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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医春》


第一章 抱错人

阳春三月,新燕拂檐,碧桃初放,正是春寒料峭之际,空气中还透着丝丝的寒意。

东昌府清平县广济道观的小道堂中,北风似粗锤般一下下撞着木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室内,一盏方圈足铜炉中正奉着三炷云香,袅袅的白烟被这无孔不入的幽怨风泣催的来回摆动。

秦妙言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睁着双眼,呆呆的盯着那时而被风吹动的白烟。

闭上眼睛,猛然再睁开,如此反复试了多次,仿佛还是这般。

“好长的梦啊,还饿的如此真实……”秦妙言抚上自己干瘪的肚皮,喃喃自语。

鼻端飘着奇异的香气,她木木地从地上爬起来,寻着香气径直走到雕花供桌前。

正中的一个洁白的牙盘里码着整整齐齐的六块桃花烧,秦妙言抓起一个塞入嘴中。

入口即化,甜甜绵绵。秦妙言恍惚的想,她好像很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糕点了。

九岁前,她本是富商之女,家中独女掌珠,想吃什么没有?

却不想短短的几个月,她的父母便遭人诬陷,流放而死。

而她家破人亡,只有一个丫头和长随同她活了下来。

被送回外祖父家,她寄人篱下多年。

外祖父去世之后,她又被家人丢到道观中“养病”。

可道观里的好多人都瞧不起她,尤其是厨房里那些婆子们,寻着机会就克扣她的餐食,就连大姐姐送来的体己都被贪去不少,也因此饿的她经常性的前胸贴后背。

试问脾气不足,气血何能循行流畅?

所以她总是一副病秧秧模样,就连外祖母都说,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那副好似随时都会死的痨病相了。

可她却还总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以为她不争不闹,就自然会化干戈为玉帛。

以为她不争不闹,大伯二伯一家、外祖母就不会那么厌恶她。

以为她不争不闹,表哥就会回心转意,不会将她赶出家门,以至于她后来会死的那般凄凉。

现在想想,还真是天真……

秦妙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她临死前那一幕。

冷饿交加,病痛缠身,她躺在一户好心收留她的老妇人家中,一张干巴巴的草席,竟然是她宿命的终结之处!

是的,她死了。

三九隆冬,她本决意北上回乡复仇,凭借在南地鹊起的名声接近盛京那位趋炎附势的仇人兄弟,可人算终不过天算。

她病死了。

悔哉,怨哉?

秦妙言只是想问一句,为何老天要如此待她?

为何她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却独独治不好自己?

又为何她救了那么多人的命,父母的冤屈还是不能洗刷?

她不甘心,不甘心!

秦妙言睁大双眼,努力不要泪水滑落,瘦削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嘶……她竟然感觉到了疼!

秦妙言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尽管干枯瘦长,却小巧白皙,分明是她年幼时才会有的样子!

她慌忙掐了自己一把。

真的疼!她竟然不是做梦!

那么,那眼前的这一切,便是真的了?

秦妙言眼风飞快的往周围一扫。

室中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正中摆着一个小型的八卦铜鼎,上前方是一个四方雕花供桌,上摆铜炉、瓜果。

其后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子造像,被擦的铮明瓦亮。

轻轻一嗅,就连空气中淡淡的云香,都是数十年前熟悉的味道!

这里真的不是她死前呆的那间茅草屋……

供桌上有一杯温水,她颤抖着举起手来,扬首饮尽,温暖的感觉在腹中徘徊,令她有种恍如隔世、枯木逢春的重生之感。

行医积善那么多年,看来老天待她终究不薄。

她秦妙言,真的活过来了。

不过这一次,拿命换来的道理,她明白的彻彻底底。

半响,秦妙言回过神来,拈起一块桃花烧狠狠的咽下去。

真的饿死了,什么便没了,这些桃花烧又不欠她的,她为何不能吃?

不仅要吃,她还要全吃掉!

木然的咀嚼着,肚中慢慢好受些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秦妙言拍掉嘴角的渣滓,开始将桃花烧一块块放入口袋中。

“咣!”门倏而被推开。

秦妙言动作一滞。

“啪!”门又被飞快的关上。

秦妙言脑中忽的灵光一现。

对了,她到底是回到了年少的哪一年岁?

“表妹!”

来人声音中夹着急促和喜悦,脚底生风般上来便熊抱住了还未来得及思考清楚的秦妙言,直把她还噎在嗓子眼中的半块糕点撞的尴尴尬尬上下不去。

“咳咳!咳咳!”

咳红了脸的秦妙言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

如果她没记错,这一日,似乎是她幼年时最为耻辱的那一日……

第二章 被人坑了

眼前这少女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仅仅看背影,孱弱中带着一丝风流袅娜,少年觉得差不离,不是他娇弱又可怜的表妹又是谁?

他忍不住鼻子发酸,多日不见,怎么表妹比上次还要瘦了!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少年飞快的跳到“表妹”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眼前女孩儿瘦削的肩膀。

“表妹,表妹!是我来了!”他欣喜的喊道。

这一开门,大风就呼呼的往本就不暖和的屋子里灌,秦妙言还尚未缓过气来,就忽的被身后这不知轻重的家伙箍住。

感觉自己原本的为数不多的几口气生生的又被他挤走三分,喉咙间的艰涩感愈发强烈……

她活下来,重新回到十四岁这一年,可不是要被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伙呛死的!

秦妙言的手挣扎了两下,努力往后撑着手肘。

可惜她太久没好好的吃一顿饭,此时身体虚弱的不得了,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

“放开我……我不是……素筠……”

秦妙言用力咽了两口唾沫,从牙中挤出几个字来。

“表妹,你不知道,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家了!阿爹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少年的声音埋怨中带着一丝愤恨,根本没注意秦妙言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阿娘,我早就带着你们跑了!可恨阿爹却被那个虚伪做作的贱人蒙蔽了眼……”

秦妙言艰难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抬到虚空中。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爹了?我真想不到他是如此薄情的男人!趁这个机会,我就带着你和阿娘跑了拉倒,再也不回去!”

少年说的愈发激动上脑,竟还动起手来,大手用力的晃着手中瘦弱的人儿,发泄自己的不满。

“放……”

秦妙言感觉自己像朵被暴风雨璀璨的白花儿,她把牙咬了又咬,确定几乎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使到了脚上,奋力往下一踩!

“啊——啊啊!!”

少年正说的眉飞色舞上的声音猛然变了调,像只炸毛的老鼠飞快的跳开。

秦妙言感觉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身子脱了线往地上软去。

少年正痛的捂脚呲牙咧嘴,猛然见眼前的少女往地上摔去,忙不迭往前跳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表……呃!这谁啊!”

有人接住了她。

秦妙言睁眼来看。

少年小麦色的皮肤透过身后耀眼的光线泛着健康的光泽,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双明亮而璀璨的双眸,此时正一眨不眨又疑惑地注视着她。

果然是他……秦妙言别开头去挣扎了下,用力推开他,扶着桌子边慢慢的蹲下来喘着粗气。

少年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咳嗽一声,“那什么,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秦妙言也未理会他,只是一个人半蹲在地上顺气。

少女长长的羽睫不停地颤动着,面色也渐渐的由红恢复常色……天呐!这丫头莫不是刚从面粉里爬出来,脸白的和鬼似的!

少年有些心惊。

“哎,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一步步挪向秦妙言。

“无事。”

少女声音低哑,大约还有些气喘,话说完咳嗽了几声,带着些许的轻柔,宛若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挠在人的心头。

“丫头!素筠在哪儿?”少年喊道。

……半响无言。

少年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又近了一步:“你晓得就赶紧告诉我呀!”

秦妙言侧眸看了少年一眼。

那眼神幽暗似是古潭之水,一眼看进去望不见底,仿佛连心脏都沁上了丝丝凉意。

少年感觉身后平白无故吹来一阵阴测测的风,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这小姑娘看起来这么柔弱,怎的眼神却要吓死个人!

“公子问我,何不如问她?”

秦妙言努力平复自己的语气。

“丫头,实不相瞒,我表妹是个苦命的人……要是我再不救她,她可就要葬身火海了!这道观里人本就不多,你和她年龄又相仿,一定是和她认识的吧?”

少年大约以为秦妙言是因为刚才咸猪手的事记恨他,便自动忽略了秦妙言话中的深意,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秦妙言伸出手来。

少年以为她要说什么,忙往前凑了下。

一双干巴巴的小手,就这么把眼前供桌上的几块桃花烧一块块尽数放在了自己的口袋中。

她动作极慢,口袋又小,分明是偷盗的窘迫之行,却硬生生被她这慢吞吞的动作弄出来几分优雅的意味儿来。

少年的嘴角耷拉下来了,告饶道:“小丫头,我不过是碰了下你的肩膀,其它地方也没怎么着,你可别这么不厚道呀!”

“不厚道的,另有其人。”秦妙言将糕点都放入了口袋中,轻轻拍了拍,眼睛转向面前一脸沮丧的少年。

“是她要我来的,公子要问,也该去问她。”

少年惊讶的张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表妹要你来……这怎么……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

他分明跟表妹约好了,今日之后就带着她逃出道观,她不用再嫁给那个糟老头儿了。

可是,可是表妹为何却失约了?

秦妙言垂下眼帘,起身打算离开。

这闲事,她并不想管,亦与她无关。

更何况再不走,她可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了。

“等等!你不许走!”少年伸手想去拉秦妙言,急急的说道:“你别走,你带我去见她!”

秦妙言身子轻轻巧巧的往后一推,躲开他的手。

“公子若是想找她,还请自己去。”她说道。

少年怔了下,又不死心的跳到她面前去,“丫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妙言抬眼看向少年,“你以为,你救得了她吗?”

你尚且无反抗之力,带着柔弱的她又能去到哪里呢?

屋外不知何时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秦妙言没理会呈呆滞状的少年,轻轻踱步到门旁,侧耳听着庭外的声音。

有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少女刻意压低的不耐声,与气喘吁吁的叫喊声杂糅在一起。

秦妙言想,她可能要改变主意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少年不解的挠头。

秦妙言沉吟片刻,将供案上牙盘中的一个大苹果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顺手接过来苹果,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不过从秦妙言嘴角可疑的笑容上,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好像有人要过来了……哎,你去哪儿啊!”

秦妙言吃力的蹬上了窗沿,半个身子坐在低矮的木窗上,闻言扭头看了少年一眼,“你别走,等会儿就明白为什么了。”

等会儿他就明白了为什么了?

少年怔怔的掂着手里的大苹果,看着秦妙言跳出去,走远,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转起来。

他和表妹约好在这里相见,来的不是表妹而是另一个女子。

而这个时候,不该出现却出现的一大群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少年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阴骘。

娘的,他这是被人坑了!

第三章 惹不起的纨绔

梳着小髻的少女和几个丫头婆子在后面吃力的追着。

“阿姐!你慢点!”小髻少女喊道。

前面走的又急又快的,是个身材高挑、披一身红绫袄青缎掐牙披风的少女。

迎风快步走时风嗖嗖的往身上刮着,高挑少女忍不住焦躁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扭身说道:“阿韵……你们倒是快点呀!”

高挑少女身边的丫头芳蕊则停了停,下意识的往后觑了眼,缩回脸来喊道:“三姑娘慢些,婢子和四姑娘都跟不上呢。”

身后跟着的几个嬷嬷更是一肚子的不满。

半个时辰前,眼前这位自来花样儿多的三姑娘就非要带着大太太出来逛逛。

大太太和观主还有事要详谈,自然不会出来闲逛。

于是三姑娘便只好拉着四姑娘出来了,可看三姑娘这急匆匆的架势,一出来就领着她们一大群人在冲着人家道观横冲直撞,哪里是闲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打劫呢!

可怜她们身娇体弱的四姑娘也跟着忙活。

嬷嬷们气喘吁吁的同时,还不忘为追的面红耳赤的四姑娘掬一把同情泪。

三姑娘喘着微微的粗气停了下来。

也是,这都走到门口了,奸夫**跑都跑不了了,她可不能失态!

“三姐姐诶……你走的好生快,我瞧着那边的花圃里的五色碧桃不错呢,你为何不停下来看一看?”

四姑娘终于也追了上来,她停在自家姐姐身旁,扬着头娇吁微微的说道。

声音娇软,煞是好听。

“姐姐这是想阿娘了……急着来给阿娘上炷香,对对,上香!”三姑娘随口扯了句。

这扯的……四姑娘的娥眉几无可见的蹙了一蹙,转脸却挂上了一派天真又羞愧的表情:“竟是妹妹想错了,那姐姐快进去吧!”

三姑娘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可是手按在门框上,她又忍不住冷笑起来。

秦妙言,看你还怎么装下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是绝不会要表哥娶你这个贱人的!

四姑娘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三姑娘按在门上的那只手。

“哗——”门终于被推开。

三姑娘能清楚的看到,供桌的中央,蹲着一个健壮的少年!

她心中的厌恶和激动顿时交缠在一起。

逮到了,真的要她逮到了!

看吧,我就知道秦妙言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和表哥有婚约的情况下竟然还勾搭外男,真真不要脸!

三姑娘摩拳擦掌,正待激动的叫出来,这时,身边突如其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啊!!”

少年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这生鬼叫催的炸开了,起身来十分不耐烦的往后看去。

“嚷嚷什么嚷嚷,这道门圣地,是来拜老子啊!”他挥着手里啃到一半的苹果恶狠狠的喊道。

三姑娘正很满意妹妹这声招人的尖叫呢,冷不丁听少年这么一吼,顿时愣在了当场。

本来就是间简陋的道堂,低矮的供桌摆设根本藏不住人,可是……

等等!

竟然没有秦妙言!

四姑娘也愣住了。

难道是阿秋那个死丫头骗自己?

不对啊,她妹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四姑娘拧眉瞪了身边的丫头芳钏一眼。

芳钏忙惶惶的垂下头去。

秦家的嬷嬷们有眼力见儿,忙把自家的两位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后去,赔笑着说道:“这位公子,给您赔个不是了!呵呵,赔不是了!”

倒不是她们势力,只是眼前这少年,可是清平有名的纨绔。

还是本县县令的长子!

她们二老爷也不过是个县丞而已……开什么玩笑,这可惹不起!

三姑娘脸上显然藏不住事儿,怔忪飞快的化作了愤怒。

她偷跑出去的时候可有幸见过眼前这少年打架的场景,闻他句句粗鄙,忍不住尖声叫道:“李公子,你可真是好修养!不是我说你啊……”

“呸!”

少年啐了一口嘴中的渣滓,顺便把吃的剩了半个胡的苹果扔到供桌的盘子里,沉着一张脸说道:“不是你说我是谁说我?”

出了道堂,秦妙言顺着鹅卵石小路往西拐去。

数十年不曾再相见的师傅和茯苓,天知道她有多想她们!

摸着口袋里的四块桃花烧,似乎连迎面而来的冷风也没那么刺骨了……

阳光正好,她抬手遮住头顶的天空,微微眯眼看着那些从指缝中溜出的耀眼光华。

活着,真好。

路过花圃旁的时候,她指尖还轻轻点在了那长势甚好的五色碧桃上,嗯,枝节遒劲有力,做个瓶花不错,不知师父可会喜欢?

想起上辈子,当她参悟师傅教她的那些东西时,师傅却早已不再了。

秦妙言鼻子有些发酸,想要见她们的欲望却愈发强烈,脚下的步子也踱的飞快。

“哎呦!哎呦!”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一阵的哀叫声。

秦妙言步子顿了顿,往身后看去。

有个身着道袍,身材略胖的小道姑正朝她摆着手,小脸扑红扑红的,显然适才是跑了一路。

秦妙言脑中自动浮现出观主一张肃冷的脸来。

眼前这小道姑,可不就是观主身边的小仆素真?

她心中倏而有丝不妙的感觉。

如今正是她十四岁这一年,如果她没记错,在被捉奸之后,大伯娘将她送回了秦家。

茯苓会因为偷东西而被罚,师傅也……

也是这几年,师傅的身子愈发的差,她总说自己还身负着未完成的使命,她对不起一个对她有大恩的人……然后师傅就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从此十几年,秦妙言再也没有见过她。

教授她一身医术的师傅,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这些医术,她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而茯苓,自她被表哥赶出家门后追随于她直到病死,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是以,不管出事的是茯苓和师傅,秦妙言都十分担忧。

素真紧赶慢赶总算是跑到了迎面而来的秦妙言面前,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秦妙言扶住她,说道:“素真,有话慢慢说,是不是我师傅出事了?”

素真却一摆手,扶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不……不是!素……素言……你你快去……快去……看看吧!你的丫头……茯苓!茯苓!她……她跟花婆子在厨房打起来啦!”

第四章 掐架

满地狼藉。

装菜的篮子被打翻在地,和着一筐筐打碎的鸡蛋,厨房中顿时唾沫与菜叶齐飞,蒜皮共蛋清一色,嘶叫声响彻本就不大的小厨房屋顶。

一群婆子们正蹲在厨房门口看热闹,指点着厨房里面闹的热火朝天两人。

“花婆子今日是吃错药了吧,平时也不见她力气有这么大!我看着死丫头保准被她打个鼻青脸肿!”

一个婆子吐了口嘴中的瓜子皮,对着身边的婆子努了努嘴。

“哎!那谁说的准,那死丫头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你瞧她跑的多快呀!被打成这个样子还抱着怀里的馒头!”

身边的婆子嗑的嘴巴干,砸吧了一下嘴讥讽道。

“呵呵!保不齐真是饿死鬼投胎,和她那痨病像的主子一样,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呢,你们说,傅家公子怎么就要她了?”

正笑的起劲儿呢,冷不丁听厨房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吼声:“老娘砍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

秦妙言和素真紧赶慢赶过来,只见四五个婆子们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厨房里瘦小的茯苓抱着怀里的馒头四处窜,花婆子一把扯住了茯苓的头发。

茯苓哭的哇哇叫,一张口干脆咬在了花婆子的手腕上。

花婆子吃痛的松了手,气的一转身就端起砧板上的菜刀……

“快住手,要出人命了!”素真急急喊道。

率先听见素真的声音的正是最惹人讨厌的汤婆子,她先是回头闲闲的瞅了两人一眼,随即哈哈大笑的扯着身边的婆子。

众婆子回头一瞧。

呦!这不是秦家的痨病鬼二姑娘嘛!没笑完的继续哈哈大笑。

素真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是拿菜刀做什么!杀人呀!

她忙去扯身边的秦妙言,却见她一语不发,也知道她性子素来软弱,只好改作拍了拍秦妙言的背,安慰道:“素言,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告诉观主了,观主来了就没事了!”

说完,她撸了撸袖子上前叫了一声:“别……”

秦妙言拉住了素真,对她摇头。

素真含着半句话在嘴里,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冲开看热闹的人群进了厨房。

“吓!”她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花婆子正在气头上,面红目赤,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边脱身上的外衣一边大叫:“奶奶的,老娘今天不砍死你不算为民除害!”

茯苓连滚带爬钻进一个小小的矮桌底下,抱着怀里的馒头呜呜的哭。

姑娘,姑娘,你再不来我都要被打死了!

呜呜,这花婆子平时看起来人挺好的呀,她故意趁着花婆子当值的时候来偷馒头,谁知道倒霉催的,这花婆子跟失心疯了似的,追着她就要弄死她!

姑娘,姑娘!你快来救我,呜呜!

秦妙言进来的时候,花婆子正叉着腰对屋顶哈哈大笑,手里磨的锃亮的菜刀无言的对着她。

她默默的抄了身旁的一个瘸了腿儿的春凳,咬咬牙,往后退几步,再退几步,奋力向前一跃。

“咣当——”

只听一声巨响。

“啊啊啊!嗷嗷嗷!我的亲娘!我还没活够啊!”

茯苓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断了,她哭的肝肠寸断,眼泪像珠子一样成串儿的往下掉。

哭了半天,咦,怎么没有声音?

她睁开哭肿的眼皮往上翻。

秦妙言正看着她,然后下一秒,这丫头已经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嗷嗷嗷!姑娘,你可算来了!”

“呦!你这死丫头,怎么能——”汤婆子拔高声音尖叫。

剩下的婆子们一句话也说出来,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连素真都惊呆了。

亲娘嘞,这还是那个说句话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秦家二姑娘吗!

茯苓摸了一把鼻涕泪,对啊,花婆子怎么没动静儿了,刚才不是还要砍死自己为民除害来着?

她顺着大家的目光往自己的脚下看去。“啊!”

一看不要紧,可真是……花婆子四脚朝天趴在地上,身后是一个散架的破春凳。

这,姑娘竟是一凳子拍死了花婆子?!

茯苓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姑娘吗?

素真急的都要哭了,她上来拉住素言的手,嘴里喊着:“完了完了,素言,你这要是把她打死了,可是人命啊!”

起先堵在门口的婆子们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也跟着叫和推搡:“还不快去找仵作!秦家小姐弄死人啦!”

素真急的一嗓子哭出来,“素言……我、我也帮不了你了!快要你师傅来救人啊!”

万一花婆子真死了……还没听说哪个道观里死过人呢,还是被自己收留的小娘子打死的!这以后广济道观还怎么开门迎香呀!

秦妙言冷眼旁观脚下打拌的婆子们,从怀中掏出一个软布包来。

…………

干净古朴的净室中,两人对坐。

大太太放下手中的热茶,带着歉意说道:“承蒙玄简大师不嫌弃,收留小姑幼女。这些年来,真是给玄简大师添麻烦了。”

玄简一张肃静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太太莫要如此说,二姑娘生来温顺沉静,在观中的这些年从未惹事,何来添麻烦之说?更何况府上按月打发人来送月钱,替太太和老爷照顾二姑娘自然也是应该的。”她说道,又低头施礼。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

要说妙言自来温顺沉静,她是信的,也就这一点还不惹人讨厌,若是生的像她阿娘那个暴脾气……唉,还是不要接她回来的好!

玄简仔细打量着大太太的神色,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她不问,那玄朴收素言为徒的那件事还是不要说了。

秦家如今在清平虽说不比从前那般鼎盛了,到一般人家的太太,多半不会喜欢自家女孩儿沾染三教九流。

念及此,她又笑着为大太太斟了杯热茶,说:“这次将二姑娘接回去,可是和傅家那二公子的婚事要定了?”

大太太半是担忧的颔首,“当初老太爷定的是妙姐儿及笄之时说下婚期,如今姐儿十四岁上,倒也快了,是以我和老爷商量着将姐儿先接回去学礼……”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忽而传来小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大太太的话被打断,有些不解的看向玄简。

玄简皱着眉打开门,问道:“好好说话,怎么了?”

小童双颊通红,喘着粗气叫道:“观主,您快去瞧瞧吧!就是素言……那个秦家的二姑娘!她砸死人了!”

玄简的心猛然一跳,下意识的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两只手扶着门框,一张脸早白的都没了半分血色。

第五章 这是病得治

玄简好歹扶了大太太去了厨房。

一路上好劝歹劝,自己心里却憋得跟个皮球似的。

到手的香火钱可不能这么飞了!

“去去去!”小童瞪着眼对着围成一堵墙的人群叫道:“观主师傅来了,你们速速让开!”

玄简和大太太则是面面相觑。

眼前这人群中有做饭的婆子,有扫地的婆子,有修建花草的工匠。

还有不知从哪儿进来的香客,正立在一边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人死了?”香客某甲疑惑。

“谁知道?”香客某乙摸了摸下巴:“刚才这群婆子不是说人死了吗?”

香客某丙则哼了声:“你瞧那婆子胸口喘的跟牛似的,哪里是要死的人?”

素真正一把把摸着脸上的汗,不停地问道:“素言,你真能行吗?要不快叫你师傅来……这万一真死了人……”

“呸呸呸!”茯苓翻了个白眼,“素真你可真不会说话,玄朴师傅那么厉害,我家姑娘又不笨,怎么就能治死了人!”

素真红着脸小声说:“我……我是怕出事。”

玄简从人群中艰难的走过来,沉着脸斜了茯苓和素真一眼,又对着半蹲在地上的秦妙言不悦地说道:“秦二姑娘,你这是何意?!”

素言是师妹玄朴按辈分给秦妙言取的道号,不过玄简觉得秦妙言在这里呆不久,她更多的是叫她秦二姑娘。

大太太有四年没见过秦妙言了,她冷眼看着地上那个十分瘦弱的少女。

她抬起脸来,素来苍白的小脸儿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比从前更为沉静。

秦妙言迅速的将最后一根针插在花婆子的百会上,才起身来。

大太太面色蜡黄,眼下青黑,看上去不甚有精神。

玄简还是一如既往肃静的脸,看上去不太好相与,蹙眉盯着她。

秦妙言收回目光,欠身施礼:“见过观主,见过大伯娘。”

玄简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简直要气的背过气去,可她也不敢当着大太太的面对秦妙言发脾气,只好沉声问素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真看了一眼秦妙言,嗫嚅着嘴支吾道:“不是素言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

“这是大家闺秀啊!这位太太、观主,老婆子我可是亲眼看着是这个叫茯苓的丫头偷东西,花婆子不过是像教训这贼丫头一下……”

汤婆子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她两三步跑到玄简和大太太面前,唾沫星子先喷了素真一脸,编排了一个秦妙言纵仆偷馒头,被偷者却反被打的故事。

“花婆子平日里人多老实啊,你们瞧瞧这二姑娘,打起人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大太太听了这话却是脸涨的通红,这么多人在这里作证,她由不得信了几分,指着秦妙言就问:“妙言,这真是你做的?”

玄简一见情势不好,忙招呼小童和跟在身边的小姑子去驱散看客。

汤婆子在一边幸灾乐祸,喊道:“素真呀,你还不快去请玄朴师傅,再晚了人还不知怎样呢!这人命哪儿能如此作践呀……

看着大太太直直朝向自己的这双手,秦妙言忽然就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因为她无法诞下子嗣,傅钰明十分厌恶她,她一个人偷跑出去找大姐姐,委屈的话还没说出口,大太太就在一边,用鄙夷厌恶的语气指责她。

“偏你先有了丑事,能嫁过去就谢天谢地了,如今被夫家厌恶也是个没理的!”

当初她被诬陷与男人私会,大太太,她的大伯娘,为了保全秦家的面子,只将她送入傅家为妾了事。

她那么求她,求她为自己伸冤,可那时她的眼中只有厌恶和鄙夷,将自己视为烫手的山芋。

秦妙言几乎可以预想,倘若重蹈前世的覆辙,到最后,她依旧会落得那么一个众叛亲离、人人厌恶的下场。

“烦请大伯娘和观主听妙言解释一句,此事绝非我无礼为之。”秦妙言看了眼汤婆子,说道。

“乃是这厨房中汤厨娘克扣我的月钱餐食在先,花厨娘以刀欺人在后,此乃其一;其二,花厨娘并非是因茯苓偷拿馒头才会如此疯癫,而是因为她犯了狂病。”

汤婆子没料到秦妙言一张口就把她那些事都抖搂出来了,急忙喊道:“这丫头骗人,她胡说八道……”

玄简冷冷的斜着汤婆子。

茯苓则惊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妙言。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啊气!”

花婆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丝毫没有感觉到此时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感觉地上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意识回体的时候,似乎有双温柔却有力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着,她哆嗦着睁开眼,哑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生病了,再晚一点,不仅伤己,更是要伤人了。”秦妙言将花婆子扶起来。

“是呀是呀!”

香客几个还不曾离去,他们摸着胡子继续看了半天热闹,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大娘,你不知道你适才那脸红的,跟烧红的炭似的!听说你刚才可是要拿着刀砍人的呢!砍的是哪一个?哦,就是那一个吧!可怜见的,你瞧这小丫头的脸肿的都跟煮熟了猪头似的……”

茯苓只好尴尬的上前一步,指指自己额头的包:“花大娘,你还记得不?”

花婆子登时吓得三魂跑了两,天啊,砍人!她竟然还说要砍人!

她确实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只记得她刚来厨房的时候浑身热的难受,脑袋昏昏沉沉,然后她看见有个小丫头趁她不注意拿了个馒头……

一想到这里,她忙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转身又咕咚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饶命啊!老婆子昏了头,老婆子也不知是甚么事啊!”

花婆子的媳妇也被人引了过来,一过来就抱着花婆子大哭:“婆婆!媳妇儿又不是不能挣钱!您何必身子都这样了还要来做工!”

原来这花婆子是早先身体不算好,又连日在几户人家的厨房做工,这才痰火邪热上脑,狂病犯体。

婆媳两个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秦妙言要小童去拿了纸笔,开了个方子交给那媳妇:“快带着你婆婆回去,以此方抓药,注意你婆婆的休息,月余便可。”

媳妇扫了一眼方子,眼圈儿顿时一红。

她家穷,这姑娘竟想的如此周到方子开好,里面的药都是最便宜的,忙磕头道谢:“姑娘慈悲心肠,奴家千恩万谢……”

“举手之劳。”

秦妙言礼貌一笑。

花婆子被自家媳妇儿扶着离开了,香客哄然而散,汤婆子瞧着形式不太对要溜,大太太身边的赵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呵斥住了她。

“太太,您可要问问?”赵嬷嬷看向大太太,问道。

大太太还未曾刚才那场闹剧中缓过神来,闻言,怔怔的看向赵嬷嬷:“你说什么?”

第六章 两个妹妹

大太太坐在春凳上,一眼扫过心虚的汤婆子,皱着眉说道:“你就是观里的汤厨娘吧?我家姐儿说你克扣她的月钱……”

“嗬!这位太太怎么说话呢!”

汤婆子当然不肯认账,嚷嚷着打断大太太的话。

“老婆子我干嘛要贪这些体己?月钱每月都是分给观主师傅的,一分都到不了老婆子的手里,如今太太不说是观主师傅,却要捡着老婆子我这软柿子……”

怎么还扯到她身上了?

玄简气的肝儿疼,白眼儿狼啊真是!忙对着身边的道姑打眼色,“你瞧瞧这老虔婆说些什么呢!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那道姑自然不会等着汤婆子继续往下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哎呦!哎呦呦!”汤婆子顿时疼的尖叫起来,一句扯皮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玄简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观里的婆子们欺负秦二姑娘的原因,她说是秦家的二姑娘,可秦家人把她一扔在观里就是四年,真心疼爱的话哪会如此?

更不用说,秦家这位二姑娘素来都是好欺负的,婆子们不敢对观里其它的姑子们动手脚,不欺负她欺负谁?

要不就是偷偷将秦家送到厨房里的鱼肉带回家,带不回去的就上街买了,只把菜留给她吃,要不就是把秦家送来的衣服卖掉,买最便宜的袍子。

总之,厨房里的婆子们,除了好欺负的花婆子,恐怕都不怎么干净……

这一两年玄简也不是不知情,只是懒得管……谁要那二姑娘自己不争气来着?

至亲都不顾,她可咸吃什么萝卜去操心别人?

想到这里,玄简顿时安心了不少,赔笑道:“太太,这婆子是贫道观中人,既然她有错,我也有份责任,不如这般,我现在就寻人去查她究竟克扣掉了二姑娘多少月钱,都叫她一分不落的补回来,再将人交给太太处置,您看如何?”

什么,把钱补回去?

汤婆子顿时惊住了。

亲娘老子,每月她都偷偷克扣掉一两银子,这多少个月……叫她补回来不是要她老命吗!

“呜呜……太太观主,你们可是糊涂了,这姑娘还小,她的话怎么能信!”汤婆子立时大声哭喊起来。

“我与大伯娘血脉相连,我的师傅是观主师傅的师妹。于情于理,我说的话,为何他们不能信?”

许久没发一言的秦妙言看着汤婆子,淡淡说道。

“所以她们才偏袒你!”

汤婆子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哭着大叫:“这是诬陷!观主师傅知道,老婆子在广济道观十几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不不不,怎么敢欺负你这个秦家的姑娘呢!”

从前,秦妙言的确没有因此事为自己发过一言,那是因为她怕,怕大伯娘会觉得她没用,她是个累赘,更怕敬言姐姐伤心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可这一世,她不想再忍了,再胆小懦弱的人,也不该为他人犯下的错缄默不言。

秦妙言走到大太太和玄简面前跪下,她轻轻磕了个头。

“观主收留妙言已是大恩,妙言本不想将此事闹大,怎奈我不犯人却自有小人作祟,大伯娘和观主师傅若是想知道真相也不难。”

大太太看着秦妙言,眉毛一拧,“你什么意思?”

秦妙言起身正色道:“妙言打听过,观中厨娘的月钱一月只有三百钱,人人皆知,汤婆子的丈夫是闲客,一月约四百钱,如此一月不过七百,可她头上的那支银簪子,恐怕就要三两吧。”

秦妙言话音刚落,汤婆子就感觉到每个人都盯着她的脑袋看,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她忙缩着脖子叫道:“镀银的……镀的……”

秦妙言话说的慢吞吞,手却迅速的从汤婆子发髻上抽走那支银簪,汤婆子嗷嗷的想去抢回来,一个没注意被茯苓一脚踹翻在地上。

“管她真的假的,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茯苓大声说道。

素真小跑着将秦妙言手中的簪子递到玄简手里,玄简和大太太仔细的看。

大太太当然认得出来这是实的还是镀的。

当初妙言就是因为身子不好,算命的先生说送到道观里将养有益于身子恢复,因此他们才商量着把妙言送到了附近的广济道观。

她记得,送来的时候妙言一张脸白的像是死人色,现在依旧是死人色……

她每月按老爷的吩咐往广济道观送二两银子和鸡鸭鱼肉等蔬果,一两算是香火钱,一两是给妙言做衣服的,还不算敬言逢年过节偷偷给这妙言的体己。

不管怎么养都不可能养成这个鬼样子!

而这汤婆子,家里穷成这样都敢带足银簪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钱从哪里来的!

总之她是越看脸色越难看,想对着玄简发个脾气表示不满,可转头一想,人家先承认错误了,更何况她也不知道……

可这事,怎能如此善罢甘休!

妙言怎么说也是他们秦家的骨血,就算老太爷早就声明断了和她娘的关系,可妙言那也是老太爷亲口改的姓氏名字,是实打实的秦家女儿,怎么能由得外人欺辱!

秦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大太太猛然一拍桌子,震的发髻上的玉燕银步摇叮当响,“你这奸婆,无耻之极!赔钱!赔钱!把家搬空了也得把偷摸走的钱给我凑齐了!”

玄简一颗跳的天上地下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不送衙门就行……汤婆子则是白眼儿一翻晕了过去,茯苓笑的喜气洋洋,对着秦妙言眨了眨眼。

秦妙言看着茯苓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包,口袋里鼓囊囊的那块馒头,心不由地一软,对她微微一笑。

大太太一番话说完,已经有些气喘了,赵嬷嬷给她顺着气的同时,她很是不耐烦的摆手:“拖下去拖下去。”

门外,三姑娘和四姑娘正赶上汤婆子被拖出去。

“大伯娘,观主!”她们先是疑惑的对视一眼,旋即走进来施礼。

“哎呦!二位姑娘出落得可真是可俊俏!”玄简笑道。

生的高挑一点的,瓜子脸杏眼,披着一件红绫袄青缎掐牙披风,名为蕙言。

年龄尚小,披一件云丝软毛织锦披风,看上去小家碧玉般怯怯惹人爱怜的,名为韵言。

秦妙言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二人,都是二伯的女儿。

第七章 不悦

大太太看上去有些疲惫了,适才说话也一直很虚浮,见到两姐妹进来,脸上才露出一个笑容。

“蕙丫头和韵丫头来了,不是嚷嚷着要见见你们二姐姐么,这是妙言,快来见见,有四年没见过了吧?”

秦蕙言的心猛然一跳,她慢慢转过脸去,这么毫无预兆的,再次见到了秦妙言。

秦妙言垂着眸子,蕙言盯着她一张惨白的脸,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很乐意看到她变成丑八怪的样子,谁要她是个贱人贪心又不足呢?

可是……这四年来,她的容貌却还是一点未变,或许还……

而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是,比起她和妹妹这两个正儿八经的秦家人,秦妙言的脸依旧是那么端庄又素净。

秦蕙言十分不悦,并且,她很快将这种不悦表现在了脸上。

几日前她和芳蕊偷偷来道观,分明看见秦妙言在和那个纨绔私会,那个纨绔还说要和她在今日私奔。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何她捉奸没捉成?!

从秦蕙言惊愕的眼神里,秦妙言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厌恶和不屑。

如果是从前,她心里会难过,会悲愤,有时候甚至会恨她。

为什么都是姐妹,她就是不相信她是被冤枉的呢?

她没有和外男有所谓的私情,更从未想过令秦家蒙羞。

如果这一次不是她事先知情、离开的及时,她又会重蹈上辈子的悲剧。

不过是,被捉奸,被污蔑,被所有人不齿,最后只能嫁给傅钰明为妾,再受欺负一辈子。

“不是我!”秦蕙言嘟着嘴叫道:“大伯娘,我可没说要来见她,我只是想和妹妹到这道观瞧个新鲜罢了!”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秦妙言。

蕙言自小娇生惯养,和妙言一向生有龃龉,她也知道,未多言,只问一句:“适才去哪儿耍了?”

“去……”秦蕙言的脸涨上一层可疑的红晕,含糊的说道:“去给阿娘上香祈愿了。”

一提起刚才的事她就来气!

那个纨绔,竟然敢对她不敬!偏偏嬷嬷们都拉着她!

这时,一个嬷嬷已经上前跟大太太说了适才发生的事。

大太太面色不虞,“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嬷嬷用力点头,说道:“很是蛮横,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吓到了呢!”又对着玄朴忿忿道:“师傅不知,那小子还偷吃光了师傅家的供品!”

“不知是哪位……公子?”玄朴先是惊愕,大清早的一个男人跑到道观里来做什么?

听到后半句,这才松了气。

幸好只是偷东西吃,否则她这女观里这么多女孩子,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李县令家的那一位。”大太太心底一口闷气,纨绔这词来形容他都憋屈了。

脸呢?多大脸,竟然对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不客气。

她摆手说道:“你俩也别不高兴,这家伙向来是个混不吝,李县令也不是不管他,待我回去和你们阿爹说句,你们阿爹自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哼。

阿爹会为她讨公道不成,他怕是嫌自己受欺负不够吧?

秦蕙言用眼刀剜了秦妙言几眼,要不是没抓到证据,她早就告诉大太太了。

奸夫**,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可惜秦妙言并不看她,只垂着眼帘。

秦蕙言气鼓鼓的看了半天,只好郁闷的别过头去。

“不过是件小事,也是我们推门的时候没有事先说打扰到了李公子,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韵言怯怯地说:“何必再劳烦阿爹呢?”

大太太想半响,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要你们阿爹决断好了。”

一般这样的纨绔,还真是不好管,毕竟他爹都管不了。

秦韵言偷偷斜了一眼秦妙言,眼睛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

想起适才进来的时候那个被抬出去嘴巴肿的老高的婆子,便小声说道:“大伯娘,适才那个被抬出去的大娘,可是惹着大伯娘不高兴了?您消消气,气多伤身。”

“韵言真是善解人意,那婆子……唉,也真是欺人太甚,适才我才知,这婆子竟然时常暗地里欺负你二姐姐!妙丫头救人的时候,她还在一边添油加醋想污蔑她,真真是!这世上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大太太说道,虽然她对秦妙言没什么感情,但还是有点生气的。

“呀!”秦韵言惊讶的说道:“二姐姐在救人,怎么救人呀?”

完全是一派天真的模样。

秦蕙言抱手在胸前,闻言不屑的哼哼道:“她那个一口气儿上不了就能……的样子,能怎么救人?”

“妙言用的是……”

说到这里,大太太不笑了,她两条眉毛向上一杵,疑惑的问道:“妙言,你用的是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秦妙言睨了韵言一眼,她正眨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看着大太太。

前世,就是这么一双无辜的眼睛,几乎蒙骗了所有的人,哪怕是后来进了傅家的家门。

将她逼到绝境,和钱氏一同败坏亲姐的名声。

不知情也便罢了,可秦妙言早已看透了她这个人,连着她这般矫情做作的姿态,当真是令人作呕。

如果眼神能够做些什么的话,秦韵言觉得秦妙言的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仿佛已经把她的衣服剥了个精光儿。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扯了扯秦蕙言的衣袖,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姐……”

秦蕙言当即把妹妹护在身后,不悦地扬起下巴。

“看什么看,丑八怪!”她瞪眼说道。

呃……丑八怪?

玄简惊愕的看着这位秦家的三姑娘。

“蕙言,要叫姐姐,怎么说话呢?”大太太瞪了秦蕙言一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秦家没家教。

秦妙言却好似根本不介意,她笑了笑,“大伯娘,妙言用的是针刺之术。”

针刺?

医术!

大太太算是彻底回过味儿来了,好啊,她适才一直在想着汤婆子那事,完全忘了去时妙言怎么救的那花婆子了,可不就是医术么……

秦家的祖上,是靠科举出身做官的相公,虽说如今没落成了商户,可祖父临去世前还一直想着光复祖上事业,家里的哥儿都要有一两个去读书的。

譬如二伯,他就是举人出身,而大伯从商,主要是因为他没考上。

是以秦妙言知道,在大太太的眼里,她一个闺阁女子,学医术这种东西是大不孝的。

换而言之,当她五年前改名换姓的那一刻,她就不姓姜,而姓秦了。

她是秦家人,不管做什么,大太太都不会允许她做所谓“给秦家蒙羞”的事。

可是此事若今日不说,来日被人当做把柄,她只会更加被动。

“妙言,你一个姑娘,怎么能学这种三教九流的东西?”大太太果然不悦。

秦蕙言幸灾乐祸:“哎呦二姐姐,你还会这种东西啊!虽然我们家也有药铺子,可也不至于要你以后去坐堂啊!”

秦韵言弱弱的,又很痛心的说:“二姐姐,你真不应该学这种东西,我们姑娘家的,还是做做女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

那个样子,好似秦妙言以后真的会出去坐堂一般。

“大伯娘,如果今日的我不会针术,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秦妙言没理会蕙言挑衅的话,也没搭理对她很是关心的秦韵言,而是低低地说:“您也看到了,当时那种情况,如若我无法阻止花厨娘,茯苓只怕要吃大亏。”

前世相处了那么多年,秦妙言很清楚,对待大太太这样的人,不能正面和她起冲突,只能以低姿态取胜。

第八章 玄朴

大太太是不喜欢秦妙言的爹娘,也觉得老太爷对这个外孙女过于溺爱,可毕竟老太爷在临死前钦点了大房。

等妙言长大成人,不仅归还嫁妆,还要主持将妙言嫁给钰哥儿,护她一生一世。

老太爷虽去了那么多年,但他的遗愿,大房是不敢说一句不遵从的。

大太太盯着秦妙言单薄的小身板儿,想说句重话也着实没说出口。

诚如妙言所说,若她真的不会医术,在花婆子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指不定会把茯苓打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她斜了一眼正站在一边惴惴不安,怀里还鼓鼓囊囊的茯苓,也不得不承认茯苓这丫头够犟的。

什么时候了,还不把馒头扔了逃命,不就是一块白面馒头吗,至于的?

“观主,你说,这医术是谁教的?”大太太不再拷问秦妙言了,转而看向玄简问道。

这语气可不太对,玄简真是捏了一把汗。

她费尽心思要转移大太太的注意力,是哪个死丫头非要往这件事引得来着?

“那个,那个,这件事嘛,其实也是我师妹好心,好心……”玄简难为情的说着,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事怎么能说的圆满,又不会惹得大太太不悦。

“这位太太,二姑娘的医术,是贫道教授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众人皆是朝着门口探去,秦妙言却是心里猛然一锤子。

这如此熟悉的声音,不是师傅,又是谁?

她怔怔的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还活生生的师傅。

她还能真真切切的看见她……

秦妙言的鼻头兀然一酸。

前世师傅的不告而别,令她悲伤了好久。

没有了师傅在身边,回到秦家的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觉得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不光大太太,连带着秦蕙言、秦韵言和身边的嬷嬷都新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拄着一根藤木拐杖,看上去同样苍白消瘦,模样却是颇为仙风道骨的仙姑来。

看看妙言又看看她,莫非真是师徒二人,这脸惨白的都如出一辙?

玄简忙站起来咳嗽一声,说道:“太太,这位是我的师妹,玄朴。”

玄朴去寻自己的小徒弟,却发现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眸中似是有潋滟的水光,不由得心中微叹。

“素言,你过来。”她轻声说道。

秦妙言低着头走到玄朴身边,努力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思念和眷恋,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傅。

“你这个道姑,还会治病?”

秦蕙言当先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可没听说过,道观里的道姑还会治病呢!

广济道观里有个仙姑会治病这件事,大太太倒是听说过,听说医术还十分不错,只是近几年因为身子不好不常给人看病了。

不过这几年来,也是因为这个会治病的“仙姑”,广济道观才美名远播。

她沉吟着说道:“师傅不必多礼,您的名声我倒是听说过,只是我家姑娘毕竟还未嫁人,学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实在是有辱她的闺誉。”

“太太,玄朴也是好心,这事您也别放在心上,二姑娘回去之后到底是要嫁人生子的,医术什么的,说不准那时候早就忘了。”玄简说道。

毕竟是同门师姐妹,这些年来师妹也为道观做了不少事,况且如今她也没几年了。

顺水人情呗。

“太太,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说。”玄朴没有理会玄简的眼色,转而说道。

…………

药水抹在伤口上的时候可真疼,茯苓忍不住嗷嗷的叫了几声。

秦妙言看看茯苓头上的大包,又看看她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心里难受极了。

“你也知道疼,那到底是吃要紧,还是先保命要紧?”

茯苓呲着牙,委屈巴巴的说:“那要是没有吃的,饿死了,命不也是没有了?我宁愿被打死,也不要做饿死鬼!”

秦妙言失声笑出来。

这个丫头!

茯苓见秦妙言笑了,忙拿出口袋里馒头递给秦妙言,献宝似的笑道:“姑娘,咱现在有白面馒头吃了!”

“你不知道,这馒头刚出锅的时候,可香了呢,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花卷儿了吗?虽然咱厨房里没有花卷儿,不过我瞧着这个白面馒头也是挺香的。就是,就是现在凉了!”

秦妙言看着茯苓双手捧着那块有些脏了的馒头,心里顿时又自责又难受。

她知道,茯苓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扔掉这块馒头逃命,就是想要偷给她吃。

可是,前世那个懦弱的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令她无端的受了欺负还要做哑巴。

那时候,她被秦蕙言和秦韵言捉到与外男私通,大太太怕丢人现眼,当天就把她关回了秦家。

后来,她隐约听说那几日茯苓也因为偷东西被观主关在柴房里一夜,想必就是为了这块馒头。

还是师傅拖着重病的身子为茯苓求情观主才将茯苓放出来。

可那时候,她竟然丝毫不知内情。

而茯苓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之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件事,说她在偷馒头的时候被花婆子发现,观主很生气,然后将她关了起来。

还说:“不过就是关了一晚上,一点都没事。”

她居然也信了……因为她一直以为,心思简单的茯苓,嘴巴里是藏不住事的。

可花婆子对她那般的折磨,汤婆子对她那般的羞辱,她却一个人憋在了心里。

“姑,姑娘,”茯苓看秦妙言半天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便搓着衣角小声的说:“我,我这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偷馒头吃了,我……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秦妙言轻声一叹。

她的茯苓,一心为她好的茯苓,她不会再委屈她了。

秦妙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帕子,里面装着四块桃花烧,她取出一块塞到茯苓嘴里,笑道:“尝尝这个。”

“唔……”茯苓舌尖先添到了一丝甜味儿,口水就忍不住要流出来。

她呲溜就把整块桃花烧吸入了口中,边用力嚼边说道:“姑娘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骂我,然后要我去给观主道歉呢……咦,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那的确是她从前的性子,息事宁人,不争不闹,甚至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这样,真的能换的一世安宁吗?

还是说,她丢掉的是自己的尊严,也换不回别人对她的一丁点尊重?

秦妙言收起茯苓手里的那块馒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从远处扶着丫头,急急的往这边过来的秦韵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供案上偷的。”她说道。

“什么?”茯苓瞪眼。

她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要被自家姑娘给噎死了!

第九章 瞧你这张脸

秦韵言看着眼前这顶简陋的小茅草房,忍不住有些鄙夷。

原来她就住这种地方啊。

芳钏替她打起帘子来,秦韵言一进屋子率先看到一张粗糙简陋的圆桌,上面的漆都掉成一道一道的,还有桌上的瓷杯,缺口大剌剌的摆着。

这,这些破烂东西,有法用吗?

啧啧,这么一想,虽然适才没顺着她的心意捉到两人的奸情,秦韵言心里也好受许多了。

秦妙言看见她进来了,一双小鹿似的眸子盯着屋中的东西转来转去,毫不避讳。

这会儿又一步三喘的走到秦妙言面前,捏着帕子娇娇怯怯的说道:“二姐姐,你没事吧?我也是刚才才听说你和花厨娘那件事儿,真真是吓死了……咦,这是茯苓姐姐吧?哎呀,头上怎么好大一个包呀!”

茯苓抓着头不好意思的说:“没……没事,真没事儿,多谢四姑娘的关怀!”

秦韵言眼中沁出了泪花儿,一双细腻洁白的柔荑又搭在了秦妙言干枯细长的手上,两人的手立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姐姐,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她抽泣了一下,说道。

“四妹妹过于担心了。”

秦妙言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来,继续为茯苓去抹手上的淤青。

“芳钏,你快去帮二姐姐呀,这种事怎么能要二姐姐来?”秦韵言忙推了一把身边的丫头。

“哦哦!”芳钏局促的伸出手来,想去拿圆桌上的一个小瓶子,却不妨一双手将它拿开了。

“已经涂好药了。”秦妙言说道。

芳钏有些窘迫,往后看了秦韵言一眼,秦韵言回她一个白眼,上前几步又拉住了秦妙言的手。

“二姐姐!你……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这些年来没来看你?”

秦妙言看着她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眉毛几无可见的蹙了一蹙。

“四妹妹说什么呢,我没有怪你。”秦妙言的声音显得很柔和。

秦韵言心里一激动,又是庆幸。

还好,还好秦妙言没有起疑心。

“你年纪小,想去哪儿二伯娘都会不放心,自然要拘着你,更何况广济道观在郊外,平时就算有丫头跟着,二伯娘都不会要你轻易出来的。再说,我马上也要回家了,日后我们姐妹相处的日子,不是还长吗?”

秦妙言嘴角弯弯,看着秦韵言。

呃……

秦韵言呆了呆。

这,这秦妙言怎么把她要说的话都给说了?那她现在该说什么?

“看来,看来二姐姐真的没有怪我……”秦韵言讷讷了片刻,说道:“妹妹只是心疼二姐姐,不过二姐姐放心,等你回去,大伯娘又一心为你,你,你还有表哥,表哥那么喜欢你,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说完了,抬着一边的眼皮打量秦妙言的脸色,谁知秦妙言只是“嗯”了一声,就再也没下文了。

“给四妹妹倒杯水吧。”秦妙言轻轻拍了拍茯苓的手背未受伤处。

茯苓忙将一个齐整的杯子递到秦韵言面前,秦韵言很嫌弃,她鼻子都皱起来了。

她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粗鄙的东西!

银牙错了又错,秦韵言最终还是接住了。

“坐下吧。”秦妙言指了指一边的位置。

秦韵言一屁股坐下,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还能说上好一会儿话……她忍着恶心将瓷杯杵在唇边点了一下,马上放下。

“对了!”她高高兴兴地说道:“二姐姐也有许久没见到表哥了吧?前个儿阿爹的生辰,表哥去了,知道二姐姐快回来了,还托我来瞧瞧二姐姐呢!

“二姐姐看,表哥对你多好啊,虽然他平时挺忙的,还不忘关心你!

“这些年来,表哥一定时常来看姐姐吧!”

秦韵言忽闪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好似一枚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

表哥,表哥如果真的念着秦妙言肯定会经常来看她的,可现在的问题的,他一次都没来看过秦妙言。

如果是忙,都有空去参加她爹的生辰,难道没空走两个时辰来广济道观?

就连平时心思最为浅薄的茯苓都听不下去了,她一边对着秦韵言打眼色,一边焦灼的去拉秦妙言的手,生怕她听了这话想不开。

“表哥是许久没来看我了。”

秦妙言拖长声音应了一声,旋即嘴角挂上一抹恍然的笑。

“四妹妹说的对,听说如今姑父都在济南,大表哥在蓬莱任上。姑母家里的生意就只有靠表哥了,表哥这么忙,不来看我,也是人之常情。”

她十分感激的看着秦韵言:“还是四妹妹想的周到。”

秦韵言瞪眼,怎么,怎么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现在都快要嫁给表哥了,表哥三四年不来看她,她不应该是羞愤欲死,不该伤心欲绝吗?

秦韵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秦妙言毫不在意饮下了一口温开水。

“哼。”窗外传来一阵讥讽的冷笑声。

不用多看,秦妙言都知道这是谁。

果然,下一秒,软帘已经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盛气凌人的少女。

秦蕙言踢了踢脚尖,用下巴看着秦妙言。

“阿韵,你跟她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哼,但凡有点儿心眼的人早该明白过来了,还不去拿着镜子照照自己,看她如今那幅尊容,配不配得上表哥!”

“三姐姐!”秦韵言上前抓住秦蕙言的手,晃一晃,说道:“你别这么说,二姐姐会难受的!”

边说边挤出眼睛的余光去瞅秦妙言。

快哭啊!还不快哭啊!

都这么说你了,怎么还不赶紧抹着鼻涕痛哭!

秦妙言放下手里的杯子,含笑说道:“蕙言也来了,坐吧,地方小,你别嫌弃。”

秦韵言一呆。

秦蕙言一怔。

芳钏和芳蕊两个丫头则瞪眼看着秦妙言,这这这四年没回家,二姑娘怎么还愈发的傻了呢?

“哼!”

秦蕙言抱臂在胸前,撇嘴说道:“这么破的地方,我才不坐的呢。秦妙言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安慰自己了,表哥早就不喜欢你了,你瞧瞧你自己如今这张脸,能配得上表哥吗?”

“那三妹妹觉得,我还有哪里配不上表哥?”秦妙言好整以暇地问道。

“一堆呢!”

秦蕙言晃着手恶狠狠数道:“你不仅是个丑八怪,人还贱的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纨绔的事儿,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真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连三哥哥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三哥哥虽然长得也丑,可是他人多好呀……”

秦蕙言说的停不下来,却丝毫没有注意自家妹妹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因为,秦蕙言口中的三哥哥不是别人。

正是自小和秦韵言有婚约的,秦二老爷早亡的好友之子,宋瑞。

第十章 大智若愚

从前,秦韵言还是挺喜欢这个宋瑞宋三哥的,虽算不上很英俊,可为人沉稳,也十分能干。

不过自从几年前开始,宋瑞不知是怎么了,长了满脸难看的痘痘,家里给他求医问药都治不好。

当然很影响美观,以至于每次秦韵言见到自己的这个未婚夫,心情都莫名的不爽。

更别提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了。

可今日,秦蕙言竟然把这件事拿到了明面上来说!竟然还是在秦妙言面前!

秦韵言气的差点晕过去。

然而她银牙咬的嘎嘣响,脸上风云变幻,可偏偏说者丝毫没上心自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秦蕙言挖苦完了秦妙言,只觉得心里很舒爽,回头一望自家妹妹,忍不住微诧:“阿韵,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秦韵言勉强笑了笑,“没……没什么,忽然有些不舒服。”

她把手打在芳钏的手腕上,歪着嘴巴用力一捏,“妹妹先行一步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勿要怪罪。”

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退婚!一定要退婚不可!

她才不要嫁给宋瑞那个丑八,要嫁也应该是表哥!

“芳钏,快扶你家姑娘去休息。”秦蕙言忙不迭说道。

这房间不仅闷,还冷得很,说不准就是把韵言冻着了。

芳钏虎口被掐的生疼,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得低头应是,扶着气的软绵绵翻着白眼儿的秦韵言离开。

秦妙言还在低头饮水,仿佛适才发生的事与她无关一般。

秦蕙言叉着腰,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秦妙言,不悦地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发表一下被抛弃的感慨?

