弱的谢涵之,都被兄姐们勒令待在屋中,不许出门,因此也没吹风什么的。除了有些憋闷,他没有任何不舒服,欢喜得谢映芬直念佛,回头跟宛琴说了,宛琴也十分高兴,不顾自己也不是什么健壮之人,一天能往儿子的院子跑八回。至于银杏一晚上没回来的事,她早就抛到了脑后。叶老高夫妻带来的曹家近况,她也顾不上了。

谢璞中午难得地回家吃了午饭。

北平城并没有大碍。早在上回大风雪过后,外城受灾者不少,谢璞带领众官员安置受灾民众时,也特地清点过城中危房、草棚,哪怕是在那一次大风雪没有倒塌的,都一一检查过,该加固的加固,该撤出居民的撤出居民。所以,这一次大雪再次来临,外城被积雪压塌的房屋并不多,也就是十来间罢了,有人受伤,却没人因此死亡。当然,那些因天气变化而被冻死、病死的百姓,就另行计算了。

文氏与谢慕林兄弟姐妹等都为北平百姓受灾不深而欣喜,谢璞却还不敢大意:“底下人报上来,说这场大雪不仅仅是北平城周边,只怕通州、昌平等地都有。要等到明后日,底下各处官衙报上来,才知道各地受灾的确切情形。至于更远一些的几处州府,就得再多等几天。眼下正是新春佳节,所有衙门都封笔落衙了,天知道那些官员能不能尽心视事呢。”

吃过午饭,谢璞也顾不上午睡,便又出去了。他得去跟燕王、巡抚以及北平知府商量一下应对事宜,还得催一催底下人尽快把本府治下各地的受灾情报都报上来。

谢璞走后,文氏也没闲着。燕王妃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请她明日过府喝茶。谢慕林还觉得这个邀请有些古怪,昨天才见过面,并没听说燕王妃有什么事,怎么今天她又来请文氏去做客了呢?

文氏却很淡定:“自然是有事相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多问。”

谢慕林越发疑惑了,正说话间,又有人来拜访文氏了。这回是巡抚夫人打发婆子送了封信来。文氏看了信,对那婆子道:“请告诉夫人,我明日会依时赴约,就在夫人说的那地方会合。”婆子笑着应了声,恭恭谨谨地退了下去。

谢慕林有几分看明白了:“娘,燕王妃是邀请你和巡抚夫人一起去王府喝茶吗?所以巡抚夫人约你同行?”

文氏点头:“想必还有按察使夫人,几位大将军的夫人,连城中最负盛名的几大世家的当家主母,多半也在应邀之列。这是每年的惯例了,若是北平府治下有大灾,燕王妃定会出面请各衙门主官之妻到王府喝茶,商议赈济之事。往年都是周老夫人出面,我顶多就是与旁人一起,给她老人家做个辅佐。今年你父亲新升布政使,周老夫人去世,便轮到我出面了。”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来。

谢慕林问她:“娘这是怎么了?这种事也寻常,先前那场大风雪时,你不是就做得很好吗?北平这地方,每年冬季都风雪不断,既然赈济之事会形成惯例,想必娘跟着爹在任上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吧?”

文氏叹道:“虽然没什么不习惯的,但往年都是周老夫人做主导,我等只需要听令行事就是。今年轮到我出面……”她又沉默不语了。

谢慕林不明白她有什么好顾虑的:“这种事很难做吗?既然是每年都会有的,想必早就有过旧例。娘要是觉得为难,照着旧例做,总是不会出错的。再有什么事,也可以跟燕王妃商量去。虽然今年是你头一次以布政使夫人的身份参与这种事,可又能比往年困难到哪里去呢?”

文氏告诉她:“不一样的。实话跟你说,周老夫人年高德重,又是燕王夫妇的长辈,往年虽说是燕王妃出面总揽,但她多半是不会过问的,只任由周老夫人做主。可周老夫人早年还能管事,近几年岁数纪大了,精力不济,便把事情交给了儿媳们代办。周家四位太太都曾经替婆婆理过事,可四位太太性情、行事不一,规矩也都各异。我虽然只是从旁辅佐,做不了主,可有些事看得多了,总觉得不妥,很想改一改。奈何除了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还愿意听我两句劝,另两位都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觉得我的话有理,奈何周老夫人做了主,她们为人儿媳的,也不敢轻易改了婆婆的规矩去。”

谢慕林明白了:“今年周家肯定是不能参与这个项目的,娘却能借着爹新官上任之势,根据往年惯例,以布政使夫人的身份成为赈济事务的主导,然后把规矩改过来。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娘你只管去做就是了。今年燕王妃不需要顾及周老夫人,难道还能拦着你行事?”

第一千三十七章 参赞

燕王妃当然不会拦着文氏。

且不说她一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藩地里的官员诰命争出风头,今年她也够忙碌的了。永平郡主朱珮的婚事基本已经算是定下了,她得给女儿准备嫁妆。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还能不用心吗?

再者,萧瑞如今也算是她的儿子了,他今年是要与谢慕林完婚的。不管他成婚时,是否能光明正大地顶着燕王之子的身份行礼,她身为嫡母也是要好生筹备婚礼的,不可能把事情全都推给谢家办了。那燕王唯一的儿子岂不是要成了上门女婿?燕王府丢不起这个脸!

如此一来,不过就是赈济贫民、灾民之类的小事,众位官太太们就能料理妥当了,她顶多就是过问一声,何必插手进来?至于众诰命们何人为主导,那就更不与她相干了。从前她就没管过,将来也没必要再操心。

文氏与燕王妃相熟,如今又成了亲家,心里很清楚她的想法。说实话,文氏本人也不是什么爱出风头、喜欢争权夺利的人,会对这次赈济事务的主导人身份感兴趣,完全是想要做点实事而已。

她对女儿谢慕林道:“周大太太主持此事时,事事都依从周老夫人定下来的旧例,从来不曾有过改动。周三太太爱用陈米,但粥煮得稠,顺便还会施药或分发姜汤,就是施粥的人手一贯只用自家的仆妇,信不过旁人,引得别家官眷私底下抱怨,周老夫人也很少让她出来。不过这两位都是讲规矩的,另两位周太太就不好说了。

“周二太太出手大方,为了争一个美名,不惜让周家自掏腰包去成全她母女二人的好名声,常常会用上新米、白米与各种干果什么的煮粥。这固然能让百姓得利,却也往往会吸引许多不需要接受赈济的人去领粥。可只要来人多说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的好话,她就宁可便宜了这些衣着干净的人,反倒嫌弃真正需要接济的贫民肮脏,不会说话。至于周四太太……”

文氏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她主持此事时,粥水往往偏稀,用的也都是两年以上的陈米了,舀粥的仆妇总爱缺斤少两的,说话也刻薄,好象打发叫花子似的,惹得那些贫民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都不乐意来领粥。周四太太自己倒无所谓,有多余的粮食,听闻自己就昧下了,倒连累得别家太太们抱怨不已,嫌她吃相难看,带累了别人的名声。因此她做过两回后,周老夫人就不再让她独自出面了,只让她跟在周二太太身后辅佐。可即使如此,她也没少从周二太太那里占便宜。周二太太出手一向大方,倒是对账目上的事不太用心。”

光是周家四位太太,因为处事风格不同,就闹出这么多的花样来了。文氏从前与同僚之妻们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实在是别扭之极。她觉得北平城里的诰命们要赈济灾民也好,施舍行善也罢,都该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就算日后换了不同的主事之人,有规矩在,就出不了大褶子。否则,百姓得不到实惠,出钱出粮的诰命们也没得好名声,岂不是白白花费了许多心力与钱粮?

然而,文氏也有顾虑。上回风雪成灾时,她与城中官眷们一道主持施粥事宜,就察觉到巡抚夫人很想要露个脸,事事都想争主导权。巡抚大人官位虽高,但毕竟是过江龙,比不得周家是地头蛇,周老夫人时常压在她头上,但连燕王妃都不与之相争,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跟着退让。可她丈夫已经做到封疆大吏的份上了,谁会甘心屈居人下呢?今年周老夫人缺席,很多事情巡抚夫人便想争个先,好趁机奠定自己在北平府官眷圈子中一人之下的地位。

文氏无心要与巡抚夫人相争,但又怕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跟谢慕林解释:“我观上回施粥时,巡抚夫人的行事,仍旧是照着旧例来的。她虽有心要把事情做好,可毕竟已经习惯了多年来的做法,一旦哪回她盯得不仔细,底下人做事就会马虎起来。我觉得这太不可靠了。”

谢慕林想了想,便道:“那娘就去争取好了。反正你也不是要跟巡抚夫人争出风头什么的,只是在这一件事上,希望能一展身手罢了。你可以私下去跟她透露自己的想法,只要她在赈济之事上退让,别的事你就可以撒开手,由得她与按察使夫人做主了。这样如何?我觉得巡抚夫人为人还可以,对娘也一向很客气友好,应该不至于小气。再说……”她凑近文氏耳边,压低声音道,“她一向都跟燕王妃亲近的,娘已经是燕王姻亲,想必她也愿意卖你的面子?”

文氏嗔怪地横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大姑娘家说这话,就不觉得害臊么?!”

谢慕林淡定地坐直身体:“这种事有什么好害臊的?那不都是事实吗?”

她不害臊,文氏倒先替女儿红了脸。不过听了女儿的话,她也觉得心里有底气了。等到次日出门往燕王府赴约,她就事先打好了腹稿,预备要在去的路上,先与巡抚夫人好生沟通。

等到午前回家,她的面上带着舒心的微笑,果然心想事成。

巡抚夫人很给面子,只听了她几句委婉的暗示,便心领神会,让出了主导权,到了燕王妃面前,还主动替她进言,实在是再亲切配合不过了。文氏表示自己要投桃报李,日后巡抚夫人有什么主张,她也会尽量投赞成票的。

谢慕林笑而不语。

第三日,北平府辖下各地的报告都交上来了,果然有几处州县乡镇遭了雪灾,有人员伤亡,也有房屋损毁等事。为了安置灾民、修缮房舍,谢璞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文氏也每日在家中迎接各家官眷,商量赈济施粥施药事宜。谢慕林虽然很少出面,私底下却没少帮着母亲参赞事务,算账啦、安排人手与物资运输啦,什么都参与了一份,起初还有些生疏,很快就熟练起来。几天之后,文氏几乎已经不用操心什么事,一应庶务都叫女儿搞定了。

有几家常来常往的官眷察觉,都对谢二姑娘的能干赞叹不已。文氏心里听了欢喜,只是面上还得谦虚几句,私底下却奖了女儿两件首饰,在丈夫谢璞面前也说了女儿们许多好话。

谢慕林收好了母亲的奖励,心情愉快地准备迎接元宵佳节了。萧瑞答应了她,要陪她去逛灯会呢!

第一千三十八章 约定

雪在正月十三日就停了。虽然街面上积雪仍旧不少,天气也非常寒冷,但好歹人们不用冒着雪观灯了。

谢慕林早在正月十四那天一大早,就打发翠蕉去离谢家官邸最近的一处灯会地址视察,确定那儿的灯很不错,值得一游,才跟家里兄弟姐妹们商量起出门赏灯的时间来。

大家都觉得,正月十五当天的晚上就挺好的。既是元宵节正日,众人又都清闲。文氏这两日有些小感冒,只能放弃陪儿女们一道出门了。谢璞要跟衙门里的同僚们一处行动,兴许还得去陪燕王、巡抚与几位大将军们上城头看灯,也不能跟孩子们同行。谢显之与谢谨之两位兄长便立刻拿出了章程,与弟妹们议定出门后的路线,以及观灯期间的注意事项,连陪同护卫在他们身边的家丁人选都定下了,严禁任何一个弟妹私自离开大部队,以免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冲撞了去。

面对两位兄长的约法三章,其他人都十分乖巧地答应下来,只是回头便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往年自个儿对于元宵灯节的所有印象、记忆,猜测北平的元宵灯会与京城以及湖阴县的有什么不同?明摆着就没怎么把哥哥们的话放在心上。

反正这里没人想要脱离家人单独行动,哥哥们的嘱咐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声罢了。

谢映容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对即将到来的灯会兴趣缺缺。她见识过京城里最繁华的元宵花灯,半点不觉得北平城的灯会能比京城的强到哪里去。她最遗憾的,是未婚夫万隆不在北平,不能陪自己去看灯。否则,她正好能多跟万隆说说情话,叫他对她更加死心蹋地呢!

也不知万隆在京城如何了,他是否已经遇上了未来的新君三皇子?他能明白她先前话里的暗示么?能顺利得到三皇子这位贵人的赏识么?

谢映容心中万分纠结,倘若万隆从此成为三皇子的得力臂助,未来的富贵可期,然而那也意味着他将来要一直留在三皇子身边,不会轻易回到北平来。他与她还未成婚呢,就算他会感激她和她娘家的赏识,不会背约毁婚,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成婚后他会听从她的建议么?还有,两人分隔千里,这婚期也不好定日子吧?

难怪古人会说,“悔叫夫婿觅封侯”了。想要男人建功立业,就得忍受分离之痛,这种滋味她如今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谢映芬高高兴兴地聊着对明日灯会的期望,偶然回头瞥见谢映容坐在窗边,对着墙上的字画长吁短叹,七情上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谢映芬拉了她一把,她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关注谢映容在干什么了。

谢映芬笑嘻嘻地给她提建议:“明儿咱们去赏灯,要不要把黄太太也请上呢?听说黄太太已经回到城里来了,昨儿还打发人给大姐姐送昌平特产的点心来呢!”

谢映慧脸上微微一红,嗔道:“咱们兄弟姐妹们出行,连父亲、婶娘都没跟着,你提议请外头的长辈来做什么?我倒没什么要紧的,就怕你们觉得不自在。”

谢映芬笑道:“这也没什么,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乖孩子,就算有长辈同行,也不会失礼的。我只是想到,明儿二姐夫定要来陪二姐姐赏灯的,三姐夫还在京城,也就罢了,大姐夫同在京城,却有位婆婆还在北平。若是替大姐姐把未来婆婆请过来,便权当是请了大姐夫相陪了。这也好安抚安抚大姐姐的相思之情么?”

谢映慧就知道她想打趣自己。自打那天姐妹三个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晚,彼此间就越发随意不拘束了。若是从前,四妹对自己这个大姐再亲近,说话也不会随意到这个份上。

谢映慧啐了小妹一口,道:“你休以为只有我能被人打趣了,你难道是什么清白正直人物?方才你还跟婶娘说,要把二房的杨表弟、杨表妹叫上,年纪相近的表亲,正好一处玩笑,不必外道。显见的是四妹妹知道元宵灯节的寓意,也要跟未来的夫婿一块儿观灯赏月呢!”

谢映芬顿时羞红了脸。她确实有这么个小心思,但被人直接说出来,还是很害羞的。

谢慕林听得直笑,冲谢映慧挤了挤眼:“好啦,大姐别生气啦,四妹妹不就是想要炫耀一下吗?咱们做姐姐的配合一下就是。他俩还不知几时才能正式定下婚约呢,四妹妹心里也不好受,咱们要体谅,体谅。”

谢映慧没好气地说:“你也是个促狭人!一家子四姐妹,就只有你一个能光明正大把未婚夫婿带出来,倒反过来寒碜我们!今年就罢了,只是不凑巧,明年元宵,你看我不把你大姐夫拖出来,好生炫耀一番!”

谢映芬从窘迫中抬起头来:“明年跟今年如何一样呢?姐姐们今年就要嫁人的,明年这时候,你们都成家成室了,还能跟娘家弟妹一块儿出门赏灯么?今年元宵只怕是咱们姐妹最后一次齐聚在一处,出门赏花灯了。”

这话说得谢映慧与谢慕林都有些发愣。

咦?这么想想,她们的婚期好象确实不远了……

谢映慧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了,有些羞恼地扭开头去:“说这些做什么?就算我出嫁了,也仍旧是在一个城里,想要见面还不容易么?哪里就不能一块儿出门赏灯了呢?明年我还就真得拉着你们大姐夫回来,约上你们一道出门看花灯去。不信就走着瞧!”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呢?谢映芬听得笑了。

谢慕林也露出了笑意,伸出手道:“那我们就约定好了,只要我们姐妹仍旧在一个城市里生活,每年元宵节的时候,一定要拖着夫婿出来相聚,约好了一块儿去看灯!”

谢映芬忙伸出手,盖在她手背上。谢映慧虽然有些扭捏,但也同样这么做了。姐妹三个相视而笑,心里都是欢喜。

窗边的谢映容偶然回头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自己将来富贵可期,立时又挺起了胸膛。

第一千三十九章 灯会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天才刚擦黑,谢慕林兄妹几个已经穿戴好了新衣裳,个个打扮得精致体面,预备着出门逛灯会了。

北平这边有元宵节走百病的传统,她就照着本地风俗,穿了一身织银素白缎面的对襟锦袄,下头系的是裙脚用银线绣了藤蔓花枝纹样的白色马面裙,头上戴的是小珍珠攒成了珠花,耳上挂着白玉环耳坠子,脸上脂粉淡扫,清清淡淡,却光彩照人。

谢映慧与谢映芬也是类似的打扮,为了避免自己看起来是一身的素白,还往头上簪了两朵新折的红梅花,也给谢慕林分了一朵。只有谢映容是穿着红袄绿裙,头上戴着金珠首饰,脖子上挂着金项圈与珠玉缨络,看起来一派华贵,俨然是位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她本人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这身打扮,还挑剔地说姐妹们穿得一身白,一点儿都不喜庆。大正月里,太晦气了!象他们谢家这样的高官门第,千金小姐们起码要有她这样的气派,才能出去见人。

谢慕林发现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并不是故意奚落姐妹们,心里一阵无语,也懒得跟她多说了。反正兄弟姐妹们一起出门玩,多给谢映容安排几个丫头婆子盯着她,不让她在外头生事就好。她们也不是非得跟这位姐妹混在一起玩,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谢映慧就半点没有跟谢映容废话的打算,见谢映芬想要跟谢映容仔细说明北平风俗,还把人拉走了。

只有谢徽之用略带嘲讽的目光瞥了谢映容一眼,嗤笑两声,扭头走人。

萧瑞没多久就到了谢家。他带了几个随从,都穿着便服,但全都是十分精神帅气的年轻小伙子。当然,其中最帅气精神的就是他了,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比下去。

至少在谢慕林眼里是这样的。

萧瑞先去给谢璞、文氏请安,又与谢家兄弟们打了招呼,方才来见未婚妻。

见他走过来,谢映慧与谢映芬都偷笑着走开了,前者还顺便扯走了谢映容。

谢慕林心情很好笑眯眯地看着未婚夫走到自己面前:“你这几天是不是很忙?我看你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萧瑞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如今他也弄明白谢慕林一些话的意思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跟着王爷见了不少军中将领,又与他们家中的子弟打交道,费了不少心神,夜里没睡好。但这两日我已经空闲下来了,好好休养,很快就会恢复原样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听闻近来也十分忙碌,下巴都尖了许多,不要紧吧?”

谢慕林笑道:“没事儿,我好着呢,一点儿都不累。主要是我娘在忙着赈济灾民的事,我在旁帮着辅佐一二,也不费什么功夫。”

“我都听说了。”萧瑞露出赞叹的表情,“王妃说岳母大人拿出来的新章程十分周到,弥补了许多旧做法的不足之处。往后北平城中的官眷想要再施粥行善,根据规矩来,既能省时省力,也能少了许多非议。”

谢慕林倒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只是规定了施粥时,熬粥用的锅的尺寸大小,舀粥的勺子尺寸,以及每锅粥要放多少水、多少米罢了。照着这个新规矩做,正常熬出来的粥总是能让领灾的百姓勉强吃个半饱的。不然每次由不同的官眷主事,施的粥稀稠不一,也叫人无所适从。还好各位大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很理解,愿意配合我娘的计划,这才把事情顺利做成了。至于今后这个规矩是否能一直沿用下去,还得看后人品性、脾气。我是不敢奢望能一次过定下后世规矩的,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萧瑞叹道:“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岳母大人也是慈悲心肠。”

说话间,谢谨之便招呼兄弟姐妹与妹夫们了:“我们该出发了。不然一会儿天彻底黑下去,全城点起灯来的时候,路上就该人挤人了。”

萧瑞忙应了声,顺手便捞起了谢慕林的小手,拉着她往二门的方向走:“我已经让人一路打点好了,大家只管放心走过去。”

谢慕林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抿嘴偷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谢谨之盯着萧瑞拉着谢慕林的手,欲言又止,被谢徽之一把拽走了。

他们一行人带着许多护卫、仆从与婆子,一路走到附近的灯市去,倒也没遇上什么阻碍。街道路面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半点积雪泥泞都不见,路旁街灯都点了起来,照得四周一片通明。路上有许多行人,几乎都是往灯会方向去的。大约因为他们这一片多是官邸以及富贵人家聚居的街区之故,所有人都很守礼,穿戴体面整洁,无论贫富,都没有不合时宜的举动。

等到了灯市上,行人方才多起来,也多了穿戴更朴素的平民百姓出入或叫卖各种花灯及杂货。杨沅一手拉着谢映芬,一手拉着哥哥杨淳,眼巴巴盯着不远处卖小吃零食的摊子,与他们商量着是否要多带几个婆子,挤过去尝尝鲜?谢徽之一路向那些摊子上的货主询问各种商品的价格,但只有十分感兴趣的东西才会真正出手,惹得人家一脸无语。谢映容嫌弃地瞥着周围穿戴不够富贵的人,又时不时往脚下看,生怕踩脏了自己的绣鞋,不过她带出来的两个丫头顺心与如意,倒是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小声讨论几句。谢显之与谢谨之带着今日穿得格外厚实的谢涵之,兄弟三个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路边的各色彩灯,讨论上头挂的灯谜,偶尔还会猜上几个。

谢慕林一直任由萧瑞拉着自己的手,听他给自己介绍每盏花灯的典故,以及扎灯的手艺人是何来历、出自本地哪家望族门下,顺道还会听听,燕王府今年的内部小灯会,都有些什么样的新鲜灯款。花灯以外,还有美食。在灯会上摆摊售卖的几家老字号出品的小吃,味道都是不错的。他怂恿她一会儿都去尝尝。

谢慕林能察觉到,萧瑞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越来越湿了。这是出汗了?因为激动,还是害羞来着?

谢慕林抿嘴微微笑着,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未婚夫脸上的笑容,感受着他拉着她那只手的温度变化,觉得今晚的灯会确实挺有意思。

第一千四十章 急召

谢慕林与萧瑞的灯会之行,大约持续了个把时辰,就要结束了。

根据谢璞与文氏事先嘱咐孩子们的话,谢家兄弟姐妹们这会子就该回家去吃元宵了。

然而萧瑞心里很不舍。难得有这种光明正大拉着未婚妻的小手逛街游玩的机会,他还想跟谢慕林多相处一阵的,便尝试地提出:“其实这边的灯会只是寻常,胜在地方干净,又有不少新款的花灯而已。北平城里若论灯会,还是要数正阳门大街上的最好。从城楼上往下看,最是璀璨不过了。热闹程度也远胜此处,光是卖各色杂货、花灯与摆摊卖小食的摊子,就足足有这边街道的三倍长!”

谢慕林听得有几分向往,但回头看看已经预备要回家的兄弟姐妹们,她又犹豫了。

正阳门大街离这儿可不近,他们一行人若要过去,靠两条腿走路,怕是走到半夜三更都不一定能到地方。虽然坐车也行,可他们毕竟跟家里父母长辈约好了回去的时间,不好回家太晚了。至于丢下同伴,独自跟萧瑞前往正阳门外观灯,谢慕林是从来都没考虑过。正如小妹谢映芬所言,这是她与谢映慧最后一个在家里过的元宵佳节了,还是要陪家人一同度过的好。等她与萧瑞完婚,还怕没有机会上正阳门大街观灯吗?

想到这里,谢慕林便尽可能放柔了声音对萧瑞道:“今天太晚了,实在不方便。等明年……你再带我去看正阳门大街上的花灯,如何?”

萧瑞察颜观色,本来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心里正遗憾呢,闻言顿时又欢喜起来:“好!我明年一定带你去!”正好正阳门城楼不是一般人随意能登上去的,就算今晚他带着未婚妻过去,也不过是在城楼下看看街景,未必能登楼。可明年他与谢慕林成了夫妻,两人便都是宗室成员,想登上去就容易许多了。倘若那时他已经被皇帝下旨,正式公布了燕王之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带着新婚妻子往紫禁城里走一走呢!

萧瑞高高兴兴地继续拉着未婚妻谢慕林的手,随谢家一行人回到了谢家官邸,还一块儿吃了谢家厨娘做的江南风味的元宵。

本来他还想在谢家多待一会儿,找借口跟谢慕林一块儿去南书房,好好说说私房话的,可他的一名随从忽然赶来找他,说燕王急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谢璞道:“既然是王爷急召,想必有要紧事,你快回去吧,日后得了闲再来。”灯也看了,宵夜也吃过了,谢大人觉得未来女婿没必要继续杵在自己面前碍眼了。他闺女还没嫁进燕王府呢!萧瑞跟她拉拉扯扯的象什么样子?!

萧瑞讪讪地行礼告辞,谢慕林送他出二门,微笑着安抚他:“爹爹是怕你耽误了正事,你别介意。如果他真不喜欢你来我们家,也不会容许你陪我出去赏灯了。”

萧瑞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最近太忙,见你的时间太少了。我真的很想多陪你一会儿。”

谢慕林笑道:“行啦,快回去办正事吧!你没瞧见你的人在外院都等急了吗?”

萧瑞回头看了看影壁前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随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对谢慕林说:“你认一认外头那个傻孩子。他和另一个姓徐的少年,新近到我手下做事,大致上就是跑跑腿、传传话什么的。我若有事要忙,没办法来见你,就会打发手下的人给你送信。这个是小洪,是先帝那位生在燕王府的长子昔日所娶正妃的娘家侄儿,这些年与家人一直在原籍隐居,耕读传家,多年不曾有人出仕了。另一个小徐,则是老太妃娘家族中与她血脉最近的一支的后裔,父亲是六品的地方官,他是幼子。父王如今把这两个孩子安排在我身边,等历练上几年,看他们的本事如何,再作别的安排。”

谢慕林挑起了眉毛,心领神会:“王爷这是打算断了徐夫人的根吗?”徐夫人曾经的支持者,一是娘家的支持,主要以老太妃以及曾经与燕王府一脉世代联姻的徐氏家族为主;二是先帝元配与长子曾经交好、施恩过的人或其亲友人脉支持者等;三是先代燕王的后代,在王位被皇家过继来的嗣子占据后,不得不失去燕王府大权与参政资格的旁支宗室们。其中最后这一势力,是先帝元配及其长子生前笼络的,并非真跟徐夫人有什么好交情,不过是念在当初先帝元配的关照份上,继续支持她罢了。

如今燕王府的旁支宗室们除去部分履历不清白者,几乎都在燕王的安排下得到了实职官缺,不需要徐夫人的帮助就可以出人头地,早就已经跟她疏远了。她的娘家虽是徐家的一支,却早已没落,连个入流的官员都没有,如今老太妃的娘家族人送了子嗣到燕王府里历练,就意味着徐氏宗族不再是徐夫人的助力。至于曾经受过先帝元配及已故燕王世子恩情的人,在同时面对后者正妃子侄与侧室的时候,会更重视哪一边呢?

倘若徐夫人是个情商智商都够高的人,这些年也一直聪明地笼络住了亡夫生前的人脉,也就算了,偏偏她没有这个智慧,前些年还搞出了军中被服案,大失民心。如今燕王与萧瑞再截去她的两方助力,她真的就快成为孤家寡人了。兴许她女儿嫁进北平本地望族,还能为她争得本地世家们的些许助力。可在被服案之后,她女儿的夫家又对她添了许多不满,很难说会支持她到什么地步……

谢慕林立刻就判断出,萧瑞这个未来燕王世子身边多添了两个半大少年做随从,是燕王在断徐夫人的根。萧瑞也不明着回答她,只是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小洪再次在外院招手示意,萧瑞无奈,只得正式与谢慕林告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谢家。

他其实心里也有些疑惑,元宵佳节,燕王府里也有家宴,燕王妃还请了未来亲家前来,燕王能有什么事急召他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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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一章 吃瓜

萧瑞这一回燕王府,第二天也没信传过来。

谢慕林不以为意,只与家人一道把正月十六也当元宵节的尾声一起过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元宵,在园子里挂了从外头买回来的各色彩灯,自娱自乐。不但家里下人也跟着一道玩耍了,连久不出院子的谢老太太,都扶着珍珠的手,在园子里的游廊中逛了一圈,点评了各色花灯——虽然她点评得不怎么在点子上。

正月十七打后,谢家才算是平静下来。街上的喜庆气氛也有所减弱。衙门里还未正式开始办公,只有值守的官员时不时去露个面,处理一些紧急公务。各家各户的太太奶奶们趁机四处串门子拜年,趁着年里还算空闲,闲磕牙一番,若有想要说媒拉纤的,这时候就赶紧议一议了。

还有人因为宛琴如今在正室文氏面前恭敬守礼的模样,对她所生的一双儿女的教养十分看好,在文氏面前试探地打听谢四姑娘与谢四少爷的婚配呢。文氏自然不会多言。谢映芬是叫二房嗣母宋氏与小姑子谢梅珺看中了要配给杨淳的,谢涵之年纪还小,身体又弱,还是等再长几岁,身体养好些,也有了功名在身,再说亲也不迟。文氏就含糊表示两个孩子年纪尚轻,家里不打算这么早给他们说亲,云云。客人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闻言也知道了谢家的意思,不再多问了。

也在万太太这样与谢家走得比较近的官太太,私底下猜测,谢家长子的婚事都还没定下来,后头几个儿子肯定没那么早说亲的;至于谢四姑娘,前头三位姐姐都有了人家,今明两年就应该会陆续嫁出去了,谢家兴许是不想一口气嫁掉所有女儿,所以小女儿的婚事要再拖一拖。

众位太太、奶奶们都觉得万太太的推测有理,便都点头称是,还有人顺道拍了拍万太太的马屁,夸她眼力高明。万太太心中得意,嘴上自然是要意思意思地谦虚两声的。

她近来也有八卦的题材要跟众位官眷太太、奶奶们分享呢。徐夫人近来似乎跟亲家闹起来了。

有传闻说,除夕夜她亲家族里祭祖,寻了个借口,说徐夫人的女儿身上不好,没让她出面主持仪式呢。虽然宗族里的女眷身体欠佳时,缺席祭祖仪式,也是常有的事,但徐夫人的女儿认为自己只是有一点小风寒,就被婆婆与妯娌架空了,是婆家在故意落她的脸,心里委屈得不行,新年回娘家见母亲时诉了苦,徐夫人就打发人去质问亲家了。

徐夫人还是把自己放在了贵人的立场上,觉得女儿嫁进婆家是下嫁,一直以来对亲家的态度都不太恭敬,从不觉得对方与自己是平等的。可她亲家却不是这么想的,哪怕从前娶媳妇时,徐夫人还有燕王老太妃撑腰,是不折不扣的宗室贵人,如今也早就今非昔比了。为了帮徐夫人干点儿不合法纪的事,他们家的儿子连官都丢了,儿媳妇也没能生下子嗣,凭什么还要对徐夫人毕恭毕敬呢?

且别说徐夫人如今没有了老太妃撑腰,又不受燕王府待见,周家两位老人也先后去世了,光是传闻中徐夫人为了图谋北方的兵权,打算从亲戚家姑娘里挑美人出来,给袁小将军做外室这件事,就够叫人恶心的了。

周家正守孝,又要脸面,拒绝了徐夫人的建议,徐夫人还能找谁家去?自然是女儿女婿家里最亲近了!但她的亲家亦是北平望族,家中女儿不管嫡庶,都是好生教养了的,将来要正经说亲去,凭什么要给别人做小?做小还罢了,做的还是外室,简直是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丢尽了!他们家只是跟昔日有恩于他们的燕王世子妃的后代联姻罢了,可没打算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一个侧室摆布了!

他们家让儿媳妇歇一歇,就是想给徐夫人一个警告,暗示她千万别乱来,厚颜无耻地向亲家张这个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派人来质问?!就连儿媳妇,也不靠谱得很。她明明知道婆家长辈的意思,回去跟亲娘说一声,让后者打消利用姻亲的念头就是了,怎么还告起状来了呢?!

徐夫人的亲家与她就这么吵起架来了。徐夫人的女儿本想让母亲替自己撑一撑腰的,还留在娘家不肯走了,要丈夫弯下这个腰,亲自来说好话接自己回去才行。然而她丈夫没来,公婆也不出面,反倒是有传闻说有亲戚在替她丈夫物色二房了,这才慌乱起来,又跑到燕王府去向燕王妃哭诉,说她这个宗室受委屈了,要求燕王妃替自己出头。

徐夫人虽然不乐意让女儿去向燕王妃求助,但也趁机向燕王妃提了许多要求。燕王妃一概以正月里事多忙乱,没空闲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把她们打发走了,还以婶娘的身份训诫徐夫人之女,教导她为人儿媳,不可对公婆无礼,云云。

万太太吃瓜吃得高兴极了,哪怕燕王府与徐夫人以及徐夫人的亲家三方都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她也非常乐意帮他们一把。正月里,她无论上哪家去串门子,都要拿这件事好生议论一番,倒闹得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几乎都知道这件事了。

燕王府没吭声,徐夫人未与旁人见面,不清楚是什么想法,但她的亲家却觉得十分丢脸,勒令儿子不许去接儿媳。要回来,就自己回来。哪儿有做媳妇的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去久居的道理?!婆婆妯娌又没骂她打她,不过是体谅她身体不适,叫她别出门吹风罢了,哪里就受了委屈?!

整个正月,徐夫人都为这一件事焦头烂额的,也没空去理会别人家里如何了。万太太在这边吃瓜传谣得那般热闹,她也没能腾出手来警告两声,表表态,可见徐夫人眼下有多么的无力、弱势。

谢家人虽然不参与传谣,但文氏也不会拦着别人议论。她只当是听故事一般,并不多评论徐夫人的做法,只是私底下,她没少拿这件事来教导家中的儿女,告诉他们,日后持身要正,不要总想着走歪门邪道去争权夺利,否则是不会有好报的。

就在徐夫人与亲家的热闹吸引了北平城里众多人士的注意力之际,萧瑞暗地里给谢慕林传了信,说晚上要过来吃饭,顺道告诉她一个重要的大消息。北平城中如今知情的还少,但用不了几天,就应该会陆陆续续接到京城来的信了。

曹皇后薨了。

第一千四十二章 缘故

曹皇后死了?怎么死的?

谢慕林想不明白,不到一个月前,她才听说曹皇后好好的,只是称病罢了。考虑到太子被禁足,以及曹家的处境,曹皇后这病是真是假也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在避风头。皇帝新纳了后宫美人,曹皇后不是也没拦着吗?

这才多久呀,怎么忽然间就说她死了?难不成真是病得重了?

谢慕林心里急切地想知道实情,无奈萧瑞在信上只说了这一句话,本人又要到晚上才到谢家来,这会子没法当面问了。她只得让翠蕉到前院去打听,看来送信的是哪一个,得知是位小洪侍卫,便想起那日那位性子跳脱,隔着老远就冲萧瑞挤眉弄眼,示意后者快离开的少年人来。

谢慕林拿着信出了正院上房,径直走到二门上,让人去请小洪侍卫来。

小洪在前院离着她丈把远便开始行礼:“见过谢二姑娘。可是谢二姑娘对公子的信有什么不解之处?晚上公子就过来了,姑娘到时候尽管问他便是。”

谢慕林道:“我知道,只是他在信中所言,未免太令人惊讶了。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前院还有旁人在,谢慕林说话也比较隐晦。

小洪想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也会意地回答:“听说是先前进京的人传递回来的急信,并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一时间却难以说清楚。我们公子晚上过来会细说的,谢二姑娘只管耐心等候。”

谢慕林无奈,只得谢过他,又见时近中午,吩咐家里下人给他准备一顿简单而美味的午饭。小洪笑嘻嘻地领了情,行礼告退。

谢慕林回了自己的屋子,细心琢磨小洪话里的暗示。燕王府先前派了人与数名军中人士,跟着小袁将军押送敌俘上京,万隆就是其中一名随行人员。他们在京城里若得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快马加鞭送信回北平,这是正常操作。谢慕林想起元宵节那晚,萧瑞本来在她家吃宵夜,却被小洪临时请了回去,说是燕王急召,想必就是得了京城的信了。

但曹皇后之死,若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那还有什么原因呢?如果是被皇帝处死的,那定是因为她犯下了重罪,曹家的罪行也是罪无可恕了,必须全家处死,才用了这种极端的处置方式。否则,一国之母,是不可能死得这么不体面的。可前不久,叶老高一家从京城过来时,并没有提及曹家已经落入了如此绝境,可见曹家还没到被定下大罪的地步,更没有理由祸及皇后。这么短的时间,光是审问曹家的罪行,也审不完呢。所以曹皇后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如果曹皇后真的是因罪而死,曹家人也必定无法逃脱。谢慕林想要弄清楚个中真相,才好确认自家大哥大姐是否会受到牵连。

谢慕林心里存了事,却又没处打听去,只能耐住性子,等候萧瑞的到来。

谢璞今日去了衙门,午饭时也没回来,而是由文氏打发人送了食盒过去。等到送饭的下人回家后,谢慕林曾经找过他,打听父亲那边是否听到了什么消息,只知道今日布政使司衙门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值守的两名官员先后避开旁人去跟谢璞私下谈话,面色都挺担忧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不过谢璞非常镇得住场子,把所有人安抚住了,所以衙门里的秩序依然井然。

谢慕林心想,燕王府得到消息已经将近两天了,父亲谢璞又是深得燕王宠信的官员,兴许收到风声了,也未可知。但这个消息在北平城的官员圈子里,肯定是还未传开的,不然万太太她们也不会只顾着笑话徐夫人与她亲家之间的争端,却不去理会眼下最大的八卦。

天终于黑了。谢璞从衙门里坐车回到官邸,顺道还把萧瑞给捎带上了。进门后,萧瑞面色如常,笑着给未来岳母请安,又向正院上房里齐聚的大小舅子、大小姨子问好。谢璞淡定地对文氏说:“让重林与我们一道吃晚饭吧。饭后我们有话要谈。显之、谨之、映慧和映真都留下来听一听。”倒是把谢徽之、谢映容与谢映芬、谢涵之四个年纪小的给排除出去了。

谢映容素来不在乎这些,也没多问。谢徽之心里奇怪,但想到自己可以过后跟哥哥们与二姐姐打听,也没在意。谢涵之素来很听话。可谢映芬却感觉到有些不安,只是不敢留下来罢了。

晚饭结束,四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依礼退出了上房,四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随父母进了暖阁,分别寻位置坐了下来。萧瑞很自然地赶在大姨子谢映慧之前,往未婚妻谢慕林身边坐了。谢映慧瞥了他一眼,便挪到了兄长谢显之身边。

丫头婆子们都退出了上房。谢璞十分郑重地告诉儿女们:“今儿从燕王府那边传出了消息,道是曹皇后薨了。”

文氏大吃一惊。谢慕林早已听说,还算淡定。谢显之与谢映慧却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谢谨之忙转向萧瑞:“重林,这是真的么?!”

萧瑞点头:“王府的人从京城送回来的急信,有一部分消息还是万隆亲自去打听的,绝不会有假。曹皇后确实已经身亡了,而且……”他顿了一顿,“还是横死的。”

谢谨之睁大了双眼,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谢慕林问萧瑞:“怎么个横死法?是因为皇上吗?”

萧瑞摇了摇头:“宫里只说是曹皇后病重而亡,但流言早已在京中传扬开来了。并不是皇上动的手,而是……”他略有些迟疑,“而是与另两位宫妃脱不了干系。”

谢慕林糊涂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新进的宫妃里出了胆敢刺杀皇后的蠢人吗?总不能是林昭仪或萧贵妃、乔美人她们干的吧?!”都是争宠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情敌了,要想杀皇后早杀了,又怎会拖到现在?况且其中最恨曹皇后的,应该要数林昭仪,然而她早就入了冷宫,还怎么跑去坤宁宫刺杀生病的皇后呢?

萧瑞也不卖关子了,事实上京里传回来的秘信上透露的内容,也叫他有些难以置信:“相传是萧贵妃去冷宫见了林昭仪,不知是说了些奚落的话,还是挑拨离间了什么,反正林昭仪过后很快就偷跑出来,避人耳目潜入中宫,趁人不备,拿匕首刺死了曹皇后。林昭仪被宫人当场拿住了,皇上暴怒之下,严加审问,她就供出了萧贵妃来。”

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

第一千四十三章 疑云

谢慕林简直觉得槽多无口。

她不敢置信地问萧瑞:“这个是确切的消息吗?不会只是传闻而已吧?萧贵妃跑去见林昭仪做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去挑拨林昭仪刺杀曹皇后?林昭仪被幽禁在冷宫中,不为自己随时可能出继宗室的儿子考量,反而跑去对曹皇后不利?她脑子进水了吗?她一个弱女子,又是怎么瞒住所有人的耳目,跑到坤宁宫去的?坤宁宫的人难道都死绝了?竟然会让林昭仪跑到曹皇后病床前行刺?!我怎么听着象是天方夜谭呢?整件事就象是乱编出来的一样!”

萧瑞不由得苦笑:“你都觉得奇怪,王爷就更觉得信里的消息离谱了。可事实就是如此。从京城送回来的急信并不是一个人写的,而是几个人都写了自己的信,并在信里写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与想法,连万隆都有一封长信。无论他们各人听说的是什么,宫里发生的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过些日子,想必北平城里其他人家也会陆续得到亲友书信,到时候你们便可知道真假。”

谢璞点点头。他也觉得难以置信,然而燕王那边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而且……

他心情沉重地道:“燕王府所得的消息,已经是曹皇后遇刺三天后,宫中传出了几波消息,方才得出的结论。最初小袁将军他们听说的并非如此。”

刚开始,曹皇后遇刺,林昭仪被坤宁宫人控制住,太医赶来救治,却始终无法替曹皇后止血。皇帝赶到后,与曹皇后进行了最后一番短暂的交谈,看着曹皇后闭眼,方才怒气冲冲地去审问林昭仪。

林昭仪当时已经处于半疯状态,根本就语无伦次,但皇帝还是从她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这里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似乎是受了某种刺激,方才会冲动地跑来刺杀皇后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容许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耍阴谋诡计呢?他立刻就命人去审问冷宫里侍候林昭仪的宫人与负责看守宫门、道路的侍卫,追究是何人把林昭仪放跑的。

然而,林昭仪身边的近侍宫人不知是畏罪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皇帝的人赶到之前,竟然就上吊自尽了。皇帝的心腹太监去寻找从冷宫到坤宁宫之间道路上负责守门的侍卫,则发现,除去一部分因为正常换班、巡逻等原因暂时离开岗位的侍卫以外,剩下所有当时在岗的侍卫,有两人被杀,一人莫名出现在御花园的水池里淹死了,还有一人失踪。于是,林昭仪是怎么跑到坤宁宫去的,就成了一桩悬案。

可再是悬案,皇帝也知道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会那么凑巧,有超过一半的侍卫当时被调开了呢?被杀的人又是谁下的手?失踪的那人又在哪里?

他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打算把事情按下来,只对外宣称曹皇后是病重而亡——反正她称病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又久不见娘家人与外命妇,让太医配合一下,并不难说服朝臣。

坤宁宫上下,皇帝都命人严加看守起来了,命他们只管替曹皇后装殓,不许他们出宫门。事后他还会派心腹太监前来审问——这些宫人竟然能让林昭仪带着武器跑到皇后面前去,简直失职至极,不可饶恕!等审出了结果,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至于林昭仪,则要重新关回冷宫去,加派人手监视。皇帝亲自去请动了太后,求母亲派几个可靠的嬷嬷,去负责审讯林昭仪,务必要让她透露出实情,尤其是那个能为她扫清宫中障碍、令她一路顺利抵达坤宁宫的背后黑手。

皇帝最重视的是自己的安全。如果宫中有人能越过他去调动禁卫,让某些危险人物直达御前,那他岂不是毫无生命保障?!今日曹皇后可以遇刺身亡,来日天知道是不是他这个皇帝遭殃?!

事情刚开始的时候,还算能照着皇帝的设想进行着。外臣只听说曹皇后病逝,并不知道什么刺杀不刺杀的,就连二皇子,都没听说自己的母妃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被软禁在自己的皇子所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尽可能地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用抄孝经或别的什么方式,向皇帝表现自己是个孝子。出继宗室的事,几乎已经要定下来了。他自知无望改变,只得尽量为自己争取一个好些的结果。

宗室和宗室也是不一样的。宗室中断嗣的有好几个支系,其中有亲王府、郡王府,也有连王爵都未必能保住的没落王族。二皇子希望自己能继承一个富裕些的王府,最好有封地有财产,离皇室血缘近一些,祖上没出过什么谋逆罪人,也没跟皇帝争过皇位。这样他还有希望卷土重来。

所以,二皇子一直乖乖地被软禁着,没有出过门。再加上林昭仪入冷宫已有一段时日了,母子二人见面不易,他也没有提过要探望母妃。曹皇后死讯传出后,他更是忍耐住幸灾乐祸的心情,努力表现出悲伤,又抄佛经为嫡母祈福,好向皇帝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自己了。他根本没闲心去关注自己的生母如何。

一切都瞒得好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两天的功夫,各种小道消息就在京城里传扬开来了。不但林昭仪刺杀皇后的事暴露,就连二皇子曾经与禁卫中人结交的往事,也被解释为其母妃能突破重重障碍到达坤宁宫的原因。这样的大罪曝光,别说林昭仪已摆明了性命难保,就是二皇子,也很可能将以与人合谋刺杀嫡母的罪过,被贬为庶人,还谈什么过继宗室?

皇帝为消息走漏之事大发雷霆,但还是在前来询问自己的重臣与宗室面前,坦承了事实真相,同时也表示自己正在调查实情。传闻倒是不一定为真。因为二皇子曾经结交过的禁卫中人,交情最好的早就被调理或贬斥了,剩下的都是在林家出事后便早早疏远了他的人,不可能为他干这么犯忌的事。

朝臣与宗室都是半信半疑,还得继续等待调查的结果。可结果还没出来,才过了半日,又有消息传出——冷宫里的两名粗使宫人招供,说看到萧贵妃在林昭仪出事前来过冷宫,不知道跟林昭仪说了些什么。紧接着,逃走的侍卫落网,他畏罪自尽,却在临死之前,供出了自己是奉萧贵妃之命,为林昭仪扫清了在宫中行走的道路,好助她前往坤宁宫,刺杀曹皇后的。

至此,皇帝后宫中对太子有威胁的两位皇子的母妃,全都被卷进了曹皇后遇刺一案中。

n.

第一千四十四章 遗言

萧瑞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谢慕林给他递了杯温热的茶,让他润润喉。

谢谨之先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此说来,林昭仪恐怕真是受了萧贵妃的挑拨与算计,才会跑去刺杀皇后的。曹林两家结仇多年,林家如今境况凄惨,起码有一半是因为曹家落井下石,林昭仪心中必定对曹皇后恨到了极点。她既然已经是神智不清的半疯模样,只怕也分辨不出自己所作所为到底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了。她杀死了曹皇后,不但要葬送自己的性命,也断送了二皇子的前程。

“至于萧贵妃与她所生的三皇子,确实更有可能在宫中为林昭仪的行刺扫清道路。柱国将军萧明德,曾经担任过禁卫统领,虽然如今早已卸任,禁卫中却还有许多人是他带出来的,与他存有几分香火情。相比之下,二皇子仅仅是结交过几个禁卫军中的墙头草,如今又早已失势,他哪里能做到这一步呢?他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林昭仪到底是他生母,曹皇后死了,也无助于他眼下的处境,那又何必把生母的性命给断送了呢?”

谢显之面色惨白地道:“可萧贵妃与三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二皇子不日便要出继宗室,早已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太子又失了圣眷,早晚是要被废的。曹家如今也大势已去,不过是在祈求皇上的垂怜,念在他们曾经的功劳份上,从轻发落罢了。不管三皇子是否得圣眷,是否有望争夺储位,都没必要对两个早已不成气候的兄长赶尽杀绝吧?!更何况……林昭仪刺杀皇后,她与二皇子固然是断送了前程,可太子……失了皇后庇佑,也不见得就会动摇储位呀?萧贵妃与三皇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映慧咬着唇,同样面色苍白。她倒是有个想法,但看着屋内众人,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来。

谢慕林问萧瑞:“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呢?最开始泄露出来的,是林昭仪杀曹皇后,二皇子从旁辅助。后来传出来的消息,则变成了萧贵妃挑拨离间,当中兴许还有她娘家萧家的影子。你在萧家多年,你觉得……这有可能吗?萧将军一向忠于皇帝,他不会这么做吧?萧夫人与萧大公子是否有能力支配禁卫军的人听从号令行事呢?而且,不管他们做没做,这消息又是谁传出来的?”

萧瑞叹了口气,握了握谢慕林的手,引得谢璞与谢谨之同时望了过去,然后严肃地盯向了前者。

萧瑞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未来岳父与二舅哥的目光一般,心情沉重地回答:“我也在关注这件事呢。在我这边看来,萧将军是不可能擅自调动禁卫的。他也从来不支持萧贵妃与三皇子在宫中兴风作浪。退一万步说,萧将军若觉得三皇子储位有望,他无意出手阻拦,那他也绝不会亲自出手,做任何违背圣意之事。瞒着皇上,纵容萧贵妃去挑拨林昭仪,对曹皇后下手……这绝对不合他的为人行事!

“皇上若要处置曹皇后,定会用一个叫人挑不出错来的理由,或是究其罪名废后,或是等待皇后病重而亡,甚至也有可能是让皇后‘畏罪自尽’。可他绝对不会希望曹皇后是被宫妃刺杀的。这不但无助于皇上的贤名,更让他对曹家的处置陷入困境!萧将军忠于皇上,又怎会让皇上为难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曹皇后之死,会影响到皇上对曹家的处置吗?那东宫太子呢?”

萧瑞告诉她:“曹皇后临终前见了皇上最后一面,留下了遗言。她说她快要死去的时候,回想起了这一生,以及先父承恩公的教诲,才惊觉自己与兄长走上了歪路,只贪图外戚能带来的富贵荣华,却忘了曹家世代勋贵将门的荣光。她请求皇上,免去曹家人的官职,除去一个代表外戚身份的爵位以外,不要给曹家更多的权利了。没有了倚仗的曹家人,才能记起曾经的祖训,重新象祖辈那样专心习武,苦学兵法,在军中靠军功立足,重振门楣,而不是全家上下心心念念着,要如何再做一回外戚,在朝中争权夺利……”

曹皇后甚至还为儿子东宫太子的言行过错,向皇帝请罪,说是自己这个母亲没有教导好儿子,把人宠坏了,宠成了如今不分轻重、不知孝道、耽于美色的昏庸模样。这样的太子,就算将来能继位为君,也不会对江山社稷有任何好处,反倒有可能成为祸国殃民的昏君,最终被人推翻,不得好死。她身为母亲,不忍心见到儿子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所以她希望皇帝能直接废掉太子的储位,改封一个闲散王爵,让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千万别接触到权利才好。

曹皇后也提到了王湄如。她认为此女心怀不轨,对曹家与太子都怀有恨意,绝不是真心进宫侍奉太子的。继续让她待在太子身边,只会让太子犯更多的错误。所以,哪怕王湄如身怀有孕,很快就会生下太子的长子或长女,曹皇后也不想容忍了。她请皇帝出手,即刻将王湄如处死。若是皇帝不愿意,她也可以派出自己的心腹去做这种事。太子将来反正不缺女人,早晚会有别的子嗣,但要是让王湄如留下血脉,将来说不定就是祸根了。

曹皇后说了许多话,最后支撑不住,气绝身亡了。皇帝没有立刻容许她的心腹去东宫处死王湄如,只把人关在坤宁宫中,免得有人趁机向外传递消息。

不过,从宫里传出来的曹皇后遗言可知,她临终前利用自己的死,为太子与曹家求了情。而作为一个被宫妃“无辜”刺杀的中宫皇后,表面上并无明显的劣迹,本就很难找到理由被废了。如今她死后,若皇帝再想以某个罪名去对曹家赶尽杀绝,就显得非常不厚道。皇帝如今越发重视自己的名声,尤其是身后之名。因此,曹皇后留下了这些遗言死去,表现得十分谦逊、大度、睿智,反倒叫他无法再照着本来的计划,处置曹家人了。

谢慕林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后,心里便有了想法。

谢映慧抢先一步替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曹皇后真的不是在使苦肉计么?”

第一千四十五章 算计

谢慕林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然曹皇后怎么在临死前趁机求了皇帝那些话?她这是知道太子与曹家前途堪忧,为了避免所有人陷入绝境,才利用自己的死,为太子与曹家求了一条活路吧?”

曹皇后在被废的风声传出前,就先死了,还是被人杀死的。她表面上没有什么污点,皇帝就没有理由再废她。她既然还是皇后,太子便依然是嫡长子,失去实权的曹家便依然是外戚。只要他们远离朝政,老实做富贵闲人,皇帝又有什么理由再对他们赶尽杀绝呢?曹家当初有从龙之功,哪怕后来权势太大,名声坏了,还是有不少人感念老承恩公生前功绩的。若是能用和平的方式,将曹家踢出权力中心,皇帝大概也不会非得冒着赔上明君之名的风险,杀个血流成河吧?

这么一来,太子与曹家就算没有了权利,好歹还能富贵平安过一生。将来曹家若有出色的子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曹皇后不是都说了吗?希望曹家后代子孙能继承先祖遗志,从军中奋斗。如果皇帝应允了,那曾经累世将门的曹家,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有重振门楣的希望了。

曹皇后考虑得这么周到,这能是她遇刺后,到皇帝到来前,这短短的时间能想清楚的?她还得考虑自己提出了请求后,太子与曹家是否会乖乖接受,配合行动。如果他们不配合,反而奋力反抗,惹怒了皇帝,那曹皇后就真的白死了!

曹皇后既然能在死前向皇帝开这个口,她心里对此事肯定是有点数的吧?

谢慕林对家人道:“最大的疑点就是林昭仪到了坤宁宫后,竟然能顺顺利利进奔皇后面前行刺。皇后只是称病,没有被废,依然有皇后威仪,身边宫人一个也没少,竟然无人发现林昭仪,把她拦下,反而让她带着武器来到了曹皇后面前。这些宫人当时都在干什么呢?!与其说她们都被萧贵妃收买了,又或是碰巧走开了,甚至是忽然间瞎了眼,还不如说……她们更有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

“因为曹皇后事先有吩咐,所以她们故意放林昭仪进了屋。曹家风光了这么多年,曹皇后做了六宫之主那么多年,她对身边人的忠诚肯定很有信心,再养几个死士,也是可能的。昔日曹家会打方闻山这个禁卫统领的主意,没理由在方闻山之前,他们就没考虑过别人,而方闻山离任之后,他们就放弃了。曹家同样在军中有威望,往禁卫军里安排几个自己人,又有什么出奇的呢?”