“天色不早了,”秦妙言斜了窗外一眼,说道:“妹妹也该回去了,若是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日后咱们姐妹有的是时间。”

“你!”秦蕙言被呛住了,天,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子?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嬷嬷沙哑的声音:“二姑娘三姑娘,大太太叫你们过去呢。”

上房里,大太太放下手里握着的茶杯,眉毛蹙了又蹙。

玄简忙又给大太太斟茶,笑着说道:“太太,这是上好的六安松萝,专门来待贵客的!”

这话说的极为熨帖,大太太眉毛又舒展开,“适才玄朴师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闺阁女子,日后还是不要碰这些东西为妙。”

玄简颔道:“二姑娘离出阁还有半年,大太太接回去可以细心调教,再说了,二姑娘自来温顺,一定不会辜负太太期望的!”

正说着,那边帘子打开,走进来两个少女,皆是欠身施礼。

“见过大伯娘,观主师傅。”

妙言脸色苍白,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孱弱,行动间却干脆利落,这点大太太倒是极为满意,她不喜欢太闹的女孩儿。

想到这里,她看秦蕙言的时候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妙言,我会要赵嬷嬷来接你的,”大太太嘱咐道:“这几日,你先收拾收拾,两日后接你回家。”

秦妙言曲膝又一礼,“多谢大伯娘,多谢观主师傅。”

“哎,不客气,不客气。”玄简说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秦蕙言跟在大太太身边走,还不忘回头来瞪秦妙言一眼。

秦妙言目不斜视的对着大太太笑,秦蕙言瞪得眼都酸了还确认不了眼神,一挥袖“哼”的一声就跑开了。

大太太叹着气说:“唉,慢点蕙言,莫要崴了脚……韵言呢?在车里等着了?好,那走吧……”

秦妙言很自觉的回头施礼:“今日,多谢观主师傅解围之恩。”

玄简面色复杂的斜了秦妙言半响。

这丫头好说也在观里呆了四年,为什么她之前就没看出来她是个厉害的主儿呢?

若是平常人家的小娘子,看着那花婆子犯疯,怕是吓得都要落荒而逃了吧,可她呢,不仅一点都不怕,反而上去就是一凳子……

在大太太面前,汤婆子那般混淆视听,她还能不慌不忙的为自己辩解。

她之前可记得,这丫头很是好欺负。

难不成都是装的?大智若愚?

“你师傅站久了不太舒服,已经回去了,你去看看她吧。”玄简说道。

…………

“姑娘,三姑娘脾气可真冲啊,而且,为什么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待走出来,茯苓眨着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什么贱人,什么纨绔不要脸,什么东窗事发,怎么四年不见,三姑娘好似知道这么多事,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这说的是谁家姑娘呀!

秦妙言呡呡唇,把适才在道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其实本就没想着瞒她。

茯苓果然惊得一蹦三尺高:“什么!什么!素筠姐姐和那个家伙?素筠姐姐为什么要姑娘去?三姑娘怎么会觉得你和那个不认识的家伙有……”

秦妙言好歹按下茯苓,捂住她的嘴,以防她把私情这两个字说的满观皆知。

茯苓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姑娘,我觉得这件事你得好好跟三姑娘解释解释,实在不行叫上素筠姐姐来。”

“四姑娘,四姑娘人也挺好的啊,可不能要她和三姑娘继续误会你,要不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姐妹……唔唔,好甜呐!”

秦妙言往茯苓嘴里塞了块桃花烧,“这叫桃花烧,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茯苓急急地说,呛得她有些咳。

“姑娘,我记得那时候太太做的最好吃了,阿娘都做的不行,还问太太讨过方子……”

转瞬就忘了刚才说的话。

秦妙言拍拍茯苓的背,有些无语,这丫头,还真是单纯。

到了玄朴的居处,秦妙言竟没来由有些紧张。

手搭在棉帘上,秦妙言望着自己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低低地说:“师傅,是素言。”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低咳。

秦妙言心一跳,飞快的揭开帘子走进去,替炕上的玄朴顺着气:“师傅,要不要喝点热水?我去给您倒一些。”

须臾,她倒了热水过来,小心的吹温捧到玄朴手里。

“你这丫头!”

玄朴看着秦妙言低垂着湿漉漉的羽睫,忍不住失笑:“怎么还哭了,真的是想家了?”

秦妙言鼓起勇气,慢慢抬起眼帘,望向玄朴。

无论是她一张干枯的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她略显浑浊的眼珠,一处处都似细针般扎在秦妙言的心上。

提醒着她,她的师傅,真的时日无多了。

“也许是吧。”她低下头,努力咽下泪水。

她是想家,可想的不是这个家。

一群名义上的亲人,敌对她的姐妹们,厌恶她的大伯二伯,刁钻的外祖母,这怎么会是她的家?

她的家早就在五年前的那场冤案中覆灭了。

死的不明不白的阿爹阿娘,慈祥的外祖父,真心疼爱她的师傅。

只有在他们的身边,才是她的家啊。

第十一章 烧医书

少女面色苍白,侧脸的线条柔美而瘦削,她几根纤长的手指不断绕着腰间的黛色细绦,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朴慢慢啜了温水,又将杯子放下,示意她,“素言,你去将书橱上我写的那本医书拿过来。”

书橱上的书不多,多为本朝或前朝医者撰写的医书。

不过师傅似乎不太喜欢许多所谓的医科圣手所写的医书,大都是一瞥就扔掉了,书橱上仅存的几本,都是她略有几分认可才会留下的。

秦妙言熟稔的找到位置,将一本翻得有些破旧的线装、蓝色封皮的册子递给玄朴。

玄朴却没接。

“花厨娘今日犯得是狂病,你是一早就看出来了,对吧?”她说道。

秦妙言心一跳,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玄朴又道:“你找一找,此病在册中何处有记载。”

册子很厚,秦妙言却轻易就翻到了记载狂病的那一页。

因为前世师傅离开之后,她曾回来过道观一次,将这本师傅亲手写就的医书贴身携带了一辈子。

故而,这书中记载的种种医理,甚至是每一个疾病的记载页数,她都可以背的滚过烂熟,随手而翻。

玄朴看着册子上的“狂病”二字,心里忽然不知是何滋味。

十几年前,当她狼狈的栖身广济道观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编纂此书,可至今,她都没有为此书起一个名字,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要为它取一个名字。

因为她始终认为,书中所记录的所有医理,虽尽数确然,却并非是她一人钻研而来。

既是如此,何必独自占有?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指着炕边的火盆,说道:“烧了。”

秦妙言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玄朴。

师傅是在说什么,为何要烧掉它?

她记得,从前师傅并没有要她烧掉这本医书呀!

“此书,你一定私下花费了不少功夫吧?”玄朴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睛,温和的问秦妙言。

她看出来了,如果素言不是对此书的所讲早就熟读,如何能一眼就看出花婆子的病症,又如何能不假思索便可以找到此病的所记之处?

“师傅。”

秦妙言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她几乎以为师傅看穿了她,原来只是……“是,此书所有内容,徒儿已尽数熟读。”

她老老实实的答道。

“此书,不可流于后世。”玄朴看起来很冷静。

“我所写的,不管是医理,治病之则,还是毒术,皆是当今世人无法参悟之理,留在你的手中,我放心。可若是到了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只怕要有大祸!”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从前我还一直担心,你只跟在我身边不过短短四载,本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怎奈为师时乖运蹇,命不久矣,却还有未尽遗愿……”

“留下此书,不知对你是福是祸,可如今,我的好徒儿,你很用功,全都记了下来,为师放心了,可以将它烧掉了。”

玄朴将书轻轻一推,火盆四周顿时暴起一圈烟灰。

很快,秦妙言看着这本曾贴身跟了她十多年的医书,在妖冶的火舌中化为了灰烬。

原来,从前师傅临走之前还有如此多的顾忌,可她终究还是为自己留下来这本书,只是为了给她护身。

“你记住,”玄朴语气肃然,“能悟则悟,不能悟,也不要死悟。我所教你的这些东西,一定不会被所有人……不,应该是大部分都不会被世人所认可,可你不要怕,你只需要记住我教你的。”

“不恃己之所长,但作救苦之心,为医者,志存救济,唯诚而已。”

玄朴看着秦妙言,问道:“素言,你可记住为师嘱咐你的了?”

师傅说的这些话,怎么看都像是在交托遗言,秦妙言活了两辈子,自以为死的时候已经顿悟许多,可听到师傅这些话,心里还是颇为难受。

“志存救济,唯诚而已,”她一字一字的念出来,强忍着心口的难受回答:“徒儿谨记。”

玄朴欣慰的笑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个从前喜欢躲在角落里哭的小女孩儿,终于长大了。

长大了,她也可以放心的离去了。

“素言,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也是苦了你了。”玄朴笑容中掺杂着几分苦涩。

“师傅这是在说什么?”秦妙言用力的摇头:“如果师傅没有教我,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是因为有师傅的教导,才有今日的我。”

玄朴慢慢举起秦妙言干枯瘦长的一双手,目中闪着黯然。

“四年前你初来道观的时候,手一定不是今日这般枯槁吧?你外祖父极疼你,那时候我还记得你的手一点茧子都没有,可如今……你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一直病着,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汤婆子对你的种种刁难,我亦是今日方知晓。”

“师傅,不怪你。”秦妙言怎么能看着师傅自责,她把手抽出来,努力笑着。

分明是她太懦弱。

“素言,师傅不瞒你,我时日无多,必须要离开广济了。我曾经答应过一位故人,不曾却有负她所托,如今只想着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来为她做最后的一点事。”

乍听师傅说了这么一句,秦妙言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

从前,师傅的确跟她说过几次,只是她不知师傅的说的究竟是哪位故人,可是师傅如今身子都这样了,离开广济,她又该去哪里呢?

“师傅唯一放心不下下的,还是你。你是孤女,性子又十分柔弱,倘若日后嫁到傅家,又该怎么办呢?”

一想起这件事,玄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师傅,你不必担心我!”

秦妙言咬着唇,她没想到,临走之前,师傅还在想着她,可她不愿意成为师傅的累赘。

“师傅,我已经想通了。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想要保护的人,我都不会再允许自己懦弱了……可是师傅,你的病现在都这样了,你真的,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哪怕是养养病也好!”

秦妙言的眼神中带着十分的乞求,玄朴不忍看,她别过头去,缓了许久,才说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治不好的。”

消渴之症,那个时代都不能根治,更何况现在。

“我欠那位故人的,她对我大恩,我却没能真正救到她,我这数十年来苟且偷生,寝食难安!”

玄朴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盯着空中的虚幻。

“人有的时候,也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呀……”她喃喃说道。

秦妙言恍然,原来,原来师傅和她那么像。

从前,她从前何尝不是苟且偷生?

眼看着茯苓病死,她没有丝毫的办法,眼看着父母惨死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却早已时日无多!

她尚有一次重活的机会,可是她的师傅呢?

秦妙言的手握了又握,松开,又紧紧的握起来。

这是师傅唯一的遗愿,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加以阻拦。

第十二章 师徒谈心

“知道适才,我和你大伯娘说了什么吗?”

玄朴半响未言,倏而转过脸来,看着秦妙言,问道。

秦妙言替玄朴掖被子的手一顿,老实摇头。

“你大伯娘,老实说,人还不算太坏。”

玄朴手指敲在炕沿上,边思忖边说道:“就是思想太封建……嗯,我是说,太古板,她与我说,不喜你学医,我也理解,对她说了你这些年在观里的遭遇。你大伯娘便没怎么说话了。”

“她说,既然老太爷吩咐他们大房的,就一定会照着做,这些年,的确委屈了你。”

想起当年初见素言的时候,玄朴就止不住的心疼。

那时候她已经在广济呆了八九年,在渡过了最初难捱的几年,靠着医术小小的声名鹊起之后,玄朴已经想开许多了。

虽入门晚,但因为凭着医术给广济带来了不少的香火,因此前观主十分看重她,后来圆寂了,玄简做了观主,还嘱咐她好好待玄朴。

玄简重利,当然也好吃好喝供着玄朴许多年。

玄朴有次无意看见新进观来养病的秦家姑娘被秦家登门的小厮欺负,这才起了些微的恻隐之心。

自来因为生病被家里人送到道观里来养病的小姐也不在少数,因此玄朴也只是略有几分怜悯而已。

可没想到,这位秦家的姑娘竟是如此的好欺负。

光她看见的,被小厮,被观里其他的道姑,甚至是打杂的小仆,都可以任意欺凌。

她心软了,想着自己一身的医术无人传承,也是看着秦妙言可怜,才将她收为徒儿。

这样,至少观里的人以后看在她的薄面上,也不会再如此刁难她了。

可是她的小徒儿,却还是那么心软善良,玄朴真的很担心,先不说她回到秦家,便是日后嫁到傅家,又该如何呢?

“你今日做的很好,我从前总是告诉你,人生来不是被人所欺负的,你也快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有些事,必须心里敞亮,知道吗?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玄朴看着徒儿的脸,不知为何,脑中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容颜。

或许,当初她收素言为徒,也是因为她生的有几分像她的缘故吧,可她,终究不是她。

秦妙言轻轻点头。

“我看的出来,你大伯娘对你似是有几分不喜,但也不至于无端的厌恶,这其中曲直,恐怕是你们的家事,为师不方便多问。”

顿了顿,玄朴又说道:“不过你曾说过,你外祖父极疼你,过世之前曾经将你托付给了秦氏大房,既然如此,便必有他的道理。”

“大太太的意思,也必定是秦大老爷的意思。先不说你那个大姐,隔三差五给你送体己,便是大太太一家,这么多年来,他们虽未来看过你,可该给的月钱分例都没少过。”

“这些都说明,他们是一直遵守着老爷子的遗愿。”

玄朴脸上带了几分凝重,“素言,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虽然大房不看重秦妙言,但至少,她回了秦家不会过的太难过。

师傅这些话的意思,秦妙言其实死之前就明白,她轻轻点头,“师傅,我知道,您是要我立起来。”

“对!”玄朴眼中有欣慰,有赞赏,怎么这几日,素言怎么忽的明慧起来了?

从前她与她讲这些事,素言都是老实的点头,虽不敢反驳她的意思,可那犹犹豫豫的样子……

今日,不仅行事果决,就连人也懂事起来,难道她这是豁然开朗了?

玄朴不疑有他,思索半响,又叹道:“这是从你大伯娘话里试探出来的,可秦家,毕竟是也不是小户,我教你立起来,不是要你不分青红皂白骄横无礼。另外,你外祖父临去前,一定给你留了嫁妆的吧?”

不仅留了,还留了不少……

如果秦妙言没记错,“回春堂,三间铺子,良田五十顷,摆设首饰三车……”

秦妙言数完了,饶是玄朴定力再好也忍不住暗暗赞叹,这是外孙女吗?

怎么看也不像是被驱逐出宗祀女儿的遗女才有的待遇!

“你外祖父如此做,虽说是疼你,但这些嫁妆,未免太引人觊觎了。”玄朴眉间略带忧虑的说道。

待嫁入傅家,若是再没有疼爱她的娘家护身,又该怎么办呢?

玄朴又想起来,她至今似乎还未曾见过素言的未婚夫,那位傅姓公子来瞧过素言呢。

秦妙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从前,是她没能保护好外祖父留给她的嫁妆,白白被奸人夺走,也落得自己被逐出家门的下场。

可重活一世,那个懦弱爱哭的秦妙言早就死了,死在了冰冷刺骨的三九冬日里。

如今的她,早就明白,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

她发誓,绝不会再要奸佞小人得逞夺走本属于她的一切!

“素言?”玄朴看着秦妙言眸中逐渐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感,暗自一惊。

秦妙言缓缓地垂下眼帘,“师傅,我都懂了,您刚刚说了,人活一世,不能只为了自己,哪怕是为了茯苓,为了一心待我好的大姐姐,我也不会再懦弱下去。”

她说的很平静,尤其是说到自己懦弱的时候,声音中不带半分的情感。

玄朴一时心安,又有些心酸,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呢?

秦妙言怕说多了师傅挂念,便将身子依偎在玄朴的怀抱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轻轻说:“师傅,你说要走,不是要急着走吧?这几日还冷,您等暖和了些,再走好不好?”

声音里有不舍,有失落,更多的还是眷恋。

眼睛热热的,玄朴忙睁大了双眼,好一会儿,等酸胀感下去,她才笑着说道:“好,好,师傅听你的。”

“真的啊,”秦妙言拉了玄朴的手,轻轻的笑,“师傅,我适才在厨房里的时候,看见厨娘在做桃花烧,我去拿来给你吃好不好?”

玄朴笑着颔首,一直看着秦妙言掩门离去,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敛去。

这样已经很好了,其实。

柳姝,你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你欠她的,你必须得去还,你做的孽,你得去承受。

徒儿懂事了,明理了,有护着她的丫头,有疼爱她的长姐,有傍身的嫁妆,你得放手……

这么安慰着自己,玄朴疲惫的靠在了床上。

第十三章 嫉妒

秦大老爷回来的时候,矮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大太太则在炕上坐着发呆。

秦大老爷咳嗽一声,大太太反应过来了,忙起身为大老爷换下了身上的直缀,披上一件短衫。

“怎么这几日气色不好,孙大夫不是给你开药了吗?”秦大老爷端详着大太太,皱眉问道。

大太太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脸,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却笑道:“老爷,人常说急脉缓灸,再好的药也得慢慢来不是?”

秦大老爷整理了下衣襟,临着迎窗大炕坐下,问道:“今日去看妙姐儿,怎么样了?”

大太太用为秦大老爷斟了荷花酒,叹道:“唉,这事儿,说起来也挺……”

便将今日所见所闻皆说给了秦大老爷听。

“……那道姑说妙言也可怜,我琢磨着,虽说她爹娘太不成体统,可毕竟也就这么一个闺女了,倒也是挺可怜的。”末了,大太太犹疑道。

大老爷则是皱着眉,酌了口酒,不悦的下结论:“学医做什么,一个姑娘家家的,学这些东西怎成体统!”

“老爷说的很是,可……唉,我也亲眼瞧见了,那观里的婆子们,一个个还真不是好东西,妙言要是不会点子医术,当时那个情形,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大老爷霍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溅出几滴酒花在矮桌上。

“还不是她娘自找的!身为一个姑娘,虽说不是大家闺秀,可到底我们秦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读书人!”

“读书人家的小姐跟个穷光蛋跑了,说出去谁不笑话?年纪轻轻又丢下自己闺女给我们,这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这个“她”说的当然是秦妙言的娘。

秦大老爷一想起秦妙言的娘,就忍不住气,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也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气。

“老爷,”大太太看上去有些担忧:“你话是这样说,可我们给妙姐儿看了这么多年嫁妆,知道那些嫁妆有多值钱。若日后傅家欺负妙言,我们,我们真能袖手不管?”

她看着大老爷慢慢涨红的脸,忍不住又补充了句:“反正我晓得,二房那个样子,大约是不会给妙言撑腰了!”

“当年傅老太爷和老爷子关系那么好,更何况,明哥儿自小和妙姐儿青梅竹马,妙姐儿嫁过去,哪里会过什么苦日子!”秦大老爷混不在意。

“看老爷说的,都是你的妹子,你还不晓得二姑太太和大姑太太自小有多不对付啊?”大太太叹了口气。

妙言的娘,自小就是老太爷和故去老太太的眼珠子,要不是她后来和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私奔,恐怕……唉,秦大老爷想起妹妹走后,似乎老太爷就再也没笑过。

直到后来再有音讯,却是她的临终遗言,托老太爷照顾好妙言。

“那太太以为呢?”秦大老爷反问道。

“怎么办,能怎么办?”

大太太看貌似也没多大兴致,她咬了一口白炸猪肉,恹恹说道:“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我就知道他对妙姐儿的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事不好办就在这里,老爷子是糊涂,可我们还得顺着他,总不能大不孝不是?”

大太太想的很简单,老爷子给妙言的嫁妆她和老爷守了那么多年都没拿一分钱,只要秦妙言回来后不作妖,她也不是个没度量的,定会分文不少给她进傅家傍身。

嫁进傅家后,若是持家过日子还能生下一男半女,不给秦家丢脸的话,给她撑腰倒是没什么。

毕竟她丢脸不要紧,可不能丢了秦家的脸!

大老爷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大太太的话。

“太太,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真娘如此狠心?”

秦大老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若不是当初她和那个男人私奔,老爷子也不会重病,秦家的铺子个个缩水,以至于如今不光被人戳脊梁骨,还每况愈下!”

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做生意很有一手,又乐善好施,因此将不光将祖业回春医堂、回春药铺的生意做的蒸蒸日上,就连其它生意都得心应手,也因此在昔年的清平富甲一方。

可好景不长,自从那个穷酸鬼认识妹妹,并将她拐走之后,老太爷就一病不起。

不曾想同伴竟也多半见利忘义,趁着老太爷一病不起对秦家的生意大加打压,还是靠着故交傅家老太爷才总算没有全赔进去。

“老爷做的很好了,”大太太忙安慰道:“回春堂还没倒,绸缎庄、米铺也都是因为老爷力挽狂澜才留下的啊!”

“话是这么说,”秦大老爷又连着啜了两口酒,无比烦闷的说道:“到底是落魄了啊。”

大太太说到这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还没跟敬言说,妙言要回来。”

“你不说,敬言也得知道,”秦大老爷哼了一声:“也不知敬言是中了什么邪,偏跟这丫头好!”

“不跟妙言,跟其它的呢?”大太太摇头说道。

光二房的蕙言就够人受的。

“她娘早死,也算是跟妙姐儿同病相怜,不过。”

秦大老爷咬了口乳饼。

不过怪就怪在,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关系却差的水火不容。

…………

“阿韵,你确定真有其事?”

大太太看着女儿,一脸的惊疑。

难道之前蕙言告诉她的都是真的?她还当是蕙言那丫头瞎掰呢!

就妙丫头那个哑巴性子,还能做出私会外男的事?

“阿娘!”秦韵言嘟着嘴说道:“你不信姐姐,还不信我,这可是芳蕊告诉我的,芳蕊你还不信?”

“哎呦……照你这么说,若是真捉住了,妙丫头德行败坏,傅家一定不要她了,那些嫁妆老太太也一定不会给她了……”

可不就是她们大房和二房平分了!

“可现在没了阿娘,”秦韵言戳破二太太美好的幻想,无比讥讽道:“她这么一回来,只要没有错处,嫁妆还是她的,她还是得嫁给表哥。”

可她配嫁给表哥么!

“也不晓得老太爷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这个死丫头,爹娘都死了,还给她那么多嫁妆,大房一家也真是,跟哈巴哥儿似的,老太爷说什么他们都听!”说到这里二太太不由得忿忿。

先不说那些良田铺子几车几车的嫁妆,单说回春堂,那可是秦家上溯两代都生意兴隆的回春堂!

好家伙!那么大的产业,老太爷竟是说给一个外人作嫁妆就她给作嫁妆了!

第十四章 不愿

“阿娘,”秦韵言扑进二太太怀里撒娇,“我不愿意要她回来!”

“好孩子,阿娘当然也不愿意她回来,”二太太想了想道:“不过若是能再捉着这俩人一次,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再捉一次!

秦韵言无比失望的垂下了肩。

可她本来就是骗秦蕙言的啊,从哪里再搞一次私会?

“得找人盯着她……”二太太这么打算着,心里乐开了花。

到时候分了秦妙言的嫁妆,再坏了秦蕙言的名声把她远嫁,秦蕙言那份的嫁妆不也是自家韵儿的?

“母亲,妹妹,我来了!”

母女俩正这么肖想着,忽听窗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声。

秦蕙言一把揭开棉帘走进来,先给二太太一礼:“母亲,女儿来看你了。”

“好,好,蕙儿什么事啊,看上去这般高兴?”二太太拍了拍一边的蒲团,笑着问道。

秦蕙言一屁股坐上去,又对着一边的芳蕊招手,“快过来,这是我适才托芳蕊她娘从浦街上捎回来的藕丝糖,可甜了呢!”

边说边打开油纸包,只见里面盛着四五个胖胖的、洁白无瑕的白团儿,光是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要是配上一杯胡桃松子泡茶,那味道肯定更好。”秦蕙言嘿嘿的笑着,仿佛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二太太心中早已恨铁不成钢的把秦蕙言骂了十遍不止,秦韵言对上自家娘的眼神,也是很无奈。

秦蕙言正忙着摆茶点,摆完了芳钏也泡好了胡桃松子茶,便笑着先塞一个藕丝糖在秦韵言手里。

“四妹妹不是最喜欢吃糖么,快吃吧,这些都是给你和母亲的!”她说道。

秦韵言甜甜一笑,说道:“多谢阿姐,还想着妹妹。”

“瞧妹妹说的这话,多见外啊,你是我妹妹,有什么好东西姐姐自然要想着你呀!”

总之不管秦韵言怎么打量,脸上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秦蕙言又将手里的茶递给二太太,二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戴着赤金刻玉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秦蕙言的柔软的鬓发。

“真是好孩子,你也别光想着母亲和妹妹,自己也吃一个。”

母女三人顿时笑的其乐融融。

秦蕙言咬一口软绵绵甜丝丝的藕丝糖,再喝一口醇香的胡桃松子茶,早就把今日早晨被秦妙言气的一蹦三尺高的事抛之脑后了。

“三姐姐。”

秦韵言呡了口茶,貌似漫不经心的道:“三姐姐,我们要不要给二姐姐准备一些啊,她好些年没回来了,我都忘了二姐姐喜欢吃什么了。”

小脸儿上尽是苦恼的样子。

秦蕙言的脸马上就沉下来了,她哼了一声:“那个死丫头,管她做什么!”

二太太忙“嘘”着说:“蕙言,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你大伯娘听到,又该训斥你了。”

秦蕙言抱住二太太的手,委屈巴巴的说:“母亲,你可不知道,我今天差点就捉到那对狗男女了!谁知妙言那个死丫头……”

“这话可不能乱说。”

二太太打断秦蕙言的话,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蕙言啊,这话可真不能乱说,你说妙姐儿和外男私通,这事儿说出去,我们秦家的脸也就丢尽了,秦家的脸没了,明哥儿怎么还肯娶妙丫头呢?”

“可,可这是真事啊!我都跟母亲说过了,那日,那日我偷偷去道观,真的看见她和一个野男人在一起……”

秦蕙言争辩的脸都涨红了。

“好闺女,你平白无故这么说,只说看见了,却拿不出证据来,大家都不会信你的。”二太太劝道。

“三姐姐,我觉得,我觉得二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吧。”秦韵言小声补充。

“知人知面难知心!”

秦蕙言恨恨的叫道:“那个死丫头,就是个扫把星!当初如果不是她爹娘,不是因为她回秦家,祖父能那么快就重病去世吗?”

“老爷子得病,唉,也是各自的命,谁能想到一向身体那么好的老爷子就这么匆匆去了!妙丫头……”

二太太摇头唏嘘。

“妙丫头其实人也不坏,是个好孩子,还是她娘太不懂事。既然她都要回来,真希望她嫁给明哥儿之后,一切都能好起来。”

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句佛。

嫁给表哥,凭什么这个扫把星就能嫁给表哥?

分明是她害死的祖父!

秦蕙言恨恨的想。

秦韵言飞快的逡巡了一眼秦蕙言,拖着声音说道:“是啊,表哥自小就疼二姐姐……”

秦蕙言气的嘴巴直哆嗦,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她霍然从炕上跳下来,闷闷地说:“母亲,妹妹,我忽然觉得不舒服,先走了。”

…………

汤婆子因为秦妙言一番话被观主遣送回了家筹钱,又兼秦妙言用凳子砸人那一幕太过骇人,因此秦妙言进厨房的时候,原先最爱凑热闹的婆子们早就跑的没了人影。

她乐的清净,将剩下的两块桃花烧放在灶上热了热,才拿给师傅吃。

虽然师傅已经猜到了她的处境,但是,如今师傅这个身子,她还是不想要她操心太多。

玄朴吃了两块桃花烧,赞不绝口:“味道不错,你可是吃了?”

秦妙言笑着说:“吃过了。不过不多,是花厨娘的媳妇过意不去将剩下的几块都给了我,待明日我再亲手做给师傅吃好不好?”

玄朴鼻子一酸,她轻轻颔首:“好徒儿,你真是长大了。”

秦妙言心里暖乎乎的,总之回到了师傅身边,不管还能相处多久,有一天,她就安心一天。

她伸手在窗边摆上一个古朴的陶罐,插上新摘来的五色碧桃和花圃边捡的枯木,细心的打理着。

玄朴看着她专注的眼神,那仿若是随手安置的枯木,在她纤纤素手的侍弄下活泼可爱起来。

原本两不相搭的碧桃和枯木好似长到了一起。

“不曾想你私下里还钻研过这个东西?”玄朴声音里有惊讶,也有感叹。

莫非自己的徒儿真是一夜长大了,不仅医术突飞猛涨,就连瓶花也做的如此鲜活?

秦妙言把陶罐轻轻推到了余晖下,看着它在窗沿上投下的细长剪影,弯唇一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师傅看着开心就好。”

在从前,师傅闲来无事之时便会教她如何摆插瓶花,可那时的她心性未定,怎么能插的出来屈曲斜袅、不落窠臼的瓶花?

后来,傅家那冗长的十年,简直变成了她的一个噩梦,午夜梦回,她常常是哭的肝肠寸断。

可她不愿意告诉茯苓,要她分享自己的苦痛,便只能在静谧寂寞的深夜,独自一人枯对着窗边随手捡来的枝枝桠桠,想起师傅对她的那些悉心的教导,无言的流泪。

她终于悟了,无论是瓶花,还是医术,都是师傅赐予她。

所以今生今世,她一定要为师傅尽这最后的孝心。

第十五章 盛筵必散

火星“啪”的一声在空中爆裂。

木炭即将燃尽,火盆的温度渐渐降下来了。

窗外夜风阵阵,不时拍打着木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秦妙言不知怎么的就醒了,她睁开眼,沉默的望着帐顶的白纱。

良久,她撑着身子起床,点上一盏灯,小小的房间里霎时亮起如豆的星火。

“姑娘。”

茯苓揉揉眼睛,从一边的炕上支起身子来,“姑娘起来做什么,喝水?我来给你倒。”

秦妙言将她按下,“没什么,我去看看师傅。”

昨晚她早早就伺候师傅睡下了,临走时往火盆里加了五六块木炭,等火盆烧的通红才离开的。

屋子里的炭火要灭了,师傅的房间里也该添一些了,秦妙言思忖着,一边蹲在炕前往火盆里填了两块为数不多的炭,想着总算冬天要熬过去了。

师傅住在正房,原本她住在师傅旁边的一间小屋子,不过为了照顾生病的师傅,一年前她就搬到了这边的耳房。

因此此时只走了几步,推开正房与耳房之间连通的门,就进了师傅的卧房。

不过自从师傅生了那病之后,起夜也多了,秦妙言怕吵到她,便轻手轻脚的动作。

她秉烛走到炕沿边,下意识的往炕上摸去,想为师傅掖下被角。

然而触手只有一片冰凉。

秦妙言蓦的怔住。

茯苓打着哈欠起床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闭着眼睛要去推自家姑娘:“起来了,姑娘,咦……”

睁开眼,却发现被子里根本就没人。

难道早就起来了?

茯苓在房里洗了把脸,推开门一看,却见秦妙言披着一件衣服,正站在窗前吹冷风。

“姑娘这是怎么了?”茯苓问道。

秦妙言转过身来,语气中含有几许落寞,“茯苓,师傅走了。”

茯苓登时惊得一跳:“什么!”她去看炕上,只有一条厚被,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会不会,”茯苓抓抓头,半响憋出一句来:“会不会只是出去散步了?”

“我出去看过,暂时没有找到,而且,”秦妙言摇头,只感觉身心都由浓浓的疲倦,“而且师傅的几套衣服都不见了。”

从前,她在秦家被关着,茯苓被观主放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玄朴师傅走了,只带了几件衣服,连平时喜欢的几本医书都在书橱上好好的放着。

秦妙言不敢相信,她对着大太太求了好久大太太才冷着脸放她回去。

师傅给她留下了那本亲手撰写的医术,几块碎银,而上一世,秦妙言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师傅走之前和她说一句话。

那么如今,这是不是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呢?

秦妙言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她去找了玄简,玄简正在主院大堂里给众多的道姑做早课,听说这事后,也不见多意外。

“你师傅曾对我说过几回,”玄简淡淡的斜了身后探头探脑的道姑们一眼,抬手就掩上了门。

“人总是要散的,盛筵必散,你日后回到秦家,好好过日子,也不算辜负你师傅的一片苦心。”

玄朴身子本就不行了,虽然玄简觉得她还能吊两年,不过这几年她都不怎么给人看病了,从前也是,不轻易给人看病。

她不太喜欢这样,走了也好,少一个人供养的口粮。

秦妙言对玄简这人也有几分了解,她说完了这事,听了玄简的一番教导,便欠身施礼,似是没什么多留的意思。

“多谢观主,素言知晓了。”

玄简见她神情淡然,心里没来由一股烦闷,便摆摆手:“还有两日你家里就来人了,这几日你就不用打扫那道堂了,回去收拾收拾吧!”

秦妙言应声离去。

“姑娘,”茯苓低低的说:“玄朴师傅也走了,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茯苓自小跟着秦妙言,当然能看的出来秦蕙言对自家姑娘是什么态度。

五年前初到秦家的时候,老太爷还在世,对姑娘犹如亲生,可老太爷一去,他们就以姑娘生病为由将她送进了广济,一呆就是四年。

若是回了秦家,还不知有多少憋屈要吃呢!

茯苓烦躁的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秦妙言说道。

师傅是走了,可她知道师傅为她做的够多了,就算师傅没有选择留下来,她也没有任何怨怼,只是可惜没有给师傅更多的照料。

即便是如此,重活一世,前世的遗憾,也总算能弥补那么一点点了。

“我怎么瞧着,姑娘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茯苓略有些郁闷,不过她想了想,又振作起来:“哎呀,这样的话,只能等着姑娘及笄了,姑娘什么时候及笄啊!姑娘及笄了,嫁给二表少爷了,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及笄,嫁给表哥然后等着他和……羞辱自己吗?

“不。”秦妙言说了一个字。

她不要嫁给傅钰明。

“什么?”茯苓瞪大眼睛,“姑娘不什么?”

不会及笄,还是不会不在意?

“及笄呀!你都快及笄了!”

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讶。

秦妙言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此时她们是走到南院墙边了,旁边有棵正新翠的柳树,在嫩枝的掩映下,墙头上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见秦妙言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小丫头,好巧啊!”

说完一个健步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茯苓没见过他,又听他一副熟稔的语气,气的小脸通红,由不得喊道:“喂,你谁啊!怎么说话呢!”

少年毫不在意的一笑:“我寻你家姑娘。”

“你来做什么?”秦妙言拉了下茯苓,问道。

少年却用手掩在嘴边咳嗽了一下,“那个,我来,是给姑娘道歉的。”

他也是回去之后才想明白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时间点,一个男人出现在道观的隐秘之处,本就不合适。

若是当时那几个秦家的姑娘再故意抹黑他是和观中的女子私会……虽然平时他和表妹相会时都十分谨慎。

可表妹如今要进萧家了,一旦牵连到表妹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曾想这丫头十分聪慧,竟然巧妙的把他和表妹的私会变成了只是偷吃供品。

少年拱手作了一揖。

“昨日是我唐突姑娘了,姑娘还不拘援手帮了我和表妹,请姑娘原谅!”他恭敬说道。

“举手之劳。”秦妙言说道,转身要走。

“哎,你别急着走啊!”

少年忙拦住秦妙言,“姑娘,我想问问你,你昨日可有受委屈?”

“关你什么事啊!”茯苓叫道,警觉的瞪着他。

少年脸上有几分苦笑:“昨日,我和你家姑娘差点……”

他万分歉疚的看向秦妙言,“我打听过了,昨日的那两位女子,是秦家的女儿,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有没有拖累你?”

秦家大姑太太的女儿曾被秦老太爷过继到秦家宗祀的这件事,当年在清平也算是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因此,他多多少少也听阿爹说过几嘴,后来听说这姑娘又被送到了道观,他还挺可怜她的。

却不曾想,昨日和他说话的女子就是那和他表妹一般可怜的秦家姑娘!

“多谢公子关怀,奴家当真无事。”

秦妙言不愿和他过多纠缠,以防有心人再寻缝下蛆,她现在必须小心谨慎。

那少年见秦妙言真要走,忙喊道:“小娘子!我李旭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李旭?

他叫李旭?他就是李旭!

秦妙言的腿陡然一僵,她转过身来,努力平稳自己的语调,“你说,你叫什么?”

嘿嘿,听过小爷的大名,傻眼了吧!

“李旭,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日同天,李旭是也。”

李旭得意洋洋的自报家门。

第十六章 素筠

要说大名,恐怕也是以打架斗殴而闻名,可偏偏这家伙而不自知。

秦妙言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难道昔年一战成名,在盛京声明赫赫,连素来以不偏不倚而著称的东昌侯都看重乃至将独女许配的少年将军,会是眼前这个……

痞里痞气,自小斗鸡走马、不务正业的少年?

秦妙言闭上嘴巴,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重名,一定是重名。

不过从前,她还真不晓得眼前这个和她同样倒霉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他是镇上有名的纨绔,而发生那件事后,李县令也以败坏家风为由将他逐出了家门。

不过茯苓听了李旭的话,却是一脸的嫌弃。

就他这个懒懒散散的样子,整个就一小流氓!

还还人情,可拉倒吧,怎么还姑娘啊!

看吧,姑娘如此沉默,想必也是跟她想的一样。

秦妙言的确想婉言拒绝,毕竟李旭也是无意认错了人。

不过她思忖片刻,虽不指望李旭能给她做什么,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遂施礼说道:“如此,奴家先行一步。”

说完,携着竖眉瞪眼的茯苓及时离开了。

李旭却是摸着下巴,一直打量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

“原来是他!”

茯苓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中八卦的小火苗噌噌的亮了起来

虽然昨日秦妙言对她说那纨绔只是素筠的表哥,不过她还是七猜八想了一堆。

两人既然自小青梅竹马,进了道观还一直有着联系,这不是私会又是什么?

遂压低着声音咬耳朵:“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何素筠姐姐和她表哥私会却要你过去?为何三姑娘四姑娘会去捉奸?更为何,三姑娘的样子好像真的以为你和……”

一连面对这么多问题,秦妙言有些无奈,“我该回答你哪一个?”

茯苓想着总算自家姑娘没事,才笑嘻嘻的说:“我记得昨日早晨姑娘原本是到西院去值日,而素筠姐姐是要去东院送清供的,为何最后去的却是姑娘?”

当时茯苓不在,是找借口去厨房偷东西了,可问题是素筠既然和那个叫李旭的纨绔都约好了,为何却食言了?

对于素筠的身份,秦妙言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似乎原是李县令先夫人外甥女。

只可惜父母早逝,故而寄养在李县令家中,不巧的是后来李县令的这位先夫人染病而亡,新进门的夫人自然对打秋风的亲戚诸多白眼。

李县令也是个耳软心活的,不晓得新夫人使了什么手段,总之一年前,李县令就将这位外甥女送入了道观中。

“这自然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事,”秦妙言轻轻赏了茯苓一个爆栗:“我们不要多管,不过我知道,昨日之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去的那么凑巧,她们来的那么凑巧,太凑巧了。”

茯苓听着秦妙言的声音愈来愈冷,心跳忍不住加快,“这……三姑娘和四姑娘会这么坏吗?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人心叵测。”秦妙言打断茯苓的幻想。

这一点,她早就看透了,不过既然她要回秦家,就绝对不会允许这般凑巧的事再发生。

不管是谁动的手,真相总会大白,有朝一日,她也得要这人付出代价来。

“回去吧。”明日便要走,虽然两人东西都不多,但师傅的遗物和临走前一些必要的东西还是要收拾收拾的。

秦妙言转而要走,不过行走了几步,她的步子又顿了下来。

“秦姑娘。”面前站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当中一个说道。

开口的是个身形纤瘦的少女,着一身和她们同样的青布道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粗绾了个髻,不施粉黛,丹唇琼鼻,杏眼桃腮,竟是位十分风姿绰约的美人。

而身后垂首的那位,大约便是丫头了。

少女欠身施礼,语气似有万般歉疚,“我来,是给你道歉的。”

是素筠。

李旭说的对,观中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的确不多,素筠,就是其中一位。

因为有着和她同样可怜的身世,秦妙言记忆尤为深刻。

“素筠姑娘。”秦妙言轻轻颔首。

素筠见秦妙言反应如此平淡,后背的汗不由得都浸透了中衣。

她先对着身后的丫头耳语几句,嘱咐她到院门口望风。

直到那丫头离开,素筠才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四日前,表哥和我约好三天之后在东院的道堂碰面,表哥带……带我离开清平,有多远走多远。”

“但是我后悔了,我不愿意跟着表哥过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日正巧是我在东院值,所以我托姑娘替我去送清供,原本只是,只是想要表哥死心而已!”

“可是,可是今日,今日表哥来……我才知晓,昨日那个时候,秦家的三姑娘四姑娘正巧也去了东院。”

说到后来,素筠的声音愈发的低,好似说完这一番话,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秦妙言沉默不语。

不,或许是无言以对。

“秦姑娘,你……你怎么不……”素筠更加局促。

不生气?

秦妙言摇头,当然生气,只是没必要跟她生气罢了。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不必素筠来解释,她也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

秦妙言笑了笑,看着素筠不远处那局促无比的丫头,:“因为我知道是谁。”

素筠怔怔。

“你要离开广济,嫁到兰陵去了?”秦妙言不管她惊讶不惊讶,却问了一句别的。

“嗯,明日就走了,”素筠轻轻答了一声,语气黯然:“我已经跟表哥说清楚了,我想,他会明白的。”

毕竟从始至终,表哥都很尊重她的决定。

她说她不愿意嫁给萧老爷的时候,表哥就毫不犹豫的说要带她走。

她说她愿意留下来,表哥……表哥也什么都没有多问。

也许,也许这是她的命吧。

秦妙言看着素筠如死灰一般的脸,心中微微一动,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那便祝你好运了。”秦妙言笑着说完,便拎着茯苓举步。

“等一下!”素筠忽然喊了句。

秦妙言扭身疑惑的看她。

“秦姑娘倘若归家,小心,小心你身边的姐妹。”

素筠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忙又解释道:“我是说,你和她们许久未见了,可能她们,不是你当初认识的样子了。”

第十七章 送衣

秦妙言默了两息。

要说素筠真猜不到内情,那绝对是瞎扯,恐怕李旭开口一说她就猜到了。

但她还是得一心维护身边的那个丫头。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你了,不过,我也有句话提醒你。”

素筠就在不远处站着,有风吹起她的短衫和襦裙,勾勒出她纤瘦异常的身形,秦妙言别开目光去。

“倘若身边有背弃之人,这样的同伴,不要也罢。”她说道。

素筠登时脸一白,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越走越远。

“为何我觉得,她好像都知道?”素筠喃喃自语。

还有,她好像没有说过,她要嫁到的是兰陵的吧,难道是表哥对她说的?

“姑娘……姑娘我……”身后的丫头讷讷出声。

“你住口!”

素筠的脸倏而一变,厉声说道:“阿秋,我自问待你不薄,不曾想你会犯下如此卑鄙之事!”

“先不提表哥,自来女子的闺誉比命还要金贵,没了闺誉,不仅嫁不出去,还要遭左邻右舍的白眼。”

“试问昨日倘若秦姑娘真的被……她日后回了秦家,要受多少白眼啊?”

寄人篱下的滋味已经够难受了,还要被人指手画脚,要是她,少不得得去投江了!

阿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缩着脖子垂首不语。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生病的妹妹,我没钱给你妹妹治病,却还在这里对你指手画脚,你心里必定是憎恨我的对吧。”

素筠大怒之后是满心的悲伤失望。

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任,那她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姑娘!”阿秋眼泪簌簌而落,“我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当日那小厮只说要我劝阻姑娘,把秦二姑娘引到那东院,就给我三两银子,我,我真的,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也不只是想给妹妹治病,姑娘过得也苦,我只是想有了这些钱,不仅妹妹的病能治好,姑娘也不过的那么艰难了,没想到,没想到是有人故意的……”

阿秋使劲摇着自己的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当时收了三两银子,是又惊又喜,害怕劝阻不了姑娘,可没想到姑娘后来真的想通了,打算嫁给萧家老爷了。

后来又打听到那日秦妙言正好在西院值日,便怂恿着姑娘和那秦家姑娘换了,说见不到姑娘表少爷自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却不曾竟是早就被人设计好的!

“姑娘,你饶了我吧!”阿秋咕咚一声跪下,哭道。

素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起来说话,我问你,你当真不知道那小厮是哪家的,或是哪个姑娘的小厮?”

阿秋惶惶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厮当时站在屏风后面交代我,又给了我一袋银子!我……我就没注意。”

她光看着手里那包鼓囊囊的银子了,哪里还管小厮长什么样?更不必说那小厮本就谨慎的紧。

素筠想起秦妙言走时说的那番话,心里笃定她什么都知道了,“秦姑娘那样说,我是真心觉得对不住她。”

“姑娘,姑娘我知错了!我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别不要我好不好!”阿秋哀戚求道。

素筠递给她一个钱袋,看上去神情木然。

“银子你拿走,我不要。”

“还有,明日你就回家吧。”

……………

虽然本就没什么东西收拾,不过秦妙言还是把她近几年的几件旧衣服都打包进了包袱里,还有师傅曾经比较中意的几本医书,也都装了起来。

一直到了下午,收拾完了,她一个人坐在炕边,盯着窗边的那株瓶花发呆。

适才那个大白牙说,他叫李旭,不得不说,这个名字真的吓到了她。

从前的时候,这个名字不论是在盛京,还是边疆,都可以说是赫赫有名。

就连她这么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人,都听过李旭这个名字。

可昔日的那位李大将军是哪里人,秦妙言似乎还真不清楚。

只知道这位将军是年少成名,还十分得向来中正的东昌侯的青睐,东昌侯甚至都将自己的独女嫁与他为妻。

之后与鞑靼的大战中,更是击退北夷六百里,那一年,整个大周都在传颂他的名字,皇帝亲赐定北侯的爵位与他。

如果秦妙言没记错的话,她死的时候,那位李大将军应该早已儿女成群,功成名就。

这么想的话,大约真是重名了。

茯苓进来的时候,看见秦妙言撑着下巴在发呆。

“姑娘!”她闷闷的叫了一声。

秦妙言扭头去看,发现茯苓一脸晦气,“怎么了这是?”

茯苓将手里抱着的一套衣服放下,鼓着小脸儿说道:“适才赵嬷嬷来了,说是来送衣服的,明日姑娘归家的时候,要穿的好一些。”

“可是!”她扯了扯手底下的衣服,很是嫌弃的喊道:“这是件什么衣服呀,不仅如此宽大,颜色还这般俗艳!”

在她眼里,她家姑娘生的自是世间绝色,如此端庄美丽的一张脸,配上这庸俗的颜色、花纹,真真是有辱美貌!

秦妙言捡起衣服来,上身是件桃红色交领缎花小袄,下身是件不加纹式的素色长裙,裙中包着一个包裹。

拆开一看,里面零零总总不过是禁步、压裙,并一支银镀金镶碧玺点翠簪,一支紫金芍药搔头。

俗气是真的俗气,看来这归家之路不会怎么平坦。

“大太太这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说老太爷也是把姑娘托付给了她!”茯苓忿忿说道。

“你也说了,是名义上的。”秦妙言倒是不怎么在意。

“可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他们答应的好好的。”

茯苓当时虽然也就八九岁,可是老太爷临终前拉着的是秦妙言的手,她当时就站在姑娘的旁边,一字一句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老太爷那是多疼姑娘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眼圈儿红了。

秦妙言正在叠那一套袄裙,冷不丁听见茯苓的抽泣声,遂抬首一看,这丫头果然是哭了。

“好了,我这不是还没事么,”秦妙言拉着茯苓的手,低声安抚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两人一心,总会没事的。”

“不要哭,要笑。”

秦妙言轻轻捏了把茯苓软软的小脸,“哭是没用的,要笑,如果一定要选择,那么不管活的多苦,我们也不要哭着过这份苦!”

因为那样,只会更痛苦。

死都死过一次的人,好似面前有多大的苦难她都不怕了。

既然哭着是一日,笑着也是一日,她这次选择笑着去面对。

茯苓懵懂的点了下头。

秦妙言揩去茯苓眼角的泪花,“天色不早了,你不是说今日要早睡么?我们便早些休息,早些用饭,明日早起回家好不好?”

茯苓眨巴眨巴红红的大眼,既然姑娘都不怕,她还害怕什么?

“我想吃白面馒头。”

茯苓望天想了许久,舔着嘴唇说道。

第十八章 归家

“死丫头!”

秦二老爷手里抄着根棍子,追着秦蕙言满院子的跑。

“死丫头你还跑,你还跑!”秦二老爷转了一圈没捉到秦蕙言,气的大喊:“你有本事跑出去,怎么没本事不回来啊!”

秦蕙言一边躲,一边哽着脖子叫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要管!”

“我不管,”秦二老爷恨恨的跺脚:“我不是你老子才稀罕管你!”

他有些追不动了,站在原地用棍子指着秦蕙言。

“死丫头,你再往街上跑,我老秦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哎呦老爷,这是做什么呢!”钱氏姗姗而来,拦在两人面前。

“老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莫要打蕙儿。”她安抚道。

“你还护着她!”秦二老爷啐了一口,“这死丫头是要败坏我们秦家的名声,钰哥儿那都多大了,她还上赶着去凑,丢不丢脸!”

“老爷,那你也得和蕙儿好好说啊。”

钱氏眼里攒着泪花,死死的拉着秦二老爷的衣服,“蕙儿年纪还小,她知道什么,小时候就常常一起玩,也不能因为大了就忽然生分呀。”

小时候就常常一起玩。

秦二老爷心中的怒火顿时烧的更旺,“钰哥儿和二丫头的亲事是早便定了的,这死丫头明知道还上凑,岂不是更可恶!”

“老爷,”钱氏似是有些无奈,只得转而对秦蕙言道:“蕙言,你快来给你阿爹道歉呀!”

“那也是我愿意。”秦蕙言一抬下巴,哼道。

“你……你愿意?你愿意的事可多去了!”秦二老爷觉得再多说一句都会被闺女气死。

“是啊,我愿意的事本来就很多,偏偏你不乐意的事我就乐意。”秦蕙言挑衅般说道。

“你……”

秦二老爷哽了下,呆呆的看着秦蕙言。

为什么,为什么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小时候多乖巧懂事啊……

“蕙言,我今日跟你说最后一次。”秦二老爷忽然感觉无比疲惫。

秦蕙言无动于衷的看着秦二老爷,

“你若是有一日做出有辱门风的丑事,可别怪我把你赶出家门。”

“老爷,老爷你这是说什么话?蕙儿从小就没了娘,你这样说……”钱氏扑倒秦蕙言身上,哭着恳求。

“母亲别管这事,我才不稀罕他把我赶到哪里去呢。”秦蕙言冰冷冷的说完,转身就毫无留恋的跑开。

反正只要母亲还肯收留她,她还有家!

秦二老爷看着女儿桀骜不驯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

晚上早早歇下,一大早两人便起床洗漱。

茯苓无心吃饭,只是惦记着回家的事,一会儿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儿望望坐的稳如泰山的秦妙言,万分担忧的道:“姑娘不穿那件衣服,大太太会不会不高兴?”

“倘若我真穿着那件,你以为她就会高兴了吗?”秦妙言放下手中的竹著,漱口净了手。

大太太不喜欢她的原因,秦妙言清楚的很。

外祖父对她太过疼爱,她阿娘又顶着那样的名声,可外祖去世之前,依旧是将那么多的嫁妆赠予了她。

而她阿娘顶着那样的名声,却是大太太最为羞耻和厌恶的一点,并且,不光是大太太,还有整个秦家。

与她阿爹私奔,可她阿爹有钱之后抛弃了阿娘,阿娘身染重病,万般无奈,临去之前只得将她托付回秦家。

当然,这是别人口中的说法,外祖没有承认,却也不曾否认,正是因为如此,她的阿娘变成了人人都要啐上一口的“荡妇”。

而她,则顺理成章的变成了“荡妇之女”,阿娘所遭受的一切,也是所谓的活该。

“她不高兴,甚至会厌恶我这张脸,更怕我短命,傅家不要我,可她也不想我留在秦家,与那些嫁妆无关。”

秦妙言淡淡道。

大房虽然不愿她拿那些嫁妆,却也不会黑心强夺,不过么,因着她阿娘,大太太对她的印象是糟心到了极点。

“可这怎么能是姑娘的错!”

茯苓气结:“要不是她们总气姑娘,背地里对姑娘指指点点,姑娘能一病不起,被他们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嘛!”

“这年头真是小鬼也能做阎王了!姑娘这么个大家闺秀,却被那些没眼珠子的婆子挨个欺负!”

“现如今姑娘病的没有人样,他们这是又嫌弃你了,真真是,不要脸!呸呸呸!”

茯苓越说越气,一拍桌子站起来,语气忿忿。

“你这丫头,真是好大的气性啊!”

这时,门口忽而传来一声冷笑。

茯苓昨日刚见过赵嬷嬷,认得出她的声音,忙闭紧了嘴巴,呲溜一下钻到秦妙言的身后,不肯露头。

赵嬷嬷生的五大三粗,她一进来那小小的房门立刻显得局促起来,再加上她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更是将这压迫感增加了十分不止。

“原来是赵嬷嬷,”秦妙言起身施礼,手却将茯苓挡在了身后,“我们这是可以走了吗?”

赵嬷嬷大大的一愣。

这个时候,按照这位姑娘从前的脾性,她不应该满脸歉疚的道歉,并要那丫头赔罪吗?

“嬷嬷,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见赵嬷嬷不说话,秦妙言又问了一句。

她蹙着两道细长清秀的远山眉,眼神平静如水,苍白的小脸上也无甚表情。

赵嬷嬷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眼,鬼使神差的说:“可,可以了……”

秦妙言一颔首:“有劳了。”旋即携着藏头露尾的茯苓迈步走了出去。

赵嬷嬷盯着秦妙言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

除了这变的诡异的性子,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上马车时,只见角门口奔过来一个小人,冲着秦妙言摆手:“素言!茯苓!”

茯苓一拉软帘,喜道:“是素真!”

茯苓同素真一般大,因此平时亲近些,此时一见素真来送别,更是喜不自胜。

“你们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素真抓着秦妙言和茯苓的手,眼里含了泪。

另一边,玄简和一众簇拥她的道姑也慢慢踱步出来了,站在一边冲秦妙言点头。

“二姑娘,你不必多挂念你师傅。”

玄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合手说道:“聚散终有命,你师傅既然执意要走,你也勿要多想。待你日后回了秦家,好好将养身子,我们广济,会一直为你敞开大门,你和大太太、二太太,随时……”

玄简见秦妙言平静的看着她,心里打了个突,竟然有种被她目光看透的感觉,便只好低下头去,“随时光顾。”

“多谢观主,如果有师傅的消息,还望观主费心告知了。”秦妙言点头施礼。

“那是,那是。”玄简含笑道。

素真和茯苓还在依依惜别,茯苓摸了把脸上的泪花,忽然凑到素真耳朵边问了句话,素真无奈的答了,两人这才分开。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发出辚辚的响声。

广济道观越来越远,不管是素真还是玄朴,很快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点,消失不见。

秦妙言放下车帘,默然无语。

“姑娘,”茯苓戳了下秦妙言,小声说:“姑娘不想知道我刚才问了素真什么吗?”

秦妙言瞥她一眼,这丫头的心思,她还能不知?

果然,茯苓见秦妙言不说话,便兴致冲冲压低声音说:“素真与我说,素筠姐姐一大早就走了,听说还是被一辆翠幄青油车接走的!”

这年头坐得起翠幄青油车的人,身份可不一般,更不用说是去萧家为妾了。

是以就目前看来,往后素筠在萧家的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只是秦妙言见小丫头又一脸愁苦,忍不住失笑,这丫头脸怎么变得这么快,刚才不是还一脸兴奋的么?

茯苓叹了口气,抬指随手敲了敲车壁,“我记得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常常和姑娘坐着青油车出去踏青……”

“那毕竟是从前了。”秦妙言轻声打断她。

想要一辈子都在外祖的羽翼下长大那是不可能的,护的了一时不了一世,如今外祖不在了,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怎么了?”只见软帘倏的被揭开,赵嬷嬷一张堪比张飞的脸霎时挡在了两人面前。

“听见姑娘敲车壁,老奴以为姑娘有事。”

赵嬷嬷一边说却上下打量茯苓,老脸皱成了一个十八褶的包子。

茯苓提着嗓子,默然挪到秦妙言背后。

“没什么,劳烦您了。”秦妙言礼貌的笑了笑。

赵嬷嬷放下了帘子,不过也就一息,她又猛然拉开,竖眉说道:“姑娘,你怎的没穿昨日我给你送去的衣服!”

这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昨日那衣服不合身,难道嬷嬷不知道吗?”秦妙言看着赵嬷嬷,语气中透着几分惊讶。

赵嬷嬷瞠目结舌。

她是想给秦妙言一个下马威,故意拿大了几号的衣服给秦妙言。

可是,可是她分明记得,从前秦妙言不仅好糊弄,性子还窝囊啊,怎么如今……

赵嬷嬷就这么愣神儿想,软帘撑着,大风呼呼往车厢里刮。

秦妙言明眸微眯,嘴角轻扬:“风大,嬷嬷仔细冻着了手。”

赵嬷嬷讪讪的扔下手里的帘子,看着离秦府愈发近的路,一时脸青红交加。

大太太吩咐她量体裁衣,料子什么的也别委屈了二姑娘,可若是她随口在大太太面前说上一嘴……

赵嬷嬷想起秦妙言在汤婆子面前的能言善辩,心里一突。

太太本就耳根子软,虽不喜二姑娘,却也不算讨厌,到时岂不是要被这能言善辩的丫头说的晕头转向?

赵嬷嬷顿时茫然了,当初她作弄秦妙言,可没想过秦妙言会告状这事……

第十九章 龃龉

马车很快就到了秦府。

茯苓一个健步从马车跳下来,仗着秦妙言这个大靠山,大胆的扬着下巴对抬手欲扶的赵嬷嬷哼了声,随即将秦妙言搀扶了下来。

哼什么哼,你不过也是个丫头嘛!

赵嬷嬷回瞪茯苓,直到秦妙言轻飘飘的眼神飞过来。

赵嬷嬷尴尬的别开目光去,她可是在秦妙言面前吃过瘪了,不想再自讨无趣。

“有劳嬷嬷了。”出乎意料的是,秦妙言向她欠身施了一礼。

赵嬷嬷怔怔。

自小陪着大太太管理秦府,作低伏小的事赵嬷嬷可不会做,要她去讨好秦妙言,少在大太太面前说闲话是不可能的,威逼利诱还差不多。

不过……赵嬷嬷皱了皱鼻子。

按照大太太素来不喜大姑太太那般做派的性子,对着秦二姑娘恐怕也没什么好感。

能把她接回来就不错了,就算她乱说什么,难不成太太还会为了这丫头责备她这个老人?

这么一想,赵嬷嬷心里舒服了,抬头看秦妙言和茯苓一前一后已经进了府,便忙追了上去。

秦府是老宅,从外看很是古朴,虽说比不上清平的世家大族,但宅邸已经是非常典雅宽敞了。

待行至垂花门前,便见东侧的抄手游廊上下来一个身着素色绣如意纹小袄的少女。

“是二姑娘吧?大太太、二太太与诸位姑娘们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语气轻快,笑意盈盈,如果秦妙言没记错,这正是大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秀竹。

秦妙言倒没心思揣测秀竹脸上的笑有几分真,在广济呆了这些年,她对丫头小厮们捧高踩低的习性也是见之不怪。

便如昨日赵嬷嬷有意给她拿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来说,就是单纯的想要她出丑而已。

可是出丑能带给她什么好处?秦妙言不得而知,也许就是看着不顺眼,想作弄罢了。

毕竟无言而低微的蝼蚁,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几年不见,二姑娘倒是愈发出落了。”秀竹边延引着两人上了游廊,边回首笑着说。

秦妙言对秀竹报之一笑。

久病之人,何有鲜妍容颜?因此并未在意。

行至花厅口,秀竹停在后面先让秦妙言和茯苓主仆二人进去,顺便一脸羡慕的打量着秦妙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大姑太太年轻时生的一定极端庄优雅吧?

她暗暗的想。

嗯……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想着要和一个穷光蛋私奔呢?

茯苓原本是与秦妙言并肩而行,大约是秦府给她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因此到了花厅门口,茯苓就跑到秦妙言身后躲着去了。

秦妙言轻轻捏了捏茯苓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举步便踏入了厅中。

上首是一张海棠雕花四方高腿方桌,一左一右的摆着两把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左边那把上坐着的正是不苟言笑的大太太。

往下一手坐的则是一位含笑带喜的妇人。

容长脸,丹凤眼,着秋香色绣玉兰花短袄,正是二伯的继室钱氏。

“这是妙言吧,四年不见,竟然长得这般高了。”她笑道。

秦妙言给二人行礼:“见过大伯娘,二伯娘。”

秦老太爷临去前,是将秦妙言过继给了自己早夭的三儿子,因此按照正常的称呼来,应该是这样叫的。

“嗯。”大太太轻轻应了声,“今日你祖母身子不适,便没来看你,待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你去看她,你也莫要想多才是。”

大太太依旧是一副没怎么有精神的样子,眼底青黑,面色蜡黄,看来是近来烦心事诸多。

“祖母身子不适,卧床静养也是应该的,妙言怎么会多想?”

秦妙言垂首一笑,那模样十分乖顺。

二太太攥着秦妙言的手啧啧叹气,“快要二伯娘来看看,哎呦,大嫂,你看看这孩子怎么面色还是如此苍白,可是身子有什么病?

又对着秦妙言谆谆道:“你别怕叨扰我和你大伯娘,身子哪里不舒服就赶紧说,瞧瞧这娇弱的样子多心疼人啊!”

秦妙言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来,在腰间做了一礼,“多谢二伯娘关爱了,妙言身子无事,只是今年前一场大病,因此落下了体虚的毛病罢了。”

体虚倒是其次,实际秦妙言的病早就被玄朴的妙手医好了,之所以看上去一副死人脸的原因,其实是营养不良。

不过这实话,她却不能说。

大太太好面子,既然是她将自己送到道观的,又每月都往道观拨银子,若是自己还说营养不良,岂不是当钱氏的面打了她的脸?

更何况,眼前这看上去妯娌和睦的二人,关系兴许并非看起来的那么和善。

果然,秦妙言这话说完,大太太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张脸温和许多了。

“多补补身子,你还年轻,想必很快就好起来了。”她颔首道。

这厢正在诉衷肠,那厢门口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大伯娘,母亲!”

秦韵言一袭粉色软绸比甲,娉娉袅袅的走了进来,拉着秦妙言的手无比喜悦:“二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一边冲着身后招手:“三姐姐快来!”

身后跟着的自然是臭脸的秦蕙言,只见她慢吞吞的走进来,冲着大太太和钱氏一礼,随即用鼻子傲慢的指向秦妙言,“你回来了!”

“妹妹们安好。”秦妙言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不知为何,近来大太太眉心总觉得涨得慌,她按了又按。

一早起打理家务,几个时辰连轴转,已经露出疲惫之态了。

赵嬷嬷早便察觉出来,不过她没敢上前,便只好捅了捅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秀禾。

秀禾会意,忙上前道:“太太,待会儿老爷该回来了。”

钱氏笑着接过话茬:“呦,这么一算,待会儿我们家老爷也该回来了!”

大太太看着钱氏一脸姐妹好的笑容,略有些不爽,不过面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老二每日上衙累,你快先回去给他备饭吧,这里我来安排就好。”

秦韵言拉着钱氏的手撒娇:“母亲,女儿想和三姐姐跟着二姐姐一块玩儿!”

钱氏爽快同意,嘴里还嘀咕着一忽儿便没了影儿。

大太太心里冷哼一声,不就是个县丞么,还真脸大上了天,又不是你当!

秦妙言则将大太太的神情一收眼底。

一点都不奇怪,她这二伯在生意上没什么天赋,于科举一事却是颇有成就,八年前中举后,不到三年便补缺成了县丞。

而家中自外祖去世后生意便大不如从前,做官的二伯又素来清高,在经商的大伯面前,说话做事自然而然便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做派。

近朱者赤,是以钱氏之于大太太便亦是如此了。

不过,这个家做主的,却依旧是老太太和大太太。

长此以往,怎会不生龃龉?

第二十章 有话好好说

大太太盯了钱氏的身影半响,冷哼着回过神来。

扫一眼下首温顺而立的妙言,情真意切的韵言,盛气凌人的蕙言,三个言各有神态,不由得微微挑眉。

她饮了口酽酽的木墀金灯茶,方才开口。

“姐儿们都是住在西院,因着你原先跟老太爷住在东院,西院尚未扩建出来,是以前些日子我将敬言住的漱玉斋收拾出来了给你,妙言觉得如何?”她问道。

秦妙言当然说没意见,大太太颔首,又指点了几个丫头婆子跟在漱玉斋里。

秦妙言往身后打量,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一个名为芳霞一个名为芳梅,看上去皆是十四五的年纪。

婆子也四十左右了,生的五大三粗,似是行粗事的下等婆子。

大太太看着茯苓皱眉,“你这丫头忒不稳重,要不要我给你换个?”

茯苓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双眼直直的看向大太太。

秦妙言伸手将茯苓扯到地上,顺便自己也行一礼:“大伯娘,茯苓是自小跟着我的,若有冲突之处,也是妙言管教不周,还请大伯娘见谅!”

这番话说的诚诚恳恳,大太太本就是随口一问,既然秦妙言不愿意也就罢了,因此指使身边的赵嬷嬷和秀禾,“妙言有什么事找你们,尽心去办便好。”

赵嬷嬷心猛然一跳,心虚的斜了眼秦妙言,谁知秦妙言面上神情淡淡,拉着茯苓起身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还有旁的事,就先要蕙言和韵言带你去漱玉斋。”大太太揉着眉心。

虽说蕙言和妙言不对付,但毕竟是姐妹,说不准相处相处关系也就缓和,因此并未特意将两人分开,交代完毕便扶着丫头离开了。

“大伯娘慢走!”秦韵言在背后甜甜的叫了一声。

秦蕙言欠身施了礼,等大太太彻底没影儿了,便斜眼挑衅似的看向秦妙言。

“二姐姐许久没回来,怕是忘了路吧,我和三姐姐送二姐姐回去好不好?”秦韵言扬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这般娇柔可人,是个人恐怕都不舍得拒绝。

秦妙言嘴角噙起笑意,“好。”

秦家大房二房虽并未分家,但也未曾混住,因此西院各房子女的居处层次还是颇为分明的。

漱玉斋位于西院最北,隔着一洞月亮门和曲折幽静的回廊,其南侧分别是秦蕙言的揽玉斋、秦韵言的鸣玉斋。

府内几院各处的居所之名皆为秦老太爷所命名。

秦老太爷年轻时也算是饱览诗书,甚至中过举人,做了几年芝麻大小的县官,不过因他太为清廉,被人排挤而罢官,这才安心经营家族产业。

秦妙言由秦韵言携着过了一条鹅卵石小径,周围假山、花草林立,倏而见眼前霍然开阔,有一月亮门。

秦韵言柔声道:“二姐姐,从这月亮门往北,便是你的漱玉斋,往南,便是我和三姐姐的居处。”

秦妙言微微颔首。

“前个儿表哥过来给阿爹祝寿,还说若是二姐姐回来了,住的一定是敬言姐姐的漱玉斋。”

秦韵言见她似是不厌烦,便继续笑着说,“原先妹妹还担忧大伯娘会要姐姐继续回东院呢,如今这般多好,日后我们姐妹三个住的也能近了!”

住得近了,说闲话什么的,也方便不是?

秦妙言撩了秦韵言一眼,觉得她蛮无趣的,总之就是一切往傅钰明身上靠,挑起秦蕙言的怒火,看着她们两个争风吃醋,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她还真是错了,就是在从前,她也未曾想过为傅钰明争劳什子风,吃劳什子醋。

秦蕙言一直站在一侧,许久不曾搭话,听了这话立刻柳眉一竖,哼声道:“四妹妹还是不要提表哥,莫要伤了二姐姐的心!”

她一般不轻易叫秦妙言姐姐,若是叫,必是言中有讽刺之意。

“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秦韵言微微蹙了她的娥眉,不解的问道。

秦蕙言抱臂在胸前,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娇纵大小姐的样子。

“二姐姐,你在道观的时候,表哥一定时常去看你吧!”

秦蕙言笑的幸灾乐祸,“哎呦,前几日见过你后,我便兴致冲冲的去找表哥说了,说你虽病的容颜不佳,不过那模样也绝不像一个短命鬼了,捞凳子打人的时候,力气大着呢!”

“结果我说完了,表哥也不知怎的了,脸色倏的就白了,说他这几日没空儿,得闲了一定会来府上看你的!”

“三姐姐,你这是说什么呢。”秦韵言忙拽住秦蕙言。

秦蕙言闲闲的摆弄自己纤纤十指上的豆蔻,用安慰的口吻说:“不过你也多想,表哥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因为嫌弃你的容颜和粗鲁而故意躲着你呢!”

这般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漱玉斋。

秦妙言一边打量着宽敞的小院,一边应了声,“哦。”

秦蕙言说的口干舌燥,不曾想秦妙言反应如此冷淡,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发怒,指着秦妙言跺脚:“你……你不要脸!”

秦妙言夹住秦蕙言抵在她额上的那根手指,用手挡着不着痕迹的将其往后一折。

“三妹妹,有话好好说。”她轻声说道。

不要动手动脚的。

秦蕙言疼的嗷了一声,猛然抽回自己的小指失声尖叫:“你欺负我!你怎么能欺负我!我说错了么!”

表哥就是嫌弃她,她就是不要脸!她哪里说错了!

杏眼圆瞪,双目赤红,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和秦妙言撕扯起来。

秦妙言随手从圆桌上拿起一只压花杯,垫垫白瓷壶,自顾自的斟了杯热水。

“二姐姐三姐姐,你们不要……不要打起来呀!”秦韵言左看看又看看,捂着脸小声哭道。

“谁说我们要打起来了?”秦妙言诧异的看了眼秦韵言,一边将压花杯递到秦蕙言面前,“妹妹说的累了,要不先喝杯水再说?”

这……这没搞错吧!

秦蕙言瞪眼看着秦妙言,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有毛病?”

“三妹妹,有句话我一直想同你说,总生气可对身体不好。”

秦蕙言原本阴沉着脸,此言一出,她先怔了怔。

什么鬼,她怎么还关心起我的身体来了?

“邪火入体,肝气会热盛上逆,长期如此可致头痛失眠眩晕,哦,还有面部痘疮丛生。”

秦妙言继续若无其事的说道:“其它倒也罢了,只这一点,十分影响美观,只怕到时表哥不仅不愿见我,连你也不想见了,那岂非是得不偿失?”

第二十一章 先下手为强

秦蕙言:“……”

秦韵言张嘴愣愣的看着秦妙言,秦蕙言仿佛万年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摸了半天,她才喘着粗气放下。

茯苓当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邪火入体、肝气热盛上逆,这些她虽不懂是何意,但明摆着是说三姑娘有病嘛!

问题是,她家姑娘还将这“有病”说的有理有据,茯苓顿时觉得,她家姑娘最近可真是伶牙俐齿!

“秦、妙、言!”

秦蕙言柳眉倒竖。

秦妙言则不惧迎上她的目光。

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这句话教会她的不是宽容大度,而是沉默懦弱。

有的人,你越是缄默,她便越是放肆,沉默换不回来的尊重,那不要也罢。

“妹妹要没别事的了,我便不好叨扰你们了。”秦妙言微微笑了,语气波澜不惊。

这是在下逐客令。

秦蕙言还从未这般委屈过,关键是,那人还不曾侮辱打骂她,便已经将她逼得无话可说,她用力咬着唇,扭头就跑了出去。

秦韵言想去拉秦妙言的手说几句面子话,不妨秦妙言没理会她,转头对丫头芳梅说,“快去送送三妹妹,仔细她走得急磕着了。”

芳梅领声而退。

秦韵言讪讪的收回手来,“二姐姐,我看你也有些累了,既然如此,便不行打搅了,你好好休息。”

二人一走,房中立刻寂静了下来。

秦妙言这才仔细打量自己如今的房间。

房中摆设很是素朴,南侧临窗设有案几,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秦妙言暗忖,想必不是为她准备的,而是敬言姐姐的用过的。

她走到窗边支起窗槅,芬芳清新的泥土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偶尔风动,似有簌簌之声。

秦妙言仔细一瞧,原来是窗下植着几株绿竹,只不过尚有些低矮罢了。

“姑娘。”茯苓含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响起。

“怎么了?”秦妙言扭头去看,这丫头适才不是还捂着嘴偷笑么,这会儿是又怎么了?

“姑娘,你说二表少爷是不是真的嫌弃你了?”茯苓抽抽搭搭的问道。

刚才秦蕙言那一番话,秦妙言自是不在乎,可茯苓完全不知情,如果二少爷真的嫌弃她家姑娘,那她姑娘以后嫁过去可怎么办啊!

这么一想,便急的眼圈儿都红了。

秦妙言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真嫌弃我,你难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光是听别人的挑唆便已然杯弓蛇影,更枉论见到她本人了。

“姑娘哪里丑了?”茯苓咬着唇努力不要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声音却早已急的变了调,“姑娘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顶顶好看的!姑娘一点都不丑!二少爷看都没看过呢……”

眼神中是浓浓的幽怨。

秦妙言轻拍她的背:“倘若他真嫌弃我,我也没办法不是?”

总不能一下子就把她这张惨白的脸变得倾国倾城吧?

“那,那姑娘,这可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呀,你想想呀!”茯苓一听就急的不停晃秦妙言的手。

若是姑娘一直这幅病容,万一又被大太太和秦大老爷找借口送去道观调养,这可如何是好?

“办法自然是有的。”她好歹也活了两辈子,师傅又是名医,怎么会连自己的虚病都治不好?

不过眼前的当务之急,除了给自己调理身子,更重要的是,尽快退婚。

至于表哥嫌不嫌弃她,她早就不在乎了。

因为在秦妙言的心里,那个青梅竹马,曾为她掏心掏肝的表哥,早就死在了五年前。

在秦家,除了大姐姐和茯苓,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她好。

可大姐姐毕竟已嫁做人妇,不能时常护她。

大伯和二伯无感,大伯娘不喜。

二伯娘虎视眈眈她的嫁妆,外祖母更是因为阿娘与阿爹的私奔之事和外祖父对她的疼爱厌恶至极。

秦蕙言和秦韵言一个莽撞心活,一个面柔心黑,皆是巴不得看着她死……

这么一想,她似乎身处群狼环伺之中。

秦妙言坐在梳妆镜前,捡起奁中一把牛角梳,慢慢滑过指间略有些干涩的青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边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

大太太刚回到居处,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似旋风般朝自己飞了过来。

“文儿怎的回来了?”她一时惊喜,一时也有些意外,她疑惑的看向自己的陪房孙妈妈。

孙妈妈道:“琪哥儿近来总是小病不断,昨个儿夜里,全身急着起了疹子,照顾不暇,这才将哥儿提前送回来了。”

琪哥儿,说的正是敬言的儿子,为今三岁。

大太太摸着儿子白胖胖的脸蛋儿,语气担忧:“又生病了?可有请苏大夫去看看?”

“请了,请了,”孙妈妈忙不迭说:“老奴走的时候,苏大夫正上门,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待会儿大姑娘就打发人来说了。”

两盏茶后,果然有小厮上门,说是苏大夫看过病了,吃了贴药,疹子和烧都退了,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大太太这才放心。

“大姑娘还说,二姑娘回来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这几日就家来看二姑娘。”孙妈妈继续道。

“琪哥儿都病成那样了,她不在家里伺候琪哥儿,跑回家里来作甚?”看到自己闺女对秦妙言这般关心,大太太心里不甚舒服。

“二姐姐回来了呀?”文哥儿拉着母亲的手,笑着问。

秦妙言离家的时候他尚且年幼,只隐约记得这个二姐姐十分温柔,生的也极美貌,印象并不差。

大太太斜了眼自家儿子。怎么她的孩子,一个个都跟她对着干?

文哥儿被大太太盯得有些怯怯,他抓抓自己的头,飞快的转移了一个话题,“阿娘,阿姐回来的时候要我捎了两筐蜜桔,说是要分下去给二伯二伯娘、祖母和几个姐姐尝尝!”

香烟缭绕的室内,一个正掐着檀木佛珠的老妇被身边的丫头扶了起来。

“老太太,这是大姑娘特地要哥儿捎回来的,我们太太要婢子拿过来给您尝尝。”秀禾笑着一招呼,圆桌上立刻多了一个攒盒。

“嗯。”秦老太太拖着长音应声,声音极其慵懒,她睨了眼秀禾,又懒懒的垂下眼帘,“文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多住几日的吗?”

“是琪哥儿昨夜起急疹子了。”秀禾解释道。

“什么?!”秦老太太倏的拔高声音,一叠连声问道:“去回春堂找大夫了没,大夫怎么说的?现在如何了,可有打发人来说?”

秀禾轻声道:“老夫人放心,苏大夫去看的,他说无事呢。”

秦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扶着胸口念了句佛,再睁开眼时,面色恢复如常。

“二姑娘回来了?”末了,她问道。

“回来了,”秀禾笑着指了指门外,“这些蜜桔,待会儿正是要去二姑娘的漱玉斋。”

秦老太太嗤笑了声,待秀禾离去,她对着一边的老仆萧妈妈说道:“你说说,这丫头是怎么着一回事?”

第二十二章 不满

萧妈妈掩着嘴咳嗽一声。

“听说前几日大太太领着三姑娘四姑娘一起去的广济,回来的时候,我见大太太面色不甚好,便去太太院里多问了一嘴。”

秦老太太有些愕然:“蕙言和韵言一起去的?”

她怎么记得,蕙言这丫头和妙言十分不对付啊?

萧妈妈看出了秦老太太所想,便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兴许早就忘了,再说,也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你又不是没从姑娘家过来,手帕交都能说断就断,更何况两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姐妹。”秦老太太冷哼一声。

“老太太说的是。”萧妈妈拭汗。

顿了下,她又道:“之后老奴去打听大太太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原来咱这二姑娘她,她……”

秦老太太见她支吾不肯言,不耐道:“什么话你还不敢说!”

“就是。”

萧妈妈组织了下语言,“大约是二姑娘身边的丫头去厨房偷馒头,正巧被厨房的婆子发现,随即大打出手,不曾想二姑娘去了一凳子就夯在了那婆子头上,将人都打晕了。”

“大太太知晓后很是生气,谁知二姑娘却告诉她,那婆子是犯了病才会如此……”

萧妈妈说话利索,三言两语将当时的情形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她当时便在场目睹过似的。

秦老太太听的嘴角抖个不停……这,这是她家那个病秧子的二姑娘吗?

萧妈妈见秦老太太这幅张嘴能塞鸡蛋的样子,倒也不奇怪,毕竟她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之后呢?”秦老太太很快恢复如常,继续问道。

萧妈妈又将大太太审问汤婆子的一番话如数告知,旋即觑着秦老太太的面色。

“这丫头,数年不见,竟还牙尖嘴利起来了!”

果然,秦老太太对秦妙言依旧没什么同情,反倒是对她师从玄朴学医十分不满。

“一个姑娘家,学什么医!她学了医,老太爷送她一个回春堂还有什么用!”

秦老太太边说,边用身旁的藤木拐杖使劲杵地,发出“笃笃”的闷响。

萧妈妈听着刺耳,忍不住说道:“二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八九岁的年纪既没了爹,也没了娘。”

“那是她娘自找的!”秦老太太冷酷的打断萧妈妈的话,“若非她母亲不听老太爷的劝告淫奔,怎会遇人不淑?我早就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回春堂做个工便能拐走东家的小姐,寻常好人家的小子,能干出这等事儿来么?”

萧妈妈心中微微一叹,垂首为秦老太太斟了杯热茶。

再怪大姑太太,那也是上一辈儿的事了,毕竟这也不是二姑娘的错,她娘要私奔,她能蹦出来说不许吗?

可秦老太太向来是个火爆脾气,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她对二姑娘就没个好脸色,更枉论如今老太爷不在了。

一时房中寂静,萧妈妈估摸着快到午膳时间了,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丫头送上午膳来了。

用完了午膳,秦老太太便歪在一张花梨木贵妃榻上闭着眼小憩。

须臾,门口的软帘轻轻一动,只见大太太捏着帕子走了进来。

大太太一见秦老太太在休息,忙要走回去。

“太太过来吧,老婆子我没睡,就眯了会儿眼。”秦老太太睁开眼叫住她。

大太太这才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媳妇还以为母亲是休息了,不知您近来身子如何,可是累呀?”她问道。

“还好,”秦老太太寡淡的应了一句,随即单刀直入,“妙言回来了,你将她安排到漱玉斋了?”

大太太自前几日起便找人打扫清理漱玉斋,并事先通知了老太太,如今老太太这是又问一遍……何意?

“媳妇是看漱玉斋闲着,再说,老爷子生前将妙言托付给大房,总也不能要妙言住到二房那里去不是?”她惴惴道。

东院那是老爷子故居,日后是留给儿子的,二房……哼,分嫁妆可以,要妙言住过去,这事她却是连问都不用问,老二媳妇那个精,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打发了她。

秦老太太斜了一眼不安的大太太,伸手剥了个桔子,“太太送来的蜜桔,待会儿都拿回去给哥儿吃吧。”

“母亲,这,这是何意?”大太太怔怔。

“你给我吃的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不过近来我上火,吃多了,恐怕不过几日也能归西去找老爷子了。”秦老太太噎死人不偿命的说道。

大太太从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出来,看看身后的一整筐蜜桔,满脸委屈,她这是哪里又惹着老太太了?

当着那么多丫头的面怄她,她不要面子的啊!

秀禾叹了一口气,悄悄道:“太太莫急,老太太自来是这个性子。她今日这般,恐怕也是……二姑娘。”

大太太一想就明白了。

哦,合着是怪她给妙言漱玉斋住啊!

“这能是我的错吗?我不要妙言住漱玉斋,难不成住到东院去?”东院里住的文哥儿,虽说文哥儿年纪不大,可再往东一点,那都是老爷的书房了!

“管家还管出一肚子窝囊来。”大太太嘟囔着,领着一群仆妇走开了。

庭中掌灯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

天边残留着淡淡霞光,云蒸霞蔚般的壮丽,带着初春的点点寒意,一丝丝沁人心脏。

秦妙言在窗边看了几页医书,便又有丫头来敲门。

茯苓兴致冲冲的跑去开门,适才送的是蜜桔,这会儿来送的,肯定就是晚食了吧!

果不其然,小丫头将一个食盒搁在在圆桌上,末了,笑吟吟道:“菜还是热的,二姑娘请慢用。”

茯苓哪里见过对她这般客气的人,马上笑成了一朵花儿,亲自将丫头送了出去。

“姑娘,快来用膳了!”她催促秦妙言。

秦妙言正走至圆桌旁,这丫头已经眼疾手快打开食盒了。

“啊!”

茯苓一张口,原本激动的声调儿却硬生生噎住了。

很简单的几个菜,米烂汤,香菌白菜,唯一一道有肉的,大约是那一盘糊油肉蒸饼。

秦妙言端起茶汤呡了口,是杏仁茶,她皱了皱眉。

加了点乳糖,太甜。

茯苓失望透顶,“咚咚”的捶着食盒,痛心疾首道:“大鱼大肉呢?这些菜怎么叫人有胃口呀!姑娘,我想吃猪灌肠,烧羊肉、烧笋鹅鸡、炙蛤蜊、炒鲜虾……”

秦妙言嘴角微微抽动。

她说呢,这丫头为何记性总不好,原来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都多少年不曾吃了,她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第二十三章 再挑唆

茯苓数完了,讪讪的把手指藏起来。

“哈,姑娘,其实这些菜,比我们在道观里吃的还是要好多了,你说是吧?”她干笑一声。

“自然。”她们往常在道观里吃的,多半不见油水,无非是青菜豆腐,这么一想,秦家的第一顿饭也算是山珍海味了。

因为从前两人在道观的时候便没什么拘束,常常是两人同桌吃饭,是以此时在秦家便依旧是一同用饭。

茯苓闷闷的扒拉了两口,抬手又撕了一块蒸饼,塞的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虽然没什么肉沫儿,不过味儿还不错……”

秦妙言无语的看着她。

这丫头适才不是还埋怨没肉的菜很让人没胃口吗?

用完了饭,茯苓抹着满脸的油花去净房洗脸,秦妙言擦了擦嘴,芳霞和芳梅这才进来将饭端走,只是出去的时候,芳霞一直在门口徘徊不去。

“进来说吧。”秦妙言说道。

芳霞一开始很是犹疑,听到秦妙言的声音很是轻柔,这才扭身进来,瞄了一眼隔壁的净房,低声说:“姑娘,待会儿要给你备热汤吗?”

“麻烦你了。”秦妙言看着她一笑。

来之前便听闻二姑娘是个性子极其温和的,今日一见,虽没多说几句话,不过待下人必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许那茯苓同她一桌用饭了。

“是!”芳霞笑了,这才转身离去。

秦妙言垂眸摆弄腰间的豆绿色宫绦,新来的这几个丫头,目前她也不能确定其中会不会有二太太安插的眼线。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最好,攻心收买为上。

在道观中,虽受尽排挤,可到底是小打小闹,一旦回了秦家,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起来,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重蹈前世覆辙。

茯苓乐滋滋从净房跑出来的时候,发现秦妙言望着她十分出神。

“姑娘……我、我没洗干净脸吗?”茯苓不好意思的挠头。

从前她被逐出家门,只有茯苓还一心一意的跟着她,可她终究没有保护好茯苓。

行至苏州,时年正值大旱,瘟疫成灾,茯苓便是在这场瘟疫中不幸遇难,她那时医术未精,十年之后,待她研制出医治方法之时,茯苓却早就化作了一架枯骨。

她欠茯苓的太多太多,就连茯苓的姐姐,都是代替她死去,因此前世茯苓的死,一直都是她的一个心结。

秦妙言久久无言,半响,才微微一笑:“没有,你洗的很干净。”

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今世,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保护好茯苓,要她长命百岁,一生顺遂无忧!

茯苓舒出一口气来,“姑娘今日肯定累吧,我去为姑娘准备热水沐浴可好?”

秦妙言一笑,“不必了,芳霞已去备了,你吩咐芳梅去将右边的耳房收拾下。”

夜色如墨,风过时窗外的竹叶簌簌而动。

秦妙言披着半干的长发靠在架子床上,出神的望着窗纱上细竹袅娜摆动的剪影。

四年,离家四载,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外祖,思念着阿爹阿娘。

秦妙言从脖子上摸到一根红线,将胸口的那颗圆润珠子取出,放在面颊旁轻轻摩挲着,那温润的触感,仿若阿娘生前那双细腻温和的手……

一夜无梦。

清晨起床的时候,茯苓正揉着眼睛端水进屋来,芳霞后脚跟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件衣服,要为秦妙言穿衣。

秦妙言冲她摇头,示意不必,她在道观这些年,穿衣什么的都是自己来的,平时也不会指使茯苓,因此这些事做的极顺手。

芳霞怔了怔。

怎么连着衣都不要她伺候?

秦妙言走至衣槅前,望她一眼,“你去和芳梅一起端来朝食吧。”

语气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芳霞心下松了松,将衣服搭在衣槅上,转身离去。

秦韵言来漱玉斋,正见到秦妙言用完朝食。

她欣喜的叫了一声:“二姐姐!”

秦妙言抬起头来,以往苍白的面色上似是还有了几分莹白的光华。

略短的鹅蛋脸上是两道如远山般细长清秀的黛眉,左眼角下一个小痣,为她典雅的容颜增添了几分风流袅娜。

“四妹妹来了。”秦妙言呡唇冲她一笑,不出意料,她从掩饰很快的秦韵言眼中看到了几分嫌恶和嫉妒。

秦韵言很快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亲热的坐下挽住秦妙言的小臂,笑道:“姐姐起的这么早,是去看祖母的吧?我们姐妹一起去可好?”

“好。”秦妙言笑了笑。

姐妹情深,她又不是不会,只是很奇怪,秦韵言小小年纪便会如此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与她相比,秦蕙言简直就是望尘莫及。

这几日回温,倒没那么冷了,茯苓便只为秦韵言套上了一件藕荷色缠枝莲花比甲,领着几个丫头,几人往秦老太太的兰院走去。

“二姐姐今日这件衣服很是好看……”一路上,秦妙言基本都没怎么动口,秦韵言絮叨个不停。

不过絮叨归絮叨,她很注意秦妙言的表情,见她面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这才说道:“我和二姐姐说句真心实意的话,二姐姐可不要生气。”

“四妹妹无妨。”秦妙言颔首。

秦韵言一双小鹿般的双眼立时有了隐隐的泪光。

“二姐姐,三姐姐是我的亲姐姐,有些话我却不得不替她来说,她性子向来直,有时候话重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二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三姐姐说表哥未曾登门之事,我看也是误会。”

“三姐姐一直和表哥亲善,平日也时常去姑母家去玩,和他说几句有口无心的话,也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亲善,平时也时常去姑母家里玩……秦妙言斜了眼正说至动情处的秦韵言。

秦蕙言生母去的早,比秦妙言小了也只有五个月而已,她如今也十四了,避嫌也到了年纪,却在明知姐姐和她们的表哥有婚约的前提下,还一直往人家家里钻。

这其中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二姐姐都知道,表哥那么忙,怎么会那些话放在心上?一定是近来忙,才无暇来看姐姐的,我们都是姐妹,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秦韵言说着说着,有些纳闷于秦妙言的缄默,不禁去看她,却正对上秦妙言一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那双眸子,使她蓦然有种心中所想皆被看穿的不适感。

“阿韵!”

就在秦韵言怔怔望着秦妙言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秦蕙言的声音。

秦韵言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四章 犀利的问题

斜刺里伸出一双手,猛然将秦韵言拽到身后去。

“喂!你和我妹妹缠在一起做什么!”秦蕙言柳眉倒竖地喝道。

秦妙言看着秦蕙言一副呲牙咧嘴老母鸡护仔的模样,一瞬间想笑,却又有些悲哀。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身后这个柔弱的妹妹,一直都是在算计你,你还会这般护她吗?

秦妙言看了秦蕙言一眼,转身离开。

“三妹妹,四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她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给秦蕙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还没有无聊到想和秦蕙言对骂。

“小贱人!”秦蕙言气的一跺脚,她最烦的就是有人不理她,最想做的就是和秦妙言吵一架,可偏偏吵不过她,人家也不爱搭理她!

“三姐姐,你别生气了……”

秦韵言软糯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走到兰院的时候,秦蕙言已经气冲冲的追了上来,秦妙言看也没看她,只冲着门口的嬷嬷们欠了欠身,旋即走进院中。

“一睁眼看不见青黛这丫头,我心口就堵得慌……”

这几日回温,兰院里也将棉帘换做了软帘,因此屋里的话可以很清晰的传到庭中来。

“老太太莫急,青黛也是在养病,病好了自然就来伺候您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秦妙言判断,这可能是萧妈妈的声音?

“能不急嘛,这么多丫头,我就看她一个顺眼的,如今这都四五日不曾来了……你说生的是什么病,修养这般时日怎的也不见好?”秦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和焦急。

“这她娘前几日还同老奴说,说是脸上生了几个疮,虽非什么难治之症,只是青黛这丫头素来脸皮薄儿,想来是好不完全是不回来了,老太太且安心,这段时间老奴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您。”

紧接着萧妈妈似是一叹:“唉,话说回来,老太太是不是嫌老奴老了,觉得老奴伺候的不好,才这般说?想来也是,青黛这丫头是琉璃做的,老太太心里想的什么她都一清二楚,满院只有老奴年纪大又拙笨,您这定是嫌弃老奴了!”

“你这老东西!”秦老太太笑骂她,语气却是欢快了许多。

“老太太,三位姑娘来看您了!”软帘一挑,有丫头禀道。

秦老太太笑着放下手中的一个插着几许柳枝和海棠的天青釉双耳瓶,嘴角微平,斜眼瞅着下首欠身问好的三个言。

“丫头们都来了,莫多礼了,坐吧。”

秦老太太平时不喜欢太闹腾,因此大太太、二太太每日请安的时间都很短,这会儿子已经离开了;之后是家里几个孙子辈的来请安,一般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而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般到午时才会来探望她。

“妙言可回来了,不知你这些年在广济过得如何,可有怨我这个老婆子当初将你送去道观?”三人刚坐下,便听秦老太太犀利的问了一句。

当初秦妙言染病,数日高烧不退,寻医问药几个月才渐渐好起来,可也正是那次高烧之后,她是大病小病不断。

恰逢那段时间老太爷离世不到半年,老太太见秦妙言就心烦的紧,便向大太太提议将秦妙言送到道观里,说是算命的说如此有利于身体恢复。

大太太虽说管家也有不少年岁了,可老太太的话她哪敢不从?

不过三日便给秦妙言收拾好了行装,连知会都没知会她一声,一辆牛车将大病初愈的秦妙言送去了广济道观。

这些年,秦妙言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天灾人祸,令她一无所有,孤孑一生。

可是如今,老太太这般理直气壮的问她,是笃定她唯唯诺诺不敢说真话,还是认为,她根本就没有发怒的权利?

外祖母……不,现在该叫做祖母,秦妙言笑了笑。

“祖母折煞妙言了,您是长辈,长辈有言,小辈焉有不从之理?”

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更何况,如今妙言也回来了,这些年若不是您和大伯二伯一家对妙言的照顾,说不定妙言早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秦老太太听了前半段话,不禁怒火中烧,小辈焉有不从,说的是老大媳妇还是她?不过听到后半句,她决定压下心口的怒气。

“几年不见,妙丫头可真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秦老太太出身兰陵萧氏,虽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大族嫡女出身,耳习目染多年自来一股天然的威势,此刻一冷笑,更是冷气四溢。

秦韵言呡唇不语,看秦妙言如何应对。

秦蕙言则在一旁幸灾乐祸,还对她做了一个极难看的鬼脸。

本来老太太一番话,屋中气氛肃然,秦妙言却硬是被秦蕙言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弄得好气又好笑。

“祖母……”秦妙言一双好看的眸子霎时波光潋滟起来,她飞快的睃了秦老太太一眼,又垂下眸子,“祖母是怪妙言说错话了吗?妙言胆小,一向不会说话,若是哪里说错了,还请祖母莫要怪罪……”

秦妙言生的本就瘦弱,这般垂首低喃的模样,萧妈妈的心顿时没来由一疼,忙劝慰了一句:“二姑娘莫哭,老太太也是关心你嘛!”

一边是娇娇弱弱的少女,一边是威严肃目的老妇,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在仗势欺负晚辈。

秦老太太忍不住要呕出一口老血出来,一拐杖敲在萧妈妈身上,气鼓鼓道:“一边站着去!”

萧妈妈讪讪的一笑,往后退了两步。

“秦妙言,你可真是目无尊长!”秦蕙言见老太太落了下风,忍不住叫道:“你惹祖母生气,我要叫大伯娘把你送回道观去,你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蕙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略带着几分不悦。

众人朝着一旁看去,只见门口盈盈立着一个瓜子脸,胖瘦合宜的少妇,着大红锦缎绣团花芍药纹袄裙,衬得她肤色明润如玉,只是眼底淡淡的青黑色和凹陷的颧骨,似乎说明她这几日睡的不怎么宽心。

秦敬言携着母亲走进,目光从惊讶的蕙言,扫到了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妙言身上,心中顿时难受至极。

妙言还是这般,被蕙言如此羞辱都不愿多说一句。

“见过祖母。”秦敬言给秦老太太施礼。

“快起来快起来,”秦老太太面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笑的像个慈祥的老妇人。

这个大孙女,自来最得她心,因此除了大太太的文哥儿外,几个言中最疼爱的便是敬言。

秦妙言看着秦敬言,心中隐隐作痛。

当真是,多年不见,恍如隔世。

第二十五章 再会

秦敬言原本是秦家几个姊妹中所嫁最好的,夫家乃是清平有名的书香门第陈家。

按理说,一般士族是看不起商户的,可陈家大公子小时曾无意偶遇秦敬言,爱慕许久,成年后方才登门提亲。

陈家老爷同夫人也是疼陈大公子,劝说无望后便只好将秦敬言风光娶回家中。

从前那一世,陈大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后在外县任了一官半职,是清廉一方的父母官。

可也正是太过清廉,得罪了兰陵何氏,被何家那两个无恶不作的伪君子害死,秦敬言亦是在下葬当日撞馆而死。

那时秦妙言被赶出傅家有一年了,一直在东昌府附近徘徊不知何处去,不曾想再回清平见到的,却是姐姐的尸骨。

也正是秦敬言的死,使她下定决心南下寻找黄陵,弄清楚父母昔年的真正死因。

“妙言,还记得姐姐吗?”秦敬言上前走了两步,离得愈近,心中愈是难受。

她每月都会往广济道观送体己,为何妙言还是如此病弱?

看来那媳妇子所言不虚。

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秦妙言感受着这真实的温度,一时怔怔。

“好孩子,这是真的不认识姐姐?”秦敬言红了眼圈儿,却笑着打趣秦妙言。

“妙言怎么会,怎么会忘了大姐姐……”秦妙言喃喃自语。

多少年她都忘不了。

忘不了小时候,敬言姐姐未出阁,领着她在东院玩耍的时光。

那时候,外祖也还在呢。

却不想,经年弹指一挥间,风流云散无踪迹。

“敬言可是好容易回来一次……”秦老太太不满的横了秦妙言一眼。

秦敬言飞快的捉住了秦老太太眼中的神色,按了按眼角,笑吟吟的向秦老太太施礼:“祖母,您是不是怪敬言多日不曾来看你?”

话语中多少有些撒娇的意味,在这个家里,敢向老太太撒娇的,恐怕也只有秦敬言,连文哥儿都摄于老太太威严不怎么敢说话。

秦老太太“哎呦”了一声,指着秦敬言呵呵笑:“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回来一趟也不曾把琪哥儿带回来,我还没问罪你,琪哥儿的疹子好了没?”

“祖母,早就好了!这小儿急疹嘛,来得快去的也快了嘛!”秦敬言语气欢快,适才降至冰点的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几人纷纷落座,秦老太太皱眉斜着秦妙言,还是对她十分不满。

要说昨日琪哥儿还病着,按敬言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第二日一早扔下琪哥儿就跑回娘家来的,况且就算是她许,婆婆怕是也不愿。

可如今,敬言这般急匆匆的赶回来,不是为了秦妙言,还是为谁?

因此这厢和秦敬言寒暄着开场白,那厢便不断的往秦妙言身上甩刀子。

秦妙言能感觉到秦敬言的手握得很紧,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事。

秦敬言心里有好多话想问秦妙言,可惜这几日被儿子的病搞的头昏脑胀,好在琪哥儿发疹子之后便好多了,在加上夫君向婆婆说项,今日便放她回来了。

好容易等老太太说完了,她才示意身旁的丫头递上一物来。

是三四层油纸包团成一个四方的方块,外以五色细绳结着,油纸包依稀可见拓有“苏记”二字。

“苏记糕点!”秦蕙言率先认出,喜滋滋的盯着秦敬言手里的糕点,大眼炯炯有神,嘿嘿笑:“大姐姐回来一趟,客气什么呀……”

秦敬言轻拍了秦蕙言欲挪过来的贼手,嗔道:“你这小丫头,平日里自己偷着买的也不少,还馋我捎回来的这一点?”

说着,将这包糕点递到了秦妙言的面前。

秦蕙言指着秦妙言,鼓起腮帮子叫屈,“大姐姐不给我买也就算了,怎的也不给阿韵买,只给她?”

秦韵言柔声道:“二姐姐刚回家,大姐姐给二姐姐买也是应该的,三姐姐别生气,莫要因为一份小小的糕点,坏了姐妹的情分。”

“蕙言自来爱吃些小玩意儿,姐妹之间争争也无伤大雅,怎的也坏不了姐妹情分的。”秦敬言斜了秦韵言一眼,淡淡道。

本来也没什么的事,好像只要一经三妹的嘴巴就变了味,秦敬言面上不急不慢,心里却很是不悦了。

秦韵言楚楚可怜的看着秦敬言,欲言又止,“妹妹……妹妹不会说话,惹姐姐生气了……”一边可怜兮兮的躲闪着目光。

“小事,小事,秀禾你多拿着糕饼过来。”大太太忙道,虽说她不喜钱氏,可是韵丫头平时嘴甜,也挺讨人喜欢的。

秦老太太两手交叉在紫藤拐杖上,“笃笃”的在地上用力敲了两下,沉声说道:“之为几块糕点,又哭又叫的!你们大姐姐回来一趟容易吗,可着劲儿的争来争去!”

秦老太太的话杀伤力太大,大家瞬间都闭上了嘴巴。

秦敬言抿唇一笑,“祖母莫气,我告诉您件喜事,孙先生前些日子已经答应给夫君做老师了。”

这话说的平平稳稳,秦老太太面上却炸出一喜,“孙先生,真的请到了?”

要说孙先生,可是兰陵有名大儒赵相公的弟子,赵相公曾作过帝师,三年前致仕回乡,他教过不少弟子,鼎鼎有名的也不少,孙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不仅如此,孙先生还是赵相公的嫡系弟子。

在清平,陈家虽说算不上大族,可书香传承多年不曾没落,陈大公子又为人谦逊有礼、博学好问,也许正是这一点,赢得了向来清高的孙先生的青睐。

秦敬言笑着颔首,一边说了和孙先生定下的日期,约莫十几日孙先生便要从兰陵过来了,秦老太太喜不自胜,连着说了好多话,仿佛孙先生教的不是重孙,而是她儿子。

“祖母,还有一则喜事呢。”秦敬言笑吟吟地说道。

“还有甚喜事?”秦老太太自来注重仪容,此时却笑的露出她一口漏风又稀疏的几颗牙。

秦敬言将面前桌上的糕点推到秦妙言面前,“妙言,这其实是有人托我给你的谢礼。”

秦妙言笑了笑,已猜到何事。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苏记的糕点太贵了,她大可不必如此。”她轻声道。

“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这也不过是一钱银子的事罢了,毕竟千金难买你我命是吧?”秦敬言冲着秦妙言眨眨眼睛。

“你们在说什么呀?”秦蕙言憋不住,当先出声道:“什么救命糕点的,我怎么听不懂?”

大太太则面露疑惑,“敬言,你说的喜事是?”

秦老太太虽是同样的疑问,不过再大的喜事也没适才的喜事大,故而只撇嘴在一边冷眼瞧着。

秦敬言笑着往门口一招手,“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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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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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登门道谢

“见过诸位太太,老太太!见过诸位姑娘!”

来人是个身着粗布衣的妇人,大约是平时不常见这么多人的场面,声音有些抖。

大太太和善的让她坐下,她直呼不敢。

“奴家多谢二姑娘,倘若没有二姑娘,奴家婆婆怕是……怕是!”那妇人不敢抬眼,说完便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秦妙言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我都说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您何必放在心上?”

声音轻柔,闻者可亲。

妇人不禁抬头看着眼前这不大的少女,眸中含着感激的泪花,“……奴家婆婆要强,其实早就病了多日,只是她不肯休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不好拦着,后来发生那样的事,奴家真真是自责不已。”

妇人拭着泪一顿,又继续道:“后来奴家去抓药,那老大夫连连夸您开的药方好,奴家将事情前因后果告知后,他便对奴家说,以奴家婆婆当时的情况,倘若无人医治,恐怕很快便会邪火入脑,不省人事,以至于痴傻了!”

秦敬言在一旁赞许的颔首。

一个大家小姐,看到这般的场景能不腿软也是够勇敢了,更别说能当机立断的去打晕病人从容不迫的进行医治。

只是这份果断和魄力,她便由衷的敬佩。

一开始她在秦府门口听见这妇人求见妙言,也只是抱着听一听的心态随口问问罢了,可如今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口激荡。

妙言长大了,她真的长大了!

“您不必多礼,”秦妙言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那您的礼物我便收下了。”

妇人面上有些红,“诶!二姑娘,奴家来之前,还怕您不收,嫌弃这份糕点呢……”

花婆子一个月也不过五百钱罢了,这份糕点却要一两银子,秦妙言想也不要想便知道花婆子一家是用心了,真的在感激她。

“你婆婆现在如何了?”秦妙言问道。

“婆婆如今尚在家中养病,这苏记糕点也是婆婆一定要奴家送来的,她说自己虽不能来,可谢您的那颗心却是真的!”

妇人零零总总说了许多话,都是致谢,秦妙言一直微笑的听着,秦老太太却是有些不耐了,她一边啜着萧妈妈给她倒的清茶水,一边掩嘴大声咳嗽。

妇人讪讪的住了口,惶恐的望了眼秦老太太,“小妇粗鄙,还请老太太见谅。”

秦老太太睃了她一眼:“你这媳妇倒是孝顺,着急上火也是情理之中,下去后叫老秦赏些银裸子,带回家给小儿玩。”

大太太会意忙打发秀竹去准备。

妇人千恩万谢的被带下去了,秦老太太面上的不满却是已经十分明显了,她正待开口质问秦妙言,忽听秦敬言道:“祖母,敬言好久未和妙言见面了,可否容我们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秦敬言唇角弯弯,撒娇般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堵住了秦老太太的满腔怒意。

之前又是说喜事,又是说好话,秦老太太的火气很顺利的没大起来,她哼了一声,算了也就算了,还是我的宝贝孙女要紧,便松口同意了。

秦蕙言还在原地震惊着。

苏记糕点,说给就给秦妙言了?

买一份苏记糕点,她都知道对一个收入不多的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按照那花婆子那生病都要上工的性子,定是极为小气,极为吝啬钱财之人。

秦韵言则冷眼看着秦敬言同秦妙言亲昵的背影,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一把芳钏的手背肉。

…………

回自己的院子,秦敬言显得很驾轻就熟,她拉着秦妙言的小手,摩挲了许久未觉温度,忍不住将她的两只小手拎到眼前来。

“这……”她欲言又止。

从心底说,眼前这双手,干枯粗糙,虎口处有茧子,只依稀能看出昔年她是如何细腻的模样。

“大姐姐,不用看了。”秦妙言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来。

“我记得最近一次看你,是两年前吧。”秦敬言没有坚持,而是轻声问道。

她记得那一年的时候天正冷,她出阁两年,好容易可以见妙言一面。

妙言穿了一件粉红刻丝十样锦小袄,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身材都看不出来什么样子,自己还笑她,说妙言是愈发怕冷了,要多动动才好……

她是一直以为妙言过的不错的。

现在想想,甚至她那时脸上搽的劣质胭脂,应当也是为了不要自己察觉出她憔悴的面色而故意为之。

“为什么不告诉姐姐?你知道姐姐这样多伤心吗?”只是看模样,秦敬言便知妙言这些年在广济道观过得并不好。

“大姐姐,那些都过去了。”秦妙言轻声说道。

她确实过得不好,可这并不是大姐姐的错,她怎么能忍心看着大姐姐自责

“我怎么能不伤心呢?”

秦敬言默然半响,伸手揉了揉秦妙言的头,感受到指下干涩的青丝,又沉默的收回了手,“妙言,我今日听闻那花家媳妇的话,真的很开心,你是个大姑娘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既然妙言不愿多说,她便也不未问,只道:“听阿娘说,你的医术是和那玄朴仙姑学的?”

秦妙言点点头:“师傅待我很好,于医术上亦是倾囊相授,这些年是她一直护着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中。

离开的时候秦妙言吩咐芳霞开窗通风,不过秦敬言进来一看,却是吩咐,“快写把窗关上。”

又对秦妙言说,“你身子还弱着,日后少受些风。”

“好。”秦妙言微微一笑,苍白的小脸上总算展露出几分莹润的光华。

秦敬言担忧的打量着秦妙言:“你如今年纪还小,花一般的年纪,面色却如此苍白,祖母之前一直说不喜你病秧秧的样子,再说,还有半年你便要嫁出去了……”

她当然是担心,恐怕不管是谁家娶媳妇,也不会想娶回去个病秧子,能不能生养还不好说,更不知何时一命呜呼了,那岂不晦气?

“妙言,你先对姐姐说,你如今月信可准?要不要姐姐去回春堂给你领个方子来调理调理?”秦敬言问道。

回春堂是自家开的,不管是诊治上还是给药上,一定会尽心尽力。

秦敬言估摸着,半年的调理时间大约也差不多,那时正好也到了妹妹该出嫁的年纪。

“大姐姐,”秦妙言却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自己便可以调理。”

第二十七章 养颜药

关上窗,屋里瞬时暖和了不少。

茯苓为秦敬言斟了杯茶,却见她仍旧是一副怔怔的样子,以为秦敬言是不信,忙道:“大姑奶奶,我家姑娘医术可好了呢!在道观的时候……”

秦妙言轻轻咳嗽一声。

“呃……在,在道观的时候就,就拜了仙姑为师。”茯苓心虚的收回话来,看了秦妙言一眼。

“好孩子,是姐姐要你受委屈了。”秦敬言叹道。

虽然妙言不愿提广济的事,但她还是打听到了那花婆子的事。

若是妙言在广济过得无忧无虑,怎会去钻研这些医术?更何况,从她给那花氏治病的情况来看,分明是精于此道。

她忍不住自责,若是当初她能每月来看一次妙言,或许事情便不会如此糟糕了吧?

“大姐姐,”秦妙言轻轻握了秦敬言的手,“学医,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可以自保,况且我也很喜欢。”

闺阁女子尚且不能随意出入家门,更何况大姐姐还是出嫁女,她不能要大姐为这般有心无力的事一直自责。

秦敬言反握她的小手,她从未觉得学医是件坏事,只可惜不管是阿娘还是祖母,都对此十分不屑。

“可惜在旁人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

秦敬言又笑着摆了摆手:“不过啊,你莫要和祖母他们那般想,只要你喜欢,不管你想做什么,大姐姐都是支持你的。”

她自小便看不起那些圣人所曰,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难道她们女子的命就靠那些劳什子的贞操还重要?

“大姐姐,”秦妙言低声说道,“多谢你,能容忍我这些。”

“你这丫头,和自己的姐姐客气什么?”秦敬言弯唇一笑,语气很是宠溺。

顿了顿,她又忽然肃然起来,“你还没说,你这身子要如何调理呢,姐姐可是信任你,你也得要姐姐放心呀!”

“茯苓,拿纸和笔来。”秦妙言对着茯苓示意。

很快,一张宣纸便摆在了桌上。

秦妙言的身子其实没有病,只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气血不足罢了,因此她捻笔轻划,为自己开了一个补血的方子。

秦敬言早就有些蠢蠢欲动了,秦家的回春堂三代之前便有了,耳濡目染也使得她对一些方剂颇有心得,此时伸着脖子瞄了几眼,虽说只看见了几味药,却忍不住惊叹。

竟还真是好方!