谢映慧听得连连点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娘的性情……”她咬了咬唇,“绝不会坐以待毙的!她明知道皇上有心要废太子,要处置曹家,不可能仅仅是在宫中装病,随皇上纳新宠而已。她定会做些什么,去打消皇上的念头,哪怕是赔上什么人的性命……”她暗叹了一声,心里对这位姨母的想法万分复杂。她的亲生母亲倘若有这等心性,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同一个父亲生的女儿,为何会相差这么大呢?!

谢显之听着两位妹妹的推测,好几次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他还是太震惊了,只觉得自己好象在梦里一般。这世界怎么就变得那么快了呢?

屋中一阵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文氏才弱弱地开口:“那……皇后娘娘之死,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小道消息这样多,宫里就不管么?”

萧瑞看向未来岳母,温声道:“小道消息确实太多了,而且许多细节都说得非常真切,仿佛是传话之人亲眼所见一般。有知道内情的人透露,这些消息并非胡编乱造的,至少有七八成真。正因为如此,父……咳,王爷王妃与王府里的大人们也都相信,此事确实有可能是曹皇后的苦肉计,想要借此为太子与曹家争出条活路来,同时也陷害了林昭仪与萧贵妃,断绝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继位资格。

“所以,关于曹皇后临终前做了什么事的传闻,才会如此清晰地流传到宫外,传得人尽皆知。皇上当日可是下过严令,不许坤宁宫人离开,更不许知情人外泄消息的。传消息的人如此无视圣命,也唯有‘故意’二字可解释了。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只能私下里议论而已。只怕连皇上与京中的众位大人们,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可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曹皇后故意设的苦肉计,那又如何呢?消息走漏得太厉害了,几乎连京城市井间都有了传闻,还多半是真的。林昭仪又确实是杀了曹皇后,萧贵妃也确实是在事前见过林昭仪,二皇子确实曾经结交过禁卫军中人,萧家大家长萧明德将军也确实在禁卫军中很有影响力。就这些事实,会令朝野官民产生影影绰绰的联想,得出自己的结论。这时候就算有人声称一切都是皇后的算计,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

毕竟曹皇后已经死了,死前还请求皇帝废了太子,贬了曹家。她都这么识大体了,谁说她坏话,都要被人鄙视声讨的。

皇帝如今的进退两难,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文氏不由得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旋即想到曹皇后只是母亲,皇帝这个父亲对太子却没那么慈爱心肠,便又沉默了。

谢慕林问萧瑞:“那么曹家和太子那边又是什么反应呢?他们愿不愿意配合?我觉得曹家人不象有这个智慧,太子更不可能乖乖看着自己的心头肉去死,怕是要反抗一波的。”

萧瑞道:“燕王府的人没等到后续,就先派人把信送回来了。若是后头再打听到什么消息,想必陆续会再有信报吧。”

他顿了一顿:“还有,万隆另外打听到了一件与萧家有关系的事。萧大小姐萧琳本来议亲已经议定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忽然间男方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丑事,萧夫人赶在萧将军知情前闹上门去,把亲事给退了。萧将军虽有心要与对方说和,无奈人家也有脾气,觉得萧家不是诚心要结亲,就婉拒了。萧将军本来要给女儿另行相看,却被萧夫人寻了许多借口拖延。萧大小姐还时常出席别家的宴会,却引得许多人私下非议。

“万家的姑娘透露,曾经见到萧大小姐吃了许多酸梅,口味大异平常。万隆找人盯了将军府几日,发现他家请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妇科圣手上门,说是马姨娘小产了,需要养身进补。可马姨娘的丫头在那段日子,几乎天天都从相熟的药铺那里买马姨娘惯用的……”萧瑞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一下,“……调理月事的药。那丫头还对药铺的伙计夸说药十分管用,马姨娘的病症已经好了许多。”

月事不调与小产是不可能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那说谎的又是谁呢?又为何要说谎?

n.

第一千四十六章 丑事

谢慕林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瑞:“真的假的?!萧琳?!她不至于吧?!就算她再喜欢三皇子,也没到这份上吧?!”

萧家好歹有过一个萧明珠,未婚先孕没得好结果的。萧琳明知道自己亲姑姑的故事,怎么还要犯蠢呢?!就算她婚约退了又管什么用?三皇子跟蓝氏的婚约还在呢!蓝氏还活着,又是御赐的姻缘,难道她还能甘心去给三皇子做妾?!如果皇帝愿意让三皇子娶她,当初又何必把蓝氏提出来?!这根本就是死路呀!除非三皇子熬到皇帝死了,然后上位做新君,萧琳又一直没嫁人,到那时候还有望进宫,把原本的原配蓝氏给挤下正宫宝座。但皇帝还活着呢!萧琳这时候跟三皇子成其好事,岂不是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谢慕林看向萧瑞,欲言又止,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听说自己曾经的姐妹做出这种蠢事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萧瑞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我刚听闻时,也十分吃惊。万隆就是因为知道我与萧家的关系,才会在听到堂姐妹们的话后,心中生疑,特特花费功夫去打听个中内情的。但万家姑娘们不过是在宴席间遇到萧琳,就能察觉到她的异状,那些年纪更大、久历世事的世家妇人们,只怕更早发现了萧家的秘密。就算萧夫人往外放话,说是马姨娘小产了又如何?她为了维护萧琳的名声,没有跟马姨娘通过气,以至于事情穿了帮。

“万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能打听到的事,旁人又怎会一无所知?况且萧家并非没有政敌,别的不提,亲近太子的人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三皇子的母族。曹家固然是不成了,太子妃的娘家薛家却还好好的呢。薛老太师不敢违逆圣意,去为曹家说话,可若是要与太子争位的三皇子露出了把柄,他又哪里会有帮人隐瞒的道理?!”

萧瑞断定,萧琳的丑事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扬开来,届时哪怕萧明德再三向皇帝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支持三皇子的意愿,皇帝也会对这个多年的心腹重臣产生疑心的。萧琳明知道三皇子有婚约在身,还是与他做了苟且之事,甚至还一度珠胎暗结,她还能嫁给别人么?肯定只剩下三皇子这一个选择了。萧夫人明显是要保住女儿,她与儿子萧琮只会暗在三皇子那边,助他上位。因为只有三皇子成为了新君,拥有了可以无视皇帝口谕的权力,萧琳才有希望光明正大地嫁给他。

萧明德再忠心于皇帝又怎样?他都能为了妹妹的平安、富贵向皇帝隐瞒燕王独子的存在将近二十年,说不定就会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选择了三皇子这一边呢?

有了这样一件丑事,哪怕皇帝心里清楚,曹皇后之死只是一桩苦肉计,宫中禁卫并非是萧家人调开的,他也不会再信任萧明德了。而萧明德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就有可能会失去兵权。没有兵权的萧家又算得了什么呢?三皇子又凭什么借萧家之力,去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萧瑞苦笑着,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位曾经的父亲对家人的管束能力。萧明德忠于职守,一年里有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军营里,却忽略了家人。他的妻子、儿女面上畏惧他的威严,但心里何尝真正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过?他为了亲人,做了欺瞒自己效忠的君主的事,得到的却只有家人的背叛。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过可悲了吧?

萧瑞心情有些沉重,却不打算在谢家人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是淡淡地道:“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相关的消息传到北平来。届时若有人在你们面前议论起我与萧家的关系,你们都不必理会。只是我姨娘……静明师太那边,还要请你们稍稍隐瞒一二。我怕她会因为萧琳的事,想起一些不甚愉快的往事……”比如萧明珠曾经的未婚先孕什么的……

文氏如今偶尔会往慈云庵送东西,心里并不把静明师太视作养大萧瑞的忠婢,而是将她当成了未来女婿的养母,那就是半个亲家了。萧瑞之所以会在谢家人面前提及萧琳的丑事,其实也是希望他们有点心理准备,帮着在静明师太面前隐瞒罢了。

谢显之动了动,心里有满腔的疑惑,却又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提出来。谢谨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角,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安静下来了。兄弟俩迅速达成了默契,过后会私底下向父亲谢璞请教一些自己不清楚的事。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安慰萧瑞道:“你放心,我们家的人从不多嘴。况且一切都只是万隆的推断罢了,又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又怎会胡乱在别人面前提起萧家的闲话?”

萧瑞冲她微微一笑,双眼里满是温柔。

谢映慧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把话题导回正题:“所以……这一回皇后娘娘之死,是为了给太子与曹家寻一条活路,因此用了苦肉计,顺便坑了二皇子和林昭仪,还有三皇子与萧贵妃,以及背后的萧家。皇上又没办法说服世人,扭转舆论,说这事儿是皇后娘娘故意算计的,所以只能认了吧?那么……太子会被废掉,另封个闲王的爵位,二皇子说不定要被贬为庶人了,三皇子的母妃和母族背了这么大的黑锅,在世人眼中名声败坏,他也休想脱得了身。于是这三位年长的皇子都无缘储位,最终只能便宜了四皇子?!虽然我早听说,皇上本来就看好四皇子,可皇后娘娘又为什么要替四皇子铺路呢?”

谢慕林试着猜测:“兴许是四皇子一向很老实,没怎么得罪过曹皇后,她觉得自己顺道替他铺好了通往储位的金光大道,是一种示好,能换取四皇子将来继位后,对曹家与太子的宽容大度?”

这种事不是不可能的呀。

n.

第一千四十七章 热议

正如萧瑞预料的那样,没过多久,京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就传到北平来了。

昔日随小袁将军进京献俘的武将们,还有京城出身或者在京城有亲友的官员们,或是给家人部属写信,或是收到亲友家书,都开始了解新年前后发生在京城的这场大八卦。

曹皇后风光了那么多年,传闻连燕王都要退避三舍,结果如今却死得如此憋屈,怎叫人不心生好奇呢?

传闻中差一点就要过继到燕王府为嗣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了争夺储位勾心斗角,都干了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呀!后宫妃嫔为了儿子上位,连皇后都说杀就杀,也是千古奇闻了!

也有人提起曹皇后之死中的种种不合理现象,议论京城官宦圈子里,也有人怀疑这是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要拿自己的性命去以退为进,保住太子与曹家人,顺道坑二皇子与三皇子一把,绝了他们继位的青云路。

又过了几日,北平城里也开始有小道消息,流传起柱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萧琳与人有私情的丑闻。哪怕退了婚也积极参加各种宴会呀,每场宴会几乎都“碰巧”有三皇子光临呀,在人前吃酸梅吃上了瘾呀,忽然称病不出门家里却请了妇科圣手上门呀,还有那萧夫人与马姨娘完全矛盾的声明……

虽然北平城里知道萧瑞真正身世的人不少,但也有些够不上知道内情的人存在,还以为他只是在燕王府做个侍卫小领班,不过是五六品的小武官,虽然得燕王宠信,却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他们有意无意地在萧瑞面前嚼舌,仿佛说起他同父异母的嫡出妹妹不知自爱、未婚先孕,就能打击到他的名声似的,还有官眷在别的诰命面前对文氏说些有的没的,好象文氏把女儿许给了萧家的子弟,就是把孩子送进了火坑一般。

文氏总算知道萧瑞为什么要提前跟谢家打招呼了,心里有数,也不以为意,还反过来问对方,这小道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什么证据么?萧家大小姐是跟谁有了私情?怎么闹得这般人尽皆知了?萧家竟然还任由旁人外传此事?

那官眷也就是敢私下嚼舌头罢了,有心嘲讽谢家和萧瑞,也得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敢明着怼,可见不是个有胆子的。她哪里真敢把三皇子说出来?一旦涉及皇家子弟,燕王妃就能传她进王府训话!最终她只能讪讪笑着退了下去。

万太太顺势热嘲冷讽了一番某些爱嚼舌根传谣言的妇人,把那官眷怼得无颜再面对众人,匆匆寻了个借口溜走,回头却避开其他人,私下对文氏道:“亲家别把那长舌妇的话放在心上,她从前是惯爱拍徐夫人马屁的。如今徐夫人落魄了,没功夫搭理闲人,她就以为叫你们这样得燕王宠信的人家丢个脸,便能让燕王府也跟着丢脸了,回头她能借此去向徐夫人邀功。真真可笑!徐夫人如今自个儿都满身麻烦,谁有功夫理会她?!”说完了,又再压低了声音,“亲家,虽说你们家未来二姑爷不是真姓萧的,但他好歹在萧家养过十几年,萧大小姐那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文氏哑然失笑,无奈地说:“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从议亲开始,我就没跟萧将军与萧夫人有过往来,无论萧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有事,我都不可能知道呀。我还不如你们家呢,好歹本家就在京城,什么消息都灵通些。”她没有提起万隆在打听萧琳消息上所作的奉献,因为万太太是绝不会乐意听到庶子立功的话的。

万太太果然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也是,虽然我还没收到京里的消息,但想必过些日子定然就有了。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我们侯府不可能没听说的。”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那萧家小姐是怎么想的,柱国将军府多风光哪!萧将军还是皇上的心腹重臣,手里有兵权的!萧家小姐就算再倾心于三皇子,明知道三皇子与蓝氏女都定了婚约了,也没必要把自己赔上吧?哪怕她再痴心,好歹也要先争取个名分,这般糊里糊涂地葬送了名节,还闹得满城皆知,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呢?!只怕萧家人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听语气象是在为萧家担心,可惜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文氏到底还是个厚道人,不忍见万太太继续这么说萧家的坏话,便提醒她:“亲家仔细些,别在外头议论此事。萧家毕竟还是朝中重臣,再者……萧家已故的大姑太太,还是咱们燕王殿下曾经的未婚妻,又为王爷生下了子嗣……”

万太太脸色顿时一变,她总算记起燕王的独子,也是萧家女儿未婚有孕生出来的了。就算她乐意去嚼那傲慢无礼的萧夫人母女的舌头,也得顾及燕王府的脸面呢。她顿时没了兴头,转开了话题:“亲家不知最近可听说了?外头有人说起放印子钱的闲话呢,说是北平城里曾经风光无限的官宦人家,我听着觉得很象隔壁的周家,但没有证据,也不敢多言呢。”

文氏挑了挑眉:“有人说这事儿么?我倒是没听见。”最近北平城官宦圈子里最热闹的话题,就是京城刚刚发生的皇后遇刺大案,以及两位宫妃、两位皇子的罗生门疑云,还有三皇子与表妹萧大小姐的私情等等。有这么香甜硕大的瓜在,谁还顾得上北平城哪户官宦人家放印子钱这种小事?

一来,放印子钱虽不合国法,却很常见,只要别闹出什么人命来,衙门里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二来,如果事件的中心人物果然是周家,周家早已退出了北平权力圈,从周老夫人去世开始就一直低调守孝,等着开春后送父母灵柩返乡下葬。他们还有什么叫人议论的价值呢?

文氏不是很相信,她特地看了文氏几眼。在她的记忆中,最爱盯着周家不放、拿周家以及徐夫人出丑的小道消息做谈资的,正是这位亲家太太。所谓周家放印子钱的闲话,该不会就是万太太放出来的吧?

万太太被文氏看得满脸不自在,轻咳了两声:“亲家为何这般看我?难道你不信我的话?你只管叫人出去打听!外头街面上的人都在议论什么?!京里的消息固然热闹,但那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能知道的。他们关心的还是咱们北平城里发生的事。周家放印子钱,都闹出人命来了,据说群情汹涌呢!真不知道周家这回要如何收场!”

第一千四十八章 新闻

文氏事后还真的派人到外界打听了一下最近市井间的新闻,发现确实有不少人在讨论官眷放印子钱的事,周家还被拿出来做了个典型范例。

还好年前周家二老出殡的时候,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接受了文氏的提议,在路边设了施粥棚周济贫民,稍稍给周家挣了点慈善的好名声,暂时还没多少人说周家为富不仁啥啥的,顶多是叫人说周家几位太太性情不一,有的端庄贤良,有的刻薄贪财,周家四个房头分家的事,也被人来来回回地传个没完。真不知道这等家务事,是如何传到市井间去的。

文氏还以为,除了他们这几家近邻,以及当日被请去周家见证分家的几家亲友外,是不会有外人知晓这许多细节的呢。难不成又是周四太太放出的风声?可传闻中她也没得什么好评价,她还会蠢到自己拆自己的台么?

不过,被文氏派出去打听消息的赵丰年,素来是个办事老到又细心的人。他在外头打听了两日,回来就向文氏报告说:“太太,这事儿只怕少不了万家太太的推波助澜。周家二太太与四太太在外头放印子钱不假,但因为周家有丧事,不日就要送灵返乡,因此这两位太太放出去的银子,从腊月前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回来,不再放贷了。到了这会子,起码已经收回了七成。相比北平城里其他几家放贷的官眷,她们这份量实在算不上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专盯着他家议论,有周家如今不如往日威风的缘故,但也少不了万太太命人在暗中刻意挑拨传谣。”

文氏听得无语。万太太对周家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怨气呢?不过是因为她想把女儿嫁给周雅正,却没被周大太太放在眼里么?这位亲家母,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不能容人的行事,也够让人无语的。

文氏没有揭穿万太太的意思,只是与布政使司衙门其他官眷们见面时,略提了一提,言道外界有人因为周家守孝,权势大不如前,就胡乱传他家的闲话,都是布政使司衙门的人,她们就不要参与其中了,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文氏从前也以同样的理由劝过丈夫下属的妻子们不要在外头传播周家的闲话,因此众诰命、敕命们并不意外,纷纷微笑着表示会遵命行事。最近她们光是吃京城的瓜,都吃不过来了,谁还有空去理会周家的事?放印子钱又不是什么新鲜趣闻,周家女眷放了又如何?她们当中也不是没人悄悄儿往外放贷呢,顶多就是放出去的银子不如周家财大气粗罢了。市井间有人拿印子钱说事儿,她们心里也挺恼火的,担心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上司太太说不要议论此事,还正中她们下怀了!

万太太自个儿心虚,但笃定文氏是个好糊弄的,断不可能发现自己在其中做的手脚,便也镇定地随大流应了声。反正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不必她再派人去捣鬼,也照旧有许多人议论周家放印子钱的话呢。她趁机收手,还能看一波好戏,又不用担心别人会查到自己身上,何乐而不为呢?

民间关于官眷放贷的传闻越传越广了。年后布政使司衙门开衙办事,谢璞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属下的官员们招来训话,将这事儿拿出来说,命他们回家后好生问清楚,各家官眷是否有干这种事。前事不究,往后布政使司门下却不能再出这种事。一旦叫人抓住了证据上告,谢璞身为主官,是不会包庇手下人的。

众官员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乐意要把表面功夫做得好看了,纷纷应承下来。他们回家后,也不知是如何操作的,反正二月开始,北平城里放印子钱的人确实减少了许多。市井间议论这种事的人也大加削减。

毕竟,马上就是春播了。科举方面,县试也要开始了。开春后,人们也要换下厚重的冬装,改穿轻薄些的春装。还有人要吃春饼、春菜什么的。大家要忙的事情多着呢,一个议论了许久的老话题,又没有发生什么新的变故,是不可能一直让人保持兴趣的。

倒是官眷亲贵圈子里,仍旧保持着对京城皇后遇刺案的兴趣。来自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给众人提供了足够的新鲜美味诱人的瓜,大家哪里舍得就这么丢开手呢?

谢家这边托未来女婿万隆的福,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京城来信,知道了一些内情。再加上萧瑞那边从燕王府带来的消息,谢慕林他们也快要被瓜撑死了。

连北平城的人都能听说萧琳与三皇子的私情,知道前者曾经未婚先孕,而后落胎,京城的人只会更早知晓此事。而揭穿此事的不是别人,恰恰与薛家有关系。世人都猜测,是因为薛老太师一家相信,萧家因为女儿失身三皇子,不得不与三皇子捆绑,为了助三皇子上位,必须要先将皇后与太子拉下马,因此就由萧贵妃出面,挑拨了林昭仪去刺杀曹皇后。

对于三皇子与萧家这种险恶用心,薛家人肯定是不服气的,所以他们也要揭穿萧家的丑事,好让皇帝清楚地认识到,萧家早已不是从前那忠心耿耿的臣子了,萧明德有私心,早已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真相被戳破后,萧琳闺誉尽毁,萧家也跟着丢尽了脸面。就算萧夫人想要为女儿辩解,甚至还把破坏了自己计划的马姨娘严加重罚,也无法扭转外界的舆论。萧琳几次哭死过去,但还是硬撑下来了,也没有产生什么自尽的想法。她已经认定了三皇子,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三皇子登基,接她入宫的。没了名声,她多半是没办法成为正宫皇后了,但没关系,做个贵妃也行。只要将来她能为三皇子生下儿子,继承皇位,她还有被扶正的一天!至于蓝氏?那算什么?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萧琳如此坚强,令很多人都觉得意外。萧夫人与萧琮一边骂薛家多管闲事,一边也在为了萧琳的坚强而欣喜。

然而,这时候薛老太师却出事了。

他在凌晨前往皇城上朝的路上,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遇袭,被人打伤了后脑,浑身是血地晕了过去。据当时的目击者说,袭击他的人,身上穿的是京西大营兵士的制服,那正好是萧明德父子掌管的兵!

第一千四十九章 怀疑

尽管萧明德将军近日一直留在京城中,不曾回过京西大营。

尽管萧琮大少爷声称自己留守大营,从来没有派过任何一个兵出去。

京城内部的舆论还是把萧家父子视作袭击薛老太师的罪魁祸首,原因不用说,自然是因为薛家有人揭穿了萧大小姐未婚先孕的丑闻,坏了萧家的大好名声了!

不但薛家的人是这么认定的,就连皇帝与那些跟萧明德走得近的文武百官,心底里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萧明德可以说是百口莫辩,可回头看看妻子和长子,又觉得事实说不定就是如此,只不过指使的主谋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妻儿罢了。

袭击者一日未曾落网,就证明不了此事不是京西大营的士兵所为。可就算最终官府抓到了袭击者,却发现他并非京西大营中人,薛家与世人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只会认为,这是萧家收买了官府的人,故意给自己洗白呢!

反正袭击者没有被抓住现行,以后萧家怎么解释都说不清。萧明德一边为此苦恼,一边努力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忠诚,一边还要训斥妻子和儿子,觉得他们这么做不是在泄愤报复,而是给萧家添乱!他们这是生怕世人议论女儿萧琳的丑事议论得少了么?!

萧夫人与萧琮坚决声称自己是无辜的,还说薛家固然是罪有应得,可他们要下手,也不会冲着薛老爷子。这位老臣年纪一大把了,一棍子敲下去,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那岂不是闹大了?他们知道真正曝光了萧琳丑闻的是薛家哪个子弟,都已经找人设好套,要把人揍个半死,还叫对方不敢声张,只能吃个哑巴亏。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又怎会忽然转去对付薛老太师?!

萧夫人怀疑这可能是三皇子的人在报复薛家,因为丑事泄露,萧琳固然是身败名裂,他这个男方的品行也被质疑了。在萧贵妃被怀疑挑拨林昭仪刺杀皇后的当下,这种质疑对三皇子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品行有污点的皇子,还怎么说服群臣们愿意推举他为新储君?!尤其是还有一个清白无辜的四皇子对比之下。

萧琮也在怀疑这事儿是三皇子捣的鬼,心里生出几分怨气来。他能体谅三皇子为了他妹妹出气的想法,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三皇子先是瞒着他与父母,与妹妹萧琳私通,不小心把萧琳肚子搞大了,害得她年纪轻轻还未嫁人就要承受落胎之苦,又未能阻止事情曝光,导致萧家如今陷入非议。这时候三皇子不想着尽快平息风波,解释清楚萧贵妃没干指使林昭仪刺杀皇后的事,保住萧贵妃的位分,然后尽快求得皇上,允许萧琳与他完婚——哪怕是侧妃的名份呢!这才是真正对萧琳好的做法。

否则,只要皇帝一日不允,萧琳便一日不能嫁给三皇子。世人皆知她与皇子私通之事,还有谁会上门求娶?总不能让他妹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吧?!如果真是这样,萧家就真的被三皇子害惨了,后者还奢望什么萧家能助他夺嫡?!

萧明德怀疑妻儿,萧夫人与萧琮怀疑三皇子,那三皇子是怎么想的呢?

他也怀疑过萧夫人或萧琮,心里不耐烦地认为他们在给自己添乱,但看了萧琮循秘密渠道递进宫的秘信后,他知道薛老太师遇袭一事不是他们干的了,便又开始怀疑起别人来。

他最疑心的便是曹家!

三皇子与母亲萧贵妃在曹皇后死后曾碰过面,匆匆交流过对此事的看法。萧贵妃承认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秘密前去冷宫看林昭仪,看这位受宠多年也嚣张了多年的昔日情敌如今落魄凄惨的模样。

她还把林家人的种种下场都告诉了对方,尤其是林昭仪的老母亲病重而亡;她的亲兄长被族人逼迫自尽,却对外声称他是急病而死,其实是林氏族人想要借此向皇帝证明自家的清白,好与林昭仪一方划清界限;她的亲侄儿亲侄女们被赶到乡下穷苦庄子里自生自灭,连求学读书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她的亲姐妹被夫家赶进了佛堂,叫公婆妾室踩在头上……

萧贵妃这一次又一次的刺激,导致了林昭仪一天比一天痛苦。萧贵妃再把二皇子不理会生母处境,一心要向皇帝谄媚讨好的行径,夸大几分,编造些二皇子所谓“不孝”的言论,然后收买了一个往日在二皇子身边侍候的小内侍,在林昭仪面前添油加醋一番,林昭仪就变成了如今这副半疯的模样。

但萧贵妃只承认自己干了这些刺激林昭仪的事,却坚持自己没有指使对方去刺杀曹皇后!她又不傻!无论是林昭仪与二皇子,还是曹皇后与太子,都是秋后的蚂蚱了,早晚要完蛋,她为什么要去节外生枝?

萧贵妃怀疑这是乔美人干的好事,因为她们这些身份最高的后妃以及她们所生的皇子出了事,得益的便是四皇子及其生母了。她只是有些怀疑,乔美人不象有这个心机的,但很有可能是新进宫的哪个宫妃给乔美人出了主意,甚至有可能是乔家找了能人,设下了圈套来。

三皇子不赞同母妃的想法,他直接就怀疑上了曹皇后与曹家。他觉得这是曹皇后使的苦肉计,为的是保住太子与曹家,顺道暗算他这个本该最有资格成为新储君的皇子一把。就连薛老太师遇袭,也有可能是薛家那边配合曹家使出来的苦肉计,甚至有可能是曹家牺牲亲家来设套!反正曹皇后临终前求皇帝废去太子储位了,当太子不再是太子,薛老太师对曹家就没了用处,还不如最后压榨一回,派上点用场呢!

三皇子十分不甘心,他从前还跟太子关系不错,费了许多心思去讨好曹皇后呢!就算他后来行事不慎,暴露了一些小心思,好歹也跟太子有过些兄弟情谊。四皇子因为年纪小,从来很少跟哥哥们在一处混,跟曹皇后与太子都不亲近。曹皇后既然都下定决心要废去太子储君之位,只求保住儿子与娘家人的富贵平安了,那为什么不能让他这个曾经与太子交好的三皇子成为储君,反而要便宜了四皇子呢?!

近日连番变故,都给三皇子带来了许多压力。皇帝的种种质疑,萧贵妃的不停抱怨,舅舅萧明德的再次撇清,舅母萧夫人与表哥萧琮的一再追问和索要承诺,还有未婚妻蓝氏的家族亲长在太后面前的种种哭诉……三皇子心烦意乱,连脾气都暴躁了许多。就算是在朝廷百官面前,也没法保持那种温文多礼的君子假象了。

他无人倾诉心事,只能跟自己的心腹抱怨。而他的心腹太监徐德旺,收了个干儿子徐来顺,在京城里开着一家叫“顺记”的茶楼。新近有一位常客,与徐来顺结交为友,时常在一处喝酒玩乐。

这位常客,便是平昌侯府子弟万隆。

第一千五十章 亲笔信

万隆是如何跟徐来顺结交上,又从其嘴里打探到那么多秘密的?他并没有在信中详写,但即使如此,读信的人也能从字里行间清楚地了解到他的本事,从而产生赞叹之意。

万隆给燕王府写的信和给谢家人写的信有着不一样的内容,前者更注重朝野之间的消息,后者则更偏重于宫廷与官宦人家内部的各种飞短流长,但等到萧瑞与谢慕林私底下一交流彼此掌握的情报,两封信的内容对于双方人马而言,便都不再是秘密了。

谢慕林忍不住向萧瑞感叹道:“这万隆还真是个人才哪!他进京城才多少时间?居然就打听到那么多事了,连三皇子与萧家内部的情况都能探听到,真是不简单!”

萧瑞点头道:“虽然我有告诉他,萧家还有什么人与我交情不错,可以向他们询问萧将军的近况,可他能做到这一步,出相当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估计万隆在京城就看出来了,曹皇后遇刺案对萧家的影响甚深,而后萧琳与三皇子的私情暴露,更是让萧家陷入了被动。万隆断定萧瑞对抚养自己长大的萧家仍有感情,更别说他的生母萧明珠便是萧家千金,所以不等萧瑞这边有所指示,他就先打听清楚所有消息,免得萧瑞这边不清不楚地,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影响了萧家的未来。

萧瑞告诉谢慕林:“我已经跟父王商量过了,写了亲笔信,派可靠的信使骑快马送去京城。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萧将军手上了。虽然近来陆续传来的消息,明显对萧家不利,但萧将军必须要当机立断才行了。他眼下也许只是失去了皇上的一部分信任,可再任由背后之人兴风作浪,只怕皇上很快就要疑心起他来。一旦皇上误会他是奸邪之辈,等待着他的,绝对不会仅仅是失去圣宠而已。他知道皇上太多机密了,若皇上认定他已背主,是绝不会容他安享富贵尊荣的!”

谢慕林有些担心地问:“皇上会处死萧将军吗?那可就太不妙了!曹皇后虽然已经死了,但她用的这招苦肉计,也不知道事先有没有跟曹家人商量过。倘若曹家人一边作出退让的姿态,又一边在暗地里搞事,把三皇子与萧家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停地挑拨离间,很难说萧将军能不能安然过关。他约束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阻止不了萧贵妃和三皇子图谋储位,在皇上眼中,估计太过无能了吧?”

无能又手握重兵的大臣,还有可能犯有欺君之罪,嘴上说着忠诚,心里却要支持亲外甥谋夺皇位,这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得了?!

萧瑞暗暗叹了口气。萧明德将军对皇帝的忠心倒是不假,但他也同样重视自己亲人的安危。他从前能为了保住小妹,向皇帝隐瞒大妹的遗言与燕王子嗣的存在,皇帝又怎会相信,他今日不会为了保住亲生女儿,就改变想法,支持三皇子夺嫡呢?

从前为了削弱曹家对军队的影响力,皇帝让萧将军接手了城卫军权,又一直在军中抬高其威信。如今皇帝把曹家打压下去了,本该最忠心的萧家却又不可靠起来,皇帝暂时找不到第三个人去接管兵权,保证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掌控,心里定会十分恼火。倘若萧家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只怕就要承受皇帝的这份怒火了。然而,无论最终付出代价的是萧明德还是萧琮,都是萧瑞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前者不用说,那毕竟是他视为父亲,敬爱了近二十年的长辈;后者则是萧将军唯一的儿子兼继承人,他若废了,萧将军只怕也要跟着废了。

萧瑞在给萧将军写的亲笔信中,就是点明了对方眼下的处境,劝对方不要再抱有幻想,以为还能说服萧夫人、萧琮与萧琳母子三人放弃原本的计划,劝阻萧贵妃和三皇子继续图谋储位,甚至是说服皇帝相信他们一家仍旧是忠臣。萧将军在亲人之中,从来就没有真正说话管用的时候。无论他三令五申,他的亲人们想做什么还是照样去做了。与其相信自己能做到过去二十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萧将军还不如破釜沉舟算了!

三皇子为什么要执意勾引表妹,哪怕明知道皇帝给他赐婚别的女子,他也没放弃与萧琳成其好事?不就是因为萧明德手中的兵权么?曹家要算计萧家,也同样是忌惮这一点,认为他的兵权就是三皇子上位最大的倚仗。既然如此,萧将军直接放弃兵权就好了。他在军中也有许多年了,威望不差,本身也有爵位,不掌兵权,也没人会轻视了他。可没有兵权在手,皇帝就会相信他是真的忠于自己,不在乎名利;曹家就没必要再算计他;三皇子更没有必要巴紧他不放了!

而且,只要萧将军没有了兵权,皇帝心里没有了忌讳,萧琳想要嫁给三皇子,又有多难呢?蓝氏是皇帝赐婚的正妃,地位不可动摇,那萧琳就去做个侧妃好了。婚前便已失了名节的女子,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倘若三皇子对萧琳真如他所声称的那般真情实意,那就不该再抱怨什么了!

萧明德一旦交出兵权,萧琮也不该再留在京西大营了。他一直在京城富贵之地长大,从来没有到边疆战场上历练过,顶多就是剿匪的时候跟着去见见世面,沾点军功以图升迁罢了。这样养出来的将领,根本就不顶用,不过是纸上谈兵之辈。萧将军就算再疼爱儿子,也该把人送到边疆之地历练历练。反正如今大战已歇,不过就是有些小打小闹的冲突罢了,萧琮只要带足士兵,就应付得来。他离开了京城,就不必老是被三皇子、萧夫人和萧琳他们缠着,做些犯忌讳的事了。至于将来他是否能再度调回京城,重掌兵权,那就得看他的本事了。

萧瑞将种种利弊都向养父一一说明了,还表示如果萧琮到了北边,他一定会多加照应。但他不知道萧明德会如何决定,只能盼着这位养父别犯傻,对自己太过盲目自信了。曹皇后连性命都舍了,必要把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前途彻底断掉,定然留有不少后手。再犹疑下去,就怕等到萧将军真正下定决心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n.

第一千五十一章 退让

萧瑞只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跟谢慕林说了说,并没有说得太详细。谢慕林知道了他的意思,也很赞同,然后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她固然是觉得萧瑞的做法很正确,可北平离京城太远了,再好的做法,也要看时效性的。萧明德将军曾经做过一些让她觉得纳闷的事,似乎并不是什么非常聪明的人,会如何选择还真是难说。她着急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待京城方面的回音。

反正,就算萧家真的无可救药了,燕王与萧瑞这边也会帮着求求情,保住萧家人性命的。只要性命保住了,权利、地位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萧家人接连犯蠢,又不知轻重地搅和进夺嫡之争,支持的还是个心狠手辣却没有心胸与真才干的三皇子,事败后受到点惩罚也是应该的。萧瑞能不忘养育之恩,到现在还愿意给萧家献策,就已经很对得起这份恩情了。

谢慕林现在对于京城最近发生的薛老太师遇袭一案更感兴趣。她问萧瑞“你觉得会是哪一方的势力干的呢?会是曹家吗?”

萧瑞略一沉吟“不好说。如今曹家表现得十分老实低调,专心为了曹皇后守孝,承恩侯乞病的折子也递上去了,还与皇上演了一出三留三辞的戏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正式致仕。承恩侯还给至今仍与他家保持往来的姻亲故交去信,说明自己要退出朝廷,安心养病,连儿子本来预备要出仕的盘算都打消了。他又与二房曹二爷重归于好,兄弟俩遇事有商有量的。连曹皇后的丧事,承恩侯也借口有病在身,把很多庶务都交托给曹二爷代理,而非让其子曹文泰出面。”

甚至连承恩侯乞病的折子,都是通过曹二爷,请托江侍郎转交呈到御前的。江侍郎原本一直在忙着打点吏部,希望能给自己谋一个富庶点的任所,但帮着转呈了折子后,他打点的动作就慢了下来。估计也是觉得,一旦曹家成了富贵闲人,对朝政再无影响力了,他家的姻亲就没有了顾忌。江家人就算不外放,也是没问题的。江侍郎当然更情愿留在中枢啦。

曹皇后死后,承恩侯如此主动地退出了权力中心,还公开向亲友故交宣扬,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有这一番造作在,皇帝都会当他是真心要退,不会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曹家至少在未来十年内,都不会再回到朝中。十年之后,若是皇上不允,他们家还得继续韬晦待时。兴许等到下一任皇帝上位,曹家也未必能等到机会。但凡是有点脑子的皇位继承人,在知道曹家曾经权倾朝野,甚至影响到了皇帝权威的过往后,都不可能重用他家,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以说,承恩侯这一步走出去,就代表着曹家放弃了挣扎,愿意在今上治下,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顺臣了。

当然,曹家也通过这种方式,谋得了一条活路。他家在军中曾经的威望,曾经掌握过的人脉,那些都不会这么快消失的,仍旧可以为他家所用。他家目前所掌握的财富,也能担保所有人继续过得富足。只要他们不行差踏错,皇帝就不会再对他们下手。如今越发重视身后名声的皇帝,原也不希望自己在史书上落得个“不善待功臣之后”的名声。所以,只要曹家没有明显的反迹,皇帝就不会冒险。至于私底下后者要如何对付那些曾经猜忌过的曹家人,那就不是能放到台面上议论的事了。

萧瑞认为,目前曹家一切都以低调为先,得配合曹皇后的苦肉计,尽可能地向世人展现自己的退让,让皇帝相信他们不再是皇室的威胁。这是曹家的保命之法。在这条原则面前,其他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承恩侯只怕腾不出手来对付薛老太师和萧家。曹家人只怕从来都没把三皇子放在眼里过。

谢慕林倒是觉得“承恩侯可能腾不出手来,但不代表这事儿就真的跟曹家没关系了。曹皇后能舍了自己的性命行苦肉计,断了萧贵妃与三皇子的后路,又怎会对萧家手软呢?只有萧家败了,三皇子才真正失去了崛起的机会。至于薛老太师……他倒是一心要支持太子呢,无奈太子自己不争气,薛家实力又有限。既然曹皇后都决心要让太子放弃储位了,再舍一个薛老太师,让太子显得更可怜更弱势更无助,也更没有反抗之力,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我甚至怀疑,连薛家掺和进揭穿萧琳与三皇子私情一事,也是曹皇后的人在暗中捣鬼。”

不然三皇子与萧琳私下在一起那么久了,孩子怀上了又落胎,才稍稍显露出点痕迹来,怎么呼啦一下,就满京城人都知道他俩的私事了?萧夫人固然是在请妇科圣手一事上撒了谎,但没有人故意传播,谁会留意将军府一个妾室的丫头在药铺里买了什么药,说了什么话,正好跟萧夫人的说辞相矛盾了呢?

就象是曹皇后遇刺一事,明明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宫人外泄消息了,小道消息还是在三两天内传遍了京城,甚至还前后换了两个版本!没有人故意放谣言,京城不会有那么多人讨论谁是那个罪魁祸首,更不会觉得萧贵妃与三皇子更象是真凶,因为萧家有那个实力,而萧家小姐又正好与三皇子珠胎暗结,双方撕撸不开了!

这一切都象是曹皇后与曹家人一方在背地里推波助澜,那么他们再拿薛老太师这个老亲家重施一回苦肉计,把萧家父子彻底拉下水,又有什么不能理解呢?宫里侍卫的异动,还可以说萧家人只是有嫌疑,但京西大营的士兵袭击朝廷重臣,萧家父子却是再也脱不了干系了。

萧瑞想想,也不得不承认未婚妻的分析有道理,叹息道“三殿下也能想到这一点,可他有这份聪明,为何不能用在正事上?如今萧家泥足深陷,他也同样讨不了好。既然曹家都能为了长久之计,都能放弃权势,为何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做个富贵闲王?皇上明摆着就不考虑让他继位呀!”

谢慕林哂道“那毕竟是一国之君的尊位,如果三皇子野心勃勃,只怕没那么容易放弃这个梦想。你也知道,他是个小气又自负的人,对于认定的目标,应该是非常执着的。我倒是有些担心,他本来都靠着算计萧琳来争取到萧夫人与萧琮的支持了,只需要慢慢说服萧将军,就有很大机会得到萧家的助力,如今计划失败,他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又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萧瑞挑了挑眉,也想到了一件事“太子若真要被废,二皇子又很可能被贬为庶人,只剩一个四皇子清白无恙。倘若四皇子出点什么意外,哪怕三皇子身上有种种污点,只怕皇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一千五十二章 情报 万

隆真的是个极有天赋的情报人才。自从燕王府这边没有因为他擅自打听消息的举动传话训斥,反而大肆嘉奖,并提供了大笔活动资金支持后,他在京城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他本就是京城长大的,虽然在平昌侯府内部不受重视,却也因此常年行走于市井间,跟各种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从什么人那里打听某些达官贵人的消息,也知道如何去挖掘别人家内部的秘密。从前手里钱财有限时,他还要绞尽脑汁去结交新的朋友,用种种心计去引诱他人说出他想知道的情报。如今他手里有了钱,又有燕王府在京城的人手帮忙,他做起事来就更加方便了。

关于京城的种种情报陆陆续续地传回了北平。万隆差不多是每天都要写一封信传回去,后来局势稍有缓和,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那就两三天发一封信。燕王府有足够的人手,就算天天派人快马加鞭赶路,也不会忙不过来。但对于远在北平的燕王等人而言,接踵而来的情报却能帮助他们尽早了解京中的局势发展,从而作出恰当的回应。

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的燕王,虽然极得皇帝兄长的信任,却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将来的。他有妻子和女儿,还有部属与士兵,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荣华富贵,也要考虑自己所关心的人的未来。皇帝的储位归属,政局安稳,这都关系到他的前程,他当然会关心京城里发生的事了。

如今在京城,关于储位的最终归属,似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哪怕皇帝没有明言,臣民们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太子还没有被废,他虽然有许多毛病,但毕竟没有大罪。一国储君岂能轻废?不可能因为皇后临终前说几句谦虚的话,就真个把堂堂太子给废了。皇帝是很想趁机把他撤下来,另封一个亲王爵位,可文武百官都觉得没有这个道理,便一直僵持着。哪怕承恩侯都上书表示要尊重皇后遗言,承认太子确实不合适为储君,百官也依旧反对皇帝下旨废储。

而太子也不如曹家人那般配合曹皇后的安排,他不能接受亡母临终前对自己的评价,还将爱妾王湄如看得极紧,对太子妃与任何宫人都抱着警惕之心,不是最信任的人,就不许他们接近王湄如。他甚至与王湄如同吃同睡,担心有人趁他不备,害死了他的心上人。抱着这样的念头,太子当然也不肯轻易放弃储位。他虽然不是绝顶聪明,却也知道,一旦失去了储君的身份,他便任人宰割了,更没力量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所以,无论心腹如何告诉他,曹皇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他都坚决不肯主动上书请辞太子之位。相反,他在皇后的灵堂前哭诉时,还厉声训斥了二皇子与三皇子,咒骂他们和他们的母妃害死了自己的母后,诅咒他们不得好死,然后直接把人赶出了宫殿,坚决拒绝这两个弟弟为曹皇后戴孝。

若不是太后与皇帝严辞要求,太子本想连四皇子都拒绝的。快眼123

薛老太师遇袭,伤重昏迷了多日,太子始终没有怎么关心。除了太子妃得到消息后,向他哭诉过一回,得到他允许回薛家探病以外,太子甚至没向太医打听过薛老太师的伤情轻重,只要知道后者还没死就行了。他召太医过去,只是让其给王湄如诊脉,柔情脉脉地盼望着爱妾腹中胎儿的诞生。

薛家人对太子更加不满了。等薛老太师从昏迷中醒来,知道了太子的反应后,也彻底寒了心。他对千辛万苦才求得第二次机会回娘家探病的大孙女太子妃道:“当初是祖父与你的父母耽误了你,如今也没办法回头了,却不可能为了你,把全家都赔上。往后只看你自己的造化吧。在宫中安分守己,多去向太后娘娘尽孝,事事依足规矩,不要生事。薛家帮不了你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太子妃薛氏那日是哭着回宫的。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太子,还差点儿以为薛老太师伤重而亡了呢,知道是误会后,还毫不客气地骂了她一句“晦气”,便去看大腹便便的王湄如去了。据说太子妃薛氏那天发了脾气,还被宫人报到了太后与皇帝跟前,但这两位贵人都没说什么。

三皇子仍旧在努力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孝心与清白。他还往太后那边使过劲儿,只是太后娘娘无意插手皇帝的择储计划,反而劝三皇子:“你母妃跑去奚落失宠的宫妃,便是不贤之举。因她妄为,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皇上怎么可能不作任何处置?死的可是正宫皇后!皇上还要脸呢!你若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白无辜,就老老实实去做你该做的事。太子不许你在皇后灵前哭丧,你就上别处哭去,好歹在朝廷众臣前把应尽的礼数尽全了,方是为人子的道理。

“无论萧氏最终会获得何等惩罚,都不与你相干。你仍旧是皇上的皇子,金枝玉叶,这辈子都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若你真觉得自己太闲了,索性把宫外的王府好好修一修。虽说因为你母后去世,你与蓝氏的婚期要压后一年,但王府本就还未完工,倒不如趁此机会,照你们小两口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将来的家修得称心如意些呢!”

三皇子哪里受得住这番话?确实,若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曹皇后遇刺一事有关,那么即使萧贵妃被打入冷宫,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子的事实。他仍旧可以封王,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尊荣,但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么?!

不!他想要的,是以全无污点的清白姿态,被光明正大地册封为皇储,在皇帝死后,正式接任皇位,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三皇子哪里受得住这番话?确实,若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曹皇后遇刺一事有关,那么即使萧贵妃被打入冷宫,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子的事实。他仍旧可以封王,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尊荣,但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么?!

不!他想要的,是以全无污点的清白姿态,被光明正大地册封为皇储,在皇帝死后,正式接任皇位,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第一千五十三章 插曲

二月十二日花朝节,谢慕林在家中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虽然没有大摆筵席,也没有大肆宣扬,她还是收到了很多人送来的礼物,心里非常开心。

这些礼物中,她最喜欢的是未婚夫萧瑞送来的一套定制珍珠首饰,也不知道他是打哪里找到的原材料,上头镶的竟然是浅粉色与淡金色的天然珍珠,看着既梦幻又美丽,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太少见了!未来婆婆燕王妃与未来小姑永平郡主朱珮也各有表示,送来的都是非常精致珍贵的首饰和衣料,但谢慕林最喜欢的还是萧瑞送的那一套。

隔壁的周家也提前两日送了礼物过来,令谢慕林感到颇为诧异。她几时跟周家人有了交情?而且守孝的人家,给未出阁的年轻姑娘送生辰礼,听起来也怪怪的。还好周家送礼送得很低调,没怎么惊动其他外人,而且从他们送的礼物种类来看,估计谢慕林生日只是他们送礼的借口罢了,事实上另有用意。

谢慕林过后从母亲文氏那里知道了周家的真正意图。

文氏先前劝周大太太,在周家二老出殡时施粥为老人祈福,为周家赢得了不少赞誉。等到后来外界流传起周家太太放印子钱,如何为富不仁的谣言时,还有不少贫民愿意替他家辩解。再加上周家暗地里派人去散播别的小道消息,没过多久,舆论的焦点就不再是他家了。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认为,这是文氏建言之功,此番送礼,其实就是借机给她送谢礼来了,过生日的正主儿谢慕林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与此同时,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也想拜托文氏帮一个忙。

眼下已经开春,虽然路上还有积雪,但周家人已经定下了扶灵返乡的日期,只等天气再暖和一些,便要全家启程了。周家的官邸,他们已经住了几十年,几乎跟私宅无异了,家当太多,不可能全都跟着他们上路的,但就这么舍了,又太过可惜。虽说周三老爷与周四老爷两人在分家时都分到了北平范围内的房产,但周大老爷夫妻俩都无意将自家的财物送到弟弟们的私宅里寄存,所以打算过后再派信得过的家人把这些笨重的家具物品押送回乡。

考虑到周家的宅子是官邸,属于官府所有,万一周家人暂时搬离后,有人入宅碰了周家人遗留的私产,又或是直接有另一名官员搬进来……周大太太想要请求文氏帮忙看一下宅子。周家固然是留了下人看守,可若在官面上没有足够份量的人替周家说话,她也不确信自家下人是否能拦得住不速之客。

文氏很爽快地答应了周大太太。这一条街都是北平布政使司衙门里中高品阶官员的官邸,街口周家占据多年的宅第,由于面积比较大,规格比较高,基本只有布政使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入住,而且还得在布政使司衙门内部获得许可。如今谢璞是北平布政使,只要他不打算搬,别人谁还能越过他去霸占这座宅子?这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等到周家人彻底把自己的物品搬离官邸,谢璞想怎么处置这宅子不行?根本犯不着去得罪人!就算有人出于私心想要占周家的便宜,谢璞也会拦在头里的。

不管怎么说,周老大人生前毕竟还是北平的积年老宦,颇有声望,又与燕王府连着亲,连燕王夫妇都敬他三分,谢璞当然也会给他家留面子了。

周大太太派来的婆子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的,巴结了文氏好一番话,与从前周老大人还在世时,周家对布政使司下属官员们的家眷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截然不同。文氏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只问周家几位老爷、太太身体如何,周四姑娘的病情是否已经有了好转?

那婆子只含糊地一言带过家中主子们的身体状况,只说都好,然后话风一转,又提起了北平城里前些日子流传的谣言,关于印子钱什么的。她自然是要替主家喊一声冤的,但也就是略略喊了两句,便开始提到有人发现徐夫人放贷的事了。

徐夫人也放印子钱,而且放了好些年了,差不多是燕王府老太妃去世之后的事。估计没了靠山后,女婿又因军中被服案牵连丢了官,徐夫人少了金钱来源,才打起了这个主意。若是从前老太妃还在,徐夫人日夜都要在老太妃眼皮子底下生活,行事再嚣张,也没胆子做这种老太妃不喜的事。不过她往日做得还算隐密,并没有什么风声流传出来,外人就算知道有宗室贵人放贷,也只会怀疑到与她交好的几位燕王府旁支宗室的女眷身上。

但前些日子,因为女儿与婆家之争的争拗,徐夫人有些力不从心,就把放印子钱的业务分了一部分给去年刚投奔过来的一对管事夫妻处理。她本以为这对夫妻是被自己所救,才逃脱了万太太那等刻薄之人的迫害,理当忠心耿耿,没想到这对夫妻竟然卷了她的银子逃跑了!消息很快传开,徐夫人是赔了银子又赔了名声,还叫许多人看了笑话,都气得病倒了。她的女儿虽然打出了为母亲侍疾的旗号,为自己长时间留在娘家的行为作辩解,但也知道丈夫与公婆不可能先软化态度了。在她的丈夫意思意思地请了一位城中名医来为徐夫人诊脉之后,她也就顺水推舟地跟着丈夫回了婆家。

谢璞近日一直在为春耕之事忙碌,文氏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没怎么留意街面上的新闻,又少见万太太,竟然没发现徐夫人那边的瓜长出了新的姿势,还真小小地吃了一惊。她听得出周家的婆子故意告诉她这件事,是在暗示些什么,也不追问,等把人打发走了,方才派赵丰年出去打听更多细节。

打听回来的结果,正如周家婆子所说的那样。那对卷走徐夫人放贷出去的六成银子的管事夫妻,据说本来是在北平城里开绸缎庄的,得罪了万太太,才不得不投到徐夫人门下求庇护。他们挺能干的,不到半年就替徐夫人挣了不少私房钱,因此才得了徐夫人的信任,可以插手她放贷的事务,没想到转身就卷了银子跑了。

赵丰年比徐夫人知道的事情还更多一些,比如那对夫妻,其实是曹家安插在北平城里的耳目。谢家孩子们去年到达北平城的时候,宛琴姨娘还曾尝试着要联系对方,只是没联系上,就传来曹家出事的消息。至于得罪万太太,那不过是小事。这对夫妻多半是因为担心曹家落败会牵连到他们这些小人物,才急急背叛了旧主,转投到徐夫人门下了。

如今京中最新消息传到北平,曹皇后死了,曹家却暂时喘过了气,似乎有了活路,太子也没被废。这对夫妻趁机卷款逃亡,也不知道是要逃避旧主的追索,还是重奔旧主怀抱去了,又怎会继续给日落西山的徐夫人做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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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四章 求见

谢慕林听完文氏说的话后,有些吃惊,隐隐有了个猜想:“周家是不是知道了我们家有个姨娘与那对夫妻关系复杂的事?不然徐夫人被人卷款潜逃,又与我们有何相干?那婆子过来送个礼,转达了周大太太的话,也就完了,用不着特特把这件八卦琐事告诉我们吧?”

文氏微笑道:“不管周家是何用意,反正我们知道了消息,告诉琴姨娘一声就好。这也算是让她安个心,曹家在北平城里安插的耳目,从此就再也不会有威胁到她的机会了。”

谢慕林轻笑了下。不是不会威胁到宛琴,而不是会有跟宛琴联系上、督促她去做背叛谢家之事的机会了吧?

谢慕林原本就不担心这件事。周家可能只是察觉到谢家有个姨娘曾经行动异常,但他们最近都在守孝,估计并不知晓叶家从京城找了过来的事。宛琴的亲人都不在承恩侯府了,她再被谢家管束得紧一些,又还有什么必要去给曹家做耳目呢?曹家如今所处的境况固然是比先前缓和了许多,但失去实权也同时意味着要远离手握实权的人家,曹家子女们的婚姻仍旧是个难题,就算有什么资源,也轮不到外人家的女儿。宛琴早该想清楚这一点,断不可能再对曹文泰心存妄想了。

不过谢慕林还是照旧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妹谢映芬,谢映芬又转告了宛琴。

宛琴听得怔怔地,想要追问自家女儿:“那对夫妻到底是回了曹家,还是逃走了呢?”

谢映芬耸耸肩:“谁知道呢?但他们到底是曾经背叛过曹家的人,如今曹家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手了。倘若他们真的找回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还不如带着银子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活呢。我私下找赵叔打听过了,据说他们从徐夫人那儿卷走的银子足有六千多两!而且因为近日城里议论放印子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这银子不大见得光,所以徐夫人这个苦主都没好意思报官!只要那对夫妻这辈子再也别叫徐夫人撞见,就不会有后患了。有这么多钱,足够他们富足一生的。傻子才回到曹家去给人做下仆呢!曹家又没了以前的权势风光,隔着千里之遥,还能拿他们怎么样不成?!”