却见这两张方子,一方名为莲心龙眼汤,因性平力缓,因此可做药食两用,常服可白面养肌;

另一方名为钱王红白散,不仅有乌发润肤之效,更可悦白容颜,容光焕发。

秦妙言写完,将两张方子递到秦敬言手中,嘴角微弯,“还要麻烦姐姐为我配药。”

“姐姐虽说也见过一些好方子,不过今日你这方,倒还真是玄妙的很啊。”秦敬言捧着这方子钻研了数眼,末了忍不住赞叹。

不曾想那玄朴仙姑的医术会如此高超,便是一个小小的养颜方子,也组合的如此精致。

“姐姐若是相信妙言,不妨自己也可一试。这副方子药性平和,且香美可口不伤脾胃,效果十分不错。”秦妙言说道。

师傅教的几个有限的养颜方中,以针灸为多,秦妙言给自己用,是打算将针灸和服药结合起来的。

不过她看秦敬言的面色,虽是有些苍白,却也应是连日照顾琪哥儿所致,因此可不不必用针灸,光是服食便可。

秦敬言跃跃欲试的将方子收给身旁的丫头珍珠,两人又叙旧了许久,不过关于自己在广济受过的种种刁难,秦妙言多是一笔带过,讲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师傅。

其实道观里的事,秦敬言也多少打听到了,不过既然妹妹不愿多说,她便也不多问,只是心中对她愈发怜惜。

又叙了小半个时辰,秦敬言瞧着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念及琪哥儿还病着,只得匆匆赶回去。

秦妙言思索片刻,又写了个方子给秦敬言,这次的方子是治小儿急疹的,不过毕竟幼童娇弱,秦妙言担心秦敬言不敢试,便托辞说这方子是师傅斟酌的,秦敬言便喜滋滋将此方也收了。

临上车前还冲着秦妙言眨眼:“待会儿姐姐给你一个惊喜,保管你高兴!”

虽说早已知晓这惊喜是什么,秦妙言还是很配合的露出了几分惊讶,“不知姐姐给的惊喜是什么?”

“马上你便知道了。”秦敬言笑意盈盈地说完,又对着大太太老太太一通寒暄,婉拒了她们的盛情邀宴。

“还有脸要什么礼物。”一旁的秦蕙言重重地哼了声。

很明显,在她眼里这惊喜便是什么珍贵的礼物。

马车咕噜咕噜动了起来,秦老太太看着马车愈行愈远,由萧妈妈搀着往里走,顺便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话:“都回去,别在门口废话。”

秦韵言扯了扯秦蕙言,秦蕙言朝着秦妙言不屑的甩了个白眼,只是见秦妙言始终微笑以对,忍不住有些脸红,哼哼着离开了。

“也不知大姑娘给的惊喜到底是什么……”茯苓心中很是痒痒,回了漱玉斋就忍不住嘟囔这件事。

这会儿秦妙言用完了午食,正坐在罗汉床上为自己扎针,“莫急,早晚你都会知道的。”

茯苓也只好不提这事,在秦敬言带过来的礼物中东翻西找了一阵子,才将一盘窝丝糖和桃花烧端到秦妙言面前,兴冲冲的说:“大姑娘回家一次可真好,这些糕点可全都是姑娘爱吃的呢……”

傍晚,芳霞忽然入内禀道:“姑娘,是大姑奶奶遣人送东西来了。”

“快请人进来。”秦妙言放下手中的,快步迎了出去。

茯苓一时未反应过来,在身后叫道:“姑娘急什么,我来就接好了!”

只见远处走进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仆妇,面色偏黑,身形高大,几乎是几息的功夫便行至了秦妙言面前,将手中的几个药包一呈,“二姑娘,这是大姑奶奶要老奴送过来的。”

“孔嬷嬷。”秦妙言柔声轻唤那仆妇的名字,并将她扶起。

第二十八章 前尘往事

孔嬷嬷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可她唇角的那一抹温柔的笑意又分明为真。

“二姑娘还记得老奴!”她惊诧,说着,眼圈却蓦的一红。

就算是这些年有过的种种委屈,仿佛也随着秦妙言的这一笑烟消云散了。

昔年姑娘还在的时候,不也是个这般大的孩子吗,可是一转眼,她便走的无影无踪……

“这是?”茯苓绞尽脑汁,倏而茅塞顿开。

眼前这嬷嬷,可不就是姑娘母亲的乳母嘛,之前老太爷在的时候,还要她来伺候过姑娘一阵子呢!

“这些年,苦了嬷嬷了。”秦妙言拉着孔嬷嬷的手,歉疚道。

先是她阿娘的离开,使得外祖父迁怒,将孔嬷嬷赶去了乡下的庄子。

后来秦妙言重回秦家,外祖父又将孔嬷嬷召回来。

可好景不长,外祖父病逝之后,祖母和大太太将她送到广济道观,孔嬷嬷便被遣送回家了。

如果不是前世经历过一次,秦妙言根本不知道,在她和她阿娘离开的这些年,一心护主的孔嬷嬷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孔嬷嬷听了秦妙言的话,忙按着眼角道:“姑娘这是说什么,都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进去说吧。”秦妙言拉着孔嬷嬷的手往屋子里走,心里却忍不住叹息。

从前的孔嬷嬷,也是如此被大姐姐送回秦家,那是因为大姐姐相信她不曾做过与外男私通之事,只苦于找不到证据。

毕竟那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还以为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而孔嬷嬷的到来,便是大姐姐对她信任的证明,可懦弱的她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孔嬷嬷。

嫁入傅家之后,孔嬷嬷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傅太太,被其赶出家门。

直至数年后,秦妙言才得知,孔嬷嬷家徒四壁,唯一的儿子也因积劳成疾病死。

而后,她也跟着去了。

孔嬷嬷向来不善言辞,因为阿娘的离开,更使得她被千夫所指,连外祖都气的将她打了二十个板子,可孔嬷嬷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反而不停地为她阿娘求情……

就算是后来来到她的身边伺候她,也从未说过她阿娘一句不是。

每每提起阿娘,孔嬷嬷总是笑着忍泪,说,大姑太太是个好姑娘,她是真的喜欢你阿爹,可你外祖父不同意,她只好跟着你阿爹离开清平。

她还说,她从未怨过她的阿娘,只是心疼她,心疼她遇人不淑早早病逝。

那个时候的秦妙言,多想替阿娘说一声对不起啊,也多想说一句,她阿娘的死和她阿爹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阿爹,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阿爹,这样的阿爹,怎么可能抛弃她和阿娘?

但她不能说,因为她要活下去,秦家也要活下去。

孔嬷嬷还说,外祖父生前最喜欢最疼爱的便是她的阿娘,所以才会在阿娘私奔之后气到和阿娘断绝父女关系。

可是自从阿娘走后,外祖的身子便再也没有好过。

秦妙言不怨外祖,她只是恨那些贪官污吏,徇私枉法害死她的阿爹阿娘!

这不过短短几息,秦妙言的脑中却瞬息万变,心中残存两世不去的怨念令她头脑十分的清醒,看着眼前孔嬷嬷一张皱纹纵横却无言的脸,忍不住心疼又心痛。

“嬷嬷,您这样说,岂非是要羞煞我?更何况,这件事原是母亲对不住你。”秦妙言恳切道。

阿娘过去曾对尚是孩提的她说过,当初同父亲私奔,孔嬷嬷事先不知情。

阿娘以为,不告诉孔嬷嬷便是为她好,可当时那种境况,大家除了怪没看好主子的孔嬷嬷,还能怪谁呢?

阿娘的生母,也就是她的嫡祖母去世的早,如今的老太太萧氏乃是外祖续娶的,因此阿娘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孔嬷嬷在照顾她。

可当年她年少无知,到真正嫁为人妇了,有些事情想明白却也为时晚矣。

阿娘说不后悔嫁给她的父亲,却后悔当时的任性害了孔嬷嬷。

孔嬷嬷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姑娘,老奴真的不怨大姑太太……老奴只怨老奴自己,若是当初能拦住她,她便不会……便不会早早的便没了!”

孔嬷嬷向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可一提起秦妙言的母亲,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是大姑奶奶将老奴接回来的,否则老奴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姑娘了!”孔嬷嬷按着眼角,硬挤出笑来看着秦妙言的脸。

二姑娘生的端庄,并不似她的母亲那般明艳动人般的可爱,不过细想想,可能是生的像姑太爷多些吧……

只是,这大姑太爷是什么模样的人来着?

孔嬷嬷脑中只有一张模糊的面容。

秦妙言默然攥着孔嬷嬷的手。

孔嬷嬷絮絮说了许多,却只字不提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只捡了些她阿娘小时候的趣事说给她听。

现如今是文昌十三年,秦妙言怕孔嬷嬷家中有事,便问了几句她的儿子。

孔嬷嬷顿时笑逐颜开。

她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已娶妻生子,在秦家庄子种地,因为勤劳能干还颇得管事赏识,秦妙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姑娘不会怨……大姑太太吧?”孔嬷嬷见秦妙言面色淡淡,怕她心怀芥蒂,便忍不住问道。

秦妙言看着孔嬷嬷担忧的神情,知道她是怕自己怨恨,毕竟这些年她受的那些流言蜚语,全都是来自她阿娘的私奔和遇人不淑。

“怎么会呢,母亲她生下我,我便已感激不尽了。”

秦妙言低声说着,却有些失神。

外祖极疼她的阿娘,试想当初就算外祖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只要阿娘和阿爹坚持,或许总有一线生机。

可阿娘走的却是另一条路,私奔。

当年的事,她不想怪阿娘,毕竟阿娘的后半生也活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那么今生的这些罪过,就让她这个女儿来弥补好了。

她只是难受,阿娘和阿爹在即将同外祖重逢团圆的时候,却被人陷害至死!

“您瞧瞧老奴如今这记性,大姑奶奶令老奴来是伺候姑娘,老奴却光记着去说些浑话了!”孔嬷嬷见秦妙言神色古怪,忙打住了嘴。

她往身后适才顺手放提盒的方向一指,道:“那是大姑奶奶吩咐老奴送来的药……咦,怎的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茯苓正蹲在一个小春凳前,闻言扭头答道:“在我这里呢!”

孔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你就是茯苓姑娘是吧?我记得你自小就伺候姑娘。”

茯苓嘻嘻一笑,拎着还没研究完的提盒跳到两人面前来,说道:“嬷嬷记性真好,我阿娘是姑娘乳娘,我和姑娘一起长大的!”

说完拍拍胸脯,仿佛颇为自豪的样子。

秦妙言伸手赏了茯苓一个栗子:“你这丫头,去那一边捣鼓什么了?”

茯苓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哎呀,我这不是没见过姑娘口中的灵丹妙药,想看个新鲜嘛!”

“往常也没见你如此用心。”从前在广济,秦妙言也偶尔回去道观后面的小璧山采草药,这丫头却每次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走了没有两个时辰就嚷嚷着要回去。

“什么灵丹妙药?”孔嬷嬷心霎时一紧,忙问:“姑娘是病还没好,还是又生病了?”

复一看秦妙言的小脸,竟是真的是十分苍白!

“姑娘!”孔嬷嬷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心中惶惶。

“嬷嬷莫急。”秦妙言安抚道:“我昔年的旧疾早便好了,只是近来有些气血不畅罢了。”

又将拜玄朴为师之事告诉孔嬷嬷,只是省去了玄朴收她为徒的原因,说玄朴看她素有眼缘而已。

孔嬷嬷一张粗糙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惊喜。

玄朴,那在清平可是小有名气的仙姑啊,可这欣喜也不过维持了几息。

“只是老太太和大太太那里……”孔嬷嬷面色为难。

之前大姑奶奶只说要她来送药,顺便留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她,却从未跟她说过二姑娘拜师学医这件事啊!

若是大太太和老太太晓得了,那岂能善了?

秦妙言亲自为孔嬷嬷斟了杯茶,捧到她手里,微微笑了,“嬷嬷不必忧心,此事我心中有数。”

虽说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话,然不知为何,这声音沉稳又镇定,孔嬷嬷的心不由得安定了下来。

一时又眼眶酸胀。

四年前的姑娘和四年后的姑娘当真是大不相同啊,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当下也不多提此事。

秦妙言吩咐两个丫头带着孔嬷嬷去洗尘,顺便看看她的新居,漱玉斋靠右手边的一间耳房,是她早先命人收拾出来的。

秦妙言打开提盒,里面呈着秦敬言给她带过来数十味药,附着一张小纸条,说是三日的量,三日后再送过来。

秦妙言将食膳的莲心龙眼汤的药房和几味药交给芳霞,做午食准备。

剩下的几味药则找来了钵盂,各取一两碾成粉末放入淡酒中浸泡再做成药膏,几个时辰后她洗了一次脸,又针灸数次,这才完毕。

做这些事的时候,茯苓便在一边睁眼看着,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像只好奇的小猫。

“姑娘要用多久才有疗效啊?”说着,茯苓曲着手指头来算,模样很是苦恼。

大太太说姑娘及笄之后便要准备她和傅家二少爷的亲事了,那时候姑娘的容貌能恢复如常吗?

“你就这么想要我嫁出去啊?”秦妙言收起针包来,睃了茯苓一眼。

茯苓咬着手指头,看样子是真的很苦恼,“也想也不想……”

她叹了一口气:“姑娘,你说二表少爷真的是因为三姑娘的话才没来看你的吗?”

要说二表少爷忙,这缘由也说的过去,可四姑娘说他和三姑娘亲厚,万一二表少爷是因为信了三姑娘的话才不来看姑娘的,这事可怎么办啊?

四姑娘应该不会说假话吧?

“你是觉得,韵言不会说假话?”秦妙言好似看穿了她所想似的。

“四姑娘年纪还小,她懂什么骗人呀,而且她看上去人那么温柔娇弱,怎么会骗人呢!”茯苓这话说的很理所当然。

秦妙言垂下眸子,默然。

其实茯苓说的,何尝不是她从前所想?

秦韵言看起来那么娇弱,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似的,每每与人说话,亦是轻语软言,不是帮别人说话,便是说自己不好。

这样的女孩儿,谁能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妙言眸光微凝:“茯苓,你如今还小,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

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一颗赤子之心。

“我还小吗?”茯苓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的说:“姑娘,我只比你小一岁!”

因为刚刚针灸完毕,脸上还有些麻涨的感觉,秦妙言歪在罗汉床上,暗暗叹气,也不晓得说什么茯苓才能明白。

诚如她所说,如今两人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尽管她的内心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我会骗你吗?”秦妙言改变策略,语气轻缓。

“姑娘当然不会骗我,姑娘对茯苓最好啦!”茯苓笑嘻嘻的,像小鸟似的扑到秦妙言怀里,直把她下巴都撞的生疼。

可惜这丫头却毫不自知,反而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扑棱棱撒起娇来:“姑娘是全天底下最不会骗我的人!”

秦妙言无奈,手轻抚在茯苓柔软的青丝上,“好,那你可听我一句话?

“当然听姑娘的!”茯苓答的痛快。

“小心……秦韵言。”秦妙言的眼神蓦然变得冰冷异常,她附在茯苓的耳边,低低的吐出这几个字。

转眼三日过去。

这几日秦妙言一直谨守本分,好在除了日常去给秦老太太请安会受些白眼,或是秦蕙言时不时讥讽她两句外,日子过得还是很平静的。

秦大老爷和秦二老爷平日里忙,秦妙言依着规矩各自去拜见两人一次。

大老爷语气生硬,和秦妙言也就说了两句话便托辞离开了,二老爷是庶出,自来对秦妙言的娘也没什么感觉,因此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事也便揭过了。

不过对于孔嬷嬷的到来,大太太却是颇有微辞。

“老太太本就对我安排给妙言漱玉斋不满,如今敬言又送来一个孔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管家不少年了,可惧怕秦老太太这一条却是怎么也改不过来。

或说也是性子使然,不过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秦老太太的身份。

第三十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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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太太虽是出身兰陵萧氏的庶女,不过昔年却是颇得她父亲萧二老爷的宠爱。

若不是因为母亲早死,被嫡母设计,恐怕也不会嫁来他们这个商户之家做填房。

然秦老太太毕竟也风光了不少年,又是出身大族,骨子里的骄傲和世家女的气派却是令大太太、二太太钱氏她们这些真正的商户女既敬畏又望尘莫及的。

再加上这几日秦老太太一直对她不咸不淡,因此大太太连着忧心忡忡,面色都憔悴了许多。

赵嬷嬷和秀禾伺候她梳洗,大太太便怔怔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老爷昨晚是在哪个姨娘房里?”迟疑了一下,大太太还是问出了口。

“是许姨娘。”赵嬷嬷答道。

大太太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正相询文哥儿可有起床洗漱,忽然听庭外几声嘈杂的躁动。

“是大姑奶奶回来了!”丫头挑着帘子,对大太太笑着禀道。

又回来了?

“快请进来!”大太太虽是这么想,心却好松了一口气。

秦敬言拉着弟弟的手走进来,和大太太一打照面,不由得蹙起她两弯好看的娥眉。

“阿娘近来怎的愈发憔悴了?”

大太太立时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

秦敬言笑嘻嘻的去拉大太太的手,娇声唤她。

“谁晓得你到底是回来看谁的!”大太太故意板着脸说道。

秦敬言却不松手,笑吟吟说道:“阿娘,琪哥儿的病好了,近来家中又没什么事,这才回来看看您嘛!”

“避重就轻。”大太太哼了一声。

“阿娘,我说你平日里莫要想太多了,祖母毕竟年事已高,你与她从前的家世也不一样,有些事情何不顺着她些?”

两人坐下来,秦敬言说道。

大太太讶然,自家闺女这是在说什么?

“我顺着她,你不得回家来念叨我啊!”大太太没好气的说道。

尤其是老太太不喜妙言这事。

有丫头来送茶水,秦敬言挥手示意,珍珠拉着文哥儿下去了,秀禾和赵嬷嬷也就走了出去,掩上门。

“阿娘还是不会伺候祖母,祖母就是脾气急了些,不吃软,也不吃硬,那就软硬兼施,不就成了?”

也就是说秦老太太这种人,你一味对她示好,放软身段是不行的,她会鄙视你没骨头。

若是直接跟她对着干,那更不用说,老太太气急能骂你娘。

“表面顺从,把老太太打服的挑不出刺儿,再把里子做好,纵然她有心难为您,怕是也无能为力吧?”老太太毕竟年纪也大了,日后这家还不是要给母亲的?

大太太若有所思,末了,忍不住戳了秦敬言一指头,“你这个丫头,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那丫头说话!”

“阿娘,当初祖父将妙言托付到大房,就是因为看着你和阿爹为人正派,信任我们。若非如此,祖父何不将妙言直接过继到为官的二伯名下,又岂会厚此薄彼?”

秦敬言见母亲面色有些红,轻叹道:“阿娘,我晓得你夹在中间为难,可如今妙言寄人篱下,我们不为她说话,还有谁能为她说话?”

大太太默然。

可不是,妙言在族谱里,虽是那老三的闺女,可老三毕竟早就死了啊!

“这次回来,我是打算住几天的。”

秦敬言话音未落大太太就急了。

“你婆婆会恼你的!”她喊道。

“横竖也是休不掉的,我婆婆那性子您还不知?刀子嘴豆腐心!”秦敬言笑着安抚。

语毕又要拉着大太太去兰院,左右她是决心要慢慢说服祖母和母亲的。

“去看看祖母吧,要不她又该说我没心肝儿了!”

两人到兰院的时候,正巧遇见了秦妙言。

“大姑奶奶给的这身衣服可真好看!”茯苓念叨了一路,拉着秦妙言精致的百褶裙角笑的合不拢嘴。

一大早就派人来漱玉斋送衣服,秦妙言思量着,大姐姐可能要领她出去。

正走着,便见迎面走来了两个妇人,正是秦敬言和大太太。

大太太面部都有些浮肿了,秦妙言不动声色了瞥了她几眼,对两人施礼问好,“大伯娘,大姐姐。”

“妙言可喜欢这身衣服?”秦敬言笑吟吟的看着秦妙言,亲热的上来挽住她的手。

“妙言很喜欢,倒是劳烦大姐姐了。”秦妙言知道秦敬言面临的是什么,是所有人的不解,本就只是一个表妹罢了,自己也嫁出了多年,何苦去管这样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女呢?

可大姐姐从来不人云亦云,哪怕是前世,她也疼爱了自己一辈子。

秦妙言的声音有些低哑,秦敬言一时有些心酸,忙说:“待会儿我领你出去玩可好?”

“大姐姐适才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秦蕙言清脆的声音。

两人同大太太回头一瞧,正是秦蕙言和秦韵言。

秦韵言松开挽着秦蕙言胳膊的手,两人一同欠身问好。

“进去再说吧。”大太太打发几人,没给秦蕙言再度开口的机会。

这丫头这么能疯,她可不想要她跟着敬言出去,没的累坏了自家闺女。

秦蕙言两三步冲到秦敬言身边来,嫉妒的火苗在眼中闪烁着,不断的打量着秦妙言这一身新衣服。

豆绿青翠的颜色,银滚边温柔内敛又不奢华,对襟上结着两根系成花结的带子,配上略短的褙子,一身同色的马面裙,尽显主人婀娜优美的身姿。

秦蕙言高高的哼了声,白眼令茯苓十分不爽快,正待斗嘴,秦妙言却将她拉到了身侧去。

“今个儿可真齐啊。”

秦老太太靠在主座上,眯眼往下扫去,两个太太,四个姑娘全到齐了。

钱氏正巧还没走,夸张的跟大太太寒暄,蕙言和韵言齐齐冲到她身边去,韵言窝在二太太右手侧,蕙言则静静的立在身后。

“敬言怎么回来了?”秦老太太笑着问道。

秦敬言便随便寻了个理由说道,正巧都还未用膳,秦老太太便吩咐萧妈妈去多备些早膳,大家顺道儿便在兰院用了。

因着大太太还有事,便先告辞了,钱氏也未做久留。

因此须臾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四个言和秦老太太。

秦敬言在一边帮着丫头伺候着秦老太太,待她净口完毕,递上一杯酽酽的清茶水。

“今日天气不错,祖母可要在院子里多走走,不过若是能出去走走,那边更好啦!”她笑吟吟说道。

第三十一章 偏心

秦老太太瞅了秦敬言一眼,没好气的说:“臭丫头,我当然晓得今日天气好,只是这把老骨头再出去走走怕是要散架了,要去你去!”

“祖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秦敬言忙笑嘻嘻奉承一句。

“快走吧,别总在我这院子里呆着烦人了。”秦老太太说着话时,斜了秦妙言一眼。

可惜秦妙言正眼观鼻,鼻观心,愣是没瞧她。

秦敬言拉着秦妙言走了出去,秦蕙言还有些纳闷,刚才似乎听大姐姐说,不是要出去玩儿来着?

她马上也跟着向老太太施礼,拉着秦韵言就跑了出去。

“三姐姐,你怎么这么急啊!”秦韵言老不情愿的拖着秦蕙言,说道。

“你刚才没听大姐姐说么,她要带着秦妙言出去!”秦蕙言像只老鼠似的

“这有什么,”秦韵言有些不屑,不就是出去一趟么,每次都跟兴奋的无头苍蝇似的,她还要继续回去学绣花呢!

“三姐姐,你要去就去吧。”秦韵言怂恿她。

横竖她只要和秦妙言待在一起,嘴里就没什么好话,既然能令秦妙言不痛快,何乐而不为呢?

“好,那我先走了啊!”秦蕙言不客气,松开秦韵言的手就撒丫子追了上去。

秦韵言阴测测的盯了秦蕙言的背影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对芳钏道:“要芳蕊使使力,别每次都要我看见她那副斗败的怂样儿!”

“是,是。”芳钏惶惶点头。

漱玉斋中。

“大姐姐气色倒是不错。”待坐定后,秦妙言这才有功夫细打量秦敬言。

秦敬言却是俏脸绯红。

大概妙言给的那药膏和食膳方子确实管用,她只用了两三天,今晨起床的时候,夫君还揽着她的腰说她这些日子肌肤细腻了许多……

秦妙言见她柔情的模样,不由呡唇一笑。

“你那方子的确好,姐姐还要多谢你!”秦敬言由衷的赞叹,又拉着秦妙言来回看,笑道:“二妹妹这几日气色也好的紧。”

“方子好是好,不过大姐姐还是按照我嘱咐你的用量来。”

虽说是补气血的,不过补过了也很有可能上火发热,到时候可得不偿失。

因此秦妙言又细心嘱咐:“那药膏常抹倒是没什么,一日两次,只是食膳却不必常吃,用多怕是上火,往后两三日吃一次便好。”

秦敬言听她说的郑重,沉稳的语气令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便颔首一笑:“好,听妹妹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秦妙言顿了顿,望向一边正为两人斟茶的孔嬷嬷,轻声说:“嬷嬷的事,真是令姐姐费心了。”

秦敬言听罢摆手道:“费什么心,不过是正巧罢了!我月前回家正巧在秦家看见过嬷嬷的儿子,秦管家当时还止不住的夸他,瞧着又眼熟,便多问了几嘴,正巧是嬷嬷的儿子,便想着等你回来将嬷嬷送来了。”

孔嬷嬷在一边慈祥的点头微笑,这事儿她儿子对她讲过,也正是因为大姑奶奶,她儿子才被一直犹豫不决的秦管家调到了秦家的绸缎庄。

话说的虽容易,可秦妙言知道,光老太太这一关便不好过。

此前孔嬷嬷回来老太太虽未说什么,却也必定是是大姐姐早便在老太太面前求了情。

只是秦敬言心中早将秦妙言当做了亲妹妹,当然不觉得自己做这些事有多麻烦,更不想要她放在心上,当下话锋一转:“今个儿天不错,你陪姐姐出去逛逛可好?”

一旁的珍珠正将这几日的草药交给茯苓,茯苓一听便兴奋的拍手叫好,“在道观里,婢子和姑娘都没出去玩过呢!”

秦妙言早便听出秦敬言和秦老太太说话时意有所指,不曾想老太太虽极不待见的讽刺了她几句,却也难得同意了。

也难怪,从前,她记得大姐姐去后不过几年,似乎老太太也跟着去了。

大姐姐性子沉稳,知书达理又不拘世事,和大伯、大伯娘的性子十分不一样,倒与外祖父几分相似,是以老太太自小便这般喜爱她。

“大姐姐可真偏心!”

身后兀然响起一声不满的嘟囔。

众人扭头一看,见是秦蕙言,她正侧身歪在一边门框上,抱臂在胸前,那模样很是不屑,也不晓得适才她和秦敬言说的话被她听去了几分。

芳霞和芳梅两人尴尬的跑了过来,她俩当然想不到一个好好的大姑娘竟然会像小贼一样偷溜进来不发出一点动静儿,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蕙言,”秦敬言略有些不悦,“你来时何事,怎么也不要人通报一声?”

秦蕙言跳到秦敬言面前,像只委屈的猫咪,“大姐姐,我也是你的妹妹呀,你也带我出去玩儿吧!”

秦妙言挑挑眉,这丫头也算是能屈能伸。

却也不置可否,垂眸吹了吹眼前的杏仁茶。

“大姑奶奶只说要带我家姑娘,可没说三姑娘你!”茯苓在一旁哼了声。

她本来还打着要自家姑娘和秦蕙言重修于好的打算,不过见她每每见了自家姑娘都跟个刺头似的,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喂!你什么意思呀!大姐姐刚才没说,现在同意也来得及,哪里轮得到你插嘴!”秦蕙言瞪眼。

“别争了。”秦妙言皱了皱眉。

“我又没求你。”秦蕙言白眼一翻,用下巴戳着秦妙言。

秦妙言却也没再说别的,只放下茶冲秦敬言道:“大姐姐,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横竖本来衣服早便换好了。

秦敬言瞥了秦蕙言一眼,今日她本来另有安排,可不能被蕙言破坏了,当下也不说什么,拉着秦妙言便要走。

秦蕙言一时脸一阵红一阵白,气的跺脚,“我就是要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快要上马车了,秦敬言无意回头一看,却见秦蕙言嘟着小嘴倔强的立在台阶下,那幽怨的眼神令她忍不住抚额。

天啊,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妹妹,犟的像头驴!

“大姐姐,你不带我去就算了。”

秦蕙言别着头,明明语气幽怨,却又说的口是心非。

秦敬言看了看呡唇不语稳如泰山的秦妙言,又看了看浑身上下散发着悒郁气息的秦蕙言,一时也犹豫了。

“既然三妹想来,那便要她上来吧。”

秦妙言若无其事的说道。

第三十二章 回春堂(一)

秦敬言没有亲妹妹,只有文哥儿一个弟弟。

而家中的几个堂妹,除了妙言,蕙言性子闹腾又娇蛮,虽说时常令她头疼,却不失率直,因此秦敬言对她倒也没什么嫌恶。

韵言很会为人,不管在谁面前都一副温柔娇弱的模样,秦敬言谈不上不喜,却总对她这有些矫揉造作的处事方式看不上眼。

几年前她还未出嫁,那时候蕙言就和妙言不怎么对付,当时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妙言为人谦和有礼,时时处处为他人着想,为何蕙言就不喜欢她呢?

便是有心撮合她们,可惜每每不成事。

这一次外出,她也正是怕两人再次闹得不愉快,因此特地分开,毕竟这次带妙言出去,是有要事做的。

“三妹妹想去,大姐姐何不载她一道?”秦妙言用商量的口气对秦敬言说道。

秦敬言想想,末了颔首,还是选择同意。

小时候撮合不了,可能两个孩子都不懂事,如今大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搞的关系很僵,何苦来哉?说不准她们相处久了也会生出和解之心来。

“喂,我可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秦蕙言气哼哼的上了马车,碎碎念道:“是大姐姐同意要我去的,和你没关系!”

秦妙言只是笑笑,侧身靠在车壁上,任秦蕙言瞪眼气哼一概不理。

马车很大,秦敬言念及天还冷着,便要两个丫头也上车候着了。

茯苓跪坐在秦妙言一侧,趴在她的膝盖上,听到秦蕙言像只蚊子似的总在嗡嗡,忍不住有些烦躁。

“大姐姐,你头上这支珠钗好漂亮啊!”秦蕙言夸张的赞叹,盯着秦敬言发髻上的一支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

秦敬言微微一笑:“就是普通银楼打的罢了,你若想要便央你阿爹给钱打一支。”

秦蕙言笑意凝滞在嘴角。

开,开什么玩笑,要阿爹给她打钗?打她还差不多!

不过这番话说完,秦蕙言倒是安静了下来。

然而不过几刻,她又忍不住挑帘往车外去望,一脸的雀跃:“大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玩啊?”

秦敬言答道:“随意逛逛。”

秦蕙言从这句话里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却也不敢一直烦秦敬言,只好自顾自的念叨些杂七杂八的事。

“……我手上的这支镯子,好像叫什么五凤珠彩玛瑙手镯,是母亲托人去兰陵,在兰陵最好的银楼里为我做的呢!那可真真是贵死人啊!”

“我本来也不想要这么贵的镯子,怎奈母亲非要与我,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秦敬言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还有这碧玉滕花玉佩,是母亲去年年下送给我的呢!她说着玉佩是我和四妹妹一人一块的,还说也不贵,只要十两银子。”

“大姐姐,十两银子还不贵吗?我怎么记得那玛瑙镯子也就五六两呢?”

秦蕙言一脸疑惑的问道。

她亲娘早亡,如今钱氏是续弦,钱氏和大太太明争暗斗,与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儿却是“关系十分融洽”。

秦妙言好整以暇,也不知钱氏这一世能装到什么时候。

“嘁!几两银子就拿出来卖弄!”茯苓小声嘟囔一句。

像秦府这般的商户,府中得力的老人和丫头一年最多也就三两银子。

譬如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青黛,一年就是三两银子。

茯苓这么说,纯粹是忍不了秦蕙言那般炫耀的姿态,好像她多么高高在上似的。

“喂,你什么意思!”秦蕙言没听清楚,总之从这死丫头嘴里就吐不出好话。

茯苓见无人管她,顿时胆肥了起来,飞快说道:“奴婢说三姑娘你显摆,十两银子就拿出来卖弄!”

“你!”秦蕙言气结,“十两怎么了,十两就不是钱了!我还有二十两的镯子,你家主子也配吗!”

“我家姑娘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没有,她以后不仅会有,还会穿绯着紫,做诰命夫人呢!”茯苓立刻反唇相讥,直把秦蕙言气的跺脚。

“你这个死丫头!你可真明白,你家姑娘能不能穿绯着紫我不知,你也要活到那个时候,有命跟着她享才好!”

秦蕙言就不信,茯苓这丫头的倔脾气,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她就是要咒她,死不了也要咒死她!

“这就不用三姑娘操心了,奴婢要是死了,自会有姑娘给奴婢收尸,三姑娘要想凑个份子钱,可别拿十两银子来。”

茯苓用颇为不屑的眼光扫了秦蕙言一眼,慢悠悠的吐字:“那奴婢可瞧不上。”

“死丫头,气死我我了!气死我了!”秦蕙言说不过茯苓,气的歪在芳蕊的怀里哼哼。

芳蕊给她顺着气,一边斥道:“茯苓,你身为一个丫头,怎么如此说主子呢,我家姑娘又没招你惹你!”

“咱俩也彼此彼此嘛!”茯苓不甘示弱地应一句。

芳蕊也气红了眼,动手抹眼泪,“二姑娘的丫头可真厉害,说话做事比起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都不遑多让!”

“过奖过奖。”茯苓继续吊儿郎当的回敬。

“大姐姐!你看她,太过分了!”秦蕙言用手咚咚的拍着车壁,表示自己十分不满。

秦妙言这个小贱人不理会她也就算了,竟然还纵容自己的丫头来嘲讽她,这口恶气她怎么能咽的下去!

秦敬言实际一直在憋着笑,好久都没看到蕙言吃瘪的样子了。

在家里大家怜她没有生母,便是骄纵着也对她客客气气的,这丫头如今不知天高地厚,要她碰个壁那也是便宜了。

当下她咳嗽一声,对着秦妙言沉声道:“妙言,还不管管茯苓!”

秦妙言便郑重的施礼,“我给妹妹赔罪了,是我没管教好茯苓,回去一定好好收拾她。”

“你,你知道就好!”秦蕙言说的有些犹疑,她不太相信秦妙言能这么甘心便低头。

好在目的地很快便到了,也没给她再质疑的机会。

秦妙言由茯苓搀扶着下车,看见茯苓一副憋笑很难受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捏了她的手。

茯苓笑的顿时更欢。

秦蕙言警惕的上下打量茯苓,也没注意到了什么地方。

人来人往的街道,久违的喧闹声,烫金的三字“回春堂”端正书于牌匾上,迎面而来是熟悉的药香。

秦妙言抬头凝视着上首那三个遒劲有力的字,久久不能回神。

第三十三章 回春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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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是秦家上溯三代都繁荣昌盛的医堂,以精制有效的药材和远近闻名的名医而著于清平。

昔年的回春堂,更是整个清平最大的药铺之一。

秦家手底下也有不少产业,譬如钱庄、绸缎庄,然而那些也不过是因为回春堂得益而衍生出的谋生手段。

说到底,回春堂才是立业的根本。

然而这种良好的经营状态却终究没能支撑几年。

自秦老太爷病倒后,关了不少铺子,又逢好友落井下石,就连清平的回春堂,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一家。

那一年大雪纷飞,晨起时的风霜尽数铺在秦大老爷惨白的脸上,将他的眉毛胡须尽数染上一层雪白的银霜。

秦妙言现在也忘不掉,她从房中出来的那一刻,在大伯隐忍的脸上看到的那充满厌恶的神色。

是由她而发的。

听下人说,他在老太爷身边跪求了一夜,老太爷才答应留下一间回春堂。

想到这里,秦妙言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将她视作扫把星,以为是她的出现令老太爷昏了头,那么知道真相的大伯,又该作何解释

从前,秦妙言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临死解脱的那一刻,她想她可能明白了。

或许在大伯心里,一直以为她阿爹阿娘罪有应得。

所以才会对她弃之如履,厌恶更胜他人。

恨一个人很容易,而放下对一个人的仇恨,却很难。

秦妙言衣袖下的十根纤指紧紧地攥住。

今生今世,她不要再活的不明不白,父母的冤屈要洗刷,回春堂她也要拿回。

只要是她的东西,是她想要守护,就绝不允许他人染指分毫!

秦敬言看到妹妹紧呡唇畔绽放出一朵娴静优美的花,衬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是工笔画上那雍容端庄的仕女。

“大姐姐。”秦妙言只轻轻唤了秦敬言一声,眸中有万分的感激。

小的时候,那时大姐姐还未出阁,她们便会和老太爷一同来回春堂玩。

秦敬言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感觉指尖泛冷,不禁握的紧了紧,两人相携入内。

秦蕙言早就熟车熟路的跑进去了。

秦敬言和秦妙言进来的时候,见秦蕙言正坐在一个春凳上请老大夫诊脉。

老大夫看上去时常伺候这小祖宗,倒也没什么不悦,只是掐了她左右手的三部,闭着眼睛悠悠道:“三姑娘肝火旺盛,略有些脾失健运,日后要多注意控制情绪,清淡饮食……”

秦蕙言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讪讪道:“晓得了,多谢刘大夫。”

茯苓见秦妙言嘴角都忍不住微勾,便冲着秦蕙言做鬼脸。

秦蕙言自知说不过茯苓,也懒得搭理她,跑去一边的掌柜上了。

“这里主要是坐堂的大夫,隔壁也是我们回春堂的药铺,再往后院有个仓库,主要的药材是藏在这里的,毕竟隔壁的铺子太小了,不过两间后院却是相连的。”

秦敬言一边给秦妙言介绍,一边拉着她往里面走去。

沿途的小厮大夫大约都认识秦敬言,纷纷欠身施礼。

往里间稍稍走了走,又见秦蕙言正和一个身材不高,却颇为壮实的男人在搭话。

“嘻嘻,秦掌柜,咱这里的杏仁不错,我想回去做些杏仁冻,要不你给我抓点杏仁呗!”

语气熟稔,又带了些讨好的意味,秦妙言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来这丫头也不是对谁都不会说话。

仿佛是听到了秦敬言的声音,秦蕙言偏头来一瞧,对秦敬言笑笑,却冲着秦妙言和茯苓呲牙。

秦掌柜立马上来行礼:“见过大姑奶奶……二姑娘?”

秦敬言一颔首:“给三姑娘抓些杏仁,再来些白及、白附子、石榴皮、冬瓜子,包好了给二姑娘。”

秦掌柜边听边记,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秦妙言。

他几年前见过几次秦妙言,只是觉得……怎么和秦家人都不太像呢?

秦掌柜是秦管家的弟弟,本为秦家家生子,算是祖辈伺候秦家。

而秦妙言上辈子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却是她被赶出傅家的前一天。

那一日,秦掌柜一身落魄地跪在她的面前,紧抿着唇求她:“求姑奶奶救救回春堂!老奴给您做牛做马!”

可惜她救不了回春堂,白白被傅家夺走,没几天自己也被逐了出去。

秦掌柜被秦妙言幽黑的眸子看的有些不自在,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不禁有些讪讪。

“秦掌柜。”秦妙言向他屈身一礼。

“哎呦,哎呦,这可当不得!”秦掌柜忙虚扶一把。

他一辈子忠于老太爷,既然老太爷说回春堂是日后二姑娘的嫁妆,那他以后就是二姑娘的下人。

主子施礼,他焉能受得住?

秦蕙言盯着三人往里走的身影,蹙着眉头。

芳蕊悄悄说道:“姑娘,我觉得茯苓挺讨厌的。”

“她当然讨厌。”秦蕙言哼了声。

“可是姑娘,茯苓那样做,还不是因为……指使,你看看适才秦掌柜那个恭敬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二姑娘,您才是秦家正正经经的二姑娘呢!”芳蕊继续说道。

秦蕙言若有所思。

不错,秦妙言抢了她太多太多,她得想个办法夺过来……

因为当年的事,回春堂许多大夫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唯一留下来的几个,大多都是在回春堂呆了不少年不愿意挪窝的。

也因此,才没使回春堂损失太严重。

毕竟大部分来看病的人,都喜欢找发须花白的老大夫,看上去比较有说服力。

秦妙言随着三人往里走,一边听秦管家解说。

“这间是几位老大夫平时休息的地方。”一边却又听身侧一隔间中传来两人清晰的对话。

“葵水依旧不规律……还是会痛。”女声道。

“口干……倒是最近喝水多了些。”

“……还是会睡不好。”

“怎么会不管用?”

半响,一个苍老的声音的声音响起,仿佛喃喃自语。

秦妙言有意往那隔间走去。

“苏大夫,这病可不能这么治啊!现如今您要我还怎么出去见人?”这时,那女声陡然拔高。

秦掌柜和秦敬言对视一眼,立马有眼力见儿的挑起了帘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四章 面斑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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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能如他们一般进到内室来的,不是尊贵便是相熟的客人。

因此秦掌柜的声音倒不算是很不悦,只是带了几分疑惑。

软帘一挑,秦妙言很快便看清了眼前这个隔间中的情况。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略有些掉漆的如意方桌,上面压着零散的几张带字的白纸。

眼风再往里扫去,却见一方巨大的七星斗柜前立着两个似是在争执的人,一男一女,他们听见秦掌柜的声音了,这才向着门口看去。

“秦二叔,你可来了!”见到秦掌柜,女子显然面上表情一松。

柳眉含烟,丹唇高鼻,尤其是一双微挑的双眸,怎么看都是一个标致秀气的美人儿。

只是她白皙的脸上,颧部以及鼻翼两侧分布着深深浅浅的、类似蝴蝶状的黄斑,硬生生将她清丽的容颜抹上一层暗色。

仿佛雪白的草地中一摊触目惊心的烂泥。

“大姑奶奶!”那女子很快也陆续认出了秦敬言和秦蕙言,忙欠身施礼,顺便伸手掩上挂在耳边的面纱,“见过大姑奶奶、二姑娘、三姑娘,是青黛失礼,要姑娘们看笑话了!”

“青黛妹妹这是说什么。”

秦敬言两三步走进来扶起了青黛,一边细细打量她面纱下的容颜。

“前些日子便听祖母说姑娘病了,原来生的便是这个病,如今怎的好像也没什么起色呢?”她问道。

秦蕙言很快也跑了进来,立在一边好奇的看。

秦妙言看了一眼青黛。

她回秦家的时候青黛并没有见过她,况且许多人都说她似乎更像她阿爹一点。

即便如此,青黛还是轻易识出了她。

她信步走了进去,那厢苏大夫已然在倒起了苦水。

“青黛姑娘,您是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之前嘱咐过我,说是一定要给你给好好治这病,老头儿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故意怠慢你?”

苏大夫苦口婆心:“况且这用药,就是再猛的方剂也需要时间,老头知道你急,可也得慢慢等它好,是吧?”

苏大夫发须半白,看上去果真年纪不小了。

秦妙言之前也听闻过,苏大夫是回春堂的活招牌之一,如今五十又八,比起其他大夫,多的是治病救人的经验。

按理说他这一番苦水倒下来,大家也该听的明白了。

女子爱美,青黛面上生斑,自然是急不可待,而药的疗效也是要时间的。

因此青黛见长时间不好,约莫是觉得老大夫的药不管用,因此亲自登门来讨说法,正巧被他们碰见。

这种情况下,当是安慰几句便可,毕竟苏大夫的医术大家都很放心。

谁知青黛却也是一脸愁云惨淡。

“苏大夫,不是我不信您,你在清平回春之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又叹了口气:“我自是不会说半个不的,只是这病生的脸上,如今快一个月了,我用了您的药不仅不见丝毫的好转,反而额上也隐隐生斑……女孩子爱美,更何况是我呢?”

说着,她将额角的斑也指给秦敬言看。

秦蕙言叫了一声:“啊,青黛姐姐,这斑可真丑,你得赶紧治啊!”

秦敬言一听顿时一脸黑线。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人家本来就在意,你还哪壶不提开哪壶的说丑?

青黛却不曾生气,只是伸手在秦蕙言头上摸了摸,模样万分无奈:“是啊,我也想赶快好呢,回去伺候老太太。”

秦掌柜转头对苏大夫道:“苏大夫,这病,您不如再看看?”

青黛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多年,老太太出身大族,颇有些喜怒无常,平时却极为宠爱青黛,而她的心意,多半也只有青黛能猜透。

如今青黛的病许久不见好,不好便不能伺候老太太,而回春堂有一直是他经营着,如此这般,老太太不问罪他才怪!

苏大夫一听秦掌柜犹疑的语气,也是一肚子憋屈啊,“老秦,这也不是我不想治啊,老头我都一把年纪了……”

秦妙言不必听便知道苏大夫为何这么久都无法给青黛医好。

苏大夫虽说年纪不小了,可大约是保养有方,原配病逝后又新娶了比他小二十几岁的寡妇做填房。

听说这寡妇除了生的明艳动人,最远近闻名的便是善妒。

青黛的模样自是不必说,可惧内的苏大夫怎么敢一直掐着青黛的手腕,在她那张美貌的脸上看来看去?

更何况,按照青黛病情的发展和如今世人一贯的治斑方法,这种蝴蝶斑只有针灸与服药双管齐下才能有明显疗效。

脸都不敢仔细打量的苏大夫,为青黛做针灸就更不可能了。

秦妙言看见方桌上压着几张纸,便捡起最中间的一张仔细看,上面写着的几味药,对治青黛面上的这种斑都是十分有效的。

可惜……她暗自摇头,差了几味。

一般人面上生斑,多是极为复杂的原因,妊娠、慢性病或肝脏疾病。

不过适才秦妙安细打量过青黛的脸,斑点呈蝴蝶状,圆而不深,阔而不结,多分布在鼻翼颧骨两侧。

按照她多年的经验,应当是忧思郁结,气滞不畅,外有一些的心绪波动所致,倒不算什么难治之症。

茯苓拿起其它的几张方子,翻来倒去,“这是什么意思?”

秦妙言对她示意:“替我磨墨。”

这声音本不大,可惜却总有走神的人听见了。

“大姐姐,秦妙言她偷东西!”秦蕙言发觉秦妙言有些不对,认为她总算逮到了秦妙言的错处,忙晃着秦敬言的胳膊大喊。

苏大夫、秦掌柜和青黛纷纷也扭身去看,却见秦妙言在方桌上铺了一张方纸,用的是苏大夫平时开方用的纸,蘸墨不知写着什么。

秦敬言心头微动,走上前去,“妙言,你写什么呢?”

“这位是?”苏大夫不解道。

“是家中二姑娘。”秦掌柜解释道。

秦二姑娘!

苏大夫觉得心头似有浮光掠影,努力想捉住。

听说前不久住在广济道观里四年的那个姑娘回来了,原来就是她……

秦老爷子去世时曾说,日后回春堂便是这二姑娘的嫁妆,这么说,日后她嫁了人便是自己的主子了?

可这姑娘未免太年轻些了吧!

苏大夫瞪了瞪眼。

老爷子怎么会想着把传承多代的老招牌给这么个丫头片子?

秦妙言将写完的纸提起来,在空中吹了吹,随即交给秦敬言,“烦请大姐姐给苏大夫看一看,这方子如何?”

秦掌柜和苏大夫面面相觑。

第三十五章 开方治病

然而少女面上的神情却并不像是在说笑,相反,此刻她远山眉微微蹙着,唇角紧呡,表情颇有些严肃。

认真而斟酌。

苏大夫不禁哑然。

还能是什么好方子,这才多大的姑娘?

不过大姑奶奶都没置喙,苏大夫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秦敬言递过来方子,心里估摸着这秦二姑娘只是一时好奇,顺手写写罢了。

秦妙言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大夫的脸,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青黛的身份便是比起秦掌柜都是不差,她是秦府中每月拿月钱最多的大丫头,若是能治好青黛,老太太想不搭理她都不行。

若是从前,秦妙言一定不屑于做这种事,不过本来她便会治这病,既然眼前有机会,又能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苏大夫原先两道眉毛是紧紧地皱在一起的,他每往下看一行,眉头便挑一下。

直到看到最后一味药,额头的抬头纹已经皱成了十八道深沟,双眉以及眼皮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的吊着。

“竟可如此……”分明是很普通的几味药,组合起来却含蓄有力,精致细腻。

“原来如此!”苏大夫喃喃。

他做大夫四十年,自诩阅病无数,也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治病方法,可不知为何,如今他看了这方子,才知什么叫药简力专,一药当十!

真真是每一味都不可少,君臣佐使,你中需我,我中和你,各有奇效!

苏大夫忍住想要冲出去把回春堂所有大夫都喊过来的冲动,猛然一抬头,倒是把离他最近的秦掌柜唬了一跳,“苏大夫,您这是怎么了?”

感觉到苏大夫灼灼的目光,秦妙言毫不避讳的迎了上去。

“令师可是玄朴?”

“是。”秦妙言颔首。

苏大夫顿时眼睛一亮:“这方子是她开的?”

“这是师傅专门用来治面斑之症的方子。”秦妙言笑答。

师傅擅治疑难杂症,基本不怎么注重这些面部疾病,而这方子,实际是秦妙言独自钻研多年而成。

可是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并且学医亦不过短短四载,说这药方是她钻研出来的,必定无人会信,说不准还会要苏大夫难堪。

倒不如说是师傅的,会省去不少麻烦。

秦妙言知道苏大夫的意图,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

“不过前几日师傅离开了清平,云游四方去了,我也不知哪里能找得到她。”

苏大夫眼中的火焰霎时熄灭了,“走了?不曾想此人竟如此厉害……”

只是一个小小治斑方剂便已如此精妙,更枉论其它。

可这玄朴,为何会在道观那种地方呆那么多年,她那一身医术,随便去哪里不能被人当佛一样供着?

秦妙言看见苏大夫露出惋惜的神情,心有感触。

从前,她在江浙一带行医治病,倒也攒下了不少的积蓄,许多人都劝她定居一处,或是进个王府什么的,后半生也便无忧了。

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北上回乡,最终积劳成疾死在了三九的冬夜里。

行医数十载攒下的银子,她全塞在了草席下,留给那家好心收留她的老太太。

钱财这种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走,尤其是对于她这种人来说。

苏大夫的疑惑,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点。

师傅身上所背负的,或许与当年满心仇恨的她没什么不同。

“青黛姑娘,这几日你就先用这服二姑娘开的药试试。”苏大夫将药方拍在方桌上,说道。

虽说二姑娘只是个小姑娘,但毕竟方子是出自那颇有名声的仙姑。

他也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人,更何况如今的青黛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麻烦。

如今有人帮他解决麻烦,何乐而不为?

青黛诧异的看了秦妙言一眼。

须臾,她莞尔一笑,“二姑娘,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厉害了。”

语罢,将药方收入袖中。

秦蕙言还未从适才的突发情况中反应过来。

虽说那什么仙姑是颇有美名,可苏大夫也不是一般的大夫啊!

这秦妙言一没摸脉,二没问诊,怎能随随便便就开药了呢!

可她哪里知道,从前秦妙言治这种病最多,在进屋前又听这苏大夫对青黛问诊了许久,故而不过看了几眼便根据青黛的病情琢磨出了药方。

“青黛姐姐,”秦妙言缓步走到青黛面前,再次打量她的脸一番,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近来一定是忧思难眠,心中有难解之事吧?”

青黛肤色虽白皙,几个关键穴位却透着沉沉的暗色,而按照经验,苏大夫开的药方也并非无用,可青黛的病情不减反增,那么问题便出在青黛身上了。

青黛歉意的颔首:“二姑娘说的不错,苏大夫嘱咐过我此事,不过……”

她倒不是没当回事,只是妹妹一日嫁不得人,她便一日心情不畅。

“这样,我再给你开一方。”既然青黛不说原因,秦妙言也没多问。

她仍旧嘱咐她放宽心态,又说如今她的病情倒不是很严重,只要细心调理,很快便会消退。

“这是一剂面敷之药。”

秦妙言斟酌片刻,又提笔往里面加了些宁心安神的药。

待苏大夫点头,领会了用药禁忌及注意之处,青黛这才道谢离开。

苏大夫知道玄朴早已不在清平,问秦妙言也无趣。

再说玄朴教秦妙言的医术,怕多半也是不传之秘,虽说整个回春堂名义上是秦妙言的嫁妆,但也只是名义上。

秦妙言出嫁时大房甚至秦老太太会不会放手,尚未可知。

是以,苏大夫未多问。

“小小年纪,也极有天赋啊!”

秦掌柜亲自送出了她们三人,离开时,听身后的苏大夫低声感叹。

秦蕙言闷闷不乐的跟着走出来,她还没搞明白,秦妙言到底做什么了,为何苏大夫那般夸她?

还有啊,大姐姐竟然也纵着她,尤其还是在苏大夫那样的名医面前!

不就是会半点医术嘛,还是学她师傅的,有什么好炫耀的!

一个好药方并非便能治任何同样的病,有些病,只是表象相似,却需要对症下药。

此乃异病同治,同病异治之说。

故而言基础方之外,大夫需根据病人的病情自作调整。

不过秦蕙言不懂,秦妙言也懒得跟她解释。

“哎呦,二姑娘脸不舒服啊!”茯苓见秦蕙言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故意讽她。

秦蕙言出乎意料的没回嘴,冷冷的瞥了茯苓一眼,径直钻上了马车。

第三十六章 路遇

秦敬言这次带秦妙言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为出来逛逛,给妙言解闷,二为要她熟悉回春堂,三则为试探这些回春堂老人的意思……

如今看来,这秦掌柜,的确不错。

若是能撮合蕙言和妙言,似乎也不赖。

可如今……秦敬言无奈的看着秦蕙言独自爬上了马车。

感觉到秦敬言担忧的目光,秦妙言冲她弯唇一笑,轻声说:“大姐姐不必担心,也许蕙言只是对我有误会。”

不担心……就蕙言那个倔脾气,她不担心才怪啊!

秦敬言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能这样想很好,我们上车吧。”

两人也上了马车,秦蕙言一见两人都上来了,决意不跟她们搭话,只绷着一张小脸窝在旮旯里生闷气。

马车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秦敬言指点了街道两边的,哪些是属于秦家的商号。

“……她妹妹年纪不小了,却一直嫁不出去,媒人上了一次又一次的门,回回都没音讯,她这个做姐姐的,自是苦闷。”说起青黛家中事,秦敬言如是叹道。

“为什么,”秦蕙言忍不住接过话茬,“为什么她还没嫁人,就张罗着嫁妹妹了?”

秦敬言瞥她一眼,憋不住了吧,“老太太还舍不得她,她也不想早便嫁人,可她妹妹年纪却不小了。”

青黛今年十八岁,她妹妹整十七,这话还是秦敬言和老太太唠嗑时无意听来的。

不过听老太太的意思,是绝对不会只给青黛配个小厮管事。

秦妙言心里隐隐记得,好像从前,青黛便是终生未嫁,老太太去的时候,她也跟着上吊死了。

“青黛姐姐生的那么美,她妹妹怎么还嫁不出去?”秦蕙言巴巴的看着秦敬言。

秦敬言有些好笑,“青黛自是生的不错,可她妹子却身有隐疾。否则生成青黛那般水灵的模样,谁不想抬回家?”

“那她妹妹得的是什么隐疾啊,生不出孩子?还是痨病?”秦蕙言继续兴致勃勃的问道。

“能这么咒人家吗?”秦敬言很郁闷,她记得蕙言的生母是个很娴静的女子,二伯平时为人也十分肃正,甚至是古板。

怎么两人能生出蕙言这样的孩子?

“哎呀大姐姐,你跟我说说嘛,我想知道!”秦蕙言抱着秦敬言的胳膊,扭股儿糖似的摇来晃去,完全将刚才怄气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咣当——”

正当秦敬言被缠的无可奈何之际时,忽听耳边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一侧的车壁嗡嗡的震颤起来,似是有东西被掷到了马车外侧的车壁上。

“妙言,没事吧?”秦敬言忙去扶住秦妙言。

“不打紧。”秦妙言正坐在被震响的车壁旁,不过好在她没有依靠车壁,因此只是被惊到了而已。

“老张,怎么回事?”秦敬言问车夫。

老张咳嗽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烂摊子,也不知如何表述,只好说道:“大姑奶奶,前面似是……有人生事。”

生事?

秦敬言吃惊极了。

这意思是有人故意挑衅他们?

秦敬言猛然拉开了车帘,声音十分不悦,“是谁做的?”

却见道路两侧早就围了不少路人,还有其他堵在前面的马车,一时声音乱哄哄的。

秦敬言的目光很快略过了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落在了还堵在他们马车前一堆打得正起劲儿的小混混身上。

小混混们打的正起劲,一个个面红耳赤,满嘴粗话,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大约是听见有人在呵斥他们,便都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个伸长脖子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当然,也有人趁机钻了空子。

“啊……臭小子!”一阵拳风往某人脸上招呼了一下,那人立时疼的大叫起来。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打他那人却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李旭,你不要脸,你耍赖!”被踩的男人一边大吼一边招呼身边的其它小混混,“还愣着干什么!弄死他!给我弄死他!”

李旭抹了把鼻间的殷红,嗤笑着加大了脚下的力量,懒洋洋的说道:“怎么,你们还敢过来,可别怪我脚下不留情。”

说着,他果然笑着用靴子抵在那人的心口上,只轻轻用力,地上的男人立时疼的嗷嗷叫,“都给老子滚,别过来!别过来!”

其它对峙在一边的小混混只好警戒的往后退了退。

李旭脚下力道又加重三分,冷声道:“想活命,要他们走!”

“没听见么……嗷嗷,你们快走!”地上的男人很没骨气的喊道。

片刻,围住他的小混混们果然都退了个干净。

李旭踩的脚下人半死不活了,这才抬起头来,对身侧看热闹的人群抱拳一笑:“抱歉抱歉,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周围人顿时轰然作鸟兽散。

“嘁!不过瘾!”有人边走远边嘟囔。

“就是就是,我觉得那姓周的就是太蠢了,五对一都打不过……”

秦敬言满脸戒备的看着走近的李旭,“是你做的?”

李旭捡起被丢在马车一侧的一把未开鞘短刃,收入袖中作礼:“请夫人见谅。”

倒也是个有礼貌的混混,秦敬言斜了眼李旭手里的那把匕首,“你给我妹妹道个歉吧,若这是开了鞘的匕首,怕是要伤到她。”

李旭忙向着马车深处拱手:“还请姑娘恕罪。”

他说完,却久久无声音,忍不住抬头一看。

马车尚算宽敞,一侧的帏帘由风轻轻吹起。

李旭能清楚的看到,被他随手掷中的那一侧,坐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鹅蛋脸,远山眉,面颊尚有些苍白,左腮上落着一颗小痣,随着她弯弯的唇角扬起。

“无事。”她说道。

那声音轻柔的像是一阵风,很快便散了。

李旭呆了一呆,耳根处也由此传来异样的温度。

这女子不是,不是那广济道观里的她吗?

她的脸……怎么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秦蕙言向来喜欢凑热闹,此时一听动静立时兴奋的往秦妙言那里挪,待看清了眼前道歉人的相貌,顿时气的柳眉倒竖起来。

自从上次在广济道观被李旭讥讽后,她对李旭的印象便更差了,这次好容易逮到了机会,便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讥讽他。

“哎呦,这不是李大公子嘛,可真是祸害年年有,今年格外多!您好歹也是个少爷,怎的还跟一群小混混打架啊!”

少女的嗓音尖细,将这不过是马车内的一句嘲讽如震雷般轰隆隆的传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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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走远的看客们顿时忍不住回头又上下打量,啧啧叹道:“连一个闺阁女子都晓得这小混混,也不知素来好面子的李县令可怎么抹的下这面子!”

李旭不过道了一句歉,收获的却是数十句嘲讽,饶是他素来不爱和女子计较,此番也忍不住羞恼。

更何况,他还记得“被捉/奸”的那日,似乎便是秦蕙言带的头。

他当初是不认得秦蕙言,可保不齐人家认识他,认识也便罢了,说他几句他也能忍。

说他几句也就罢了,暗自嘟囔几句他也能忍。

可她吆喝的满大街皆知这算个什么事?!

“原来是秦家的三小姐,”李旭冷冷道:“祸从口出,你阿娘没教过你吗?”

他后来去打听过秦妙言,自然无意也多少晓得了秦家的一些情况。

譬如秦蕙言亲生母亲早逝,如今的继母乃是续弦。

按照往常,他定会十分同情秦蕙言,可眼前这女子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是令他同情不起来。

他之前不认识秦妙言,当然不会和她私下约着见什么面,可这女子仿佛早先知道似的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的跑过去,不是陷害又是什么?

秦蕙言的小脸顿时是一阵红一阵白,“我就是有娘生没娘教,要你管!”

“我当然管不了,你继母那么疼你,要她管教你最好。”李旭不咸不淡的回敬她一句。

“够了!”秦敬言眉心被闹的一跳一跳的,虽说自家妹妹也有错,可她怎么着也得护着蕙言,当下便果断截断二人对话,道:“阁下便是李家大公子?”

李旭拱手一揖,“正是。惊扰到二位了,李旭向夫人和姑娘赔罪!”

车外两人在对话,芳蕊偷偷捅了下秦蕙言,悄悄说道:“姑娘,你不和大姑奶奶说……那件事吗?”

那件事,自然是李旭和秦妙言有奸/情的事。

芳蕊话毕,下意识的去偷看秦妙言,不妨秦妙言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想说什么,嗯?”声音平平。

秦妙言斜了眼芳蕊,黑眸中仿佛流淌着摄人的光华。

芳蕊猛然往车壁上一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妙言,我今日不会说,可不代表总有一日你的狐狸尾巴漏不出来!”秦蕙言出人意料的没有发话,而是阴测测的盯着秦妙言,说道。

她是有些莽撞,却并不傻,知道无凭无据,大姐姐又素来疼爱秦妙言,根本不可能相信她说的,说不准还会被臭骂一顿。

“你这么笃定那日见到的人便是我?”秦妙言挑眉。

“当然,那个人就是你!”秦蕙言说的笃定。

“好,那我拭目以待。不过我有句话要提醒你,”秦妙言的目光滑到了一边的芳蕊身上,“不只祸从口出,还可能是祸从身边出。”

“你什么意思?”秦蕙言拧眉。

话音未落,那厢秦敬言已和李旭交涉完毕。

“李公子,告辞。”

虽说一开始是李旭冒犯在先,不过他本想道歉了,倒是蕙言出言不逊,秦敬言顾及李旭父亲李县令的身份,因此也未多做为难。

李旭拱手再一揖,趁着那软帘散下时飞快的往车内瞥了一眼,看到的却只是秦妙言垂眸静思的模样。

马车咕噜噜远去。

李旭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周围的人群早散了,来来往往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也不知适才发生了何事。

他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到了一处小胡同,却忽又停了下来,懒懒的靠在墙壁

“怎么,被我打怕了?这会儿还缩头缩脑的!”李旭说道。

“娘的!”一个男人一瘸一拐,骂骂咧咧的从后墙的一角跳出来,指着李旭的鼻子道:“臭小子,你耍诈!”

“我当然知道我耍诈,”李旭嗤笑一声,拍开那人的爪子,“周进,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的?”

打手早跑路了,大约估摸着自己一个人也干不过李旭,因此周进跳远了些,指着自己一张肿的老高的脸,激动的说:“你抢老子的地盘还反咬老子一口,老子告诉你,老子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李旭歪头斜着他那张妙趣横生的脸,末了,哈哈一笑:“奉陪到底!”

说完理也不理周进便走了。

“娘的!”周进又骂了声,在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李旭从后角门进的家。

他蹑手蹑脚关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大少爷回来了!”

李旭转头一看,正是家中老仆韩娘。

“姨娘唤您过去呢。”韩娘朝着身后努努嘴,示意李旭跟上来。

李旭点点头,乖顺的跟在了韩娘的身后。

两人一路穿花拂柳,沿着不大的李家后院往西侧孙姨娘住的厢房走去。

待上了一侧的抄手游廊上,不知怎的韩娘脚步停了下来。

“回来了呀。”

一个有几分轻蔑,又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响起,“旭儿这是又去哪儿玩了?一大早便不见了人,你阿娘素来眼睛不好,你也不知在家中陪陪她,传出去不孝的名声,到时候可置老爷于何地?”

一个身着牡丹色滚边长袍的妇人拦在韩娘前,说道。

韩娘忙解释道:“回太太,少爷这是出去看铺子了,故而才回来的有些晚。”

孙氏被抬进李家的时候本是身无分文的,只不过昔年李家的主母,李县令的原配王氏生前有几件铺子。

她一生无所出,又与孙氏处的极好,因此将李旭抱在房中养过几年,直到临死前,才将自己的陪嫁的铺子挑出了几间无偿的留给了李旭。

一提起这件事,李太太面色登时就变了。

王氏去后不到半年她便嫁进来了,一开始根本就没把李旭当回事。

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难不成老爷还要当做亲生的来养?

更何况她后来也生下了子嗣。

却怎么也没想到,王氏临死前竟还将自己的陪嫁留给了李旭!

那是多少钱啊,要是没有李旭,可全是她的了!

因此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李旭哪管她是心里多憋屈,冷冷一笑,面无表情的道:“二娘,没什么事我便退下了。”

这声二娘更像是一把刀扎在妇人的心口上,她冷笑着瞅着李旭走远,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横什么横!小野种,总有一日老娘要把你赶出李家!

“少爷,你此番不妥。”

韩娘目光中带着几分乞求,边走边低低地诉说着:“太太毕竟是您的嫡母,您不该这样冷淡……”

第三十八章 她与人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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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娘。”李旭打断她。

“少爷?”韩娘不解,以为李旭又是要反驳她,肚子里早便装了不少的劝辞。

李旭失笑,又有些怜悯。

韩娘素来性子怯懦,谨小慎微,其实这已算是很好了,只是他平生最不能忍有人贬低瞧不起他。

赵氏若是只刁难他还好,可她回回还挑阿娘的错,韩娘和阿娘能忍,他可忍不了!

“我们先去瞧瞧阿娘吧。”李旭率先走在了前头。

韩娘只好跟在后头唉声叹气。

西厢房,孙姨娘孙氏正坐在罗汉床上一针一线摸索着绣手中的小绷。

李旭推门而入的时候,孙氏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物什,面上挂着慈祥的笑,“阿旭回来了?”

“阿娘。”李旭坐到孙氏身边去,看着她手中的小绷,拧眉道:“阿娘怎的又在绣这个?家中又不缺,你要韩娘来不就好了?”

“我这不是闲来无聊么。”孙氏笑了笑,将小绷摩挲着放在了一侧的小几上。

李旭忙帮着她搁在了针线篮子里。

“阿旭。”孙氏却渐敛了笑,问道:“你说实话,今日是去哪里了?”

李旭的心猛然一跳,紧接着,孙氏的手摸上了李旭的脸。

先是左右脸,再是他高高的鼻梁,顺着薄唇一直到下巴,孙氏收回手来,李旭也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现在长记性了,打架的时候先护着脸!

“姨娘,少爷是去看铺子了。”韩娘为李旭解围。

孙氏叹了一口气,语气笃定,“阿旭,你又骗韩娘了吧。”

顿了顿,未等李旭解释,又道:“你身上虽没有云香的味道,却有很重的风尘气,身上亦无伤,可见是跋涉了。是不是去找筠儿了?”

筠儿。

听到这个名字,李旭愣了下。

“阿娘晓得你和筠儿青梅竹马,她嫁人了你心里难过,可筠儿毕竟要嫁出去了,你又去找她,何苦来哉?”

孙氏消息不甚灵通,她早先听韩娘说李县令要将筠儿嫁出去,却不知筠儿早便嫁去了兰陵。

筠儿是李县令原配王氏姐姐的女儿,因为没落了才投靠李县令,因此自小和李旭是青梅竹马。

可惜王氏去世后,孙氏也没护住她,被赵氏寻故送去了广济道观,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打那之后,孙氏便时常能察觉到李旭去广济道观找筠儿,这才加以误会。

“阿娘,不是的,我和表妹……”李旭想解释,却也不知怎么解释,“我和表妹不是,您想的那样。”

孙氏静默半响,才道:阿旭,是阿娘对不住你。”

“阿娘,你这是说什么?”李旭一时有些无措,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孙氏径自抚上自己的双眼,喃喃道:“如果我不是个眼瞎的,也许你阿爹会看在我尚有的几分姿色上,疼惜你几分。”

当年孙氏便是在王氏陪嫁的绣庄里做绣娘,这才养活了尚且年幼的李旭。

后来又由王氏做主抬到李家来,李旭小时候多病,孙氏便心情郁郁每日以泪洗面。

结果便是,李旭的病好了,她的眼睛却渐渐有些不能视物了。

直到五年前,王氏去世的那一年,也是赵氏入门的那一年,她彻底瞎了。

孙氏时常想,彼时李老爷能许她一个拉扯着半大孩子的女人进李家门,除了有王氏斡旋,大约也是因为她略有几分姿色的缘故吧。

可她却瞎了,新进门的太太又不待见她,导致她的儿子从年少有为的神童变作了今日他人口中的小混混……

李旭眼睁睁的看着孙氏毫无焦点的眼眸中滴落数颗豆大的泪珠,心脏便像针扎了一般疼。

“阿娘,阿娘,你别这样!”他喊道。

韩娘也扑在孙氏的身边,安慰她:“姨娘,您可别这么想不开啊!”

“阿旭,”孙氏低声说:“你说我现在去求你阿爹,他会不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筠儿许配给你?”

“阿娘莫要再说这件事了,”李旭示意韩娘去倒茶水,面上的神情隐忍而克制,“表妹会过得很好,我以后不会再打扰她了。”

雾气氤氲,茶水的香气弥漫在鼻端。

秦蕙言端着手里的一杯茶,小小的喝了一口,又犹豫着放下。

不晓得大姐姐这么晚了叫她来做什么。

今日天快擦黑了她们才回来,一起去逛了浦街,买了好些糕点零嘴。

虽说一开始对于大姐姐帮秦妙言说话她是表现的不太乐意,不过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大姐姐应当不会是来训斥她的吧!

秦蕙言就这么惴惴的等着,一时坐立不安。

一边的芳蕊小声说:“姑娘,我瞧着您捡个时间还是将二姑娘那事说说吧,莫要等他们俩闹出什么来了……给家里难堪。”

秦蕙言皱眉:“无凭无据,大姐姐是不会信的。”

芳蕊道:“可是您都不说说试试,怎么知道大姑奶奶不会信呢?”

“信什么?”秦敬言绞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净房里出来,斜了眼叽叽咕咕的芳蕊,“你方才在和你家姑娘说什么?”

芳蕊不敢看秦敬言,嗫嚅道:“奴婢只是随便说些……”

“我从家中带了些小玩意儿,你跟着珍珠去耳房拿给你家姑娘。”秦敬言淡淡道。

芳蕊本就心虚,有机会当然要赶紧溜,当下麻溜儿的应是就跟着珍珠出去了。

“呼!”秦蕙言瞅着秦敬言还要赠她吃的,顿时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大姐姐是要骂我呢!”

她大剌剌地捡起攒盒中的一颗蜜饯塞入口中,含糊道:“看来是多想了。”

“妙言马上就要出嫁了。”秦敬言忽然出声道。

秦蕙言嘴巴的动作倏得一顿,“什么?”

“我的意思是,妙言快要出嫁了,她在秦家呆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你们姐妹日后还是要好好相处才是。”秦敬言说道。

秦蕙言猛然咽了一口,闷声道:“如果大姐姐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人,还会想着偏袒她吗?”

“什么意思?”秦敬言不解。

“我是说,秦妙言她根本就不是她现在的样子,她都是装出来的!她就是个……”

秦蕙言蓦然一顿,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

可她素来也不知忍气吞声为何物,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大姐姐,我若是说秦妙言在道观里便与人私通,你信是不信?”

第三十九章 敲打

秦妙言回来后住的是漱玉斋,故而此番秦敬言回娘家便住在了大太太的梅院里。

此时大太太尚在上房伺候适才从铺子里回来的秦大老爷,一路掌了灯,映着整个梅院都是灯火通明的,既静谧又朦胧。

室内,一屋灯火如豆,照应在秦敬言莹白的面容上,暗影的一侧恍惚难辨。

秦蕙言话说出口,便立刻后悔了。

彼时她只是在远远的一处看见一个背影肖似秦妙言的女子和那小混混私会。

虽然她觉得就是秦妙言,可毕竟后来也没捉到两人私通的证据。

这种事情要么捅出来实证,否则便是坏人名节的诽谤之言,大姐姐非得去告阿爹的状不可……

阿爹那么古板,素来又严苛,不得打死她才怪!

登时,秦蕙言脑中各种想法纷至沓来,以至于她回神的时候,汗水都浸透了中衣。

“扑哧!”

秦敬言憋了半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姐姐,你笑什么!”秦蕙言懊恼的小脸通红。

她说的态度那么认真,怎么看也不像是说笑吧!

秦敬言却将手背抵在秦蕙言的额上试了试,自语道:“诶,没发烧啊,怎的还说胡话?”

“大姐姐,”秦蕙言跺着脚轻呼一声,“大姐姐你又打趣我!”

“好了,这种笑话你头脑发热说说也就算了,再若是被我听到第二遍。”

秦敬言顿了顿,“保不齐你阿爹会特意管教管教你。”

一听到阿爹,秦蕙言的身体都僵硬。

“知,知道了。”身体反应先于所想,她感觉自己被迫点了头

阿爹,阿爹教训起她来可从不手软……

虽然母亲会护着她,可她也不想要母亲一直为难

“如此,你可曾把这话说给别人听过?”秦敬言又不放心的问了句。

“没……没有!”秦蕙言坚定的摇头。

秦敬言颔首,又起身去拿了东西塞到秦蕙言的手中。

“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秦蕙言诧异的盯着手掌心的一支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

这不是大姐姐的吗,做什么要给她呀?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瞧着你喜欢,便当做是姐姐送给妹妹的小礼物,你莫要嫌弃便好。”秦敬言说道。

“哪里会嫌弃!”秦蕙言顿时欢喜起来,拿着钗子不断在发髻上比划着。

秦敬言看着秦蕙言笑的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蕙言,平日里你簪子新衣都不少吧?”

“当然,母亲待我可好了,她每年都给我做好多套四季衣服,连阿韵都说母亲偏心呢!”秦蕙言咯咯的笑着。

“那倒是不错,”秦敬言慢慢地端起茶杯呡了一小口,两只手指捏着杯身在手中转了一圈,貌似漫不经心道:“不过你往后也大了,也莫要多劳烦你母亲,凡事也可以自己拿拿主意了,和家中其他姐妹亲近亲近,没事看看书什么的,读书识字,日后出去做人做事才叫人家挑不出错来……”

秦蕙言性格开朗,没事儿就喜欢跑出去疯玩,可每次被发现,秦二老爷训斥的时候钱氏总是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她求情,说蕙言娘生母去的早,管教不好是她的错云云。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秦二老爷怎么还下的去手?

因此回回都是不了了之,却也助长了她“疯里疯气”的性格。

这样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活泼,不好听点便是娇蛮。

秦敬言好歹也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再加上读过几本书,有些事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钱氏那种性子,看似和和气气,实则绵里藏针。

蕙言自小没了娘,又被宠着,自然是不懂后宅妇人的肠子里的那些弯弯道道。

秦敬言也是看着秦蕙言打小没了娘可怜,这才同她说今晚这些话,只是看着秦蕙言此时这喜悦的模样,却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听懂。

二房鸣玉斋中,此时亦是灯火通明。

一个丫头偷偷摸摸的从游廊上下来,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到了鸣玉斋的二门前。

她从袖中摸出钥匙,小心翼翼的开了门,溜到了四姑娘秦韵言的卧房中。

秦韵言此时正坐在罗汉床上绣花,却绣的心不在焉,直到芳钏过来对她耳语,说是芳蕊来了。

芳蕊等了好一会儿,秦韵言才慢吞吞的趿拉着鞋子到耳房来见她。

“今日怎么这么晚了才来?”秦韵言不悦的问道。

芳蕊道:“晚些时候,姑娘去了大姑奶奶那里喝茶。”

“大姐姐?她俩说了什么?”秦韵言歪在一侧的小榻上,挑眉问她。

芳蕊当时被珍珠叫去拿零嘴儿,自然没听见,便只好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

“没用……”秦韵言斜了芳蕊一眼,也不知说的是她哪件事办的不行。

芳蕊忙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莫被她发现了!”

秦韵言出神半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芳蕊微一抬眼,飞快的对着芳钏使了一个眼神,这才离开。

“哼!”

秦韵言掐着芳钏的手背回到了卧房,恨恨道:“不就是会点子医术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芳钏沉默不语,强忍着手背的肿胀给秦韵言倒了杯茶水。

秦韵言刚端起来,热气扑面而来,她本就憋了好大的火气,此时找到了发泄处,便猛然将杯子打翻在地,厉声叫道:“你没长眼啊!想烫死我!”

“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芳钏被泼了一身的茶水,却不得不赶紧跪下,拽着秦韵言的裙角,目光中似有乞求。

秦韵言正欲发作,门口忽有敲门声:“阿韵,怎么了?”

是阿娘的声音。

秦韵言狠狠的瞪了芳钏一眼,压低声音道:“滚!”

芳钏抖着手捡起地上的碎片,开了门飞快的行一礼,“太太。”

“芳钏是怎么了?”钱氏皱眉盯了几息芳钏低眉顺目的背影。

刚才她开门的时候,怎么似乎听见她是在哭?

“阿娘!”秦韵言光着脚扑进钱氏的怀里,边蹭边道:“她打碎了一个杯子,割伤了手!”

“哦。”钱氏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你没事吧?”

“没,没事。”秦韵言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极其委屈。

“出什么事了?”钱氏愕然,难不成是芳蕊来说什么了?

芳蕊和芳钏是姐妹,本就是钱氏派去盯着秦蕙言的,因此也见怪不怪。

秦韵言把芳蕊跟她说的重复给了钱氏听。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钱氏听罢,顿时好气又好笑。

第四十章 青黛的来访

秦韵言扬首看着钱氏,眸中似有泪光闪着。

她闷声说:“怎么能不担心,阿娘想要那份嫁妆,可我看只要大姐姐一直护着她,这份嫁妆早晚有一天就没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秦敬言便是再护着她,还能一辈子都呆在娘家么!”钱氏嗤笑一声。

她毕竟是过来人,整个秦家也只有秦敬言还看得起秦妙言,可秦敬言是个出嫁女!

出嫁女从夫!她可不认为秦敬言能威胁到她!

秦韵言犹疑的点了下头,一会儿不知又想到什么,忙说:“可是阿娘,我看大伯娘是真的想把嫁妆还给二姐。你看今日大姐姐带她去回春堂,会不会便是大伯娘的主意?”

“我看未必。”

钱氏冷哼了声,“闺女,娘告诉你一句话,这世上没人不喜欢钱,只要有钱,哪怕是父子兄弟,也得窝里横死喽!”

“你看着吧,大房还能装孝顺装到什么时候,我就不信,他们真的不想要那份嫁妆!”

更何况,如今老太太也不喜妙言吗丫头,她没生子嗣,自然不存在偏袒哪一方的动机。

自家老爷如今是县丞,日后还有的是升迁的机会,若是有了那笔嫁妆,说不准日后还能给老爷捐个好官,只要老爷做了县令,日后女儿出嫁也便不必发愁了……

钱氏手摸在秦韵言滑腻的脸上,打量着女儿已然张开的容颜,怜惜的叹气:“好闺女,若当初和宋家那小子订亲的不是你,该有多好啊。”

是啊,若是秦蕙言该有多好,秦妙言也好,那样表哥就是她的了!

秦韵言怅然的想。

“也不知宋家那小子是被哪个衰神附体了,光有学问管什么用?”钱氏冷呵一声:“当初老爷子本是想把你许配给钰哥儿……”

秦韵言的心猛然一跳,“阿娘,阿娘说什么呀……”

“幸好也没进傅家,你以为你那姑母是个好相与的?哼!左右娘是不会要你嫁给宋瑞的。”

“我看他老娘也活不了多少年,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等他老娘一死,娘啊就求你爹去给你退亲!”钱氏笑着说道。

“哦,还是阿娘好。”秦韵言随口敷衍一句,钱氏的承诺也没带给她多少喜悦。

钱氏怜爱的点点女儿的鼻尖,轻声说道:“你就是阿娘的心肝儿肉,阿娘还能害你?”

“阿娘待我最好了。”秦韵言窝在钱氏怀中软声撒了好一会儿娇,心中却另有思量。

半响,她把玩着钱氏的衣带,好似心不在焉道:“阿娘,好久没去钰表哥家玩儿了,你晓得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秦妙言刚回府之前,秦蕙言的确去找过一次傅钰明。

秦韵言素来了解她这个姐姐,因此笃定秦蕙言一定是说了秦妙言什么坏话,才导致表哥如今杳无音信。

好像是去了外县做什么生意上的事,大约也是躲着秦妙言吧。

秦韵言心中很是嗤之以鼻,她当然不以为傅钰明嫌弃秦妙言这种事是嫌丑爱美,反倒觉得是秦妙言配不上傅钰明,心中还颇为忿忿不平。

钱氏思索道:“大约也就月内了吧,横竖他都得回来议亲的……”

议亲,议亲!

秦韵言瞪眼想着,脑中不断回荡的这两个字。

秦敬言第二日便早早走了,虽说她也想着留下来多陪陪母亲,多陪陪妹妹,可身为陈家大房的嫡儿媳妇,她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只得匆匆的赶了回去。

好在秦妙言身边如今有了孔嬷嬷。

孔嬷嬷的人品秦敬言是信得过的,又有忠心的茯苓守着,大约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临走前嘱咐了秦妙言,有什么所需的药就叫一声孔嬷嬷的大儿子孔大,要他直接去回春堂拿药即可,她早便和秦掌柜打好招呼了。

又过了数日。

这日秦妙言正在廊下炮制药膏,忽见孔嬷嬷的走过来,一见到秦妙言,嘴巴笑得合不拢:“姑娘,青黛姑娘来了!”

茯苓又惊又喜,“嬷嬷说是谁,青黛姐姐?”

秦老太太宠爱青黛整个秦府无人不知,便是秦大老爷见了青黛也得礼让三分。

这也是那日在回春堂,青黛敢冲着苏大夫发脾气的原因。

“去请她进来吧。”秦妙言微微颔首,不慌不忙的向里屋走去。

青黛的来访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没多大的惊讶。

“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青黛姐姐会来了?”茯苓一边迅速地准备茶水,一边问道。

因此今晨起床时,姑娘便吩咐院里的人洒洗好卫生,又要她准备好了茶点在桌上,这不是早有预料是什么?

秦妙言唇角微弯,算是默认。

茯苓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她发现自从回到秦家之后,姑娘似乎愈发聪明了……

不对,好像在广济道观的时候,姑娘就很聪明!

也不对……茯苓喜滋滋的想,姑娘一直都很聪明,只不过现在更聪明了!

须臾,院里几声错杂的脚步声,紧接着软帘一晃,被一双素手挑开。

青黛入目而见的,是秦妙言的笑颜。

她先施一礼,继而抬头,虽然隔了不过七八日,青黛却觉得仿佛隔了几个月……二姑娘这张脸,和那日竟有些不同?

青黛惊讶的上下打量着秦妙言,确实不同了。

应该说,那日她见到秦妙言,她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的,可今日一见,肤色已是白皙了许多,哪里还有几分病容颜色?

“不知姐姐回来,室中简陋,还望姐姐莫要嫌弃。”秦妙言指了指一边的座椅,声音细腻温柔。

青黛打量着桌上早便备好的茶水和果饯,要说没准备是不可能的,难得的是她这份谦逊,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二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哪里会嫌弃?感激你还来不及!”

青黛冲着秦妙言一眨眼,俏皮道。

秦妙言这才有时间认真端详青黛的脸。

面上还是有几分斑点,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已然淡了许多,她大约是用了粉来遮盖,那斑点如今细看才能看出几分来了。

“姑娘的方子,好用的紧!”青黛笑嘻嘻的夸了句。

她虽是受老太太喜爱,可也不是个娇纵的性子,只是天生性格中有些强势。

在她的印象中,秦妙言似乎便是一个十分沉默懦弱的姑娘,就算是从前有老爷子护着,也一年到头也身边人说不了几句话,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因此青黛对秦妙言的印象极其模糊。

可那日在回春堂一见,青黛完全改变了对秦妙言的看法。

第四十一章 难治之症

从容不迫的为她开药,便是苏大夫那般夸奖都没有丝毫的畏缩或激动,波澜不惊的好似一江平静的春水。

青黛难以想象,在道观的四年,秦妙言究竟经历了什么。

因为之前她用苏大夫的药,病情的确没有好转,便令她觉得苏大夫根本就没有用心给她治病,只是秦妙言的到来给了他一个场子罢了。

故而当时也只是抱了回来试试的心态。

毕竟那名为玄朴的仙姑,也只是在坊间颇有名气罢了,二姑娘年纪尚小,要说尽得真传未免太过。

可没想到,这药好用的当真出乎意料!

青黛面上的喜悦一览无余,将这几日用药后的反应一一说给了秦妙言听。

她本就是美人,哪怕此时白璧瑕疵也遮不住这般清丽出尘的容颜。

秦妙言一直微笑的听着。

看来她是赌对了。

其实她不光对青黛有外用药,还有内用药。

青黛是因为她妹妹嫁不出去才导致心情悒郁。

从前,秦妙言多多少少也听闻过青黛这个妹妹嫁不出去的原因是什么。

所谓隐疾,实则不过是难治之症罢了。

青黛的妹妹名为菘蓝,两人是姐妹,容貌自然相近,可不知为何,及笈后没多久菘蓝便生了怪病,怎么治都治不好。

自古女医便不多,也只有贵族抑或宫中的女子能有专门为其看病的女大夫。

青黛便是再受老太太宠爱,一家却也只是秦府的奴婢,男大夫们顾忌多,治病女子的家人顾忌的更多。

是以菘蓝的病拖到现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秦妙言师承擅治疑难杂症的玄朴,又轻而易举的医好了青黛的面斑之症,这内用药,自然便是前者给予后者的希望。

青黛对着身后的一个丫头挥挥手:“还不进来,在一边傻站着什么呢!”

她这么一说,茯苓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个丫头在一边站着。

只不过青黛进来的时候都去看她了,因此才没注意,当下打量了一番,原来那小丫头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攒盒!

丫头将攒盒搁下,顺手打开,青黛点点里面,笑道:“这是几个金橙,是我大哥从聊城做差事时捎回来的,拿给二姑娘尝尝鲜。”

又指了指一边一个精致的小盒,“浦街上的苏记糕点是不错,不过我自小觉得典娘子家做的闲鱼烧很不错,因此特意给儿姑娘买了捎来,您不会嫌弃吧?”

“青黛姐姐说笑了,”秦妙言微微一笑说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忖己之力,治病救人,本就是师傅一直叮嘱我的。”

她面上无喜无傲,那样子好似为她治病当真不过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青黛顿时肃然起敬。

她垂首施礼,语气诚恳极了,“从前是我慢待了二姑娘,日后不会了,还望二姑娘莫要怪我昔日的失礼之处。”

秦妙言不由动容。

虽说青黛从前对她不冷不热,但至少从未害过她。

况且,她其实一直都很佩服青黛。

老太太死前给她留了那么多体己,可青黛还是随着老太太去了。

以身殉主,光是这份主仆情便令秦妙言高看青黛一眼。

“青黛姐姐委实不必如此,从前是我年幼,有些事姐姐不放在心上,妙言才是真的感激呢。”秦妙言笑着扶起青黛来,重新坐回本来的位置。

青黛含笑,“二姑娘当真是善解人意。”

两人说了些家常话,青黛谈到了老太太、大太太,聊得多了,心中还挺纳罕。

不论提起谁,秦妙言语气皆是诚恳恭敬,不见丝毫的怨怼怠慢。

只是越说,青黛愈发的汗流浃背。

“再倒一杯茶。”秦妙言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坐立不安的青黛,吩咐芳霞。

“青黛姐姐不在家中再休息几日,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待茶水递过来,她便亲手端到青黛面前。

青黛忙双手接过,苦笑:“我原不过是个下人,便是老太太抬举我几分罢了。家中还有多病的妹子和年幼的弟弟要养,因为治病耽搁不少日子,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病,又托了二姑娘的福,总也不好一直在家中闲散着。”

秦妙言颔首,手指敲在在面前的杯身上,轻轻说:“早先听人说姐姐家中的妹妹多病,却不知,生的是何病?”

其实她早便知晓青黛想问的是这件事了,只是一时不好开口。

她毕竟是个小姐,再高贵的丫头也没有要小姐为自己妹妹治病的道理。

况且青黛本就不是骄矜之人,她顾及秦妙言的身份,却又担心妹妹的病,这才支支吾吾的两难。

治好治不好是一回事,可能不能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黛若是去求老太太要秦妙言为她妹妹看病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纵然再不喜欢秦妙言也定不愿委屈了青黛。

可一旦真到了要老太太来找她的时候,恐怕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故而秦妙言知晓青黛不好意思开口,便给她台阶开口了。

“这病说来话长……”

青黛眼睛一亮,思忖片刻,说道:“是一年多前发病,刚开始时只是身子羸弱不见葵水,去找了回春堂的孙大夫开药,服了几贴药后好了许多,可自打好了几个月之后,葵水又时有时无极不规律,兼食欲不振,面若金纸……”

青黛说到这里,似是说不下去了,幽幽一叹:“妹妹快要到出嫁的年纪却遇上这等事,我心里很难受,若是能在她一生病的时候便请医看病,或许也不至于此!”

她家里是有不少积蓄,可父母节俭,当时小妹生病,葵水未至也不过当时正常现象,可谁知之后这病竟会一发不可收拾?

“若姐姐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为令妹一看。”秦妙言说道。

青黛先是一怔,旋即起身向秦妙言一拜:“二姑娘若是真的愿意为小妹医治,只要能让小妹好起来,青黛为二姑娘做牛做马都愿意!”

“实在不必。”秦妙言还未动,身边的孔嬷嬷早已扶起了惊喜交加的青黛。

心中平平,秦妙言没来由竟有些怅然。

从前她为人医病,多半都是些将死之症,病好时给她跪下抱着她大腿失声痛哭的都有,故而秦妙言此番不曾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也许师傅说得对,大夫做的久了,人也会愈发冷漠……

第四十二章 误病

秦妙言亲自送走了青黛,回来的时候望着天色不早,便命人收拾了院子里她炮制的药膏。

孔嬷嬷神色复杂,跟着秦妙言入了内屋,一会儿看看青黛带来的攒盒,眉毛一展,一会儿瞥几眼秦妙言,轻声一叹。

“嬷嬷有何担心,不妨说出来吧。”

秦妙言直截了当,倒令孔嬷嬷老脸一红。

她伺候秦妙言的时间虽是不长,却也隐约察觉到她性子似是和之前有些不同。

只是这不同又令她敬畏,加之她本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是以此时才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嬷嬷,青黛姐姐来是好事,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茯苓为秦妙言剥开一颗橙子,清甜的香气顿时弥漫室内。

孔嬷嬷叹了一口气,“姑娘快要和二表少爷定亲了,可姑娘会医术这事,若是被二姑太太晓得了……怕是不妙啊!”

秦家的这两位姑太太,孔嬷嬷只伺候过秦妙言的母亲。

可是这二姑太太傅秦氏,怎么说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吧,除了和大姑太太生的像以外,不管是性子还是为人处事,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丁点儿是相似的!

大姑太太为人洒脱不拘,二姑太太却古板市侩。

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性子天差地别。

孔嬷嬷担心的便是,二姑太太小时候便极能挑刺,更枉论如今成了婆婆。

秦妙言清楚孔嬷嬷的担心,却从未想要隐藏过自己的手艺,“嬷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若是因此而要我辜负师傅的教导,我是千般也不肯。”

更何况,她并不想嫁给傅钰明,哪怕傅太太不嫌弃她,她也会想法子退了亲事。

“姑娘……”孔嬷嬷欲言又止。

“哎呀,嬷嬷你想的可真长远,我们姑娘学的可不是医术,是保命术你懂吗?”茯苓托着个橙子,淅沥沥的往下滴着饱满的汁水,却毫不自知,把秦妙言在道观里救花婆子的事添油加醋……

不,是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直把孔嬷嬷听的一愣愣的。

秦妙言本想着阻拦,不过看来是拦不住茯苓那张快嘴了,又一想,茯苓说的其实没什么不对,医术便是她的保命之术,有的时候只靠谋略也是不行的。

既她决定留孔嬷嬷在身边,这些也便不瞒她,至于大姐姐那里——

大姐姐那么聪慧,恐怕早便打听清楚了,只是瞧着她不愿说,便未多问罢了。

青黛的办事效率很高,并没有给任何人阻拦或者发出疑问的机会,第二日便趁着老太太午休的空当儿带着妹妹来寻了秦妙言。

这事对老太太说的时候,青黛并没有刻意为谁说好话,只是诚恳的说她听闻家里二姑娘师承广济的仙姑玄朴,而自家妹妹的病业已不能再拖,便想求二姑娘给她妹妹看看病。

老太太一直觉得秦妙言救了花婆子这事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劝青黛再去回春堂找找孙大夫。

只是看着青黛在她面前为难又希冀的模样,那话究竟是没说出口,应允了。

菘蓝跟在青黛的身后进来,一身素色的褙子和长裙,垂首搓着衣襟,似是紧张不安,也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菘蓝姐姐,坐吧,莫要拘束。”秦妙言嘴角噙着柔和的笑。

“二,二姑娘。”菘蓝怯怯的看了秦妙言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搓衣角的速度更快了起来。

“阿蓝,你莫怕,二姑娘人很好的,我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吗,是是二姑娘主动要给你看病的,她治好了阿姊的脸,你的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青黛这个事无巨细的长姊,一遍遍安抚着菘蓝,直到她略有些不安的坐在了凳子上。

秦妙言仔细看了菘蓝的脸,黯淡无光,面如金纸,还有些斑点沉淀。

不过若细看,虽不如青黛那般俏丽,却也是个小家碧玉。

只是她似乎病的有些久了,对自己的容颜很是自卑,始终不肯抬眼直视着秦妙言,通常是秦妙言问一句,她怯怯的答一句,底气不足。

“孙大夫之前开过一味‘资生汤’,说妹妹这是劳瘵,连着喝了一个月,身子果然好了许多。”

“当时便以为这病算是好了,谁知不过三个月,竟又复发,孙大夫给开了药,如今喝了有三个月,不仅不见好转,带下却又增多。”

青黛顿了顿,又叹道:“孙大夫也没什么法子,他说这病,只能慢慢调理。”

回春堂治妇科病最好的,应当是孙大夫,秦妙言前世听过他的名声,不过再厉害的大夫,也不一定样样精通,因此秦妙言并未因此看轻了孙大夫。

相反,能在秦家最艰难的时候留在回春堂,在操守和人品上应当是没问题的。

秦妙言问了诸多,最终替菘蓝把脉。

空气中流淌着寂静,菘蓝垂眸看着面前这双修长的玉手,忍不住多看秦妙言几眼。

她可比自己还小呢……自己的病,连孙大夫都不能完全治好。

“之前孙大夫开的药方,有带过来吗?”秦妙言问道。

青黛立时送袖中拿出两份药方递给秦妙言。

秦妙言飞快的扫了几眼,“笔墨。”

孔嬷嬷很快捧来了笔墨,秦妙言判断这病还是劳瘵。

劳瘵,又名痨瘵。

从前秦妙言在南地治过一名妇人,现下来看来菘蓝的病因和那妇人是一样的。

先天身子羸弱,又大小病不断,病后调理失常,这也是她患此病的主要原因,

孙大夫的方子固然有效,可之前的药通血之际却伤了菘蓝本就虚弱的身子,这才使菘蓝的病反复,以至于之后孙大夫减了药量,却仍不见效。

青黛见秦妙言只略一思索,笔走龙蛇,很快一张药方便成型了,忍不住咋舌。

“这……这样就好了?”

“先这样吃着试试,”秦妙言说道:“煎服,一日三次,六日后改作两次,早晚一剂,先喝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无葵水再来找我。”

“就这么简单呀!”虽然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的时辰的相处,菘蓝见秦妙言言语间无骄矜之态,又和蔼可亲,不由也放开了些。

药方上的药都是很常见的,甚至和孙大夫的药方有重合。

“我的脸,不用特别的医治么?”菘蓝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暗淡的面颊。

“菘蓝姐姐的病,其实只有劳瘵一种,因此伤了元气,脾胃失健运,心神不安宁,自然面色无华。”秦妙言解释道。

不过小姑娘自然是爱美的,因此秦妙言又单独为她开了一贴养颜膏涂面。

菘蓝这才心情愉悦了不少,跟着青黛向秦妙言道谢后方离开。

第四十三章 谁也别想好过

“你说什么?”

一只小手猛然拍在了小几上,力道大的小几晃了好几晃才停下。

芳钏偷瞥秦韵言一眼,发现她平素温柔的娥眉与娇弱的神情全都化作了此时的扭曲,从某些角度来看,竟然还有些狰狞。

手猛然瑟缩了一下,仿佛已经感受了手背肉被掐时痛楚,她用力喘了两口气,才缓缓道:“姑娘莫气,那病,还不一定能治好呢……”

“可她真的治好了青黛的病不是么!”秦韵言极不耐烦的打断芳钏的话。

说完她从罗汉床上跳下来,不停地走来走去,语气懊恼:“青黛青黛青黛,若是真被她攀上了青黛,以后我还怎么压她一头!”

按常理说,青黛那般有身份的丫头,她们这些姑娘见着也得礼让,怎能看得上秦妙言那个没出息的家伙!

秦韵言笃定是秦妙言谄媚了青黛,再加上她那药确实有效,这才令青黛刮目相看。

可秦妙言有什么本事呢,还不是靠着她师傅,若是她师傅不教她那些东西,她能治什么病?

真是岂有此理,什么时候三教九流也是可以炫耀的了!

秦韵言气的两眼直冒金星,昨日才听说青黛去了她的漱玉斋,可没成想两人动作这么快,这又是要给青黛的妹妹菘蓝治病,老太太竟然也同意了……

真是老虔婆!

芳钏听秦韵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咬着唇不敢发一言,忽然,秦韵言却停了下来。

“不对!”她一拍脑袋,哈哈大笑:“是我想岔了!”

“姑娘,姑娘是什么意思?”芳钏小心翼翼的问道。

秦韵言两脚一蹬,重新窝回罗汉床上,嗤笑道:“秦妙言真是个蠢货,我真是没见过比她还蠢的人了!果然和几年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亏我还以为她带了脑子回的秦家!”

“给我倒杯栗子茶。”她努嘴示意,芳钏忙倒好了,吹着温度适宜才搁到秦韵言手里。

秦韵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哼道:“她能治好青黛的病,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既然青黛都给她送东西感激了,却不知收敛,还满口答应为菘蓝治病。”

“你看看菘蓝那病,孙大夫都治不好,我可不信她有什么回春妙术!到时候治不好,还白白耽误了菘蓝的病,青黛护妹心切告到老太太那里,我看她怎么收场!”

芳钏咽了口唾沫,低声提醒,“可是姑娘,二姑娘当时在广济道观,不也是治好了花婆子的病么。”

“你是谁的丫头?”秦韵言皱着眉,冷冷的甩了芳钏一把眼刀。

芳钏忙说:“姑娘,我的意思是,是怕她真的成事。”

“哼,你也是个没长脑子,还不如你妹妹呢!”

秦韵言端起香酽的栗子茶,小小的呡了一口,拿起帕子在唇角擦拭,声音轻柔:“所以,我要准备后手,我过得不舒坦,凭什么她要受人尊敬?我偏要让她跟三姐那个蠢货斗个你死我活!”

芳钏却有些犹疑。

“姑娘,这些事,你不说给太太拿主意吗?”她问道。

“说给阿娘做什么,”秦韵言斜睨了芳钏一眼:“我是有法子,可不想身边的人都是蠢货。”

芳钏知晓秦韵言说的哪件事,便嗫嚅着说道:“姑娘,阿庆说的都是真的,阿秋的确是收银子后便应下了,他还是亲耳听着阿秋撺掇那李家的表小姐和二姑娘换值后才离开的,却也不知怎的就……就要二姑娘跑了。”

阿庆是之前帮她去收买素筠丫头阿秋的小厮。

“还提他,想给他求情?”秦韵言冷笑,“那也是个蠢东西。”

因为差事办砸了,阿庆自是被她寻了个由头赶回老家了,谁知走之前竟然还想着跑来找阿娘告状。

也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顿了顿,她又皱眉问道:“对了,那个叫……阿秋的丫头呢?”

“好像是被李家表小姐赶走了。”芳钏不安的扯着自己的裙角,说道。

…………

茯苓正在庭外和芳梅芳霞打趣,忽见婆子来报,说是青黛姑娘来了。

茯苓如今是一见青黛便两眼放光,忙扑打扑打身上的瓜子皮,飞快的跑到屋里报喜。

“急什么,莫要让人看了笑话。”秦妙言屈指赏了茯苓一个爆栗,这丫头风风火火的,真是没有半刻消停。

“姑娘的药不会这么快便起作用了吧?”茯苓边嘻嘻的笑,边虚心求教。

“哪里会有这么快的药效,才几天!”孔嬷嬷笑着嗔怪,一边上了茶水点心。

这几日也不知是大姑奶奶回娘家管用了,还是青黛私底下吩咐了什么,送来漱玉斋的不管是饭菜还是糕点,都可口了许多。

青黛很快进了屋,笑吟吟道:“二姑娘在做什么呢,我没打扰你吧?”

“哪有,青黛姐姐能来,蓬荜生辉。”秦妙言接过孔嬷嬷手里的白瓷染青花矮壶,为青黛倒了一杯杏仁茶。

这杏仁茶不仅没有苦涩味,反带着淡淡的清甜和醇香,青黛忍不住多喝了几口,“二姑娘这里的杏仁茶,比兰院的榛子茶还好喝!”

秦老太太喜饮榛子茶,不过榛子价格昂贵,泡成茶汤却味道绝佳,因此青黛才有这一说。

“不过里面放了几味药材罢了。”秦妙言笑着说道。

毕竟她上辈子也算是精通药膳。

青黛刚进来没注意,这会儿细细打量秦妙言才发现,这几日二姑娘……似乎又和前几日不一样了!

“姑娘的脸……好像愈发白皙了。”她喃喃自语。

秦妙言莞尔。

她这几日一直针灸服药,身子慢慢不再虚弱了,自然脸色也好了许多。

而青黛脸上的蝴蝶斑,也已是基本看不太出来了,前后时间,也不过半个多月罢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才开始进入正题。

青黛看似闲聊,实则是若有若无围绕着老太太展开话题,言语间涉及老太太的喜恶。

譬如老太太喜欢喝什么吃什么,榛子茶还是枣泥卷。

要做到什么火候,喜欢听什么曲子,满床笏要哪个旦角来唱……

“老太太前些日子得了一个珐琅景泰蓝梅瓶,是大老爷托人从兰陵捎回来,觉得老太太喜欢摆弄瓶花这才买下的。”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老太太快要过五十大寿了,不晓得二姑娘还记得不,到时候怕是二表少爷也会来呢!”

只是这番话说完,青黛却并没有从秦妙言脸上看到丝毫的娇羞之态。

第四十四章 旧日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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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喜欢摆弄瓶花,老太太将要过大寿,傅家二少爷会过来……

秦妙言慢慢消化着青黛的话。

青黛也许以为,听到未婚夫的到来,她会有丝毫的喜悦,但很可惜,是丝毫没有。

她决计不能再嫁入傅家,一辈子囿于那高墙深锁的庭院,白白消磨了她泰半的美好年华。

可想到这里,秦妙言又忍不住苦笑。

前世的她,又有什么美好年华呢?

从她被诬陷,从她看到大姐姐的尸骨,从她得知父母冤死的真相开始,她,还有什么美好可言呢?

所以老天才会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么?弥补前世的缺憾,今生今世,她也可以护住那些美好,不要他们再受到无妄伤害?

秦妙言垂眸静思。

从前的她老实木讷,许多事情看不开便不愿去想,今世再这么活过一次,回想当初,她活的可真像是一只缩头乌龟啊。

天真娇蛮的秦蕙言尚且知晓反抗自己的命运,可她,却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而无力复仇!

青黛走了有一个时辰了,这时天已然擦黑。

孔嬷嬷一边收拾着秦妙言的衣服首饰,一边担忧的瞟几眼不言不语不动的秦妙言。

重新回到秦妙言身边,她总感觉姑娘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从前的姑娘固然老实,可还是会时不时的黏着她,她小时候十分怕寂寞,总是喜欢对着她自顾自的说话,但一旦到了人前,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皆以为姑娘不爱说话,其实只是……只是她怕与生人说话罢了。

可是现在的姑娘,她变得更沉静了,不爱黏着她了,也能自己拿主意了。

然不知为何,孔嬷嬷心里却是庆幸且难受。

“啪!”门被忽而推开,茯苓迈着小短腿兴冲冲的跑进来。

“怎么了这是?”孔嬷嬷摸着自己的心口,不住地喘息,这丫头一惊一乍的,真真是要吓死人啊!

“茯苓,你吓到嬷嬷了。”秦妙言对于茯苓一直都是生不起气来的,可孔嬷嬷毕竟年纪大了,万一再被茯苓吓出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下板起了脸。

茯苓干笑一声,拍着小胸脯保证:“姑娘,嬷嬷,我下次一定注意!”

孔嬷嬷无奈道:“姑娘性子沉稳,你跟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当学有一二才是。”

茯苓悻悻的笑,连似小鸡啄米点头。

“你呀,风风火火的进来,这是又打探到什么好消息了?”秦妙言失笑,指尖轻轻点在茯苓光洁的额头上。

“哈!姑娘你猜对了,我刚刚去厨房的时候,打听到老太太还有小半个月便是生辰了,下个月十四。这么大的生辰,到时候二表少爷一定会来!”茯苓欢喜道。

“是么。”秦妙言面上虽然笑着,却淡了许多。

她举起原先那本医书,继续看了起来。

茯苓没察觉出来,上次她提起傅表哥,发现自家姑娘似是不太高兴,却并未往深处想,再加上后来被那李旭打断,再将此事忘在了后头,便一心一意念着姑娘将要嫁入傅家这件喜事。

“姑娘和二表少爷好久没见面了吧,还记得二表少爷的样子吗?”茯苓好奇的问她。

“记得。”秦妙言慢慢说道。

仿佛是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打开,一个鲜活的傅钰明栩栩如生呈现在秦妙言的脑海中。

每次她去姑母家,他总喜欢偷偷拉着她去吃浦街的闲鱼烧。

有时候赶上庙会,他还会带着她一起挤进人群中看变幻术的老丈。

戏台子上的小倌儿咿呀,她看的痴迷……

那小倌儿好唱一曲霍小玉,曲词宛转间却尽是悲凉。

曾记得定情私语话衷肠,

一些儿瞒不得雪衣娘,

又谁知海誓山盟都是谎,

你弃旧恋新抛得奴孤苦凄凉。

旧日恩情你全不想……

可惜啊,表哥,那全都是当年的你。

今生今世,我早已看透。

“姑娘,你怎么了?”孔嬷嬷见秦妙言神色有异,忍不住问了一句。

“用晚食吧。”秦妙言扔下手中的医书,淡淡道。

用过晚食,秦妙言为自己扎了一次针。身子有些酸胀,她侧依在罗汉床上,细细的盘算着退婚一事。

须臾,门被推开。

孔嬷嬷垂首轻声道:“姑娘,是四姑娘请您去喝茶。”

鸣玉斋中,秦韵言正懒懒的斜倚在窗边,直到丫头来报,说是二姑娘来了。

“二姐姐来了!”秦韵言忙起来,热络的揽上秦妙言的胳膊,“这几日闲的无聊,倒是有许久没见过二姐姐了。”

两人坐下,芳钏为秦妙言斟茶,秦韵言笑着说:“妹妹思量着这会儿姐姐还未睡,才大胆央求姐姐过来的,姐姐不会生气吧?”

“不会。”秦妙言答道。

橘黄色的灯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几分如玉般的莹白。

秦韵言心中嫉恨的发狂,怎么不过短短几日,秦妙言那活脱的痨病鬼相便丝毫不见?

面上却不显,继续寒暄了好几句,才笑吟吟道:“我见姐姐面色好,可见是身子恢复的不错。”

秦妙言微微一笑,当做是回应。

不过她素来性子沉闷,是以秦韵言也未多做怀疑……其实秦妙言根本就是懒得理她。

“……姐姐肌肤保养的如此好,不知可是有什么药方,能否也给妹妹配一个方子来用?”秦妙言无所事事的将心里的计谋过了好几遍,才听秦韵言道出这次请她来喝茶的目的。

秦韵言心里有些紧张,要是以前,她笃定秦妙言会一口同意,还会巴巴给她亲自送过来。

可一别四年,秦韵言总觉得这次归家的秦妙言和之前大不相同了,便是和她独自一室相处,她竟都会有莫名心慌的感觉。

“妹妹的消息可真灵通。”

秦妙言的嗓音很悦耳,低柔中带着几分独特的淳厚,若是只听她说话,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是个温柔沉静的姑娘。

然而不知为何,秦韵言却从这句话中听出来几分……讽刺?

“二姐姐……”秦韵言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肉一把,只等秦妙言望过来便恰到好处的盈满泪水,“二姐姐是不是……”

是不是不高兴了?

“那我便为妹妹配一个方子,待做好了,还请妹妹遣人来取,可好?”秦妙言仿佛没在意秦韵言说了什么,低首端起眼前的粉彩茶盏。

她轻轻一吹,眼前顿时雾气氤氲,根本便没有瞧见她那眸中含泪的娇弱姿态。

第四十五章 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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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秦妙言放下杯盏。

“四妹妹这是怎么了?”她面上带着几分诧异,看着呈呆滞状,一副泫然欲泣模样的秦韵言。

“呃……”

秦韵言有些尴尬的吸了吸鼻子,帕子在脸上不断抖着:“可能有些着凉,鼻子难受。”

“我来为妹妹切脉吧。”秦妙言说道。

秦韵言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撸了撸袖子露出小小的手腕,怯声道:“二姐姐,你就随便配点好了,我不挑的。”

秦妙言点头,微笑。

手指尖感觉到三部脉跳的有些快,不动声色的又切了她另一只手。

“妹妹身子还好,大约是有些着凉,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我便只为你配一方养颜药好了。”

秦韵言心中一喜。

果然,她就知道秦妙言还是那么好糊弄,只要给她个竿子就顺着往上爬,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了,看她之前还忧心那么多,原来是自扰啊!

秦妙言见着秦韵言面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心中便有些好笑。

本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再老成情绪也无法遮盖的有多好。

“四妹妹若是无事,那姐姐便先回去了。”秦妙言垂着眸子,巧妙的掩去眸中的神情。

“诶,姐姐急着走做什么!”秦韵言喜滋滋的拉着秦妙言的手,说道:“既然姐姐为我配药,我也得找个好看些的盒子配姐姐的药膏才是!”

说完对着芳钏一抬下巴,“快去库中寻个好看的来!”

芳钏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捧着个如意六角盒进来,递给秦韵言。

“这盒子好素。”

秦韵言皱着眉头,“再去换一个吧。”

芳钏转身欲走,秦韵言却又叫住她,“等等,我亲自去找吧。”

秦妙言好整以暇的等着秦韵言说出第二个目的,“二姐姐,我们两个一起去库房找吧!”

“这怎么好,二房的库房,姐姐怎么好过去。”秦妙言笑着说,语气中却并没什么拒绝的意思。

既然没有拒绝,那便说明可去,秦韵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软声道:“二姐姐,我刚才忽然想到,你这次回来我都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其实那库房里都是些小玩意,也没什么值钱的,你就随便看看,有喜欢的便拿去可好?”

秦妙言看着她。

“那也好,妹妹的心意,我怎么好拒绝?”答应的很爽快。

秦韵言喜不自胜,她没成想一切这么顺利,仿佛胜利便在眼前了,一时为自己的计谋得意,一时又讥笑秦妙言的无知。

手被抓着,秦韵言明明比秦妙言矮了不少,却抢在前面走着,由芳钏举着灯笼带路,很快到了一个小屋子面前。

这么小的库房,也没人看守,秦妙言可不相信是二房的,恐怕只是秦韵言、秦蕙言二人的,或是钱氏的堆放杂物的私库。

门“嘎吱”被推开。

芳钏去点灯,库房里顿时亮堂了起来,角落里堆放着数个木箱,其中有几个是被打开的,并两个小型的多宝格,上面摆放着器皿杯碟等饰物。

秦韵言点了两个灯盏,一手给了秦妙言,甜甜笑道:“二姐姐可冷,要不我要她们在这儿生上一盆火可好?”