宛琴张张口,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曹家如今似乎是没有灭家的危险了,可也不再是过去那风光无限的高门权臣了。连几个外驻地方负责打探情报的耳目都敢公然背主,卷款私逃,她这个早已背了主的旧婢,还对曹家有什么留恋不成?罢了,罢了,如今的曹家,只怕还没有身为高官的谢璞过得好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一个婢妾,既然已经摆脱了泥潭,得享富贵荣华了,便不要不要总牵挂着旧主了,那没有意义!

做人还是要往前看哪!

宛琴姨娘迅速转变了思想。

谢映芬还不知道自家生母改变得这么快呢,仍旧把她当成是过去的死脑筋,说了许多劝说的话。宛琴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不会再鸟一个落魄了的旧主了,那样显得自己太过势力,便企图转开话题:“不是说……我爹好几次想要求见大少爷的么?大少爷还是没答应见他?”

谢映芬停下了劝说,无奈地回答生母的话:“还有什么好见的?元宵节后,不是让叶家人进府给大哥大姐磕头请安了么?还让叶老高夫妻来见过姨娘了。有那么一回就够了,赏钱也没少他们的,如今又整天嚷嚷着要再见大哥大姐,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家对他们够好的了,安排了住的地方,衣食住都不缺,只是想着他们在北平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怕他们生事,才拦着他们出门罢了。再说,前些日子曹家情势也不好,叶家人名义上的主人到底是姓曹的,不让他们出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怎的叶老高一家子就不知道好歹,还要闹腾个没完呢?!”

谢映芬对此怨气很大。她虽然不认,但叶老高总归是她血缘上的外祖父。谢家都已经把叶家人养起来了,好吃好喝的,他们还要闹腾,到底想怎样?她和四弟谢徽之都深感没脸。

宛琴到底是叶高老的亲闺女,又在曹淑卿身边侍候了多年,倒是略微猜到了什么:“你先前说,京城的消息陆续传到了北平城,连街面上都有人在议论曹家的事,那会不会是……我爹他们也听说了,知道曹家平安,便想要……”

谢映芬挑挑眉:“他们想回京城去了?!”这倒是可能的,叶家人毕竟在京城住了多年。

宛琴却苦笑着摇摇头:“只怕不仅如此。他们是奉了曹氏太太之命,护送财物到北平来的。如今曹家无事了,以曹氏太太的性子,多半是不会离开京城,跑到这北平苦寒之地度日的。这边没有她的族人,儿女与她不亲,还有素有仇怨的前夫在,但凡有别的选择,曹氏太太都不会跑来自讨没趣。如此一来,那些运送来的财物就……”

谢映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难不成……叶老高一家还想把东西讨回去?!这难道不是曹氏交给亲生儿女的?!她在叶老高离京前,还能吩咐他们,曹家一旦无事,就把财物从亲生儿女手里重新要回来,送回她手中不成?!这也是亲娘呢?!大姐今年就要出嫁了,大哥今年就要相看,不管成不成,今明两年总要成婚的。曹氏这个亲娘,就连这点财物都要讨回,亲生儿女要婚嫁,她就没点儿表示么?!”

宛琴苦笑:“就算要给,也不可能给那么多呀!上回大少爷唤了四少爷、四姑娘你和我过去,让我们照着赵丰年给的清单,清点出从前谢家的旧物,只把太太的东西留下,另行登记造册,然后上了封条。光是这剩下的,也值万把银子呢,其中还有好几套有年头的头面,看着是宫里御制的手艺了,定是往年从宫里赐下来的。这样的好东西,曹氏太太怎么舍得轻易给出去?她也要留着撑场面的!”

谢映芬冷笑,她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反正我们谢家的东西已经扣下了,连从前曹氏还在谢家时,拿我们谢家的银子打制的首饰,父亲也没跟她计较。我们谢家够厚道的了!倘若曹氏想要拿回她的东西,让她来跟大哥大姐说吧!她要是拉得下这个脸,我们谢家还能小气不成?!若想凭叶老高一个下人就办成这样的事,那是做梦!”

第一千五十五章 乞骸骨

谢映芬去见了兄姐们一面,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大通话。谢显之与谢映慧又特地把赵丰年请过去,打听了一些事。第二天,谢显之就让心腹小厮去通知叶老高一家,同意抽出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见他们一面了。

等见了面,谢显之不等叶老高夫妻拍自己的马屁,说许多巴结讨好的话来打铺垫,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一再要求见我,是有什么事么?有话直说,我没多少功夫听你们啰嗦!”

叶老高讪讪地,犹豫着跟妻子对视了一眼,才吞吞吐吐地提到了当初上交到大少爷谢显之与大小姐谢映慧手里的几箱财物,特别点到,这是“太太”曹淑卿命他们送过来隐藏好,预备将来太太到北平生活时所用的。但现在听说曹家已经无事了,所以,他们就想要给太太去信,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在北平可以倚靠谢家过活,也不愁吃穿,但叶家人心里还是更喜欢在京城依附曹家做高门奴仆的生活。若能回京城,那当然再好不过。而他们是奉命出的京,若想回去,带出来的财物就不能落下了,否则如何去见主母?叶老高一家在北平城里行动受限,虽然依稀能打听到些京城里曹家的消息,能知道旧主已经安然无恙,但许多细节都不甚了解。他们还以为曹家避过一场大劫后,依然能象从前那边富贵风光呢!能给皇亲国戚做仆从,他们当然看不上北平的高官了。

虽然叶老高说话语气比较委婉,但谢显之还是一听就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冷笑出声,心里又觉得无比的悲哀。若不是那年他毅然选对了回归父亲的家,没有跟曹家人继续同流合污,只怕如今也会被养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模样吧?

谢显之也不跟叶老高夫妻啰嗦,直接道:“母亲交托过来的财物,我与妹妹既然答应了要替她保管,那就不会随意交托出去。你们也别拿自己是母亲的下人来说事,即使母亲那儿有身契又如何?曹家今非昔比,倘若你们拿着财物跑了,天下之大,叫人上哪里找去?!没有了财物,又丢了你们,回头母亲要向我讨人讨物时,我又该如何交代?没得叫人说我是吞没了生母的财物,还把生母的仆从给害了!

“所以,你们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北平城,什么时候母亲打发人来接你们了,我再放你们回去也不迟。至于那些财物,若不是当面与母亲做交接,我也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你们若信不过我,只管写信给我母亲,我会派人替你们送信进京。届时看母亲如何决断再说!”

叶老高懵了,大少爷如今怎么变得难缠起来?从前他可是再心软好说话不过的了!

叶老高之妻也不肯死心,还要再劝。谢显之索性告诉他们:“休要在我面前说你们如何忠心,又如何能干!曹家昔日安插在北平的耳目,还是你们告诉琴姨娘的,想必心里也知道是什么人。就这两位还曾经是曹家最忠心的下属呢!曹家出事的消息刚传来,他们就转头投了先帝长子的遗孀徐夫人。

“徐夫人一向器重他们,还让他们去处理大笔金钱交易。可曹家无恙的消息传到北平,他们担心曹家会算后账,就卖了曹家给他们置办的铺子与货物,换成金银,再另卷了徐夫人六千两银子的巨资逃跑了!你们比起这两位,谁更加得曹文泰信任呢?他们尚且有卷款潜逃的时候,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有样学样?!”

叶老高夫妻俩听得目瞪口呆,这件事他们真不知道呀!

等被谢家仆人撵出了官邸大门,叶老高才愣愣地对老婆说:“我们这是……叫文泰少爷的人给连累了?!”

他老婆跺脚道:“可不是么?!若没有他们卷款潜逃这一出,大少爷也不至于防备我们。当初东西在我们手里时,天寒地冻的,几千里的路,我们都撑过来了,明知道主家可能要坏事,也没有贪主家一文钱!如今我们怎么就被当成贼了呢?还不都是那对夫妻害的?!

“当初也是因为他们背叛了主子,宛琴才在谢大人面前露了馅儿,被罚禁足的。如今他们又要害我们,回头给太太写信时,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那两人还把曹家的铺子给卖了,就是贪了主家的钱财,得让文泰少爷给各地衙门发信,叫衙门帮着抓人才行!”

夫妻俩还不知道曹文泰如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就这么商量好了对策,方坐上谢家人事先雇来的车,又回租住的院子去了。当晚,负责看守他们的人往主宅这边发了信,告知谢璞与文氏夫妻,叶老高给女主人曹淑卿写了信,托他们发出去了。

谢璞并不理会,文氏也不插手,谢显之兄弟姐妹等人,则是重新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中去,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花太多心思。他们近日更关心京城那边的消息,不仅仅是因为吃瓜,还因为春闱的日子到了,他们都想知道谢映慧的未婚夫黄岩今科是否能顺利高中呢!

春闱的结果暂时还没能传到北平来,但京城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城中前来参加春闱的各地举子云集,肯定多少也会受到那些消息的影响。朝野之间,恐怕都会有一阵动荡。

根据万隆陆续从京城发回的消息看,薛老太师经过太医的小心诊治,慢慢地恢复了清醒,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受过一次大伤后,即使能保住性命,也已是元气大伤,眼下还添了行动不便的毛病,还怎么能继续上朝参政?就算他再不愿意,薛家再后继无人,他也不得不上书乞骸骨了。

太子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伤了薛老太师的心,他已经没办法再继续支持这个孙女婿了。

可薛老太师一退,薛家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前不久他们还是京城里最显赫的人家之一,皇亲国戚,是未来的国丈、国舅,如今却要成为普通的官宦人家了,还是朝中无人的那一种。薛老太师在时,他们或许还能借着他的威望再摆一摆架子,等薛老太师一死,他们就要真的泯然众人。东宫的太子妃既不得宠,又无子嗣,根本一点儿都帮不上娘家的忙,没法指望,那他们又要怎么办?!

太子妃薛氏的娘家父母还在死硬地站队女儿女婿这边,坚持太子还有救,只要将来继位为君,变得稳重了,就不会再痴迷王湄如。况且后者年纪大了,美色不再,也随时可以失宠,比不得正妃身份贵重。只要他们的女儿能给太子生下子嗣,薛家就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薛家其他人,则大多不再信任太子。他们开始为自己寻找别的出路了。

昔日与谢映容有过一段缘份的那位薛四姑娘,似乎早与三皇子有往来,还拿出了大笔私产,支持三皇子的夺嫡事业。

她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家族里的人,投向三皇子这一方。

第一千五十六章 投靠

在薛老太师被疑似萧家派来的人袭击重伤,不得不退出官场之后,薛家上下对于萧家以及与萧家关系紧密的三皇子,半点好感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就这么归属到仇人麾下?

没有萧家派人袭击,他们还好好地在当朝太师的庇护下,做着高门大户、实力权贵的美梦呢!

就算疑似指使者是萧家,而不是三皇子,他们也不认为三皇子能够撇清。当初他们家的人揭穿萧琳与三皇子的私情真相,得罪的当然不仅仅是萧家而已。

然而,薛四姑娘用一种诡异的逻辑去劝说他们:事已至此,无论薛家如何痛恨三皇子,也不能改变太子已是日落西山,不可能再做薛家的后盾了,薛家需要另找出路。那还有什么比有希望在太子之后登上储位的三皇子更值得他们投靠呢?倘若将来是三皇子做了新储君,甚至是新皇帝,难道薛家人还要因为记仇,嚷嚷着不肯与三皇子及萧家为伍,非要跟新皇帝对着干么?那岂不是在找死?!薛老太师就算是受害者,也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这话倒是成功说服了两个薛家人,只可惜他们只是旁支,并非薛老太爷的亲生儿子,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呢。这对薛四姑娘根本就没用,顶多是让他们帮着跑跑腿,还反过来要她出钱去养活呢!她还是更希望嫡亲的叔伯兄弟们能参与进来,好歹也能借着薛老太师子孙的名头,在朝中笼络到一批人。这能大大提高她在三皇子心目中的地位。她想要成为三皇子的侧妃,也就更有把握了。

她近来与三皇子的未婚妻蓝氏打得火热,不但与对方站在一起,声讨那不知廉耻无媒苟合的萧琳萧大小姐,还主动资助蓝家为蓝氏准备嫁妆。作为回报,蓝氏答应让她入三皇子的王府,成为一个有名分的侧妃。两人将会结为盟友,占据三皇子的所有宠爱,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当然,这只是薛四姑娘与蓝氏明面上的约定,至于薛四姑娘私底下有什么打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若当真只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侧妃,又何必打祖父薛老太师威望人脉的主意?

然而,她还是太嫩了,只能笼络到两个薛家旁支的闲人。她的嫡亲叔伯们没一个站在她这边的。除去薛家长房是执意站亲生女儿太子妃这边,仍旧支持太子登基以外,其他人都听了薛老太师在病床上的指示。

薛老太师虽然对三皇子没多少好感,但并不相信萧明德将军会做袭击自己的蠢事,觉得这事儿若不是萧夫人或萧琮自作主张,便是有第三方故意生事嫁祸给萧家。他心里对姻亲曹家也不大信任,只是由于薛家已经是东宫姻亲,顾念着太子妃在东宫处境艰难,他不好说出自己心中的猜疑罢了。

倘若他的猜疑是真,就意味着曹家为了打倒三皇子,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三皇子与萧家不是一条心,其母又已失圣眷,日后前途晦暗,应该不会是曹家的对手,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投靠的对象。

薛老太师劝告儿孙们,不如趁着自己重伤致仕,关紧家门低调度日,埋头读书,不要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东宫那边,也不要多理会了,全看太子妃自己的本事吧。等到风波平息,皇上定下了新的储君,局势稳定下来,薛家人再试着走科举路,能考一个出来是一个,哪怕只是个举人,也可以谋官的。这么做,兴许薛家会被世人遗忘,但身家性命却可保万全。

倘若家中子孙实在不甘心,又没信心走科举正途,非要谋个拥立之功,那也不要去打三皇子的主意。三皇子是没希望的,薛老太师更看好四皇子。但考虑到薛家是东宫太子的姻亲,倘若太明显地投靠四皇子,就显得过于势利了,可能会引来皇帝的不喜。所以,他建议儿孙们可以用更隐晦的方式,比如与四皇子颇为看好的未来属官卞举人交好,更进一步结交卞家的姻亲宁国侯府,特别是长房。宁国侯府长房的姻亲左家是皇帝心腹,跟这样的人走得近,怎么都不可能出差错的!

而薛家与宁国侯府长房亲近,也可以趁机帮他们打压二房的人。二房的程王氏便是东宫王湄如的亲姑。薛家作为助王湄如入东宫的人家,对她亲人的情况了解得比外人更多一些,知道她母亲已经去世了,但有个亲妹妹,让姑姑程王氏藏起来了。倘若薛家能掌握住王湄如之妹的行踪,也能威胁王湄如一把,叫她别再陷害太子妃了。将来太子若真的坏了事,薛家告发王湄如之妹,也能向皇帝表一表忠心,证明自家与太子不是一路人。

薛老太师心中,还是十分疼惜嫡亲大孙女儿的。

之后不久,薛家庶出的三老爷便“偶然”与卞举人认识了,还很快就熟络起来。另一位庶出的薛四老爷之妻,也在前往承恩寺上香,为公公祈福的时候,“碰巧”与卞家婆媳相识,双方相谈甚欢。至于他们两家是否真的会就此结交往来,四皇子闻讯后又会有何反应,那就要等日后才知道了。

薛家人行事,都刻意地避开了薛四姑娘,因此后者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看好的未来盟友已经打起四皇子的主意来了。她见家族中人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的劝说,只得继续跟蓝氏往来,尽量与蓝家人保持密切联系。据说,她已经得到了蓝夫人的许诺,会在蓝氏与三皇子成婚后,由蓝夫人引荐进宫,晋见太后娘娘。只要她能讨得太后娘娘喜欢,将来要成为三皇子的侧妃就更容易了。

三皇子目前还未得封亲王爵位,因此按规矩只有一正妃、一侧妃的妻妾配备。倘若太后娘娘厌恶萧琳不守闺训,又喜欢薛四姑娘,把后者的侧妃名分先一步定下来,那萧琳就只能以侍妾身份嫁进三皇子府了!无论是蓝氏,还是薛四姑娘,都非常期待看到这个场面呢!

萧家那边,萧明德仍旧反对三皇子争储,但已经不再反对女儿嫁给三皇子了——事已至此,女儿若不嫁给三皇子,就只能出家为尼了,这笔账他算得过!

萧夫人得了他的许可,总算有底气去催促三皇子请旨赐婚了,然而三皇子……他还在谋求皇帝的信任,要证明萧贵妃的清白呢!

第一千五十七章 惩罚

清白不清白的,哪有这么容易证明?

萧贵妃自己不干好事,才会掉进曹皇后一方的人设好的圈套里,如今曹家人只会盼着钉死她,怎么可能让她有脱身的机会?三皇子一点儿证据都找不着,想要证明生母的清白,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

他本身就惹了皇帝不快,禁足结束后虽然有所缓和,却又闹出了与萧琳有私情的丑闻。皇帝只会觉得他一点儿都不乖巧孝顺,对自己这个皇父的命令阳奉阴违,心里怎会有好感?皇帝本来就不打算让他做新储君,还要嫌他不省心总爱惹事,就算心里知道萧贵妃多半只是被曹皇后算计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叫萧贵妃担下这个恶名。反正那是他的妃子,生活在他的后宫,名声差一点儿,也不会饿死,还能替他省下不少麻烦。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三皇子没有皇帝为他撑腰,亲舅舅萧明德仍旧不肯支持他夺嫡,他还要死撑亲生母亲,力图以一个清白无垢的背景去谋求新任储君之位,只怕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了。

反正三皇子想要达成的目标一直没有实现的希望,他又每每为了生母,惹得皇父不快,总是被皇帝轰出去,连请求赐婚的旨意都迟迟没有求下来。萧夫人与萧琮还在着急,萧琳终日以泪洗面,只得转过头去求萧明德出面了。以萧明德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为女儿求一个皇子侧妃的名分,应该是可以的吧?他们也不敢奢望皇帝会取消先前的赐婚,撇开名正言顺的未来三皇子妃蓝氏,让萧琳坐上三皇子正妃的宝座了。

萧明德犹豫了两日,终究还是去求见了皇帝。他与皇帝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他出宫之后,便交出了京西大营的虎符、官印,向家人宣布他即将入兵部做左侍郎了,今后不会再拥有京西大营的兵权。

以萧明德的官职品阶与军中威望,进了兵部后居然不是任尚书,而仅仅是做个左侍郎,已经算是一种降职了。然而萧明德自己却十分淡然地面对了这件事。他告诉自己的妻儿:现任兵部尚书上任不满两年,一直兢兢业业,也办成了几件大事,没有任何失职之处,若是调职,无论是平调还是升职,都没有安插的地方,皇帝不可能让功臣平白无故地降职,就只为了给他萧明德空出位置来。所以,他只能是左侍郎了。从实权武将转任文官,虽然有些丢脸,但也没所谓。萧明德认为自己年纪不小了,也该歇一歇,寻个清闲的职位,好好考虑养老的生活。

不仅仅是萧明德转了文职,连萧琮的调职文书也在次日送到了他的手上。萧琮被调出了京城,前往长淮卫任职。他的新职位比当年萧明德为萧瑞谋求的要高几级,但性质是差不多的。长淮卫安稳、富庶又清闲,却没多少立功的机会。调职到那样的地方,倘若家族不给力,说不定就要在那儿蹉跎上十年八年的了。萧家倒是个给力的家族,问题是,皇帝已经透露出了意思,萧明德只得明白地告诉儿子,让他不要指望三五年内能调回京城。

这是在惩罚萧琮手握兵权却为了私心,掺和了皇子夺嫡之事。但同时,也是皇帝对萧家独子的保全。萧明德认为,皇帝肯定相信自己仍旧是个忠诚的臣子,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血脉子嗣,才故意将萧琮远远调开的,目的就是不让他继续跟皇子们搅和了,这样才能在未来保得平安。萧明德警告儿子,不要再跟三皇子有任何往来。

至于萧琳,皇帝松了口,允许她嫁给三皇子,等身体养好之后直接就可以进门,不需要什么仪式了。丑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皇家也要脸面呢,巴不得安安静静地把这件事混过去,别再引来外界的议论!当然,宫里也暂时不会给萧琳什么侧妃的名分,那是在打皇帝赐婚的正经三皇子妃的脸。等到三皇子与正妃大婚过后,若是正妃点头,又或是萧琳有孕,皇帝再考虑册封之事。

皇帝的仁慈就只有这么多,萧琳可以自己选择,到底是就这么低声下气地嫁给三皇子,有情饮水饱,日后巴结讨好了正室又或是生了孩子再抬举为侧妃,还是不肯放下身段,以侍妾身份嫁给三皇子,仍旧在萧家做个名誉扫地的大小姐?

萧琳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只是大哭一场,又在家里闹着要上吊自尽什么的。萧夫人一边劝女儿,一边求丈夫再去求皇帝开恩。萧明德什么都没答应,只盯着儿子收拾行李,催他尽快启程。萧琮则是神色灰败,看向妹妹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怨恨。

萧家失去了对京西大营的城卫军的掌控权,三皇子的如意算盘似乎落了空。但他目前还在专心为生母翻案奔走,萧家那儿已经有好些天没去过了,哪怕明知道萧琮这位表哥兼副大舅子即将离京到远方赴任,他似乎也没什么表示。这是否意味着他会疏远萧家呢?外人尚不得而知。

万隆接连五日的情报将萧家的最新变故说得清清楚楚,燕王得了信,已经在跟亲信们以及众位将领讨论,本朝的军事力量格局是否会产生变化了。目前京西大营是萧明德原本的副将在代管着,新任领军大将的任命书还未下达,也不知是哪位大将军能得此殊荣。倘若是个跟北方军中将领们合不来的,只怕将来还会有麻烦呢。燕王与萧明德原本是军中两极,虽然来往不多,却也相安无事,彼此间都有一定的默契。新任京西大营统领也不知有没有那么好打交道。

萧明德进了兵部任左侍郎,更是把原本出身北方、与北方众位将领关系不错的左侍郎给挤走了,日后北方军中要钱要粮,还能象从前那么顺利么?虽说北平府也能供应不少钱粮,但朝廷的大将,也不能全指望燕王养了,是吧?

男人们都讨论军政大事去了,谢慕林从萧瑞这边得了信,更留意的是薛四姑娘的动静。

这姑娘似乎还是谢映容单方面认可的恩人、好友呢!也不知为什么,认定了三皇子能有所成就,哪怕明知道他如今处境不佳,也仍旧供钱供人,连倒贴钱替人家正妃出嫁妆的事都干了,还想拉拢自己的家族去支持他。三皇子莫非是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怎的薛四姑娘与萧琳对他就这么死心踏地呢?!

n.

第一千五十八章 听闻

晚上,谢慕林独自去了谢映容的院子。

眼下已经进入了春季,天气转暖,虽然早晚还十分寒冷,外界又有时不时的猛烈大风刮过,但总体而言,比起冬天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谢慕林独自一个穿着薄棉袄,披着绸面绒里的斗篷,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进隔壁院子的时候,并不觉得身上有多冷。

谢映容还没睡下,穿着家常衣裳坐在炕边发呆,手上虽然拿着大红色的针线活,但其实一针都没动过。

看到谢慕林过来,她颇为吃惊,但更多的是戒备之心,脸上笑得十分勉强:“二姐姐怎么会来?”

谢慕林也不理会她的脸色,径自脱了斗篷,在她炕桌对面坐下,随手拿过一个手炉抱着暖手。等丫头如意送了热茶水上来后,谢慕林便吩咐她与顺心:“你们且到外头去,我要与你们姑娘说些悄悄话。”

顺心和如意对视一眼,满面莫名地告退了。

谢映容眼见自己的丫头没看自己的表情,就听从谢慕林号令退下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憋闷,没好气地把手上的针线活往篮子里一丢,硬帮帮地说:“二姐姐大晚上的来找我做什么?还连我的丫头都赶走了。我竟不知,二姐姐还能与我说什么悄悄话?!”

谢慕林就真的跟她说起了悄悄话:“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吧?你可知道薛四姑娘最近干了什么事?”

谢映容怔了怔,脸上的表情随即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谢映容在兄弟姐妹中的人缘很糟糕,又素来自视不凡,不爱参与手足们的小聚会,所以在消息上头远不如兄弟姐妹们灵通。然而,京城发生的事,有曹皇后事先安排下的人手大肆宣扬,连北平城中市井间的百姓都能听到些风声,住在家中的谢映容,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呢?

且不说父母手足们平日里闲谈间提起一句半句,并没有为着隐瞒谢映容一个人,就妨碍了自家正常交流说话的道理,光是大金姨娘那儿,就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女儿真的成了聋子、瞎子!

天气回暖后,大金姨娘适应了北平的天气,再加上正室文氏管束并不严格,她也有了打发人出门买东买西,给新近结交的朋友传话送东西的机会。各家诰命太太们到谢家来见文氏,时常会带上自家的小妾随行侍候,后者没有资格参与正室们的聚会,自然只能与别家的妾室自娱自乐了。宛琴牢牢守住了打帘子端茶之类的活计,力求在所有官眷们面前表现自己的柔顺知礼,大金姨娘跟她斗了几回,就老实放弃了,转而跟别家的姨娘通房们结交起来,很快就打开了自己的人脉网。墨雪文学网

大金姨娘其实本来只是想通过姨娘们,多打听些外头的消息,如果能顺势与万家的姨娘结交上,就再好不过了。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未来女婿的生母,希望能与对方交好,将来女儿嫁过去了,这个亲生的婆婆不会给女儿添麻烦。然而万太太从不带王姨娘出门,大金姨娘就只能从别人口中打听她的消息了。

有别家的姨娘告诉她,根据自家太太背地里说的闲话,似乎是万隆在京城出公差,立下了大功,燕王府的管事已经接连几回往万家送了赏赐,还跟万参议说了不少夸奖万隆的好话,万太太气得不行,连串门子说闲话的心情都没有了,说是生了病,其实就是在家里生闷气罢了。

她本来还想照着旧例,把万隆的生母和亲妹妹叫到上房欺负一番,可万参议却死命拦住了她。燕王府刚刚才夸过万隆,赏过东西,转头万太太就要拿万隆的母妹出气,传出去了,还不定燕王府方面会如何误会呢!事关仕途前程,万参议是不可能由得万太太乱来的。万太太拗不过丈夫,更生气了,只得转而去拿另一位已故张姨娘所生的庶女万二姑娘万美娘出气。邻居都听见了!

大金姨娘听了这些话,只觉得万太太果真是个难缠的恶婆婆,所幸万隆如女儿预料的那般聪明能干,这么快就得到了燕王的赏识,得到了夸奖。只要他将来继续这么能干下去,就算分家出来,也照样能出人头地,那女儿就有好日子过了!

大金姨娘跑去跟谢映容说了这些话,顺道还把姨娘们提及的京城新闻也告诉了女儿。谢映容并不意外万隆能得到燕王府的赏识,他本来就是个能干的人,否则也不会受到新君的重用了。只是大金姨娘言谈间提及的京城变故,让她大吃了一惊,也令她对未来会发生的事,产生了不确定的茫然感。

她上辈子可没听说林昭仪杀了曹皇后!曹皇后似乎是在重病的时候,听说了太子被废的消息,愤而吐血,骂了皇帝一通,方才一命呜呼的。这时候林昭仪还得宠着呢,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没有被打入冷宫,更不曾发疯。是曹皇后死后,林昭仪在丧礼上失仪,叫皇帝训斥了一顿,方才失了宠的。

曹皇后死了,太子竟然没有被废,曹家也逃出了生天,怎么可能呢?!

谢映容隐约记得,太子应该是犯了什么重大的过失,叫皇帝废了,他不服气,又与曹家合谋宫变,叫人告发给了皇帝,便与曹家几个舅舅一同被皇帝赐死了。承恩侯府满门抄斩,旁支族人成年男丁皆同死,妇孺流放三千里。由于这些人养尊处优已久,在路上就死了大半。曹文莺那阵子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昏过去。江太太整天担心自家会受到连累,差一点儿就要把儿媳妇送回曹家,让她跟着曹家的妇孺一同远赴边疆。江绍良为了这事儿,跟母亲吵了好些日子呢!

当初谢映容还以为,曹文莺若被送走,自己就有机会获得江绍良的宠爱了,不合时宜地上前进言,却叫江绍良当场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映容回想起上辈子的经历,再听着生母告诉她的京城新闻,只觉得前方一片昏暗不明,心底不由得发慌。

曹家苟活下来,林昭仪与二皇子早早失势,三皇子的生母被卷入了曹皇后遇刺一案,已经差不多被视作罪魁祸首了。三皇子还能象上辈子那样,顺顺利利地成为新储君,继位登基,登临九五么?!

一定可以的吧?只要他象上辈子那样,足够心狠手辣,让皇帝只剩下他一个健全的儿子,那除了他,还有谁能坐上那把椅子?

第一千五十九章 疑虑

谢映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所知道的未来虽然发生了不少变化,但大体上的走向还是没有大改变的。新君依然会是三皇子,她选定的未婚夫将来也会有飞黄腾达的一日。没听见万家的人都在说,万隆在京城立下了大功么?!

他这么能干的人,当然能轻易得到燕王的赏识。而面对这样的人才,三皇子当然也能慧眼识英,早晚把他笼络到麾下的!

谢映容就这么重复地跟自己说这些话,坚定着自己的信心。若不是这么做,光是局势的变化越来越远离她所知道的未来,就足以让她崩溃了。她已经与万隆定下了婚约,倘若最终事情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三皇子没有登位,万隆没有获得光明前程,她过得就象上辈子那样憋屈,那她重生以来的种种努力,又算什么呢?!

谢映容这么告诉着自己,但面上却始终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恐慌之意。如今,她猛一听到谢慕林提起京城之事,又点出薛四姑娘的名字,顿时内心就慌张了一下,目光闪烁着移开了视线:“什么薛四姑娘?京城……京城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慕林今晚特地过来,当然是不为了来听她的搪塞之语的,也懒得跟她兜圈子:“你少装傻!金姨娘这些日子可没少在家里向人打听京城发生的事,她又每天都过来找你闲聊,难不成真的一个字都没提?!这些事又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听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何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谢慕林可是事先跟顺心确定过了,非常清楚谢映容的近况,笃定她没办法反驳自己。

谢映容确实无言以对。她稍稍镇定了一些,方才道:“京城里的消息……我是听说了一些,但这跟我们家有何关联?”她旋即想到了谢显之与谢映慧身上,“二姐姐是指曹家那位太太跟大哥哥大姐姐的关系么?可那位太太早就跟父亲和离了,她是死是活,也牵连不到咱们家呀!”

谢慕林淡淡地道:“我不跟你讨论曹家的事,只问薛四姑娘。你过去不是跟她很要好吗?可知道她近来都干了些什么?”遂把万隆打听到的薛四姑娘与三皇子的种种纠葛,以及跟蓝氏的来往,都说了出来,边说还边留意谢映容的表情变化。

谢映容起初满是惊愕的表情,到得后来,就渐渐露出几分妒忌之色了。

是的,她妒忌了,本来还不明白薛四姑娘为什么跟上辈子的性情不一样了,对她也没那么关心真诚了,就连原本该是对方未婚夫的人,都改而跟自家二姐谢映真定了亲。不过薛四姑娘上辈子嫁给萧瑞又没得什么好结果,这门婚事不要也罢。只是谢映容万万没想到,薛四姑娘这辈子竟然盯上了三皇子!那可是未来新君!明明薛四姑娘没有她这样重活一世的福分,怎么就比她更早抱上了金大腿呢?!

虽然三皇子这辈子的妻妾跟上辈子截然不同了,原本该正位中宫的萧大小姐萧琳,这辈子顶着未婚先孕的坏名声,多半只能沦为侧妃。本来连影子都没有的蓝氏,却要一跃成为三皇子的正室,只是她不得三皇子宠爱,将来也早晚会被废掉,不值一题。只是薛四姑娘若借蓝氏之力,成为了三皇子的侧妃,又有献财之功,日后在后宫里起码也会是四妃之一吧?!这比起上辈子的凄凉下场,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谢映容不明白,自己也没干什么,只是提前救起了薛四姑娘,让她免去生病之祸,怎么后者的命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原以为薛家出了太子妃,薛四姑娘也会被家族连累的,却没想到她另外攀上了三皇子。这简直就是遇难呈祥!难不成薛四姑娘才是老天爷眷顾的宠儿?自己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反倒只是顺带沾光的么?!

谢映容心里满是羡慕妒忌恨,哪怕不停地告诉自己,薛四姑娘对她有恩,若这辈子能有个好结果,自己也该为对方高兴才是。可谢映容就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怨恨。为什么?她那么努力着摆脱悲惨的命运,想要攀一门好亲事,却还不如人家薛四姑娘什么都不做呢?!

谢慕林看着谢映容的表情变化,不必对方说出口,都能猜到其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不由得一阵无语。

清了清嗓子,谢慕林不那么委婉地道:“三皇子如今处境不佳,原本他大概对储位也是有点想法的,但现在恐怕只能放弃了吧?萧贵妃一旦被定罪,三皇子脸上也会无光。就算他撇得再清,也不能令人相信,萧贵妃做下这种事,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曹皇后再怎么样,也是他要唤作母后的长辈,皇帝怎么可能让一个有弑母嫌疑的皇子成为新储君呢?

“薛四姑娘人就在京城,又是太子妃娘家的姐妹,明明知道宫中的局势,却还是认准了三皇子,一条道走到黑,实在是不智得很。我知道三妹妹你曾经跟她有交情,但如今也多年不曾往来了。跟这种看不清形势的朋友来往,对三妹妹你可没有好处。三妹妹也当想清楚一些,确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才好。”别总是抱着那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谢映容忍不住冷笑道:“二姐姐你知道什么?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的,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就觉得自己知道了实情。你怎么知道三皇子将来就只能放弃……”话未说完,她就住了嘴,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那毕竟是皇子呢!金枝玉叶的,就算一时处境艰难些,谁又能断定他今后大位无望了?!薛四姑娘素来慧眼识英,她认定三皇子,自然有她的道理!我劝二姐姐也别在我这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若是将来薛四姑娘真的成了贵人,只怕还要倚靠我与她昔年的些许交情,才能讨好三皇子呢!二姐姐今日说的这些风凉话,若传进了薛四姑娘耳中,岂不是叫人误会?!”

谢慕林挑高了眉毛,仔细端详了谢映容一番,发现她是认真的。

即使在明知道萧贵妃很可能会被定罪,三皇子要背上污名的前提下,谢映容也依旧觉得他大位有望?为什么?!

太子确实是不成气候了,二皇子也早已被生母连累,前途尽绝,但还有一位四皇子呢!那位虽说母妃出身差些,但也是极得皇帝宠爱、一直寄予厚望的皇子,又比三皇子小不了几岁,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新储君呢?

难不成……四皇子会发生什么变故,没办法上位?是他犯了什么大错,还是……人身安全方面有问题?

第一千六十章 泄露

过得几日,天气晴好。晚上,萧瑞又一次到谢家来探望未婚妻谢慕林。

他微笑着问谢慕林:“近来天气和暖,春风怡人,虽然还未到三月三,但山野间的花都已经盛开了,景致甚好。前儿郡主就陪着王妃与袁家两位夫人去了郊外踏青,玩得很是开心。过几日便是我休沐,谢二妹妹可有兴致,也到郊外走走?我陪你去瞧瞧香山春|色,与江南山水相比,另有一番意境。”

谢慕林听得挺向往的:“好呀,回头我去跟爹爹与娘说,多半是没问题的,只是需得当日来回。倘若要在外头过夜,那就得捎带上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了。”

萧瑞笑道:“先在近郊地方看看景致,若是玩得开心了,下回再找个好时间,连带你们一家都出城住上一晚。你们家二老太太就是在北平长大的,对这里的景致,想必比我都清楚呢!”

谢慕林欣然点头。她近来时常听到嗣祖母宋氏在跟姑姑谢梅珺商量,找个时间去昌平老家小住些日子,赏赏春光,等过了清明,祭完了先人再回城不迟。宋氏等人若真要去昌平,少说也得一两个月的功夫,要一家人出城玩,就得尽快了。

不过,看到萧瑞有心情捣鼓出城踏青这种事,谢慕林便不由笑着问道:“近来不忙了吗?没想到你竟然有时间出城玩耍了!”

萧瑞微笑:“确实比先前清闲了不少。父王也跟我说,趁着这会子还算悠闲,该玩的就玩,该逛的就逛吧,他不久之后就得公开我的身份了,到时候我只怕不能再象如今这般自在,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了。”

谢慕林不由惊讶:“可以公开了吗?我以为你还得等上一年半载,才能公开身份呢!怎么忽然就有了信?是京城方面有旨意了?”皇子夺嫡之争的结果还未出来吧?不是说要迷惑众皇子们,让他们以为自己争不到储位,也还有燕王嗣子这条退路,所以不会走极端?皇帝这么快就松了口?

萧瑞告诉她:“只是公开我燕王之子的身份而已,并没有正式册封我为燕王世子的意思。其实这也是不得已。原本皇上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可萧夫人与萧琮因为萧琳,选择了站到三殿下那边,他们母子是知道我身世的,自然不会再为我隐瞒下去。既然三殿下都知道我是燕王之子了,又何必再藏着掖着呢?让他以为燕王虽有子嗣,却并非正妃嫡出,皇上依然打着过继子嗣继承燕王府的主意,未必是坏事。这种事是旧例了,在本朝并不新鲜。皇上心里还在忌惮萧家呢,哪怕夺了萧家的兵权,也得继续提防萧家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即使萧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仍旧担心,哪一日他就会因为血脉亲情,选择了站在三殿下那边,违背了皇命。”

其实萧瑞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从他的身世曝光的那一刻开始,皇帝对萧明德的信任就打了折扣。皇帝之所以迟迟不肯公布他的身世,不肯尽快册封他为燕王世子,也是希望三皇子与其他的皇子们以为燕王世子之位还未有人选,他们哪怕是争输了,也能有一个手握实权、与北方土皇帝无异的退路可走。为了能在失去皇位继承权后,仍旧胜过其他夺嫡落败的兄弟,争得这条退路,皇子们自会谨言慎行,遇事都不会走极端,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皇帝虽然对未来的储位归属有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希望所有的儿子都能幸存下来的,万万不想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惨剧。

萧瑞对皇帝的想法不予置评,只是心里有些不大以为然。他觉得,皇帝可能低估了自己儿子们心狠手辣的程度。三皇子不是省油的灯,其他几位,又哪里是易与之辈了?

谢慕林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还在为他打抱不平:“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只承认你是燕王庶子,不肯封你为世子,是想让人知道,他还打着过继皇子来继承燕王府基业的主意?他固然有自己的理由,但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这几个月以来,北平府里知道你身份的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把你当成是燕王府未来的主人。倘若皇帝那边忽然露出了要另选世子的意思,别人又会如何看你呢?!京城的稳定固然重要,但北平距离边关这么近,又有重兵驻扎,这里的稳定更重要吧?!”

萧瑞笑笑,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王府普通子弟的婚礼,比起亲王世子的婚礼要省事多了。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最怕麻烦的,心里倒更希望能与你有个轻松些的婚礼呢。反正一样是要告祭祖先,能戴轻些的凤冠,穿轻些的礼服,难道不好么?”

这个理由嘛……倒是相当实际的。

谢慕林想了想,面色缓和了不少:“这倒罢了。我就怕你会受委屈。要是你自己觉得没关系,那我也不会多说。其实我倒不是有多么看重那个燕王世子的名头,只要你将来能过得自在,做一个小小的郡王也挺好的。”

萧瑞笑了,拉着她的手:“我的夫人都能说出这样淡泊名利的话来,我自然更不会在意那个世子的虚名了。放心,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我在乎的只有你而已。”

谢慕林脸上微微一红,嗔道:“少说甜言蜜语了,我这几天都在思考一件事,正要跟你说正事呢!”

萧瑞忙正经端坐,只是手还拉着她的手:“是,夫人请说。”

谢慕林轻啐了他一口,把手抽了回来,方才压低声音道:“既然你的身世在众位皇子那儿都不再是秘密了,他们便知道燕王嗣子这条后路并不是一定留给他们的,他们的选择权少了许多,那心里是不是会更急切?”

萧瑞笑笑:“说不上有多么急切。太子殿下自然是不认为自己会被废的;二皇子却已清楚自己前路昏暗了,只差是被出继到某家宗室,还是直接被废为庶人罢了;三殿下依旧在力求证明萧贵妃的清白;四皇子则一如既往地跟在皇上身边读书视政。”他顿了顿,“其实朝中文武百官,对于将来储位的归属,都早就心里有数了。如今只等废储一事定下,推举新储的奏折便会呈上。”

谢慕林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那你觉得……其他三位皇子,真的会坐视四皇子成为最后的赢家吗?!”

第一千六十一章 风险

萧瑞眨了眨眼,语气放轻了不少“谢二妹妹这话的意思是……”

谢慕林也冲他眨了眨眼“只是一种合理的联想的猜测——太子殿下肯定是不想被赶下皇储宝座的,他是否已经察觉到皇上看好的新储君是谁了?他是否会想要铲除后患,好保证自己是储君的唯一人选?毕竟……无论二皇子与三皇子曾经如何与太子为难,他们眼下身上都有了污点,在正常情况下,已经没有资格去争夺那个位子了。”

萧瑞略一沉吟“太子殿下确实有可能早已察觉到皇上更中意哪位皇子为储,但他目前……除了前去给皇后娘娘守灵以外,其他时间都要待在东宫。皇上固然没有明言他要禁足,但他想要在宫里自由走动,也是不容易的。而四皇子除了夜里回皇子所歇息以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待在皇上身边,也不缺皇上赐下的宫人近身侍候。宫里的人最会看眼色,还有谁会蠢到无视圣意,却替太子殿下办这种送命的差事呢?”

谢慕林举了个例子“比如曹皇后留下的人手?”

萧瑞道“坤宁宫的人至今还未解禁,其他宫人……即使还有曹后的心腹或耳目,也不是太子殿下能随意支使的。曹后临终的遗愿非常明显,是要让太子殿下舍弃储位,保富贵平安。太子殿下不能体会皇后的苦心便罢,宫里有些体面的宫人,却不会轻易无视皇后之命,转而去替太子办事。太子殿下……其实一向是个不擅长笼络卑下的人,以往连东宫的侍从,都是皇后娘娘替他调|教管束的。直到太子妃进门,皇后娘娘方才将此重责大任交到太子妃手中,不过,也给太子妃留了帮手。”

太子妃薛氏显然管得不怎么样,否则王湄如区区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又哪里有本事一再陷害她这位正妃?曹皇后生前估计看这个儿媳也是恨铁不成钢。她留在东宫的帮手能起多少作用,外人不得而知。但这个帮手既然是皇后留在太子身边的,那就多少对宫人有些约束之力。曹皇后留下的遗命,他或她也应该会依命行事吧?

谢慕林做了个结论“听起来太子殿下对四皇子是有一定的威胁的,就看他本人是否有足够的实力,又是否能成功钻到空子,让派出去的人手接触到四皇子了。从太子的角度看,不能说四皇子就一定是安全无忧的。”

萧瑞想了想,承认未婚妻说得有理。太子对四皇子确实有可能有威胁。即使他自负又自傲,素来觉得自己是无可厚非、理所当然的储君,底下几个弟弟全都不如他有资格,出身最低的四皇子就更没有了——可谁能说得准呢?就算他不是个会残害手足的人,也难保他宠爱的王湄如不会生出类似的念头来,怂恿太子行凶。

谢慕林见萧瑞接受了自己的想法,心里一喜,忙打铁趁热“除去太子外,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二皇子原本就是要出继宗室的命了,林昭仪刺杀曹皇后,无论背后主使的人到底是姓萧还是姓曹,做下刺杀之事的都是林昭仪,她是逃不过去的!她所生的皇子是否会受她连累,那就要看皇上对二皇子是什么看法了。二皇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冷静、聪慧的人物,以往也没少干莽撞冲动得罪人的事,他落得如今的处境,真的不会因为破罐破摔,便对有望登上储位的小弟生出恶念来吗?”

萧瑞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京城过来的情报,并不仅仅是万隆一个人在打听。燕王府在宫里也有眼线,还能从永宁长公主那边打听到些消息。据萧瑞所了解到的情况,二皇子自打听说了林昭仪发疯刺死皇后的消息后,整个人几乎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在灵堂上与三皇子一同被太子当众撵了出来,才算是稍稍清醒了些。他清醒过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三皇子脸上重重揍了一拳。

二皇子从来就不是个会反省的人,他一向觉得自己没干什么错事,会被出继也是林家做事太过分,激怒了皇上,连累到他了。他嘴上说着赔罪的话,心里还在怨恨着林家。如今他亲生母亲是铁定要死路一条了,他也极有可能要被废为庶人。若这是他自己犯的错,也就罢了,偏偏是生母被人算计陷害才导致的。前头他以为唆使林昭仪的人是萧贵妃,他就去揍了萧贵妃的儿子。虽说马上就被宫人拉开了,但过后皇帝并没有下旨训斥。

他兴许觉得自己是受到了鼓励,便接二连三地跑去打三皇子,还曾经找进宫哭灵的官员麻烦,专挑得罪过自己的人揍。通常他找上的都是跟曹家有关系的,或是告发林家人有功的,有一回他揍到赵家人身上,立刻就被侍卫与内侍拦住了,事后又受到了皇帝的训斥。他心里约摸就猜到了皇帝的底线,不再去找外臣晦气,只盯着三皇子以及与三皇子交好的宗室子弟揍。若不是东宫有许多侍卫阻拦,他还要闯进东宫去揍太子呢!

太子与三皇子都形容二皇子如今就象是疯狗一样,但谁都知道疯狗已经没有了前程,不敢赔上自己去跟他硬碰硬,遇上了也只能尽量远远避开。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迟迟没有下达赐死林昭仪的旨意,只是由得她在冷宫犯病,也没有正式下旨决定二皇子的去处,才让后者有了在宫中发疯的机会。

萧瑞心想,倘若二皇子发疯到了四皇子身上,那还真是难说会有什么结果。二皇子生得高大壮实,又自小习骑射,孔武有力。四皇子那半大少年可是万万挨不住他一拳头的。这事儿不可不防!

至于三皇子……不用谢慕林细说,萧瑞也知道他很危险。三皇子素来有野心,又心胸狭窄,为了达到目的,再亲近的亲人、朋友,也说牺牲就牺牲了,半点不会有所留恋。他一向觉得四皇子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急着要赶在四皇子长大成人之前,夺下储君之位。万一他觉得自己达不到这个目标了,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倘若太子被废,二皇子成了庶人,四皇子这位本来最受看好的新储君人选再出点什么事,诸如染疫、受伤、肢体残疾、面容有损……甚至是“意外”殒命!那么除了三皇子,还有谁能成为皇储之位的主人?

萧瑞坐直了身体,开始担忧起四皇子这位燕王府看好的储君人选的人身安危来。

第一千六十二章 喜报

萧瑞面带忧色地离开了谢家,之后两天都没有来。

谢慕林心里其实有点着急的,她想知道,燕王听到了她的警告后,会不会对四皇子的安全做些什么?给皇帝上个折子,提醒其增加小儿子身边的护卫力量也好呀。

并不是四皇子不出皇宫,就一定能安全的。无论曹皇后之死是谁的算计,总归是一国之后在深宫内院被人刺死了。有人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策划这种事,这宫廷内部只怕早就成了筛子,不知几人姓曹,几人姓萧,皇帝总不能掉以轻心吧?就算不为四皇子的安危着想,也该想想自己的小命呀!

萧瑞没来谢家,谢慕林也没法知道最新的京城消息。大街上仍旧有人议论着京城的瓜,但注意力已经被别的城中八卦吸引过去了。

由于皇后去世,民间要服国丧,哪怕皇帝只是下旨命官民百日内不得嫁娶饮宴,规格不大够得上一国之后的尊贵,朝廷上被皇后遇刺案吸引了注意力的文武百官也没在这种事情上多纠结。似乎除了三皇子与未婚妻蓝氏比较倒霉地要将婚礼推后半年以外,其他人都不是很在意这百日的国孝。

只是到了北平这千里之外的大城,不少人就受到了国丧的影响,暗地里埋怨了。原本春天办喜事的人家就多,如今统统都要停下来了,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连带做婚嫁、布料、首饰、酒水、席面、家具、车马等生意的行当,乃至于街头打零工的闲汉,生计都受到了影响。虽说闲汉们还可以去参加布政使司衙门与顺天府衙合作进行的外城民居、道路修整工程,挣得一日三餐,但其他行当却只能继续忍受凄凉的生意了。

谢家所在的这条街上,就有两户人家,原本计划今春娶媳和嫁女的,如今全都泡了汤。两家的当家太太没少跑文氏这边来诉苦。可文氏又能怎么办?这种事她又做不了主。

别说其他人家了,谢家两个闺女预备今年出嫁,要忙的事情也挺多的呢!因着国丧,许多人家都把本来定好要在春天举行的喜事推到夏秋两季办了,各大酒楼、饭庄、戏班、乐队、傧相等等人员,忽然间入夏后的行程都变得紧密起来。文氏当然不希望自家姑娘的婚礼排场输过人家,因此也得跟别家争上一争呢。

不过文氏心里也有些为难。八个孩子里头,谢显之要到永宁长公主一家到达北平后,方才确定能不能娶到心仪的妻子,以及什么时候娶,因此头一个要婚嫁的,便是早早定下婚约的谢映慧了。然而谢映慧的未婚夫黄岩还在京城没回来呢,也不知道他参加春闱的结果如何,倘若未中,那这时候他差不多就该回北平完婚了;倘若中了,之后或许还要参加馆选、申请授官什么的,也不知六月之前能不能顺利到家,为婚姻大事做准备。

谢映慧未出嫁,谢慕林的婚期就不好定下了。文氏近来见过燕王妃两面,对方都在暗示她,希望能尽快把萧瑞与谢慕林的婚事办了,她都发愁不知该如何回答。

黄岩在春闱前最后一次送信回北平,是在元宵节后。信已经到了黄太太甄氏手中,后者还拿到谢家,给亲家文氏与未来儿媳谢映慧看了。黄岩似乎对今科会试相当有信心,没提别的。可他会试放榜后,就该送信回家告知结果的,也不知那信几时才能送到。

谢映慧每日心神不守地等待着未婚夫的消息,一天十几回地叫谢显之的小厮青松帮忙去黄家打听。谢显之不得不提醒妹妹,别表现得太不矜持了,叫未来婆婆看见了是要笑话的!

谢映慧哪里顾得上未来婆婆笑不笑话自己?她就是想在第一时间知道未婚夫的消息嘛!

终于,三月初,黄岩自京城托人快马送回北平的信终于到了。他还是借用了谢家商号那边的关系,托了一家极有名气的镖行代送的。黄太太拿到信,都顾不上拆开来看,立刻就叫下人套车,要到谢家来。不过在路上,她已经匆匆把信看过了。到了谢家二门前下车,她脸上都满是泪水。

谢映慧见状,吓了一大跳,有些不敢置信:“这……难不成子恒落榜了?不可能呀!连他都落榜了,世间还有谁能上榜?!”

黄太太闻言,顿时破涕为笑。她非常高兴听到未来儿媳对自己儿子的才华如此有信心:“不曾落榜,怎么会落榜呢?他中了!二甲三十七呢!虽然不是十分靠前,却也非常体面了!”

文氏、谢映慧、谢慕林都大喜,忙请黄太太进上房细谈,谢映慧还非常亲热地上前扶住了黄太太,搀着对方在圈椅上坐下。

黄太太含泪笑着轻轻拍了拍谢映慧的手背:“好孩子,多谢你日夜替子恒祈福。如今他顺利高中,总算叫我安心了!如今我只盼着他殿试顺利,早日授官,得了假期正好回乡完婚。如此成家立业的,将来事事顺遂,我便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谢映慧双颊微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氏坐在上座,微笑着先向黄太太道了喜,之后才问起细节。黄太太忙把儿子的家书拿出来给亲家与未来儿媳看。谢慕林坐在边上,耐心地等到母亲与长姐都看完了信,方才凑到谢映慧身边,快速扫视了信中的内容。

黄岩在京城如何备考,又结交了什么文友,向哪位大家请教过学问,考前住在哪里,考试的题目是啥,考完后感觉如何……等等等等,就不必赘述了。他倒是提到自己在京城遇见了周家的人,似乎是为了给周老大人请封追谥而来的,然而礼部方面半点回音都没有。年前没人理会,说是人人都准备过年了,无心办公。等到年后,曹皇后死了,礼部为了皇后丧礼忙得一团乱,又要准备春闱,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皇帝不大待见的老臣的谥号?

也亏得黄岩在京城期间,由于他是谢映慧的未婚夫,马家两位公子都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时不时还会请他去参加一两个文会、诗会的,替他扬名。他把周家的事顺嘴跟马家大公子、二公子说了,前者替他捎了话,总算找到了一位礼部官员,把周老大人的名讳夹在几位去年下半年新逝的老臣遗属请封追谥的名单里,一并递了上去。开春后不久,礼部下达了文书,将周老大人这位二品布政使连着一堆三、四品的老臣一并赏下了恩典,谥号是没有的,只有几件赏赐物,勉强可以撑撑场面的样子。

周家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信,但黄岩自觉已经偿还了周家的恩情,心情舒畅,会试期间写文章,都觉得文思如泉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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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三章 婆媳

文氏看信看到这里,顶多只会在心里赞叹一声黄岩厚道,却不会多说什么。但谢映慧就不同了,她看到黄岩在信里说,助周家人为周老大人争取了一个身后哀荣,便忍不住吐嘈:“何必费这个功夫?周家人待子恒也没多好。子恒有闲暇,还不如多在备考上用功呢!就算帮了周家这一回,人家只怕也未必会领情!”