“还好,倒不是很冷。”秦妙言微微一笑。

“诶,这个六角盒不错!”秦韵言一边喊,一边要芳钏替自己举着灯盏,伸手从箱子中掏出一个翡翠六角盒来。

秦妙言在屋子里草草扫了一眼,很容易就发现左手边离自己很近的一个吉祥纹填漆箱半露不露的敞了一半。

里面似是装着许多小孩子的玩意,其中一个是个带机关的木娃娃,身子的漆基本都掉光了,眼珠少了一个,右胳膊处是断裂的,颤巍巍的伸出箱子来,想不要人注意都难。

茯苓率先看见,她怔怔的一愣。

半响,才下意识的去看秦妙言。

“……就要这个盒子了,对了,二姐姐,你喜欢什么东西,这箱子里的、多宝格上的,你若是喜欢什么,尽管拿去!”

秦韵言有些等不及了,那木娃娃摆的位置那么明显,秦妙言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妙言轻轻点头,却走到那吉祥纹填漆箱旁边,伸手要去打开。

“等等,”秦韵言惊恐的叫了一声,走到秦妙言面前,猛地盖上了那填漆箱,大眼睛雾蒙蒙的,“二姐姐,你不能看这个箱子!”

“为何?”秦妙言声音轻柔,仿佛还带着那么一点不解和委屈。

秦韵言心中一喜,手却往下压了一压,“二姐姐,你别误会,这里面不是你想看的东西,是你误会了……”

“哦。”

良久,煎熬中的秦韵言才听秦妙言轻轻应了一声

“那我再去看看别的吧。”她笑着说道。

秦韵言:“……”

事情不该这么发展的……

秦妙言已经伸手打开了另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细细的打量。

“这个不错。”她说道

“二,二姐姐,”秦韵言心中发急,要再不让秦妙言看见那被毁坏的娃娃,可别要秦蕙言知道她带了秦妙言来!

当下心一横,踩着自己的裙子往后一倒,惊恐的叫道:“二姐姐,有老鼠!”

秦妙言回头一看,秦韵言已然跌在了地上,她仰在一边的大箱子上,绊的那一脚将本就不大的吉祥纹填漆箱直接踢倒,里面的东西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芳钏眼疾手快的扶起了秦韵言,秦妙言则虚扶她一把,“妹妹这是怎么了,哪里有老鼠?”

库房有老鼠正常,但是堆放这么多饰物的库房有老鼠才奇怪,一般下人会定期清理虫鼠,不会放任其泛滥成灾。

秦韵言扶着自己被箱子角硌的有些痛的腰,紧紧的盯着秦妙言:“没事,大约是妹妹看错了。”

“是该要下人来好好打扫了……”说到这里,秦妙言的声音倏尔一顿。

秦韵言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的又得意洋洋的笑。

“这个木娃娃,看起来很眼熟。”秦妙言捡起地上那个残破的身子,手轻轻地碰了一下。

“啪”的一声,木娃娃的胳膊便跌落在地。

在寂静的夜中,这声音仿佛是砸在了人的心上。

秦妙言默然一刻,继续将木娃娃背后翻转过来。

背后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模糊而斑驳。

“妙,钰明。”

第四十六章 破碎的娃娃

姜妙,那是阿爹为她取的名字。

亦是她从前的名字。

好像有许多年不曾叫过了。

从前,她只偷偷告诉过傅钰明,因为姜妙这个名字,外祖已经不许她再叫了。

外祖还告诉她,不管谁问她从前的名字,都不许说她姓姜,叫做姜妙。

而代替她死去的那一个,实则是茯苓自小多病的姐姐。

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女孩,为了救自己,拖着病重的身子随阿爹阿娘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秦妙言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名字上。

她明明不姓秦,而姓姜,她是姜家女,偏偏要隐姓埋名,躲避仇人的报复。

从前,她那短短的一生,只有在南地的短短的十几年,才敢说自己叫姜妙这个名字。

“二姐姐?”

秦韵言试探性的唤了她一声

她见秦妙言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的抚在那破碎的娃娃上,一副追忆往事的模样,幸灾乐祸的以为她是因为这个木娃娃才伤心。

“嗯……”秦妙言低低应了她一声。

“二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秦韵言立马跺起脚来,握着秦妙言的手,哇的大哭,“二姐姐,你别多想,这个娃娃真的不是你从前给表哥的那个!”

不是你从前给表哥的那一个。

秦妙言默然垂下眸子,揩去秦韵言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一滴泪,“是表哥送回来的么,既然他不想要了,为何不扔掉?”

“二姐姐,不是表哥送回来的,真的不是!表哥会是那般薄情的男子么?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这么想!真的不是他!”秦韵言急急的说道。

“那……是蕙言拿回来的,对吧。”秦妙言语气波澜不惊。

“不是三姐姐偷的,这些都是表哥借给三姐姐玩的!不……不是三姐姐!”秦韵言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呜咽道:“我说错了,二姐姐,这些娃娃我真的不知道……”

秦妙言拉过芳钏手中颤巍巍不敢递过来的帕子,挑着秦韵言下巴,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四妹妹莫哭,姐姐明白了。”

“二姐姐,你没有生气吧?”秦韵言也不敢哭的太招摇,由着秦妙言为她擦眼泪,小心翼翼的问。

“没……”秦妙言故意将语气顿了顿。

秦韵言烦躁的踮着脚,想努力看清秦妙言的眼睛,可惜的是,秦妙言一直垂着眼帘。

一地的娃娃,曾经是傅钰明买来逗他开心的,也有她送给傅钰明的。

可如今,却破烂不堪,散落一地。

秦妙言扫了扫,感觉这些娃娃都是平时秦蕙言泄愤的成果,至于是她偷拿的,还是傅钰明送给她,不得而知。

横竖她也没兴趣知道。

“这个木娃娃,是当年我亲手做的,可以拿回去吗?”秦妙言问道。

秦韵言抽抽搭搭的捏着帕子,“这个娃娃,既然是二姐姐的,二姐姐自然可以拿走。”

秦妙言轻轻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二姐姐!”

秦韵言又扑到秦妙言身上,仰头可怜兮兮的说:“二姐姐,今天的事,你一定不要怪三姐姐,好不好?”

秦妙言看着埋首在自己胸前的秦韵言,忍住想要丢她出去的冲动,颔首道:“好。”

语罢便带着茯苓匆匆离开了,连药盒都没拿。

不过落在秦韵言眼里,却是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怎么样,你瞧见她哭了吗?”秦韵言用帕子撸了撸鼻子,哭的真是有点过。

芳钏捧着盒子思索片刻,说道:“大概是哭了吧,遇见这种事,谁会不哭呢,应当是怕被姑娘笑话,没敢大声哭吧!”

秦韵言满意的点头。

“啪——”

“呜呜……”

有人在哭。

孔嬷嬷听着里屋的动静,略有些诧异的挑开帘子进来

她看了看神情平淡的秦妙言,又看了看哭的稀里哗啦的茯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茯苓,你受欺负了”这是孔嬷嬷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呜呜……嬷嬷,你看姑娘在做什么……”

茯苓泪眼朦胧的看着孔嬷嬷,指着秦妙言手中的动作。

“不过是拆个东西,茯苓,你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可得改改了。”秦妙言皱了皱眉,丢给茯苓一块帕子,“忧愁悲伤,易伤肺胃,肺虚邪入,胸闷气短;脾气失健,口唇无华……”

这一口四个四个的词往外蹦,茯苓顿时头大如斗,胡乱摸了把眼泪,告饶道:“姑娘我不哭,我不哭还不成么!”

秦妙言举手赏她一颗栗子。

“咦?”茯苓抓抓自己头上的小髻,“姑娘你怎么笑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去了一趟鸣玉斋,怎么还生上气了?”孔嬷嬷惊愕,待端着杏仁茶走到秦妙言的对面,才看清秦妙言手中拆娃娃的动作。

那个木娃娃!她见过!

“这是……老奴记得,这不是姑娘给二表少爷的东西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孔嬷嬷思索了半响,才认出秦妙言手中被她拆的七零八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当初秦妙言做这个木娃娃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坐着。

那充当娃娃眼珠子的布葡萄,还是她亲手她裁剪的。

“姑娘,这是谁给你的?”

孔嬷嬷摩挲着掉落在火盆外的眼珠子,艰涩道。

“在蕙言的箱子里。”秦妙言将最后一块肢体扔进了火盆,淡淡道。

茯苓将事情大概讲了一遍,孔嬷嬷面色霎时变得雪白。

怪不得茯苓会哭的这样惨……本是姑娘精心做的礼物,给了二表少爷,可最后,怎么会破成这样出现在三姑娘的箱子里?

“嬷嬷莫急,”秦妙言端起杏仁茶啜了一口,才缓缓说道:“适才四妹妹央我给为她制养颜膏,麻烦您托大哥为我去抓些药可好?”

孔嬷嬷神情迷惑,答非所问:“姑娘不伤心吗?”

发生这样的事,搁在从前的姑娘身上,早就该哭的肝肠寸断啊!

孔嬷嬷伺候秦妙言的那段时间,是亲眼见证着傅钰明和秦妙言是如何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四载,为何会变成这般地步?

“许是,许是表少爷也不知此事。”孔嬷嬷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毕竟在她眼里,二表少爷一直都是谦谦君子般的人物。

“若是我说,我在广济的这四年里,二表哥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嬷嬷你会怎么想?”

秦妙言望向孔嬷嬷,问道。

第四十七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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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次都没有看过她。

孔嬷嬷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着。

“不……不可能!姑娘记错了吧?”孔嬷嬷下意识的否定,因为她的印象中,二表少爷根本就不是那般薄情的人!

“嬷嬷,你也是过来人了。”

秦妙言走到书案边,铺开一张纸,开始写药方,语调平静,“只要是人,总会变的。”

只不过是或早或晚。譬如她变得晚了些,而表哥变得早了些。

孔嬷嬷有些无助的看向茯苓,却从茯苓很快又濛濛的眸中找到了答案。

“……”孔嬷嬷绞尽脑汁想安慰秦妙言一句,可想了半天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二表少爷日后可是姑娘的夫君,是姑娘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如今分离四年却连探望都没探望过,这又让她从何安慰?

想当年二表少爷和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不过几年,傅家定是看着老太爷死了,这才如此轻视薄待!

可恨二表少爷竟也这般不懂事,这打小的情分,怎么能说不要便不要了!

孔嬷嬷顿时是满心的悲哀和难受。

秦妙言心中微微一叹,她是不在乎傅钰明,可孔嬷嬷和茯苓恐怕一时难以接受,毕竟小的时候,表哥是那么疼她……众人皆是有目共睹。

“嬷嬷放心,我还受得住,”秦妙言写完方子,放下笔吹了吹,待墨迹干了,才对孔嬷嬷微微笑道:“这事容后再议,现在我要为四妹做养颜膏。”

这事怎么容后再议?姑娘的心也太大了吧!

孔嬷嬷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姑娘,您伤心便哭出来,”孔嬷嬷伸手接过方子折好放入袖中,默了半响,瞅了抽抽搭搭的茯苓一眼,“哭多了不好,但憋在心里不也憋坏了身子么。”

“您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些憋得慌,”秦妙言立时敛容,正色道:“要不您为我做些桃花烧吧,我想吃了。”

“好好好。”

孔嬷嬷一叠连声应着,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会伤心就好,这才是个年轻小姑娘的正常反应么!

“哎呀,茯苓,”孔嬷嬷恨铁不成钢的拉起双眼肿的像两颗大桃子似的茯苓来,“还哭,跟我去厨房帮忙!”

怕是姑娘本来挺难过,被茯苓这么一哭,别再更难过了!

这么想着,孔嬷嬷飞快的抄起了茯苓,奔着厨房就出去了。

…………

芳蕊挑着帘子走进来,一脸凝重,待走近秦蕙言的时候,她想了想,又特意往后退了退,伸着脖子说:“姑娘,您小库房里的东西少了。”

“什么?!”

正在吃朝食的秦蕙言顿时炸了毛,第一反应是拍着桌子暴怒:“哪个好死不死的进去偷东西了!给我抓起来,狠狠地打!”

“呃……不是小偷。”

芳蕊见怪不怪,掏了掏耳朵这才走近了,“姑娘稍安勿躁,是昨个儿晚上,二姑娘和四姑娘进去找东西来着,看门的小厮怕有下人手脚不干净,便一大早过来禀告我了。”

“适才我去开门点了点,发现姑娘还真少了东西,但是查过了下人,并无人偷拿。”

“阿韵和秦妙言?”秦蕙言滑到椅子上,有些茫然:“你的意思是,秦妙言会偷我的东西吗?她还不至于那样吧!”

顿了顿她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你说是阿韵和秦妙言一起进去的?韵言带着她进去做什么?”

芳蕊道:“奴婢也不太清楚。”

两人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着秦韵言低低的啜泣声。

“三姐。”

秦韵言含着一包泪走进来,边走边掉,“三姐姐,我是来向你请罪的!”

“阿韵,你这是哭什么?”秦蕙言心疼的把秦韵言按在罗汉床上。

她最看不得秦韵言掉眼泪了,一时又心疼又无措。

“是谁欺负阿韵了,姐姐去替你教训她!”秦蕙言握着小拳头,一脸正气道。

“想必姐姐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了吧……”

秦韵言抽搭着看了芳蕊一眼,又哀声求道:“姐姐一定不要生气,这不是二姐姐的错,是我非要拉着二姐姐去小库房的!”

“自二姐姐归家以来,我都没送过她什么礼物,便思量到小库房去,要姐姐亲自挑些喜欢的玩意儿,谁知姐姐竟然看到了……看到了那些娃娃!”

说到这里,秦韵言哭的更大声了。

“我一开始真不知道那些娃娃是做什么的,三姐姐,你要生气就打我吧,都是我的错,惹你和二姐姐都不高兴了!呜呜……”

秦蕙言的小脸霎时变得很难看:“你说,她看到那些娃娃了?”

秦韵言点头,嘤嘤哭道:“还带走了一个木娃娃。”

看到了,看到了。

秦蕙言木着脸,来回在床前走,忽然一拳砸在罗汉床的小翘几上,震的茶盏嗡嗡响,恨恨道:“看到了又如何?那些东西又不是我偷的抢的,她看见了又如何!”

“对,又不是我偷的抢的……”仿佛这么说可以安慰自己似的,秦蕙言怔怔的坐在罗汉床上念叨了四五遍。

那些娃娃是她从表哥屋里拿走的,可表哥也从来都没说过不许她拿啊!

便是后来知道那些娃娃是她带走的,也并没有责备过她,她心虚什么?

不心虚,不心虚,我叫不心虚……

“三姐姐,你,你没事吧?”秦韵言轻着声音问。

她很早之前便从芳蕊口中得知,秦蕙言从钰表哥身边带走这些娃娃的时候并未征得二表哥的同意,这才使出此计。

秦韵言自知如今她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半年秦妙言便会和钰表哥定亲,若现在再不使点手段,只怕到时候钰表哥真的娶了秦妙言,她哭都来不及!

她自小和秦蕙言一起长大,对秦蕙言这个蠢货恐怕比她自己都了解她。

看起来骄横,实则是个纸老虎,最色厉内苒,一戳就破,若是再不给她一击,怕是钰表哥什么时候被抢走了都不知道!

“没,没事。”秦蕙言眼睛是直的。

“三姐姐,那你不会怪二姐姐吧?若不是我非要带着二姐姐进小库房,二姐姐就不会发现那些娃娃,那些娃娃……三姐姐,真的不是,真不是你从二表哥哪里偷的吗?”

秦韵言捏着帕子,仿佛是难以启齿似的,支吾了半天才问出来。

“阿韵,你在说什么?”

秦蕙言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指着自己叫道:“谁说那是我偷的?那是表哥给我的!是不是秦妙言这么跟你说的,是不是?”

秦韵言仿佛被吓住了,她张着小嘴呆愣半响,方才捂着脸又呜咽起来。

“三姐姐,你别问了,我错了好不好,三姐姐,你打我骂我都好,你别怪二姐姐,她也是一时难受,才那样说,呜呜……”

秦韵言一边抽噎着哭,一边从指缝里偷偷看秦蕙言。

果然,她的一张脸早已铁青。

第四十八章 毁容(第二更)

秦妙言把制好的药膏装进了翡翠六角盒中。

前日夜里她走的时候过于“匆忙”,便忘带回来了,因此秦韵言特地遣芳钏过来送。

“二姑娘这是做好了?”

芳钏睁大眼睛,好奇的瞅着盒子里凝固的粉色物体,忍不住嗅了嗅,面上露出熏然的笑意。

芳钏和芳蕊是姐妹,不过很明显芳蕊比芳钏精明多了,可见钱氏在带坏秦蕙言这件事上花了多少心思。

“这便做好了,”秦妙言浅浅一笑:“回去后要你们家姑娘每日早晚各敷一次,一盏茶后洗掉便好。”

芳钏连声应了,托着盒子便要走。

“哦,还有一事,差点忘记说。”

秦妙言又叫住芳钏,叮嘱道:“这养颜膏可能有的人会过敏……就是起疹子不舒服,你叫四妹妹先涂在手上试试,一个时辰后没什么事再涂在脸上。”

芳钏走了,茯苓才端着一盘子的瓶瓶罐罐走进来,“姑娘,你做那么多养颜膏做什么,只给四姑娘做了够量的不就好了?”

孔嬷嬷正巧也托着杏仁茶递给秦妙言,忍不住接过话茬来:“莫不是姑娘要给大姑奶奶送去?”

秦妙言啜了一小口酽酽热热的杏仁茶,缓缓摇头,“非也。嬷嬷代我把剩下的养颜膏拿去给青黛姐姐吧。”

“青黛?哦,原来如此。”孔嬷嬷应道。

姑娘这段时间和青黛关系不错,送给她也不稀奇。

“这些药膏从何而来的,还请嬷嬷如实对青黛姐姐说。”

秦妙言沉吟片刻,又道:“还有,若是上次我给她开的方子没有用完,就先用那些方子,而这个养颜膏可用,可不用,要青黛姐姐给身边其它的姐姐们用也好。”

“啊,就这么说?”孔嬷嬷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是说这些药膏是特意给青黛的,岂不是比说是给四姑娘用剩下的更好么,还说什么用不了给身边的人用,这不是多此一举?

直接要她送给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们不就好了!

“就这么说,还有,嬷嬷记得一定嘱咐青黛姐姐,若是用的时候,一定先在手背上试一试,若是起疹子或者身子不适,便不要用了。嗯……走的时候从后角门走,不要被闲杂人看见。”

秦妙言已经摸到了那些监视她人的规律,每日的傍晚和午时会过来溜达一次,只要避开便好,但也不排除芳梅芳霞被收买的可能。

不过她仔细回忆了前世的事,觉得她们和那做杂事的婆子被挑到漱玉斋的事,应当是大太太一手操办的,钱氏恐怕还没下的上手。

孔嬷嬷半信半疑。

不过她自来没有婆婆嘴的性子,既然秦妙言这么吩咐她做了,便拎着一盒子的药膏在后角门偷偷站了半响,这才放心的往兰院去。

鸣玉斋中,秦韵言正好奇的打量着手中的这一点小盒子。

“看上去还不错。”她用力一嗅,有股很清淡的香气,也不知管不管用。

“二姑娘说,有的人可能会涂了过敏,因此要姑娘先涂在手背上试试。”芳钏说道。

“过敏?那是什么东西?”秦韵言眉毛一拧。

“这个……奴婢也不知,哦,应该是身上会起疹子的意思吧!”芳钏干干道。

“你不懂就不会多问两句?”秦韵言白了芳钏一眼。

好歹也是个姐姐,连小她一岁的妹妹都比不上,真不知当时阿娘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芳钏留在她身边!

“哼,看来是天助我也。”

秦韵言将药膏涂在手背上,很快发现手背上起了一层充血的小疹子。

她自小对白芷过敏,而白芷正是女子养颜的良药,因此这才故意要秦妙言为她开一贴养颜药膏,到时候用在脸上出了什么问题,秦妙言不被千夫所指死才怪!

看她到时候怎么收场!

不过……芳钏为难的看着秦韵言手背上的疹子:“姑娘,二姑娘都跟我说了,这养颜膏用了可能会起疹子,到时候她若是这么一说,您这计谋不就不成立了么?”

不说也就罢了,可现在秦妙言事先提醒了,芳钏觉得若是闹开理不在她们这里,那可怎么收场?

“蠢货,你就不会说她没告诉你吗!”秦韵言没好气的斜了芳钏一眼。

连这点心眼都没有,推卸责任自古以来便是最好的法子了,她就不信她的脸出了什么事,大家还有兴趣去问东问西。

用了谁的东西,就该找谁的问题!

更何况,这事少不得是要闹到祖母跟前的,祖母那性子眼里能容的下秦妙言这粒沙子?怕是早想把她赶出去了吧!

阿爹阿娘又素来疼她,更别说前几日她刚挑拨完秦蕙言和秦妙言的关系,秦蕙言这蠢货最不讲理,到时候她再当着众人的面一搅和,大家肯定都向着她。

因此这对秦妙言来说绝对是个死局。

秦韵言想的很美好,好似秦妙言被众人唾弃的场景已经在眼前栩栩如生了。

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秦蕙言和秦妙言的名声都臭了,在钰表哥面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嘶——”

秦韵言用指尖挑了一块到腮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感受到两颊有些微微的刺痛。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恨恨的想,一边躺在了大炕上。

翌日。

孔嬷嬷伺候着秦妙言梳洗完毕,茯苓还在纠结着给秦妙言穿什么衣服的时候,忽然有人急急的进了院子,隔着屋子都能听见庭外有人大喊:“二姑娘在吗?”

这话音未落,便见有个身着宝蓝色交领薄袄的少女挑开帘子进来了,叫道:“二姑娘呦!出大事了!还没用过朝食吧?赶紧用些,老太太要我带您赶紧去兰院!”

来人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头款冬,孔嬷嬷被款冬的架势唬了一跳,忙问:“款冬,这是发生什么了,大早上的,这么急把我们姑娘叫去做什么?”

“四姑娘……四姑娘,唉!我且问姑娘,昨日姑娘可是给了四姑娘一盒的什么养颜膏?”款冬不答反问。

“没错,是我给韵言的。”秦妙言已经慢条斯理的受用了两块乳饼,料想今日是不会那么快散场的,还是先吃点垫垫肚子好。

“就是用了二姑娘的养颜膏,如今四姑娘张了一脸的疹子,二太太都告到老太太面前来了,非要二姑娘给个说法,二姑娘且自求多福吧!”

款冬看着不慌不忙的秦妙言,面色复杂又诧异的说道。

第四十九章 给说法(一)

秦妙言随着款冬穿过数条游廊,沿着鹅卵石的甬道走了没多久,眼见着兰院近在眼前了,过了一道月亮门,近时便听见有嘤嘤的哭声。

“二姐姐,二姐姐你来了……”

是秦韵言,她好像专门在这儿等着她,一见她便泪水簌簌落,眸中尽是羞愧和难过。

“四妹妹。”秦妙言应了声。

秦韵言面上起了一层小疹子,尤以两腮边最为多,红彤彤的一片挂在她我见犹怜的小脸,倒是颇为瘆人。

款冬想说些什么,老太太和诸位太太还等着二姑娘呢,这再姐妹情深一番,还要不要她回去复命了?

“款冬姐姐,我就说一句话!”芳钏忙不迭塞给款冬两个银裸子,秦韵言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款冬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纳闷的盯了盯她脸上的疹子,只好道:“四姑娘快些说,老太太那边也急着呢!”

秦韵言连连点头,一对上秦妙言的眼泪水就控制不住的下来,“二姐姐,二姐姐你看我的脸……”

她伸手碰了下,好像碰到热山芋似的又放下,两手握住秦妙言的手,“我晓得二姐姐不是有意的!可是祖母和阿娘好生气,非要罚你……二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秦妙言沉默了片刻,“无事,我会去解释的。”

解释?你这下可有十张口都解释不清楚了!

秦韵言心中冷笑。

“可是,可是二姐姐,我本来没想把事情闹这么大的,真的,真的你信我!”

秦韵言哀哀道:“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本想先藏掖着,等脸上的疹子好了再去找二姐姐说,可谁知今日早晨三姐姐一过来就看见了……呜呜,二姐姐,三姐姐也是担心我,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能不放在心上么,都说到这份上了!

款冬偷偷瞥了哭的梨花带雨的秦韵言一眼,误以为是她想错了,眼前这娇弱可怜的四姑娘,会是那挑事的人儿么!

“我会去解释的。”秦妙言抽出自己的手。

“二姐姐,你一定是生气了……”秦韵言拿着帕子抹眼泪,她都这么说了,傻子才不生气,除非秦妙言真是个蠢货。

秦妙言微微蹙了眉,她并不喜欢秦韵言碰她。

孔嬷嬷一见事儿不太对,四姑娘来跟姑娘讲情是好事,可万一耽误了时候,姑娘也必定会被老太太一干人臭骂的!

当下不动声色的抽了秦韵言的手,赔笑道:“四姑娘,您说的是,不过我们家姑娘现在要去见老太太,既然您相信我家姑娘,待会儿还是要麻烦您澄清的!”

养颜膏到底有没有问题,孔嬷嬷心里也没底。

不过既然昨日姑娘都吩咐她拿去给青黛了,可也没听说青黛用出事来啊,怎么四姑娘偏偏就有事了呢?

款冬松了一口气,她也就是个二等丫头,还不敢出声催促太过,趁着这功夫忙站到了秦妙言和秦韵言中间,说道:“好姑娘们,咱现在就去兰院,有没有事当场说说总比在这儿说强,姑娘们说是吧?”

秦韵言眼圈更红了,揪着衣襟细声细气的说:“是我的错,差点又耽误了姐姐,那咱们赶紧去兰院吧……”

兰院中。

钱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母亲,大嫂子,您说这事怎么办啊,我可就阿韵一个闺女……”

丫头在一边端水送帕的,钱氏捂着脸闷声哭的不撒手,秦蕙言偶尔劝慰一两句,钱氏反倒哭的更凶。

大太太沉默着,萧妈妈安抚着心烦的秦老太太,青黛给她端茶倒水,一边祈祷秦妙言真的没事。

菘蓝用秦妙言的药也有一段日子了,身子在慢慢便好,她面上的斑也奇异的消失不见。

既然如此,那便说明二姑娘的医术没有问题,一个对她和妹妹有恩的人,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出事呢!

“妙丫头这会儿怎的还不来?”

“阿韵去哪儿了?”

良久,秦老太太终于忍不住牢骚,“老大媳妇,这就是你管教的孩子?我说她回来还一声不响的,哈!这就差点害了韵丫头!”

“那药是什么人都能用吗?不过是个道观里的姑子,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你也是,老婆子我有没有嘱咐过你,看好她看好她!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老太太息怒,您息怒。”青黛吹了吹热茶,这才端给秦老太太喝。

大太太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有无数只牛马在咆哮了。

大爷的……她管教!她怎么管教?

在那道观里一呆就是四年,谁没事跑去那地方管教她?

你不是最能么,整个秦家就你有威望有理,你怎么不去管教!

现在出事了就赖我,难道默许敬言给妙言抓药的不是你?!

“母亲,是我的错,是我管教不周。”大太太低头认错,语气诚恳。

“这怎么能是大伯娘的错!”秦蕙言大声道:“就是秦妙言做的怪,她一定是嫉妒阿韵的美貌,这才黑心肝的要害她!”

“祖母,大伯娘,二伯娘。”

秦妙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秦蕙言话说完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堂中,欠身行礼。

耳边还回荡着秦蕙言的话,大太太看着秦妙言的脸,微微一怔。

秦老太太挥舞着手里的拐杖,指着秦妙言便破口大骂,“不肖子孙,你给我跪下!”

“祖母,祖母!您不要生气,二姐姐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秦韵言呜咽着拦在秦妙言的面前。

不是故意的,其实这么一说,罪名就定了。

也就是说,秦妙言无知之下开了一贴不知所谓的养颜药,差点给秦韵言毁了容,这要是开的是内服药,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秦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在秦韵言面前顿了一下,斥道:“你还给她求情!你刚才偷跑出去就是看她?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害死你!”

秦蕙言一把将哭哭啼啼的秦韵言拉到自个儿身边去,对着秦妙言恨恨的啐了一口,“祖母,您就不应该同意她回来,您看看她一回来家里乱成什么样了!”

大太太看看淡定的秦妙言,又看看义愤填膺的秦蕙言老太太,钱氏和秦韵言哭哭啼啼的声音简直要把她本就不宁的心扰的更心烦意乱!

“妙丫头,你来解释解释吧。”大太太万般无奈道。

好歹也是老爷子托付给他们大房的孩子,总不能在背后任由别人戳她脊梁骨吧?

“大伯娘,是我的错。”秦妙言轻声道。

第五十章 给说法(二)

呃……

大太太一诧,盯着秦妙言早已不复当初的、如今白皙细嫩的皮肤。

虽说她也有点不信——妙言年纪还小,可青黛的脸也是好了的,自己承认错误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还是个傻的?

“说,说你错在哪儿!”

一听这是要认错,秦老太太顿时冷笑,拐杖往一边一扔,声音威严。

秦韵言和秦蕙言都眼巴巴的望向秦妙言,钱氏抬着一边眉毛盯着她,好像要盯出一个洞来。

“药膏是我做的,不曾想给妹妹用了之后便出了事,这事是我的错……”

秦妙言一抬眼便瞥见青黛担忧的眼神。

其实不止青黛,孔嬷嬷和茯苓亦是心焦如焚,她们不明白为何秦妙言要先认错,难道不应该先为自己辩解吗?

却不知若不先说认错,恐怕秦老太太都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可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错吗?祖母,药的确是我开的,倘若当真是因为我的疏忽造成了四妹妹如今这般模样,便是你们不来罚我,身为一个医者,开出的药伤了病人,我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秦妙言话锋转的有些快,可她并没有给老太太喘息的机会。

“妙言观四妹妹脸上的藓痕,呈不规则状散在腮边,尚未殃及其他部分,应该是寻常的风疹,身体受了不该接触的东西以致邪风入体滞于面部。”

“四妹妹既然是用过这养颜膏涂在脸上,那便是养颜膏中有几味药是妹妹接触不得的了。”

“师傅一贯教导妙言,药用在病者身上应有所禁忌,妙言谨遵师傅嘱托从未懈怠。”

“那么芳钏,我来问问你,当初我给你养颜膏时,嘱咐过你的你可还记得?”

芳钏面对着众人一瞬间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心慌,低着头飞快说:“没有,奴婢不记得二姑娘跟奴婢嘱咐过什么,奴婢拿了那膏子便走了。”

“芳钏,你好好想想,我家姑娘怎么可能没跟你说过!”

茯苓急了,她当时就蹲在一边,芳钏怎么睁着眼说瞎话!

“你是她的丫头,你说话怎么能作数!”秦蕙言一瞪眼,冲茯苓吼道。总算要她出一口恶气了!

“住口,这里哪有你个丫头说话的份!”

秦老太太呵斥了一声,拿拐杖指着茯苓,“你是妙丫头的贴身丫头,自然有袒护她的嫌疑,你退下,噤声!”

“茯苓是我的丫头,芳钏难道就不是四妹妹的丫头么?”秦妙言不咸不淡的回敬了一句,毫不畏惧的对上秦老太太愤怒的眼睛。

芳钏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太太、老太太,姑娘,奴婢真的不敢说谎,二姑娘当真是什么都没说!”

“妙言,你到底想说什么?”大太太觑着老太太的神情,不由沉声道。

芳钏老实她也是知道的,既然芳钏都这么说,看来妙言当真是不好脱罪了,先不说钱氏那个难缠劲儿,便是老二那里她也不好交代。

如今的二老爷好歹也是县中的贰官,自家老爷无官职,生意上的事还得时而麻烦他,万一因为这事再闹出什么嫌隙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妙言只是想说,芳钏说谎了。”

秦妙言语气极其笃定。

然而这一句话,却像炸开的惊雷一般,芳钏傻眼了,愣愣的看着秦妙言。

秦韵言面上表情闪烁,眼中刷刷不知闪过什么。

“喂,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害了阿韵,芳钏不过是作证而已,你凭什么说是芳钏骗人啊,我看骗人的分明是你!”秦蕙言指着秦妙言不悦道。

“你……”秦老太太想说句你还有什么话说,没话说她可要定罪了,断家务事什么的她最烦了,忽然青黛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钱氏眼尖看见了,不满道:“母亲,这又怎么了?”

秦老太太眉毛拧着,问青黛:“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青黛话对老太太说,却偷偷向秦妙言眨眨眼。

原本她还奇怪为何昨日二姑娘送来了一盒子瓶瓶罐罐的养颜膏,还说了那番奇怪的话,看来还真是有原因的。

“我有没有说谎,青黛姐姐和款冬姐姐应该都知道吧。”秦妙言看向她们。

“昨日,二姑娘也给奴婢送来过养颜膏,”青黛接过秦妙言的话,“只是有些多,奴婢用不上,便分了些给身边的姐妹……哦,款冬也知道的对吧?昨个儿夜里你便用了,我还嘲笑你心急呢!”

款冬不好意思的道:“确是如此,不过奴婢却没事,适才听说四姑娘用了出事,心中也颇为诧异。”

大太太也诧异了,“既然你们都没事,为何偏偏韵丫头便有事了呢?”

钱氏尖声叫道:“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受伤的可是我闺女!”

秦韵言被钱氏搂在怀里,讷讷的摸了自己的脸:“我就是用了有事啊,你们不是都看到了么……”

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啊!秦韵言心中忽然有丝不妙的感觉。

“去回春堂,看看孙大夫怎么还不来。”秦老太太不耐道。

“祖母还要听什么呀,分明就是秦妙言的错嘛!”

秦蕙言忿忿道:“就算是她的药给祖母身边的姐姐们用了都没事,可给阿韵用了有事,这又有什么不对?”

“她自己没能耐,几次误打误撞治好了姐姐们的病,可偏偏这次害了阿韵,也不是不可能啊!”

“不是这样的,三姑娘……”青黛有些为难的道:“是这样的,二姑娘打发孔嬷嬷来送的,孔嬷嬷来送的时候,都嘱咐过我们一句话。”

“说是用之前要先在手背上用了试试,若是手背上起疹子或是身子不适,便一定不能用——款冬,你说是也不是?”

秦妙言治好了青黛和她妹妹的病,青黛为秦妙言说话也不稀奇,款冬平日里和青黛关系要好,况且本来说的也是事实,因此没有丝毫隐瞒。

她点头道:“青黛说的没错,当时孔嬷嬷来,我也在一边听着是这么说的。”

“孔嬷嬷呢,你当日的确是那么说的?那些话是韵姐儿告诉你的?”大太太问道。

“自然,自然!”孔嬷嬷松了口气,能听解释便好。

她福身道:“大太太,我们姑娘自从答应为四姑娘做养颜膏以来,凡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怎么会只嘱咐了老太太跟前儿的姑娘们,却偏偏没嘱咐芳钏呢?还请太太和老太太们明鉴,我家姑娘绝对没有要害四姑娘的意思,这事绝对是误会!”

秦蕙言似是想说什么,可闷了口气,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来。

芳钏汗如雨下,咬唇看着秦韵言。

钱氏倒也不叫闹了,嘤嘤的哭着一定要请孙大夫来,看看到底是谁害她闺女。

秦韵言面色难看,想阻止母亲,可是思来想去孔嬷嬷和青黛的话,却猛然如醍醐灌顶!

为何不该,为何不该……原来秦妙言还偷偷的拿着那些养颜膏给过旁人!而她却不知道!

尤其是青黛,青黛和她妹妹的病都是秦妙言治好的,那么她为秦妙言说话也就不稀奇了……可,可怎么会这样?

这和她当初想的怎么会不一样?!

明明大家都该关注她的脸啊,是她受伤了啊,她差点毁容啊,大家不是都讨厌秦妙言么!

她治好了青黛和菘蓝的病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啊!

第五十一章 好药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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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夫背着药箱急匆匆的赶过来,之前有丫头来叫过他一次,不过回春堂事多,他许诺巳正一定赶到,如今又被第二次催,还以为府中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欠身礼后,眼光在屋子一扫,看着诸位太太姑娘们的架势,不解道:“不知哪位太太或是姑娘生病了?”

秦老太太熟识孙大夫,当下面色稍霁,“孙大夫来了,我们这里有盒子药膏请您断断。”

也没多说是怎么了,紧接着一盒翡翠如意盒和几个普通的六角盒便同时摆在了他的面前。

孙大夫率先举起翡翠六角盒,放在鼻端闻闻,又举起透过阳光仔细查看,两道原本平展的眉毛也逐渐凝重的皱了起来。

当年便是孙大夫嘱咐她不能用白芷的……秦韵言十分不甘的瞅着秦妙言。

秦妙言能感觉到有道目光在紧紧地盯着她,有如实质,要她不得不注意。

她美眸轻转,对暗自较劲的秦韵言看了过去。

秦韵言一呆,慌忙收起自己眼中的恼怒和不甘,对秦妙言扯出一个笑来。

这笑容看了令人生厌,秦妙言却忍不住一笑。

孙大夫在众目睽睽中放下了最后一个药盒,又仿佛口中提着一口气一般,想说什么,半天也没说什么。

“孙大夫?”大太太叫了一声。

“哎呀,孙大夫你倒是快说啊!真真急死人!”

钱氏心烦意乱,她自是不知自家女儿那招陷害秦妙言的计谋,只当是女儿当真被下了毒,

可就秦妙言那个闷葫芦性子,难道她还有胆子害阿韵?

“好药,好药啊!”

孙大夫这口气终于吐出来,眼珠子都泛着光彩。

他是真的十分惊讶,平时虽多为女子看病,但女子养颜之类的药他接触的还真不是很多。

听说宫里或者王侯府中会专门供养一些女医,除了为贵妇们看病,日常美容养颜的方子也不少研究,难不成东家是从哪里得到这不传秘方?

清平经商者多,家中富裕的人家也不少,爱美的女子比比皆是,有钱又有这个心思的更是不少,若是能将养颜膏批量制成卖出,那岂不是一条生财的妙路!

倒不是孙大夫财迷,只是自秦老爷子去世后,回春堂一年不如一年,不是因为名气不够,而是资金缩水、许多年轻有为的大夫也走光了,名贵的药材和良方都供应不上。

这样一来,如何能留住病人?

看着呆了几十年的老铺子每况愈下,孙大夫是痛心疾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好药?”大太太有些懵,好药,然后呢?不是要看看这东西里面有没有什么毒吗?

“毒,有毒吗?”钱氏扶着身边的丫头站起来问,这孙老头,是要急死她啊!

“毒?”孙大夫有些诧异,“养颜药,里面放毒作甚?”

顿了顿,他捋着胡子笑起来,对秦老太太一拱手:“老太太,您这是从哪里得此良方?”

秦老太太疑惑的瞥了眼垂眸不语的秦妙言,正待说话,冷不丁钱氏有一嗓子嚎起来,“孙大夫,怎么可能没毒!若是没毒,为何我闺女用了脸会变成这个样子?”

孙大夫也认得秦韵言,他一进来的时候还未做注意,这下看清楚了,便上前仔细为秦韵言查看,半响,又端起药盒子闻闻味道。

“老夫记得,四姑娘是用不得白芷的,对吧?”孙大夫皱着眉:“这药膏里面有白芷,难道二太太和四姑娘不知道?”

孙大夫记得几年前曾为生病的秦韵言开了一张方子,结果当夜她脸上便起了疹子,他赶紧换了方子,那些疹子才退了。

后来他特意嘱咐过钱氏,以后不能要秦韵言碰白芷,怎么钱氏连这点都不记住?

钱氏有些愣神,“这……白芷?白芷,对,您是说过,可是……”

可是她也不知道闺女会用秦妙言的药来敷脸啊!

“妙言,你,你怎么能给阿韵用这些药!”

钱氏刚想发飙,忽然意识到有些失态,她咳嗽一声,忙正色道,“二伯娘是说,你给韵言用之前怎么不问问我呢?韵言还小,她哪里知道什么养颜!”

“是四妹妹自己来找侄女要的,侄女还以为二伯娘早就同意了呢。”

秦韵言小声哭的起劲儿,秦妙言瞅她一眼,顿了顿又道:“况且女为悦己者容,二伯娘怎知四妹妹不愿变得貌美如花?”

“你……”

钱氏哽了下,正待说话,又听秦妙言道:“芳钏,你可知渎职是何罪名?你既是四妹妹的贴身丫头,就该尽职尽责,可如今却连这点小小的嘱托都传达不到,若是四妹妹用了真出了什么大事,你能担当的起?”

这不是把所有错都推到她身上了!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芳钏急急的否认。

“我们排在后面,孔嬷嬷都嘱咐过我们了,为何偏偏没嘱咐你?你若是没有说谎,难不成是我和款冬说了假话,还是说二姑娘说了假话,故意要害四姑娘啊?”青黛适时截断芳钏的话。

青黛这丫头!

钱氏瞪眼欲反驳,愣是被秦老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缩回了脖子。

“我……我!”

芳钏欲哭无泪,她想解释,可这怎么解释啊!

二姑娘都不用说话,青黛那般伶牙俐齿的不给她留后路,又有老太太护着,她迟早得去给自家姑娘顶缸!

大太太感觉自己在看戏似的,她微微叹了口气,青黛说的也不差,韵丫头好歹也是个主子,妙言还能嘱咐了青黛却不嘱咐她?

况且就妙言那个性子,给她十个胆子要她去害韵姐儿恐怕都不可能,看来这事就是个误会。

那……难道针是芳钏说谎了?

孙大夫耳边充斥着哭声,他也有些凌乱。

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用了不该用的药起疹子了嘛,以后不用了就是了,这么好的药膏,难道大家都没重视起来吗?

只是他正待说话,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掌掴声。

“啪!”

秦韵言颤抖着放下自己的手,哑声哭道:“芳钏,亏我平时待你那么好!你为何害我二姐姐?”

第五十二章 好药啊(二)

芳钏被打傻了,愣愣的坐在地上,脸上大红印子十分瞩目。

秦韵言一把扑进秦妙言的怀中,呜咽道:“二姐姐,你别怪芳钏,这事儿也是我的错,是我管教无方……她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要害我,只是我告诉过她,她忘记了,对吧?”

“对对对!”秦韵言一叠连声,泪眼朦胧的抬头去望秦妙言。

面前少女的声音很柔和,眼神却平静如水般,无波无澜,淡淡的回视着秦韵言。

秦韵言心中一哆嗦……她好像没说错什么吧?

“芳钏,你说话啊!”大太太一脸无奈的看着手足无措的芳钏。

钱氏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想把秦韵言扯回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能哭成这个样子?

“好了,不哭了,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秦蕙言把秦韵言护在身后,冷冷的瞥了秦妙言一言。

“傻了吗,芳钏,说话。”

秦老太太冷眼瞧着她,拐杖往地上一杵,中气十足的骂了句。

“啊……啊!我……”芳钏脑中千回百转,是要她认错,还是顺着二姑娘的话说,若是真说她忘了,姑娘会不会回去扒掉她的皮?

一想到这里,她手都抖了起来。

“芳钏,快认错,是你真的忘了!”秦韵言蹲在芳钏边上,无比羞惭,仿佛打了芳钏那一巴掌令她很心疼。

芳钏垂着眼皮,手紧紧地抓着裙边。

“回老太太……婢子,婢子想起来了……婢子昨日的确听二姑娘说,说了,是,是婢子忘性大……忘记了!”她哆嗦着说道。

大太太接着问:“你想起来了?二姑娘同你说了什么,为何你今日偏偏忘了?”

“二姑娘说,说那养颜膏有些人用了会身子不适,要婢子回去嘱咐姑娘,用,用的时候先抹在手背上试试,没事,没事了再涂到脸上。”

“你这丫头可真是……”大太太连连摇头。

芳钏看起来是笨了些,可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差点害了两个人,更别说韵言那张脸,若真是毁容了还是怎么着,钱氏不要了她的命才怪!

“老二媳妇,你怎么看?”秦老太太挑眉问道。

钱氏恨恨的瞪着芳钏,“打二十个板子,撵回家,要她不准再回来!”

芳钏的心猛然一沉,听完这话头都晕了起来。

“太太,太太,我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您……您手下留情啊!”芳蕊哭着给钱氏跪下。

姐姐之前还给她说过一嘴这事,当时她就担心的不得了,四姑娘这分明是想二表少爷想疯了!

她这计谋说好也好,说不好那也是破绽百出!

倘若二姑娘是个木讷蠢笨的,就算想明白了也解释不清楚,可如今二姑娘也没之前那么木讷了,还凭借着一手好医术治好了青黛。

如今青黛不过是几句话便轻轻松松把姐姐拿的无话可说,四姑娘不要姐姐为她顶罪才怪!

钱氏一把推开芳蕊,哭着骂道:“都是白眼狼!五岁我就把你姐姐放在阿韵身边,我待她可差?如今她却险些害了阿韵!要是阿韵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你叫我怎么活啊!”

大太太一努嘴,身边几个丫头立刻上前扶起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钱氏。

“孙大夫,是不是吃了药,韵姐儿就不会有事了?”大太太问一边的孙大夫。

“唔……唔。”

孙大夫蹲在地上,正举着那翡翠六角盒,闻了闻,又尝了尝。

适才他听说这养颜膏时二姑娘做的,心中十分痒痒,只是现在还不方便问,之前大姑奶奶带着这二姑娘来回春堂发生的那件事他也听苏大夫说了。

当时他还不信,后来苏大夫把那方子写给他看,他又惊又喜!

惊的是,二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这开的药却是又狠又准,完全不像是个生手;

喜的是,二姑娘是他们秦家人,也是回春堂以后的主人,若是二姑娘凭借着这一手好医术耐心经营,回春堂繁荣昌盛更胜往昔也未可知啊!

“……孙大夫!”

秦老太太叫了数遍才见孙大夫有反应,不由嗔怪道:“我都不晓得叫您多少遍了,你这年纪也不大吧,怎的耳朵还不好使?”

“呵呵,那啥,是有点不太好使了。”

孙大夫看了眼还在哭哭啼啼秦韵言,“四姑娘别哭了,你那没事,起疹子嘛,小事!我看你擦的也不多,哭成那个样子,别再没事也有事了!我现在给你开贴药,吃了你就没事了,放心吧,哪有那么容易就毁容的……”

丫头端着笔墨过来,孙大夫一挥而就,放下笔,他搓了搓手。

“老太太,大太太,这个养颜膏……”他话对着两人说,眼珠子却转到了秦妙言身上。

“养颜膏如何?”秦老太太不解。

大太太心知肚明,轻轻咳嗽一声。

秦妙言知晓大太太的意思,上前来施礼。

“孙大夫,养颜膏是妙言做的。”

秦老太太疑惑的瞅着秦妙言,似是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她道了句:“你往前来,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秦妙言又往前走了走。

几年前秦妙言大病小病不断,那时候秦老太太一度认为秦妙言祸星附身,祸害完了老爷子又祸害自己了,于是为了不再要她祸害秦家,果断决定将她送到道观里去清修。

“不该啊……”秦老太太喃喃自语。

她记得秦妙言离开的时候,脸是蜡黄蜡黄的,就算是一个多月前回秦家的时候,脸也是惨白惨白的,怎么不过短短这些日子,她就跟日日吃了大补药似的,小脸嫩的像那刚破了壳的鸡蛋……

“二姑娘,这养颜膏,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养颜好药啊!里面的几味药,莫不是有……白术,白芷,蒸过的琥珀,和……其它两味药材?”孙大夫捋着胡子,试探着问。

他没说全,一般来说好方子都是不外传的秘方……嗯,不过他刚才尝了尝,里面似乎还加了其他两味他没猜出来的药。

怪不得能把菘蓝的病治了个七八成好,看来老苏夸赞的话亦是不虚。

这么几味药便可以组成一张精妙的养颜之方,也不知是这二姑娘太聪颖,还是那玄朴仙姑太厉害!

第五十三章 要不您也来点试试

秦妙言微微颔首。

“孙大夫说的不错。”

孙大夫顿时心中一喜,看来他有希望!

“老孙,你到底想问什么?”秦老太太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开出什么好药,还不是她那师傅的方子罢了!

秦妙言微笑着,仿佛丝毫没有看到孙大夫眼中那渴望的眼神。“孙大夫是想问我师傅去哪儿了吧?她云游四方去了,未知归期。”

然后……没有了?孙大夫怔怔。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可惜啊!”

孙大夫心中有些失望,玄朴再厉害,也不可能愿意到把那些医术传给他啊!

不过既然秦妙言没提,他心里乐观的想,若是大太太以后把回春堂交给二姑娘……到那时,二姑娘总不会还不愿意吧!

秦妙言不做言语。

她自然猜的到孙大夫的意思,只是不能做人情应承下来。

一来,尚不能确定回春堂的前途,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她不会做;二来,而今就将方子和制法告诉孙大夫,为时过早,她还有后着。

孙大夫也很爽快,没他事了便拱手离开,毕竟回春堂的病人也不少。

……

屋里除了低泣声,很安静。

秦老太太目光在屋中一扫。

大太太眼观鼻鼻观心,钱氏瞅着眼秦妙言,欲言又止,秦蕙言冲着秦妙言呲牙咧嘴,得不到任何回应后讪讪的缩回了牙,秦韵言捂着脸还在小声啜泣着,倒是不敢流眼泪了。

最后她的眼光定在秦妙言身上。

“妙言,你给我跪下!”秦老太太一喝。

秦妙言淡定施礼,语气柔和而坚决,“祖母,妙言不知为何而跪。”

“你还有脸问我?!”

秦老太太冷笑,“你莫以为老婆子我眼瞎,你一个闺阁小姐,学那些劳什子三教九流,这事幸亏只是发生在自己人的身上,若是以后你真伤了外人,谁还给你求情、说好话!”

“昔年秦家祖宗以回春堂立身,方有今日我辈繁荣,祖母只以‘三教九流’一言蔽之,妙言私以为不妥。”

若不是回春堂,恐怕也没有今日的秦家,如今人人口中却都挂着行医之事为“三教九流”这样的话,过河拆桥,还真是出奇的讽刺。

“你……你!”秦老太太瞪眼,这死丫头怎么现在这么伶牙俐齿?

竟然还敢拿秦家秦家祖宗压她!

“妙言,你这是说什么话?这可是你的祖母,你这样说话可是不孝的呀。”

“二伯娘晓得你自小就没了爹也没了娘,可是大嫂也教过你怎么做人,为人子女孝顺父母那是伦理纲常,你得放心上啊。”

大太太还没来得及开口,钱氏已经飞快的接过了话茬,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顿。

“不过,妙言也以为,祖母教训的是。”

秦妙言望向秦韵言,柔声道:“四妹妹,是姐姐的错和疏忽,当日你问姐姐讨药的时候,姐姐就该问清楚了,可姐姐没问清楚就给你开了药,不过四妹妹素来心地善良,应当不会怪姐姐的,对吧?”

秦韵言怔怔的望着秦妙言。

她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她为什么要把那些给她用的养颜膏拿去丫头用?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明明是你的错,你还好意思要阿韵原谅你!喂,我和你说话呢!秦妙言,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秦蕙言此生最讨厌有人无视她,偏偏秦妙言经常无视她,她委实是忍无可忍!

“蕙言,你怎么说话!”大太太也有些忍无可忍,好歹妙言如今是由大房照料的,怎么蕙言总是张口闭口小贱人、不要脸?

秦蕙言不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在老祖宗面前吵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大太太语气软下来,开始和稀泥。

秦老太太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快——都快回去吧!”大太太又忙道。

秦妙言走出门口没几步,就被秦蕙言拦下了。

“你是故意的吧,”她冷声说道:“我发现你越来越虚伪了。”

“三妹妹以为自己够真吗?”秦妙言一抬眼皮,反问她。

还不待秦蕙言说话,她又道:“只要自己真,待人真诚,别人也会待你真诚?”

“你什么意思?”秦蕙言眼神中盛满敌意。

秦妙言微微一笑:“没什么,既然三妹妹的确是这么想,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好了。”

“你……”

秀禾瞅着这个空档,马上过来插嘴,“大太太找二姑娘。”

秦妙言略略点头,“有劳了。”

秦蕙言张嘴又闭上,心想,不对啊,她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么!

大太太也不知这话怎么训诫,不过总归要和老太太说的话统一起来。

“……妙言,你可记住了,大伯娘可都是为了你好。”

末了,她舒出一口气来,结束这次训诫。

“妙言谨记心中。”秦妙言施礼,答道。

大太太满意的点头,这次妙言倒是很乖,一句话也没反驳她,她竟然还有些欣慰。

“若是无事,那妙言便先告退了。”秦妙言道。

大太太点了点头。

“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盯着秦妙言光滑如凝脂般的肌肤,问了句,“你经常给自己开药吃?”

“不好劳烦回春堂老大夫,是妙言自己开的。”

“那……那养颜膏你自己也用过?”

“是另一种药膏,不同体质的人用药也是不一样的。”秦妙言轻声答道。

好吧,其实她也……

大太太咽了咽口水,半响,说道:“好了,你下去吧,日后可不准随便给别人开药了。”

人走干净后的兰院很安静。

青黛一直在为秦老太太捏腿,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老太太,您怎么老是盯着我,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咳咳。”

秦老太太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躺回罗汉床上,“谁说我看你了,你这丫头脸可真够大的!”

“那也是老太太肯赏脸嘛。”青黛笑嘻嘻说道。

“哎,你说,那药膏真的那么管用……别这么看我!”秦老太太老脸微微一红,她就是有点好奇罢了。

青黛清清嗓子,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唉,说出来您也不信,我这么大的活招牌就在这里,您都没放在心上!”

“这怎么能一样!”秦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我看她给你治好脸上的斑,也是托了她师傅的福。你看看韵丫头脸上那疹子,不也是她弄出来的?”

“如果只是我的好了也就罢了,可是阿蓝自从吃了二姑娘的药,病也开始有起色了,这不是瞎话呀!”青黛说道。

“哼,那到底还是没好。”秦老太太半信半疑,菘蓝那病,孙大夫可是都看不好啊!

“您若是不信,改日我把阿蓝领过来给您瞧瞧。”

青黛想了想,忽然笑着凑近了秦老太太。

“既然老太太对二姑娘的医术这么感兴趣……要不那养颜膏,您也来点试试?”

第五十四章 我怎么会嫌弃

亲爱的们,欢迎来投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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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摆着一只精致的珐琅雕翠大花瓶。

“这价格,肯定不便宜。”傅太太连着摸了几把,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

傅钰明点头,又笑着比了个手势,“阿娘说的不错。”

“三十两?”她猜道。

傅钰明摇摇头。

“什么?”傅太太自己跟着比了三个指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嚯,三百两银子?你可真够孝顺的!”

“外祖母喜欢花瓶,我这也是投其所好罢了。”

傅钰明仿佛没有看到傅太太眼中幽怨的眼神,边说边吩咐长随阿旺将大花瓶收起来。

傅太太眼睛一直盯着大花瓶,直到阿旺将它完全装进木盒中,看不到了,忍不住骂他:“你倒是小心点!小心点!嘶……砸碎了赔的起啊!”

阿旺觉得耳朵要炸了,却不敢回一句嘴,苦着脸把盒子扣上,小心翼翼的抱给一边的小厮。

“这就是你给老太太的贺礼?”傅太太问道。

“自然,”傅钰明清瘦的脸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到时候还要麻烦阿娘代我送过去。”

傅太太呷了口茶水,诧道:“你这是不去啊?”

阿旺瞅了傅太太一眼,心想废话,去的话还用送这么贵的珐琅瓶啊!

傅钰明神态自若的点头:“阿娘忘了,明日商行里有事,我得去盯着,说不准后日还得启程去聊城,事情急得很,儿子是怕耽误了,耽误了,又是一笔大账呢。”

傅太太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闭上。

“诶,钰儿,你不会是嫌弃妙丫头吧?”半响,她还是忍不住仰着脖子问道。

傅钰明喝茶的动作僵了一僵,“阿娘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嫌弃表妹?我是,我是那样的人吗?”

傅太太叹了一口气,“唉,你不嫌弃,我倒是有点嫌弃,听说她这次回来,灰头土脸的,本就挺小家子气,这次还不知道畏缩成什么样子!”