倒不是谢映慧对周家人有什么偏见,而是她到北平之前,黄岩已经辞了周家的幕僚差事很久了,又乡试上榜,身份早已不同以往。但黄太太在北平时偶尔到周家拜访,比如向周家两位老人上香吊唁什么的,周家人还有些拿她不当客人的意思。黄岩昔日只是为幕,并非为仆,周家二、四两房的人却觉得他低人三分,待黄太太也少了客气,好象当人是仆从之母一般。

谢映慧偶尔去看望黄太太,绿绮就从黄家的丫头婆子那里听过些抱怨,告诉谢映慧,她十分恼火。周家大房、三房还罢了,周雅正也是黄岩昔日的好友,可是另外两房的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明明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官身,却看不起人家正经举人来了,简直脸大如盆!因此,如今见黄岩在春闱开考前的紧张时间里,还要替周老大人的身后事奔走,甚至借用了马家的人脉,她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了。

黄太太微笑着开解她道:“当日我们母子处境艰难时,多亏周老大人与周三公子援手,方才撑了过来。如今我们家事事如意了,有些旧日恩怨,也就不再重要了。子恒苦读多年,倒也不在乎那一两日读书的功夫,但能偿还昔日的恩情,不再欠人情债,我们心头也能轻松许多。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昔日待我们母子不薄,可二老去世,子恒人远在京城,无法吊唁,等他回来,周家人早就奉灵返乡,也赶不上了。能替周老大人办这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全了昔日主宾的情份。我还要多谢你,好孩子,若不是托你的福,子恒也不认得公主府的公子,更别说替周老大人出力了,是我该谢你道谢才是。”

谢映慧顿时脸就红了,低了头小声道:“您言重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并没有请托马家人什么,是马家姑娘待我甚厚,方才托她的兄长们照拂我的未婚夫婿罢了。我也不是不愿意子恒偿还昔日欠下的恩情,只是觉得……周家有许多势利眼,配不上他这份情谊,便忍不住替他抱屈而已。”

黄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替我抱屈呢!这又有什么?我昔日随先夫在京城任上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势利眼,没有体会过人情冷暖。我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候,连乡间的小民都能给我们气受,更何况是周家这样的世宦大户?!总归是托了周家的福,子恒方才得以在北平城中立足,又保住了先夫留下的家产。周三公子还时常借子恒书籍文章,让他得以继续求学。他去年请辞备考,周老大人并未为难,还送了他一副程仪,祝他能顺利高中。这些恩情,子恒心里都记着呢。他不在乎周家其他人是怎么待他的,愿意帮忙捎句话,替周老大人全了身后哀荣,不过是为着老大人与周三公子待他的情份罢了。”

谢映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红着脸羞涩地说:“子恒就是这样重情谊的正人君子,我的心胸远不如他。”

黄太太微笑摇头:“好孩子,你的气度也是极好的,只是忍不得我们母子二人受气面已。我明白你的心意。”

谢映慧脸上更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谢慕林在旁偷偷看了母亲文氏一眼,见她仿佛没事人一般端茶轻啜,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叹。黄太太与谢映慧这对准婆媳还在相互吹捧呢,谢慕林不好意思插嘴,只能尽可能斜眼去瞟信上接下来的内容了。

黄岩见周家那边的事有了结果,也就安了心,专心考试去了。倒是考完出来等放榜期间,才有闲心去打听街面上流传的宫里宫外种种传闻。那时候曹家危机已几乎半解,没有了先前的颓势,但曾经的姻亲故旧们疏远曹家的势头也越发明显了。大家似乎忽然对曹家人产生了戒备之心,连正常的新年走亲戚都取消了。曹家也不介意,自顾自地闭门谢客,只有下人与女眷、旁支如常出入。

谢映慧的亲生母亲曹氏就是时常出门的一员。原本她还要跟江太太谈一笔交易,从江家那儿买一座闲置的城郊别院,预备从承恩侯府搬出来的。但由于江大人忽然取消了外放的计划,决定不变卖家中产业了,交易取消,所以曹氏与江太太闹得不太愉快。两人坐马车在城中相遇,差点儿就产生了冲突,还是多亏了某位路过的郡王妃好管闲事,才把两人分开了。

黄岩打听过曹氏的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只是时不时与嫂子承恩侯夫人与侄儿曹文泰有所口角,又有小道消息称曹文泰意欲吞并她的私产,但正月里曹皇后被刺,承恩侯上书乞病,曹文泰就停下了动作,曹氏方才有余力去搜寻别的房产。但曹氏与承恩侯夫人以及曹二太太都有口角冲突,越发显得不受娘家人待见。虽说眼下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都要忙着曹皇后的后事,顾虑皇帝对曹家的看法,没空理会她,但曹家旁支庶房的几位爷和太太,却没少往她那儿去,传闻都是打着替她看管产业的主意去的。

目前看来,曹氏应对的法子不算高明,却也没人敢公然抢夺她的私产。曹家内部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有正事要忙,还顾不上她。她手下又有许多男女仆妇,其中不缺能干忠心的,一时半会儿的,似乎没什么危机。等她搬出承恩侯府,独撑门户了,只要曹家还能享一日外戚尊荣,那她便能安稳一日。不会有谁不长眼,跑去对她不利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曹家最后失势了,她一个独身的官家妇人,和离过两回的,朝廷中人也不会跟她过不去。就冲她搬出承恩侯府,仿佛与娘家人划清界限的架势,皇帝更不会追究到她身上。但如果哪一日她决定再嫁,新的夫家再借着礼法对她的私产做些什么,外人就没法干涉了。

黄岩觉得,目前京城里象样点的人家,看着曹氏曾经的婚史,都不会产生娶她进门的想法,不象样的人家,只怕曹氏也看不上。因此,她未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顶多就是日子过得冷清些,不如从前富贵安逸罢了。但身为她儿女的未婚夫谢映慧与大舅子谢显之,短时间内就不必再为她担忧了。

谢映慧看到这段话,感动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第一千六十四章 安排

以曹淑卿眼界之高,是不可能接受黄岩这个女婿的。谢映慧定亲也许曾经是秘密,但在马家兄弟把黄岩引入了京城文人圈之后,就不再是秘密了。曹淑卿想知道女儿跟什么人定了亲,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

即使她派叶老高一家北上送财宝给一双儿女代为收藏,也只字不提女儿的婚约,好象完全没想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她可以给女儿添几样嫁妆似的。这个态度很明显了,曹淑卿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黄岩这般出身寻常的官家子弟,哪怕黄岩很有机会在春闱高中,她也不见得会高看几分——昔日曹家看中谢璞做女婿,就是在其高中进士之后,可曹淑卿一直认定自己是低嫁,从不认为谢璞配得上自己公侯千金的尊贵。如今换了黄岩要娶她的女儿,她只怕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黄岩从年前开始,就搬进谢家位于珍珠桥的大宅备考。曹淑卿但凡有对这个准女婿有几分接纳之意,很容易就能上门见一面。她完全没有动静,甚至没打发人去瞧上一眼,这态度就很明显了。黄岩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怠慢,却还是为了谢映慧的心情,尽心尽力地去打听曹家的消息,确定曹淑卿未来生活无恙,并将消息详细地告知未婚妻。这份心意,谢映慧体会在心,怎会不感动呢?

她虽然流着泪,却觉得自己很幸福呢,再次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黄岩定是她的良人,她将来会过得比母亲更好的!

谢慕林给自家大姐递了干净的帕子,黄太太微笑着轻声安抚未来儿媳,文氏也半点不在意未来女婿对曹淑卿这位前任妯娌的关注:“自打京城传来皇后遇刺的消息,显之与慧姐儿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母亲担心,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亲家太太,多亏你教养出了如此贴心孝顺的好孩子。我们老爷和我把慧姐儿许配给子恒,真的非常放心!”

黄太太心里也很高兴呢:“这都是子恒该做的,亲家太太不必夸得他太过了,回头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说罢又看向谢映慧,笑眯眯地说,“子恒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理当多献献殷勤才是,不然怎么配做人家女婿?”

谢映慧拿过二妹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子恒的信后面还有话呢!”力图把众人注意力都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谢慕林非常配合地做了个好妹妹,替她把信接过手,往下扫视:“大姐夫说,殿试成绩挺好的,四月举行的翰林院馆选,他打算参加,也有信心能考上。要等馆选成绩出来了,才能确定几时有探亲假。不过探亲假有三个月呢,足够他回北平祭祖了,只是成婚就有点紧了,希望家里先做好准备,待他回了北平,可以先成婚,然后一并祭祖。如此双喜临门,也让祖宗先人多高兴高兴。”

谢映慧听得双颊又是一红,但还没忘记追问最要紧的事:“子恒打算参加进翰林院么?我以为他会直接谋求授官外放呢!”那就可以避开京城曹家相关的一干麻烦人事了。

谢慕林看着信的后面,回答道:“大姐夫在马家兄弟办的文会上,遇上了两位翰林学士,都对他挺欣赏的,其中一位有心要收他为弟子,他也觉得,跟着那位翰林大学士好生学习几年,对自己的学问大有裨益,所以就改变了原本的想法。”她抬头看向自家大姐,“如今曹家主动放弃了权位,几年内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了。京中局势对大姐夫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凶险了,能入翰林院,对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就算是直入中枢、入内阁,都不是不可能的。大姐夫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负。”

谢映慧想想也对。反正她将来嫁了人,跟着夫婿回了京城,也不会乐意见曹家那些人的。她不主动跟人往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母亲曹淑卿不满意她的夫婿出身,她嫁都嫁了,母亲还能逼她另嫁他人不成?!谢映慧这么想着,顿时就安了心。

黄太太倒是微笑着做了个解释:“从前我们家在京城里也有结怨的人家,但听闻近来境况不是很好。对方的靠山不成了。如此,子恒成了新科进士,又得了翰林学士赏识,还结识了皇亲,也隐隐有了文名,将来再考入翰林院,便前途不可限量,再也没必要忌惮那家人了。”

谢映慧闻言更加欢喜了。她甚至还想到,等婚后回了京城,她说不定还能去见一见那位有眼无珠背弃了黄岩婚约的女子,叫对方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呢!谢映慧是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黄岩的,就算黄岩不在意,这口气她也要替他出了不可!

谢慕林看向信的末尾:“咦?大姐夫找马家两位公子打听过了,马家人估计四月下旬会从京城出发,坐船北上。他不管馆选是否顺利,估计都会与马家人同行回北平。届时他一路有顺水船可搭乘,叫黄太太与大姐姐不必为他担心呢!”能与永宁长公主一家同行,自然再顺利不过了,路上只怕也没谁敢去给长公主添堵。唯一可虑的是,如果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此行是打算顺便旅游的,恐怕他们的行程快不到哪里去。就算黄岩有三个月的假期,一来一回也挺费事的,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闲暇去陪人游山玩水?

谢映慧也想到这一层了,不由得跟着发起愁来:“与长公主殿下与马家人同行,固然能省很多事,可长公主殿下若有心游玩,行船可快不起来呢!”

黄太太不由得嗔道:“子恒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为着方便,就不知轻重地占这个便宜?长公主的船队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耽误了他的婚期,又或是误了他回京上任的日子,那可怎么好?!”

文氏笑道:“子恒素来是个最妥当不过的性子了。他既然决定了要与长公主一家同行,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清楚个中内情,就不必瞎猜了。还是赶紧把婚礼的事给准备妥当了,只等他回到北平,就随时可以完婚,不用他操一点儿心,这才是正事儿呢!”

黄太太听得也笑了:“亲家太太说得是,这才是正事儿呢!”她回头拍了拍谢映慧的手背,“好孩子,你放心,我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妇,子恒万万不敢耽误了婚礼的!你只需要好好在家休养身体,等到了日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嫁进我们黄家来吧!”

谢映慧顿时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第一千六十五章 身后

周家的人比黄岩的信使慢了几天,方才回到北平。

这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颇为和暖了。周家的亲友都已经纷纷上门道过别,饯过行,他家的人却还是不见有启程上路归乡的意思,同一条街上的其他住户私底下都在嘀咕:周家莫非是舍不得北平繁华,不打算送灵返乡了?

周家人自己也挺尴尬的,可真的没办法。不等到京城的回音,他们始终不能甘心。老人家要入土了,总要有点什么身后哀荣,最后再风光一回,否则他们回到家族祖地,也没脸面见族亲乡邻啊!

派去京城的人本来早就该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这许久。周家几位老爷心里都颇为担忧,生怕皇帝对周老大人过于不待见,连这点脸面都不肯给了。想到这里,他们又开始埋怨徐夫人了。

其实周老大人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外甥,当初先帝原配长子燕王世子要进京去参与夺嫡,老太妃是不赞成的,只是拗不过孙子罢了,周老大人站在姨妈这一边,没有掺和燕王世子的大业,被不少人视作懦夫。但等到燕王世子事败身死,只遗下一个侧室与一个庶女回到北平,托庇于老太妃之下,其他追随的人家死的死,败的败,反倒是周家得保万全,仍旧高官厚禄、富贵不断,不少人都反过来羡慕他家当日做了聪明的决定了。可即使如此,由于这些年周家没少支持徐夫人去跟燕王夫妇做对的关系,约摸是惹得燕王的同胞兄长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没治周老大人的罪,却要在他死后下他的脸,谁也挑不出错来。

周家心知肚明,只是还存有几分妄想罢了。再怎么说,周老大人也是老太妃的嫡亲外甥,而老太妃,也是当今皇上嫡亲的祖母呀!皇上真的会不给老祖母的亲人留点脸面么……

周家信使回到北平,直奔周家官邸,才到门口,就被得了信的周家人欢欢喜喜地迎了进去。当时刘参政(刘参议年后升了职)家一个管事在周家门外路过,见状跟他家门户搭话:“府上这是有什么好事了么?怎的你家主人个个脸上带笑?”那门房把下巴一翘:“这是自然!皇帝老爷赏给我们老太爷的恩典下来了!先前迟迟没有消息,不过是因为天冷路远,没来得及送过来罢了!”

那门房虽然不清楚自家老太爷得了什么恩典,反正觉得老爷太太们都这么高兴,肯定是好东西,便又重新拣回了过去傲慢嚣张的气派来,冲刘家的管事翻了个白眼:“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且去吧,别缠着我问个没完。咱们周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寻常小官小宦的打听这些事也没个啥用,多半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见这样的好事!”

刘家的管事原本是有心想要打听得详细些的,冷不妨被周家门房这般奚落,也忍不住翻了白眼:“得,我们老爷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品高官,在周家眼里就是寻常小官小宦。你们周家得意着呢,却不知道如今府上当家的几位老爷,身上的官职是几品?!”说罢都不等周家门房回答,直接甩袖就走了。

他用得着听对方的回答么?周家如今活着的人里,一个有品阶的官儿都没有!

周家门房反应过来,却只能看见刘家管事远去的背影,气得脸都歪了。可他又没法驳回去,往上向主人家告状也是无用的。周家都要走了,怎么可能为了下人之间的口角,在这时候跟近邻起冲突?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打骂他这个始作俑者一顿呢。门房顿时就怂了,回头看看,似乎没人瞥见自己与刘家管事的冲突,忙回到门里,关上了大门,然后缩回门房里去,心中好奇着皇帝老儿到底赏了自家老太爷什么恩典?

皇帝——或者说是礼部——赏给周老大人的恩典,并不多,最重要的是一封循例的嘉奖文书,评论周老大人一生功过的。上头的文字写得还算客气,主要赞扬了他壮年时期的政绩,没提晚年身体状况下滑后的懒政情况。只是这语言虽然足够客气,却也没拍什么马屁,并未对周老大人生前功绩大肆夸奖。周家人读着,就有些不太满足了。

文书以外,还有一套内造的炉瓶三事,以及一对玉玦。玉玦的玉质上等,不是顶好,却也不错了,明显是用来供过世老臣陪葬用的。炉瓶三事则是祭祀或供奉时用的。这是照着当今皇上继位以来,中上品阶官员去世时的统一赏赐标准。与先帝时略有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周老大人,无疑是被视作一群中上品阶老臣中的一员,统一被赐下了这些身后赐物,而非单独被皇帝嘉奖追封的。

周家人一见,心就先凉了三分。等信使说明白这套东西还是多亏了旧时的幕友黄岩牵线,托皇亲国戚说项,才好不容易求到手的,周家人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们本来还有些嫌弃这套东西对于自家老爷子而言,太过怠慢了呢,却原来皇上与朝廷本来连这点东西都不打算给他们么?他们往日支持徐夫人,给燕王夫妇添了那么多的堵,果然都是做错了吧?!可惜,等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周四老爷立刻就向周二老爷发难了:“都是二哥二嫂的错!我当初就劝过你们了,别跟徐夫人走得太近了。她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贵人们就算气她不知礼数,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家却是正经官宦门第,惹恼了上头的人,只有倒霉的份!怪不得我们家这些年一直都未能再出个官呢,必定都是被徐氏连累了!如今连父亲死后,也要被迁怒,都是二哥二嫂害的!”

周二老爷立刻就驳了回去:“胡说!从前难道你们夫妻不跟徐夫人亲近?!她说要带你媳妇去见老太妃时,你是怎么说的?这才过去没三年呢,怎么就忘了?!如今倒撇得清,可惜人人都不是傻子,大家都还记得你从前的嘴脸呢!”

“都少说两句吧!”周大老爷心烦意乱地喝斥两个弟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吵闹!一家人连心都不能齐,如何能振兴门楣?!”

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这才闭了嘴,但看着供桌上头的几件东西,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周三老爷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既然赏下来了,我们接着就是。父亲与母亲的灵柩已经在城外耽搁太久了,我们赶紧准备起程,送他们返乡吧。二老这一生,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怎会在意这点身后虚名?别为了我们自己的面子,连累得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几位周老爷相互对视一眼,都沮丧地叹了口气。

第一千六十六章 人情

周家终于有了动静,明显是打算要出发回老家了!

整条街上的人家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个事实,都派自家下人在门口明里暗里地观察周家的情况。见他家还真的派出了不少代表前往各亲友家中告知离开的日期,他们就知道,这回周家是真的要走了。

走就走吧,大家早就知道他家要走的,会拖到今日,其实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以为周家要寻个借口赖在这北平城里了呢!

谢家那边再次迎来了周大太太的使者。文氏再次答应了对方请她帮忙照应宅子的要求。反正周家留下了十来个仆从,平日里压根儿就不需要她费心,只要保证没什么不长眼的人占了这座宅子,又或是私闯进门,就可以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卖这个人情呢?周家欠下了谢家这个人情,日后无论是谁,都得赞一句谢璞对老上司一家仁至义尽,挑不出半点错来。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还往黄太太那儿送了谢礼。碍于丧家的身份,她们没有上门拜访。黄家如今没有男主人在,周家的老爷们也不好出面。但黄岩在替周老大人争取身后哀荣一事上,是帮了大忙的。哪怕帮忙的结果仍旧没能达到周家人的期待值,但一想到本来结果还会更糟糕,就没人不对黄岩生出感激之心来了。

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心里仍旧不大看得起父亲这个旧日慕僚的身份,可人家已经高中二甲进士,眼看着前途似锦的,他们这一个老监生、一个白身,似乎也没有看不起人家的资格。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作为周家代表,向黄家送去丰厚的谢礼,家里人谁都不敢置喙。

其实他们也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黄岩帮忙说了好话,周老爷子一个追谥都没得、一点儿御赐的陪葬物都没有,就这么入了土,保定老家那些见过世面也读过诗书、通晓礼数规矩的族人亲友,会怎么看待他们家?!

黄太太客气地招待了周家的使者,对于谢礼,她全部推辞了,坚持这只是在偿还昔日周家的恩情。送礼的婆子说服不了她,只好带着礼物回了周家。周大太太一见,差点儿没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周二太太与周四太太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大嫂当家过于严苛。黄家不肯收礼,是他们知礼,懂得有恩必报。他们周家接受了这份好意便是,何必非得逼着人家收下重礼?又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周大太太看着这两位妯娌,只觉得周家早已分家,真真是她人生最大的幸运,否则将来还要继续跟这样的蠢妯娌打交道,她还哪里有清静日子可过?!

周三太太便替她解释清楚:“倘若黄家不肯收礼,只当是还了昔日的人情,那从前我们家对黄子恒母子的恩情就要一笔勾消了。黄子恒与我们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的,也没必要再来往了!眼见着他是要进翰林院的人,又识得京中贵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跟这样的人断了往来,难道还是我们周家的幸事不成?!”

周四太太若有所思,周二太太却还抱持着老想法:“就算姓王的将来能高升,那也不知要等到几十年以后了,如今他还未必能考上翰林院呢!即使考上了,还要在院里待三年,三年后再授官,又要再从六七品往上走。他家世不显,父亲只是个寻常京官,又早早病故,亲戚族人一概不能为援,只有谢璞这个岳父还算是个依靠。可谢璞自个儿还只能在北平府里厮混呢!即便能与燕王府搭上关系,也无法在京城成气候!我们怕他怎的?!有这个功夫等黄岩在京城混出头来,我们自家早就东山再起了!”她心里还存着要带着女儿进京,寻个身份高贵的金龟婿,让丈夫儿子借着女婿之力飞黄腾达的念头,自然不把黄岩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放在眼里。

周二太太心里还有些抱怨呢。昔日周老爷子很是欣赏黄岩,一度有流言说他打算把孙女儿许给对方,虽然没有明说是哪个孙女,但只要是有可能阻拦她嫡亲闺女周雅清青云之路的碍脚石,她都不可能给好脸色。

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其他三位妯娌都默然不语,也是懒得多劝了。周大太太跟周三太太小声商量着,能不能请隔壁谢太太帮忙,将这份厚礼送出去,好保住周黄两家的友好关系?别的不说,黄岩若要留京任翰林,又与贵人有往来,日后周雅正进京赴会试,也算是多了个照应。周三太太不反对,两人便决定晚些时候再派人去求见谢太太文氏。

周四太太听着她们二人商量事儿,暗暗撇了撇嘴,但又不想跟周二太太多说什么,便清了清嗓子,问:“大嫂,三弟妹,家里还有许多家俱和大件的行李,这回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走,只能过后再打发人来搬。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横竖我们四房在北平城里有房产,打算先把我们那边的东西搬过去存放,也省得日后事多忙乱,家里派来运东西的下人不清不楚的,搬错了东西。”

周大太太抬起了眼皮:“家都已经分了,只要是你们四房的东西,随你们夫妻如何处置。倘若你们不想把东西搬来搬去的麻烦,直接将它们用车拉到你们在城中置办的新宅子就好。这些事,不需要跟我们商量。”

周四太太有些讪讪地。他们夫妻确实早就在暗地里寻找北平城中合适的宅子,预备把父母下葬后,就低调地返回城中守孝。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儿女将来还是要在北平生活,才有希望说到好人家。留在保定能有什么好出路?待在通州更不成,他们好歹也是高官之后,难道还要跟商户人家通婚不成?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周四太太不再吭声了,周二太太又露出了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她只能自己开口:“我们这回是真要走了。我在北平城里也有几家常来常往的人家,想要与他们道一声别……”

周大太太道:“先前已经打发人去传过话了,若是还有心要与我们来往的,出发那日自会前来相送。我们身上还有孝,不好随意上门去做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二太太期期艾艾地,“我说的不是那些亲友家……”

周三太太忽然拉长了脸:“难不成二嫂子还想去见徐氏不成?!”

周二太太吓了一跳,顿时就怂了:“没……不是她……怎么可能呢?”很快就安静了。

第一千六十七章 乌龙

三月春光和暖,天天都是大晴天。

周家终于打开大门,运出一车车的行李,预备要走上归乡路了。

下人先运了一大堆行李出城,往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停灵的寺庙附近略作停留,周家的主人们再坐车骑马前往会合。他们当然是不可能在家门口与这些笨重行李一同慢行的。虽然还有许多大件行李留在了周家的官邸中,但随行的物品已经足够多了。周家本就人口繁茂,再加上随行的下人,一行几乎有二百人同行,另有几十辆大小马车,速度是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的。周家人自己又习惯了养尊处优,自然也没有辛苦赶路的念头,一天能走上五六十里地就不错了。幸好保定距离北平城也不过三百里路,周家人走得再慢,也花不了几天功夫,否则这段路程走下来,他家怎么也得倒下一部分人。

下人运了行李先前,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周家大门口又没了动静,只敞开大门,门房和管家时不时探头往外看看。

左邻右舍的门房也时不时探头朝他家张望。邻居们该道别的都道过别了,仪程送过了,饯行宴也吃过了,背地里都在好奇周家人到底今天能不能走成。这半天都没动静,难不成又要往后推一日?

刘参议家的管事非常有见地,他觉得周家人可能是在等燕王。再怎么说两家也是亲戚,如果燕王夫妇今日能前来相送,那周家的面子就大得很了,将来还有谁敢小瞧了他们?!

然而燕王夫妇迟迟没有出现在路口。燕王府长史前日就来过了,送上了燕王给的仪程与燕王妃送给周三太太的临别礼物——周三太太外祖父是宗室王子,燕王妃跟她叙的是家礼,旁人也没什么好挑剔的。燕王府既然已经有过表示,周家人还想要王爷王妃亲至,那就是得陇望蜀了!刘家管事的话传到其他人家的门房耳中,众人都私下议论纷纷,很是赞同。

日上三竿的时候,燕王府的萧公子来了。

虽然这位公子眼下姓萧,但其实有一定品阶的官宦人家都清楚,他其实是位姓朱的,正正经经的宗室血脉,燕王家的独苗苗!他与周家隔壁谢家的二姑娘定了亲事,时不时就会上门来讨好岳父母和未婚妻,偶尔还会跟大小舅子一同出门游玩,端得是人人称赞的上等佳婿。只是往日他都是傍晚时才会来,不知为何今日怎的是大白天上门,难不成……还真是燕王派来给周家送行的?!

周家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萧瑞骑马走进这条街的街口不久,周家大门里就跑出了周大老爷与周二老爷两兄弟,大老远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替萧瑞牵马,要迎他进门。

萧瑞一脸懵然,抬头看向大门上昔日旧识周雅正满脸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副恨不得在地上找根缝钻进去的模样,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他今天只是来接未婚妻出城春游的,但也不是不能装一回相,替周家人圆圆场子。

他微笑着下马,跟周家两位老爷寒暄,随他们进了周家大门。等门关了,他才在言谈间透露,自己其实是去谢家做客的,路过此地,得知周家人今日启程返乡,便特地来跟旧友周雅正道一声别,祝其一路顺风。

周家人顿时就明白了,自家闹了乌龙,萧瑞真不是奉了燕王之命来送他们的。再说了,萧瑞如今还未公开身世,也没有宗室子弟的封爵,顶着个侍卫的身份,进了周家大门,就算真是代表燕王来送行,也不见得比燕王府长史强多少。

众人一时冷了场。倒是周雅正,终于可以上前来,与萧瑞正正经经寒暄了。

他俩算不上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是先前萧瑞身世未曝光时,顶着柱国将军之子的名头,在北平期间,曾经被周雅正当成是高官子弟圈子的一员,邀着参加过几次聚会,一起喝过茶、饮过酒、聚过餐也听过曲罢了。至于嫖过X什么的,周雅正是个正经人,家里长辈不许,萧瑞早就心有所属,都没参与,但同时与他们结交的北平文武官家子弟们,其实是有这么一种娱乐项目的……

作为同样洁身自好的两位高官子弟,一度惺惺相惜,另行聚过两回,萧瑞拉上了小袁将军,周雅正拉上了黄岩,这也是萧瑞与黄岩会相识的缘由。不过两人的交情也就这样了。萧瑞与袁燮当时长期驻守开平卫,周雅正要读书备考,黄岩一边忙着替周老大人参赞公务,一边也要用心学业,能聚的机会很有限。

等到边关大战起,周、黄二人正式开始备考乡试,四人便不再有时间碰头了。萧袁二人立了军功后一度在北平城待了段时日,却正值周黄二人备考最紧张的时候,周雅正连门都不出,因此萧瑞就只在谢家跟黄岩匆匆见过一面。再往后,他去京城待了几个月方才回归,周老大人病重,周雅正自然没闲心外出访友,等到后头守孝什么的,就更不必提。萧瑞上门吊唁时,固然能与周雅正见面,可前者身份已经不同,后者只能跟在长辈身后见礼,哪里有什么私下说话的机会?

此时,周家即将离开北平城,原本还有几分拘束的周雅正,倒是放开了许多。他谢过萧瑞今日能替周家圆了场子,没让周家在邻居面前出尽洋相,接着又正式以朋友的身份和萧瑞道别。他听说萧瑞今年就要成婚了,但自家有孝,又要回乡守制,届时不可能前来道贺,只能趁着眼下见面的机会,先行道喜吧。

贺礼他都备好了,早就让小厮取了过来,却是他自己亲笔画的一幅字画,上头还有他作的诗。略嫌简陋了些,但这已经是尽他所能,他只能请萧瑞包涵了。

自打最重视他的祖父去世,周雅正忽然发现自己在家中说话没从前那么管用了。父母仍旧宠爱他,但并不会接受他的一些建议。父亲身为嫡长子,被祖父与叔伯们压制得久了,迫不及待地要体会当家作主的滋味。连母亲周大太太都作出了退让,周雅正身为人子,还不至于蠢到要触犯父亲的权威。可也正因为这样,他在家中的地位无意识地被降低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主。他不可能花钱去买什么厚礼送给萧瑞,只能尽自己所能去画一幅自己的作品了。

周大老爷在旁暗自后悔。他怎么就没想起要给燕王府未来的世子提前送一份新婚贺礼?!若是不能赶在送行的时候“顺手”送出,而是特地打发人从老家送过来的话,又显得是丧家出手,多少有些晦气了。周大老爷暗暗扼腕。

萧瑞微笑着收下了周雅正的礼物,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与他约定——等他孝满,决定要上京城赴会试时,千万要到北平来。燕王府时常派船往南去,坐王府的船,比从保定坐车南下要稳当多了。

周雅正感动地答应下来,旁边的周大老爷却露出了暗喜的表情。

好,跟燕王府的关系没断,周家出孝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第一千六十八章 邀请

不管是不是乌龙,迎接了萧瑞后,周家人心里也清楚,再拖延下去,也不可能等来他们想见到的燕王或燕王妃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拖拖拉拉地让人看笑话呢?

周大老爷拉着爱子周雅正送萧瑞出门,同时拿眼神示意家人,该准备出门了。所有人都已经把行李装好车,衣裳也穿好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只差出门这一步而已。哪怕今天只剩下半日,赶不了多少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哪怕是只能走到二老停灵的寺庙都行,没必要再耽误下去了。周家在北平城里风光了几十年,可不能临走前还叫这条街上的小门小户们看了笑话!

趁着周大老爷给家里人使眼色的当口,周雅正先一步将萧瑞送出了门,然后趁着旁人不备之机,向萧瑞赔礼道歉。

不管是当日周家二房想把女儿周四姑娘周雅清嫁给萧瑞,还是后来由徐夫人怂恿,改而打起给燕王府未来女婿小袁将军做外室,破坏永平郡主婚姻幸福的主意,都是周家对燕王府这家亲戚的冒犯。周雅正见不到燕王夫妇与永平郡主,也只能请燕王之子萧瑞转达他的歉意了。昔日周老大人还在时,其实燕王夫妇待他还是不错的。虽然他身为长房三子,无法左右二房叔婶的决定,但当时周家尚未分家,他还是觉得二叔二婶的想法太对不起燕王府了。家里其他人心里怎么想,他管不着,可他本人却必须要代家人赔一个不是。若不这么做,他这个读书人心里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不过他也替周雅清辩解了两句:“四妹妹其实是个柔顺性子,没什么主意,二叔二婶怎么说,她就照做了。她并不是有心要坏人姻缘的,都是身不由己。郡主那里,还有谢二姑娘处,还请萧兄替我转达一声歉意,请她们不要怪罪我四妹妹。”

萧瑞笑笑:“都过去了。郡主与谢二姑娘心里清楚谁是谁非,又怎会怪罪周兄的姐妹?但愿周家的姑娘都能在出孝后,早日觅得良缘,不要再给他人作嫁衣裳才好。”

周雅正心里明白他暗示的是谁,这点他倒是很有把握:“萧兄放心,我们周家如今已经与徐夫人划清界限,再不会往来了。”反正他们长房是不会了,三房也彻底厌弃了徐夫人,四房更是对她心存不满,二房兴许态度会相对暧昧些,但他们很快就会迁往京城,离徐夫人远着呢,不怕他们继续勾结。

萧瑞瞥见周大老爷快步走了过来,便不再多言,客客气气地跟周家父子道了别,方才转身去牵着自己的马,向隔壁的谢家走去。

谢家的门房早在他走进街口时,便开门相迎,这会子终于把他等进了家门,如释重负之余,还忍不住朝周家的门房翻了个白眼。

不过周家的门房顾不上还以颜色,因为周家的主人们很快就登上各自的马车,驶出了周家大门。他得一个个礼送出去,心里头空落落的。他是被安排留守北平看宅的下人之一,哪怕并没有被打发出主家,心底也总透着不安。主人家这一走,不知几时才会回来。他在这偌大的北平城中,就再也没有了倚靠。骄傲得意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发现,自己面对这条街上其他人家的门房仆役时,竟然没了底气!他再也不能在别人面前高高抬起下巴,颐指气使,反而要沦为忍气吞声的那一个。这种憋屈,叫人想想都心慌得不行。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主人身边,继续做仗势傲人的高门仆从呢?

周家的马车一辆一辆驶出家门,浩浩荡荡地排成一长排,头一辆车都已经驶过了前头一整条街道,后头还有一半的马车尚未出门呢。这样的排场惊得不少邻居都出门来看,赞叹一声,再小声掩口笑话两句。不管怎么说,周家这个曾经的庞然大物终于离开了北平城,别说是这条街上的住户了,哪怕是其他衙门的官员们,又或是市井间谋生的升斗小民,心里也要松快三分的。

谢家这边也有不少下人跑到大门上去看热闹,但谢家的主人们却都没有动作。一来是家教如此,二来,周家又不是彻底落魄了,不过是要回乡守制去罢了,排场仍旧足得很,有什么可奚落的?谢家也经历过低潮,想想当初自家曾经的心境,便再也没有了看别人家热闹的心情。

倒是萧瑞前来邀未婚妻——以及其他谢家人出城游春这件事,受到了一干谢家少爷姑娘们的吐嘈。他来得本就晚,再被周家拖延了这大半个时辰,时间就更紧迫了。眼看着再过个把时辰就是午饭时间了,这时候他们还能上哪里春游去?!只怕刚出了城,没看几眼山景,就得往回赶了,饭也没法好好吃。这样的春游又有什么意思?

萧瑞便向未来岳母文氏与未婚妻谢慕林解释:“西直门外的白石桥以西,有一处紫竹院,乃是燕王府早年兴修的一处观音庙。太妃娘娘在世时,每年都要到那里去避暑,住上几个月的。那里景致甚好,却少有游人,很是清静。如今积水潭码头已经修好了,城外河道也已疏通,只需要走水路坐船过去,不用多久就能到达。王妃已经提前带着郡主过去安顿了,房舍都是现成的,收拾得干净。我们这就过去,今晚索性在紫竹院住一夜,明儿有多少景致赏不得?若是你们喜欢,在那里住上两天也无妨。那里没有外人在,就只有我们两家。明日岳父大人就休沐了,前去休闲一日,也是好的。”

文氏有些吃惊:“紫竹院?我早有听闻,只是从没有过机会前去上香观赏。这回定是王妃带着郡主前去祈福吧?我们一家若过去了,岂不是太过打搅了?”

萧瑞笑道:“无妨的。王爷若得了闲,兴许也会过去休闲两日。岳父大人同去,正好可以跟王爷作个伴。”

文氏犹豫。这个邀请有些突然,但她还真的挺动心的。

第一千六十九章 出行

谢慕林觉得萧瑞的邀请有些突然了,她原本以为两人只是相约出城去赏赏春景而已,当日就能来回的。

现在要去这处听起来颇为陌生的紫竹院游玩,固然令人好奇,但要是在外头过夜的话,怎么也要带点儿行李。萧瑞既有此意,怎么没有提前一天过来打声招呼?他们家的人也好准备好随行的物品与马车,再跟长辈们报备清楚,也不至于眼下这么犹豫纠结了。

萧瑞对未婚妻的疑惑只能回以苦笑。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行程,他怎么可能提前打招呼?燕王妃发话说要去紫竹院的时候,都快二更天了,又没说要邀请亲家同行,他如何能向谢家开口?

当时他还以为,今日要陪嫡母与妹妹出城,怎么也得给未婚妻赔个不是,请她原谅他不能赴约的,没想到燕王妃今早带着永平郡主出发时,忽然开口让他过来请人。他心里是又惊又喜,觉得如今这位新认回来的嫡母,真真是再慈爱恤下不过了!然后他就先送了母妹出发,命小洪随行侍候,自己独自骑了马过来邀请谢家人。会被周家拉去耽误了半个时辰,那就纯粹是意外了。

不过,这事说来话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半会儿的,萧瑞实在没法跟谢慕林解释清楚,面上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谢慕林见状,知道里头必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也不多追问,只关心一点:“王妃和郡主是提前过去了吗?我们现在到码头去坐船,随时都有船在吗?”

萧瑞忙道:“船是现成的,有两三艘呢,怎么也够这许多人了。你们家还可以带上自己用惯的侍从。紫竹院那边是寺庙,王府的园子在隔壁,但一年里也没几回住人的,人手有限,还是自己带了人方便。”

谢慕林便转向文氏:“娘,既然王妃与郡主热情相邀,咱们也别辜负了二位的好意。家里这就打发人去衙门里跟爹爹说一声吧?顺便问问他要不要去?若是他要去,今日下衙早些,关城门前坐船出城,想必天黑前就能赶到了。”她是不清楚紫竹院在哪儿,但既然萧瑞说它是在西直门外,她回忆了一下现代北京城的格局,觉得应该远不到哪里去。

文氏原本就颇为心动,见女儿这么说了,其他人也都不反对,便依言打发人往布政使司衙门寻谢璞去了。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家人回转,带回了谢璞的回应。谢璞非常赞成妻儿们出城游玩一番,反正是在燕王府的别院,住一晚也没关系。家里有他在呢,让文氏不必担心。但他自己就不去了,虽说明日休沐,但近来挺忙的,他本来就没打算放这一天的假。

文氏闻言叹息一声,心里却明白丈夫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劝他多休息是没有用的。她嘱咐孩子们各自回房去收拾些简单的行李,自己则一边吩咐心腹侍女打点行装,一边亲自往后院向宋氏与谢老太太禀报出行之事。

宋氏并不在意,只微笑道:“我小时候听说过燕王府把紫竹院修建起来的事儿,可惜从未有幸见过。你们就去吧,好好玩两天,回来也跟我说说,那里的景致如何?”文氏柔声应下,又嘱咐了些让她多保重身体的话,方才告退。

谢老太太那儿就没那么客气了:“燕王妃和郡主请你们去的?为什么没请我?我才是这个家里的老太太呢!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凭什么贵人们就完全无视了我呢?!”

文氏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想是王妃与郡主知道您老人家身体不适,不欲劳动您的关系?再者,王府也没有长辈在,倘若您去了,却叫谁来陪您说话呢?”

谢老太太这才不多说了,小声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方才说:“那你们去了,记得小心奉承,多多讨好贵人,可别惹得贵人不快!等你们来家,可得记得要仔仔细细地告诉我,王妃娘娘与郡主娘娘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话?”

文氏干笑着应了,退出屋来,只觉得额角都冒了汗。

一刻钟后,文氏带着七个孩子——谢映容表示今日有绣活要做,没兴趣出城游玩——以及一众男女仆妇,分别登上了自家的几辆大马车,在骑马的萧瑞带领下,朝积水潭码头的方向进发。

等他们到达码头时,已经快到中午了。码头边早已停靠了几艘画舫,都挺宽敞的。众人纷纷登上其中最大的一艘船,画舫悠悠驶离岸边,沿着水道出了城,便绕道西北,顺着去岁刚刚疏通的运河往目的地紫竹院方向驶去。

谢慕林坐在船舱中,欣赏着窗外水边杨柳依依、行人徐徐的景致,感到迎面吹来的春风还略带一点儿寒意。

萧瑞从桌边走过来,给她递上一杯温热的茶,让她能暖暖手,顺便就在她旁边坐下了,与她一同欣赏起窗外的春景来。

其他人都围坐在另一边窗前,指着岸边的小摊小贩与远处的茶楼食肆议论着。谢徽之趁机向家里的兄弟姐妹们科谱附近有名的几家老字号及其出品。他们都很有眼色,没有凑到谢慕林与萧瑞这边来,显然是在替他们制造一个半私密的空间,让他们能好生说几句私房话。

谢慕林扭头看了看自家的兄弟姐妹们,抿嘴微微一笑。

萧瑞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关于燕王妃临时决定要到紫竹院去上香的事,以及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打个招呼就向谢家提出了邀请的缘由。

谢慕林也不在意,笑道:“这也没什么,虽然有些突然,但我们家的人都挺惊喜的。走水路去赏春,比坐马车走陆路要舒服多了。我感觉有些象是回到了江南似的。今天天气又好。不过,燕王妃怎么忽然想起要去这个紫竹院的?我从前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寺庙。”

萧瑞道:“这处寺庙不大,原是太宗皇帝规划北平城格局的时候,一并规划好的一处皇家寺庙,好象是打算用来夏日出城避暑时,作个中途小憩之所的。可太宗皇帝驾崩时,连紫禁城都还未正式完工呢,更何况是这样的小小行在?因此一直拖着没建,但图纸什么的都一应俱全,不但园址早定,连园中什么地方种什么花木,太宗皇帝都安排好了,拿过来直接就能动工。等到了承德年间……”

第一千七十章 紫竹

承德皇帝就是先帝的嗣皇父,亲大伯,那位儿子们为争储位争得血流成河,尽皆死绝,不得不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的独苗苗儿子过继回皇家兼祧两房,继承皇室香火的杯具皇帝。

他是在登基不久之后,才把亲弟弟过继到燕王府为嗣的。

当时有个背景,就是新帝上位后,不打算给藩王们太多权力,更不想让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拥有人力物力财力,有机会威胁到中|央集权,所以,他一个拥有实际封地的亲王都没封,却又不忍心看到同胞弟弟落得同样的下场,便索性把人过继到了燕王府,好叫弟弟享有燕王府超脱的实权。

但事实上,那也是因为他对当时在位的燕王有些忍无可忍了。

这位燕王其实是顺水顺水、毫无异议地继承了其父的王位的,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争权的性格。对于北方的兵权,他几乎从不过问,一应军务都交给朝廷派来的将军与大臣们处理,似乎是个很本分的藩王。

但他不争权,也从不给军队输血,似乎脑子里完全没有自掏腰包资助军队后勤的念头。可问题是,当时承德帝在位时,边疆大体承平,却小战不断,国内又各种大灾小难,皇宫与各处官衙、行宫等年久失修,渐渐都到了该重修或修整的时间。皇帝财政非常紧张,拿不出多少钱来支援边军。边军本来还能指望一下燕王那边的援手,偏偏这位燕王自打继位以来,就忘了北平府还有这么一个任务似的,每年的财政盈余都自个儿花了,一文钱都不掏给军队。

军中的将领们苦哈哈地在边疆勉强维持,将士们节衣缩食,燕王府却大手大脚地花钱。燕王一年要办几十场宴席、诗会、茶会、花会……各种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等到后期他年纪大了,转而笃信佛法时,又开始大笔花钱去修建寺庙、给佛像塑金身、大办法事……等等等等。紫竹院就是这个时期,他从故纸堆里翻出太宗皇帝时的图纸,花了三年北平府财政盈余修建起来的,还顺道把从城中前往寺庙的水道给修了。

时任燕王是否知道军方的想法,外人不得而知,反正军方意见很大。他用的固然是自己的银子,但燕王府本来就有统领北方军权的传统,北平府的财政也一向是要支持一部分军费的,燕王不管事不要紧,却连财权也一并收走了,军方怎么可能忍受呢?

皇帝初上位,也不好擅自对燕王下手。但这位燕王与正妃感情平平,没有嫡出子嗣,却有四个庶子,都同他一样,喜好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是花钱十分大方的主儿。这四个庶子的生母出身都不高,性情各异,但兴许是因为世子迟迟没有选定的关系,他们都有心去争取,所以全都竭尽全力地巴结老爹,投其所好,努力证明自己最肖父,最有资格继承父亲的王位……

皇帝与军方能勉强忍受一个燕王的存在,却不可能再忍受一个同样能花钱的新燕王,所以,前者果断地以王叔无嫡子承嗣的理由,把同胞亲弟弟给空降过继来了。

那位燕王估计也对此十分意外。他一辈子锦衣玉食,好大鱼大肉又好饮酒,从没委屈过自己的嘴,却也没想过要好好锻炼身体什么的。本来他就有消渴症,受到打击后,身体就更是每况愈下了。新嗣子还没到北平呢,他就已经一命呜呼,倒显得皇帝过继嗣子是未雨绸缪,十分恰当了。

新嗣子就是先帝之父,如今在位的燕王的亲祖父。他在位时间很久,本人作风简朴、低调,但能虚心纳谏。虽然他不通军事,却能恰当地支持军方将领们治军,又能任由能干的文官,将北平经济慢慢搞好,总算是渐渐填补上了前任在位时造成的亏空了。

至于前任建成的紫竹院,被他用来安置前任的心腹侍从们,没花多少钱,却维持得挺好的。等到他去世,老太妃先是丧夫,接着丧孙(燕子世子)然后丧子(先帝),心情很受打击,渐渐的便不再理会王府事务,带着苟活的小孙媳(徐夫人)与曾孙女(燕王世子与徐夫人之女),住进了紫竹院旁的园子,每日听经礼佛。至于燕王府诸事,她就通通交给了过继来的现任燕王夫妇处置了。

徐夫人母女陪着她在紫竹院住了好几年,这大约也是老太妃特别宠爱她们的原因之一吧。

自打老太妃走后,紫竹院除了原本的和尚以及园子里侍候的老仆老婢们,就很少有人入住了。燕王不好佛事,燕王妃更习惯在城中的慈云庵中参禅礼佛,城中也有好几家名刹古寺,两人越发少往紫竹院去。也就只有前年夏天,天气比较热,事务又比较闲,燕王夫妇才一度带着郡主,坐船到紫竹院里小住了十来天避暑而已。在那之后,燕王府就再也没人去过那里了。

谢慕林听萧瑞介绍完紫竹院的历史,心里暗暗疑惑。

既然燕王府一家很少往紫竹院去,眼下又不是夏天,而是春日尚嫌凉快的时节,燕王妃为什么会忽然生出前往紫竹院礼佛的念头?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她小声问了萧瑞。萧瑞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谢显之等人的方向,方才压低声音道:“确实有个缘故,但现在不方便说。过后我们游园时,倘若有机会独处,我再私下告诉你。你别跟人说去就是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心中还真的生出几分好奇来,连忙点了点头。

紫竹院距离城中也不过二十里路,坐船走水路,平平稳稳、无风无波地就到了。萧瑞亲自引了谢家一行人下船,早已有燕王府的管事等候在码头上听候吩咐,一排十辆马车都已经在边上停靠好了,就等着接谢家众人入园。

紫竹院距离城中也不过二十里路,坐船走水路,平平稳稳、无风无波地就到了。萧瑞亲自引了谢家一行人下船,早已有燕王府的管事等候在码头上听候吩咐,一排十辆马车都已经在边上停靠好了,就等着接谢家众人入园。

第一千七十一章 亲家

燕王妃岳氏与永平郡主朱珮早已经在紫竹院旁的园子里安顿下来了。

谢家人到了,她们母女俩也亲亲热热地站在正院正房台阶下相迎。文氏与燕王妃早已相熟,此时不在燕王府里,也少了许多礼节上的拘束,两人手拉着手寒暄着,仿佛没有上下之分。等进了屋坐下奉茶,两人一个谢过对方的热情相邀,又夸奖对方安排得细致周全,另一个称赞天气好正适合春游,又夸对方的丈夫谢璞勤于政事,给燕王帮了大忙……反正两人又亲热又客气地,互捧了半天,倒也把气氛搞和热热闹闹的。

永平郡主朱珮早就拉过谢映慧与谢慕林姐妹俩,说起了今明两日游园的安排,还有北平城内外周边有什么好景致可赏的话题了。谢家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刚到北平不到半年的新居民,先前冬天太冷很少出门,这时候正是对北平风物最感兴趣的时候呢。谢映芬虽然没怎么见过郡主,但有两位姐姐时不时cue她一下,很快她也能自然而然地跟郡主聊上两句了。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得十分热闹,不一会儿便成了要好的闺蜜。

谢显之兄弟四个稍稍受了些冷落,不过不打紧。今日这紫竹园正堂上明显阴盛阳衰,兄弟四人也不会强行刷存在感。他们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低头喝茶。等到燕王妃想起他们,抬头看来,就忍不住赞叹了:“真真是芝兰玉树!谢大人和谢太太怎的就这般会养孩子呢?!”

说话间,萧瑞也跟燕王府的管事处理完事务,安排好了谢家人的住宿,赶过来与众人会合了。文氏抬头看向他,也微笑着对燕王妃道:“府上的公子,又何尝不是出类拔萃,人中之龙呢?”

燕王妃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她对萧瑞这个便宜儿子,是真的没什么妒恨之心的。她心里还非常庆幸,成为燕王继承人的是熟悉的萧瑞,还是已故好友萧明珠的骨肉。若换了是皇家过继来的任何一个皇子,她的心情绝对不会象现在这样轻松愉快。

她慈爱地微笑着向萧瑞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来,问了些谢家食宿安排的话,觉得很是妥当,又向文氏自夸了一番:“重林这孩子做事,一向是十分仔细周到的。但他还年轻,总有想不到的地方、倘若有什么不足,还得你们夫妻多多提点他。”

文氏分明能听出燕王妃言下之意并不是真的在谦虚,反倒有显摆“儿子”出色的嫌疑,忙笑着应酬回去了。她多夸萧瑞几句,燕王妃似乎还更开心些,那她又何必吝啬呢?反正夸的是自家女婿,她一点儿都不亏啊!

在场其他人都微笑着看着她们和乐融融的模样,只有谢映芬心生疑惑,看了看燕王妃,再看看未来二姐夫萧瑞,然后回头看看自家二姐,总觉得他们之间隐瞒了某个自己不知道的事实。

午饭时间快到了。但谢家人刚到,肯定需要简单梳洗整理一下,然后在住宿的地方安顿一来。燕王妃与永平郡主也不提什么接风洗尘的仪式了,离城这么近,两家又是姻亲,常来常往的,很不必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况且燕王妃到紫竹院来,又不是真的想散心,而是另有正事呢。她便与文氏分头行动了,谢家人自行到落脚的地方休息、用餐,她母子三个也忙自个儿的正事去了。

谢家人被安排去了园子南面的澄碧山房。这里临着湖面,视野开阔,景色很是怡人。据引路的吴琼叶吴姑姑说,这里原本只是一处小小的轩馆,有曲折游廊环绕,供人散步游玩的。但修建的时候,时任那位燕王改了主意,要把这里改建成一处可供人长住的宽敞院落,这样他就可以带着爱妾庶子们一同前来避暑了。所以,原本的澄碧轩就被扩建了三四倍,多了几座邻近的轩馆,都是差不多的风格,各自有抄手游廊相连接。湖面上有风的时候,在廓下徐徐漫步,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了。可惜眼下还只是春天,若在夏日,燕王夫妇到此处来小住时,就最喜欢在这一片散步闲谈。

谢慕林等人听得心生向往,等到了地方,果然看见几处精致的轩馆,虽然不大,却是窗明几净,通风采风都十分舒适,人在轩中漫走,不管是走到哪一处窗前,窗外都是一幅极美的春景图,真叫人赞叹不已。

谢家兄弟姐妹几个分住了几处轩馆,谢慕林拉着大姐谢映慧共享了一间,分住了东西两屋,只觉得里头连家具、摆设,哪怕只是圆桌上摆着的茶具都比外头常见的精致讲究几分。虽然是久不住人的房舍,但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玉熏炉里燃着清新的熏香,花瓶中插着新鲜水嫩的鲜花,若不是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轻微地水尘气,她们都看不出这座轩馆已经很久没人入住了。

谢映慧私下对自家二妹道:“京里的皇家园林,也不过如此了。听说这里本是太宗皇帝打算建造的皇家行在,虽说后来真正建起来时,已经成了王府私苑,但这排场一点儿都不逊色呢!”

谢慕林想起在现代旅游时去过的几个顶级名园,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她从前还真没去过紫竹院,这地方在现代也是出名的名胜古迹吗?不过北京的名胜也太多,她又不是常住居民,不过是个游客,匆匆几日又能游得几处?景点又都是人挤人的,游玩的体验自然比不上眼下,这么大的园子就他们几个游客来得爽了。

吴姑姑命人送了午饭过来,虽然说不上十分丰盛,却用了许多园中出产的春季菜蔬,水陆皆有,鲜嫩又清新。谢家人吃得十分满意。过后吴姑姑就告退了,谢家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回各自的歇处午休片刻,等到下午再打足精神好好在园中游玩一番。文氏则是决定,与小女儿谢映芬、小儿子谢涵之一块儿到园子西北面的寺庙“福荫紫竹院”去上香礼佛。方才她已经问过吴姑姑了,可以去的。庙里的和尚都已得到知会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相伴,带着两个丫头回了自己住的轩馆,还没进门呢,就远远瞧见萧瑞在不远处湖边的垂杨柳树荫下冲自己笑着招了招手。谢映慧心领神会,冲自家二妹眨了眨眼:“那我就先回去啦。”都不用多说什么,就带着绿绮走人。

谢慕林抿嘴一笑,转身朝萧瑞缓缓走了过去。

第一千七十二章 缘由

紫竹院这个园子里头,有很多的亭台楼阁,尤其是各种小亭子、小轩馆,还有河道水道上的各种拱桥,式样大小不一,但都各有特色,与这一园春色相得益彰。

萧瑞领着谢慕林,去的就是一处梅桥。这里离澄碧山房不远,梅桥连接着岸边与中山岛,桥下是一大片青翠的荷塘,桥的两边又有杨柳青青,清风徐来,端得是一处赏景的好去处,可以将半个园子收入眼中。除了人在桥上站着的时候,感觉略有些冷以外,再无别的不好了。

翠蕉留在了桥下的柳树荫下,十分有眼色。桥上,萧瑞没有再往前走,似乎并没有上岛的意思。谢慕林前后看看,明白了,微笑着道:“这里果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有没有人走近,不怕会被谁偷听了去。”

萧瑞微笑着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亲手替未婚妻披上:“这里的风有些大,你披着这个,也省得着了凉。”

谢慕林整理了一下斗篷系带,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鼻间还能闻到萧瑞的体味,好象被他轻轻搂在怀里似的,不由得脸一红,连忙扭开头去,看向桥下的接天荷叶:“所以呢?你特地把我叫出来,是要跟我说什么?”

萧瑞笑着倚向桥墩,斜斜挨着栏杆站着:“我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说,只不过是你先前问我的话,我在船上不好回答,才特地把你叫出来,解说明白罢了。”他顿了一顿,瞥向谢慕林,“更何况,我在王妃那儿也是有事要做的,除了午休这点功夫能腾出手来,实在不知道要等到几时才能去见你。晚上兴许能挤出点时间,却又怕你那儿不方便……”

谢慕林的脸更红了,低头小声道:“哦……那你就告诉我吧。这里明明是一处上好的避暑园子,王妃平日里分明也很少来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想起要过来礼佛呢?”

萧瑞站得离她近了两步,仿佛特地凑近了好说什么秘密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京里忽然来了信,永宁长公主不是打算今年春夏带着一家人到北平来游玩么?本来父王都想好要把他们一家安置在何处了,这冷不防地长公主就来信说,打算把太后娘娘也一并请来同行。父王与王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要想办法去找地方招待太后娘娘呀!”

谢慕林怔了怔,惊讶地看向他:“为什么太后娘娘会忽然说要过来?这……不是只有长公主殿下一家打算到北平来吗?!”他们还是来替女儿相看的,从去年就说好了,怎么忽然间……多添了个太后?

太后的身份可不一般。她要是驾临北平,燕王府要招待,就绝不能照原本招待永宁长公主的规格来对待,要准备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谢慕林想起太后与马玉蓉之间的关系,再想想自家大哥谢显之,就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原本他只需要讨好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就有把握抱得美人归了,如今却忽然添了一位大BOSS,张张嘴就能否决他的所有努力,怎叫人不为他捏一把汗呢?

萧瑞告诉谢慕林:“太后娘娘其实也是临时起意。这几个月,她老人家真的叫宫里、京里发生的许多事给扰得心烦意乱,连身体都有些不适了。”

太后娘娘是个十分典型的深宫妇人,不爱管事,也不怎么关心政务,一切都听从皇帝这个大儿子的意思,偶尔也会接受一下小儿子燕王与养女永宁长公主的一些建议。但大体上,她是一位富贵闲人,从来没有插手朝政的打算,只爱享受富贵悠闲的太后生活。这辈子,她除了在促成小儿子出继燕王妃,为她与长子在皇宫中挣得几分依靠以外,就没做过什么与政治相关的决定了。皇帝想立哪个儿子做储君,她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她的亲孙子,还有谁能不敬着她不成?曹皇后要揽宫权,她也由得对方去,自己还能享清闲呢!

然而,曹皇后忽然死了,林昭仪与萧贵妃先后被卷进刺杀案中,都叫软禁起来了,乔美人本就告病,也没有能力插手宫务,新进宫的妃子无论是出身、位份还是资历,都不足以服众,宫务竟然头一次落在了太后娘娘手中,她没办法不操这个心了。因为除了她,这皇宫之中就没第二个人有资格管这事儿了。太子妃倒有资格,可她还跟着太子一块儿在东宫里半禁足呢!况且她连东宫事务都应付不来,谁还指望她能搞定整个后宫的事务?

原本太后还觉得,有许多能干的内侍与宫人在,内务府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她应该能应付得来。可正值皇后丧礼,又有许多宗室贵戚、官员诰命进宫哭灵。曹皇后遇刺案的真相还没有查清楚,太子又跟二、三两位皇子闹了个天翻地覆,东宫中的太子妃与太子爱妾王湄如更是三天两头地闹出点夭蛾子来。太后娘娘也是有春秋的人了,没多久就开始感到吃不消,身体也慢慢地出现了毛病。

这时候,三位皇子都还时不时地就要跑到太后面前去哭,哭皇帝对他们不公,哭各自母亲的冤屈。太子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废,二皇子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不想被废为庶人,三皇子一边要替母亲萧贵妃喊冤,一边还想要把两个哥哥给彻底打倒。这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又都去得殷勤。太后从来就没想过要插手储位之争,立时便很想要避开了。

再者,虽然曹皇后临终前请求皇帝废储,以退为进,替太子与曹家求一条富贵安稳的生路,可一国储君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废掉的。皇帝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祖宗家法与朝臣主张又是另一回事了。

曹皇后死得比所有人预料的都突然,皇帝还没来得及废她。所以,她一死,皇后的名分就永远保住了。哪怕将来皇帝找到理由将曹家满门斩首,曹皇后也依然是皇后,没有为了活人去废死人后位的道理。可她一日是皇后,太子便一日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算太子有许多不靠谱的地方,也不象是位明君的模样,但除非他犯下了大错,否则,朝臣们就不可能同意皇帝废长立幼,改立一位宠妃所生的皇子。

那是祸乱之源。

第一千七十三章 难处

很难说当初曹皇后在策划自己的死亡时,是不是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

就算皇帝很想废掉太子,就算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很想废掉太子,但是一位正式册立了多年的太子,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废掉的。若是先废后,让太子失去“正宫所出的嫡长子”这一天然身份,还有几分希望。但如今皇后名份尚在,皇帝就不可能轻轻松松地把他废掉。

曹皇后临终前请求皇帝废储又有什么用?一国储君废立的大事,是深宫妇人能左右的么?她能提,朝廷百官也可以不理!

早前曹皇后尚在,曹家也权势滔天,还有二皇子与林家与他们相争时,朝中各种关于换太子的议论就没停过,当时许多思想正统的官员是无意掺和进来的。可等到林家与二皇子歇菜了,曹皇后与曹家也退缩了,皇帝似乎真的能把太子废掉的时候,他们就跳出来了。

太子既然没有大错,就不可以无过被废!他是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太子太傅们有责任把太子教导好,东宫属官更有辅佐太子不犯错的职责。太子犯了小错,那就是太傅与东宫属官们没做好,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太子不配为储了!正宫嫡出,又是长子,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废掉?!皇帝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如果任由皇帝凭自己的喜好去决定储君归属,还要要什么祖宗家法?!

四皇子是很聪明,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可他毕竟是宠妃所出的小儿子,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功劳。他无论是出身、年岁还是资历,都乏善可陈,完全是因为皇帝宠爱,才在兄弟中突显出来了。哪怕皇帝近来已经有意让其生母乔美人告病,隐于人前,又纳了新宠,好淡化四皇子宠妃之子的出身,但朝臣们也不都是好糊弄的,还记得他的根脚呢!

除非哪一日太子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罪过,否则他再不适合为储,四皇子再聪明受宠,朝臣们也依旧认定礼法为尊,反对皇帝废长立幼!

不但皇帝在朝堂上开始收到各种各样的进谏,连后宫里安享晚年的太后娘娘,也没少听到进宫请安的诰命们劝说了,甚至还有宗室里的老太妃、王妃们到她跟前旁敲侧击的,试探皇家的用意。礼法什么的,其实也是对正室嫡子的一种保障。如果皇家决定要废了正宫所出的嫡长子,改捧一个美人所生的小皇子上位,那是不是意味着,各家王府的正妃以及她们所出的儿子们,待遇也不同以往了呢?

太后被烦得不行,多年没犯的头痛症都复发了。

本来这种事,只需要让四皇子的生母乔美人上位,册立为后,问题也就解决了。有了第二位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废太子的影响就显得没那么大了嘛。可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接受不了乔美人为后——她那出身、那性情、那见识智慧,哪里配得上呀?!

皇宫内外一片乱糟糟的,宗室里也不消停。皇帝可以跟朝臣们打嘴仗,慢慢说服他们接受自己的观点,但太后却无心继续与宗室命妇、外臣诰命们纠缠下去了。她也不想天天听皇子们的哭诉,甚至不想看到二皇子被赶出皇宫时的情形。所以,当她听到永宁长公主进宫提起今年四月的北上之行时,就立刻提出了同行的提议。

太后要出门散心,还能美其名曰,要去各地名刹古寺礼佛,为皇上、已故皇后与诸皇子祈福,为大明祈福!这个理由一出,朝臣们还能反对她么?这事儿虽然还未下明旨,但已经算是基本定下了。

永宁长公主赶在宫中旨意传到北平之前,写了信命人快马赶来送信,就是暗示燕王夫妇早作准备的。

燕王夫妇当然不可能拒绝太后降临,只是到时候要如何安排太后,又是个难题。

北平城里是有一座皇城的。当初太宗皇帝设计、建造了紫禁城,就是为了让皇家人入住。然而紫禁城空置多年,除了偶尔有一两皇帝北巡时经过北平,有可能在此暂时落脚外,压根儿就没有过常住居民。况且这座皇城占地也大,里头却只有不多的仆从负责日常洒扫维护,真正需要大肆清扫或修葺时,还要临时从外头找人。因此,紫禁城内部很空,也很清静。

城中有一处本来规划时专门为太后这个身份的贵妇人准备的宫殿,也唤慈宁宫,地方挺大,还带个不小的花园,相当舒适,地点也比较靠近皇城西门,离燕王府相对较近,出入算是方便。按照规矩,太后娘娘若降临北平,那定是要安排到这座慈宁宫中住下的。

可问题是,紫禁城中那么空,太后娘娘就算带了几百个随侍宫人住进来,也依旧空得很。晚上周围黑漆漆一片的,既冷清,又吓人——太后娘娘才不想受这个罪呢!

永宁长公主的意思是,太后到北平来,是想躲避那些烦心事,散心兼休养的,所以,最好安排个舒适安逸点儿的地方,要景致好,住着舒服,清静少人的,但也不能离城太远了,因为太后娘娘习惯了热闹,偶尔也会想要寻点乐子的。

燕王与燕王妃接到信后,就烦恼了一天。燕王府在什刹海边上倒是有两三个别院、园子什么的,景致不错,夏天住着也很舒服,可他们不确定太后会带上多少随从来,为了保护太后的安全,只怕随行的护卫也不能少了,那几个园子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于是燕王妃又想起了紫竹院来。这地方挺大的,景致也不错,少有外人前来,离城还近,坐船走水路,能从什刹海、积水潭直达,交通上就比较方便了。况且这园子虽说在建造的时候,就经时任燕王的手,对原本的规划进行了改造,添加了许多能住人的房舍,但因为最早是用作皇家行在的,所以周边有规划给护卫队准备的住处。再加上这一片沿着水道,居民不多,倒是十里外有一处军营,是个远离尘嚣、不易扰民的所在。倘若太后娘娘愿意入住此处,园中还有一处寺庙能供她礼佛祈福所用,可以说相当方便了。

燕王妃已经有两年没来这里了,一旦想起此时,便带着女儿临时过来一趟。太后北巡的消息还未传开,她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事儿,只能借口游春,顺便邀请谢家人同行,作个挡箭牌。

萧瑞说完这一切后,谢慕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萧瑞又给她放了个惊雷:“太后娘娘若真的决定来北平散心,我与父王、王妃商量了,会试着向皇上请求,把四殿下也一并请过来随行。”

谢慕林愣了愣:“什么?!”

第一千七十四章 考虑

谢慕林没想到萧瑞会忽然提起四皇子来。

但萧瑞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把这件事说清楚。

他告诉谢慕林:“上回你提醒了我四殿下的安危之后,我回去认真想过,又跟父王商量了一下,觉得这种事儿不可不防!别的不提,三殿下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虽然眼下他得先替萧娘娘洗刷了身上的污名,才好谋划更进一步,但他一向忌惮四殿下,很难说他会不会决心先下手为强。只要其他皇子都失去了继位的资格,只剩下他一个时,哪怕萧娘娘真个导致了曹皇后之死,皇上也会为了三殿下能顺利继位而保住她的。三殿下若是实在没有了别的法子,说不定就会选择这条路。”

不但三皇子,太子与二皇子也不见得会对四皇子无动于衷。后者眼下是破罐破摔了,能干出什么事来都没人知道;前者则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失去储君宝座,他明知道皇帝已经看好了哪个弟弟来替代他的位置,难道就不会想要把这个弟弟干掉,断了皇帝的后路,以此来保住自己的地位么?

萧瑞怎么想怎么觉得四皇子的处境非常危险。哪怕他天天都跟皇帝待在一起,也总有落单的时候。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人所害呢?

萧瑞与燕王都不放心,认为应该好好劝一劝皇帝,多注意一下四皇子的人身安全了。

虽说燕王府在储位的归属问题上,一向是保持中立的态度,但考虑到燕王夫妇早年就与曹家结下了陈年旧怨,又一向不认同二皇子自以为勇武过人可比名将的作派,三皇子则是萧贵妃留下的积怨,如此顺下来,燕王夫妇不表态也与表态无异了。除了四皇子,他们不可能再支持别的皇子上位。在燕王子嗣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了异议。

出于这样的考虑,燕王夫妇与萧瑞都是不希望四皇子出什么差错,将来无缘储位甚至是皇位的。他们都觉得,能让四皇子暂时离开京城,避开某些皇子的算计,是一件好事。再者,眼下京城正值风云变幻,反对易储的人很快就会开始把矛头对准皇帝看重的新储君人选四皇子,用各种手段攻击他,以证明他没有资格取代自己的嫡长兄。虽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旦四皇子的名声被彻底坏了,将来即使皇帝成功废了太子,他也未必能顺利上位。

与其留在京城承受四面八方的攻击,四皇子还不如躲出来,等太子被废之后,风波平息,再回去接受皇帝的安排,成为东宫新主人呢!

燕王原本还在发愁,要用什么理由把四皇子送出京城,如今永宁长公主来信,说要奉太后北行,那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中下怀!四皇子身为皇子,侍奉太后出行是孝道,任谁都挑不出错来,还显得特别自然,不会引来非议。

等到将来四皇子顺利做了储君,还能将这次北方之行美其名曰“巡视边军”,以表达新任储君对本国边境百姓、军队的重视与关心,那就更值得赞扬了!

燕王迅速与心腹幕僚们商量好了计划,连着萧瑞也提供了几个建议,起草好了给皇帝的密折,只等着燕王妃这边确定好紫竹院的情况,觉得有把握迎接太后大驾了,便能迅速连着明面上的奏折,一并送进京城去。

倘若皇帝真的答应了让四皇子奉太后出行,一路上有大队护卫保护,到了北平后又有燕王关照,可保四皇子安全无虞。

这也算是燕王府在四皇子成为新储君之前的一次示好吧。燕王殿下也希望,日后即使坐皇位的人不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侄儿,也依然能得到新君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重视。而且这份信任与重视,还能延续到自己的儿子萧瑞身上。萧瑞从小跟三皇子厮混,与四皇子不是很熟悉,正好能趁机联络一下感情。

当然,今年燕王府还可能要办两场婚礼,萧瑞娶妻,永平郡主朱珮出嫁,若能同时有太后娘娘、四皇子殿下与永宁长公主一家的见证,那就再圆满不过了。

谢慕林听得目瞪口呆,直到萧瑞说起两人的婚礼,才稍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王爷还想得挺周到的……太后娘娘对你的婚事没有意见吗?”通常做祖母的,不是都会对孙子的婚姻有自己的想法?太后的娘家如今也没什么出彩的人物,没权没势的……但肯定会有个把有才有貌的闺女吧?皇子的主意不打就算了,王子的主意也不想打?

萧瑞听得直笑:“太后娘娘未必没有想法,可是哪……”他顿了顿,“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孙女儿,不是年纪大了,早早嫁人还生了孩子,就是如今只有十岁……过得几年兴许可以肖想一下四皇子侧妃的位置,可那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呀!”

谢慕林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是……顺嘴一说,可没有别的意思。”

萧瑞拉起她的手:“放心,太后娘娘对我的婚事毫无异议,她老人家还挺喜欢你的呢。等她来了北平,你见了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谢慕林抿嘴笑笑,视线已经有些心虚地飘开了:“那啥……太后娘娘对马姑娘的婚事,又是否有什么想法呢?本来永宁长公主一家要到北平来相看我大哥,我就挺替大哥担心的,如今又添了一位太后娘娘……万一她老人家不喜欢我大哥,那可怎么办?”

萧瑞想了想:“显之兄本人是极好的,没什么可让人挑剔之处,顶多就是生母的身份令人诟病些。可曹氏早就另嫁又再次和离,又远在京城独居……马玉蓉嫁进来,也是跟你母亲互称婆媳,日夜相处。你母亲是再和气不过的性子了,长公主殿下是再放心不过的。太后娘娘素来不管事,只要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都认可了显之兄这个女婿,太后娘娘再把人召去一见,哪里还会觉得不满呢?”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回曹家没有出事,还能保得一丝外戚贵勋的面皮,也让显之兄母系这边显得好看些。否则,曹家一旦入罪,太后娘娘还真有可能挑剔显之兄的出身。眼下还好,方闻山固然是定了罪,多半今年秋后就要问斩了,可从来没有后夫入罪,牵连前夫的道理。只要日后显之兄不与曹氏一同生活,太后娘娘与永宁长公主就没什么好说的。你也可以劝一劝显之兄,对曹氏那头,可以出银子供养,但不要太过亲近了。马玉蓉可以偶尔在曹氏面前尽一尽为人儿媳的礼数,但她是万万不可能真把曹氏当作婆母孝敬的。曹氏那行事,宫里的贵人都看不上。”

谢慕林点头:“我知道了。”

第一千七十五章 提醒

谢慕林与萧瑞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但其他人可不会忘。

不一会儿,桥下的柳树荫里便传来了翠蕉的呼喊声。谢慕林循声望去,发现前不久才分开的吴琼叶姑姑不知几时来了,就站在翠蕉身边,正冲他们这个方向微笑着招手呢。

萧瑞有些惊讶地站直了身体,小声嘀咕:“不会吧?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谢慕林好奇地看向他:“吴姑姑是来叫你的?王妃与郡主有事要找你去帮忙吧?”

萧瑞笑道:“也就是那些琐事。太后娘娘若真要在紫竹院住下,我这个才认祖归宗不久的孙子正好尽尽孝心,好好巴结讨好一下她老人家。皇上待太后娘娘很孝顺,有时候太后娘娘说话,皇上是会听的。父王与王妃也是希望,早些把我的世子之位给定下来。虽然皇上会有自己的考虑,但父王与王妃怕会夜长梦多。我心里虽然不在乎是做世子还是做寻常郡王,又或者只是个闲散宗室,但长辈们如此苦心为我着想,我也不能不知好歹呀!”

他顺手捞起了谢慕林的手,轻轻拉着她下桥:“今儿时间不够,我们就只聊到这会子吧。晚上王妃应该会摆个小宴,邀请你们一家。虽然到时候我肯定没法象现在这样与你单独面对面说话,但好歹能见上几面。若是你们家能在园子里多住两天,我后日应该就能闲下来了。”

谢慕林叹道:“我娘恐怕不能在外头耽误这么久。我爹不来的话,我娘肯定不放心他在家里的。再说,还有两位老太太呢。我估计她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在园子里住一晚上,就是极限了。明儿怎么也会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不过不要紧,你先忙正事,等忙完了,再到家里来见我,也是一样的。”

萧瑞小声叹息:“我现在倒盼着太后娘娘早些到北平来了。她老人家来了,咱俩就能成亲,到时候,我与你日日相守,还用得着为了见你一面而操心么?”

谢慕林脸微微一红,也小声道:“瞎说!就算成了亲,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呢,还能天天守着我不成?男子汉大丈夫,别作这副小儿女状!”

萧瑞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仿佛带着无限哀怨,没让谢慕林觉得心软可怜,反倒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没办法,萧瑞这副高大硬朗青年的模样,跟闺怨的表情实在是不搭嘎得很哪!

两人打眉眼官司期间,人已经走下了桥,来到湖边柳树下。翠蕉隔着老远就瞧见他俩了,一直微微红着脸,没好意思过来。吴姑姑却非常淡定地微笑着,看着他俩停下对话,方才特地盯了两人拉着的手,然后继续笑眯眯地说:“公子爷,时辰差不多了。王妃怕你忘了午后还要去见吴将军,商量禁卫军临时营地的事儿,特地打发我来提醒你一声。”

萧瑞叹了口气:“吴姑姑放心,我记得自己该做什么事。谢二妹妹方才也劝我呢,说是正事要紧,闲话什么时候不能聊?”

谢慕林忽然被他cue了一下,耳根就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冲吴琼叶笑了笑。

吴琼叶笑眯眯地向谢慕林躬了躬身:“到底是谢家姑娘,知书达礼,深明大义的。公子爷这回可叫未来媳妇给比下去了!”

萧瑞与她平日里玩笑开惯了的,并不见外,打着哈哈玩笑两句,便转身对谢慕林道:“那你就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打发小徐过来给你们家做向导。小徐小时候跟着他母亲,曾经在这园子里小住过些时日,陪老太妃礼佛,因此他对这里的道路景致都是熟悉的,至少比我熟。有他在,不怕你们会走错了地方,领略不到景致最佳的所在了。”

谢慕林点头,又脱下身上的斗篷,还给了他:“你要去军营吧?定是要骑马的,这个还给你,记得要披上。眼下虽然天气还算和暖,但到底是北地的春天,风大时还有几分凉意呢,可千万不能着了凉!”

萧瑞本来觉得自己身体强壮,在桥上没披斗篷也不觉得冷,未婚妻反而更需要这件斗篷,可闻见斗篷上残留的淡淡香气,他又立刻改了主意,笑着把斗篷接了过来,反手就穿上了。斗篷上还弥漫着谢慕林身上的淡淡熏香,清新又淡雅,就好象她就紧紧贴在他身边,陪他说话似的。萧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又拉了拉未婚妻的手:“那你多保重,我这就走了,晚上再来见你。”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离去。

谢慕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柳荫树影之后,方才收回了视线,忽然发现吴琼叶一直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又红了脸,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

吴琼叶心里只会觉得高兴,高兴萧瑞找到了一个能与他心心相印的未婚妻,自然不会说什么怪话的。她还非常贴心地提醒谢慕林:“我们公子爷扰着谢二姑娘午休了,下午谢太太还要带着众位谢少爷、谢姑娘们游园呢,谢二姑娘快回去歇息片刻吧,养养精神,不然一会儿定会觉得疲倦的!”

谢慕林客客气气地谢过了她,她方才告退了,似乎专程前来,就是为了提醒萧瑞别忘了下午的正事一般。

吴琼叶走了,翠蕉才敢透大气。她小声跟谢慕林道:“方才我吓了一跳!本来什么人都没瞧见的,冷不防一回头,吴姑姑就站在我身后了!她嘱咐我别开口叫人,我就有些唬着了……”本来有人来时,她就该出声提醒自家姑娘与未来姑爷的,结果失职了,必须要解释一下。

谢慕林还在庆幸呢:“还好来的是吴姑姑,这是燕王府的自己人,萧二哥跟她一向比较亲近,所以还罢了。换作是别的陌生人,你一定要高声提醒才行呀!幸亏吴姑姑没上桥,否则我们俩没发现有人来,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叫人听去了怎么办?”虽然他俩也没说什么忌讳的话,可毕竟话题有些不那么风花雪月,萧瑞是在跟她交流政务上的事呢……

翠蕉也是长时间没干这种贴身大丫头的工作了,有些松懈,心中知道自己的不足,连忙向谢慕林作了一番保证。以后是否会再犯,她心里也没底,反正她这个差使也干不了几个月的,因为古东山那边已经请古娘子出面提亲了,问题只在于她是以陪嫁丫头的身份,还是以陪房的身份跟着自家姑娘离开谢家而已……

第一千七十六章 向导

谢慕林带着翠蕉赶回自己的房间,草草打了个盹,算是养了养精神,便又要起来梳洗穿戴,陪着母亲与兄弟姐妹们一道游览紫竹院这座王府私苑了。

紫竹院占地不小,差不多有六七顷地呢,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是水,又有南长河、双紫渠穿园而过。园中有三湖两岛一堤,种了许多的竹子,但奇怪的是,几乎全都是青竹、翠竹和少量的金竹,却没见什么紫竹,也不知为何,园名偏偏是“紫竹院”。

据做向导的小徐介绍,当初这园子在太宗皇帝画图纸的时候,就名叫“紫竹院”了。建园的那位燕王想着要尊重老祖宗的设计,也曾打算满天下去寻紫皮的竹子品种,无奈找不到合适的,勉强移植过来,也总是种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全都用了其他的竹子品种。至于“紫竹院”之名,还是沿用了太宗皇帝起的名字,也是因为园中有“福荫紫竹院”这座小寺庙的缘故。

园中到处都是竹子,又到处是水道湖泊,各种亭台楼阁,都十分通风透气,乃是赏景的最佳去处。所以,每到夏天,这里就是避暑的好地方了。老太妃在世时,这园子被当作她老人家春夏秋三季的避居养老之所,很是安逸。老太妃通常习惯在七月之后移居回燕王府避寒,毕竟这园子里水汽太重,冬天住着就偏冷了,也容易犯风湿,她老人家受不住。

小徐虽然很早就随着父母家人离开了北平,但还隐约记得些小时候的经历。他小时候生得白胖可爱,老太妃瞧了就欢喜,因此他父亲就时不时授意他母亲抱了他到老太妃面前奉承。无奈他母亲是个老实人,父亲也不是很懂得钻营讨好的手段,所以明明与老太妃的血缘更近,却总是被旁支的徐夫人给挤到一旁去。

等到父亲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觉得今生进士无望,不打算往上考了,而是为了振兴家门,直接以举人的身份出仕为官时,不知道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被支到了陌生的远方去做芝麻绿豆官,从此与燕王府断了联系。在燕王府影响力达不到的地方,他父亲借不上半点亲戚的力,只能靠自己苦熬资历,结果熬到现在年纪一把了,也只是做了个六品的小官,前途一片茫然。哪怕老太妃去世,他们家也只能派出个代表,跑上两三千里路回来吊唁,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什么。

小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从小苦读,父母都盼着有朝一日他们能靠科举重振门楣。小徐本人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对舞刀弄枪更有兴趣。父母家人都担心他长大了会惹事。因此,燕王府一来人,想召个徐家子弟去当差,他家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小徐虽然年纪轻,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却是个机灵人。他知道燕王府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但半点都不在乎。他父母都怀疑,当初是徐夫人做的手脚,把他们支到了离北平那么远的地方,好给她的正经娘家兄弟腾位子。既然她没把他们当作是本家族人,那就别怪他们不把她当亲眷了。她本来也是个外嫁女,没有资格插手管徐家嫡支的事务。

小徐给谢家人介绍着园中的景致,还能告诉几位谢少爷,哪个地方有些外人不了解的美景,哪个地方又有少有人知的秘道、暗室,哪个地方能走捷径……他小时候在这园中得宠时,真是满园子到处乱走,从没人拦着,那时节,他哪个角落不钻呢?萧瑞形容他比自己更了解园中的道路方向,那绝对没说错的!

小徐一边做着向导,一边还尽可能向谢二少爷、谢三少爷以及——最重要最关键的——谢二姑娘,介绍自己的生平来历,好让自己所效忠的未来世子的未婚妻以及她最亲近的两个娘家兄弟,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是个多么可信任的人。

他与小洪两个背景相似,但他比小洪情况还强些——洪家在已故燕王世子过世之后,就合家丢官,返回唐山老家耕读维生了,几十年都没再有过读书苗子,更别说是出仕的子弟,此番是奋力一搏以图东山再起——徐家好歹还有正经的官职,还有几家好亲戚,虽说如今都借不上什么力,但背景比洪家体面许多。可不管怎么说,对于如今的燕王府主人而言,他徐家与洪家的份量是一样的。徐家还因为徐夫人之故,不如洪家履历清白得人心呢!小徐知道两人年纪、学问、出身都差不了多少的情况下,自己不如小洪心思直率又性情活泼受欢迎,自然就得在别的地方使点心计,好让自己能更快脱颖而出了。

萧瑞这位未来王府世子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又似乎更喜欢小洪那样的性子,小徐就开始打起未来世子妃的主意。世子妃年纪比他大不了两三岁,靠得近了,恐引起世子的猜疑,他就转而盯上了未来世子妃的兄弟,其中又以谢徽之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比起斯文守礼的谢谨之,让他觉得更好打交道。

不知不觉间,小徐就已经跟谢徽之混得熟了,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还聊起了北平城里好玩好吃的地方。两人都算是外地新来的,小徐还比谢徽之更新些,后者自觉是个大哥了,便拍着胸口许诺,等小徐休沐了,就带着小弟到城里玩耍玩耍。

虽然谢徽之立刻就遭到了两位兄长的功课提醒,但小徐还是顺利让自己跟未来世子妃的兄弟搭上了关系。他一路笑眯眯地,连忙指出了前方不远处的藏书楼:“那就是友贤山馆了。里头藏了上万册书呢!好多都是珍本、古本。我也不清楚,但听别人说,都是极难得的!”一下子就把几个读书人的注意力给引过去了,算是救了谢徽之一把。

谢徽之冲他挤了挤眼睛,表示感谢,他会意地笑了笑,使了个眼色回去,便立刻收回视线,给谢家少爷姑娘们带路,引他们前去参观友贤山馆了。

谢慕林看了看自家三弟,又看了看前头兴致勃勃想要参观的哥哥们与小弟,只觉得萧瑞介绍来的这位向导小弟,有些一言难尽。

第一千七十七章 小宴

不管小徐这位向导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把谢家少爷们介绍去了友贤山馆这处藏书楼,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谢家除了谢徽之以外的三位少爷,就恨不得直接住在友贤山馆里了。

建园的那位燕王殿下,是历代燕王中少有的文士派,虽说太能花钱了些,但他是真心喜欢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除了花钱去大办宴席招待文人雅士、盖园子、资助读书人以外,他还喜欢收集各种书籍,新书古本兼而有之。友贤山馆里收罗的,只是他的一部分藏书,其他的都还留在燕王府里呢,后来老太妃搬进来住,又添了些闲书与佛经。但即使如此,这些藏书也十分可观了。

谢显之、谢谨之与谢涵之知道自家不可能时时有机会进园读书,便不愿意错过这个好机会,只劝母亲带着三弟与姐妹们继续随小徐去游园,他们则留在山馆中尽可能多读两本书,能读多少是多少。文氏拿他们没办法,只得委托了山馆中驻守的侍从,照看好这三个书痴,自己带着其他孩子先走一步了。

只不过,见识过几个素来稳重的兄弟耍赖的模样,谢慕林他们接下来也少了游山玩水的兴致,私下里聊天,都忍不住偷笑一回。一行人匆匆把剩下几处比较突出的景致游览过,眼见着太阳偏西了,便都返回了暂居之所。

太阳下山之前,谢家三兄弟被小徐笑着护送了回来。

他们当然不可能在友贤山馆里待到晚上。那一片山坡拥有园中最密集的宅院建筑,乃是紫竹院主人燕王一家的住处,如今住着王妃与郡主,还有许多女眷,怎么可能会让外男在天黑后也依旧滞留?

不过晚饭是燕王妃作东,邀请了谢家人前去八宜轩赴小宴。

八宜轩离澄碧山房不远,走梅桥上了中山岛,很快就能走到八宜轩了。这是一座比较宽敞的小轩,建在低矮的缓坡上,正面对着宽敞的湖面,视野开阔,三面通风,在夏天里一定很凉快。

当然,燕王妃既然要作东,就不可能让客人在轩中吹风受凉,所以王府侍从很细心地在轩中用高大的四折屏风做了遮挡,拦住了夜里的凉风侵袭。谢家人坐在轩中,分坐几桌,只会觉得主人热情周到,菜肴新鲜而精致,整体气氛很好,绝不会觉得这地方不适合在春天的晚上宴请客人。

燕王妃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她对主客文氏非常亲切,问起了后者今日游园的观感等等。文氏本来就游玩得很开心,这时候自然是大肆夸奖紫竹院的美景了。她又再三谢过燕王妃的邀请,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燕王妃反过来嫌她谢得太多,反倒显得生分了,然后热情地替她介绍园中出产的几样新鲜美食,比如春笋什么的。

紫竹院的特色就是各种各样的竹子,不算园中几处湖泊中产出的鱼虾,竹笋绝对是本园第一特产!

谢慕林与两位姐妹陪着永平郡主朱珮坐一张桌子,谢家兄弟和萧瑞坐另一桌。双方离得不远,几乎是抬头就能看见,只可惜不能单独说话。谢慕林偷偷打量过萧瑞,发现他并没有露出疲倦之意,便推测他下午的差事不算累。走神间,萧瑞抬头望过来,冲她灿烂一笑,她顿时觉得下午逛园子引起的那点肌肉酸痛都消失无踪了……

朱珮早就跟谢家两位大姑娘打过交道,又与谢慕林是未来姑嫂,主动攀谈之下,双方之间因为久不相见而产生的生疏隔阂很快就消失了。连带谢映芬这位不常出现在郡主面前的谢家小庶妹,都得郡主搭了几句话,态度很是亲切,没有半点看不起她的意思。谢映芬面上装得淡定,其实心里十分高兴,连本来不大喜欢吃的菜都多尝了几口。

谢映慧小声跟朱珮打听小袁将军几时才能回北平来——其实是为了试探自个儿未婚夫黄岩的归期,她怀疑小袁将军也要跟着永宁长公主一行回归,否则这都三月了,早就该有信儿的。

朱珮说起自己的未婚夫,还有几分羞涩。不过她素来是个落落大方的性子,并不扭捏“他其实早就想回来的,但太后娘娘想要多留他些日子……太后还挺喜欢他的,四殿下也说有这么一个姐夫挺好的呢。我父王母妃也猜测,他可能会跟着长公主一家回北平来吧?那就得等到四月了,很有可能是在四月中旬。幸亏边疆并无什么大事,他不回去也无妨,不然这拖拖拉拉的,还真有点耽误正事儿呢!”

谢映慧听了,心里便有数了。小袁将军几时回北平,其实跟她没关系,但黄岩返回北平时,若有几位军中名将同行,那自然是再安全稳妥不过的……

谢慕林猜出了自家大姐的言下之意,抿嘴忍住笑,对朱珮道“太后娘娘与四殿下想必也是想到,那是郡主未婚夫婿,将来要与郡主做一世夫妻,终身相伴的,当然要仔细考察过,才能放心把郡主许配出去,所以就把人多留些时候,也好看个分明了!”

朱珮脸微微一红,但还是大方认下了“这话说得不错,太后娘娘就只有我这一个孙女儿了,不把人看清楚了,又怎么舍得把我嫁给袁燮呢?!”

同桌的姑娘们都笑了。

主席上,燕王妃与文氏聊着家常,也谈起了女儿的这桩婚事“正值国丧,本来定好的婚期,怕不合时宜,王爷与我已经跟袁家商量过了,要将日子往后推些时日。皇后娘娘虽是永平的伯娘,但论礼法,已经是堂伯娘了,只需要服五个月的小功即可。算算日子,只要婚礼是在六月或之后,那就没什么可避讳的。倒是重林,毕竟是兄长,本来该在妹妹之前办婚事,无奈府上又有大公子与大姑娘的婚事,倒不好先安排重林与二姑娘的婚礼了,就怕时间太仓促了些。”

文氏客气地道“我们老爷倒觉得没什么,一切都看王府的安排。等黄家姑爷回了北平,我们家肯定是要先发嫁慧姐儿的。至于显之,只怕还得看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的意思。”

燕王妃心里清楚,这桩婚事只怕还要再问一问太后的想法呢。但太后是否北上,事情还未正式定下,她不好先跟亲家多言,便道“我会再去信长公主府,看看姐姐是个什么章程。若有新的消息,再来告诉你。”

第一千七十八章 疑惑

今晚的小宴并不是那些正式的大筵席,不用讲究太多的俗礼,参加的人也能少了许多拘束。燕王妃母女与谢家人聊聊天,吃吃菜,半个晚上就过去了,宾主尽欢。

文氏带着孩子们慢慢散着步回澄碧山房去。夜里不是很凉,有着微微的风,沿路都有石灯照明。今晚月色也不错,映着湖面,有波光粼粼。微风中夹带着杨柳枝的清香,还隐隐有一种更富有侵略性的香气。谢慕林隐约记得,梅桥附近似乎就种了不少榆叶梅,眼下差不多就是盛开的时节了。

她站在梅桥上,眺望着周围夜色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忽然生出了几分夜游紫竹院的兴致。

虽说现在是在燕王府的园子里,作为客人不好随便乱逛的,但燕王妃与永平郡主都没约束过他们,反倒还热情地请他们随便在园中游玩。明儿他们一家可能就得走了,若是不趁此机会,好好在园子里走走瞧瞧,天知道要等到几时,她才会有再到园中来的机会呢?

谢慕林心想,她也不必到处乱走,燕王妃与永平郡主,还有萧瑞他们所住的园北方向,她是一定不会靠近的,但就是园南这一片,似乎也有好些不错的美景可以赏一赏呢。今晚天气这样好,园中照明足够,又没有闲杂人等,她为什么不去散散步呢?正好晚饭吃得很饱,她只当是去消消食了嘛!

萧瑞不在,她也不好贸然派人去请,索性拉上自家大姐做伴好了。

谢慕林立刻就向谢映慧提出了邀请,谢映慧也有几分意动。她游过的园子挺多,但紫竹院真是头一回来。白天里去的地方有限,她当时心里也有事,没有太仔细赏玩,晚上再去走走也好。

文氏回头听见两个女孩子这么商量着,也不反对,只道:“把你们的丫头带上,若有事了,就打发她们去找园里的侍从,也别到那些黑乎乎不得见人的角落里去,咱们家到底是来园子里作客的,你们也别太不当自己是客人了。”

谢慕林笑着与谢映慧齐齐应了,叫上翠蕉、绿绮两个,谢徽之还自告奋勇要掺一脚进来,陪两位姐姐同行,给她们壮壮胆,免得她们夜里怕黑。他还表示,白天听向导小徐说过这园里好些隐秘能藏人的角落,以及容易脚底打滑害人摔跤的地方,跟着姐姐们走,还能提醒她们避开些呢。

谢慕林表示,她一点儿都不怕黑,用不着弟弟壮胆,但有弟弟陪着也不错,就是要求谢徽之稍稍落后一两丈,离姐姐俩远一点儿,她与大姐有姑娘家的私房话要聊,不能叫弟弟听见……

谢慕林与谢映慧嘻嘻哈哈地带着谢徽之与两个丫头,下了梅桥后转道向东边去了。他们打算沿着湖边逛一逛。文氏无奈笑着,带着其他人继续慢慢踱步返回澄碧山房。谢映芬与谢涵之落在队伍最后,她回头看看姐姐们离开的方向,再看看走在前方的嫡母,以及身边的胞弟,有些纠结。

她有些问题想要私下去问问姐姐们。可她没跟大姐、二姐住在一处,特地跑去她们的住处询问,似乎有些明显了。本来还打算晚上找时间找借口去跟姐姐们说说话的,如今姐姐们带着三哥逛园子去了,要到什么时辰才会回去?!那她还能问么?

她倒是可以马上追上两位姐姐,找机会提问,可三哥也在场呢,总觉得有些不方便,更别说胞弟谢涵之就在她身边,她总得把弟弟送回了住处才能放心呀……

谢映芬犹自纠结着,身边的谢涵之望了望四周,见无人在近前,便压低声音道:“四姐姐,我知道你有什么疑问,但这种事,姐姐们不说,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到了父亲、太太和哥哥姐姐们觉得你该知道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告诉你的。”

谢映芬怔了怔,惊讶地看向弟弟:“小四,你在说什么呢?!”

“方才在宴席上,燕王妃说话时提起二姐夫,那语气是不是不对劲儿?”谢涵之看向她,“那时候我就发现,四姐姐你一脸疑惑的样子了。大约燕王妃娘娘与郡主也没想到呢,咱们家好些人都知道了实情,可四姐姐你还被蒙在鼓里。咱们谢家人一向实诚,毕竟这事儿还有忌讳,所以才没有在家里明白提起。”

谢映芬抿了抿唇:“这么说……你是知道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二姐夫是将军府的子弟,只是很受燕王与燕王妃看重罢了。可今儿听燕王妃的语气,我怎么觉着……二姐夫更象是燕王府的儿子似的?!”

“二姐夫其实就是燕王的儿子。”谢涵之轻声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他其实是燕王跟已故的未婚妻,萧家大小姐在完婚前私生的。萧大小姐生完孩子就死了,燕王被战事拖延,未能及时赶回京城与她成婚,才闹得父子不能相认。萧将军怕外人知道了这事儿,会坏了萧家的名声,所以隐而不谈,让萧大小姐的心腹大丫头假装是自己的妾室,生下了这个孩子,将二姐夫认作是自己的庶子,养到了这么大。可燕王一直无嗣,实在没办法了,便向太后与皇上坦言,才总算把这个儿子抢了回来。”

谢涵之又说了些皇帝的意思什么的,解释萧瑞目前的处境。虽说皇帝还未下旨册封,但燕王府内部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萧瑞的地位,连宗室玉牒那边都改过了。北平城里差不多的人家,也早有耳闻,只差在明面上公开身份罢了。

谢映芬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事,我都没听说过,为什么四弟你反而会知道?!”

谢涵之回答:“大哥二哥知道这事儿以后,特地把三哥和我叫过去,仔细说过了。其实他们是担心三哥常在外头走动,不定哪天就听说了传闻,万一因为不知内情,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不过三哥事实上比他们知道的都早,只是一直装没事人儿罢了。三哥跟我们说,二姐夫与二姐姐的婚约,早在他认祖归宗前就已经说定了。就算他后来换了身份,也没打算变卦,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管他是姓朱还是姓萧,反正都是咱们的二姐夫!”

谢映芬想想也是,顿时就镇定下来了。

第一千七十九章 长大

虽然情绪上镇定下来了,但谢映芬心里还是有很多疑惑不解。

一直以为只是将军府庶子的未来二姐夫,忽然间变成了王府出身的贵人,这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问谢涵之:“那二姐姐以后就要嫁进燕王府了?燕王妃会是她的婆婆?郡主是她的小姑子?咱们家其实是跟燕王爷做了亲家?!”

谢涵之很平静地点头,反倒有些不解地歪头看了自家四姐一眼:“这有什么呀?燕王府做咱们家的姻亲,难道不比柱国将军府强?四姐姐也听说过传闻吧?萧将军倒罢了,听说他待咱们二姐夫还可以,但萧夫人在外头自认是个贤良妇人,实际上对二姐夫可一点儿都不慈和。还有萧家大小姐,如今这位萧大小姐,前不久才在京城闹出一件大事来,连累得萧家都要名声扫地了。更别说萧家背后,还有一位带来腥风血雨的三皇子……咱们谢家从前也做过曹家姻亲,曹家那位太子是什么样的,四姐姐心里也有数吧?萧家又能比曹家强到哪里去?跟那样的人家做姻亲,难道就是什么好事?”

谢映芬想了想传闻中萧琳大小姐跟三皇子闹出来的丑闻,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说得不错。若要我跟那位萧大小姐做亲戚,光是想想,我都忍不住要浑身发麻了!若是二姐夫还在萧家做庶子,就冲萧家前些时候闹出来的那些事,父亲就有可能直接上门退亲!这么一想,二姐夫还是给燕王做儿子强些。”

不过,萧瑞跟萧家也不是就这么断了关系,他的生母萧明珠,还是萧明德将军的嫡亲妹子呢,只不过是早早去世多年罢了。可谢映芬想到萧明珠也是未婚先孕生下的萧瑞,便忍不住感叹:“萧家的家教好奇怪呀……在这个时节,若是让人知道二姐夫也是萧家小姐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哪怕他是燕王的骨肉,也肯定要被人嚼舌头的!萧家前后两代姑娘都出了这样的事,还都是跟皇家贵胄,将来萧家的女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呢。”

说着说着,谢映芬就忍不住替自家二姐谢慕林捏了把汗:“从前二姐跟二姐夫议亲的时候,二姐夫还在萧家呢。二姐姐差一点儿就嫁到那样的人家去了,想想就令人觉得后怕。”

谢涵之比同胞姐姐淡定多了:“有什么好怕的?二姐夫早就离了家,在北方守边呢。就算没有认回燕王这个亲爹,他也离萧家人远着呢。如今在北平,同样离萧家两千里地,便是京中流言沸反盈天,又有几个人能闹到二姐夫跟前来?二姐姐就算只能认萧家做婆家,也不会跟萧家人在一处过日子。再说,咱们家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还能由得别人欺负二姐姐不成?”

谢映芬听得直点头:“这话不错。不过,能跟燕王府做亲家,自然比跟萧家做亲家强。且不说燕王妃比萧夫人更和气慈爱,就是永平郡主,也比萧大小姐强一百倍哪!不,咱们就不该拿她跟郡主比,她哪有一点儿配得上跟郡主相提并论呢?!”

谢四姑娘从前被逼着做自家嫡长姐的跟班,混迹京城贵戚圈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萧家大小姐萧琳,当时人家可没把她放在眼里,因此她还有几分小心眼呢。

谢涵之便提醒她:“也不必这么说。咱们私底下议论两句就罢了,将来等萧大小姐嫁给了三皇子,仔细跟二姐夫论起亲疏来,还是我们家的亲戚呢,多少要给些脸面的。”

谢映芬听了,扑哧一声笑了:“你这话也是促狭。罢了,亲戚就亲戚,反正我心里有数儿!”

说笑完了,她开始仔细端详自己的同胞弟弟,忽然觉得他好象比想象中长得更快,明明要到年底,他才满十二周岁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身段抽条儿,看起来象是个半大少年的模样了。

谢映芬放柔了声音:“这些事,你心里都是有数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你我一母同胞,还用得着见外不成?”

谢涵之却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太重视:“反正二姐夫还是那个人,想法没变,态度没变,仍旧是三天两头地家来,在父亲、太太和二姐姐面前献殷勤,那他是谁的儿子,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他的身份又不是拿不出手。皇上早就有旨意,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但燕王府其实只是嘴上不提,私底下已经知会了不少人了,不过是明面上还要顾虑圣旨罢了。在咱们家里也是如此。家中人多嘴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泄露出去了。即使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也没必要叫咱们家出这个风头呀?我不告诉四姐姐,将来有什么事,也没人能赖到四姐姐身上。”

谢映芬若有所思:“也对……我身边的丫头有时候还是不够稳重,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更有些爱嚼舌头。她又是个北平城的坐地户,每个月必要回家去看看的,若是在家里听到了什么,肯定会忍不住说漏嘴!况且还有姨娘呢,姨娘未必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万一透露给了叶家人知道,叶家人再回头告诉曹氏……”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坏事了。

谢涵之说:“如今我们兄弟姐妹之间,就只有三姐姐还不知情了。三姐姐这几年不爱与我们亲近,言行间还有些对燕王府避之惟恐不及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想必是不会乐于见到咱们家跟燕王府做了姻亲的,索性就让她继续蒙在鼓里吧。等万三哥从京城回来,大姐姐、二姐姐相继出嫁,就该轮到她了。让她且安心备嫁,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这件事对她一点儿坏处都没有,日后她到了万家,即使心里再看不上燕王府,人家万家也得敬着她是王府的亲戚,不敢随意拿捏她。”

谢映芬想想万太太的性情为人,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谢映容对燕王府避之惟恐不及?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吧?燕王府高高在上,在北平这地界,就是土皇帝了。谢映容区区一个庶女,想谋得一桩与侯府庶出子弟的婚事,还得费尽心思,她凭什么看不上燕王府?!

谢涵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平日里的言行,三姐姐都隐约能透出这个意思来,天知道是什么缘故?太太与大姐姐、二姐姐应该心里是有数的,也很少带她出门交际,想必是不想让她在外头失礼的意思?咱们也不必太当一回事,她今年应该就能出嫁了,日后有万三哥呢。万太太也不会让她在外人面前说出什么不适当的话来。四姐姐只管安心。”

谢映芬听得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微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咱们涵哥儿真是长大了,事事都心里有数呢。”

谢涵之脸微微发红,躲开了她的手:“我本来就是个大人了!”说罢还傲娇地抬起了下巴,抿着嘴大步向前走去。

谢映芬在后面低头暗笑不已。

第一千八十章 忌讳

一夜无事。

谢慕林这一晚上休息得还是挺好的。这个时节的天气,温度正好,不潮不雨的,只要床铺舒适一点,再配合屋外的花木清香,就很容易让人放松心情,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醒来,整个人都精神奕奕。

今日谢家人没什么事,主要就是在园中休闲罢了。文氏吃早饭的时候,特地打发人进城,回家里问问谢璞,今天休沐是否真的不到紫竹院里来了?她在这里玩了半日,觉得这地方还是很好的,若丈夫能过来,与她和孩子们一道消遣半日,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人打发回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回音。文氏吃过一顿丰盛而美味的早饭,看着窗外美丽的春景,又有了出门游玩的兴致。

紫竹院真的是个很好的园子。文氏走在园中,只觉得象是回到了江南一般。从前她就没试过这么悠闲地游园玩乐,因此这两日就玩得很开心。

京城的桂园占地小许多,但也建得很精致,可惜那里过去是属于曹淑卿的地盘。以她对二房的忌惮,文氏根本不可能在桂园里随心所欲地赏景。等到曹淑卿离开谢家,文氏忙着操心正事,又哪里有心情去玩乐呢?

湖阴老家谢家角的三房大宅里,也有个花园,但那地方远不如紫竹院宽敞,也比不得紫竹院与桂园是名家手笔,不过是勉强能入眼罢了。

至于北平城中官邸的后园,那压根儿就不能算是个正经园子,只不过是个随便种了些花花草草,可以偶尔供人散步消闲的大院子而已。

因此,文氏是头一回在一处广阔又精致美丽的园林中度假消遣,深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虽说紫竹院是燕王府产业,不是随便就能进来的,但北平并不是没有类似的地方,江南更是有无数园林。等到将来,丈夫谢璞致仕告老了,夫妻俩返回老家,若是手头银子宽松,大可以建一处好园子,两人结伴在园中度日,日夜与山水花木为伍,那日子岂不是美滋滋的?

文氏把这个想法记在心底,决定要去福荫紫竹院多上一回香,拜一拜观音菩萨。他们一家能有今天的平静日子不容易,若不是如今她事事顺心,心情愉快,又哪里有闲心游园赏春,还想到将来如何养老呢?她得祈求菩萨保佑,谢家上下要一直平安顺遂,不要有什么意外的变故才好。

她带着三个女孩子,并丫头婆子数人,又再次慢慢往福荫紫竹院去了。谢显之、谢谨之则带着小弟谢涵之出门直奔友贤山馆,他们还惦记着里头的藏书呢!至于谢徽之,则是约上了小徐,一块儿跑出了园子,骑马往周边游逛去了。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去处,各安其事,心情都十分愉快。

等到谢慕林一行人从福荫紫竹院里出来时,太阳已是日上三竿了,不过因为有些许微风,因此并不显得很晒。谢映芬提议她们沿着湖边走,往友贤山馆那边去,瞧瞧几个兄弟如何了。若是能遇上燕王妃与永平郡主,还可以聊一会儿天。文氏欣然答应,一行人转道向北,没过多久,便瞧见一名内侍带着好些壮妇,在山坡上拉帷幕,拉了好长的距离,也不知道是在遮挡些什么。

谢慕林有些好奇,便打发婆子去打听了一下。那内侍十分友好地告诉了婆子,这是燕王妃预备要在园中加建几处房舍,事先叫人来看过地方了,这处山坡就是其中一处合适的选址,若无意外,这里是要打算建一个院落的。壮妇们在山坡上拉布帷,是为了防止明日工匠入园的时候,冲撞了燕王府的女眷们。

谢慕林闻言恍然。是了,太后若真要大驾光临北平,并且入住紫竹院的话,这座园子还真未必能住得下所有的太后随行人员们。不是紫竹院的面积太小,而是这园子主要是为了赏景、休闲用的,可供人长期住宿的房舍真的不多……

文氏还不知道太后很可能会来的事,只猜测这是为了预备迎接永宁长公主:“长公主一家到北平的时候,差不多就该入夏了。这紫竹院正是避暑的好去处,确实应该多加建几处房舍。”

她瞧见前方不远处,还有别的内侍与壮妇在干同样的事情,就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方便继续往前走了,万一打搅了人家干正事怎么办?于是文氏便派了一个婆子,去找几个男孩,劝他们早些回来,别真赖在友贤山馆就不走了。她预计自个儿今天是要赶在天黑前回城去的。

一行人调转方向,又慢慢返回澄碧山庄去了。等离燕王府的人远了,谢映慧才开口道:“永宁长公主一家四月就预备动身离京了,哪怕他们一路坐船北上,路上还要游山玩水的,也不可能花上两个月的功夫。若是园中新建的房舍要赶在长公主一家到达北平前建好,还得整理干净了,摆放家俱、摆设等物,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够用么?若是赶不及,房子建到一半,光秃秃的太难看了,岂不是反而坏了这园中的好景致?”她觉得这事儿太赶了。去年燕王府就知道永宁长公主一家要来北平探亲的,为何到了现在才开始动工加建房屋?

谢慕林却知道,这是因为太后临时决定要到北平来躲清闲的缘故。这事儿目前在北平还是个秘密,她不好多说,只能道:“应该问题不大吧?燕王府能召集到的工匠数目与水平,都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况且只是加建几处房舍,只要建筑材料——比如砖石木材什么的及时到位,不要求精雕细凿的话,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是还有水泥吗?北平这地方,应该一向有用水泥的传统吧?爹爹又把家里的水泥方子拿了过来,配合着用上,应该能加快建筑速度吧?”

谢映慧叹道:“若真能用上倒罢了。但水泥这东西,好象也就只有北边儿不忌讳,江南一带,除了我们湖阴,其他地方都不大敢用呢。我就不明白了,这明明是个好东西,又便宜又方便,取材也容易,就算是太宗皇帝想出来的又如何?怎么偏偏就被忌讳上了呢?什么时候皇上能看到这东西的好处,开口解了它的禁就好了——其实也没什么明文记载的禁令,只是皇家忌讳而已。”

谢慕林心中微微一动。

皇家的忌讳还不是皇家成员自个儿想出来的?即将来到北平的,不仅仅有太后和永宁长公主一家,还有位疑似未来储君的四皇子呢!倘若能让他看到水泥等太宗皇帝曾经的“发明创造”的好处,等他日后登基为帝,会不会改一改皇家的规矩呢?

第一千八十一章 辞行

谢慕林姐妹三个随文氏回到澄碧山房,先前派回城中去的下人正好回来了,也给她们带来了谢璞的回信。

谢璞确定了不会到紫竹院来度过今天的休沐日。他其实今儿一大早就回衙门去了,休沐日也成了工作日。最近衙门里事情还挺多的,他有些忙不过来,不打算挤时间出城游山玩水了。不过他很乐意看到妻儿能偶尔愉快地散心,让文氏只管带着孩子在紫竹院多住两天。至于家里,一切正常,万事还有他在呢。

文氏虽然非常感动于丈夫的体贴,但显然对他的做法十分不以为然。她问了送信的下人,得知谢璞昨儿晚上就没照平时她定好的时间入睡,竟然一直在看公文,熬夜熬到了三更天!家里两位老人都住在别的院子里,等闲不会知晓谢璞这个儿子的作息,而正院里又有谁敢管他?两个姨娘都只有温顺听话的份!可谢璞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哪里撑得住这样的辛劳?