要不是早就定下了亲事,要不是为了回春堂和那价值千两的嫁妆,她能看上秦妙言那个媳妇儿?笑话!

还不是因为老爷早就想收了那回春堂,可若是不娶秦妙言,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

“我的儿,苦了你了。”傅太太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傅钰明抵着嘴咳嗽了一声,“阿娘,我不苦,不过你这话不能说出去要人家听见,表妹本就性格柔弱,若是传到她耳朵里,你叫她可怎么活?”

“哼,活不了也得嫁过来才能死。”

傅太太翻了个白眼,又拉着傅钰明的手,掏心掏肺道:“我的儿,你放心,等回春堂真到咱家手里了,为娘一定给你娶个更好的!”

出了傅太太的居处,阿旺赶上傅钰明,“少爷,您说之前三表姑娘说的话,那是真的吗?”

傅钰明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前段日子蕙言曾委屈巴巴的跑到府上,说妙言在外面勾搭别的男人的事。

“我不是说过么,蕙言的话,哪里能全部当真?”傅钰明斜着阿旺,说道。

起码十分的话有里,也就三分是真的。

“三表姑娘是丑八怪,三表姑娘勾搭别的男人,三表姑娘欺负她。”这么说,这句话里有一小半是真的了?

阿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默默地把后两个条件划去,只留下了丑八怪这一条。

“你这滑头,”傅钰明笑骂着拍了阿旺的大脑袋,“想些什么,你赶紧去准备午膳,饿死大爷我了!”

…………

茯苓闷闷不乐的跑进来。

“姑娘,那芳钏没赶回家呢!”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忿忿道:“那个丫头,刚刚我出去端水果,她竟然也在厨房里,不是说了打板子就赶回家么,怎么还骗人呢!”

秦妙言将医书翻了页,“不是骗人,是本来就没打算把她赶回去。”

“什么?”茯苓托着下巴,表示不解。

之前四姑娘不是还重重的打了芳钏一个巴掌么,那样子分明是重惩的样子啊!

“唉。”孔嬷嬷连连摇头,芳钏险些害了姑娘,如今二太太却不加以处罚,这不是明摆着打她们姑娘的脸吗?

“惩罚不惩罚,那是她们的事,我们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便成了。”

秦妙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芳钏本就是顶罪的,又跟了秦韵言那么多年,钱氏嘴上虽是那么说,但秦韵言却不敢把知道她底细的芳钏这么轻易的赶出去。

“这是什么事么,我看我们光管好自己的事也不成。”

茯苓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在屋中走来走去,满面愁容,“这麻烦还会自己找上门来,要不是姑娘那日恰巧要给青黛姐姐送去,这事还真是有十张嘴也不好说!”

“姑娘,老奴怎么觉得……”孔嬷嬷欲言又止,不好意思道:“怎么觉得您怎么好像早就知道?”

要她对青黛说那番“不讨好”的话,还特意嘱咐她不要让被人看见,一定要告诉青黛用之前先涂在手背上。

若是姑娘没吩咐,便是她给青黛用过了,要想脱罪也不容易呀!

可是,这事会是谁想着害姑娘,姑娘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孔嬷嬷忽然心里很难过,不管是谁要害姑娘,都是她的亲人,姑娘她,她心里可能更难过吧!

秦妙言揭开茶盖,氤氲的雾气刚好遮去她面上淡淡的笑意。

巧得很,她不仅是事先知道秦韵言要害她,还早就知道她对白芷过敏。

从前在傅家,有那么一段时间秦韵言一直难以受孕,她便用药来调理自己的身子。

秦妙言记得,那时她满屋子都是浓烈的药味儿。

后来秦韵言如愿以偿有妊,她去给她立规矩的时候还听见孙大夫嘱咐她,莫要误吃了白芷以致小产。

白芷并非活血化瘀孕妇禁用之药,那么孙大夫这么说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韵言对白芷过敏!

“不过姑娘,过敏是什么意思?”孔嬷嬷好奇的问,她儿子在庄子里也种些草药,粗通医理,因此耳濡目染了些,怎么却没听过……这,这过敏为何物?

秦妙言怔了下。

过敏……是她说顺口了,本朝的医书中好像没有这个记载,因为师傅一直这么说,因此她也跟着叫,从前也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现下她便只好捡了最简单的话解释给孔嬷嬷听,孔嬷嬷听了连连称赞:“姑娘的师傅玄朴仙姑懂的可真多呢。”

第五十五章 复诊

为菘蓝复诊的日子定在几日后。

当初秦妙言说,药菘蓝先吃着,一个月后无葵水再来寻她,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菘蓝的葵水如约而至,她惊喜万分,央求着青黛一定要秦妙言为她把这个病看完、看好。

青黛其实有些犹豫,毕竟秦妙言是家中的小姐,尽管她性格很好,可要小姐给下人看病,这怎么说也于理不合。

不过最终还是坳不过妹妹,也是心疼菘蓝,便去求了老太太。

“还有一件……我来征求姑娘的意见。”青黛坐在漱玉斋中,笑意盈盈的看着秦妙言。

“阿娘说姑娘给我医治好了脸,又给阿蓝的病看好了一半,这是大恩德!若是姑娘不嫌弃,阿娘想,想请姑娘去家中一叙,不知姑娘?”

青黛的娘的确有这个心思,不过她觉得秦妙言一定不回来,所以不愿要青黛说。

青黛却不这么认为。

“自然可以。”秦妙言唇角微扬。

青黛面上一喜,她就知道二姑娘会答应!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起吃个饭感谢二姑娘罢了,况且在道观里的时候二姑娘也不能随便出去,回了秦家又被盯得紧,也就大姑奶奶回来的时候能出去走走,可大姑奶奶也不能总回娘家。

一直闷在大宅门里,是个姑娘都受不了吧!

所以说青黛这么邀请,也是真的存了想感谢秦妙言的心思。

“不过……”秦妙言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无奈:“不知大伯娘和祖母可会愿意,青黛姐姐知道,前些日子那件事闹得有些大,我怕大伯娘和祖母会不快。”

“老太太说,只要姑娘愿意去,她不拦着!”青黛虽然是笑着说,但心中还是替秦妙言感到难过。

毕竟老太太的原话说的可没这么好听……

青黛办事效率很高,翌日一早便备了马车来接秦妙言。

大太太虽然面上不太愿意,不过老太太都点头了,青黛还特意带着礼物来求她,她也不好拂了青黛的意,嘱咐了秦妙言一些话,这才许她离开。

马车停在一座宅子前。

出来迎接的是菘蓝和青黛的娘方氏,菘蓝看上去真的好多了,面容气色和一个月前都大不相同,只是身子尚有些虚弱。

方氏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做事柔声柔气,面对秦妙言时略有些拘束,倒和菘蓝有些相似。

几人一同进去,青黛的父亲和哥哥也在正厅候着,为了迎接秦妙言,他们特地告了假一早没上工。

秦妙言还隐约记得,从前,青黛虽是秦府的奴仆,但实际家中生活颇为富裕,她家祖上往上再溯三代是老祖宗的忠仆,因此十分得秦氏的器重。

青黛的爹是秦氏绸缎庄掌柜,哥哥则跟着在绸缎庄学徒,性子都十分老实,两人对秦妙言表达了谢意后便离开了。

秦妙言去了菘蓝的闺房为她诊脉,望闻问切六经辨证之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从前也给不少人看过病了,但菘蓝的病也不是寻常好治的,幸而菘蓝的身子恢复的很好。

开了新的方子,为了配合治疗,秦妙言还特地给菘蓝做了一次针灸。

“二姑娘,这么麻烦你,真不好意思啦!”菘蓝穿上自己的莲青色弹花褙子,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秦妙言收拾着自己的针包,闻言冲菘蓝微微一笑。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二姑娘,您可真是有天分,听说只跟在那广济的仙姑身边四年,这医术便如此出神入化!还有您那师傅……那得多厉害啊!”青黛啧啧赞叹。

“过誉了。”秦妙言笑了笑。

不过……现在想起师傅,她心中已经好受了许多。

师傅的确是她见过医术最好的大夫。

是绝无仅有。

师傅当年也叹息,她这四年所教授的,仅仅只是皮毛罢了,可秦妙言在江南做龄医的那段时间,却不知从那些所谓的神医的手下挽回了多少无辜的人命。

很快午食便备好了。

大约是得到了秦妙言几个月内便可痊愈的许诺,菘蓝看起来状态很不错,连着用了两碗米饭,青黛和方氏一直为秦妙言夹菜,秦妙言推脱不过,自己也吃了不少。

饭菜很丰盛,气氛也十分融洽。

前世今生这十几年,秦妙言已经许久未吃过这么其乐融融的一顿饭了,回想外祖和阿爹阿娘还在的时候,简直都像是做梦一般。

有时她也会想,会不会她的这次新生,其实也只是一场梦呢?

“二姑娘很久没到浦街上去逛过了吧?”放下碗筷,青黛冲着秦妙言眨眼。

“是很久没去过了。”秦妙言莞尔,心领神会。

方氏有些担心和犹豫,怕秦妙言出什么意外,菘蓝忙道:“哎呀娘,二姑娘好容易出来一次,难道就因为怕出事就要一直呆在家里?咱家又不是没有奴仆,叫上几个跟着不就好了!”

方氏这才点头答应,一边告罪,又把家中几个小厮都叫出来跟着秦妙言,这才放心。

午后正赶上市集的好时候。

菘蓝身子弱便未出门,青黛一看便是不少出来逛的,轻车熟路的带着秦妙言去了几个有名的糕点店,首饰斋,非要给秦妙言做支金钗子,秦妙言哪里能收,青黛都帮她那么多次了。

连着吃了好几块青黛为她买的的糕点,这才作罢。

“回春堂离这里也不远了,姑娘要不要去看看?”青黛指着不远处。

秦妙言微微颔首。

不过很快,她们便下了马车。

车夫苦着脸,“人太多了,恐怕挤不过去。”

两人下车一看,果然,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来回春堂看病的人还不少,直接排到了一侧的药铺子。

“二姑娘,不如我们去对面的聚福楼上坐坐吧。”青黛提议道。这么多人,要是进去找几位大夫的话,恐怕会很忙的。

“姑娘,我去附近瞧瞧有没有糖葫芦!”对上青黛疑惑的眼神,茯苓又不好意思解释道:“我爱吃糖葫芦。”

青黛掩嘴轻笑:“那你可记得回来,莫要被糖葫芦馋的迷了路!”

茯苓吐吐舌头,一溜烟便跑开了。

第五十六章 又一个混混

傅钰明从首饰斋中走出来,打开手中四方长条的檀香盒,只见里面躺着一支赤金掐丝含珠钗,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他满意的笑了笑,盖上盒子递给一边的阿旺。

阿旺好奇地问:“少爷,你这是买给哪位表姑娘的啊?”

“当然是表……”

傅钰明忽然步子一顿,拧眉横着阿旺:“陈旺,你信不信爷把你赶回家去?”

这声音里当真带了几分怒气,阿旺少见他生气,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悻悻道:“小的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本来嘛,哪个表姑娘爷你都雨露均沾,谁知道你要送给谁,我不得回去准备啊!

傅钰明冷着脸往前走,还是没回答阿旺这个问题,看样子真的很生气。

“二少爷,大爷!小的错了!”阿旺拖着傅钰明的胳膊,苦着脸叫道。

傅钰明不愿意在大街上和阿旺拉扯,强行扣下了他的手,径自走了数十步他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猛然一回头。

诶,阿旺那混小子呢?!

“青……青……”

阿旺呆呆不知看向何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傅钰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丢的可是他的人,“快跟我回去去!”他压低声音说道。

“青,青黛……嗷嗷!”

阿旺委屈的摸着自己的头,“少爷,我错了,你看看那是谁,青黛啊!”

青黛的容貌在清平那也是出挑一等一的,阿旺从小暗恋青黛也不足为奇,每次见到青黛嘴里的哈喇子都要流一地才作罢。

傅钰明无比嫌弃的瞅了阿旺一眼,顺着他的眼光往前看去。

只见青黛正站在回春堂旁边的回春药铺门口,不知在笑着说什么,看起来很开心。

她身边站了一个同样身材高挑的少女,一身绑袖豆绿色披纱绸裙,面上噙着清淡的笑意。

娴静的小脸,莹白泛着如凝脂般细润的光泽,两道春山般细而弯的娥眉映着清澈的黑眸熠熠生辉,仿佛笑一下都会有水光溢出来。

“咦,青黛姑娘身边那姑娘很眼熟哦!少爷你认识她吗?”

阿旺说话的功夫早便上上打量了一番,心中忍不住啧啧赞叹,好俏好俊秀的一个小娘子!

“少爷!”阿旺半天没听见动静,诧异的去看傅钰明。

傅钰明怔怔的站在原地。

他认识她……

他怎会不认识她?

小的时候,是他拉着她的小手,或是背在身上,和她一起在这街上肆意的玩耍。

那时候的她,会甜甜的,柔柔的唤他一声“表哥”。

“少爷?”

阿旺不敢再大声,只好推了一把傅钰明。

“做什么?”傅钰明终于回过神来。

“少爷,我认出来了,”阿旺挠头咳嗽一声,“那姑娘好像是二表姑娘。”

青黛和秦妙言两人自然没有看见傅钰明和阿旺,径直上了酒楼聚福楼。

秦妙言点了一杯杏仁茶慢慢饮着,不时往回春堂看几眼。

青黛却叹了一口气,看到秦妙言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又忽然苦笑。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看病,总感觉回春堂里的大夫,比其他的大夫要好,可是自从几年前开始……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回春堂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这是有些伤感了。

秦妙言抿唇看着她,不语。

“老太爷临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姑娘,便是回春堂,”青黛幽幽一叹:“不过若是老太爷还在世,看见姑娘在医术上如此成就,我想他便是临去也能安心了。”

老太爷临去前曾将老太太和大老爷都叫到床边,他嘱咐大老爷的头一件事便是说,这一辈,不要费心经营回春堂,把钱能投到别的商行就投到别的商行。

但不论如何,他一定要拼死保住回春堂。

到底是什么要老太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当时站在老太太身边年纪尚幼的青黛并不知晓。

可秦妙言晓得。

她面上无波无澜,微微侧头看着对面回春堂,手却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那是因为,外祖要保护她,不只是她,是整个秦家。

在没有办法对抗敌人的时候,掩去回春堂的锋芒,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这一次,她回来了。

她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她不会再要回春堂遭受这样不公的待遇,也绝不会要外祖在九泉之下亦不能安心!

“回春堂……”青黛看向秦妙言,轻声一叹:“二姑娘,只要您扛得住,回春堂一定会是您的,老太太同大老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的确非是不讲理之人,否则前世大伯同大伯娘早就寻借口叫她一辈子都呆在广济道观,再也不回来了。

秦妙言看着她。

“我信。”她微微一笑,应道。

实际上回春堂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每况愈下的是药铺。

大夫越是年纪大越能令人放心,可老大夫们都回家颐养天年之后,回春堂的生意如何便无人知晓了。

一盏茶后,茯苓才拎着三串糖葫芦上楼来,大家一起吃了,秦妙言和青黛又在楼上坐了小半个时辰,看着时候不早了,这才打道回府。

“那边是闲鱼烧,姑娘可想尝尝?”青黛笑着问。

秦妙言没有拒绝,茯苓早便忍不住率先进了那糕点坊,两人说说笑笑,朝着一边的招牌走去。

“哎呦!我当是谁啊,这不是青黛姑娘么!”

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痞笑。

青黛同秦妙言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看起来今日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青黛只好扭身行了个礼,“周爷。”

“啧啧啧!”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还吹了声口哨。

他笑嘻嘻走近青黛,青黛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周进便再进一步,浑然不管周围人怎么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这是镇上有名的恶霸!”

青黛家中的丫头小芽小声对秦妙言说:“叫周进,听说靠山是兰陵的何氏,平时无恶不作,之前他就纠缠过姑娘!”

周进,其实秦妙言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了。

“青黛姑娘是一个人出来的?”

周进说着话,色眯眯的凑近青黛,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小眼睛无意识的往后一扫,却猛然呆住。

他目光定格在青黛身后,大约也就五六步之处,立着一个身材袅娜的少女,正举着手中的绣帕掩面,静静的看着他。

第五十七章 小娘子从了我(第二更)

青黛半响没听见周进的动静,忍不住抬头一瞧,再往身后一看,瞬时吓得魂飞魄散,脑中空白!

周进……他可不是一般的混混地痞,若是二姑娘当真因为她出了什么事,不消老太太大太太兴师问罪,她必定率先自裁!

“周进……周爷!”

青黛慌忙叫了周进一声,因为害怕,声音都变了调,却只见周进痴痴呆呆的立在原地,眼珠子仿佛是黏在了她身后。

秦妙言没说话,看到周进走到她身边,便侧身施礼。

周进盯着秦妙言的脸,吞了吞口水。

“你……你笑什么?”周进看着面前佳人瞬间明媚的笑颜,呆呆的问道。

“我笑,笑你……”

秦妙言伸出手来,在周进眼前挥了挥衣袖。

这下完了……周进感觉自己的心脏彻底不能跳了!

少女贝齿微露,玉手纤纤,霎时,周进的眼中仿佛只有眼前的她,连眼角的刺痛都没察觉,还顺着她的话茬痴痴的问,“……小娘子笑我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秦妙言轻飘飘的吐了一句,收回手来时针身在光照下耀的闪闪发亮。

“呃?癞蛤蟆,”周进完全变成了一只呆蛤蟆,“那是什么东西?”

秦妙言敛去笑容,看着眼前还直着眼珠子的周进。

“哎,少爷,你干什么啊!”

阿旺和傅钰明本来是一路跟着青黛和秦妙言的,好容易等到她们下来可以近距离的看看,没成想遇见了周进那个流氓!

傅钰明一时心中悲愤,那可是他的未婚妻!当即迈出了几步。

不过很快,他又退了回来。

“周进……不行。”周进那可不是一般的混混,他不能惹……

“哎呀少爷,那会不会真是二表姑娘啊!”阿旺急的跺脚。

傅钰明却愈发犹豫,他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秦妙言背影,心想周进可能不会那么放荡,毕竟是在大街上。

“癞蛤蟆?癞蛤蟆!”

周进怔怔的看着秦妙言,终于反应过来。

她竟然骂他,骂他癞蛤蟆!

“你……”周进瞪眼。

他娘的,她怎么能骂他癞蛤蟆!癞蛤蟆有他这么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吗!

“二姑娘,你别……”

青黛急急的上前想拉开秦妙言,秦妙言看了她一眼,“青黛,别过来。”

“小娘子,”周进冷哼了一声,“爷我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可以饶你这一次!”

“哦?”秦妙言微微挑眉,步子却稳稳当当立着,“怎么饶?”

“嘿嘿,”周进瞬间变脸,手往秦妙言伸去,“只要你从……”

当然是从了我!

“周进,你可真是缺德。”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青黛眼睁睁的看着周进将魔爪伸向秦妙言,急的都要哭了,乍听见身后陌生男人的声音,不禁愣愣的往一侧看去。

李旭是路过,偶然看见这一幕真是气到不行,周进这厮太不要脸,良家女子他都调戏!当即撸了袖子要冲上去揍他一顿。

“从了你?”秦妙言不急不慢的一笑,仿佛根本没看见有谁来了。

她手指轻点在周进额头上,声音柔和的像一阵春风。

这是怎么了?

周进陡然感觉眼眶麻涨,紧接着整个身子像是脱了骨似的,软趴趴的就往后倒去。

她的那双手,纤细,瘦削,有一种柔弱的美感,她笑的时候,像蜻蜓飞过湖水一般,荡起微微的涟漪……

李旭也愣了半响,猛然反应过来,秦妙言脸上的笑容早便没了。

眼见着头头大庭广众之下软倒了,周围的其它混混们不淡定了!

诶,这是,这是被美人儿看晕的?

他们面面相觑,惊讶之下竟然无一人上前来扶起晕倒的周进。

“他晕了。”

秦妙言横了他们一眼,眼风扫到周进已经开始发黑的脸上,呡呡唇,错开步子往青黛身边走来。

“哦对了。”

又忽然顿了步子,“记得领你们家主子去看大夫,晚点脸可就没了。”

小混混们乍听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还脸就没了,干他们这一行的,脸很重要吗?

“哎呦!完了,爷的脸……怎么这样了!”

率先发现的小混混指着周进一张抽搐到吐白沫的脸,脸顿时吓成了猪肝色。

“没听见人家姑娘说,还不快把他扛回去!”李旭皱眉对混混们喝道。

混混们被吓住了,一时也没再找他们的麻烦,几个人忙搭伙抬了周进往一边最近的药堂赶去。

“姑娘,你要吓死我啊!”

青黛哭笑不得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

“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吓死你。”秦妙言说道。

她目光微微一转,落在李旭身上,“多谢公子。”

青黛也久闻李旭大名……貌似是个和周进不对付的小混混,当即也未多想,施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哪里,哪里,我什么忙也没帮,怎么能算相助?”

李旭话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往秦妙言的身上瞟。

刚才他似乎看见她手中拈了一根针,难道是那根针?否则周进怎么会忽然晕倒?

茯苓在典娘的糕点坊里等了大半响都不见两人,忍不住从楼上往下一瞧,顿时唬了一跳,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便下了来。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急急的窜到秦妙言身边,紧张兮兮的问。

秦妙言拨了拨茯苓嘴角的残渣,轻声道:“我哪里有什么事,看看你急的,莫要拌倒摔伤了才是。”

茯苓不好意思的点头,一转身看见李旭如同见鬼,“你……”

很快马车已经备好了,青黛重新去买了闲鱼烧,看今日这个日头还是早早回家的好,周围看热闹的路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去。

剩下茯苓扶着秦妙言先上了车。

“秦姑娘!”

李旭叫了秦妙言一声,他还没走。

帘子被缓缓揭开,她稳稳的坐在其中,“李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你,你以后有麻烦了,我可以帮你。”

李旭见她不说话,忙又解释了一句:“姑娘忘了,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公子还是先保自身吧。”秦妙言淡淡一笑。

茯苓忙趁势甩下了手中的软帘

傅钰明看到马车停到了糕点斋旁,很快青黛拎着几个油包下来,上了马车,这才启程回府。

“二少爷?”

阿旺叫了一声。

傅钰明没应。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架驶远的马车,久久之后才道:“我们也回吧。”

第五十八章 年轻貌美

很快天色擦黑,因为再回去可能不便,方氏便遣了小芽去秦府,说是能不能要二姑娘在府上歇会儿,待第二日一早再将二姑娘送回去。

方氏惴惴不安的等到小芽回来,小芽道:“太太放心,大太太听了,啥也没说便应了。”

方氏这才安心的要丫头去给秦妙言铺床。

秦妙言歇在青黛原本住的房间,因为她不常回来,是以便收拾了给秦妙言暂且歇息,而青黛则在一边的耳房歇息一晚。

青黛端着一碗杏仁茶进来的时候,秦妙言正在翻看医书。

有几本她特别喜欢的,都是随身携带的,青黛也晓得,只是感慨她的用功。

“二姑娘今日对那周进……”青黛疑惑的打量着秦妙言搁在一边的针包,问道。

她当时好像隐约看见了一根银针,莫非便是这个东西把周进弄晕了?

“是晕穴。”秦妙言说道。

“那怎么他的脸会那样?”还抽搐了,青黛说的心有余悸,本来人长得就不怎么地……

“哦,手有点抖,扎偏了。”秦妙言翻了页书,若无其事的抬抬眉毛。

青黛:“……”

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秦妙言半响,忽然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二姑娘,你可真厉害!”

“是么,你不怕我惹上他?”秦妙言扬眉一笑,问道。

青黛忍不住弯唇,又有些无奈道:“麻烦找上门,莫不是还要忍气吞声?”

周进那种混蛋,见一次就应该扎他一次,把他扎成猪头,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调戏良家女子了!

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二姑娘看上去柔弱,性子却不柔弱。

“你和周进?”秦妙言蹙了蹙远山眉。

“那个家伙,不过就是年前置备年货的时候搁街上见过一次,姑娘不用管她!”青黛摆着手,不以为意道。

翌日一早秦妙言便早早起床准备回府。

青黛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青瓜棱瓶走进来,上面插着几许细碎的枝桠,“这个东西送给二姑娘,也不贵,二姑娘就收着吧!”

秦妙言却没接,只是微微笑了。

“老太太快要生辰了,她素来喜欢瓶花,二姑娘若是能将这个赠给老太太,她一定高兴!”青黛解释道。

窑器的生意青黛家中也做一些,她想着秦妙言可能没有什么能讨老太太欢心的礼物,因此便想帮帮她。

“不必了。”

秦妙言推辞,看到青黛眸中有惊讶和失望,这才指了指青黛身后方桌上一个普通的褐釉陶瓶,笑道:“给我那个吧,我想要那个。”

青黛随手捡起来那陶瓶,讶然:“可是二姑娘,这瓶子未免太过简单了吧!”

“心意到了才好,”秦妙言接过陶瓶,捧在手心,“青黛,谢谢你。”

青黛爽快一笑:“二姑娘跟我计较这些作甚?还不是二姑娘的医术好!连老太太……”

她神神秘秘的凑近秦妙言,低声咬耳朵,“老太太虽然不承认,我可是都看出来了!二姑娘可要多做些养颜膏,我瞧着老太太都不够用!”

青黛话中带着一点小得意,秦妙言也忍不住被她爽朗的笑打动,逗的眉眼弯弯。

秦府早就开始筹备后日老太太的寿宴。

这会儿青黛和秦妙言刚下车,进了大门台矶都被扫的一尘不染。

青黛回了兰院,老太太正对着镜子不知在照什么。

“回来了。”萧妈妈笑着对青黛打了个眼色。

“哎呦,这是谁家的太太!怎的生的如此俏!”青黛飞快走到秦老太太身边,扶着她的发髻咯咯的笑。

“你这促狭鬼,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

秦老太太指着青黛嗔骂,看着镜子里皮肤光滑了许多自己却笑得合不拢嘴。

她年轻时也爱漂亮,只是后来老爷子死了无心打扮而已,过几日也五十大寿了,更是疏于装扮。

青黛趁机为老太太簪上一支赤金点翠珠钗,看着她的脸故作惊讶,“我就说!这一回来怎么老太太变了个模样,这肌肤,怎的如此光滑……莫非是吃了返老还童之药!”

“又套我的话,你这丫头心肝最黑!”秦老太太哼了声。

青黛看出她心情不错,也不多说,只笑嘻嘻的依偎在老太太身边。

反正只要老太太心里能接受了,哪怕是嘴上不说,这潜移默化的时候还长着呢!

很快便是老太太的寿日。

秦敬言早早的回来,先去看了大太太。

“呦,大姑奶奶回来了!”

率先起来迎接秦敬言的是许姨娘,她小跑过去给秦敬言揭了帘子,拉着她的手有说有笑,到了屋子里,大太太正好也进来。

“……姑娘这最近在用什么补品啊,这脸嫩的跟豆腐花儿似的!”许姨娘笑吟吟的夸赞。

正巧大太太听着了,问:“什么补品,敬儿生病了?”

“哪里!”

秦敬言莞尔,“阿娘来看看,姨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还怕姨娘是随口一说呢。”

“我可不是奉承,不信太太自来看!”许姨娘对着大太太欠身施礼,将她扶到罗汉床上坐着。

大太太搓了搓眼,“敬儿,咱嫁去的是书香世家,你可不能乱花钱买补品自己吃啊!”

虽说陈家夫人一直待敬儿不错,可也不能恃宠而骄。大太太打量着秦敬言水嫩的肌肤,急急道。

“瞧把阿娘急的,”秦敬言闲闲的捻了颗枣子吃,还未开口,便听许姨娘凑道:“听说最近老太太在用什么养颜膏,喜欢的了不得,莫非大姑奶奶用的也是这个?”

“养颜膏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好,我听说盛京里的贵妇都喜欢用太医局的方子,只要一两银子一盒,又便宜又好用。”秦敬言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锋。

“是么,太医局的方子可不好买吧,怎么还这么便宜呢!”许姨娘被带偏,果然顺着问。

两人说了一会儿,很快有丫头来说,五姑娘醒了这会儿哭着找她,许姨娘忙告罪走开了。

“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

母女连心,大太太自然瞧出了女儿有些遮遮掩掩。

“阿娘,您看许姨娘年轻貌美吗?”

秦敬言又拈着吃了一颗枣子。

“你看你说什么话,许姨娘才二十几,哪能不年轻貌美啊!”大太太嗔道。

“阿娘——”秦敬言无奈,拖长了调子唤大太太,抱怨道:“您怎么这么不开窍?”

大太太疑惑,她哪里不开窍?

“许姨娘年轻貌美,若有日再生下几个孩子,阿娘你如何自处?”秦敬言问道。

“你……说什么的话?”大太太心里有些乱,面上却镇定道:“老爷的孩子……你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疼她!”

“若是庶子呢?”

秦敬言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第五十九章 寿宴

小可爱小天使,你们真的不打算投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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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只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初。

“庶子也是我的儿子。”

“是没错,可是我问阿娘,您心里真的舒服吗?您真的愿意为阿爹养别人的儿子?”秦敬言斜着大太太。

她这话太过直白,大太太登时就急了,“我的儿,你这话要是别人听去……”

“听去又如何,我是和阿娘说心里话,要是这都要遮遮掩掩,人活着该多无趣?”秦敬言若无其事道。

大太太沉默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也不是不知道这几个月老爷去了多少次许姨娘那里,也许不到几个月,或者现在,许姨娘的庶儿都成形了。

可她有什么法子呢,她留不住他啊!要她出言挽留,她怎么说得出来那样的话?

“敬儿,你不能像阿娘这样……”

大太太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喃喃:“你得大度,嫉妒过头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女人这一辈子,出嫁前靠爹娘,嫁人了就得靠夫婿!”

秦敬言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本是劝慰母亲几句,见她这些日子实在是愁眉苦脸的不像个样子,谁知反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乘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讨婆婆和夫婿欢心,若不然等老了,唉,你看,阿娘也老了,阿娘也给你阿爹生了一儿一女,阿娘也拿你祖母作亲娘,可是只要阿娘老了,你阿爹眼里就没我了……”

大太太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黯淡无光的脸,语气疲惫,“我这些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也没法子,日子还得这么过,还得这么过啊!”

“您这是破罐子破摔,”秦敬言有些无奈:“阿娘对自己忒没信心了,您觉得自己老了,难道阿爹就没老么,半斤八两罢了,还不是有人捧着他!”

“你这丫头,我和你阿爹能一样么,竟然说你阿爹老!”大太太被女儿的话逗笑了,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拍了两下。

“阿娘把平日里喝的药汤都停了吧,也没见多管用。”笑过后,秦敬言正色道。

大太太早猜到了女儿的心思,忍不住皱眉,“你想要妙丫头给我看病?不成,她才多大,嫁人都没有,她懂什么!”

“那阿娘怎么解释,她治好了青黛的病,还有青黛的妹妹菘蓝,听说已经有媒人上门了。”

秦敬言凑近大太太,“阿娘看看我的脸,刚才我没告诉许姨娘,是不想告诉她,其实就是用了妙言给的药膏。”

大太太陡然一惊,“你没开玩笑?”

青黛的病是好了,好了就好了吧,也许就是撞上了,可菘蓝那边,都有媒人上门了?

大太太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嗯……果然是又软又嫩,还白了许多!

她心里其实挺纳罕了,妙丫头竟然在学医上如此有天赋?回春堂里那些大夫,哪个不是学了几十年不止才敢出徒。

怕是现在还学着呢!

“那之前她的养颜膏,韵言用了之后就……”大太太说出口忙止嘴,讪讪的看着秦敬言。

“四妹妹怎么了?”秦敬言狐疑的看着大太太,“阿娘别瞒着快同我说说呀!”

大太太坳不过女儿,只好把那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秦敬言,秦敬言沉默了许久,一语不发,大太太轻轻咳嗽了两声,紧张道:“怎么,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阿娘,您得晓得,现在大家都把妙言看作是你的闺女了。”秦敬言提醒道。

三弟死的早,老爷子又把人托付给了他们……

大太太幽怨的点了点头。

“她有好事人家不一定往您身上想,出了事却会怨您管教不周。”

大太太想起那日老太太训斥她的话,默然点头。

所以说,现在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好你也好,既然庶儿都能当亲子,何苦晾着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呢?

“娘省得的。”大太太默了会儿,才缓缓道。

“看您这样子,阿娘,才多大点事儿?”秦敬言手指甲在大太太面前一比,又变掌拍在她的手背上,软言道:“我看您就是操心太多,听我的,祖母寿宴后叫妙言给您看看。”

“能行吗?”大太太还是有点犹豫。

“保管!”秦敬言拉起了大太太,催道:“先不说了,若不然耽误久来祖母又该说您了,我们快去前厅!”

…………

既然是老太太的寿宴,又是整岁的,因此家中办的十分隆重,还是全家都要出动。

一大早大太太就为秦妙言送来了新衣服。

开春天气暖和了许多,可自从秦妙言回来之后,穿的还是秦敬言从前留在漱玉斋的旧衣服,也不晓得是不是大太太觉得过意不去了,昨个儿夜里竟然连着送来了三套春衫和两幅头面。

孔嬷嬷笑呵呵的为秦妙言绾发定钗,茯苓就给秦妙言换衣服,不多会儿主仆就装扮完毕,朝着老太太的兰院走去。

从漱玉斋到兰院这段路不短,是要经过秦府最为长的一个游廊,不料就在过了一扇月洞门,即将踏上那长廊的时候,三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出声。

“咦,你来的还挺快。”

墙头上坐着一个少年,一身干净利落的浅色直缀,比起前几日倒是洗去了不少风尘之气。

他看到秦妙言向他投来目光,带着几分疑惑,不禁莞尔一笑,大白牙明亮亮的,一用力从墙上跳下来。

是李旭。

秦妙言疑惑过后,疏离而戒备的冲他一笑,“公子。”

“姑娘才几日就不认得我了,我生的有那么普通吗?”李旭笑嘻嘻的说道。

“喂,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茯苓气鼓鼓道,这死皮赖脸的家伙怎么又来纠缠姑娘啊!

孔嬷嬷不明所以,“这是哪家的……公子?”

不是,正经人家的公子会爬墙吗?

“公子要贺寿,还是走正门的好。”出乎意料,秦妙言似乎没有生气,反而弯了弯唇,指着秦府大门的方向。

“你知道我来贺寿?”李旭讶然。

秦妙言淡定的瞅他一眼,穿的这么整齐难道只是来爬墙?

却没回答他的问题,“人多眼杂,我还是先行一步了。”

她要走,李旭叫了她一声,直到她真的住脚,这才嘿嘿一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也算还你几分人情。”

第六十章 无惊无喜

然而话刚落地,孔嬷嬷和茯苓再往身后看时,人竟然已经没影了!

这是耗子吗,窜的无影去得无踪!

茯苓心中惊讶的腹诽。

“走吧,莫要看了。”秦妙言说道。

孔嬷嬷跟上来,低声问:“姑娘,他是……”

“是李县令的长子,之前,”秦妙言顿了下,说道:“之前他表妹也在广济,生病的时候我救了她一命。”

她还是没说实话,那些事情并不想要更多人的知道,便只能如此说了。

茯苓也知趣的没开口。

几人下了长廊,便见远处走来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正是秦敬言,她欢喜的上前来握住了秦妙言的手,“妙言,你也来的这样早?”

一个月没见,秦敬言的脸白皙光滑了许多,看来她那些药还不错。

“是啊,大姐姐也这样早。”秦妙言笑着说,一边给她和大太太施礼。

大太太不知怎么的,似是神情有些不自然,瞪着眼看了秦妙言半响,才“哦”了一声。

三人进了兰院,只见庭中已经摆起了长桌,这是打算在和风开宴。

也不奇怪,四月里的天已经温暖许多了,今年的春日风雨少,倒是阳光毫不吝啬。

秦敬言刚和秦妙言说了几句,走到门口,便听屋内有个大嗓门,“家里生意忙,要不钰儿早便来了……您看看这花瓶,可是挑着那最贵买的!什么?五百两银子?呵呵,哪有那么便宜……”

等软帘揭开迈入,傅太太还在卖力的交际着,秦老太太神情淡淡的听着,偶尔爱答不理的迎合几句。

一边的萧妈妈却有些受不住了,歪着头在一边默默地掏了掏几欲被震聋的耳朵,再像个聋子似的继续站在秦老太太身边。

青黛一见秦妙言进来,笑着冲她眨眨眼,眼睛往一边瞥。

秦妙言顺着她的眼光定格在一张雕花圆桌上,上面摆着一只很简朴的褐釉陶瓶,上面插着几只遒劲的枝桠,枝桠上两三朵碧桃,正静谧的绽放着。

秦妙言心中一暖,回了青黛一个温柔的笑。

“姑母来了,祖母。”秦敬言率先开口问好,傅太太也就停了下来,看向秦敬言,笑道:“敬儿回来了!”

她走过来要揽秦敬言的手,一副掏心窝子的样子,猛然看见秦敬言身边的秦妙言,愣了几息,诧道:“妙丫头?”

不是说变成丑八怪了吗?

傅太太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着秦妙言,这白皙的肌肤,这明润的面色……这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丑八怪啊!

秦蕙言正好也挽着秦韵言走进来,两姐妹正有说有笑,冷不丁一抬头看见傅太太鄙夷的眼神儿,半天没反应过来。

“好孩子,这几年不见,也是如此出落了。”傅太太很快回神,还不冷不热的夸了秦妙言几句。

“姑母安好。”秦妙言欠身施礼,笑的又客气又温柔。

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无数个冰冷的日日夜夜,她是如何忍受着她无尽的鄙夷和唾骂,哪怕再卑微讨好也换不来她的一分好脸,甚至是变本加厉的刁难。

她不傻,也不贱,若能和平共处,哪怕能要她一个人安静的活着,她何苦要去讨好一个根本看不起她的人?

她一片真心被践踏成泥,在秦家的产业完全被傅家吞并之后,换来的下场是被赶出家门。

那时候秦妙言才知道,原来傅家,看中从来都是她的回春堂和嫁妆!

什么世交的情谊,什么血脉相连,在金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甚至挤出笑容来和傅太太说话,秦妙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咻!”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爆竹碎裂的声音。

秦蕙言站的离门口近,骤然被这声音吓到,忍不住破口大骂:“要死啊,吓死人……”

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太对,转头一看是大家惊愕的面容,尤其是老太太,脸几乎要沉的滴出水来。

秦蕙言哆嗦着去看傅太太,又听身后“嘣!”的一声,紧接着感觉到妹妹扑到了她的怀里。

“外面是怎么了?”秦老太太皱眉问道。

“舞狮子啦舞狮子啦,大家快出来看喽!”

外门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都少见舞狮子的,听了顿时忘记了刚才令人不快的惊吓,纷纷跑了出去看热闹。

秦蕙言逆着人群去找傅太太,冲她解释,“姑母,我不是有意的……”

傅太太哪里会将她放在心上,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着,在人群的裹挟下也兴冲冲的跑了出去。

“我们也去看看吧。”秦敬言扶起了秦老太太,对着秦妙言笑着说道。

秦妙言颔首,目光微微一斜,透过窗棂可以隐约看见窗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她呡紧了,终于还是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大约是早有人通知,原本此时该在前院的男客也三三两两凑来了看热闹。

此时爆竹齐齐放完,已经开始敲锣打鼓,紧接着两个身着舞狮衣的舞者跳上了对面的月台,随着鼓点开始逗弄绣球。

秦妙言低首默默瞅着,发觉似是有人在看她。

她今日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并蒂莲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的撒花对襟褙子,愈发衬得容颜清丽沉静。

傅钰明目不转睛的盯着秦妙言,直到身后的阿旺激动的拍他,“少爷,二表姑娘看你了!”

不一会儿,他又叫道:“还对少爷笑了!”

隔着人群,那么纷繁缭乱,傅钰明竟真的清晰的看到秦妙言对他笑了!

“你瞎激动什么。”傅钰明板着脸说阿旺,心里却喜不自胜。

看来表妹并不怪他……还好还好,他悔悟的还不晚!

舞狮子一般是一人扮太狮,一人扮少狮,随着鼓点愈发低沉,这场舞狮表演可以说是接近尾声了。

“好好!”秦老太太也被着热闹感染,连着叫了两个好,周围人开始跟着起哄,七嘴八舌的贺寿。

秦妙言微微笑着,眸光往下荡时,看到那扮演太狮的正揭开了狮子头,满头大汗,一口大白牙尤其晃眼。

对上秦妙言的目光,竟冲她眨了眨眼。

“这是他的惊喜?”茯苓哼了一声,“也不是专门给姑娘看的,借花献佛罢了!”

李旭得意完,拖着狮子尾巴快步走到傅钰明身边,“怎么样傅老哥,你可还满意?”

傅钰明偷偷瞥一眼秦妙言和老太太的笑颜,哈哈笑道:“还得多谢老弟给我出主意,否则……”

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食言过来。

这才是他的惊喜。

秦妙言面上的笑容愈发淡了,看着傅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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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投票和打赏,小今都记着呢,今天凑到一起列出来。

感谢小夜saya、南宫藏马、书友20171114114603840、昭如青丝、石良玉、周越也的打赏哦~

另外偷偷告诉大家,大额打赏会加更的~

马上表哥就会和女主对手戏了,新人物也会几章内赶来,希望大家喜欢=^_^=

第六十一章 看戏

傅钰明自是浑然不觉,他从阿旺手中取过一本戏折子,缓步至秦老太太面前,很是有礼地欠身:“外祖母安好。”

本来听说他不来,秦老太太心里颇为不快,而今却不想如此热闹,心里哪里还气的起来?

“快起,快起,你阿娘说你忙,我还当你是真不来看我这老婆子了呢!”

虽说许久不见面,但是只要见一面,秦老太太就舍不得说嘴了,傅家如今家业也大了,当年老大初学艺时,不是也忙的焦头烂额么!

如今又是舞狮,又是精心编的戏折子,秦老太太心里最后一份不忿也烟消云散,执着傅钰明的手好一通寒暄。

傅太太在一边不明所以。

不是说好不来了么,怎么来之前也不晓得跟她这做娘的说声?

秦蕙言羞羞答答的站在一边,不时抬头飞快的逡巡一眼傅钰明,又低头弄香帕。

“哎,你觉得那小哥儿如何?”钱氏忽然戳了秦韵言一下。

“好啊……我就想嫁这样的……”秦韵言看着谈笑风生的傅钰明,红了脸。

钱氏诧异的看了女儿一眼,指着李旭道:“你也看上了?”

“啊?”

秦韵言这才飞快的反应过来,看着跟在人群后面忙着收拾舞狮衣服的李旭,慌忙解释,“不……不是他,女儿刚才瞎说的!”

“什么瞎说的?”

秦蕙言回过神来了,凑过头来问道。

“我说的是那个哥儿啊,看他穿的不凡,又和钰哥儿关系不错,也不晓得是清平哪个勋贵人家。”钱氏心里打着小算盘。

“母亲快别把阿韵往火坑里推了!”秦蕙言语气带着一丝不屑,“那家伙可是咱清平有名的混不吝,李县令家的大公子!上次我和阿韵去广济道观,他和秦……”

“他还对我们出言不逊。”秦蕙言猛然想起上次秦敬言警告她的,话锋硬生生一转。

秦韵言斜了秦蕙言一眼。

“李县令家的大公子?”钱氏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好吧,原来是那个和妙丫头私会的男人。

秦韵言看着阿娘这幅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她晓得阿娘一心想将自己送进的,不是陈氏那样的书香名门,便是官长士族。

可除了表哥,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任何人!

所以她才故意编派秦妙言和李旭私通之事骗秦蕙言相信……我的佛,秦韵言心中默念,这些年她去寺中上香可偷偷捐了不少香火钱,你可不能坏我姻缘啊!

“这是旭哥儿,李县令家的大公子!”

傅钰明冲着李旭招手,李旭过来给秦老太太规规矩矩的施礼,“老太太,小子替家父来给您贺寿!”

“诶,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秦老太太忙扶起李旭来,怎么说也是李县令,那可是比老二都大的官儿!

立在一边的秦大老爷下意识的去看二老爷,二老爷低着头叹气,也没说什么。

很快那边的戏台子也搭的差不多了,傅钰明笑着哄秦老太太点了一折子,说了好一阵子好话。

秦老太太本不想破费了,这才面上勉为其难的点了一曲“满床笏”,又把折子给了傅太太和女眷中身份颇为贵重的几个太太。

男客那边也三三两两去了前厅喝酒,几个年轻些的哥儿便留在秦老太太身边哄老太太说笑。

戏台子是搭在庭中的,大太太原本便在庭中宽敞的一隅摆了宴席,如今正好边吃食便看戏,正是好不自在。

秦老太太被傅钰明和李旭各自搀扶着上了首座,还笑呵呵的拍李旭的手,“真是一表人才啊!”

现在不知是谁点了一曲《交互姻缘》,如今台上演的这一出正是其中的经典的一出,也是最后一出,名为《双镜团圆》。

秦妙言小时候看过几次,讲的是两对夫妇因为战乱各自失散,最后丈夫们发现他们互相娶了对方的妻子,再重新兑换相聚的故事。

“又是这一出啊!”

茯苓不屑的哼了声,“指定是二姑太太点的,她就喜欢这种调调,几年了都没变过。”

“茯苓,你这是又怎么了?”孔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傅太太喜欢什么,她怎么还得插两句嘴?

“这徐郎和列郎分明是各自抛弃原配之妻娶别家女子了,怎的人人还都夸他们两个重情重义!”茯苓翻了个大白眼。

她从前看过这出戏,因此印象非常深刻。

这徐郎和列郎皆是其中的男主人公。

其实战乱之时丢妻另娶也是常事,毕竟也不能要人家守身如玉打一辈子光棍。

只是……只是后来换妻又是几个意思?

莫非女子便是他们手中的玩物吗,想换就换,就没考虑过她们的意思?

孔嬷嬷愣了下,“好像也是……”

大团圆的结局谁不喜欢看,不管过程是什么,横竖痴男怨女是真心相爱的便好。

秦妙言一脸漠然地垂眸饮水,不过从眼睛的余光中,她能感觉到秦蕙言正忿忿的瞪着她。

当然不只是一个人在看她,秦妙言用帕子慢吞吞的擦着嘴,末了,抬头对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傅钰明嫣然一笑。

傅钰明看直了眼睛。

表妹这一笑,可真是……

“哎,以后娶回家有的是机会看!”李旭调笑他,一边冲着门口努嘴。

这会儿少年们大多也离开去前厅了,只剩他们两个在这里似乎不太好。

傅钰明收回目光来,干笑,“李兄,失礼了,失礼了。”

两人这才向秦老太太请了安从门口离开。

快要走过月亮门,李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秦妙言没有在笑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纤细的手攥着青瓷茶杯,润泽的朱唇染着水露,分外娇媚。

李旭扭头上下打量了眼傅钰明,紧呡着唇出去了。

很快三出戏都演完了,大家这才进了屋去吃茶。

秦妙言被拥挤的人群落在了后面,来的人不少,除了秦氏的族亲,还有不少萧氏的人,大多都与秦老太太沾亲带故。

譬如,如今一直回头打量她的这个梳着高髻的少女,似乎就是秦老太太一个族姐的孙女儿魏小姐。

她分明是走在前面的,却不时回头瞥几眼秦妙言。

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儿,秦妙言甚至可以明显的看到,她额上生着一种呈扁平状、褐色的疮疣,小小的一片堆聚在一起。

她心里微微一动。

落座之后,便有丫头奉茶。

大太太怕人太多吵着秦老太太,因此特意在屋中放置了一架花鸟屏风。

年纪大些便围在了秦老太太一边,中间一扇屏风后,则是年轻些的太太,聚在秦敬言和大太太身边。

大家一同欢欢喜喜的说了好一会儿话,秦妙言被秦敬言拉在她身边坐着,默默的听着。

那魏小姐似乎有些拘束,有数个同龄的小姐想和她吃茶搭话,都被她不知怎么说走了。

好一会儿,钱氏和大太太又一同去准备午食了。

“敬言,几日不见你这妮子,怎的白了这么多,可是偷瞒着我搽什么上好的香粉了!”

却见秦敬言身边坐下一位身着鹅黄绣忍冬纹小薄袄的年轻太太,正是秦敬言的闺中密友,赵二娘。

“你呀,这么久不见,见我第一面竟然是问这个!”秦敬言笑骂,戳了赵二娘一指头。

两人寒暄了好一通,赵二娘眼光瞟到低眉顺目的秦妙言身上,“呦,这是妙言吧,这才几年不见,啧啧,都如此出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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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交互姻缘》的故事选自《三言两拍》,并非是水字数,而是为了展现人物性格哦~

第六十二章 送给你

“二娘姐姐。”秦妙言起身施礼。

赵二娘显然是一愣,忙扶着她坐下,“小丫头还记得我?”

怎么记不得,大姐姐死的时候,替她收尸的就是哭成泪人儿的赵二娘。

“二娘姐姐如此貌美,令人见之忘俗。”

秦妙言冲她一笑。

“小丫头,嘴巴可真甜!”

赵二娘看着秦妙言又白又嫩的脸,忍不住顺手揩了油,感叹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两个是姐妹,虽说生得不像,这脸可都跟破了壳的鸡蛋似的!”

顿了顿,又从怀里拿出一颗银丝姜糖塞给秦妙言,嘻嘻的笑:“快说说,你和你姐姐都搽了什么粉?”

“你可真是——一块糖就想着买我妹妹!”秦敬言笑着去掐赵二娘的胳膊。

那厢秦老太太也正得意着,因为刚才她的表妹丁氏问她:“表姐近来身子骨不错啊,这看上去都年轻了十几岁呢!”

“促狭鬼,哪里能年轻十几岁。”秦老太太面上严肃,心里却很是得意。

青黛在一边捂嘴偷笑,秦老太太只好瞪她一眼。

丁氏眼睛转了转,笑吟吟的问道:“青黛,你快说说,你家老太太是不是偷着去修仙学道了?”

“不敢说,不敢说。”

青黛笑着去躲秦老太太,嘴上道:“老太太哪里是修什么仙问什么道,她是自个儿偷吃灵丹妙药了!”

“你这丫头,过来我不撕烂你的嘴!”秦老太太笑骂青黛。

周围有好事的太太纷纷凑热闹:“老太太吃的是什么灵丹妙药啊,也不晓得今日我们有没有这样的仙遇?”

屏风一侧也不知是谁听着了这话,喊道,“老太太这是得了灵丹妙药分了一家都吃了吧!哈哈!”

咦?这可稀奇了,大家都纷纷伸长脖子去打量屋子里的秦家人。

嗬,不看不知道,果然几人的脸都十分白皙,就连秦老太太这把年纪,褶皱成片的脸上都泛着红润的光泽

周围的太太姑娘们都纷纷凑过来要秦敬言告知实情,秦敬言被缠的无奈,“是妙言做的药膏和药膳,我之前也就吃着试试,没想到还挺管用。”

大家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

她们也听过些许的闲言碎语,听说秦家二姑娘在广济道观呆的几年里,好像是跟着一个仙姑学医,那仙姑在清平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看来这有仙遇的不是秦家老太太,而是这二姑娘啊!

秦妙言也不发一言,始终安静的听着秦敬言说话。

丁氏凝神听了一会儿,“你家这二姑娘还真了不得。”

秦老太太轻哼了声,“屁,偷她师傅的罢了。”

丁氏失笑:“老姐姐,你呀还是这样,人家师傅教的,哪里能算是偷?”

又忽然福至心灵,问青黛:“前些日子我过来时你家老太太还朝我抱怨说你病了不能伺候她,这会儿身子是好了?看的是哪个大夫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青黛眼神往秦妙言那一边瞟。

“还真是?”丁氏又不敢置信地问道:“诶……你的意思莫不是妙言的师傅,那个仙姑给你看的吧?”

“的确是二姑娘看的。”

青黛笑着解释,“是有一次在回春堂偶遇二姑娘,二姑娘开了方子,当时苏大夫也在,他亲自点头要婢子吃二姑娘的药,结果一个月刚出头儿就好的利索了。”

“瞎猫撞上死耗子。”秦老太太继续在一边不轻不重的哼哼。

丁氏的嘴巴都能塞下鸡蛋了,看秦老太太那个忿忿的样子就知道是真的……苏大夫,竟然还是苏大夫点了头!

“……妙言妹妹,你是跟你的师傅,我是说广济的那个仙姑学做的吗?”屏风另一侧,赵二娘好奇问秦妙言。

“那是自然。”

还没等秦妙言说,秦敬言便替她答了,眼角眉梢透着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什么嘛,都用的阿韵……”

秦蕙言正要说话,被秦敬言一个凌厉的眼神压了下去。

再加上没人理她,只好讪讪的住了口。

妹妹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女客中又没几个和她特别好的,秦蕙言委实坐立难安,片刻便郁闷的跑了出去。

…………

大家围着秦妙言成一圈,都对这个又温柔又安静秦家二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好在秦妙言也算是对美容养颜这一部分颇有心得,经络、食膳、药方美容大略跟眼巴巴的年轻太太们说了一遍,大家都津津有味的听着。

“……刚才婢子听见老太太跟前的青黛说,她脸上的斑就是秦家二姑娘治好的……姑娘?”立着人群稍远些,有个丫头犹豫着说道。

丫头旁边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一丝不苟的高髻,额前覆着长长的额发,正是独一人坐的魏小姐。

她定定的看着肤色白皙光滑的秦妙言,忍不住手去摸自己额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疮疣。

“哎呦姑娘,大夫嘱咐您可不能动,越动越多!”丫头忙小心翼翼的拿下高髻少女的手来。

“唉……”

魏小姐只好把手规整的压在腿上,低低叹了口气,“人家也是姑娘,怎么可能来给我治病呢?”

一语未了,却听有个小女孩兴奋的喊道:“姐姐,我也想要!”

这下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臭丫头,你浑说什么呢!”

那小姑娘的母亲闻言气的在女儿的腿上掐了一把,压低声音道:“那是你表姐,你指使表姐给你做什么!”

说话的妇人是大太太的妹妹薛太太,被打的正是她的小女儿。

薛家姑娘被掐的眼泪打转儿,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

薛太太忙走过一侧去给秦老太太赔罪,她倒不是看秦妙言的面子,但秦家老太太可是出身兰陵萧氏,且自来性情古怪,可不是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好得罪的!

一时气氛忽然降到了冰点,没有人再吱声。

秦老太太往薛太太身上淡淡的瞟了眼,高挑着眉毛不发一言。

一旁的丁氏忙开口,和气道:“姐儿们也是开开玩笑,不碍事,不碍事的!”

“仪儿妹妹吗?”

薛小姑娘正低头难堪着,忽听一个分外柔和悦耳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忍不住抬头看着秦妙言,呆呆的点了下头,“表姐,我,我……”

“妹妹若是想要,我送你一盒也不打紧。”秦妙言冲薛小姑娘一笑。

第六十三章 诉相思

秦妙言话音一落,两头的太太们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热闹。

秦老太太讥讽的一笑,根本没有替她们任何一个人解围的打算。

薛太太怔了半响,忙说道:“姐儿说笑了,这当不得真的!”又去推薛仪,“还不认错,你这嘴上没毛的妮子!”

“姨妈,我屋里正好还有现成的养颜膏,仪儿妹妹单纯可爱,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便当做礼物送给妹妹好了。”秦妙言笑着说道。

薛太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这秦妙言在秦家根本就是个多余的存在,她的话怎能当真?

“哎呀姨妈,不过是姐儿们的小礼物,哪里用得着如此费思量?”