文氏有些坐不住了,便对女儿们道:“我们吃了午饭就回家去吧?玩了这一天,也差不多了。园子里的景致固然很美,可燕王妃与郡主也有正事要忙,我们留下来,不过是打搅人家罢了,还不如早些回去。家里有一大摊子事儿呢,我们都不在家,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三个女孩子都心知她是担心谢璞,哪里是因为她嘴里说的这些原因?不过她们都很有眼色地点头称是。

谢慕林笑道:“咱们家跟燕王府关系一向很好,王爷王妃又不常来,若是将来哪天想要再来这园子里玩,去求王妃就是了,并不急于这一时。”

谢映慧也点头:“园子里显然是要召集工匠盖房子什么的,乱糟糟的,我们留下来也没什么好玩的,索性等园子建好了再来。倘若永宁长公主一家真要到这园子里避暑,咱们家肯定是要常来常往的,这怕没有再来玩的机会么?”

谢映芬掩口笑道:“我们倒是好办的,就是不知道哥哥们如何?只怕他们万分舍不得友贤山馆的藏书吧?”

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这种事当然很有可能发生,但如果文氏真决定午饭后离开,就不可能真把谢显之兄弟三个给落下的。还有随小徐出园子去游逛的谢徽之,也该打发人找回来才是。

文氏先带着谢映慧与谢慕林去向燕王妃辞行。

燕王妃正与吴琼叶姑姑商量着什么,谢慕林进屋时就听到她们讨论工程银子的事。得知文氏的来意,燕王妃有些吃惊,随即面露愧疚之色:“是我怠慢了亲家。”

文氏忙道:“王妃言重了。王妃的安排极周到极好的,我们母子一行人在园中过得既舒适又悠闲,真想再住些日子呢!只是我们家里也是一摊子事儿,老爷又忙于公务,无法分心照看老人。家里还有两位老太太在呢,我如何能安心带着孩子们在外头玩耍?有这一日消遣,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燕王妃叹了口气,微笑道:“也罢。我在这园子里也同样有一大堆杂事要理会呢,心里明白你的难处。你是个孝顺媳妇,我也不好强留你下来。那这回就先这样吧,等天气热起来,我们两家都有了闲暇,我再请你们一家来园中小住些时日。到时候连府上的老太太们与谢大人也一并请了,谢太太可不能再推托!”

文氏忙笑着再三谢过,两人寒暄了几句,燕王妃便道:“重林叫我打发出去办事了,这会子不在园子里。我事先没准备,只怕他午饭也不能回来吃的。你们既然要回城,我就派个人陪你们一道坐船回去。有我们燕王府的人在,沿路水道两旁负责守卫的官兵也就不会多问了。”

文氏与谢映慧、谢慕林都齐声道谢了。燕王妃又微笑着看了看后者:“这些日子实在是忙,等这些琐事忙完了,王府闲下来,你们姐妹也多来坐坐,陪我和永平说说话。”

谢慕林与谢映慧微笑着行礼应下了。

辞行过后,母女三人重新回到了澄碧山房。这时候,谢显之兄弟几个已经回来了。得知他们要提前小半天离开紫竹院,兄弟三人都有些怅然若失。谢显之怔怔地问谢慕林:“二妹妹,将来我若想借阅友贤山房中的藏书,行不行呢?我不会借太久的,等抄下来,立刻就会归还!”

谢慕林哑然,好一会儿才苦笑着道:“大哥,这种事你确定要现在问我?”她现在也做不了这个主呀!

谢显之回过神来,忙向自家二妹赔罪:“是我糊涂了。”

这一回,谢映芬就表现得很淡定了。她心里清楚长兄为何会对二姐提这样的问题,半点都不觉得奇怪,还有闲心跟谢涵之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过谢涵之显然也是一脸的惋惜。他对那一馆藏书,也同样依依不舍。

谢谨之微微一笑:“今儿我过去时,就知道时间不够,看不了几本书,所以索性硬着头皮背了两本下来,这会子还记着呢。”

谢显之顿时精神一振:“那我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找纸笔把书默写下来!”兄弟三个兴冲冲地,也不回自己的房间,直接借用了文氏房间里的文房四宝,开始了默书大业。

文氏与谢慕林姐妹三个见状,都无奈地笑了。

快到午饭的时候,谢徽之也回来了。他今日与小徐一块儿出去游玩,还挺尽兴的。小徐与他志趣相投,说话又没什么拘束,相处起来很是愉快。他得知家人决定午饭之后就要启程回家,心里还有几分遗憾,连声拉着小徐,要与对方约定,将来有机会定要常常出来见面,两人结伴一块儿到北平城中玩耍。

小徐答应了谢徽之的要求,眼珠子一转,又去找人打听了谢家离开的安排,得知燕王妃派了个燕王府的侍卫随行,也不多言,便辞别的谢家人,声称吃饭去了。

但等到谢家人吃过饭,收拾了行李,结伴前往码头预备登船离开时,却惊讶地发现,护送他们回城的人,变成了小徐。

小徐笑眯眯地站在船头甲板上,跟新交的好朋友谢徽之打招呼:“原来的那位大哥还有事儿要做呢,这趟差使就交给我了,我正好回城一趟,顺便与你作个伴呀!”

第一千八十二章 急信

谢家人离开了一个多时辰,萧瑞方才从外头回到紫竹院。他听说了未婚妻一家离开的消息,心里顿时一阵遗憾,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了。

反正他本身就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天天守在未婚妻谢慕林身边,索性先抓紧时间把正事办完了,便可以回城去见她了。到时候他隔日就能去谢家与谢慕林谈天说地,也没什么人拦着,岂不是更好吗?

这么一想,他便又觉得身上的疲累消失了大半,自己还可以再辛苦一下的。

不过嫡母燕王妃得知他回来了,很快就把他召了过去说话。

她将谢家辞行的事简单提了提,又说起了小谢自告奋勇要护送谢家人回城一事:“我本来吩咐的是别人,没想到他会忽然跑过来说服原本的人放弃,自己取而代之。他是你身边的人,平日里行事也该是听你吩咐为之,但你应该没有嘱咐他随谢家人回城吧?他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萧瑞怔了怔,问:“王妃觉得他会有什么想法?”

燕王妃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想法呢?从前万隆也是在你身边当差的人,可因得到你与谢璞的赏识,没过多久就成了你的连襟,转眼便随袁燮进了京城,如今还得到了王爷的重用,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徐家……一向是燕王府的姻亲,哪怕如今我们王府只有你与永平两个孩子,轮不到徐家肖想,那个小徐未必就不会有自己的想法。谢家有四个女儿,只有前头三位定了亲,还有一位谢四姑娘尚待字闺中呢!我倒不是觉得徐家与谢家门不当户不对,只是这两日见过谢四姑娘,觉得她是个斯文腼腆的小姑娘,小徐那等心思多的孩子,不大适合给这样的小姑娘做夫婿。”

萧瑞这才明白了燕王妃的意思,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坦白告诉燕王妃:“谢家四姑娘其实已经有了人家,就是谢家二房的外孙。只是他们表兄妹俩如今同住一屋檐下,为了避免尴尬,因此并未公之于众,但两家长辈心里都是有数的。小徐确实有不少小心思,但他深知自己在北平没多少依仗,一切都要仰仗王府。他不敢自作主张,更别说是去勾引人家的小姑娘了。我猜想他大约是觉得我更喜欢小洪那样的性子,便打算去巴结讨好谢二妹妹,好靠着裙带关系搏我的欢心。只是谢二妹妹大不了他几岁,眼下又还未与我完婚,他怕我会误会,索性就巴结谢家兄弟去了。”

燕王妃叹了口气:“虽然王爷为了压制你小伯娘,派人把洪家和徐家嫡支的孩子带了回来,给你做个伴当,也是希望你能多添几个臂膀的意思,可小洪还罢了,性子纯澈,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差错,这小徐……却着实心眼儿太多了些。以他的出身,我们便是看在老太妃的面上,也不可能真的拿他当个随从使唤,不过是让他好生历练两年,也学些真本事,日后才好安排他正经的差使。可他这会子就开始使心眼儿,想要巴结讨好往上爬了,偏不肯老老实实听从安排,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萧瑞倒觉得这没什么。他自己就是个心眼多的人,并不排斥培养几个心眼多的帮手。虽然他个人情感上更喜欢与心思纯净的人打交道,因为那样会比较轻松,可手下若是性情太天真太老实了,也不见得好使唤呢。他心里更喜欢聪明机灵一点儿的下属,那样不必他费心指点,对方就知道该做什么了。至于对方若是太聪明了,会不会反而做些多余的事……他当然不会不盯着的。做上司的人,本就有监管下属办事的责任!

萧瑞对燕王妃道:“小徐有些心眼儿,未必是坏事,只要他别自作聪明地犯蠢就行了。他若是愿意跟谢家人亲近,那也由得他去。日后谢二妹妹嫁给了我,总不可能就待在深闺里做个整天绣花喝茶的闲妻了,少不得还要管一大摊子事儿的。若有个机灵能干的人能给她搭把手,我也能轻松些。倘若小徐哪一日做得不对了,我会提醒他的,必要时也会加以训诫。”

燕王妃微笑:“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不管了。只是……不是我说你,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呢,你就想着要使唤她做事了,这也太不体贴了些!哪里有这样做人夫婿的?改日我要是把这话告诉亲家太太,看她不背地里啐你呢!”

萧瑞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多言。未来岳母可能会赞同燕王妃的意见,觉得他的想法不够体贴,可若换了是正经的未婚妻谢慕林,只怕她更高兴婚后能有事可做呢。他所喜欢的谢慕林,可不是什么甘心在深闺中享清闲的弱质女子!

说话间,有下人来报,小洪来了。

燕王妃露出了惊讶之色,看向萧瑞。萧瑞也是一头雾水:“他怎么来了?我留他在王府里,是预备着父王有什么要紧消息需要传话给王妃、郡主和我,他骑术不错,可以充个跑腿的。他这会子忽然来了,难不成是父王那儿有什么急事?”

他立刻把小洪传了进来。小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向燕王妃与萧瑞行礼,双手呈上一封信:“王爷有信给王妃和公子爷,说是十分紧急,催公子爷尽快赶回王府去!”

萧瑞连忙把信接过来,然后递给了燕王妃。就算真有什么急事,他也得先把信给嫡母看了。

燕王妃迅速拆信读了,脸色立时阴沉下来,板着脸把信递给了萧瑞。

萧瑞草草读了一遍信,面色也颇为沉重。他吩咐小洪:“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再叫你。”

小洪咧嘴一笑,干脆地应声退下了。

他一走,屋里没有了旁人,燕王妃就忍不住骂了:“岂有此理!萧明玉怎么有这个脸?!她明明知道自己当年都干了些什么事,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向皇上提这样的要求?!当初我们燕王府无嗣可继承香火的时候,皇上倒是有意叫三皇子过继,她那时是什么态度?三皇子又是什么态度?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如今知道自己处境不佳了,三皇子大位无望,她倒又重新想起我们来了?!可萧夫人又不是没告诉过她,王爷已经有了子嗣,她怎么还好意思说,要把三皇子过继到我们燕王府来呢?!”

第一千八十三章 秘信

燕王刚刚收到了来自永宁长公主的秘信,告知他一个刚刚从太后那里得知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萧贵妃与三皇子母子俩持续喊冤,无论是苦肉计还是别的什么计都使过了,皇帝都没有露出要放过前者一把的意思,哪怕整个刺杀案已经很明显地露出是死去的曹皇后主导的痕迹,无论是皇帝还是朝中重臣,都隐隐心里有数,他也依旧没有松口说出萧贵妃无罪的话,萧贵妃心里便有些绝望了。

她始终不是皇帝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曹皇后有元配正室、做了多年国母的底气,林昭仪有潜邸旧人、曾经是帝王心腹的底气,哪怕是乔美人那样的无脑天仙,也给皇帝做了多年的开心果,如今还生了个极得宠爱的好儿子,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新储君,继承大统了!与这其他三名资深后妃相比,萧贵妃有什么呢?

她不是潜邸旧人,也没有真正的宠爱。若说她曾经可以借自己姐姐的光,在萧瑞身世与萧明珠之死的真相曝光后,这光也没法借了。娘家本有个厉害的哥哥萧明德,是帝王心腹,可以稍借一把力。可萧明德不支持她母子夺嫡,坚持要站在皇帝那一边,眼下更是被三皇子与萧琳的丑闻连累得失去了手中的兵权,即使还残存了几分圣眷,又帮得了她什么呢?更别说他如今与她越发离心,兴许心里还有几分怨恨她连累了娘家柱国将军府!

本来还能依靠的儿子三皇子,先是在婚事上惹得皇父不快,接着又与萧琳闹出了丑事来,野心勃勃得人尽皆知。皇帝明显对这个儿子不满了。萧贵妃都不敢想,皇帝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却还不肯松口证明她的清白,莫不是在用这种法子敲打三皇子?!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萧贵妃已经越发感觉到,他们母子的前程已然断绝。

三皇子还不肯死心,拼尽全力想要力证她这个母妃的清白,好争取自己能以清白无暇的出身去争夺皇储之位。但萧贵妃比儿子要实际多了,她对皇帝的了解也比儿子更多。她选择退了一步,不强求自己能平安脱罪了。若是她的罪名定死,能换取曹家的全面退缩与太子的顺利被废,皇帝是不可能怜惜她的。

她能做的,就只有为自己争取一个好些的结果,哪怕是打入冷宫也无妨,不过就是日子过得清苦些罢了,但最重要的,是儿子的前程不能被毁掉!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步二皇子的后尘,也担心他将来会被新君欺压。那么最保险的去处,就是让儿子去继承燕王府了!

萧贵妃知道燕王如今已经有了儿子,她长嫂萧夫人已经告诉了她萧瑞的真正身世。说实话,她也很惊讶,本以为那个厚颜无耻的长姐萧明珠只是跟皇上有染罢了,万万没想到对方还能与未婚夫燕王珠胎暗结!这已经不是不要脸了,简直就是荡|妇|***!皇帝怎么能把这样的女人放在心上二十年?!燕王又怎么能把这种女人生下的儿子视作自己的继承人?!是因为燕王妃无子吧?若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燕王断不可能拉下这个脸的!

萧贵妃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所以才向皇帝哭诉,提出了把三皇子过继到燕王府的请求。她的想法很简单,大明皇室素来有过继皇子进燕王府的传统,如今燕王无嫡子,只有一个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庶子或者说是私生子,皇家过继皇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就算皇帝与燕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如何?又不是要把燕王的唯一骨肉赶尽杀绝,萧瑞还是可以封王的嘛,将来燕王府的家业,也可以分一部分给他。况且三皇子本就与萧瑞从小一块儿长大,表兄弟情谊深厚。三皇子成了燕王嗣子,还能多多关照这个表兄兼堂兄弟、嗣兄弟呢。

这也能避免旁人拿着萧瑞的身世攻击,说他没有资格继承燕王之位,又或是拿燕王与萧明珠的往事嚼舌头了。只要萧瑞不是燕王世子,他的生母是谁,又有谁关心呢?这是萧贵妃这个做妹妹的,在维护自己亲姐姐的名声呀!

萧贵妃这番话,是否打动了皇帝,无人可知。但在这时候,宫里非常凑巧地发生了一件事:林昭仪死了。

表面上,林昭仪是因为病重不治身亡的——她本来就有病在身,又成了疯子,几个月后病亡,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太后那边,以及永宁长公主那边,透露出来的真相是:林昭仪是投缳自尽的!

她深更半夜在自己被幽禁的卧室内,拿一根腰带吊死了自己。

她临终前留下了遗书,说自己虽然受到了萧贵妃的侮辱和挑拨,但也是听从了曹皇后派来的使者的唆使,想要配合曹皇后演一出戏,好助曹家摆脱困境。作为交换,曹家会帮一把二皇子,让他顺利入继一家体面的宗室王府,保得一生富贵平安,而且曹家以后也不会再为难林家了,两家彻底和解。他们本就是为了争储位才斗起来的,如今储位眼看着就要旁落他人,再斗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可是林昭仪照着曹皇后的命令去做了,几个月下来,二皇子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善,她就后悔了,生怕自己的愚蠢行为连累了儿子,只能一死以求解脱。临终前,她写下这份遗书,就是为了让皇帝清楚真相,不要迁怒二皇子,给二皇子留一条活路。

林昭仪是真正陪着皇帝从潜邸一路走来的旧人。她比正室曹皇后更早嫁给皇帝,也清楚皇帝与萧明珠的感情纠葛。她同样承受了曹皇后的迫害,与皇帝一同为曹家带来的压力而愤怒、沮丧。虽然年纪大了之后,皇帝更多的把宠爱给了年轻貌美的乔美人,但林昭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始终是不一样的。

若不是林家后来行事过了火,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威信,他们本该是皇帝最倚重的心腹亲信。

若不是二皇子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储君人选,那就更没有三皇子、四皇子什么事了。

林昭仪曾经给曹皇后带去那么大的威胁,曹皇后根本不在乎萧贵妃成了贵妃,也不在乎乔美人得圣宠,却始终压着林昭仪,不肯让她升为四妃之一,可见曹皇后对她有多么忌惮!

这样的林昭仪,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在了深宫之中。哪怕皇帝原本对她已经满是厌烦与不耐,面对她的死,也不由得重新忆起了两人之间曾经的美好回忆。

二皇子抱着林昭仪的尸首,嚎啕大哭,整个人都崩溃了。

看着这样的儿子,皇帝回头看向萧贵妃,终于生出了几丝犹豫。

都是陪了他十几二十年的女人,也为他生下了他曾经十分疼爱的儿子。他如今年纪大了,还能宠几个新人,生几个孩子呢?他真的要……对自己的女人和亲骨肉那么狠心么?

n.

第一千八十四章 催促

皇帝动摇了。这个消息是由太后透露给永宁长公主,永宁长公主再写在秘信中,告知燕王的。

无论是太后还是永宁长公主都很看不上萧贵妃如今的做法。无论萧瑞的出身是否见得光,他都是燕王唯一的子嗣。燕王为了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作出了很多牺牲。他也从来不抱怨什么,不要求些什么,不过是希望自己唯一的亲骨肉能继承自己的家业罢了,这有什么过分的呢?皇帝能一口答应下来,是他对这个早早被过继出去的弟弟的怜惜和关爱。萧贵妃连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都要挑拨,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谋利益,便罔顾燕王的利益,也太自私无情了!

太后不赞成,永宁长公主也反对,只是她们看着皇帝犹豫不决的样子,不好开口多言罢了。毕竟,三皇子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做爹的如果非要偏向自己的亲生儿子,把侄儿撇在一边,做祖母和姑姑的,又能劝什么呢?

萧贵妃胆敢向皇帝提这样过分的请求,估计也是觉得,即使萧瑞是燕王唯一的子嗣,也敌不过三皇子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只要皇帝下了旨意,燕王心里再不情愿又能如何?总不能造反吧?到头来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只要燕王府能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萧贵妃便觉得,自己为儿子争取到了最后的未来了。等到三皇子入继燕王府后,掌握住实权,日子也不见得会差到哪里去,只不过是统治的地盘不如皇帝大罢了。

永宁长公主写秘信给燕王,就是提醒他注意警惕。燕王府离京太远了,有些事发生在深宫之中,京城的燕王府耳目未必能探听得到,等到他们收到消息,皇帝说不定就要下旨过继了,那时候即使燕王赶回京城求皇帝收回成命,也太迟了!永宁长公主劝燕王早作打算,最好趁着皇帝还未下定决心之前,赶紧把萧瑞的名分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至于三皇子,永宁长公主也好,太后也好,都不觉得是什么问题。萧贵妃确实做了坏事,不管她是否是曹皇后遇刺案的真凶,她身上都洗不白。既然如此,她会受惩罚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只要三皇子没有掺和生母的勾当,便仍旧是一个清清白白的皇子,仅仅是在女色一事上,犯了些不痛不痒的错处,由皇帝训斥一番,罚个一半半载的俸,也就过去了。等他出宫开府,正式迎娶了正妃蓝氏,便可以封王了。做不成太子或燕王世子,他也会拥有自己的亲王爵位,一辈子富贵安逸不缺,还用得着肖想别的?

只能说,三皇子与萧贵妃母子俩的想法,与太后、永宁长公主她们是不同的。若甘心只做个小小的富贵闲王,三皇子也就没必要折腾那么多年,明里暗里地耍手段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皇帝的想法。永宁长公主提醒燕王早作准备,尽快定下儿子的名分,燕王给燕王妃与萧瑞送急信,也是同样的意思。

燕王并不认为皇帝会轻易推翻曾经的诺言,把自己并不认同的三皇子硬塞给自己做嗣子,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嗣子之位继续被萧贵妃与三皇子肖想下去了。他希望萧瑞能尽快上京一趟,打着迎接太后与永宁长公主——兴许还有四皇子——大驾的旗号,顺便公布自己真正的身份。哪怕不能求得皇帝册封他为燕王世子的旨意,好歹也要谋一个王府子弟的正式册封,比如某个郡王名头什么的。即使皇帝有什么别的想法,好歹燕王的儿子不至于一无所得,还要靠日后的嗣子施舍帮衬。

对于燕王的想法,萧瑞表现得很平静:“若是太后娘娘决定要北上,我身为孙子,亲自进京去迎接她老人家,这是应该的。我从没有机会向太后娘娘尽孝,怎么也要表现表现才是。只是……若是为了燕王世子之位,才进京走这一趟,那就没必要了。萧娘娘的想法虽然有些过分,但确实有她的道理。我知道父王一向信任、敬爱皇上,但亲生儿子与刚认回来的庶出侄儿相比,谁更亲近,皇上心里定是有数的。天天

“燕王府一向有过继皇子为嗣的传统,如今父王与王妃没有嫡子,我这身世又上不得台面,即使是父王的独子,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世子之位的唯一人选呢?这事儿若闹得大了,皇上难免要被人非议,父王的名声也跟着受损,这又是何必?不管我将来是世子还是另行封爵,我心里对父王与王妃都是一样的敬爱,对妹妹也是一样的爱护。我自会尽为人子、为人兄的责任,旁的我就不敢奢望了。”

燕王妃听得心酸不已,一脸的欲言又止。

太后、永宁长公主与萧贵妃都认为萧瑞只是皇帝的侄儿,在皇帝心里不可能比三皇子更重,因此笃定皇帝会更倾向于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三皇子成为燕王府的未来主人。可是,燕王妃心里很清楚,萧瑞与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萧家女为皇帝生下的儿子。萧瑞固然是身世不能见光,但三皇子的人品也令人不齿,他们无论哪一个成为燕王的嗣子,对皇帝而言都是一样的。既然一样,又何必换人过继?还平白惹得太后娘娘生气和失望,以为皇帝对燕王这个同胞兄弟背信毁约了,为了自己的私利,便要伤兄弟的心!

从前燕王妃根本没担心过,皇帝会拿三皇子替换萧瑞这个真正“过继”来的“嗣子”。可今日燕王得了永宁长公主的信,却急急忙忙地催儿子回去,还希望萧瑞能上京去谋一个正式的册封,哪怕是不能立时封世子,也要确定一个名分。这就让燕王妃心里生出了猜疑。

她怀疑,皇帝真正动摇了想法,有意让三皇子入继燕王府,恐怕真正的根源,还是在萧明珠身上。皇帝迟迟不许燕王府将萧瑞的身世公之于众,到底是真的为了迷惑其他的皇子们,还是因为他打从心底里,就不愿意让萧明珠在礼法上成为燕王的女人?

如果皇帝心里依然抱有这样的念头,只怕也同样存着有朝一日要把萧瑞认回去的想法。可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

太后还在呢!

皇帝也拉不下这个脸!

但有些事,皇帝可以一日拖一日,拖到他死的那一天,萧瑞又怎么可能一直这么没名没分地拖下去?!

第一千八十五章 怀疑

燕王妃抬头看向萧瑞,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事,她心知肚明,可以跟丈夫燕王谈论,却不能透露给萧瑞知道。

所以她没有坦言自己的怀疑,只是对萧瑞说:“重林,王爷和我都知道,你是个不在乎名利权势的好孩子,甘心过平静的生活。可账……不是这么算的!王爷的经历,你早就知道了,清楚他小小年纪就被过继到燕王府来,独身一人在离京千里之外的北平生活,是什么样的滋味。还有你母亲的事……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始终对皇上敬重忠诚。他尽到了一个弟弟、一个臣子的责任。皇上对他的任何许诺,都是他应该得的。他从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不过是求一个本分罢了,难道这样都不行么?做到他这个地步,也依旧得不到一个公道么?”

萧瑞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燕王妃叹了口气:“皇上一直对王爷十分信任,也愿意重用他,从来都不曾有过猜疑。王爷提出要把你立为世子,皇上虽然犹豫过,却还是答应了,只是让我们暂且不要对外宣扬罢了。这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王爷许了诺,皇上便接受了;皇上许了诺,王爷也一直信任着。倘若如今,因为萧贵妃几句话,因为林昭仪死了,皇上就要毁诺,那谨守诺言的王爷一直以来的坚持,又算是什么?

“更糟糕的是,那是皇上,是王爷敬爱的兄长!即使做了什么让王爷伤心的事,王爷也不能耍脾气,只能忍了!可王爷能够大局为重,也不是理当让他受委屈的理由!王爷做了什么,世人都看在眼里。要是他做了那么多,依旧要被亏待,其他人又会如何看待皇上?到得那时,这世上还剩几个愿意忠诚于皇上,忠诚于大明朝廷的人呢?!”

曾经助皇帝登位的曹家沦落到如今皇后死、太子将废的下场;曾经是帝王斗曹前锋的林家,如今也没什么好结果;曾经是帝王心腹的萧明德,如今失了兵权,名声扫地。臣子犯事,帝王严加处置,这说得过去;但臣子无过受屈,利益受损,帝王就显得过于昏聩了!边疆大战刚刚告一段落,几个月前才举行了献俘太庙的仪式,让皇帝风光了一把,转眼皇帝就要卸磨杀驴?有时候世人并不一定了解全部的真相,但他们会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些许情报胡思乱想。皇帝根本拦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真到皇帝昏聩之名传遍天下,便是分崩离析,朝野大乱的时候了!

所以,燕王妃非常严肃地告诫萧瑞:“不想事情糟糕到那种地步,就要未雨绸缪!既然如今皇上有了犯糊涂的苗头,那就赶紧把这苗头掐了!燕王府不会强求不该得的东西,但应该得的,谁也不能抢走!王爷希望你能进京,把封爵一事定下来,自有他的道理。你只管听从王爷的吩咐行事,趁着这会子皇上还在犹豫,三皇子也一定不会甘心被出继,定然还在想办法劝说皇上打消念头,先把你的身份坐实下来。哪怕不能封世子,至少也要让世人知晓,燕王府还有你这个子嗣!太后尚在,皇上又一直倚重王爷这个兄弟,见到朝臣都知晓了世间还有一个你,便拉不下脸来违背承诺了!”

萧瑞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接着又犹豫了一下,“万一……等孩儿到了京城,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让三殿下出继了呢?”

燕王妃微微一笑:“太后还在京城,皇上暂且还做不到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剥夺她亲孙子爵位的事儿,要下旨也该是太后出京之后了。不过太后素来不会在明面上违背圣意,只会在私底下拐着弯儿地劝说。因此,只要皇上一日不下旨,你到了太后跟前,只管做出孝顺孙子的模样,让太后有机会在人前点明你是她的孙子,再有一两位宗室长辈在旁助言,这事儿也就成了!”

燕王妃说得十分有把握,可萧瑞却对皇上的想法不太有信心。谁都会更希望儿子得利,而不是偏心侄子。就算皇帝曾经对燕王有过承诺,也无人能保证他不会违誓。王妃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不过萧瑞也不会多说什么。燕王夫妇都希望他进京一次,那他就去好了。哪怕最终还是无法被册封为世子,甚至要接受三皇子将会成为燕王府未来主人这种糟糕的现实,他也不会失态的。若是他能得到正式的郡王册封,将来好歹能有属于自己的王府,能够独|立门户,而不是一辈子留在燕王府受未来嗣子摆布。

当然,该他尽的责任,他会尽的,也会助燕王夫妇与妹妹永平郡主朱珮,以及朱珮未来的夫婿袁燮,掌握北方兵权大局,不会让志大才疏的三皇子毁了边疆的大好局势……

萧瑞火速带着小洪,骑马赶回了北平城中的燕王府。

燕王严肃地摒退左右,把永宁长公主秘信里的内容再重新跟他说了一次,又添了些别处听来的情报:“三皇子知道萧贵妃的打算后,已经在御前哭诉过了,说他只有皇上一个父亲,不愿意认他人为父。皇上那里,暂时稳下来了,但谁也不能担保,萧贵妃不会再次进言。她与三皇子母子俩显然想法不同,可她这个人……若是执拗起来,三皇子未必能拦得住她的动作。”

萧瑞皱紧眉头道:“可萧贵妃又能做什么?她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连见皇上,只怕也不如三皇子方便。三皇子不愿意配合她,她除了继续哭求皇上,又能做什么呢?萧家如今也失了兵权,声势大不如前了。况且以萧将军的脾性,也不可能违背皇上的旨意,帮她做什么事的。身处这样的困境,萧娘娘又能干些什么?”

燕王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林昭仪被囚禁在冷宫中,身边宫人在曹皇后遇刺后便尽数被处置,二皇子也没怎么去探望过她,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二皇子与曹家的消息,又是如何瞒过身边皇上派去的心腹,写完遗书后自尽的。但我曾经收到过可靠的情报,确定林昭仪是真的疯了,并不是装的!她不可能在临死前写出那般有条理的长信!信上的字迹确实很象她,但她从前在潜邸时,曾经私下助皇上处理文书,写的一手好馆阁体。而馆阁体……从来都是最容易临摹的!”

萧瑞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向燕王:“父王的意思是……林昭仪是被人杀害的么?!这事儿跟萧贵妃有关?!”

燕王冷笑:“林昭仪是怎么死的,我不确定,但她的遗书……定是有问题的!她与曹皇后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曹皇后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帮二皇子与林家?林昭仪若没发疯,就不会蠢到跟曹皇后合谋,陷害自己!我相信曹皇后算计了她,但我不相信,这两个女人还有合作的可能!萧贵妃欺辱林昭仪,林昭仪在遗书中却半点不提对她和三皇子的怨恨,说这遗书没有问题,谁信呢?!”

第一千八十六章 察觉

谢慕林从紫竹院回来后,很快就回到了日常的平静生活中。

她原以为还要过两天,才能再次见到未婚夫萧瑞,没想到当天晚上,萧瑞就到谢家来找她了。

只是萧瑞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别看他瞧上去好象很平静的样子,言谈举止也似乎与昨天没什么两样,可她就是能察觉出来,他此时的心情不是很好。

当两人进了南书房坐下之后,谢慕林摒退左右,便立刻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很明显么?”萧瑞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笑道,“旁人都没觉得如何,也就只有谢二妹妹你能看得出来。可见谢二妹妹有多么在意我了,时时刻刻都留心着我的情绪变化呢!”

谢慕林面色微红,嗔道:“这话是在故意顾左右而言它吗?以为拿话打趣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就不会追问了?你要是真不想说,就直接对我说不,我难道还会厚着脸皮追问不成?!”

萧瑞讪讪地干笑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扭捏地顿了顿,“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他犹豫过后,还是说了。他把今天收到永宁长公主快马送来的秘信之后,燕王与燕王妃的种种奇怪言行都告诉了谢慕林,然后道:“我总觉得王爷和王妃好象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虽然王妃总说,王爷一直十分信任皇上,所以皇上不该辜负王爷的信任,可我反倒认为……王爷与王妃其实都不怎么信任皇上。永宁长公主才提醒他们,萧娘娘向皇上请求了什么,皇上似乎有心软的意思,他们就立刻想到我的册封上了。哪怕不要世子之位,他们也要确定我能谋得一个郡王爵位,因此催促我进京去迎接太后大驾。”

谢慕林讶然:“你这就要进京去了?!”

萧瑞点头:“若无意外,明日或后日就要动身。如今只需要等待底下人尽快把紫竹院翻修前后的图纸誊写明白,王爷与王妃再把奉迎太后的折子写好了,让我带上,我就能出发了。”他今天特地到谢家来,其实也是为了向未婚妻辞行。这件事可能暂时不能向外公布,所以他只会私底下跟谢慕林说明。至于未来岳父谢璞与未来岳母文氏那儿,就由燕王夫妇代为告知了。

谢慕林心里有些不舍,但想到萧瑞只是临时出个差,过上一两个月,就会随太后与永宁长公主一家一同回来了,虽然会有一段时间没法见面,但两人今年就要完婚,倒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当是结婚之前,给双方一点独|处的空间。

倒是萧瑞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有些不安:“皇上真的会因为萧贵妃的哭求,与林昭仪的自尽,就把三皇子过继到燕王府来吗?这里头不但有燕王本就有你这个子嗣的问题,还有燕王本就与萧贵妃有旧怨,还拒绝过三皇子的过继。如果皇帝真要一意孤行地把三皇子过继过来,跟公然打燕王的脸也没什么两样了吧?他们兄弟间一直关系挺好的,太后又还在,皇上有什么理由这样对燕王呢?就算是边关平静下来了,三年五载地不必打仗,也犯不着做这种事呀?如果是想要安置三皇子,也不是非得过继他不可吧?三皇子本就是皇子,正常封个王,在京城开府,不行吗?”

萧瑞怔了怔:“可是萧娘娘……”

“萧贵妃当然有自己的用意和私心!”谢慕林道,“只怕她心里是知道自己头上顶着个罪名,三皇子储位无望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打上了燕王府的主意。因为跟别的亲王相比,燕王府不但拥有自己的藩地,还手握大军和财富,乃是宗室诸王中最有实力的王府。三皇子如果能成为燕王府的继承人,将来未必没有倒逼京城的机会。就算三皇子做不到这一点,燕王在北平的日子也比京城里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强得多了!所以,她打从心里就没考虑过让三皇子成为一个普通的王爷!皇上如果真的被她说动,也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谁说三皇子不过继到燕王府来,就必定是死路一条了呢?!这种事,还不是看皇上的安排吗?!”

萧贵妃是有罪没错,但打入冷宫也不见得会死,她能有办法劝得皇帝心软一回,将来重新升回高位也不无可能。

三皇子是储位无望了没错,但身为皇子,封个王爵,也照样有泼天的富贵可享,犯不着非得认别人做爹。

就算是将来新君上位了,心里不待见三皇子这个成天搞事的哥哥,只要三皇子自己不作死造反,新君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四皇子顶了那么多年的温和乖巧形象,不管是真是假,似乎也没必要冒着坏自己名声的风险,对一个安分守己的哥哥下狠手。当然,这哥哥若是不老实,非得惹他不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萧瑞听完未婚妻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父王与王妃对皇上确实是不信任的?这背后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信不信任的且不提。”谢慕林道,“皇家一向有向燕王府过继皇子的传统,而当年皇上还在潜邸时,又对燕王的未婚妻……”她只说了半截,但相信萧瑞能理解,她指的是当年皇帝兄夺弟妻、与萧明珠有了私情一事,“燕王会对皇上有不信任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可他是手握北方军政大权的燕王,让人知道他不信任皇上,只会平日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信任皇上、敬重皇上。可在某些事情上,他心里始终是有不安的。”

萧瑞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却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我的亲生母亲是李瑶枝,这事儿父王与王妃知道,郡主知道,吴姑姑知道,姨娘知道,皇上也知道。之所以告知外人,义母萧大小姐才是我的生母,其实是为了救姨娘,让皇上饶过她的性命。但来到北平后,姨娘出了家,皇上便再也没有过问她的事了,我们似乎不是非得处处把这场戏做到十足不可。

“但是,无论父王还是王妃、郡主,甚至是姨娘本人,也只说义母才是我的母亲。有时候我去庵里看望姨娘,她好象经常会精神恍惚,好几次把我当成是义母没能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了。如今在北平城内外,但凡是知道我身世的人,都只会说义母才是我的亲生母亲,没什么人会提起姨娘来。”

他顿了一顿,眼神复杂地看向未婚妻谢慕林:“父王、王妃和姨娘他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第一千八十七章 起意

谢慕林听了萧瑞的疑问,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燕王夫妻和李瑶枝姨娘会隐瞒萧瑞什么呢?他的身世已经够见不得光的了,若不是因为这里头有种种阴差阳错、隐瞒误会,燕王又为了无嗣一事而烦恼,他还没机会认祖归宗呢!这里头还能有什么更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瑞认为燕王夫妇与李瑶枝都把他真的当成了萧明珠的儿子,兴许是他们想做戏做全套吧?总不至于是他真的是萧明珠的儿子。萧明珠背叛了正牌未婚夫燕王,跟皇帝有了私情,珠胎暗结,这就够狗血的了,但还可以解释为她的真爱是皇帝而不是燕王,一切都是乱点鸳鸯谱导致的阴差阳错。但如果萧明珠一边跟皇帝有私情,另一边还与燕王有了萧瑞这个儿子,那狗血程度就没法提了!简直是惊世神雷呀!皇帝知道了,还能跟燕王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谢慕林认为萧明珠不可能同时与两位皇子保持关系,还能让他俩在她死后多年仍旧念念不忘,连燕王的妻子燕王妃岳氏,都一心怀念着她。况且,萧明珠身怀有孕,因为曹家派人袭击而受惊早产,母子双亡。这件事有太多的见证人了,不可能是假的。她那时必定是怀了皇帝的儿子,几乎是同时期出生的萧瑞,不可能为她所生。

又或者是……

谢慕林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难不成萧瑞才是萧明珠当年生下的孩子?只是萧明珠因为曹皇后的忌惮而死,所以萧将军与李瑶枝他们才决定把萧瑞认作后者所生,以图骗过曹皇后,保下萧瑞的性命?

那么……李瑶枝为燕王生的那个孩子又在哪里?从谢慕林几次见李瑶枝时的印象,以及听萧瑞提起生母和燕王的往事来看,他俩年轻时是真的有过一段情,李瑶枝对燕王也是真的有过真爱。所以,他们之间的孩子必定是存在的!如果萧瑞是萧明珠所生,那这个孩子呢?

燕王总是知道实情的吧?他与燕王妃,还有李瑶枝,共同隐瞒了萧瑞某个秘密,难道就是这一点?可这如果就是真相,他们又为何要瞒住萧瑞?忽然从萧明德将军的儿子变成了别人的私生子,是燕王生的还是皇帝生的,有什么差别吗?

谢慕林看向萧瑞,欲言又止。她总觉得这事儿古里古怪的,实在难说得很。天知道真正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虽然与萧瑞彼此钟情,但这种关系到对方身世的秘密,实在不好主动开口提,毕竟只是开个脑洞而已,没根没据的……万一惹得萧瑞生气了怎么办?

现代人脑洞大,胡说八道一通,还能哄回来。萧瑞是个古人,万一他承受不住她这么大的脑洞呢?

谢慕林心念电转间,拿定了主意,正要开口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便听得萧瑞忽然道:“这都是我心情烦恼,胡思乱想而来的,谢二妹妹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我胡说八道就是了。”

他转头看向谢慕林,明明是在微笑,可眼神却依然十分复杂,但比起先前,却已多了几分清明:“我本来还想着,这次约你春游,因为琐事缠身,始终不得尽兴,要再找一个清闲的日子,约你出城再赏一回春景呢。没想到父王与王妃忽然就要我进京,还推托不得,我一想到这事儿,心情就忍不住烦躁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生出来了,实在是不应该。还好我只是在谢二妹妹面前提,若是叫父王、王妃、郡主和姨娘他们任何一人听见,那才糟糕呢!”

谢慕林看着他,也不多想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掩饰什么,只微笑着配合道:“我也很舍不得你呢。不过不要紧,等你忙完了正事儿,就差不多是咱们的婚礼啦。到时候就算不能出城赏春景了,不也还有秋景、冬景可赏吗?”

萧瑞笑得眯了眼:“媳妇说得是!”说着就拉住了她的手。

未婚夫妻俩很有默契地把先前的话题给略了过去。

萧瑞正色道:“这次进京,我会尽全力做到父王的要求,竭力谋得一个王爵册封。我还得去跟万隆见见面,多了解一下京中的形势。虽然万隆一直往北平这里发京中的情报,但离得这么远,父王与我始终只能通过书信知晓京中发生的事,隔靴搔痒,到底还是差着一口气。况且万隆身份所限,有许多宫里的消息,还有亲贵王公圈子里发生的事,他都只能事后旁敲侧击的打听,还未必能打听到真正的实情。这些事,我也要出一把力,不能全都指望万隆。就连三殿下那里,我也得亲自见他一面,试探试探他真正的想法。我毕竟给他做了多年的伴当,他有什么暗地里的图谋,我多少是能察觉到几分的。”

谢慕林建议道:“萧家那儿,你也可以去走走,探望一下萧将军。不管怎么说,他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只当他是养父和名义上的舅舅,依礼拜会就行了。但如果能通过萧夫人、萧大少爷与萧琳大小姐他们,稍稍打探一下三皇子的计划,岂不是比你直接去见三皇子容易?”反正萧家除了萧明德将军以外的人,基本都有些傻白甜,容易糊弄。如今萧瑞跟他们没有了利益冲突,说起话来也方便多了。以萧瑞的口才和本事,应该不难哄住人才是。

萧瑞若有所思:“你说得不错。萧琮倒罢了,这会子说不定早已出京赴任了,萧琳却不是什么聪明人,哄一哄,应该不难哄得她开口。哪怕三殿下跟她说的多是谎话,也不代表谎话无用。如今萧家已经失了兵权,若是三殿下因此对萧琳冷淡了些……我顺便挑拨离间几句,又有什么要紧?”

他冷笑了一声:“三殿下明知道皇上不乐意让他娶萧家女,他还非得引诱萧琳,做出丑事来,更害得萧琳名声败坏,只能以妾室身份嫁给他。嫡亲的外家萧氏百年清誉,叫他败坏得一干二净!他只需要纳了萧琳,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也太便宜了他!他既然干得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就别指望日后还能顺心如意,妻妾和美了!”

燕王府远在北平,管不着京里皇家的事,也就罢了。他既然要进京,要跟太后、皇帝等长辈接触了,怎么能什么都不干?!燕王府早已站了队,也是时候要表现表现了。否则萧贵妃与三皇子,兴许还以为他们一家是纸老虎,能任由他们母子随意摆布呢!

n.

第一千八十八章 暮春

萧瑞第二天离开了北平城。

他走得很低调,只带了很少的人手,连小徐都留在了燕王府,对外只说是奉燕王之命出城去办事,没有特地提起目的地是京城来。

由于他前两日才出城去了紫竹院,还跟附近的驻军打过交道,旁人还以为他这次出差,也是类似的性质,会到离北平不远的地方办事,压根儿就没有多问。

燕王府旁支末系的宗室成员各忙各的。徐夫人刚刚因为放贷一事,元气大伤,又为了独生爱女稍嫌冷淡的态度而伤心,此时正跟女儿生闷气呢,顶多就是问一句萧瑞的去向,旁的压根儿就没有多打听。至于周家,早就离了北平,近几日还有大批人手从保定赶过来,把原本存放在官邸中的大件家具、行李给拉走了。

北平城里的人家都平静地生活着,谁也没有关注萧瑞的离开。

谢慕林也从父母那里旁敲侧击了一下,确定连谢璞都没听说萧瑞进京一事,便也很有眼色地保持了沉默。

三月春暖,紫竹院一行,谢慕林一家还算玩得愉快,但毕竟是在一处封闭的园子里。眼看着天气几乎日日都极好,不冷不热,风和日丽,等到第二个休沐日到来,谢璞总算不用再加班了,谢慕林便怂恿家人又出了一次城。这回他们去的是另一个方向,但也是有山有水,还有大片的桃花可赏,一家人同样玩得十分开心。

北平城的官宦人家圈子,在玩过出城春游之后,又兴起了在自家或租来的园子里设宴待客,请人来赏花或作诗的消遣方式。谢家就收到了好几封帖子。

文氏在北平待了几年,对此已经十分熟悉了,挑了几家熟人的帖子,带着女孩儿们去赴了几回宴。她倒是很小心地把谢映容给带上了,但这种宴会往往是变相的相亲场合,谢家的女儿几乎都已经有了人家,连明面上尚未定亲的谢映芬,实际上都已经被人看中了,只是不曾向外公布罢了。谢家的女儿参加这种宴会,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事儿,根本就用不着理会那些想要找儿媳妇、孙媳妇的太太、奶奶们。因此文氏端坐席间,十分镇定,拘着不许女孩儿们到处乱走,也没人挑她的刺。几次宴席,都这么不温不火地顺利应付过来了。

谢映容倒也老实,一来是她已经定了亲,二来,也是因为看不上这些作东的人家。其中地位最高的也不过是巡抚府上,而这位巡抚大人是今上潜邸旧臣之子,等过几年新君登基后,就不再吃香了。谢映容心气儿高得很,哪里会把这样的人家放在眼里?

她老实了,文氏与谢慕林姐妹几个也能松口气。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又有人兴起在什刹海上坐船游玩的娱乐方式,文氏竟也有几分动心。

自打永平郡主做东,请了谢家、巡抚家、按察使家与几位将军家的小姐,以及燕王府旁支宗室家的女孩儿们坐画舫游了一次什刹海,顺便在船上吃吃喝喝,还叫了女琴师来好生演奏了一番后,便有许多人家也学起了永平郡主,或买或租,找来各种华丽的画舫,或是亲友间自娱自乐,或是请客作东大宴宾客。什刹海上每天都能有一二十条画舫飘荡在水面上,时不时传来管弦乐声或是人声吟唱。谢家人在后园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最热闹的一日,谢慕林晚饭后去后园游廊里散步消食,都能听见有人在附近的水面上唱一出近日新推出的昆曲。

谢家没有船,但很容易就能借到画舫。从官邸后园小门出去,没走几步就是水边了,有个现成的小码头在。船泊在那里,谢家人想要游船,随时都可以从后园走。湖面上风比较大,但眼下正好是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的季节,倒也可以借几分水面的凉意。被湖面上传来的嬉闹声勾引了几日后,文氏终于点头答应了,去劝谢璞弄一条中等大小的画舫来,谢家合家坐船游湖,玩乐一番。

这回她们还带上了两位老太太。

宋氏对这种娱乐方式还挺适应的。小时候,她曾经跟着父亲搭上过文人雅士们的画舫;年轻的时候,她也曾跟着丈夫登上西湖上诗人名家的船。她还能跟女儿、儿媳与孙儿孙女们说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吟一吟曾经听过的好诗好词,连附近经过的画舫上小唱唱的曲儿,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谢老太太就不行了,游船这种娱乐方式她挺有兴趣的,但她更想把别人船上的小唱、戏子、说书先生什么的叫过来给自己表演表演。隔着老远,她听得别人船上的热闹,就心里痒痒的了。可谢璞借来的这艘画舫不算大,光是谢家人连带下人,以及船工等等,就已坐得满满当当的了。这还有一船的女眷,文氏不想让陌生人上船,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再说了,附近几艘请了专业娱乐人士的船,瞧着似乎也不是什么熟悉的人家。文氏怀疑是北平城里几家大商户,不大想跟他们打交道,怕对方顺势就攀上来了,会给谢璞添麻烦的。

谢老太太大觉扫兴,自个儿带着丫头婆子坐船头吹风去了。吹风挺凉快的,还能离宋氏远一些。她压根儿就不想看到这个妯娌显摆的得意模样,好象宋氏是出身清贵的才女,她却是腹中草莽的村妇一般。

明明……她也一样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一样知书达礼来着……

谢慕林听宋氏讲古,其实听得挺开心的,只是她几次转头去看谢老太太,都发现对方坐在船头不动弹了。这老太太能撑得住吗?虽说眼下已近四月,天气暖和,但湖面上的风还是挺大的……

谢慕林听宋氏讲古,其实听得挺开心的,只是她几次转头去看谢老太太,都发现对方坐在船头不动弹了。这老太太能撑得住吗?虽说眼下已近四月,天气暖和,但湖面上的风还是挺大的……

第一千八十九章 谣言

萧瑞离开北平城的时间久了,也渐渐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好奇这位燕王独子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

燕王与燕王妃都没有对任何人作出回应,永平郡主只跟袁家婆媳略提了一提,说兄长是去南边办事去了。其余人等便是四处打听,也没处打听起。小徐那儿倒是有好几拨人来探口风,他正为了萧瑞带小洪出门却撇下了自己而生着闷气,挖空心思要与谢徽之兄弟结交,怎么可能会冒险跟陌生人搭话?

哪怕是徐夫人那边拐着弯儿地派人来找他,想要拿着同族情谊来劝说他为她提供消息,小徐也没有理会。他还记得父母时常念叨的话,说若不是徐夫人暗中使绊子,他们一家还在北平城里过着安逸尊贵的生活呢,怎么会被迫流落在外受苦?若是徐夫人得势,他们兴许不敢多言,但如今徐夫人自身难保了,他又怎么会犯傻?

小徐不但没有跟徐夫人往来,对她女儿派来送见面礼的婆子也很冷淡,反倒是托人给家中父母去信,十分详细地阐述了徐夫人眼下的困境,还有她嫡亲娘家人的落魄。他知道父母一定会很高兴知道这个消息的,说不定还会让人多捎些银子给他做零用。虽然他如今有燕王府发的俸禄,但钱这东西,谁会嫌多呢?他想要在北平城里多结交些朋友,多发展一下人脉,手头的钱还差远了!

小徐刻意跟谢徽之结交,谢徽之其实也有几分察觉到他的刻意,不过感觉跟他相处得挺愉快,倒也不排斥。

他是这么跟自家二姐谢慕林说的:“这小子比我年纪还小,却是一肚子的心眼儿。虽不是坏人,但我估计二姐夫是不喜欢他这种性子的。他自个儿也清楚,却不甘心就这么被撇在一边,所以才会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反正二姐夫看重二姐姐,对咱们谢家也十分敬重,万隆不就是因为成了咱们家的女婿才出头了么?他就算做不成咱们家的女婿,能得咱们家的人几句夸奖,也算是赚到了不是?二姐夫晓得他与咱们家亲近,就不会真把人撇到一边不管。但凡二姐夫指缝里多漏些东西给他,他将来就不用愁了!想想徐家如今在这北平城里是什么处境?也就能明白这小子为何要如此操心了。他也不容易,咱们且宽容些吧!”

谢慕林点头道:“既然三弟你心里有数,那就随你。只是你们在外头行事,要有分寸,四处逛吃倒罢了,不许喝酒,不许进青楼赌坊,不许荒废了学业,更不许打着爹爹的旗号在外头胡闹!你知道爹爹对家里的孩子是什么态度,可不能犯了忌讳。不然,爹爹生起气来,小徐固然是盘算落空,你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谢徽之缩了脖子,讪讪地道:“二姐姐就放心吧,弟弟还能不知道这个理儿么?弟弟只是贪玩了些,偶尔还会费心思赚点零花,但真干什么坏事,弟弟是绝对不敢的!那些本地富户家的纨绔子弟想要拉弟弟去花天酒地,弟弟还不乐意搭理呢!”

这话说出去了,谢徽之回头见了小徐,密密商量一番,便彻底跟几个新近搭上来的纨绔子弟断了来往。虽说跟这些人结交,他能找到路子做几笔买卖,挣上千儿八百的,从此手头就彻底宽松了!但要是叫家里的父亲、兄姐们误会他成了纨绔子弟的一员,那就太得不偿失了,还是算了吧。

象现在这样,偶尔靠着几个相熟的官家庶子,做点小买卖,赚得一二十两纹银的利润,虽说小打小闹了些,却也够使了。谢徽之自个儿家中富贵,其实对金钱的**并不是很重,更多的是想要锻炼自己的能力,和兴趣使然罢了。

小徐那边领会了谢徽之的想法,也收敛了不少。他是来交好谢徽之,顺势巴结上谢家的,并不是要引诱谢徽之变坏,惹恼谢家布政使和未来世子妃的。个中轻重,他分得清!

他很快就转变了巴结谢家人的法子,除了继续与谢徽之结交来往外,还能偶尔靠着在燕王府观察到的蛛丝蚂迹,通过谢徽之给谢慕林报信:“今儿南边来信了,听王爷跟前的人说起,好象就是公子爷写来的。王爷跟前的人都是一脸轻松欢喜的模样,想必公子爷在外头的差事办得好,事事平安。谢三哥记得跟谢二姑娘说一声,让她别担心公子爷了。”

谢徽之很高兴。萧瑞离开北平后就没了消息,虽然二姐一脸淡定的模样,似乎很清楚未来二姐夫的去向,但时不时还是会担心的。如今虽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能知道二姐夫在外头平安,也是件好事。

他回家后立刻就给谢慕林传了话。

谢慕林有些吃惊,但还是很领自家三弟的情。得知是小徐那边透露的消息,她便笑了笑:“他还挺有心。三弟替我谢过他吧,改日我出银子,你做东请他去有名的饭庄里吃席。”

谢徽之应了声,随即压低声音问她:“二姐姐,萧二哥到底上哪儿去了?你知道的是不是?”

谢慕林微笑道:“我知道,但王府那边没说,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你放心,他不是干什么危险的事去了,只是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免得有人故意跳出来使坏。”

谢徽之挑了挑眉,没有多问,但两天之后,他再次找上谢慕林,悄声告诉她:“怪不得萧二哥会隐瞒自己的行踪呢!还真有人在暗地里使坏!小徐悄悄告诉我的,说是有流言说萧二哥在天津附近出事了,遇上了盗匪什么的。好几拨人跑去向燕王打听,燕王再三明言萧二哥绝对不在天津,那些人才安静下来。可流言还是没消,又冒出了新的说法,道是袁家的人为了让袁小将军将来能独掌大权,故意趁着萧二哥出门的时候冒充盗贼下了黑手,燕王爷为了保女婿才把真相隐瞒下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背后的人用这种拙劣的法子挑拨萧二哥与袁小将军,是安的什么心!”

谢慕林诧异:“还真有人跳出来放这种谣言?他图什么呀?!萧瑞只是出个差罢了,王爷那儿还能收到他的信,自然知道实情。只要王爷说出萧瑞真正的去向,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这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姐弟俩觉得这种事没什么意义,但很快,这意义似乎就出来了。

在许多人都听到了谣言之后,燕王妃终于按捺不住,在喝斥了某个信谣传谣的旁支宗室妇人之后,透露了萧瑞真正的去向:他是进京去了,因为太后娘娘有意驾临北平,所以他奉命前去迎接。

太后即将驾到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全城。

第一千九十章 打听

谢慕林跟着母亲文氏与大姐谢映慧一同走进燕王府的花厅时,正遇上好几位官太太从里头走出来。

大家显然都是前来拜访燕王妃,打听太后降临的消息,只是从这几位官太太的脸上表情来看,她们估计没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全都一脸郁闷的样子。

文氏与几位官太太打了招呼,相互见礼。几位官太太都知道她与燕王妃交情不错,还是外人不得而知的儿女亲家,她既然来了,很有可能会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便都热情地劝说她,等知道了个中详情,就给大家伙儿都说一说。毕竟太后娘娘若真的降临北平城,城中的官眷诰命们肯定要去拜见的,能事先有所准备,别在贵人面前失礼,也是北平城的体面。

文氏只能干笑以对,先拿话搪塞过去,并不给确切的承诺。她又不傻,倘若燕王妃不打算跟这些官太太们多提太后北行之事,她自然也不好多嘴的。就算两家是姻亲,燕王府地位也远在谢家之上,平白无故地,她有什么理由为了几个交情平平的官太太,就去得罪正经姻亲燕王妃呢?

官太太们也不知道是不是防着文氏这么想,先拿好话哄了她一波,又转过来哄谢慕林这位正主儿,连谢映慧也夸了一大通,仿佛要拿甜言蜜语哄得她们母女三人昏头转向似的。还好吴琼叶姑姑很快就从花厅里走了出来,摆出一副奉命来迎接文氏母女的架势,几位官太太方才消停了,笑眯眯地目送文氏与谢慕林姐妹进门,然后才转身往外走。

花厅里已经没有别人了。燕王妃独自坐在正位上喝着茶,看上去也是一脸的疲惫。她见文氏母女三人进来,忙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笑容,站起身道“亲家快请坐。你们也是为了传闻过来的吧?从昨儿下半晌开始,我这里就一直没断过客人,真是吵闹得慌。幸而你们没和其他人一块儿凑热闹,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氏带着女儿们行礼拜见过燕王妃,方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很谨慎地问“来的人很多么?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王妃就别告诉我们了。其实我们家倒没觉得有什么。永宁长公主一家本来就说好了今年要到北平来探亲的,即使再添上太后娘娘,也只是多用心预备罢了,并不需要惊慌失措。可是别人都想打听更多的消息,我实在是拗不过人家……”

其实是万太太带着许多邻居家的太太们过来怂恿她。因为在放周家谣言一事上收获不如预期,万太太在家生气了闷气,装了几日病,直到徐夫人那边吃了瘪,她才又重新活跃起来了。这太后驾到,对北平城而言是件大事,她也发现了这里头有他们万家三房的好机会,因此一天到晚都窝在姻亲谢家,苦劝文氏出头。文氏拿她没办法,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好奇,问了丈夫谢璞,知道这事儿并不犯忌,才大着胆子,带上两个女儿上燕王府来了。

燕王妃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听到了风声,会意地笑了笑“我知道,是万三太太吧?她素来就是个好凑热闹的。这样的大事,她不掺上一脚,才是稀奇事呢。只是你脾气也太好了些,怎么还被她几句话就劝动了?她想打听,让她只管自个儿来,怂恿你出这个头,算什么呀?”

文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呢。太后娘娘若是与长公主殿下一家一块儿北上,这相看之事……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章程?若是我们家的孩子一时不慎,惹得太后娘娘不快了,那岂不是要错失良缘?”墨雪文学网

燕王妃恍然,不由得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些。太后娘娘一向慈爱,长公主殿下与马驸马既然能看中你们家的显之,太后娘娘无事又怎会挑他的刺?况且显之也是熟知礼仪、见惯贵人的孩子了,即使要应召晋见,也是熟门熟路,哪儿会轻易惹恼太后娘娘?让他安心些,只管照平日行事就是。千万别装模作样的,做些有违本性之事,那才最犯忌讳呢!”

文氏连忙应了声。谢映慧在旁暗暗松了口气。

燕王妃又跟文氏聊了几句家常,很快就从文氏的叙述中发现,萧瑞进京的一应事宜,身为未婚妻的谢慕林一个字都没跟家里人透露。这想必是萧瑞事先叮嘱过的,但谢慕林能遵照办理,口风严谨至此,也很让人有好感。燕王妃几次看向谢慕林,双眼都流露出了满意之色。

既然对这未来儿媳感到满意了,燕王妃便对文氏这位亲家母都另眼相看几分。在聊完家常之后,她很干脆地向文氏透露了萧瑞的京城之行。哪一天出发的,路上走了几日,哪天到达的京城,又见过什么人了,跟永宁长公主商量了什么,又从太后那里得到了她老人家确实打算北上的消息……等等等等,但凡是不涉及机密的,燕王妃都爽快地告诉了文氏母女三人。

她还微笑着看向谢慕林道“三日前,王爷与我就收到了重林从京城发来的急信,可以正式开始为太后娘娘的降临整理行宫了,顺便还知道了些京城那边的最新消息。这些事原本不是什么机密,只是皇上一日不曾下旨,我们便不好过于张扬……”

暗示她并不是刻意要向外人隐瞒些什么,然后才继续说“太后娘娘打算要入住紫禁城的慈宁宫,那里只有洒扫宫人在,还得加派人手去修葺、整理,再多栽种些新鲜花木什么的。虽然太后娘娘肯定会带着宫人出行,可慈宁宫中也不能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除了从王府里调配,王爷与我还打算在城中雇些人手。这些人若是不可靠,随时都有可能闹出乱子来。所以,王爷与我商量过了,暂时不向外人透露相关消息,也省得有心人特地往紫禁城中安插耳目……”

谢慕林顿时明白了,看向文氏。文氏也露出了会意的表情“若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地方,王妃只管开口。我们全家随时都在听候吩咐呢!”必要的时候,谢家出借一批男女仆妇,也不是不行的。官宦人家的仆从,在紫禁城里做些粗使的活计,好歹通礼数、明规矩,来历又比现雇的人清白些,出了什么事,更容易追查行迹。

燕王妃微笑点头,并没有立刻提要求。燕王府家大业大的,等她确定人手不足了,再向亲家借人也不迟。

她只是指了指身旁的吴琼叶“回头我让琼叶到你们府上走一趟,先看看人再说。若你们有什么想打听的事儿,只管问她就是。”

第一千九十一章 来信

燕王妃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才是重点。

吴琼叶有了个前往谢家做客的理由,但其实考察谢家仆从并不是她真正的来意,她只是为了替萧瑞做信使去的。

谢慕林次日便拿到了一封萧瑞的亲笔信,还颇有一定的厚度。信封口是封起来的,上头的印泥还印有萧瑞的私印。

吴琼叶微笑着对她道“公子爷在信里写了些什么,王爷王妃都不知道,不过公子爷在给王爷的信里写了不少撒娇的话,估计给姑娘写的信里,也少不了甜言蜜语吧?”

谢慕林脸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把信揣进了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跟吴琼叶搭话“先前听说城里有些关于萧二哥去向的谣言,把小袁将军都给卷进去了。我听了实在觉得气愤,郡主那儿没事吧?”

这个问题她昨日见燕王妃时,其实就很想问了。但考虑到燕王妃先前为了谣言生气的样子,她又觉得当面询问有些不礼貌,倒是可以私下向吴琼叶姑姑打听。

吴琼叶毫不犹豫就回答了她“郡主发了两回脾气呢。袁家两位夫人也曾来过王府询问谣言相关之事。她们心中有些不安,生怕王爷王妃会误会了袁家。郡主好不容易安抚住她们,把人送走后就发了火,认为传播谣言的人太过下作了,明知道小袁将军不在北平,还要去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王妃也替郡主担心不已。那些跳梁小仇,先前想耍阴私手段算计郡主与小袁将军不成,如今又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来挑拨离间了,若有人真的信了这种蠢话,那还得了?!”

谢慕林心下微微一动,觉得吴姑姑的话似乎暗示了些什么。难不成……这次放出谣言的又是徐夫人一伙的吗?可她搞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

谢慕林对吴琼叶道“就算萧二哥一时行踪成迷,猜测的人胡思乱想了些,等过些日子太后北上的消息传出,世人自然就知道谣言有多么可笑了。即使那些存心挑拨离间的小人能暂时骗倒几个糊涂人,也终究骗不了人家一世。到时候,那些人知道自己受了骗,又怎会再相信旁人的谣言?”

吴琼叶微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郡主关心则乱,迫切地希望尽快把谣言的出处调查清楚,好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送交法办罢了。”

谢慕林索性直接说出了自己不解之处“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图什么?事情闹大了,燕王府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可他们放的谣言,又很快就会被澄清,等于是白费了功夫,还把自己给坑进去了。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吴琼叶想了想“有些人就是想要给王爷、王妃添堵,哪怕自己不得利,也要图个痛快。偏偏这样的人,总有些糊涂东西愿意替她出力,哪怕是自个儿事后倒了霉,也觉得是在尽忠呢。这样的人,说是说不通的,王爷王妃也只是在他们的年轻后辈身上下功夫,力求他们的糊涂心思不要再往下传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笑笑道“那些人自身哪里有什么魅力可以引得人拼死效忠?说白了,不过是因为先人余荫罢了。可他们真的能代表先人的意愿吗?难道那些有意追随先人的人,就只有替那些人出力这一条路可走?”

吴琼叶没有回答。她察觉到谢慕林的话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她会把对方的话如实转告给燕王妃,但自己就不多作评论了。

谢慕林见状,索性转了话题“萧二哥在京城,一切顺利吧?王妃先前跟我母亲说起时,也只是泛泛而谈,却没提萧二哥在京城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有封爵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吴琼叶一听,就知道萧瑞什么事都跟人家姑娘说了,幸好人家姑娘嘴紧,替他守住了秘密。她心里不由得好笑,暗叹一声萧瑞这孩子真象他亲娘,一旦心里有了谁,便满心满眼地相信对方。可惜了,燕王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性子,若萧瑞是燕王与萧明珠的儿子,岂不是再好不过?为什么天意偏要弄人……

吴琼叶略走了走神,方才定下心道“公子爷在京城一切安好,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为难的地方。太后娘娘、皇上、长公主殿下,以及一众宗室王爷们,都对他挺好的。他还与宫里几位皇子匆匆碰过一面,正式以堂兄弟的身份与他们相见了。其他几位殿下都为他的身世而吃了一惊,只有三殿下最为亲热,似乎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还屡屡提起了两人小时候的情谊。不过皇上没让三殿下跟公子爷说太多话,就把公子爷打发走了。至于封爵的事……”她顿了一顿,“暂时还没有着落呢。皇上不肯给准话,太后娘娘倒是提过两遭,暂时不好再提第三回了。”

听起来萧瑞的京城之行也不算十分顺利,不过能确定太后的北平之旅,就算是完成了基本任务。

可四皇子呢?太后会把四皇子也一并捎带过来吗?

谢慕林看向吴琼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萧瑞的这个想法。不过萧瑞早已跟燕王夫妇商量过,燕王与燕王妃肯定是赞成的。兴许萧瑞会在信里提及此事,回头她看了信再说吧。

吴琼叶又陪谢慕林聊了一会儿,那边厢文氏便打发人来请前者,说是把家里的丫头婆子都唤过来了,可供她检阅。吴琼叶客客气气地跟谢慕林告了别,便随丫环离开了。谢慕林连忙摒退了左右,自个儿钻进卧室里,把袖子里揣着的那封信掏出来细看。

正如燕王妃所言,萧瑞快马进了京,顺利地见到了永宁长公主,又进宫晋见了太后娘娘,把太后北上一事给确定下来了。就连燕王府预备将紫竹院整理出来,给太后避暑闲居的建议,也得到了太后的认可。不过太后娘娘还是要先到紫禁城里打个转,正式入住慈宁宫。等住进去后,哪怕只过一两天就立刻搬进燕王府替她安排的别院、园子什么的,意义也是不同的。但她无意住进燕王府,大约也不想住进燕王太妃生前的居所里去。哪怕是在紫竹院,她也希望换一处老太妃没住过的地方。

论起伦理关系,老太妃其实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婆婆。尽管太后一辈子都没侍候过这位婆婆,心里却也依旧存有几分忌惮呢。

第一千九十二章 谋划

太后北上之行的章程定下,萧瑞进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一半。

不过太后出行好办,四皇子那边,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燕王府是十分欢迎四皇子到来的,太后也觉得,小孙子如果能陪自己一同出行,路上便不愁寂寞了,还能顺便避开京中越演越烈的谣言与舆论攻击,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可皇帝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希望四皇子轻易离开自己身边。但他同时也对太后与燕王府的一些意见颇为赞同,因此眼下正在纠结。

据太后与永宁长公主那边透露的口风,皇帝最终会松口的可能性很大。四皇子就算随着太后往北平走一圈,也不过是花上几个月的时间罢了,耽误不了什么。皇帝如果日后真打算让这个小儿子成为新的储君,趁着他还未受册封之前,让他先转一转京城以外的地方,开阔一下眼界,绝对是件好事。这位小皇子可是真真正正生于深宫、长在深宫,连京城都几乎没出过,见识浅薄得很。这对他日后成为储君,甚至进一步继位登基,统治天下,可是大大不利的。

等四皇子离开了京城,皇帝想要废太子也好,要出继二皇子也好……都能放开手脚,不必考虑小儿子是否会被人加害了。四皇子跟在太后身边,一应侍从护卫都不缺,安全上头是绝对有保障的,更别说还有燕王府辖下的军队保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兴许比在京城都要安全呢!

萧瑞在京城,并不担心没办法请到四皇子降临北平,他还费了点心思,着意与四皇子结交。四皇子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皇帝的鼓励,待萧瑞也十分亲切友好。虽然一度对萧瑞的身世感到十分吃惊,但他一旦接受了事实,就能毫不犹豫地在所有场合里管萧瑞叫堂兄了。相比三皇子的刻意,他对萧瑞的亲近显得十分自然而有分寸,令萧瑞感到他是真诚的。

萧瑞觉得四皇子能做到这一点,十分令人诧异。他不相信一位久居深宫、时刻面对着阴谋争斗的皇子,真的是个天真的傻白甜。四皇子若仅仅是个天真的孩子,也不可能得到皇帝如此深厚的宠信,更没办法说服皇帝与几位重臣,让人相信他是最合适的新储君人选。可如果四皇子真的是个聪明而有心计的少年,还能在言语间令人相信他的真诚,这就令人佩服了。萧瑞觉得,他这项优点,兴许正好能证明,他是个能成事的大人物吧?

相比之下,三皇子满腔算计,口口声声说着真情,实际上背地里小鸡肚肠地使尽阴谋诡计,即使能骗得人一时,也骗不了人一世,早晚会暴露出真面目的。早年间,三皇子在朝中的名声一向很好,处处都能把太子与二皇子比下去。可现在,还这么说他好话的人已经不多了。他连番出的昏招,在朝野间早已背负了污名,可他本人似乎还没完全察觉呢,只当自己仍旧是过去那个备受人赞赏的好皇子,只需要洗刷了生母的罪名,就能顺利替代太子,成为这个国家的储君。

萧瑞觉得跟四皇子的相处很愉快,便也刻意示好结交了一番。对方约摸是心领神会的,待他更加亲近了。就连他有意谋求封爵,四皇子也在皇帝面前帮着说了两回好话。

皇帝对萧瑞其实也挺亲切的,会关心他在北平的生活,关心他平日的差使,还有今年的婚礼等等。他还透露了,等萧瑞成婚,就会送一份厚礼,包管能让这个新近认回来不久的侄儿满意。萧瑞能察觉到,皇帝对自己真没什么不满的,可他就是不情愿给自己正式册封王爵,别说是燕王世子之位了,就是一个寻常的郡王爵位,他也不想下旨册封!

不过,托四皇子的福,萧瑞倒是打听到了皇帝偶然泄露的口风——他似乎在纠结萧瑞的生母身份。

萧瑞想起了曾经跟未婚妻谢慕林讨论过的内容,便索性在一次闲谈间,“无意”透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主要是“养母”李瑶枝在北平出家后,便见得他少了,每次见面也只嘱咐他要多给“生母”萧明珠上香祈福,每年祭日都不要忘了做法事祭奠她,等等等等。萧瑞透露了自己的委屈,觉得“养母”对自己恩重如山,他一心想要报答,可她却不愿意接受,甘心在庵堂里过青灯古佛的清冷日子什么的……

皇帝这回听到李瑶枝的名字,没有发火,反而还感叹了一声她确实不容易,曾经为燕王诞育子嗣有功,抚养萧瑞多年辛苦了云云,还愿意让太后到了北平后,给李瑶枝一份封赏,比如承认她是燕王侧夫人的名分,每年给她一份俸禄,让她在庵堂里的生活能过得好些,哪怕出了家,也不至于太过清苦……

太后若真的下了这份懿旨,李瑶枝坐实了燕王侧夫人以及萧瑞这个燕王独子生母的身份,那萧明珠这个所谓的“生母”,又要如何安排呢?

萧瑞这回终于确认了,皇帝并不反对给他封爵,也不讨厌他,只是不想坐实他的“生母”萧明珠是燕王侧妃的名分罢了。

考虑到萧明珠其实曾经是皇帝心爱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一位早夭的长子,也就不难理解皇帝的想法了。哪怕他迟迟无法给萧明珠一个名分,甚至连其埋骨之所,也要顶替他人之名,作为男人,实在渣得没边了,可他就是不情愿让她名义上成为别人的女人,以别人的妻妾身份下葬。

这种想法,估计就是燕王夫妇最为生气的吧?

萧瑞不想评论皇帝对萧明珠有多么渣,但只要绕过萧明珠这个“生母”,他想要达到封爵的目的,其实并不难。反正,如果皇帝到死都不能给萧明珠一个确切的名分,等新君登基了,追封萧明珠一个燕王侧妃的封号,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萧瑞眼下着意与四皇子结交,就是打着这个主意。义母萧明珠死得憋屈,可她都委屈了这么多年,想必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但萧瑞可以安心地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皇帝与四皇子面前耍心机,谋划后事,他却不能确定,燕王夫妇是否会同意他的做法。

第一千九十三章 反击

谢慕林觉得,萧瑞反正是燕王的庶子,严格来说是私生子,他的生母是萧明珠还是李瑶枝,都没多少差别。

关键只在于这两个女人,一个是燕王的前未婚妻,一个做了萧明德将军十几年的妾。听起来,前者要比后者体面些,叫人质疑萧瑞血统的可能性,也比后者小一点儿。

燕王夫妇希望让萧明珠成为萧瑞的生母,是想给后者一个名分,不至于死后多年都没办法光明正大地下葬,还要始终背负污名。萧瑞本人则更希望自己的生母李瑶枝能得到承认,对于萧明珠,他会有感激之心,却肯定不可能把她的名声放在自己的生母前头的。

眼下燕王夫妇希望萧瑞能先为自己谋得一个郡王的封爵,如果能直接晋封世子就更好了。萧瑞把这件事当成优先完成的任务,将萧明珠的册封放在次要的位置上,打算以后再想办法解决,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如果一直保密,等到事情做成了再让燕王夫妇知晓,燕王夫妇就算有所不满,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他没有对所有人保密,只对未婚妻谢慕林一个人透露了口风。要是谢慕林也隐瞒了这件事,事后叫燕王夫妇知道了,他们会对这个未来儿媳有什么想法呢?

谢慕林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咬牙瞪着眼前这封信,真恨不得萧瑞这会子就出现在她面前,让她能好好咬上他两口!她一直对他挺好的呀,有这么坑未婚妻的吗?!

想了想,谢慕林决定要把手中这封信收好,必要的时候直接毁尸灭迹都行!反正她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晓得萧瑞计划这件事的。将来不管谁来问她,答案都是“不知道”!

谢慕林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的情绪平复些了,方才继续往下看信。

萧瑞在谋求封爵一事上有了想法之后,就一边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一边多往太后面前奉承尽孝,顺便还跟四皇子打好了关系。他正在试图向太后与四皇子透露北平的某些形势,尤其是徐夫人给所有人添了什么乱子,而本人又有些什么荒唐想法,等等。与此同时,他也在试探着皇帝与太后对那位已故的大伯——先帝长子兼前燕王世子——的态度。

大概是因为皇帝参与夺嫡时,这位长兄早已死了好几年了,反倒是曾与其争斗的几位皇子,在夺嫡失败后还给太后与皇帝添过堵,被皇帝设法给整治了的关系,这对身份尊贵的母子对前燕王世子并没多少厌恶之心,也不觉得自己曾经伤害过他和他的家眷。这就显得徐夫人一系对皇家人以及燕王一家的态度非常恶心了。他们只不过是最终胜利者,而非害死她夫婿的凶手,还默许了她和她的女儿托庇于燕王太妃之下,过了这许多年安逸富贵的生活,甚至连燕王夫妇,都对她们母女多有忍让。如此宽宏大量,她既然不知感恩,还一副皇家人都欠了她的模样,简直可笑至极!

说到底,徐夫人不过是前燕王世子的侧室罢了,生的又是女儿,就算前燕王世子还活着,她也没多高的地位,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待现任的燕王夫妇呢?而前燕王世子的死,固然是因为在夺嫡之争中落败,可他要是没有犯下大错,先帝这个疼爱长子的皇父也不可能会废了他,又直接把他赐死了!本来他就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候选,却还要贪心不足地想要争皇位,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又能怪得了谁?他求仁得仁,也就罢了,他的小妾因此恨上了不相干的人,却大可不必。

太后也好,皇帝也罢,他们都不想容忍徐夫人的行径。如果不是徐夫人仗着老太妃撑腰,又有老王爷与前燕王世子生前的故旧照拂,令燕王夫妇为了北平的稳定只能行怀柔手段应对,只怕早就连骨灰都扬了。

萧瑞探明了太后与皇帝对徐夫人一伙人的态度,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打算为那位早逝的大伯争取一个死后的追封,当然不可能是燕王世子了,这毕竟是被先帝给下旨废除的爵位,但宗室爵位又不止这一个。随便寻个低一点儿的爵位,给前燕王世子追封,顺便把他的正妃也给追封了,也可以加恩于其女,并进一步惠及其夫家与子嗣。

但这里头没有徐夫人什么事儿。皇家可以加恩于前燕王世子唯一的血脉,却没必要对一个小妾太好了。就让她继续做众人口中的“徐夫人”吧,而且这还是没有任何品阶与封诰的“夫人”,纯粹就是一个称呼罢了。哪天有谁看她不顺眼了,不再管她叫夫人,只唤一声“姨娘”,也没人可挑理。

萧瑞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全套腹案,也报给燕王夫妇知道了。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但就算花上一两年的功夫,也没关系。只要他最终做成了,老王爷与前燕王世子的那些故旧、部属,那些至今还愿意为徐夫人母女出力的人,就都成为他的支持者了。这些人对皇室的怨恨也会渐渐消失的,最终便只剩下一个忘恩负义、痴心妄想的女人,慢慢地被曾经的支持者抛弃。

谢慕林看着萧瑞信中描写的方案,忍不住暗暗摇头。看来萧瑞对徐夫人的怨念深重,才会不遗余力地想法子坑她。不过想到徐夫人在北平干的那些事,谢慕林又觉得她是自找的。比如最近这回,她故意散播袁家要害萧瑞的谣言,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呢?除了能逼得燕王妃说出萧瑞真正的去向来避谣以外,还有什么用?但她派出去的人手要是被燕王府查出来了,难道不是她的损失?可见这女人如今已经失去了理智,整天只想着损人不利己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燕王府反击了。

谢慕林继续往下看信。萧瑞说完了坑徐夫人的计划,笔下一转,又提起了萧家来。

他去过萧家了,但萧明德明明挺关心他在北平的情况,却还要摆出一副不想见他的模样来。不过萧家其他人对他的态度还好。萧琮果然已经离了京,据说已经达到长淮卫了,心情自然是郁闷的,但更多的还在盘算两年后谋求回京的事。萧夫人病了一场,如今最关心的是女儿萧琳什么时候能正式嫁给三皇子,嫁了之后,能不能谋得一个正式的侧妃名分?寻常妾室什么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可偏偏这种事是需要蓝氏这位正室点头的,如今蓝氏压根儿就不想搭理萧家人,出门做客只跟太子妃薛氏的堂妹混在一起,据说两人已经约好了要一起成为三皇子的女人,薛四姑娘连三皇子侧妃的位子都给占了,不给萧琳留一点空隙。

萧夫人只能去劝三皇子,力求他能多怜惜自己的表妹,别让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薛四姑娘给欺负了。可如今的萧家实力大不如前,三皇子还在想办法劝阻皇帝出继他,又能为萧琳花多少心思呢?

第一千九十四章 旧家

萧瑞如今不再是萧家的庶子,说话也就少了许多顾虑。

他很直截了当地对萧夫人说,萧琳走了最错误的一步路,而三皇子能与她一同犯下这样的错误,只怕也是居心不良。只怕是因为皇帝执意不愿意让三皇子迎娶萧家女,另行指婚了蓝氏,还授意萧明德将军尽快为女儿择配,所以三皇子担心养熟的鸭子真的飞了,才会刻意引诱萧琳,把她彻底绑在自己身上,同时也把萧家绑牢了。三皇子根本就没考虑过,一旦消息走漏,萧琳会面对什么样的处境。他既然无力在皇帝面前为自己争取,那就不该害了萧琳。为了私利害得萧家落入如今声名狼藉的境地,三皇子太过自私了!

萧夫人心里未尝不明白萧瑞话里的意思,但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萧家已经无法回头了,就算心中再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萧琳如今依然还盲目信任着三皇子,梦想着三皇子有朝一日登基为帝,自己就算原本只是个侧妃,也有望登上皇后的宝座,至不济也该有个皇贵妃做做吧?为了那样美好的未来,就算一时间她只能屈居妾位,受尽嘲笑,她也可以忍耐。她坚信着三皇子绝不会负了她,她如今的难过,只是因为周围的人在故意为难、排挤三皇子和萧家而已。等到他们将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时,这一切便不再是问题了,她想报复谁就报复谁,包管再多的委屈,也能把气撒回去!

萧夫人的脑子比女儿稍强一些,能察觉到三皇子对于他们萧家的态度,已经不比从前热络,只是不算十分明显,对萧琳也还愿意花点功夫去哄着而已。但光是这态度的变化,已足以让她警惕。无奈女儿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哪怕她想要后悔,把女儿嫁给别人,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不过,她不敢再奢望三皇子将来能成为新君了,倒是盼着女儿嫁过去后,能早日生下子嗣,而蓝氏与薛四姑娘不得三皇子宠爱,哪怕有名分也生不出儿子,这样女儿将来就有望母凭子贵。哪一日蓝氏死了或怎么的,女儿还能靠着儿子,得封一个次妃的头衔。那即使她只是侧室,也足以与正室比肩了。

抱着这种想法的萧夫人,自然也不再受满腔自信的三皇子欢迎。他甚至没有主动配合着与萧家通信的意思,对萧家循正常渠道递过来的要求见面的意愿视若无睹。为了催促他尽快想办法,为萧琳争取一个正式的侧妃名分,萧夫人甚至牺牲了一个潜伏多年的萧家耳目。那是她与小姑子萧贵妃早年瞒着萧明德安插在宫里的,约好了不到要紧的时候不会动用。结果为了这封口信,萧夫人百般找不到给三皇子捎话的法子,又见不到小姑子萧贵妃,更不敢惊动丈夫萧明德,只能动用了这枚棋子。事后这个耳目就被发现与萧家有联系了,皇帝会如何处置也不得而知,反正萧夫人也好,萧贵妃也罢,是再也别指望能用上他了。

牺牲这么大,换来的也不过是三皇子几句含糊的承诺。他仍旧在专心于自己的事,对于萧琳,反正已经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妾室了,用不着担心。萧家失了兵权,对他已经没有了太大的用处,幸好萧明德在军中还有威望与人脉,应该还能派上些用场。再加上萧琳也是多年熟识的表妹,三皇子还不打算把人踢了。但要他在萧琳身上太用心,那是不可能的。

萧夫人如今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心里常常悔恨不已,却不敢在女儿面前显露,就怕把女儿萧琳给逼疯了。丈夫萧明德不跟她说这些事,见了面也只会斥责她事事瞒着自己,自作主张,没有管教好女儿什么的。她自知理亏,满腔郁闷无处诉。如今萧瑞回来,一言点明她的错误,她就忍不住痛哭出声了。

可哭完之后,她除了心情稍稍松快些,也没什么作用。她的处境没有半点改善,女儿的未来依旧一片黑暗,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萧瑞见到她这样,倒是有些不好受,再去看了萧琳,发现这曾经任性娇惯的少女,几个月不见,就整个人瘦得落了形,好象只剩下一把骨头似的,令人看了都心惊。看来那次落胎,对她的身体损伤实在太大了,而这几个月的流言蜚语,更是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压力。她如今还盲目相信着三皇子,与其说她是真的相信,倒不如说,那已经是她仅剩的精神支柱了。她不能不相信,否则整个人就崩溃了!

萧琳见了萧瑞,脾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知道这个曾经的庶兄如今已经是燕王府的王子了,但心里并没有太把他当一回事。她只是抱怨他一走了之,明明知道三皇子在宫中处境不佳,却没有回来帮他一把。他是三皇子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伴读,理当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怎么能一心想着自己的富贵,跟着亲爹享清福去了,却丢下三皇子独自在宫中受苦呢……

对于这样的萧琳,萧瑞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话搪塞了几句,便退出来了。明明是感情一点儿都不好的嫡妹,小时候没少受她欺负,长大后更是多看她一眼都嫌烦,但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他心里实在不大好受……

萧瑞在信里对未婚妻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伤感的念头来,竟然还会在认祖归宗之后,对原本的养母养妹产生了怜悯之心。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与万隆商量了一下,私底下去打听了三皇子的未婚妻蓝氏,以及蓝氏交好的薛四姑娘的消息。

万隆消息灵通,给燕王府传信时,已经很有针对性地对各种情报做过挑选和删减了,所以有些事他并没有上报北平。不过此时,萧瑞就在京中,只要他有兴趣,万隆倒是不介意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都提供给他阅览,于是他就很迅速地发现了,薛四姑娘竟然还是三皇子背后的钱袋子!

她已经为三皇子提供资金好几年了,前后加起来,只怕有好几万两!而且眼下还在继续提供着。有这么一个钱袋子在,三皇子怎么可能把侧妃之位许给帮不上什么忙的萧琳呢?

第一千九十五章 后账

萧瑞觉得薛四姑娘这个女孩子不简单,野心勃勃,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本是薛太师的嫡亲孙女,可惜本人却是个孤女,父母早亡,又不得薛家人待见。虽然她从外家继承了大笔财富,可由于她是女孩儿,年纪又小,这笔财富也几次三番差一点儿落入旁人之手。薛家上下就没几个对她有善意的,多年来没少打她财产的主意。

薛四姑娘若想保住这份巨财,出嫁后也依然能拥有对这份家产的支配权,那一门体面的婚事就是必不可少的了。她必须依靠夫家的力量去保住财产,还得确保夫家不会吞没了她的嫁妆,然后把她撇到一边才行。

她本人的父亲只有举人功名,母亲又是富商之女,按照正常的情况,是很难找到什么体面的好亲事的。若是依靠薛家,能找到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更有可能的,是被祖父薛老太师嫁给他看好的寒门举子,又或是随便被匹配给其他官宦人家的庶子或旁支。若想嫁的对象身份高一些,就得考虑继室填房了,而且男方的条件还不能好了。若是男方条件好,那即使年纪大些,又有儿女,也有的是小官宦人家的千金或大户人家的庶女青睐,哪里能轮到她区区一个举人之女?

薛大小姐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薛四姑娘一度谋求成为太子侧室,就是打起了太子这根金大腿的主意。她大概觉得,凭自己的财力与智慧,完全有希望夺得宠爱,靠着太子将薛家人压下去。无奈,薛大小姐拒绝了,太子也对薛家女兴趣缺缺,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作为陪嫁侍女的王湄如,这事儿就泡了汤。薛四姑娘事后还遭到了大伯父一家的敌视与提防。

既然太子攀不上了,她偶然结识了三皇子,便转而打起三皇子的主意来。正妃的位置她不敢奢望,但做个侧室还是没问题的。凭她的财力,也能帮上三皇子许多忙。倘若三皇子大位有望,她就跟着鸡犬升天了!倘若三皇子终其一生都只是个闲散王爷,那她也不亏。王府侧妃的名头,对于她这个举人之女而言,同样是父母坟头冒青烟了!靠着王府,她还怕什么薛家人夺走她的财富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薛四姑娘无视家族与三皇子之间的对立关系,不但持续给三皇子提供资金,还百般怂恿家族成员支持自己。虽说因为薛老太师莫名遇袭,萧家与三皇子成了薛家认定的罪魁祸首,令好几个原本有意投向三皇子的薛家人都打了退堂鼓,如今也就只有两个闲人愿意替薛四姑娘跑个腿什么的,但这根本影响不了薛四姑娘的计划。没有族人作为帮手,她固然是只能做个钱袋子,沾不上什么实权,但她成功地依附了未来的三皇子妃蓝氏,侧妃的名分已经稳稳落了袋。只要三皇子不会落到连王爵都被革了的地步,她这辈子想要的富贵尊荣,便已经到手了。

萧瑞根据万隆提供的情报,分析了薛四姑娘的情况,就忍不住在信里向谢慕林感叹:这等父母双亡,从小在亲人算计下长大的女子,出落得如此精明,哪怕人人都觉得她在萧贵妃出事后仍旧执意支持三皇子,十分不智,她却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相比之下,萧琳出身更高,在父母兄长宠爱下长大,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在嫁给三皇子这件事上不顺利外,可以说是事事顺心,却长成了如今这副愚蠢盲目的样子。人与人之间,为何差别会这么大呢?

不过,感叹完后,萧瑞也十分有求生欲地补充说道:薛四姑娘虽然精明利害,但心性不佳,完全无视家族利益,对受了重伤的祖父也没什么孝心,为了一己私利执意去倒贴一位刻薄寡恩的皇子,也不是什么值得赞许的品行。相比之下,他更欣赏自家未婚妻谢慕林,同样是少年时遭遇家变,她却能辅助母亲,克服危难,还为父亲洗刷冤屈立下了大功,即使被人算计陷害过,也依然没有改变善良正派的心性……

萧瑞写了好一大段赞美未婚妻的话,令谢慕林看了忍不住想笑。其实她压根儿就没觉得萧瑞在信里夸薛四姑娘两句,有什么问题,完全没有要醋的意思,萧瑞大可不必如此敏感。只不过看到他这么在意她的想法,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萧瑞大约也知道,未婚妻不是非常喜欢被人拍马屁的类型,所以稍稍发挥了一下,便见好就收了。接下来他又提到,因为要调查蓝氏与薛四姑娘的情况,他意外地发现了,二皇子私底下接触过蓝家人,似乎向蓝家人告了三皇子什么黑状。

这是在曹皇后遇刺,林昭仪被囚,有流言指出萧贵妃是主使者之后的事了。二皇子当时自知前路茫然,心中有无尽的悲愤与绝望,光是靠揍三皇子几拳,出不了这口郁闷气,便趁着寿昌伯府蓝家的人进宫哭灵时,接触了蓝家人。他具体告了三皇子什么黑状,无人得知,但从蓝家人事后的反应来看,他们对三皇子的态度似乎冷淡了些,尤其是蓝氏这位准三皇子妃,在三皇子为了巴结皇帝,向她主动表示了亲近之意后,反倒以礼仪为由,拒绝了与他相见,接受他送来的礼物时,也是客客气气地,一切都是依礼行事。

三皇子大约还以为,这是蓝氏终于知道自己要成为皇子正妃,不能再象从前那般轻佻无礼了,要严格地跟随嬷嬷们学习宫中礼仪。可萧瑞结合了二皇子那边的情报来看,就忍不住怀疑,蓝氏可能已经知道了三皇子的某些黑历史,对他彻底死了心。

会是什么黑历史呢?

连三皇子与萧琳暗通款曲,蓝氏都只是在背地里嚼萧琳的舌头来看,她未必在意三皇子风流一些。那么……莫非是当年太子妃择选期间,蓝氏无端名声被污,即使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也依旧摆脱不得,导致她接连丢了几桩大好姻缘的事实真相,终于曝了光?

萧瑞想起了三皇子当初为了攻击太子,拿蓝氏当炮灰的操作,就忍不住要为他捏了把汗。

这笔账当初是算在二皇子头上的,可二皇子这个当事人未必不知道真相,他把这事儿捅给了蓝家,蓝家和蓝氏岂会不算后账?

媳妇还没进门,三皇子就先把人得罪狠了,这日子将来可怎么过哟?!

第一千九十六章 兴奋

萧瑞这次的来信主要写的就是这些内容了。

不过临到信尾,他也特地跟谢慕林说了,在京城期间估计三两天就会给燕王府那边去一回信,就象是万隆那样,主要是为了确保燕王府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他在京城的动向,以及打听到的消息,好及时作出反应。至于谢慕林这边,萧瑞是不可能写信写得这么勤的,只能担保十天半月左右会有一封,但他向未婚妻保证,每次写信都会尽量多写一点,把自己在京城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告诉她。这样她就算长时间见不到他的面,也不会过于牵肠挂肚了。

这件事他已经在给父亲燕王的信里打过了招呼,让谢慕林不必担忧。可谢慕林看着他在信里的保证,双颊反而红得象是烧了火似的,瞬间窘迫得不行。

萧瑞居然跟燕王说这种私事,燕王会怎么看待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呀?!

谢慕林连忙拿手朝脸上扇了扇风,明明还是春天,她却觉得夏天似乎一夕之间就降临了,热得她浑身都要冒汗。她只得转身去翻柜子,想找一把扇子出来。无奈她到北平时,已经是秋后了,夏天用的物事全都收在箱子底呢。眼下离夏天还有一段时间,丫头们压根儿就还没把东西理出来,她想找扇子,也无从找去,唯有寻了个空白本子,暂时充作扇子使用。

这时候,香桃在门外叫唤:“姑娘,你在屋里找什么呢?需要我们进去侍候么?”这是听到谢慕林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了。

谢慕林也不好跟丫头们说实话,只道:“没什么,我找本书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

香桃也没起疑,不再追问,只告诉她:“太太那边已经送走了客人,刚打发人来喊姑娘过去呢。”

“客人已经走了?”谢慕林惊讶地站起身,低头看看炕桌上的信,有些懊恼。她看信看得入了迷,一时没留意到时间,竟没发现吴琼叶姑姑已经离开了,她连送都没能送一送,实在是怠慢了。

有了别的事可以操心,谢慕林原本的窘迫也渐渐消散,整个人冷静下来。她仔细把萧瑞的来信收进匣子里,上了锁,密密藏进箱柜中,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方才走出房门,带着香桃往正院去。

文氏心情正好,谢慕林到达的时候,她正笑眯眯地跟赵丰年之妻瑞雪与张婆子等人说话,见女儿来了,便高兴地告诉谢慕林:“吴姑姑在咱们家挑中了四个人!这可是难得的体面!”

谢慕林连忙看向瑞雪与张婆子她们,明白了:“吴姑姑挑中了赵婶和张嬷嬷她们吗?”正常情况下,张婆子是在外院听差,基本不会进内院来。她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文氏召唤。她是谢慕林特地从京城大宅带过来的,知道她能得到了吴姑姑的青睐,谢慕林也替她高兴。

张婆子笑眯了眼,向谢慕林屈膝行了好几个礼:“都是二姑娘和太太的恩典,不然小的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文氏告诉谢慕林:“吴姑姑要在本地官员家中挑些仆妇,得是正值壮年又懂规矩礼数,还得是五官端正、口齿伶俐的人。咱们家有四人被挑中,以赵丰年家的为首,接下来这段时日,得在家里先把宫里的规矩学了。等到燕王府有召,她们就要跟着燕王府的人进紫禁城里做事。若是做得好了,兴许还能留在里头侍候太后娘娘呢!”

谢慕林眨了眨眼:“难道她们这回被挑中,不是去侍候太后娘娘的?”

文氏听得笑了:“你这孩子,说得轻巧。太后娘娘是何等尊贵之人?哪里这么容易就让外臣家的仆妇到跟前侍候了?!自然是要让她们这些仆妇先进紫禁城里,把慈宁宫都仔细打扫一遍,连着紫禁城其他各宫,也简单清扫清扫,起码要弄得能见人了。太后娘娘驾临北平后,若有闲情要游览紫禁城,那也不能让她老人家看些蛛丝尘网呀!”

本地官员家挑选来的仆妇,主要负责的是太后到来前的清扫整理工作。象谢家这样的本地高官人家,排除某些政治上不大可靠的(比如与徐夫人来往密切的那种),一户能出得四五人,凑在一起差不多也有百八十人。燕王府再从王府内部以及各处别院挑出一百人,凑够二三百,再花点时间,要把紫禁城打扫干净,就没什么难的了。这座宫城一向有人驻守在内负责日常维持,并没有特别需要大规模修缮的地方,每年两次大扫除的传统也一向保持得很好。二三百个人,用上十天半月进行清扫工作,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而在此期间,倘若有哪个外官家的仆妇表现得特别突出,那也会与燕王府的仆妇一同被留下来,驻守在紫禁城中,等太后大驾光临后,负责外围的洒扫工作。其余人等,则是在太后到达北平前,就被各自打发回主家去了。

至于太后在慈宁宫中的生活起居,自然还是由她从京城带来的宫人与内侍负责。顶多是燕王府出几个精挑细选的心腹侍女,做些辅助的差使,外官家的仆妇,压根儿就不可能近前。能远远地看上贵人几眼,就已经是难得的福份了。

但即使如此,能有幸被选进紫禁城,为太后做事,也依然是赵丰年之妻等人的荣耀。她与张婆子都是满面红光,兴奋得不行。至于另两位中选的婆子,则都是谢家从本地人那里雇佣的,家里一向有腊月里进紫禁城做打扫工作的传统,据说都干了十几年了,不但清楚紫禁城内的方向道路,也知道基本的宫规礼仪,可以省下教导的功夫。吴琼叶姑姑会挑中她俩,也是图省事罢了。不过她俩也同样很兴奋,这是值得她们向街坊亲友吹嘘一辈子的大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看到这四位妈妈兴奋的模样,谢慕林也不由得替她们高兴。虽然她们未必会被留在紫禁城里,真正为太后服务,但能得到一项向人炫耀的资本,也是好事嘛。

她索性就来了个锦上添花,给母亲文氏出了个主意:“咱们家要不要给四位妈妈做几套全新的衣裳?虽说燕王府那边,可能会给进紫禁城的仆妇们做统一的服饰,但咱们身为主家,也要有点表示嘛。到时候一起进城的各家仆妇凑在一起,咱们家可不能丢脸呀!”

第一千九十七章 相思

四位被选中的仆妇为了新衣高兴不已。不过,为了表示公平,文氏也吩咐,家里所有的仆人换季时都添一套新衣。于是,全家上下皆大欢喜,也就没什么人在张婆子等人面前说酸话了,有酸话也都是放在心里,还有不少人专门去向她们道喜呢。

四名仆妇接下来就要开始接受基础的宫规礼仪培训。文氏命人用马车送她们到燕王府去上课。由于是最早选出来的人,她们比其他官宦人家中选的仆妇受训的时间长些,学得更仔细,跟燕王府的人也混得更熟。没几天功夫,赵丰年之妻瑞雪便悄悄儿告诉主母文氏,她结识了好几位燕王府的嬷嬷,还有巡抚家、按察使家、知府家以及几位将军家的管事妈妈等,竟也开拓了一个不小的人脉网,偶尔还能打听到些小道消息,比如谢璞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出台了某个新政策后,本地文武官员私下都有些什么反应、评论等等。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瑞雪、张婆子他们只接受了大约七天左右的培训,便匆匆进了紫禁城,开始干活了。在此期间,她们是住在紫禁城里的,不能回家,也不能外出。文氏在家颇担心她们四人是否能适应紫禁城中的生活,又怕她们会出了什么差错,叫人撵回来。还是谢慕林这边示意谢徽之,通过小徐从燕王府那边打听消息,确定她们一切安好,表现得也颇为出色,文氏方才放了心。

不过这都是小事,谢家人比较重视,但燕王府上下却没太放在心上。燕王与燕王妃近来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要迎接太后大驾——兴许还会捎带上四皇子——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应付了事的。北平地界上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皇家的贵人降临了,更何况这还是燕王的亲生母亲,他本人迫切地希望能与母亲多相处一段日子,好让自己一家多尽尽孝心。以往都是他回京城去,可从来不能久留,大多数时候还不能带上妻子与女儿。如今太后要到北平来了,时间上就充裕了许多,他的妻女也有机会侍奉太后了。

太后娘娘也是有春秋的人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再年轻,过得两年,说不定便要做爷爷了。不趁着这次机会,母子俩好好团聚一回,天知道下次要等几年才能再这般团聚?燕王过继了二十多年,才有这一次机会罢了。他都没信心,自己还能再等上二十多年。

燕王妃也非常重视这次向婆婆尽孝的机会。她自打与燕王完婚,就没怎么在太后面前尽过儿媳的责任。从前隔几年进一次京城,也是住在宫外,不可能在近期侍候。况且她们虽是婆媳,名义上却早已隔了一层,成了叔婆婆与侄媳妇,很多时候都不好在人前显得过于亲近了。但燕王妃心里对太后却是有愧的,不但是因为没有尽过儿媳的责任,也因为自己未能给燕王生下子嗣。如今在萧瑞的身世上,她还帮着丈夫,瞒了太后某些真相……这次太后降临,她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使劲浑身解数,务必令太后在北平过得舒心愉快了!

燕王妃既然下了决心,许多事她就要尽可能做到完美。她一个人力量有限,燕王府旁支的宗室妇中,并非人人都可靠。亲近徐夫人的,对皇家过继皇子的做法不满的,还有曾经支持过先帝其他皇子的几家,全都要被排斥在这次接待工作之外。燕王夫妇已经决定,连表面功夫都不能做了,一切都以太后与四皇子的安危为重,所有不稳定的人事物都不能接近京城来人,以防万一!

所以,燕王妃只能叫上几位关系一向不错的官太太来给自己帮忙,交情亲厚又是姻亲的文氏自然名列其中。

文氏为了让女儿谢慕林早惯熟悉燕王府的事务,还顺便将她带在身边。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了长女谢映慧与小女儿谢映芬。谢映容倒是有心要掺和一脚,无奈近日大金姨娘身体有些不适,谢映慧一张口,就把自家三妹支去照看生母了,不许她来搅和自己管家的事。

文氏常到燕王府来,谢慕林也见过许多次燕王妃母女了,因此在燕王府上态度还算从容。倒是有不少别家的太太奶奶们,知道谢慕林其实已经是燕王妃的准儿媳,时不时就用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打趣她一把。谢慕林虽觉得没什么,但当着燕王妃与永平郡主的面,未免觉得有几分尴尬。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尴尬,永平郡主朱珮帮着母亲燕王妃对了一会儿的账,便嚷嚷着太累人了,要躲懒,还拉上了谢慕林“咱们到园子里走走吧?如今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整天待在屋子里打算盘,那也太无趣了些!”

在座的太太们都听得直笑,有人便转而打趣起了永平郡主“郡主也是快要做新媳妇的人了,等嫁了人,袁家那一大摊子事,郡主就能帮上婆婆和太婆婆的忙了。反正迟早是要学会算账的,郡主早些学会,以后岂不是会轻松许多?”

永平郡主跺脚嗔道“太太不是好人!”惹得太太们又大笑起来。文氏在其中算是笑得斯文的,但也同样笑出了声。

燕王妃跟着乐了一会儿,便开口拯救女儿了“好了,永平觉得无聊,就去园子里走走吧,请谢二姑娘陪你说说话也好。我先前吩咐厨房做了些玫瑰卤,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去,配上新鲜的茶点,说话才有意思呢。”

永平郡主忙笑着谢过母亲,谢慕林也行礼向燕王妃、文氏与众位太太们告辞,才说完话,就被永平郡主拉着跑出了屋子。

永平郡主真个带了谢慕林去花园里散步了,不过却特地勒令随行的丫头婆子们离得远些,她有私房话要跟谢二姑娘说。

谢慕林好奇地看着准小姑子“郡主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只管直说,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托。”

永平郡主扭捏了一下,才小声问“我哥哥给你写信了吧?他都在信里说了些啥?有没有……有没有提起……提起袁燮呀?”

谢慕林眨了眨眼,瞬间恍然大悟。

哟,袁小将军一进京城就迟迟不归,永平郡主忍不住犯起相思病来了吧?

第一千九十八章 好奇

谢慕林低咳了一声,面带歉意地回答说:“萧二哥……他在给我的信里并没有提起小袁将军来,但我想……他在给王爷王妃写信时,应该会说起小袁将军在京城的情况吧?”

天地良心!萧瑞是真的完全没提过袁燮这个人哪!况且谢慕林记得,先前从京城发来的情报信里,就提到太后力劝未来孙女婿袁燮随自己一同返回北平了,袁燮归程已定,同行的不但有太后,还有永宁长公主一家,说不定连四皇子都有份,完全可以趁着旅途期间,好好交好这些准媳妇的娘家人,为将来他掌控北方兵权打下一个良好的高层人脉基础。一切情况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永平郡主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永平郡主却仍旧有些扭捏:“我……我也不是要追问他的事,只不过他去了京城这么久,一直没信回来,顶多就是哥哥给父王写信时,捎带着帮他转达了一封问候的信件。可那信是写给父王的!里头也不过是些正常请安的话,顶多就是略提了提兵部的事儿,旁的几乎什么都没涉及,也没提起我……父王母后固然是觉得这样的信十分寻常,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他怎么就没给我写信来呢?!”

谢慕林又忍不住咳了一声,心想袁小将军确实不够聪明。如果没人提醒他,他又是直男心态,没想起要给未婚妻写信或送礼物的话,也就罢了。偏偏他托了未来大舅子送信,而未来大舅子萧瑞又是个会给未婚妻写长信的人。永平郡主对比了亲哥哥跟未婚夫的作派,就算心里本来没什么想法,也会生出些什么想法来了。

谢慕林只能硬着头皮劝解永平郡主:“兴许是他不好意思?反正他给王爷写信,郡主是一定会看到的,也许在他看来,这就跟写信给郡主没什么两样了?我听说他这个人心思比较单纯,多半是不懂得如何讨女孩儿欢心吧?若是郡主觉得不满意,索性给萧二哥去信,让他暗示一下袁小将军好了。有些人哪,不简单明白地把话说清楚,他是想不到那儿去的!”

永平郡主的脸微微红了,看着似乎有几分意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这样不好。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我用不着等多久,就能见到他,到时候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这会子给哥哥去信,哥哥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我呢!”

谢慕林微笑道:“萧二哥怎么会笑话郡主呢?他还不是干了同样的事?”

永平郡主红着脸偷偷瞥了她一眼:“好嫂子,你跟我哥哥通信已经有好几年了是不是?我哥哥早已习惯了什么事都在信里跟你说,所以,哪怕只是去京城待些时日,也会隔一段时日便给你写长长的信回来。我母妃都觉得他实在是体贴呢,我父王进京的时候,可没这么细心周到,若不是正经要事,需要北平这边配合行事,一个月里能有一回信写给母妃,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谢慕林干笑两声,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这个嘛……养成习惯之后就好了……萧二哥从前也没几个朋友能商量事儿的,心里有什么委屈或怨言,没法跟其他人说,只能在信里发泄发泄。反正我看了信,也不会胡乱告诉人,反而还会在回信里替他排解。他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所以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永平郡主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好奇:“是么?哥哥在信里跟嫂嫂说这些?那他这回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我不知道的?他在给父王母妃的信里没有提起的?”

谢慕林想起了萧瑞在皇帝那儿的骚操作,十分谨慎地回答:“我不知道萧二哥给王爷写信,都说了些什么。”娃

“大多是朝堂上的事儿。”永平郡主道,“还有宫里的事儿,等等。其实跟先前万隆报回来的差不多。只是万隆很难打听到宫里的消息,见到宫里的贵人,所以我哥哥能补上他的不足之处,但大体上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那萧二哥给我写的信里,也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朝廷政务他提得比较少,多是宫里的传闻。他大约是看了某些宫里发生的事,心里看不顺眼,但又没法跟人抱怨,所以才会在信里跟我吐槽的。”

“吐什么?”永平郡主呆了一呆,没听懂她这个词。

谢慕林咳了一声:“呃……大概就是……调侃、讽刺、抱怨之类的意思吧?来源于南方某地的方言……郡主听不明白就算了,反正就是萧二哥会在信里跟我念叨一些……他对宫里某些贵人的言行不以为然的评论,比如三皇子什么的……”

永平郡主顿时明白了,但也越发有兴趣:“真的?我一向以为哥哥性情稳重,没想到竟然也会有絮叨的时候?他在信里是怎么说的?三皇子又怎么惹到他了?”

谢慕林不确定永平郡主是不是在故意打听萧瑞给她写信的内容,但只要不泄露那个秘密,她倒也没觉得萧瑞的言辞有什么可隐瞒燕王府的。

她便照实说了三皇子如今对萧瑞的态度,顺便还提了提萧瑞去萧家的经历见闻,尤其是萧夫人与萧琳的现状。谢慕林认为,萧瑞很可能不会在给亲生父亲的信里,提太多关于养父家的情况。

永平郡主果然对这些情况不太了解:“怪不得,哥哥要特地写信给嫂嫂,还把信封得严严实实的,特地嘱咐不许让任何人偷看,原来他在信里提到了萧家的事……其实这也没什么,哥哥在萧家待了十几年,萧将军又是他的亲舅舅,他心里会有所留恋,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萧家如今境况不佳,哥哥回去探望一下,才算是有情有义。倘若真的毫不理会,必定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说哥哥是个冷心冷情之人了。”

郡主对朝廷某些御史、文官的性情作派十分了解,这么多年来,燕王虽然极得皇帝信任,朝中官员却从来都没停止过对他的非议和弹劾,似乎一个藩王手中握有兵权、财权还独霸一方,就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完全无视了燕王驻守边疆二十年,屡屡打退敌军,保家卫国的功绩。如今燕王有了儿子,还即将成为他的继承人,对燕王的攻击肯定会有一部分落到他的儿子头上来的。这种事,燕王府上下早已预料到了。

永平郡主对这种事并不关心,但她对萧夫人的某些言论十分不以为然:“这位夫人的人品也太差了吧?明明是她无视萧将军的警告,非要让女儿与三殿下亲近,闹出丑事来,没法收拾了,又开始肖想女儿嫁给三殿下做妾后,将来能母凭子贵,成为三殿下的次妃……说什么蓝氏将来死了或怎么的,要是蓝氏不死,她是不是还要出一把力?她到底想对三殿下的元配正妻做什么呢?!”

第一千九十九章 姑嫂

听到永平郡主吐槽萧夫人的行事,谢慕林也颇有同感:“我也觉得,她明知道皇上已经给三皇子指定了正妃人选,还不肯死心,想要让女儿嫁给三皇子,是哪里来的底气?难不成她觉得三皇子成了储君,皇上就会改主意,给三皇子换一个正妃吗?只怕皇上未必愿意坏了自己金口玉言的形象,到时候难不成还要先送蓝家小姐一程,才能空出三皇子妃的位置来?”

永平郡主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皇伯父才不会改变早已颁布天下的旨意,就为了成全区区一个萧琳的愿望呢!到头来,还是要先牺牲了蓝氏,可凭什么?!蓝氏亦是勋贵千金,虽说名声不大好听,但她那坏名声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一清二楚!三殿下害得人家嫁不出去,皇上就让儿子赔人家一门姻缘,才能算是扯平了。三殿下不想赔偿,本就不对了,萧夫人与萧琳还要害死人家,好取而代之,这人品实在是太差了!父王时常说萧将军是个方正之人,怎么这方正之人却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妻女呢?!幸好哥哥不是跟着萧夫人一块儿长大的,不然也不会长成如今这副可靠的模样。”

谢慕林大为赞同:“郡主说得对!虽说从前萧二哥不知道自己身世时,受了萧夫人不少闲气,但如今回头想想,也多亏了他跟萧夫人不亲近,有事也离得远远的,否则还不知会受多少连累呢!”

永平郡主叹息道:“可就算是这样,哥哥还是忍不住心软,看到萧夫人母女俩可怜,便生出了同情之意。他只是不好跟父王母妃还有我说,才在信里向嫂嫂倾诉罢了。我有些担心,萧夫人母女俩那等人品,她们背后还有个不要脸的三殿下,一旦知道哥哥对他们有同情之心,还不知道要怂恿哥哥替他们办什么事呢。但愿哥哥别上了他们的当才好!”

谢慕林忙道:“郡主不必担心,萧二哥心里知道分寸的。他虽然同情萧夫人与萧琳,但也没有在太后、皇上面前替她们说什么好话,只是稍稍打听了一下蓝氏与另一位有望成为三皇子侧妃的薛四姑娘的消息,大约是想让萧琳嫁给三皇子后,能与正妃、侧妃相处融洽一些,少受些罪吧?”

永平郡主冷笑了一声:“萧夫人自个儿从来都容不下妾室,如今她的女儿上赶着给人做妾,她反倒一心要对那正室不利了。有这样的娘,萧琳还怎么可能与正室相处融洽?只怕那蓝氏与薛四姑娘心里清楚她们的为人,因此在外人面前,才丝毫不给萧琳留脸面!

“其实,若不是哥哥曾经养在萧家,生母又是萧家女,我也不赞成给萧琳留什么脸面。她既然做得出那种没廉耻的事,就要承受因此而来的代价,还要别人帮她什么?薛四姑娘是个自个儿送上门给人做妾的,也就罢了,那蓝氏何其无辜?!平白无故地叫人毁了名声,又要所嫁非人,凭什么还要叫她忍耐一个成天想要干掉自己的小妾呢?!”

谢慕林顿了顿,才道:“萧二哥觉得,萧琳也是受了三皇子的哄骗所致,她是至今还相信着,自己将来能成为三皇子正室的,倒也不是自甘堕落,上赶着要给人做小妾。”

“会在嫁人之前,就跟三殿下暗通款曲,这已经是自甘堕落了!”永平郡主对萧琳依旧是鄙夷不已,“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她不清楚圣意更希望她老老实实另嫁他人么?!若实在难以忘情三殿下,大不了出家做姑子就是了。三殿下若真有大位之望,将来派八抬大轿来娶她了,她再还俗就是。皇上又不会逼着出家人嫁人,是她自个儿蠢罢了!”

当然,三皇子勾引未婚的闺阁女子,永平郡主也同样看不起:“三殿下也是糊涂人,皇上不让他娶萧家女,就是要继续倚重萧将军的意思。他不肯放弃萧琳,表兄妹的情份只怕还在其次,重要的还是萧家的兵权吧?如今托他的福,萧家没有兵权了,他也如愿能娶得萧琳了,名分什么的都在其次,有情人能相守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偏偏又开始冷淡人家了。

“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贪图萧家在军中的权势,想要利用兵权争位么?!想要装个情痴模样,也该把戏做全了才是。这点耐性都没有,叫朝中那些人精如何瞧得上?!皇上膝下四位殿下,也就只有四殿下的人品正,其他三个儿子都是什么货色?!一个是被宠坏的蠢人,一个自以为勇武的莽夫,还有一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没有接话。永平郡主是皇家血脉,她能吐槽自家堂兄弟,谢慕林一个外人却不好多嘴的,万一说错话犯了忌讳,就不好了。

永平郡主也是顺嘴说说,表达一下自己心里的怨气。她每每看京城传回来的情报,心里就越发郁闷。都是朱家骨肉,那几个皇子还与她血脉极近,怎么就一个个都这么蠢呢?!这样的蠢货落在外人眼里,会不会叫人看不起朱家血脉了?可惜她母亲很爱管束她的言辞,常常说她已是有人家的女孩儿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般言语无忌,说话应该文雅些,所以不爱听她说堂兄弟们的坏话。如今好了,四下无人,跟前只有一位知情识趣又与她投缘的准嫂嫂,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同感,让人吐起槽来也比平日更爽快,她才算是把这口怨气给顺利吐了出去。

吐完之后,永平郡主的心情更好了。她拉着谢慕林的手道:“好嫂嫂,我从前只以为你是个斯文人,处处守礼的,万万没想到你如此有见识,还与我如此投契!怪不得哥哥喜欢跟你写信倾诉心中的想法呢。咱俩日后也该多多亲近才是。我有什么心里话,就找你说去。你可别告诉别人。”

谢慕林忙笑道:“我怎么敢告诉别人去?我娘最听不得我说这些了,整天只让我斯文守礼一点儿。我也就是在萧二哥面前,才敢透露些许心声。”

永平郡主叹道:“你若能早日嫁到咱们家来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多个说心里话的伴。可惜,等太后娘娘来了,我就该出嫁了,只怕比哥哥成婚还要早一些呢!”

谢慕林脸微微一红,笑道:“这有什么?郡主难道今后不是住在北平的?总有相聚的时候。”

永平郡主歪头冲她嫣然一笑:“这么说,嫂子也不介意出嫁的小姑子常回来打搅了?那咱们就说定了!嫂子到时候可不能嫌弃我呀!”

第一千一百章 提醒

谢慕林与永平郡主朱珮聊得十分愉快,几乎感觉不到时间飞逝,直到燕王妃派人来提醒,她们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永平郡主犹觉不足,嘟囔说:“时间怎的过得这般快?该不会是母妃屋里的自鸣钟坏了吧?”

侍女一脸好笑地道:“郡主,就算自鸣钟坏了,太阳总是不会坏的。您瞧瞧,都快过午时了!您再不带着客人回去,客人就要饿肚子啦!”

永平郡主手搭凉棚看了看天空,面上有些讪讪地,对谢慕林说:“对不住了,嫂子是不是饿坏了?索性我请你去我那儿吃午饭吧?我小厨房里的人也做得一手好菜,咱们可以继续聊天呀?”

不等谢慕林回应,燕王妃的侍女便连忙插言:“王妃那儿已经备好了席面,请众位太太、姑娘们用餐呢,连郡主的份例都备下了。好郡主,别在这时候添乱,若是您这会子再带着谢二姑娘回院子去,叫小厨房的人开火,等到能吃的时候,都是什么时辰了?!”

谢慕林听得扑哧一声笑了,拉起了永平郡主的手:“好啦,以后聊天的机会多了去了,咱们先回去吃饭吧,别让王妃和我娘她们等急了。”

永平郡主便松了口:“那就依嫂子的话。”

回去的路上,谢慕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跟永平郡主商量:“郡主别在人前管我叫嫂子,行么?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永平郡主含笑瞥了她一眼:“放心,在人前我只管叫你谢二姑娘,免得别人打趣你。那些太太奶奶们,一个个都是厚脸皮的,专爱拿我们这些年轻女孩儿开玩笑,我自个儿不乐意听,又怎会帮着她们去打趣你?”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你早些嫁过来就好了,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喊你做嫂子,想找你说话,随时都行,不必象现在这般,还要特地请谢太太上门做客,再捎带上你。”

谢慕林抿嘴笑了笑:“这不是还不到时机吗?再说了,萧二哥的名分还未得明旨,暂时定不下来,就算我这时候嫁给了他,也不能管郡主叫小姑呀?”

永平郡主想不到她如此落落大方,竟比自己的脸皮还要厚些,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神态如常,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不由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自己都管人家叫了半天嫂子,人家都应了,可见早已把自己当成了自家人,这会子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永平郡主便笑道:“哥哥特地为此事进京,定能有所收获。等到他从京城回来,身份就能过明路了。到时候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觉得,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管你叫嫂子!”

准姑嫂俩有说有笑地回到了燕王妃与众位官太太所在的花厅,这里果然已经在摆桌了。所有人分了五、六张八仙桌,各自就座,和乐融融地用了一顿丰盛的午宴。宴后燕王妃就送走了所有人,还约定了明日再聚,继续忙活今天未做完的事。下午燕王妃还有府务要料理,各家太太们也要打理自家中馈,就不聚在一处了。

忙活了这半日,燕王妃也有些累。不过有了帮手,事情进展还是很快的。今日来的这些官太太们,都是素日跟她接触比较多的,熟知她的性情习惯,又都有一定的才干,因此没费什么功夫在寒暄、应酬或巴结讨好之类的琐事上,专心忙活正事,效率很高。燕王妃对这半天的工作成果非常满意,觉得再过四五日,只怕事情就忙得差不多了,心里也觉得松一口气。

永平郡主亲手给母亲捧了玫瑰卤冲的茶汤过来,请她喝几口润润喉,一会儿午觉好睡。燕王妃微笑着接过茶汤,让女儿坐下,问她与未来嫂嫂聊天聊得如何,永平郡主顿时精神一振:“嫂子极好的!不但脾气好,还聪明有见识,很多事情,我跟她聊过,发现她与我的看法是一样的!怪不得哥哥会看中她,从前未认亲时,就竭尽全力去谋取军功,力求升官,好有资格上门求亲;待与我们认了亲,哥哥也从未打消过娶她的念头,坚持认定她一个人。换了是我,能与这般脾气相投又聪明的人结为伴侣,又何必为了门户之见,就忍耐那些庸碌的俗物呢?!”

燕王妃露出无奈之色:“你又说这样的话了,谁是庸碌的俗物?别这么评论那些大家闺秀,你当人人都象你这般,自幼便有你父王这等才能出众、见识卓绝的人悉心教导?世间又有几个象你父王这般开明睿智的男人?那些大家闺秀便是有天资,也没那个福份。她们也不是自个儿想要成为你口中的俗物的!”

“若是从前,母妃你这话,我还有几分信服。”永平郡主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可如今知道了嫂子的性情,我就知道这话未必做得准了。嫂子出身还不如那些俗物呢!谢大人又一直在外任上,谢太太的性情见识,我也是知道的,嫂子就不象是他们能教导出来的,她与她的姐妹们也大有不同。可见这世上有些女子,哪怕是生于俗世,也自有超绝他人之处。”

燕王妃叹道:“你可别总是在谢二姑娘面前说这种话,虽说你是好意夸奖她,但她的脸皮没你厚,只怕听了会尴尬呢!”

永平郡主听得笑了:“我今儿就夸过她,她确实十分不自在,谦虚了两句,见我不肯改口,索性就由得我夸,她只当没听见,自顾自说自己的话就是了,真有趣!”

“你可别因为觉得有趣,就在外人面前也这么做。”燕王妃提醒女儿,“她将来要嫁给你哥哥,面对的难处多着呢,在那些不清楚她性情的外人面前,稍稍藏藏拙,不是什么坏事,兴许还能激出几个不知深浅的蠢货来。若是你有事没事夸她一把,她顶多就是尴尬一下,外人却难免要多提防她几分,算计起来,也要多挖几个坑呢。你就别给你嫂子添乱了!”

“我能是这种不知分寸的人么?母妃也太小看人了!”永平郡主娇嗔着抱怨几声,就很快把怨言抛到了脑后,压低声音悄悄跟燕王妃道,“母妃可知道,哥哥给嫂子写信,都写了些什么?你一定不知道,原来哥哥也是个爱絮叨的,只是在我们面前装稳重罢了……”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安排

谢慕林随母亲文氏回家。路上,文氏问起她与永平郡主都聊了些什么?竟然如此投缘?谢慕林犹豫了一下,只含糊表示:“郡主好奇萧二哥写给我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萧瑞给谢慕林写信的内容,只要是谢慕林觉得可以透露的,她都不会瞒着父母家人,但由于萧瑞上回来信时说了许多机密之事,她就只透露了很少的消息。文氏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只要知道准女婿在京城一切顺利安好就可以了。因此,如今听得谢慕林这么说,也不太放在心上,随口笑着道:“重林去了京城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是跟着太后娘娘与永宁长公主一起坐船北上么?”

谢慕林点头:“应该是这样。”顿了一顿,“郡主跟我说了些燕王府那边的安排。一会儿我们回了家,我跟家里人都说说吧?大家知道了,安排今年剩下大半年的事务时,心里就有数了。”

文氏好奇:“是燕王府的什么安排?方才我并没有听王妃提起。”

谢慕林道:“主要是燕王对万隆的安排。万隆如今就在京城呢,只怕在北平待的时间不多了。咱们家三妹妹跟他定了亲,若不想婚期一再往后拖,当然得配合他回北平的时间办婚礼才行。”

文氏忙问:“怎么回事?万大人一家还在这里呢,万隆怎会在北平待不长了呢?!”

谢慕林安抚住她:“不是坏事。娘你冷静一点儿。咱们回家后一块儿说,也省得我重复一遍了。”

燕王府离谢家本就不远,母女俩很快就到了家。进二门的时候,文氏就立刻下令,把家里几个孩子都招过来了,连一向爱躲在自己院子里不与旁人来往的谢映容都不例外。只是谢映容来到上房的速度比其他兄弟姐妹们都慢些,面上还有几分不耐——她迟迟打听不到万隆在京城的消息,只知道他为燕王府立了不少功,却不清楚他是否已经巴结上了三皇子,正暴躁呢,哪里还有闲心去应酬她一向不大看得顺眼的家人?!

文氏见人来齐了,便立刻开口对谢慕林说:“方才永平郡主到底是怎么跟你说万隆的事儿的?趁着你三妹妹和兄弟姐妹们都在,快说出来吧!”

谢映容听了这话,原本懒懒的表情顿时一变,睁大了一双眼睛看向谢慕林:“二姐姐都知道什么?!”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才回头对文氏道:“郡主告诉我,万隆自打回了京城,就为王府立了许多功劳。王爷与下边的几位大人都觉得,只让万隆继续在京城做一个探子,太可惜了,有心要为他安排一个前程。过些时候,太后娘娘、永宁长公主一家要坐船出京,北上北平来散心。到时候,萧二哥是一定会随行的,若无意外,黄家大姐夫也会跟着马家人一块儿北上。但是万隆可能就要在京城多留些日子了。因为永宁长公主一离开京城,燕王爷在京中便少了消息来源,万隆再离开,王府的人在京城想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就会更加艰难。所以,万隆估计要留到永宁长公主一家回京为止。”

文氏惊讶极了,不由得惊叫出声:“那岂不是要好几个月的功夫?!待他回到北平,都快到冬天了吧?!那容姐儿怎么办?他俩什么时候才能完婚?!”

谢映容也露出了诧异之色,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她倒是不觉得万隆滞留京城有什么不好的,反而认为这更有利于万隆与三皇子打好关系。倘若万隆在京城期间,能为三皇子多立几个功劳,将来的富贵荣华就更稳妥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万隆真的如她所暗示的那样,成功抱上了三皇子这根金大腿,而不是为了前程无亮的燕王府瞎忙活!

谢映容摆出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来,对文氏道:“不要紧的,太太,万三哥的前程要紧。王爷是看重他,才会安排他在京城办事。只要他将来在京城能有好前途,婚礼明年再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家就在咱们隔壁,我又不担心他会变卦了去。实在不成,我回京去嫁他……”这话说到一半,她便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也是一样的……”

谢慕林忍不住咳了一声:“娘,三妹妹,你们都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王府那边希望万隆等到永宁长公主一家回到京城,再返回北平,一来是为了让他继续在京城打探消息,二来也是防备京中在太后娘娘与长公主离京后,发生什么变故。这事儿办得好了,万隆日后的前程就不用愁了。最近这段日子,燕王爷已经命人办手续,要将万隆从燕王府调往附近的卫所去,让他成为正式的武官,而非一个王府里的区区小吏员。他是侯府出身,虽然没考过武举,要参军还是不难的。

“等有了武官的身份,今年秋冬时节,他再返回北平来,进入那个卫所历练两三个月,学习军中实务,并成功通过卫所明年开春后的考核,就能再升一级,届时他便能直接用新的职衔,重新调回京城去,直入兵部当差了。到时候,他有了在地方卫所上任职的资历与经验,再配合他的侯府出身,又有人替他保举,只是做个六品主事,不会有多少人挑刺的。”

萧瑞在京城期间,也在替万隆疏通这件事呢。萧明德将军丢了兵权之后,萧瑞身为燕王府的人,与他来往,反倒少了许多忌讳,也敢托养父办这种事了。萧将军虽然有些犹豫,但考虑到万隆本就是平昌侯府子弟,又是萧瑞的连襟,只是区区兵部主事之职,不涉及机要,也没什么可顾虑的地方。他又亲自见过万隆,确定了对方是个聪明后生,而非庸才,便打了包票。

万隆再回平昌侯府去磨着亲祖母平昌侯老夫人开口,让大伯父平昌侯帮着说几句好话,不必后者出什么力,这事儿就办成了。平昌侯府就算不是人人待见他这个三房庶子,也没有把到嘴边的肥肉硬给推开的道理。这可是平昌侯府在多年之后,难得又有子弟进了兵部,正好助他们重振祖上的荣光呢!

按照这个安排,万隆在北平逗留的那几个月,便是娶亲完婚的时候了。再考虑到过年的那一个月不可能办婚事,而开春后万隆又要预备南下,事情就最好在年前解决!

所以谢慕林特地提醒母亲文氏与庶妹谢映容:“大姐与我,还有大哥,我们仨的婚礼都可以从容应对,但三妹妹的婚礼只能在那段时日举行。等万隆在北平完成了历练与升官,就得回京城任职了,三妹妹还得跟着一块儿上任呢!”

文氏顿时感受到了压力。隆冬腊月在北平办婚礼?!容姐儿怕是要受大罪的!

然而谢映容的双眼发着光,根本就没想到嫡母在担心什么。她只是心中狂喜:她马上就能回到京城去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顾虑

虽然婚事已定,这回就算要回京城,也是以有夫之妇的身份回去,谢映容仍旧对于能回京城这件事兴奋不已。

她上辈子就没离开过京城,这辈子虽然离开了好些年,但仍旧对那个繁华富庶的城市怀念不已,就盼着能早日回去。更别说,万隆总要回去了,才能更好地为三皇子,为未来的新君办事!若总是留在燕王府当差,只象是出公差一般,奉命入驻京城,天知道什么时候燕王府一纸召令,就把他从三皇子身边叫走了呢?!

况且,若万隆能成为兵部官员,不再是区区一个燕王府的随员,日后便能与燕王府划清界限了。等将来燕王府出了事,他不会受牵连,想撇清也会更容易。再说了,万隆若成了正经的朝廷官员,身为他妻子的谢映容,便也成了正经的敕命夫人。等他再往上升一品,她就是诰命夫人了,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呀!

二姐谢映真的未婚夫萧瑞就是正经的五品武官,因此谢映真嫁过去就直接是五品诰命了。谢映容想到自己婚后身份地位不如她尊贵,心里就怎么都不得劲儿。如今可好了,万隆进了兵部任职,将来再得三皇子赏识,自然是平步青云,她这个妻子也会跟着沾光,哪里还用得着在意谢映真一个区区五品诰命?!等到新君继位,万隆以拥立之功,飞黄腾达之际,她就更加不用把娘家任何一个姐妹放在心上了!

谢映容想到未来的美好前景,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向往的光彩。她连忙起身向文氏与两位姐姐道了个万福,细声细气地说:“婚礼如此仓促,都是为了万三哥的前程,实在是不得已。届时……就要辛苦太太和两位姐姐为我操办了,映容在此先行谢过。”

谢映慧凉凉地道:“你要谢就谢太太吧,只怕还要再谢一谢四妹。到那个时节,我跟你二姐姐只怕都已经出嫁了,就算能回娘家稍加帮衬,也不会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谢映容刚刚蹲下身去,听得谢映慧这话,脸上就僵了一僵,干笑着把礼先完了,才道:“虽说小妹的婚礼在姐姐们后头,但这种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少不得要从姐姐们出嫁之前就开始忙活,自然还要倚重两位姐姐的帮衬呢。这个礼,小妹可一点儿都没行错。”

“那倒还真的没行错。”谢映慧想起这个庶妹从前给她们姐妹带来的麻烦,撇了撇嘴。

谢慕林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大姐与三妹之间气氛古怪的对话,尝试扭转话题:“娘是不是想到什么事了?怎的一脸愁容?”

谢映容与谢映慧闻言下意识地朝文氏看去。

文氏长长叹了口气:“这日子也太赶了些。若是能在明年开春后,再办婚礼,不但我们筹备起来能更从容,就是容姐儿这个做新娘子的,也能少受许多罪。你们都在北平度过一个冬天了,知道这里的冬天是什么滋味。想想容姐儿出嫁的时候,还要坐花轿出门,一路上寒风凛冽的,就是没遇上风雪,那也够遭罪的了!

“至于喜宴上的席面,就更不好办了。大冷天的,谁会在露天里吃酒席?可若是在屋里摆席,万家又哪里有那等地方?若换了是我们谢家娶媳妇,我还能上外头租个好园子,盖个大大的喜棚,多摆上些炭盆火炉的,绝不会冷坏了前来贺喜的宾客。可如今是万家做主家,万太太那脾气……她能用心给隆哥儿好好的办?!只怕连新房,她都不会安排利索了。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容姐儿么?!”

这话说得谢映容也跟着色变了。万太太的脾气,她也是领教过的,十分确信对方绝不会甘心看到万隆风风光光娶媳妇。再说了,万家两个嫡出的少爷都还未成婚呢,万隆就要抢先一步,万太太心里又怎会高兴呢?难不成真的要任由万太太胡闹,让自己一生唯一的婚礼草草完结?!

谢映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谢映慧若有所思:“若是万太太不肯好好地办这场婚礼,咱们也不是非得在今年冬天赶着把三丫头嫁出去吧?大不了等万隆去京城上了任,我们再把三丫头送过去完婚?哪怕是家里不能人人出席,好歹场面上不至于太难看,又能避开冬天的酷寒,叫万隆与三丫头两人都能好受一点。”

谢映容闻言又忍不住拉长了脸。她若能在今年嫁给万隆,凭什么要拖到以后?万一拖着拖着,拖出变故了可怎么办?!再说了,她在北平出嫁,便是北平布政使家的千金,全城的达官贵人都能前来贺喜。若改在京城出嫁,连谢家人都未必能到齐,更何况是其他亲友?到时候的排场也太寒酸了些!她嫁给万隆,要忍气吞声受恶毒嫡婆婆好几年的蹉摩,已经很委屈了,怎么连这点风光都不留给她?!”

谢映慧难得为这个庶妹着想一回,却看到对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也忍不住黑了脸,闭上嘴不肯再多言了。

文氏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倘若是把容姐儿送去京城完婚,别的倒罢了,老爷就没法送女儿出门子了。况且万隆也是老爷欣赏的后辈,若不能亲眼看着他俩成婚,老爷一定会觉得遗憾的。”

谢慕林冲母亲眨了眨眼:“我看燕王府那边的意思是,希望万隆完婚后再去北平上任。他若娶了谢家女,便与萧二哥成了连襟,即使不再在燕王府当差了,回京后进了兵部,也依旧跟燕王府保持联系。若是他不小心在京城得罪了什么显贵,平昌侯府是不可能替他出头的,燕王府却还能保一保他。再者,出身侯府又年轻未婚的武官入兵部任职,只怕不少人家都会盯上他,即使明知道他早有婚约在身,也未必没有人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招他做了女婿。燕王府对万隆寄予厚望,不希望他在婚事上头有什么差错。”

谢映容顿时浑身一震,大声道:“我不在乎北平的冬天苦寒!即使婚礼排场略寒酸些也无所谓!只要万三哥待我一心一意,便是跟着他受苦,我也甘之如饴!”

谢映慧在旁嗤笑了一声。谢徽之兄弟几个都忍不住皱眉头。文氏无奈叹气:“那我就去跟万亲家好好谈一谈吧!”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推托

文氏果然去找了万太太。

不出她所料,万太太对于婚礼提前一事,表现出了十分不以为然的态度。

万太太确实挺乐意跟谢家成为姻亲,只是不爽沾光的是自己看不顺眼的庶子万隆而已。但考虑到自己能够借着与谢家的姻亲关系,交好燕王妃,她又觉得这种小小的不爽,尚且可以忍受了。况且未过门的庶子儿媳谢映容,又是个会在她面前装乖装柔顺的女孩儿,不是那种会硬挺着脖子跟她过不去的,她心里一边鄙视着这姑娘的种种糊涂言行,一边又安心于万隆娶了个蠢货,将来还不知要出多少洋相。

按照万太太的设想,万隆与谢家三姑娘定了亲,肯定是要等到自己的两个嫡亲儿子娶得名门淑女之后,才能完婚的,婚事排场也不能越过自己的儿子们,只不过是给谢家面子,才没有草草办一个婚礼就完事罢了。如今谢家居然提出要让万隆和谢家三姑娘越过自己的两个儿子,先行完婚,然后就回京城做官去享福了?!那是做梦!她的嫡亲儿子都还未考中功名,正式出仕为官,万隆能进燕王府当差就已经是走了八辈子的好运,凭什么比她的儿子更快入朝当官呢?!她和丈夫万三老爷尚且在北平这苦寒之地受苦呢,万隆就能回京城去?简直岂有此理!

万太太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气,没在文氏面前当场翻脸的。但她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是怎么说的?长幼有序,这是礼数,是规矩!府上的二姑娘得了一位贵婿,亲家也没着急忙慌地把她嫁出去,而是等府上的大姑娘先办了婚礼再说,可见府上也是懂礼数的人。我们家老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呢!这两个哥哥都还未定亲,先给老三定,本就不大合适了,如今又怎么能再让他越过两个哥哥,先行娶亲?我不知道这是哪家的规矩。我们平昌侯府可没这个理儿!”

文氏听得微微皱了眉,但还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不瞒亲家,我也吃惊得很呢。我们家今年要发嫁两个女儿,本来就有些忙不过来了,如今又有太后降临之事,我们家虽是外臣,却也要为恭迎贵人出一分力。再者我们家显之也到了相看的年纪……我原本是想着,府上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还未说亲,等到他们娶了亲,再办我们三丫头与隆哥儿的婚事也不迟。三丫头在家里多留两年,也能给我做个臂膀。不然家里人多事杂,我素来要靠着两个大丫头帮衬,才能稍稍喘一口气。待她们出嫁了,我上哪儿找帮手去?还不是得靠三丫头与四丫头么?我也没想过,这么快就把三丫头也一并发嫁了。”

万太太挑了挑眉,面上笑了笑,心里一个字都不信。她可是探听得一清二楚,谢家本来就打算一口气嫁三个女儿的,只是对三姑娘谢映容是今年之内还是明年出嫁,尚未最终确定而已。谢家人的态度已经挺明显的了,不大想把那个不省心的三姑娘在家里留太久。万太太自个儿还有些盘算,预备等谢太太文氏上门商议婚期的时候,以此为筹码,替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多讨要些好处呢。谢家虽然出身差些,但谢璞正做着她丈夫的上司,又跟燕王府成了姻亲,总能拿出些什么的。

可那样做的前提时,万隆这个贱种仍旧在燕王府做一个小小的跟班,哪怕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能成为燕王身边的侍卫呢!反正他不能入朝为官,更不能从此平步青云,把她两个嫡亲的儿子给彻底压下去!

万太太不说话,文氏顿了顿,便继续道:“这事儿……其实是昨儿在燕王府的时候,听贵人提起的。说是隆哥儿在京城的差事办得好,王爷有心要用他,才会特地给他安排一个前程。这方方面面的事儿,王爷都打点好了,就等着他明年开春后依令行事。隆哥儿本就是燕王府的人,我们也不敢问王爷要用他做什么,只能听命而已。反正这桩婚事,也不必办得多么排场,只需要大差不差的,别离了格就好了。我估摸着,王爷王妃只怕还会有恩典下来,好让外人知道隆哥儿极得他们赏识,如此隆哥儿进京之后,也能少些人与他为难。说起来,这也是我们两家的体面……”

万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什么体面?这哪里是她的体面?!根本就是下她的脸!

可她又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在外人看来,万隆就是她的儿子,给他恩典,就是给她恩典。她不能不知好歹,还得千恩万谢呢!但这种恩典简直令她作呕!

万太太黑着脸道:“这件事我不敢答应。虽说王府尊贵,但我们家老爷是朝廷命官,万事听从圣命,倒也没必要事事都遵从燕王谕令。若王爷一定要我们家听从,那就请明言,起码要有一份白纸黑字的手令,我才敢跟家里老太太和侯爷、侯夫人说,家里为了照贵人的意思办事,才会有不遵礼法之举,请老太太和侯爷、侯夫人不要怪罪。否则,老太太和侯爷他们怪罪下来,挨训斥的还不是我这个当家主母么?!”

燕王当然不可能给万家手令。他要把万隆安排进朝廷,肯定要做些不好叫外人知道的事。手令一出,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万隆是他的探子了?那就算万隆进了兵部,也是废子了,燕王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万太太虽然不是多聪明的人,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因此她说话十分有恃无恐。

文氏不明白万太太为什么非得这么犟着:“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一桩早就定好的儿女婚事罢了。我也知道这不大合规矩,因此才一得了信儿便过来与亲家商议。亲家若觉得不妥,我们再商量就是了,总能商量出个结果来,既能让王府满意,又不违了我们两家的礼数。”

万太太深吸一口气:“对不住,亲家,我不是故意为难你,实在是……燕王府再尊贵,也管不到我们平昌侯府的子弟几时娶媳妇吧?其实万隆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会拍马屁,会讨好人罢了。他那些小心思小算计,在北平这等远离中枢的地方,还能糊弄几个人,到了京城那等人精子汇聚的地儿,就压根儿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没得坏了王爷的正事!还是让他回北平来吧!他回来了,等明年他两个哥哥定了亲事,再给他办婚礼就是了。如此,时间上更充裕,我们两家也就不必在大冷天里手忙脚乱的了,亲家说好不好?”

文氏还没回答,门外就传来了万参议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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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想不开

文氏有些不安地换了个坐姿。

万家的侍女低着头给她添上了热茶,又送上了两小碟茶点,干笑着请她享用。

文氏认得这是万太太十分宠信的一个大丫头,好象是叫秋月,便也一脸尴尬地微笑着回应了对方。

屋子后窗方向传来了万参议与万太太激烈的争吵声。前者对于妻子竟然胆敢向上司的太太兼亲家提议剥夺儿子万隆即将要得到的升官机会,感到怒不可遏;后者对于丈夫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庶子,当着客人兼亲家的面跟自己大吵特吵,感到委屈又气愤。夫妻俩互相都不肯让步,都快吵出火来了。万太太大约是觉得自己委屈大了,骂丈夫的同时忍不住痛哭出声。坐在屋里的文氏更加尴尬了。

文氏其实早在万参议进屋的时候,就很想告辞走人了。虽然她也不赞成万太太的做法,但绝对不想目睹姻亲的夫妻争吵。她说白了也只是个外人罢了,掺和进这种事做甚?!无奈万参议殷勤地请她继续留坐品茶,说自己会说服妻子,便把万太太拉了出去。万太太也不吭声说送客,文氏若这时候要出门,就得直面主人家夫妻二人。除了继续留在屋里呆坐,她也不好做些什么。

其实文氏也觉得,万参议确实也有些不给妻子留脸面了。他要说服妻子改变主意,为什么非得当着外人的面?夫妻俩私下尽管商量去,商量好了,只需要走几步路,就能到隔壁的谢家,告知他们的最终决定,为什么非要把客人留下来呢?

文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看了看茶几上的茶点,忍不住思索起了家中的庶务。

她思索着思索着,便忘了屋外的争吵。等到她重新醒过神来时,院子里的争吵声似乎已经停歇了,连万太太的哭声都消失不见。这是已经吵完了?那他们夫妻是否得出了结论?

门吱呀一声,再度打开了,万太太神色萎靡地走了进来,脸上黄黄的,似乎是刚刚洗了脸,还没来得及重新搽上妆粉,却把红肿的一双眼皮给衬托得越发明显了。

文氏连忙起身相迎“亲家,你没事吧?!”

万太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在她对面座位上坐下。秋月低着头上来添了茶。万太太看了看文氏面前完全没动过的茶点,叹了口气“亲家,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们老爷这行事……实在是荒唐。幸好是在亲家面前,倘若是在别的客人面前失礼,我简直就没脸见人了!”

“哪里到这个地步?”文氏干笑着说,“说来都是我的不是。我上门贸然提起这样的要求,让亲家为难了……”

万太太摆摆手“我原本是挺生气的,但我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不是亲家的错。老三那兔崽子未过门的媳妇虽是姓谢,但说来并不是亲家的骨肉,亲家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为她操办婚事?不过是应燕王府之命罢了。也不知道老三那兔崽子给燕王府的贵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得王爷如此厚爱,不但知会了亲家家里,还派人给我们老爷带了话,显见的是一定要确保那兔崽子的婚事能顺利依时办成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两家都在燕王府的地盘上当官,再是对皇上和朝廷忠心耿耿,也没有硬扛着与燕王府作对的理儿。除了依命行事,还能怎么办呢?!”

她一脸郁闷的表情,语气还有几分赌气的意味,但似乎是真的认命了。文氏虽然觉得她的话不对,但看到她这模样,也不好驳回去,只能小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婚礼迟早都要办的。依着礼数办完了,两个孩子早些入京,我们也就不必再操心他们的事儿了。”

万太太冷笑了一声“其实就算万隆那小子顺利回了京城又怎样?!撑死了不过是六七品的芝麻绿豆官儿!这个品阶,他若是在北平,还能横着走,可在兵部那地界,人人都能踩他一脚,谁又能看得上?!他回去了,面上瞧着体面,其实还不如我们在北平稳当呢!好歹我们老爷顶头上司是谢大人这样守礼又讲理的好官,兵部一群破落户,最是看他这等大家子出来的小白脸不顺眼,到时候欺负了他,他也无处诉冤去!平昌侯府断不可能替他出头,他若实在做得好了,只怕侯爷夫人和二房那些人还要故意拖他的后腿!我就等着看他怎么吃瘪了!真以为靠上燕王府做了官,就从此飞黄腾达了么?!科举仕途才是正道呢!”

文氏沉默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种时候,让万太太发泄出来就好了,不然她把怨气存在心里,以后办事的时候,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还好万太太骂完这一通,也就闭了嘴,不打算真个在文氏面前表现她骂人的词汇量。不过她也向文氏赔了不是“我心里明白轻重,我们老爷也不许我胡闹。可我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老三的婚事,就依亲家的意思去办,只要不过分,我是不会有异议的,但我就不出面了。府上还要先办两桩喜事,我也会过去贺喜,但在二姑娘嫁进燕王府后,我就得告病了。老三那兔崽子的婚礼,我不打算掺和。”

文氏听得惊呆了“这……这如何使得?!亲家!我们是女家,你们才是男家!这娶媳妇……从来都是男家办婚礼的呀!我把容姐儿的嫁妆办好了,将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大红花轿送出门,接下来就是你们万家的事儿了,我怎么可能越过你去料理你们家的婚事?!”

万太太不以为然地道“放心,我们老爷既然如此重视这桩婚事,如此巴望着王爷王妃能有恩典下来,叫我们家好好风光一把,自然会把此事办妥的。我要告病,又有什么打紧的?平昌侯府家大业大,有的是能料理庶务的太太奶奶们,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从京里过来,帮忙主持大局的!”

文氏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亲家!你这又是何苦?当日是你力主向我求亲,才促成了两个孩子的姻缘。无论是万隆还是容姐儿,将来成婚,肯定都要向你叩首拜谢的。这种事,你早就该想到了,为何偏偏事到临头,你却反而想不开了呢?”

万太太抿着嘴不说话。她就是想不开了,怎的?凭什么她的儿子想说一门好亲而不得,万隆却能风风光光地娶媳妇呢?!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喜忧

文氏回到家的时候,太阳都偏西了。她整个人都感到疲倦不已,往圈椅上一坐,就不想动弹了。

丫头们连忙给她端茶送水,又侍候着她把头上的钗环卸下来。但她连外头的大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呢,谢映容已经闻讯赶到了。

谢映容满面希翼地向嫡母行了一礼,才问声好,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太太,万太太那边答应了么?!”

落后一步的谢慕林与谢映慧这时候才从后者的院子赶到,因为要向文氏行礼,就稍稍耽搁了一下文氏回答问题的时间。

谢映容面上的焦急之色都已经明显得能叫所有人看出来了。

谢慕林还上前替母亲递了把湿帕子,好让她擦手,谢映慧则帮着丫环递上了干净的家常外裳,又将文氏换下来的大衣裳转交到身后的丫头手中。

这时候谢映容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但为了在文氏面前继续装出乖巧孝顺女的形象,她忍住这口气,从文氏身边的丫环手里夺过茶碗,转呈到文氏面前“太太喝茶。”

文氏看了看一脸懵的丫环,又看了看谢映容,微笑着接过茶碗“你们三个都有心了,坐下吧。”

谢映容迅速在最近的椅子上落了座。

谢慕林与谢映慧不理会她,从从容容地各自落了座,方才微笑着问母亲文氏“娘今儿去万家,万太太没发火吧?她是不是不乐意答应替万隆办婚礼的事?”

文氏叹了口气“可不是么?若不是万大人忽然回来了,只怕我就只能失望而归了。”

她说前半句时,谢映容露出了惊怒的表情。但听到她的后半句,谢映容的表情又转怒而喜。这样的表情变化,让她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正坐在她对面的谢映慧看了个分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谢映容没听见,她两眼直盯着文氏追问“太太这话的意思是……万太太已经答应了?!”

文氏便把在万家的经历前前后后都讲了一遍。今日的万家之行,花的时间比她预料的长了一倍有余,若不说清楚,几个女儿都会觉得奇怪的。与其后头再一点一点找补,把事情解释明白,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整件事的经过结果说清楚。

介绍完情况后,她又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对谢映容道“容姐儿,万太太虽说出于与我们谢家联姻的想法,促成了你与万隆的婚事,但她心里仍旧不待见万隆。如今只怕连你都怨恨上了。她是个不在乎妒妇名声的人,若真象她说的那样,要从京城平昌侯府来人筹办这桩婚礼,她这个正经婆婆反而要装病避让,等你进门之后,只怕还不知要如何叫人说嘴呢!

“就算外人不知情,平昌侯府万家的女眷们,却一定清楚是怎么回事。哪怕有燕王谕令挡在前头,她们心里对你这个才进门就逼得嫡婆婆退避三丈的新媳妇,恐不会有什么好观感。婚后不久,你就要跟着万隆去京城上任了,到时候肯定要跟平昌侯府的人日夜相处。你这可要怎么办呢?!”

文氏心里是真的挺替谢映容发愁的,本来事情不会闹得如此僵硬的地步,偏偏燕王府有令下来,万太太却又是个倔强性子,万般看不得庶子比嫡子风光得意,哪怕会得罪燕王府,也不愿意咽下这口气。而万参议在别的事情上可以向老婆服软,却在关系到仕途前程的事情上,不肯放纵妻子,还用十分强硬的方法逼迫妻子服软。他们夫妻之间闹得如何,本不与外人相干,可一旦有京城平昌侯府的人掺和进来,事情就只会越来越复杂。

文氏想起谢映容这个庶女,近年来越发懒怠与人交往,连自家手足至亲,关系也十分疏离,一点儿都不象是有心计的模样,这样的性子如何能适应平昌侯府那等高门大户的生活?万隆在本家也没多少依仗,只怕也找不到哪个靠谱的长辈来庇护妻子。更何况他在兵部的差事必定十分忙碌,又要替燕王府办事,怎么能再让他分心理会内宅琐事?燕王府属意他婚后再进京赴任,绝对不会希望他的妻子给他拖后腿的。到时候可就是谢家的家教让人说嘴了!

可文氏的这些担忧,谢映容并不放在心上。她十分有信心地表示“太太放心。女儿到了平昌侯府,定会牢记您的教导,孝敬长辈,友爱万三哥的手足。只要女儿尽了自己的本分,事事做得最好,人心总是肉长的,平昌侯府的长辈们又怎会看不到女儿的好处呢?况且万太太的性情为人,平昌侯府众人尽知,晓得她连名声都不顾了,只知道为了赌气而不管庶子的婚礼,连王府的旨意都不理会了,难道还会说她做得对不成?他们是不会因此而迁怒到女儿身上的!”

谢映容甚至觉得,即使燕王府用不了几年就要倒霉,但眼下他家的名头还算威风,能借来使一使。平昌侯府知道她嫁给万隆,背后还有燕王府撑腰,只会对她更加客气。等到将来燕王府不成了,万隆早就巴结上新君了,整个平昌侯府都要看他的脸色,那时她又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文氏看着谢映容面上自信的笑容,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太年轻了,把事情想得太顺利。那些积年的公侯勋贵门第,规矩礼数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年轻新进门的小媳妇,哪怕吃了亏,也还不知道自己吃了亏呢!

可谢映容高高兴兴地,一副巴不得明天就要嫁给心爱未婚夫的模样,文氏这个做嫡母的又能做什么?她只能尽量替谢映容将嫁妆办好了,稍稍教导些日后在婆家的人情世故,谢映容听不听,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谢映容的生母大金姨娘还活着,总不会不教女儿的。她倒是可以跟大金姨娘好好谈一谈,让后者去劝劝女儿,但就怕谢映容那执拗的性子,连生母的话都会当耳旁风,只一心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文氏想了想,叹了口气,决定祭出最后一招“婚礼虽然还有大半年,但很多事情都要预备起来了。眼下我正替你两个姐姐筹备嫁妆,连你那份一块儿备上了,也不费什么事,倒是陪嫁的人选,你有什么想法?我看你的两个丫头,一个顺心倒还机灵,偏偏腿上有些残疾,不大好看,怕到了平昌侯府,要叫人嘲笑;另一个如意,性子又太软了,人也不大聪明。但她们侍候你许久了,对你也颇为忠心,兴许你想把她们带上?那就得安排几个精明些的陪房了,也免得你日后办事不方便。”

谢映容顿了一顿“太太,我……我想换两个丫头,不知道行不行?”

文氏睁大了双眼“什么?顺心和如意两个丫头,你都不打算带?!”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私心

文氏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正常情况下,象他们这样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出嫁时起码也要带上两个陪嫁丫头,若是嫁妆中有产业,还会附带上一两房能干的陪房,好让女孩儿出嫁之后,既有人手贴身侍候、听差使唤,又有信得过的心腹经营产业,钱财上不必受夫家束缚。而其中陪嫁的丫头,通常都是侍候了姑娘多年的,既熟悉姑娘的日常习惯喜好,又能忠心耿耿,倘若还有亲人在姑娘娘家,那就更好了。这样的丫头才能真正为姑娘着想,事事为她出力,而不是为了些钱财又或是想得到姑爷的宠爱,就害了姑娘。

文氏虽然清楚,谢映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都有不足之处,但也觉得她俩侍候了谢映容这么久,还曾经为她干过蠢事,挨过罚,至今也不曾有背叛的意思,甚至还能时不时劝诫她莫犯糊涂,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谢映容最好是带上这两个忠心又熟悉的丫头,家里再给她安排两个机灵些的新丫头,磨合半年,等她真正嫁进平昌侯府时,也就妥当了。虽说庶女带着四个陪嫁丫头出门子,有些夸张了,但如今谢家已是高官门第,撑得起这个排场。更何况谢映容嫁给万隆后,小夫妻俩很快就要进京城赴任,他们在平昌侯府没什么根基,身边多几个可信的人手使唤,遇事也方便许多。

文氏已经在自己院子里看好了两个年纪不大的三等丫环,觉得她们都颇为机灵,很有眼色,性情又比较稳重,遇事不慌,礼数也周全,应该能帮得上谢映容不少忙。贴身侍候有顺心如意,等到了平昌侯府,跟侯府上下人等打交道时,这两个丫头就能派上用场了。

虽说这两个丫头都姿色平平,多半不可能成为通房候补,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大户人家确实一向有妻子将陪嫁丫头充作丈夫通房,好避免丈夫纳了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妾室这种习俗,但文氏实在无意给满心欢喜地等着要嫁给未婚夫的谢映容心里添堵。她本就不是谢映容的生母,何苦再干这种膈应人的事?将来万隆若真的有心要纳妾,自个儿挑人去就是了,不必谢家操心。

可文氏考虑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想过,谢映容会连两个在身边侍候多时的丫环,也不想带到万家去。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是对顺心如意不满意么?可谢映容去年就跟万隆定下亲事了,心里也清楚今明两年,最迟不会超过后年,肯定要出嫁的。若有心要换贴身侍候的丫头,那她就该早说呀!这样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不但要懂得服侍人,最重要的还得要忠心可靠。万一是个心里藏奸的,又或是跟姑娘不是一条心,将来给姑娘惹的麻烦可就大了!

倘若文氏去年就知道谢映容的想法,早就命牙婆那边留意起来了,今年就可以把人调|教出来,等年底谢映容出嫁时,正正好能用上。但现在都四月了,谢映容才忽然提出这件事,叫人如何来得及挑新人?!

难不成要把自己看好的两个丫头改一改用处,让她们成为谢映容的贴身侍候人?

文氏皱着眉头问谢映容:“你是怎么想的?一定要换掉顺心、如意不可么?”

谢映容干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道:“顺心的腿上有疾……在家里使唤使唤没什么,到了平昌侯府那等地方,只怕会叫人笑话。况且她年纪也大了,早该配人的。我不带她走,她还能在咱们家里找到婚配。若我带她进了万家,谁能看得上她呢?”再说,顺心时时规劝她听话、守规矩,没事不要跟长辈和姐妹们对着干,她哪怕心里知道顺心是好意,心里也觉得很烦人。更别说顺心清楚她从前的一些旧事,万一到了平昌侯府,多嘴说漏了……那叫她如何在万家立足?!

这些事谢映容是不会明说的,她只拿顺心的腿伤来说事,便迅速转头提起了如意:“如意太蠢了些,虽然还算听话,但实在不够机灵。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太太这样的和善人当家,她便是犯些蠢,也不打紧。我就怕她到了平昌侯府,哪怕是在隔壁万家呢!但凡遇上个严厉些的主母,她的性命就保不住了。我这也是为了她着想……”才不是呢,谢映容其实同样是忌惮如意,因为后者也知道她某些旧事,而且比顺心更容易说漏嘴!

文氏看着谢映容,忽然觉得一言难尽。

谢映慧在旁歪着头对谢映容笑笑:“听起来你好象是在真心为了两个丫头着想,但你有没有想过,不带这两个对你忠心耿耿,还为你挨过好几次罚的丫头,你打算带谁做陪嫁?是从家里的丫头里挑,还是打算现买?若是要买,就得尽快了。现在挑人,若是顺利,还能挤出半年的时间去教导新丫头。不然等你到了隔壁万家,乃至去了京城平昌侯府,身边连个正经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那滋味可不好受!”她是受过的,最清楚不过了。

谢映容只觉得长姐在嘲讽她,虽然心下着恼,但当着嫡母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气道:“现在就叫牙婆来买人好了。我听说北方每逢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时常会有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的。从牙婆那里挑几个老实听话的丫头也就是了。半年的时间教教规矩,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会慢慢调|教的。她们的身契都在我手里,谁还敢对我不忠心不成?”

谢映容深信,谢家会有办法替她找到忠心可靠的丫头,而且履历清白,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她到时候再好生调|教一番,不愁那些新人到了隔壁万家和平昌侯府会适应不了。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上辈子她也是在高门大户里生活了多年的老资历了,什么规矩不懂呢?再说了,以万隆发家的速度,他们成亲后,在平昌侯府也不会住多久的,很快他们就会拥有自己的宅子,她就能当家做主母了。

贴身侍候的丫头,要多少有多少,还能个个都比顺心、如意更叫人顺心如意。眼下关键的,还是将来能替她打理陪嫁产业的陪房,得要精明可靠才行。也不知道嫡母文氏会给她安排什么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弄清楚,文氏打算给她陪嫁多少东西……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劝抚

然而,文氏并没有直接回答谢映容的问题。

并不是她不打算给谢映容丰厚的陪嫁,而是……现在还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谢映慧与谢慕林的婚礼比谢映容更早,她俩的陪嫁才是应该早一步准备好的。谢映容要排在后头了。更何况,这种关系到钱财的事,很不必跟未出阁的女孩儿说,况且谢映容又向来不怎么参与家务,原本就是个不擅长庶务的孩子,让她知道这些琐事有什么意义?文氏打算稍后再跟大金姨娘细谈。

今天她跟谢映容透露的消息够多的了,又实在是累得慌,不想再应付庶女的百般试探了。她只对谢映容说:“婚事提前得突然,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回头我会跟老爷商议的,也会问你姨娘的意思。你们姐妹且回自己院子去吧。晚饭不必过来,就在各自院子里用就好了。”

谢映容怔了怔,赔笑道:“太太说得是,其实女儿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要向太太讨要丰厚的嫁妆。只是女儿想着,既然燕王府如此看重万三哥,有意要重用,甚至还在万太太面前替他做脸,那咱们家也不好太过怠慢了,女儿的嫁妆上头,还是多添些的好,这样也是向万三哥示好……”

文氏闻言微微皱了眉头,并不多言:“知道了,你去吧。”

谢映容满面堆笑地起身行礼,告退出去,走到门边才发现,两位嫡姐并没有动作。难不成她们有话要留下来跟太太说?但她随即想到,自己讨要更多的嫁妆,这两位姐姐心里只怕会不高兴吧?但那又如何?她们嫁的人出身虽然比万隆强些,无奈不如万隆更受燕王爷重用呀!将来的前程也没有万隆好!天命如此,她们也没处抱怨去。

谢映容翘着嘴角走了,心里还在盘算着,要挑什么样的丫头给自己做陪嫁。除了忠心、听话、好使唤,最好还是要挑一个生得好的,将来可以留着做通房。万隆日后飞黄腾达时,想要攀上来的女人肯定不少,虽说上辈子听传闻他并没有做过宠妾灭妻的事,相反还对妻子挺好,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父亲谢璞就有两三个妾,江绍良口口声声说只爱妻子曹文莺,还不是纳了一个她?只不过是不待见她罢了。可见,手里捏着一个听话的漂亮丫头,预备给丈夫做通房,绝对是有备无患!外人瞧见她这般贤良,也没理由说她不好了。等她再给万隆生了儿子,正室夫人的地位便稳如泰山,任谁都没办法动摇!

谢映容打着如意算盘,心情愉快地走出了正院。

正屋里,谢映慧忍不住开口吐槽:“三丫头真是傻了!出嫁去一个门风不怎么好的夫家,还远离娘家亲人,竟然不打算带上侍候她久了的忠心丫头,打算现从外头找几个?!虽说她素来糊涂,但好歹也是从族里女学读了几年书出来的,怎么连这种蠢事都干得出来?!”

谢慕林在旁哂道:“族里女学的长辈们有几个会教导这些事?我们谢家的女孩子,一般都是嫁到寻常书香门第或耕读人家去的,出嫁时顶多带一两个丫头,自然是优先带用惯了的。也就是咱们家有钱有人,她才会觉得忠心的丫头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不过这也不是坏事,顺心和如意两个倒霉地跟了她这位姑娘,这两年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虽说被留在家里了,但好歹还有口安乐茶饭吃,不必再因为她莫名其妙的言行而提心吊胆了。”

顺心也算是替她做了挺久的奸细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留其在谢家,只当是奖赏了吧!

文氏叹了口气,蔫蔫地道:“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了这副古怪性子,又听不进别人的话,我便是有心要教导她,也无从下手,真叫人犯愁。”

谢慕林劝抚母亲道:“娘不必担心。燕王府之所以要求万隆今冬明春在北平期间把婚事办了,明春再带着新婚妻子进京赴任,就是盼着他能借着与谢家的姻亲关系,跟燕王府搭上一层姻亲的外衣,到时候他在兵部做事,就算得罪了什么人,也有人看在燕王府的面上,不要太为难他。可能还有几分避免别家借着姻亲关系撬墙角,将他这个燕王府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拉拢走的意思。

“万隆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心里也清楚自己需要这一层庇护。所以,无论是燕王府还是万隆本人,都不会愿意看到三妹妹出什么差错。咱们只要跟万隆那边沟通好了,凭他的本事,应该可以约束住三妹妹,不叫她在京里闯出祸事来。只要她不闹出大祸,她出嫁之后过得如何,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难不成我们还要管她一辈子?”

谢映慧也点头道:“不错,咱们家这一辈姐妹四人,我和二妹妹先行出嫁,四妹妹又要嫁给杨表哥,再没有人需要担心婚配的事儿了。就算三妹妹闯出什么祸来,牵连到家里的名声,一时半会儿的,我们家也没什么可愁的。等到兄弟们的闺女长大,需要考虑婚配时,都过去二十年了,谁家还记得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到时候三妹妹只怕也闯够了祸,吃足了亏,能真正懂事起来了,自然不会再给家里添乱。”

文氏叹息道:“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不过我听说平昌侯府老夫人品行正派,性情也宽和慈爱,倘若她能教导容姐儿些人情世故,容姐儿也能早日立起来。”

谢映慧扯了扯嘴角,心里不以为然。平昌侯府那位老夫人的名声是不错,但只要不是特别不会做人的贵妇人,到了这个年纪,家里不是特别败落,几乎就没有名声坏的。即使有什么恶行,也会叫儿孙辈的设法掩住了。这种传闻哪里能信?

况且据说这位老夫人并不管家中庶务,待底下孙媳妇辈的女眷也不是特别疼爱,更喜欢人人围着她讨好说笑,每日以自身的吃喝玩乐为先。不是她特别看得起的晚辈,她都不乐意搭理。以谢映容的性情为人,凭什么讨得这位老夫人的欢心,能得她留在身边教导指点呢?婶娘就是太过心善了,总把三丫头往好处想,却不知道那丫头压根儿就性情庸俗不堪,让人难以忍耐呢!

文氏并不知道谢映慧的想法,她只是满怀忧虑地想了想,才开口打发两个女儿:“你们嫁妆的事,我得跟老爷和你们哥哥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儿轻忽不得。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们这边商讨出了结果,会去问你们的。顺便……你们也把准备带着出嫁的人手点一点,列个单子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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