秦敬言冲着薛仪招手,薛仪觑了薛太太一眼,颠颠的跑过来,在秦敬言怀中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表姐……”

秦敬言指着秦妙言笑道:“这也是你的表姐。”

薛仪又乖乖的叫了秦妙言一声。

按理说应是堂姐,不过大姑奶奶都这么说了,便说明没拿秦妙言做外人,再加上丁氏在其中斡旋,一时尴尬的气氛又融合了起来。

“待会儿用完了午食,我再拿给妹妹好不好?”秦妙言笑着对薛仪说。

“自是好的。”薛仪有些腼腆,听了这话轻轻点头。

须臾,大太太和钱氏也回来了,她们当然不知适才一场风波,欢欢喜喜的坐下唠嗑吃饭。

秦敬言不仅嫁得好,更是很得秦老太太的宠爱,因此在座的太太姑娘们看着秦敬言对秦妙言又是解围又是说笑的,也渐渐转了舵,有几个好事的,竟是要给秦妙言说个好人家。

“孙太太说笑了,妙言是许了人家的。”大太太礼貌的婉拒,看向傅太太,示意的很明显。

“哦,哦,原来如此!”孙太太恍然,由不得夸道:“原来是钰哥儿,男才女貌,但是我多嘴了!”

“我家哥儿自是好的。”傅太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继续埋首吃饭。

孙太太莫名被噎,本想说几句找回场子,不过再一想,这秦家的二姑太太素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己和她计较什么?便将此事丢在了一边。

秦妙言用完了午食,便回去为薛仪拿那养颜膏。

她闲来无事多做了些,正巧就派上了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

“姑娘看二姑太太那刻薄样儿,说的跟谁有多稀罕嫁进她家似的。”茯苓为秦妙言抱不平。

“姑娘快及笄了,这婚事必定得定,傅家又早和老太爷有约在先,不会不娶姑娘的。”孔嬷嬷宽慰道。

“若是我不想嫁呢。”秦妙言忽而问道。

“横竖姑娘嫁给谁我都跟着姑娘,姑娘不想嫁我也跟着姑娘。”茯苓拍着胸脯,说的掷地有声。

“这……这不嫁人怎能行?”孔嬷嬷却有些急。

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二表少爷和姑娘自小有婚约,姑娘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不说这事了,我们快些走吧。”秦妙言暂时不想提这个话题。

况且有些事,她不需要说,只做便好。

到时候她不仅要退婚,还要退的要大家都心服口服。

这会儿前厅后院都十分热闹,李旭喝了几杯小酒有些无聊了,便借口小解出来醒酒,顺便逛逛。

“哎,这不是李兄么!”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李旭扭头一看,原来是傅钰明。

他负手缓缓走过来,身形瘦长,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倒是颇为温文儒雅。

“傅兄,你怎的也出来了?”李旭笑问。

“喝的有些多。”傅钰明点点自己颧上的红晕,无奈一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旭接了一句。

“李兄,连你取笑我!”傅钰明笑着嗔怪。

高兴,他的确是高兴,鬼知道在没有见到表妹之前,他心里有多郁闷……

不过现在好了,他现在还盼着表妹及笄……唉,表妹怎么还不及笄啊!

李旭见傅钰明不言不语,面上却是又皱眉又笑的,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不禁也皱了皱眉,一抬眼,却见远处走来一个绿衣少女。

“咦,那是……”

“表妹!”傅钰明已经激动的高喊了一声。

秦妙言本就没打算躲着傅钰明,正好碰上了,她便垂着眸子大方走到两人身边,微微屈膝:“表哥,见过公子。”

“这是李家的公子。”傅钰明忙去扶秦妙言,介绍道。

“李公子。”秦妙言又冲他一施礼,好像两人真不认识。

茯苓在一边有些急。

她真怕李旭说出来,倒不是两人认识这件事见不得人,问题是她总觉李旭不像是个好人!

“是秦家的姑娘么,不知是哪位姑娘?”李旭笑的很客气,大白牙一晃而过。

“是二姑娘。”傅钰明话对着李旭说,眼神却一直是直的。

“……”

李旭看看傅钰明,又看看秦妙言,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他装腔作势的咳嗽两声,“那个……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傅兄,二姑娘,我这便先走一步了!”

“李兄慢走。”傅钰明笑着拱手一礼。

秦妙言再次欠身施礼。

直到李旭走远了,秦妙言才听头顶上傅钰明的声音响起,“表妹……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茯苓被孔嬷嬷拖着不情不愿的退到了一边去,一听这句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要冲上前去,孔嬷嬷好歹又按住了她。

“表哥觉得呢?”秦妙言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他,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

过得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非得巴巴的问一遍?

“表妹,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我,你信我的,我……”傅钰明有些激动,他看着秦妙言后退,心想她一定是不愿意了,情急之下慌忙握住了她交叠在身前的小手。

这双手柔若无骨,握在手中就像是一匹柔滑细腻的锦缎,傅钰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掉了,他心中情意绵绵,正欲张口说话,手中却忽然一空。

“表哥,你不要这样。”秦妙言蹙了眉,头转向一边。

“表妹,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傅钰明有些口不择言。

“那表哥这些年为何都没看过我,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

秦妙言看着傅钰明,掩藏起眼底的万分讥讽,问他道。

第六十四章 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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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钰明怔怔的看着秦妙言清澈的双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蕙言和他说那些话,他怎么会……怎么会!

对,蕙言,都是因为蕙言,如果不是她编那些瞎话来哄他,他也不至于如此了!

“表妹,我想看你来着,可是……是蕙言她……”傅钰明有些急,之前表妹还对他笑来着,他以为表妹根本就不介意他的所作所为,哪里抽空想过编什么理由!可如今……唉,这可怎生是好?

这是忍不住要埋怨秦蕙言了?

秦妙言恶心无比,面上却低低道:“表哥,我在道观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好多人都欺负我。”

“我知道,表妹,是我的错,你受苦了!”傅钰明伸手想去抱住秦妙言,谁知她一转身便恰巧躲开。

“可是每次我都想着,只要你能来看我一眼,我就什么都不怕了。”秦妙言又道。

傅钰明的心猛然一抽,可,可他从来没去看过她……

“表哥,”秦妙言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他们都欺负我,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我去给你报仇,只要你高兴好不好表妹?”傅钰明喝多了,又有些急,脑袋就开始有些转不动了。

“我知道表哥心里还是有我的。”秦妙言忽然转过身去,背着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小桥流水,“所以我不怪你。”

秦妙言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她怕自己会失声尖叫,会忍不住想要撕碎他那张虚伪的嘴脸

从前,他受了秦蕙言和秦韵言的挑唆,也是因为她那个时候真的身子不好,面容憔悴,于是他十分厌恶自己。

便是她嫁进傅家一年,他去自己院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面上却非要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说什么怕伤了她的身子。

其实那个时候,她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却不敢深想。

她怕一旦自己触摸到真相,会心痛欲死,她不傻,也不是痴情,她只是无法相信那个骗自己的男人,小的时候对她那么好的表哥,都是假的……

秦妙言盯着桥头上的雕花,木木道:“我真的不怪你,表哥,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苦衷,对吧?”

“表妹,你,你真是为我着想!”傅钰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心中是又感动又柔软。

表妹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怪他,还好还好!

傅钰明心底舒下一口气,转到秦妙言面前,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表妹,这些年其实我一直都给你写信的,你知道,不管是家里还是商行,真的都很忙,阿娘不愿意我去看你,我便只好给你写信,你可曾看见过?”

“没有。”

秦妙言抽出自己的手来。

“一定是,是那些欺负你的婆子偷偷给藏起来了!”傅钰明有些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看来表妹不喜欢这一套,可也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凝重,还有些欣喜……

便开始规规矩矩的和秦妙言说话,“待我抽出时间来,一定替你把那信都拿回来,那时,表妹便知我一片真心了。”

信是没写过的,不过那些婆子待表妹也不好,若有些个心思奸猾的把信都烧了扔了也不一定。

秦妙言轻轻点头。

傅钰明的手又开始痒痒了,他搓了搓,揣到背后去,“表妹,你这些年当真是受苦了,是我没能保护好你,等你嫁进家中,我一定会待你十倍万倍的好……”

傅钰明打保作誓的说了许多,秦妙言却只是微微颔首说句“多谢表哥”,语气淡到如白开水一般。

傅钰明恨不得要打烂自己的嘴。

不,是蕙言那张烂嘴!

若不是她平日里像只苍蝇一样总在自己耳边瞎嗡嗡,他会一次都不去看表妹么

因为没去看过表妹,才要表妹心里有了疙瘩,但不管怎么着……他得讨回表妹的欢心!

…………

秦蕙言在鹅卵石小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大约是走到二门口边上,忽见秦韵言立在墙头下,和芳钏不知在说什么。

“阿韵,你怎么在这儿?”秦蕙言走过来,问道。

二门里是内宅,外面便是宾客走动摆放之处,人杂且乱,她这个经常偷跑出去玩儿的倒是无所谓,怎么妹妹这么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在二门边溜达了

秦蕙言当然不知,秦韵言是来二门边偶遇傅钰明的,可惜支走了看门的小厮,呆坐了半响,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三姐姐。”秦韵言这会儿心情正差着呢,便强笑着答了一句。

“看你这样子,是想出去玩儿了?”秦蕙言误会了,以为她是想偷跑出去又不敢。

“还……还好。”

秦蕙言却当了真,拉着秦韵言就要跑出去,秦韵言吓得忙扯掉了自己的袖子,“三姐姐你别开玩笑,若是被阿娘……阿爹晓得我偷跑出去,那是要打杀我的!”

“阿爹怎舍得打你,母亲也会求情的!”秦蕙言说道。

“不要,不要。”秦韵言往后又退了两步。

秦蕙言眼珠子一转,“那就去花园里走走。”

花园里有个矮墙,从那里爬出去总不会有人怀疑吧?

秦蕙言一想到便知行合一,将将要扯了秦韵言溜,却听身后有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唤了她们一声。

“二位妹妹,蕙言妹妹,韵言妹妹,且等等!”

秦蕙言转头定睛一瞧,“咦”了声,“宋三哥,怎么是你?”

被称作宋三哥的正是宋瑞,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垂花门下,立在门槛外,冲二人施礼:“见过二位妹妹。”

秦韵言后背僵硬,慢吞吞的转过身来,看都不敢看宋瑞的脸,“三……三哥哥。”

少年跑的急,脸有些红,局促的解释道:“我本想见妹妹们一面,谁知门房说替我通传却不见影了,我心里发急,故此……还望二位妹妹不要见怪。”

“什么,今日看门的是哪个?表哥你说与我,我去为你教训教训这些个不知礼数的东西!”

秦蕙言一听便急了,跺着脚要出门。

“哎哎,蕙妹妹莫急,许是他们有事呢!”宋瑞忙拦住秦蕙言,他当然知道门房是看不起他才轻怠。

“这怎么能行,”秦蕙言坚持说:“三哥哥你和阿韵有婚约,他们怠慢你岂非是怠慢我?这我怎能允?!”

“三姐姐,你别去!”秦韵言拧着眉叫道。

还有完没完!不就是来装可怜、博同情么,以为她吃这一套吗?呵呵!

第六十五章 脑袋被驴踢了(已修)

秦蕙言转头惊讶的看着秦韵言。

妹妹这是怎么了,她这是生气了?

可她自小性子便好,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呢?

秦蕙言怔了片刻,方犹疑问道:“阿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韵言憋下心底的一口恶气,努力平复自己的语气,“是有些……头疼。”

“那……”

“即是如此,”宋瑞忽然打断两人的话,“蕙言妹妹,韵言妹妹,那我便不打扰了。”

宋瑞垂着眸子,从一边的长随手中拿来几个油纸包,低声道:“这是我买的一些蜜饯儿糕点,妹妹们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秦蕙言接过来,看看宋瑞,又看看秦韵言,有些不解,这是怎么了,她为何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四姐姐,你,你先走吧,我有些话要对三哥哥说。”秦韵言一狠心,不管怎么着,她今日必须要把话和宋瑞说清楚了,若不然他总是这般死缠烂打,不烦死也得恶心死她!

秦蕙言似是想说句话,被芳蕊拉了下,便讪讪的点了头,快步离开了。

宋瑞目送着秦蕙言离开,眸光从远处收回来,“不知韵言妹妹有什么话说。”

“三哥哥……”

秦韵言忽然抽泣了一声,拈着帕子开始不停的擦眼泪。

“韵言妹妹,妹妹,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宋锐顿时手忙脚乱,怎么还哭了?

他上前几步想安慰她,可伸了伸手又局促的收了回去。

秦妙言和傅钰明走回来的时候,正巧听见这一幕。

他们立在一侧的假山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韵言哭的断断续续,声音煞是哀婉,“三哥哥,不是我……不是我有意如此,你……你知道的,你如今的家世,我……阿爹怎么,怎么还能看得上?”

傅钰明神色有些尴尬,他偷偷瞅了秦妙言一眼,见她神情极其淡定,便只好耸耸肩转过头去。

沉默了片刻,中间夹杂着秦韵言的哭声,秦妙言仿佛听见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韵言妹妹,我这次来,只是想着老太太过寿,想送些礼物来看看罢了,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离开便是。”

秦韵言简直要气炸了,她不是不喜欢,她是非常非常讨厌他!

那些糕点蜜饯就是喂狗自己都不会吃!

这么恶狠狠的想着,却哭的更厉害。

宋瑞又劝了几句,依旧无法平息秦韵言的哭声,只好嘱咐了芳钏几句,匆匆离去。

“表哥,你看四妹妹哭的那么伤心。”秦妙言瞥了一眼低头抹眼泪的秦韵言,慢吞吞的说道。

“我……”傅钰明咳嗽一声,“表妹说的对,该劝劝她。”

宋瑞走远了,秦妙言从一侧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他倔强的背影。

她有些记不清他的脸了,从前也只见过他几次,脸上似乎有许多的疮痈,就是从几年前开始长的,怎么也治不好。

而这些难看难除的疮痈,为他的婚姻,甚至是仕途都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后来……后来她嫁给傅钰明的第六个年头,他和秦蕙言便带着老母离开了清平,似乎是去了聊城定居,打算在那里温书参加两年后的科举。

临走前秦蕙言还送了她许多的金钗……

秦妙言想起那些金光闪闪的金钗就想笑,她似乎总是特别钟爱那些大富大贵之物,并且爱的光风霁月,也难得被欺辱多年,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可那些金钗啊,还是被别人抢了去。

秦妙言眯眼看着远处抢走她金钗之人,哭的梨花带雨,一见到傅钰明,先是一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竟然还扑了进去!

“呜呜,二表哥,二表哥,我好难过,我不能嫁给三哥哥……呜呜,我也不想这样的!”秦韵言小声的啜泣着,贪婪的抱着傅钰明,心中是又惊又喜。

幸好她的脸已经好了!

傅钰明有些尴尬,他回头去看秦妙言,却见秦妙言神色如常,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好妹妹,莫哭了,不能嫁那咱就不嫁了。”傅钰明感觉怀中小人儿身子软软的,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二表哥,我就知道你疼我……”秦韵言含情脉脉抬起头来,剩下的半句话被身后秦妙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硬生生截断。

“二……二姐姐……你,你怎么,也也在。”秦韵言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张嘴结舌头,忙从傅钰明的怀抱中窜出来。

“路过这里。”秦妙言微微一笑,好似浑不在意。

“二姑娘可在?”

斜刺里探出半个身子,是珍珠。

“二姑娘可要婢子将您好找,这姨太太家的姐儿一直在念叨您怎么还不过去呢!”

“麻烦珍珠姐姐了,我这就过去。”秦妙言颔首施礼。

顿了顿,又对着傅钰明道:“表哥还是好生安慰一下四妹妹。”

“自然,自然,那表妹慢走,我们回见!”傅钰明忙笑道。

秦韵言呆呆的看着秦妙言走远的身影。

她脑袋莫不是被驴踢了,怎么不仅没有半分反应,还要表哥留下来陪她?

秦妙言回去后便将一盒养颜膏赠给了薛仪,又特地将多拿的两盒分别给了赵二娘和丁氏,两人正是又惊又喜。

再怎么着敬言可是书香世家的大妇,总不会为了夸妹妹瞎掰吧?说不准是真有奇效,是以散宴后便欢欢喜喜的抱着走了。

还有些未散的客人,又去了兰院单独跟秦老太太寒暄几句才离开。

天擦黑的时候,兰院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姑爷不愧是书香世家出来的,人品礼数都是没话说。”

秦老太太窝在罗汉床上,也不见累,喜滋滋的喝着茶汤。

萧妈妈笑道:“大姑奶奶嫁得好,那是老太太您选的好!”

秦老太太满意的吸溜了一块软软的榛子,咯吱咯吱的咬着,含糊不清的应了声,“那是……咦,那是谁捣鼓的?”

萧妈妈顺着秦老太太的眼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简朴的褐釉陶瓶。

瓶口是两朵盛开的桃花,再往上一指是一根略显粗壮的枝干,向四周横出两三枝纤细、上头点着翠绿和几个花苞。

再往上便横空一枝细长的桠,顶端结着翠意,竟是鲜妍如同新插,半点不像是傍晚时刻才有的插花。

秦老太太倒是不稀奇这一点,只觉得这插花的瓶子虽普通简单,配上这妖而不艳的桃花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正巧青黛走了进来,听得两人对话,调皮地笑道:“不若老太太猜猜看,像是谁送的?”

第六十六章 水针

而此刻大太太的房中,赵嬷嬷正矮身说着话,“……老太太说今个儿晌午吃的多,又累,晚上就不用一块儿聚了,各吃各的。”

大太太将点了点头,便听秦敬言道:“这倒是个好机会,阿娘,这就将妙言请来可好,趁着吃饭,要她给您看看身子?”

大太太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再说吧,我怕……我觉得倒不急。”

秦敬言无奈道:“阿娘还不急,这可是你自己的身子!”

大太太沉默了半响,才讷讷开口吩咐赵嬷嬷,“那好吧,你去将妙言请来。”

赵嬷嬷心里不太情愿,秦妙言回家那日刚好与她发生了冲突,她自是不愿意要她给大太太看病,忙道:“大姑奶奶,二姑娘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秦敬言斜了赵嬷嬷一眼,“喔……嬷嬷家的孩子原来岁数都不小。”

赵嬷嬷哽的老脸有些红,“咳……老奴这就去……”

秦妙言进屋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食,赵嬷嬷去给大太太回话,秦敬言热络的拉着秦妙言坐下。

“老太太说是嫌累,不必我们去陪她了,这才有闲空请二妹妹来吃顿饭。”秦敬言笑道,一边给她夹了一块白切鸡。

“还是这样瘦,多吃些的好。”

大太太沉默不语,她对上秦敬言递过来的眼色,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

“大伯娘怎么不吃,胃口不好吗?”秦妙言笑着问她。

“嗯……是有些不太好,这些日子。”大太太含糊的应了一声。

没那么简单,直觉告诉秦妙言。

她放下了手中的竹著。

“大伯娘除了胃口不好,平时睡的也不太好吧,夜间常多梦心悸。”

“说句大伯娘不高兴的……”

秦妙言说到这里顿了下,听大太太连说了几个不妨事,才继续道:“葵水怕是至少有三个月未至了吧?”

秦敬言略有些惊讶,大太太瞪了眼,“还有时常烦躁,手脚发热,这里。”

说着手比划在腰的两肋间,想说什么,又形容不上来。

“两肋胀满。”秦妙言接道。

“对对对!”大太太又惊又喜。

不过不待秦妙言再问,大太太已经自顾自答了许多。

她这些日子委实是憋得慌,可是每每看着孙大夫,有些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这会儿有了人倾诉,简直恨不得把秦大老爷一个月去她房里几次的话都吐出来。

好在秦敬言在一边猛咳嗽了几声她才悻悻的住了口。

用完了饭,秦妙言才提议道:“若是大伯娘不嫌弃,妙言想为大伯娘诊诊脉。”

“不嫌弃,不嫌弃。”秦敬言拉着秦妙言就上了炕。

秦妙言从茯苓手中拿到软包,垫在大太太手底为她把脉。

灯光昏暗,大太太愣愣的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只白皙纤长的手,眼光逐渐上移,落在秦妙言娴静的脸上。

不像……她和真娘长得可是一点都不像啊……

秦妙言抬起头来,看着失神的大太太一笑,“大伯娘能让妙言看看舌头吗?”

大大太太忙依言照做。

“怎么样,二妹妹?”秦敬言看秦妙言收起了软包,便问道。

“《素问》中有言,女子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哀。大伯娘这不算是病,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纪,身体上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用药慢慢调理就好了。”秦妙言说道。

啊,这岂不是和……大太太心里顿时又有几分失望。

“孙大夫一定是这么说的吧。”秦妙言笑了笑,看着大太太的面色。

这本也很正常,调理身子本就是个长期战,哪有一吃便好的?那就是神药了。

大太太的情况她也略知一二,再加上适才她无意透露的那些话,秦妙言猜出了个大概。

许姨娘年轻貌美,年前又为秦大老爷添了个女儿,一边是身边事烦心,一边家务事又多,大太太着急上火也正常的。

可惜这病最急不得,越是急越是难治。

“大伯娘这病,倒也不能怪孙大夫。”

秦妙言接过秀禾递过来的药方,看了后道:“孙大夫的药很是稳重,若是常年用,恐怕不过一两年便能很好。”

可大太太已经饱受诸多困扰许久,恐怕等不得那么久了。

“不过我有一法子,可以速效。”秦妙言看着眼前一亮的大太太,浅笑道。

既然大太太想求速效,她便满足她好了。

又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速效法子?”大太太往前挪了挪。

秦妙言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就是不太方便……”

“什么不方便,药不好找?还是老太太?”大太太脱口而出。

老太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就是,这用药的器皿不太好制作。

“老太太那里,有阿娘呢,你不用担心。”秦敬言也以为是这个原因,忙安抚道。

秦妙言却摇摇头,要秀禾寻来纸笔墨。

笔走龙蛇,很快便简单画了个轮廓。

“大伯娘和大姐姐请看,这是一种特制的针,叫‘水针’,这是‘针筒’,这是‘针头’,到时候将配好的药放在这个‘针筒’中,注入人的经络、腧穴上,再配上孙大夫的药内服,相信大伯娘会好的很快。”

这种水针,说实话,直到秦妙言离开清平,甚至是去了南地十几年也不曾见过,因此她认为是师傅独创的,不过这种针是十分的有效。

将药直接注射到关键的经络穴位上,比单纯的内服或是针灸疗效好了太多。

从前有一年,她被一户世家大族看重,为那家的大妇美颜,便是用的这种法子。

而今她想着若是将其一改,在针筒中配上专门调理大太太身子的药,怕是事半功倍。

大太太听着有些玄乎,“这是……针灸?”

秦敬言马上否定,“阿娘,针灸就一根针,这里面还放药呢!”

大太太干笑一声,她管家还不错,不过这些事却是不怎么懂。

秦妙言轻轻颔首。

“大姐姐说的不错,不过这‘水针’乃是我师傅所创,本朝怕是难寻。”

“啊,这可怎生是好?”

大太太一脸愁云惨淡,满腹的喜悦顿时化作了白烟。

六十七章 晕倒

“虽则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做啊。”

秦妙言倒是丝毫不担心,虽说这种针师傅没亲口对她说过,只是画在了那本被烧掉的医书上,但是前世她却自己摸索出了一种制这种‘水针’的法子。

“只要大伯娘许我去一趟回春堂,对秦掌柜说明,那么做出来当是不难的。”秦妙言笑道。

话说到这份上,大太太一颗畏惧老太太的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情感战胜了理智。

一咬牙一跺脚答应了秦妙言。

只可惜秦敬言第二日便得离开,大太太又无法陪同,便想将赵嬷嬷指给秦妙言。

秦妙言看了一眼眼珠子乱转的赵嬷嬷,果断拒绝。

“大伯娘放心,不过就是去一次回春堂,离家很近的,只要孔嬷嬷和茯苓跟着我,是不会有事的。”

赵嬷嬷平时还要帮大太太打理庶务,大太太也不想要她去,便指了自己的一个小丫头秀竹跟着秦妙言,这才放心。

翌日。

马车一路向西大街行去。

谁知走了不过一时半刻,茯苓忽然揭开帏帘,附在秦妙言耳边小声说:“姑娘,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可认识?”透过半搭起的车帘,秦妙言可以看到街边已经有人在摆设摊位。

什么人,都到了人这么多的地方还跟着她?

茯苓摇头道不知,“自出了家的南井胡同便鬼鬼祟祟的跟着。”

她走路向来喜欢东张西望,这才无意看见,故而秦妙言看秀竹一副规矩走路丝毫不知情的样子,倒也不奇怪。

孔嬷嬷年纪大就在车里伺候,闻言忙小声道:“莫不是姑娘得罪了什么人?可不能到小路走,就沿着西街好了,纵然路远些。”

秦妙言点点头。

若说她最近得罪了谁,第一个能想到的便是秦韵言与秦蕙言。

“不要再回头看他们。”秦妙言嘱咐了茯苓,孔嬷嬷便去嘱咐车夫,一路都从大路走,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回春堂,倒也相安无事。

听完秦妙言的描述,秦掌柜看着手里的那张图纸,沉吟道:“针筒用琉璃来做未免太贵,二姑娘为何不用药玉?”

秦妙言怔了怔。

她前世多在那些富贵人家做事,有钱人自是不拘贵贱,不过药玉与琉璃相比,的确是更廉价而实用。

前朝一枚琉璃价值不菲,后来出现药玉,倒是可做其替代品。

针身便用中空的手艺,但不管是针筒还是针身,都需极其精细的,好在她要的数量不多。

见秦妙言点头,秦掌柜小心的将图纸收了起来,因为大太太急用,便许诺不出七日亲自送至府上云云。

“有劳秦掌柜了。”秦妙言欠身施礼。

“岂敢,岂敢!”

秦掌柜一边笑着,吩咐小厮为秦妙言斟了茶,提议道:“姑娘这会儿可急着回去?不若到午时再回府,这一路的商家摊贩,皆是到了午时才摆设的齐全呢!”

难得秦掌柜想的如此周全,秦妙言本就是存了打探回春堂的意思,便颔首笑着应了。

秦掌柜还要去寻工匠来制作水针,安排完回春堂的事宜后急匆匆的离开了。

只是秦掌柜刚走,那厢孙大夫便将秦妙言请进了他的坐堂。

“叨扰二姑娘了。”

孙大夫一上来先是客气了半天,随后飞快切入了正题。

“前几日老朽特地去看了菘蓝姑娘,不曾想她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二姑娘的药,可当真是要奇效啊!”他捋着胡子,赞不绝口。

“孙大夫过誉了。”秦妙言倒没觉得什么,毕竟若论医术的好坏,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天分,不过是师傅教的好。

并且,她如今内里不过是个四十岁的老妪,只是顶着个年轻鲜亮的壳子罢了,若是前一世自己还在这个年纪,实际仍是一窍不通。

孙大夫上次就想问秦妙言此事,可那时在老太太面前问实在是不便,于是趁着这次机会便忙开口问。

“老朽之前给菘蓝用的药,分明一开始是好了,为何却又会反复,甚至比之前更糟?”

秦妙言想了想。

“孙大夫用资生汤是没错,活血祛瘀而不留瘀。可菘蓝在寻孙大夫治病之前实际已经病了许久,身体虚弱,禁不住大开大合之药。”

“不若活血化瘀之时配之滋阴健脾之药,化瘀的同时使新血循生,又可祛除旧瘀,事半功倍耳。”

自古医界最忌讳的便是“祛瘀太急,留有瘀滞”,意思便是一旦用药后瘀血未除尽留于体内,下次再有葵水来势只会愈加凶猛。

因此孙大夫便用资生汤来祛瘀血,可不曾想菘蓝原本便身子虚弱,这药一用的结果便是导致她的病情愈加反复,带来的后果甚至比祛瘀太急留有瘀滞还要严重!

孙大夫听的一愣一愣,这些……难不成都是那仙姑教给二姑娘的?

秦妙言慢慢饮下一口茶水润喉,又和孙大夫聊了几句,看着时候也不早了,才欠身要告辞。

“不敢,二姑娘多礼了。”孙大夫忙起身去送秦妙言。

而此时回春堂堂中一隅。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那夫人甚是眼熟?”

一个身着月白色交领比甲,挽着单髻的年轻女子抓着几包治寻常伤风的药,慢慢走到一个身着斗篷的男人身侧,歪着头说道。

被称作公子的男人披了一件灰黑色织锦斗篷,正坐在长凳上垂眸饮茶。

他们这一路急着赶回,不甚男人染了风寒,这才进回春堂抓了些药,顺便在这常设的招待病人的位置上讨了杯茶水润喉。

闻言,男人修长的五指松开了茶杯,朝着那单髻女子的眼光看去。

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衣着华丽却满脸焦急,正站在一边拦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大夫不知说些什么。

堂中人不少,颇为喧闹,自是听不清。

片刻,华裳妇人满脸失望的松开了那大夫的衣袖,招呼了一边的婢女,似是要回去。

“公子,是魏夫人。”

另一侧,一直垂手而立,缄默不言貌似侍卫的男子忽然出声说道。

“魏夫人?就是老爷那个嫁与清平魏氏的五房堂妹?”

单髻女子说着,将药包塞进包袱中,想了想,怕被自家夫人看见多疑,又往包袱深处塞了塞。

男人不过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来,起身道:“莫要再耽搁了,走。”

“是。”年轻女子和侍卫同时应道。

而这厢秦妙言正从内室出来。

这时,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紧接着便是熙熙攘攘的鼎沸声,似是有人群慢慢的聚集。

秦妙言心下一凛,揭开软帘快步走至堂中,只见一名身着灰绿色锦袄的少女尖着嗓子哭道:“快来救命,救命啊!我家夫人晕倒了!”

第六十八章 没完

秦妙言拨开人群,蹲下来为那晕倒的夫人切脉,神色凝重,“可有哪位能将这位夫人抬到内室?”

“我来吧。”

此言一出,便见有个衣着利落,头挽单髻的瘦高女子矮身将华裳夫人抱起。

在一侧小厮的指引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夫人轻轻松松背到了内室的榻上。

秦妙言没注意跟进来的是谁,切脉之后立即从袖中拿出针包,扎在华裳夫人头顶的几个穴位上。

“这位夫人如何?”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嘶哑。

秦妙言看了他一眼,是个身着灰黑色斗篷的男人,“没什么大碍,是急火攻心。”

又起身吩咐小厮去拿紫雪丹。

“用我的吧。”男人声音很低沉。

斗篷大到遮住他的整张脸,只露出一角刚毅的下巴和苍白的薄唇。

秦妙言也不多问,接过他递来的药壶。

药壶做的很精致,像是羊脂白玉制成的,上面雕刻着一副秀丽的山水画,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紫雪丹气味芳香挥散,很快华裳夫人便悠悠转醒,“我……我这是怎么了?”

“夫人是气急攻心,晕倒在我家的药堂,现下已经无事了。”秦妙言语气柔和。

华裳夫人身边的丫头纷纷围上来。

“夫人,你别难过了!我们回去同老爷说!”几人呜呜哭着喊道。

……

秦妙言一抬头,适才那帮她的男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转头问一边的当事人悦大夫。

薛大夫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位魏夫人的女儿面上生了疮疣,一开始找的是镇上仁医堂的大夫,后来又找了东昌府有名的赵大夫和刘大夫。

可惜这三位大夫的治疗效果平平,并没有给魏小姐将病治好。

魏夫人没有办法,又听说回春堂的薛大夫对疮痈疥疽的治疗颇有心得的,便只好回过头来寻薛大夫开了药给女儿调理。

谁知这药管用是管用,可惜不过几日竟然又复发,且新生的疮疣比之前还要多!

眼见女儿在家对镜落泪,疼爱女儿的魏夫人只好多次上门来求薛大夫重新治疗,然不知为何,这几次的药治疗效果竟都不是很好。

这次魏夫人本是来寻薛大夫讨说法,薛大夫怕自己医术不精延误了那魏小姐的病,只好要魏夫人去别处寻医问药。

魏夫人一时焦心难过,连日来又不曾好好休息过,这才气急攻心以致晕倒。

“这可怎生是好啊!”薛大夫在一边连连叹气。

秦妙言想起来了,原来那日在老太太的寿宴上,一直紧盯着她的女子,就是魏小姐。

她心中微微一动,这病,她正巧会治。

并且若治,亦很是得心应手。

与水针相对的’火针’,正巧是这疮疣的克星。

可火针的治法却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受得了,更何况魏小姐还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

从前,她给人就用过火针治病,扎完后那姑娘掉了大半天的泪,说像是去了她半条命。

“请秦掌柜回来好生处理此事。”末了,秦妙言嘱咐道。

不是她不想治这病,只是若直接对魏夫人说开,恐怕人家都不会信她。

秦妙言思忖了片刻,决定静观其变。

不过既然那魏小姐起意了,这事就好说。

…………

马车中十分宽敞,单髻女子和沉默不语的侍卫一同侍候其中。

男人将灰黑色的兜帽取下,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仿佛有些疲惫,他静静地靠在车壁上,一语不发。

“公子,这次回去之后,您还是好好休息吧,”单髻女子撇嘴道:“您本就身子不好,还为了查那俩姓何的来回奔波,若是被夫人知道,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莫语,药可藏好了。”

公子没有回答单髻女子的话,倒是问了她这一句。

莫语不情愿的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属下就说何有德何有仁兄弟定是和何太师没有什么关系,公子您偏不信,非要来跑这一趟!”

公子和那侍卫都不出声,莫语又自顾自道:“现下公子又在路上伤了风寒,若是不被夫人发现也就算了,若是被夫人发现,她非得打死我不可……”

还是没人说话。

莫语却不觉尴尬,伸手为公子倒了杯热茶,笑嘻嘻的递到他面前。

公子斜了莫语一眼,没接。

莫语咽了下口水,缩回脖子去,灰溜溜道:“好好好,属下不说话便是!”

那公子面色才好些,问一旁的侍卫。

“默言,你怎么看这事?”

“青州是何氏的本家,这次青州之行,的确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何氏兄弟与何太师有任何关系。”

默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何太师真的和何氏兄弟没有关系,便是何氏兄弟隐藏的太好。”

“但属下私以为,何太师素来自矜自傲,是看不上何氏兄弟的;而何氏兄弟则向来卑鄙无赖,顶着自己何氏的姓氏私攀何太师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太师却未必看得上他这小小知州。”

可他们毕竟都姓何,而他也毕竟姓萧,如今朝堂中何萧不两立,要他不得不怀疑何氏兄弟暗自联络盛京的动机。

若他们是何太师派来监视他的……

公子接过默言递过来的茶,莫语在一边翻白眼:“公子想那么多作甚,左右那俩兄弟的狗屎脑子吐不出牛屎来!”

莫语说的轻松,可公子知道,那只是表象,从一介商贾爬到兰陵知州的那个位置上的人,绝不会那么简单。

“魏夫人如何了?”公子问莫语。

莫语答道:“听说是魏小姐病了,具体什么病也没多问……啊不对!”

公子微微皱眉,“说。”

莫语吞了吞口水,“公,公子,你的紫雪丹好像,好像落在那位姑娘手中了。”

秦妙言从回春堂出来的时候,茯苓神神秘秘的塞给她一样东西。

手中冰冰凉凉,秦妙言上了马车才看清楚,原来是那只精致的羊脂玉药壶。

“嘻嘻,姑娘,我看着药壶贵得很,不如我们将它卖掉,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适才他们出来的时候,那公子已然离开,茯苓这才顺手将药壶揣在了坏中。

秦妙言抬手赏了她一个爆栗:“你这丫头,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们怎能私自卖掉?”

“那,那公子一看衣着不凡就不差钱,这小小药壶罢了……”茯苓委屈巴巴的摸着自己的头。

秦妙言无奈,防止这丫头再生出什么“歹念”来,便打发了小厮将药壶送回回春堂去。

这样那公子若是来寻,也方便。

马车一路是沿着西大街走,要路过闹市,茯苓下去买了些物什才回来,钱用的是秦妙言的月钱,每月三两,大太太倒是毫不吝啬。

谁知这马车走着走着,忽然听一声短促的男人惊呼,紧接着便是车夫紧急扯缰绳的急促叫声。

“姑娘,姑娘!”

“怎么了?”茯苓探出半个头来。

车夫苦着脸道:“撞,撞到人了。”

秦妙言将车帘挑开,斜了眼趴在马车前,却一点事都没有的男人,“给他一两银子。”

车夫将应了个“是”便被人打断,“等等!撞了大爷我,一两银子就想打发了?”

四爪朝天的周进抬起头来,无赖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

——没完!

第六十九章 小娘子你好狠的心

秦妙言冷冷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周进一咕噜从地上跳起来,看见秦妙言的眼神,愣了下,再搓搓眼,却见人家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放下车帘。

他顿时嚷起来:“老子腰酸腿疼脚抽筋,小娘子赔这点钱怎么能够!”

其实他心里也是好不郁闷,近来一直盯着秦妙言,今日有人跟他说秦家二姑娘出门了,他啥事都不做就跑来跟着她。

谁知这马车一直往大街上走,他跟着转的头都要晕了,为了和美人儿再说上几句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闹市上就碰瓷!

看看这温柔惹人怜的小娘子怎么应对,哼哼!

周进嘴上不要脸的喊疼,脸上却露出一个自以为邪魅狂狷的笑来,直把周围的路人看的鄙夷了又鄙夷。

周爷你怕是又不知道自己这个月胖了多少斤,脸大了几尺吧?!

更有自来看周进不顺眼的,已经偷偷去报了官,横竖不报白不报。

好家伙,恶心死人不偿命啊!

“泼皮!无赖!”

孔嬷嬷看的七窍生烟,撸袖子便要下去,“姑娘我下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嬷嬷。”秦妙言却叫住她,在孔嬷嬷耳边耳语几句。

孔嬷嬷惊讶的看着秦妙言,茯苓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了怎么了,姑娘你跟嬷嬷说了什么?”

“茯苓,你在车上照顾姑娘,别下来。”孔嬷嬷下车前嘱咐了茯苓句。

周进眼见着下来的不是秦妙言,而是一个老嬷嬷,不满道:“叫你们姑娘下来给我赔罪……嘿嘿,若是她给我道歉,我就不要钱了。”

孔嬷嬷强忍着不适,说道:“我家姑娘问这位爷伤着哪儿了?”

周进一挑眉,顿时指了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奸笑:“怎么,姑娘要来给我揉揉?也好也好!”

他搓了搓手,侧身便大剌剌的歪在了地上,想象着秦妙言那双又软又香的手摸在他身上时的感觉,半个身子都酥了……

“哼。”孔嬷嬷冷笑着将手伸向周进,“爷等着……”

她话音刚落,周进一只胳膊便已经被捉了去,登时便是“咔嚓”一声!

周进瞪眼看着孔嬷嬷手中的那条已经软趴趴的手……娘的,那是他的手?

“嗷嗷!疼!疼!疼!”

他后知后觉的鬼哭狼嚎起来,大喊,“住手!住手!”

“嬷嬷,你没听这位爷说的么,他的腿也疼。”

隔着车帘,少女的语气带着几分温柔的蛊惑,“快给他揉揉腿……”

周进惊恐的往后缩,可惜孔嬷嬷力气大,根本不听他的,迅速抬起他一跳腿,“嘎嘣”一声也给他移了位。

李旭来的时候看的便是眼前这暴力的一幕。

他先指使衙役赶走了周进几个想上前来围住孔嬷嬷的小喽啰,随后负手慢悠悠的踱过来。

“呦,听说这里撞了位贵人,我过来一瞧,还真是位贵人!”

孔嬷嬷见人不动了,便冷笑着退到了一边去。

周进像只被褪了毛的鸡蔫蔫瘫在地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李旭,你这只野狗,你滚!滚……哎呦!”

秦妙言挑了帘,将一两银子递给孔嬷嬷,转而看向两人,语气微微惊讶。

“原来是周爷,奴家眼拙,不知周爷现在身子可好些了?若是还不舒服便自行去买些药看病罢!”

“你……你……”周进气的嘴哆嗦,想说句重话,可看着眼前美人儿俏脸上那双无辜又水汪汪的大眼,顿时没了脾气。

哆嗦了半天只哆嗦出来一句,“小娘子……呜呜,你,你好狠的心呐!”

李旭掏出一根绳子来,套在半身不遂的周进身上,周进哇哇的大叫,“李旭,你这狗仗人势的家伙,你敢抓老子——你难道不知道老子是谁!”

李旭挑了挑眉,手在周进瞪的像铜铃一样大的眼睛上比量了下。

他笑眯眯的说道:“没错,我就是狗仗人势,有什么话你倒是可以去牢底跟其它兄弟发发牢骚。”

说完便一拳按在了周进的眼眶上,周进被打的眼冒金星,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旭侧身对着秦妙言的马车拱手。

“叨扰姑娘了,此人系泼皮无赖,拦车敲竹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这就将他拎回去绳之以法。”

“那便有劳大人了。”

隔着车帘,马车中的女子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

人群很快散了,一边的衙役纷纷围上来,苦着脸小声道:“大少爷,这……这周进我们真要抓回去吗?”

李旭瞥了眼远处地上瞪着一只眼瞅他的周进,冷声道:“找个地方把他丢了。”

虽说他与周进素来有仇怨,可周进背后的靠山却是兰陵何氏,就算他再想报仇也得掂量掂量何氏的分量。

更何况,若他真将周进押回去,阿爹那个软骨头也不会答应。

跟来的衙役们很快把周进弄晕了,扛着要走,却见李旭去了相反的方向。

“大少爷这是去哪儿,不跟我们回去啊?”他们喊道。

李旭看了看远处那快要消失的马车,挥手说道:“我四处逛逛,你们不必管我,快回去罢!”

马车一路行着,茯苓落下帘子,在秦妙言耳边低声说:“姑娘,那家伙怎么还跟着咱们?”

那家伙自然是李旭,跟在马车后面好一段时间了。

茯苓很郁闷,刚甩掉了一拨,怎么又来了一个?

“不必管他,我们回去便是。”秦妙言靠在车壁,倒是没在意。

“哦!”茯苓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说什么要还姑娘人情,也没见他做了什么,不就是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跳了一出大戏么,说的跟他多有能耐似的,哼!”

“诶茯苓,你没见适才那李公子穿的是什么衣服吗?人家现在可是个官差呢!”孔嬷嬷说道。

茯苓撇了撇嘴

“什么官差,明明就是个混混嘛。”她嘀咕道。

“说起来,这李县令家的大公子和他那姨娘的闲话,我倒是听过不少。”孔嬷嬷感慨道。

“什么闲话,我最爱听了,嬷嬷快说!”茯苓顿时一扫先前不屑之态,双眼放光。

这闲话嘛,说的最多的自然是李旭的身世。

从前秦妙言倒是听人议论过一两句,据说他并不是李县令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收养的孩子。

第七十章 寻人

当年李县令先头的夫人王氏多年无所出,宗族中也无适合的孩子,正巧她陪嫁的铺子上有个手艺极好的绣娘,独自拉扯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娃,这才起了意。

又兼那绣娘生的不俗,颇会勤俭持家,王氏便做主将她和那男娃一同抬进了李家做姨娘。

那绣娘的孩子,自然就是李旭。

“……只可惜李县令家的这位先头夫人死后,新娶进来的却是个厉害的,不仅生下了一儿一女,更是把李县令治的服服帖帖,有了亲生儿女,又有娇妻吹枕头风,怕是这位李大公子在家中也不好过啊!”

孔嬷嬷很是感叹。

茯苓听完愣了半响,才讷讷道:“没想到李县令的家务事又乱又扯,若不是孔嬷嬷说,我还以为是话本子上才有的呢!”

说完便推了推秦妙言,“姑娘,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呢,不过也是个身不由己之人罢了。

秦妙言点了点茯苓的额头,“这些事你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就莫要说给旁人听了。”

孔嬷嬷和茯苓皆乖乖点头应是。

秦妙言凝神思索了一会儿。

须臾,她叫停了马车。

“秀竹,你替我去街上买些胭脂水粉可好?”秦妙言唤来秀竹,面上带着几分歉意:“适才忘记买了,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秀竹当然不会拒绝秦妙言请求,连声答应:“二姑娘抬举婢子了,婢子这就去!”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边,而售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早就过去了很远。

待秀竹跑远了,秦妙言这才下车嘱咐车夫,进了楼去。

李旭在后面跟了一会儿,看着秦妙言主仆三人进了街上有名的酒楼飘香楼。

他当然没有周进那厮跟踪年轻貌美小娘子的怪癖,只是怕秦妙言又遇到什么麻烦才跟着她,保护她而已。

这么想着,李旭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脱掉自己身上那引人注意的衙役衣,前后脚跟着悄悄进了飘香楼。

秦妙言慢吞吞的走了几步,便有小二凑上来,笑呵呵道:“姑娘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小店应有尽有!”

“要一个单间,两碗杏仁茶,再来一份栗子糕。”秦妙言拍了拍孔嬷嬷的手,孔嬷嬷忙从袖中掏出碎银递给小二。

小二引着主仆上楼入间,又掂量着银钱跑开。

“姑娘午食是打算在这里吃?”孔嬷嬷好奇地问。

“也是有些事。”秦妙言颔首。

少顷,小二端着茶点就进来了,关门躬身而退的时候,模模糊糊能看见门外不远处蹲着一个人。

“将李公子请进来。”秦妙言呡了口茶。

茯苓和孔嬷嬷面面相觑。

片刻后,李旭便拢着袖子走进来,见桌上摆着两碗茶,顿时眉开眼笑:“姑娘是请我吃茶?”

“哼。”茯苓立时白了他一眼。

李旭讪讪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挠挠头,“茯苓姑娘,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嘿,合着这家伙连哪里得罪她了都不知道?

茯苓正欲拌他,瞥见秦妙言的眼神,只好住了嘴。

“再来一盘栗子糕吧。”秦妙言有些无奈。

孔嬷嬷晓得秦妙言这是要支开她俩,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尤其还是李家这风评不太好的大少爷。

“嬷嬷放心,就说几句话。”

听秦妙言这么一说,孔嬷嬷和茯苓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关门退了出去。

李旭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离开,眼睛又转回到秦妙言身上。

“姑娘寻我有事?”

秦妙言颔首,也不与他兜圈子,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摆在李旭面前,“我想托公子帮我去兰陵寻一个人。”

李旭愣愣的看着帕子中央躺着的大银元宝,脑中有些乱……

银子,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而且,他不是说过欠她一个人情么,既然如此,她何必要给他银子?

“我不要,”李旭推回去,皱着眉,“我说过我欠你人情的。”

“因为这事有些麻烦,公子还是拿着吧。”

秦妙言一笑:“这一路定要花不少银两,令父李大人恐怕还得盘问,比起你忽然失踪又回,带着银两回来岂非更令李大人高兴?”

“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收你一个小姑娘的私房钱啊,”李旭嘟囔道:“我不收!”

“公子若不收,那我便只好寻别人了。”秦妙言伸手欲将帕子取回来。

“哎哎哎,别!谁说我不帮你了!”

李旭忙将那帕子连同银子一起揣进兜里,语气颇为无奈:“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他觉得收了不太好,万一她没钱花了怎么办?

“钱没有了,还可以再赚。”秦妙言说道。

秦敬言临走时塞给她的,否则她还真没多少钱,嫁妆大太太和老太太暂时又不会给她,若她再不能在家中立稳脚跟,日后也不会属于她。

所以她得自己想生钱的路子,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他叫黄陵,是当年我阿爹的长随,也是我们家的掌柜,不是秦家的。”

秦妙言望向窗外,看着湛蓝色的天空,缓声道:“不过我阿爹阿娘去世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但是我心里有预感,他还活着,并且如今就在兰陵。”

“咦,怎么跟外面说的不一样?”李旭很是惊愕。

他听到的说法,是因为秦家的这位姑太爷抛弃糟糠之妻,纳了一个歌妓为妾,才生生气死了她娘。

可怎么从秦妙言的语气中,却听不到一丝一毫埋怨的意味……反而还有几分怀念?

“你也说了,外面的是传言。”秦妙言瞥了他一眼。

从前,李旭是被李县令赶出家门的,这一世虽然没有被捉奸那件事,可后母不慈,养父又有了亲生子,按照李旭桀骜不驯的性子,带着他母亲离开李家,只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他可以因为是县令之子的身份被人尊敬,可他日离开李家,便是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李旭觉得秦妙言盯着他看的眼神又深又远,不觉有些尴尬。

一个小娘子这么盯着人看是不是不太好?

他轻轻咳嗽一声,“那个,那个,我怎么没听懂?”

“公子暂时不需要听懂,只要替我去兰陵寻这个人便好。”

秦妙言顿了顿,又道:“公子可以去兰陵的回春堂看看,不过恐怕他如今已改名换姓。但是我记得他左眉尾处有一道疤痕,平日里不爱说话。公子若是找到他了,也不需要和他攀谈,只要帮我确认他在,便好。”

从前她找到黄陵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撑着跟她说了她父母当年是如何得罪何氏兄弟而被冤死的内情,他又是如何躲过何氏兄弟的追察,神不知鬼不觉的留在了兰陵的回春堂多年。

彼时整个姜家除了她和茯苓幸存外,只有他一人苟活。

他想要为老爷和太太报仇,却因为身份低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仇人步步登天而无可奈何。

为了不耽误已经嫁人的秦妙言,他只好心如死灰的回了江浙老家,却不想死前还能见秦妙言最后一面……

“姑娘说寻他,可怎么寻到了又不交代几句?”李旭有些奇怪。

黄陵自来谨慎,否则也不会改名换姓,甚至忍痛除去眉尾的黑痣,多年来不曾说过他那一口带着江浙口音的话。

李旭贸贸然相认,怕是只会要黄陵怀疑。

所以,除非她亲自去往兰陵见黄陵……

不仅如此,终有一日她还要亲手除去何氏兄弟!

“公子,你问的是不是有些多?”秦妙言嘴角微弯,看着李旭道。

分明是笑着的,可李旭却不曾从她眼中看见半分笑意。

“是,是有点多,”李旭悻悻一笑,忙转了话锋:“姑娘还有什么要交代吗?你给的银子太多,却只要我替你做这一件事,我都为你亏的慌!”

秦妙言想了想,还真又说出来一个。

李旭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杏仁茶都吐出来,“什什么,姑娘再说一遍?”

第七十一章 登门求救

“何知州,”秦妙言说道:“烦请公子帮我打听一下何知州,当然,若是寻常的打探,我也不会找公子了。”

还不是寻常的打探?

李旭若有所思。

“那是怎么个不寻常,打探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他问道。

秦妙言颔首。

李旭皱了皱鼻子,其实想拒绝的,但是话到嘴边,又硬憋成了一个是字。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上次祖母的寿宴,看戏舞狮,是公子的主意吗?”过了会儿,秦妙言问道。

“还不是你表哥想讨你和你祖母的欢心。”李旭撇了撇嘴。

他和傅钰明小时候在一家私塾上过学,故而相识。

当时他听说秦家老太太要过寿宴,便想着趁乱混进去,恰巧许久不见的傅钰明来找他,说他小时候点子最多,想要他出个主意讨老太太欢心,他便想了这一出。

事成后傅钰明还请他喝了一席酒呢,说什么待他和他表妹成婚了一定请他去喝喜酒……

“他待你一定不错吧,你是不是得感谢我那天给你们俩创造了机会?”李旭笑嘻嘻道。

秦妙言瞥了李旭一眼。

“不好。”

被噎了一下,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你没见他看你的时候,眼珠子简直要长在你身上似的……”

“李公子。”秦妙言皱眉打断他。

李旭悻悻的住了口。

“呵呵,那啥,你别生气,就当我放了个屁,啥都没说……”他摸摸自己的鼻子。

“我等你的消息。”秦妙言面色缓和下来。

一旁门外的茯苓在早等不住了,喊道:“姑娘,天色不早了!”

李旭一下子从凳子上窜起来,“那我便走了,你等我好消息!”

旋即拉开门朝着茯苓和孔嬷嬷打了个招呼,腿一迈转眼就没影。

茯苓忍不住嘀咕,“毛毛躁躁的!”

孔嬷嬷无语问苍天,试问还有谁比茯苓更毛躁?

秦妙言跟在后面收拾了没吃完的栗子糕,这才慢吞吞的下了楼。

…………

这几日秦韵言心情很不错,自从老太太的寿宴之后,芳钏就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没看见姑娘要喝水么,怎么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钱氏见芳钏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女儿,不由竖眉喝道。

“阿娘别生气,芳钏,快去倒杯热茶来。”秦韵言一面吩咐芳钏,一面安抚钱氏。

芳钏悻悻的应了是,忙去倒了水过来。

“你这丫头当真是不中用,你说当初我怎么就看中你了?传个话都传不好,还差点害的阿韵生病,她的脸要是有什么事,你看我不叫你老子娘发卖了你……”

钱氏还在絮叨,芳钏就缩在角落里,一言不敢发。

秦韵言看看芳钏,嫌弃的翻了个大白眼。

好歹吃完了饭,回了屋秦韵言就坐在罗汉床上绣小绷。

“芳钏,你也听见阿娘说什么了吧。”

“婢子,婢子听见了。”二太太说要把她卖了,她能听不见么!

“我也是看着你可怜,上次才拦着阿娘没卖你,”秦韵言斜了眼下面惶惶的芳钏,继续道:“阿娘那次可是真生气了,你要她丢了脸,你老子就丢了三个月的月钱,回家少不得还要挨顿打……”

“姑娘,姑娘,婢子明白了,婢子下次一定为姑娘做好事!”芳钏听的腿软,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秦韵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主要是芳钏知道她太多东西,将她打出去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到了午后,秦韵言一方兰草香帕快要绣成了,她拿出来自己这几日绣的几方帕子细细对比,看看哪个却都不太满意。

“姑娘,姑娘。”正好芳钏小跑进来,秦韵言就要她来看看哪个绣的好。

“是,是有急事。”

芳钏也不知先说哪个好,两只眼睛乱瞟,秦韵言有些不耐烦了,“什么急事?”

“有人登门,说是,说是专门来找二姑娘的!”

…………

魏夫人同秦老太太对坐在罗汉床上,神色有些焦急。

秦老太太正低声安慰着魏夫人,大太太和秦妙言两人一同走进来。

适才她正在给大太太针灸,就听着款冬来唤她们,说是老太太的一房表亲魏夫人上门来了。

“来了啊。”

不知为什么,大太太觉得秦老太太声音有些冷,她抬头看了眼老太太,果然面色不虞。

哎呦,她这是又哪里惹着老祖宗了?

秦妙言冲着老太太和上首的魏夫人施礼。

“祖母,夫人。”

“母亲,原来是魏夫人来了!”大太太有些讶然。

魏夫人忙说:“快快起来,我来是登门感谢、有求于人的,怎么还能让你们来行礼?”

正是那日晕倒的华裳夫人。

待坐定了,魏夫人才开口,带着几分艰涩,“上次在回春堂我忽然晕了,是妙言救的我,感激不尽,这些日子才登门拜谢,实在是……”

“这是说的哪里话,”秦老太太嗔怪道:“你是我的表侄女,这些年晴好那丫头也常常来寻我说几句话。二丫头不过举手之劳,你何须挂在心上?”

“礼数还是要周全的,”魏夫人面色好了些,大约也不想扯别的了,索性说了,“其实我这次来,还想劳烦妙言帮个忙。”

“舅母言重了,祖母说的对,都是一家人,哪里说的上劳烦二字。”

秦妙言微微一笑。

秦老太太挑眉瞅了秦妙言一眼。

魏夫人却看上去没舒心,她叹了口气。

“我们家晴丫头自来是个爱美的,月余前生了场病,脸上开始长疮疣,我是遍寻了东昌府的名医也没能给她治好,如今她脸上的疮疣却是愈发的多,怎生也消不去!”

魏夫人眼角都沁出泪花了,“那日我去了回春堂,想着刘大夫也是府上数一数二的,谁知刘大夫竟要我另寻名医!老太太,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整日在家以泪洗面,我这做娘的,是心如刀割啊!”

大太太忙递给魏夫人帕子拭泪,“夫人莫急,你慢慢说,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到的,二丫头能帮到的,一定帮你。”

“是这样。”

魏夫人忙拭干了眼泪,坐直身子看向秦妙言,满目希冀:“我听说妙言曾经治好了老太太身边青黛姑娘的脸,还有那些养颜膏的效用也是极好的,又师从玄朴仙姑,所以想着,能不能……”

能不能给她闺女也治一治啊?

第七十二章 怒气冲天

大太太有些战战兢兢,看了眼老太太,又瞅了眼秦妙言,手里的帕子几乎要叫她绞成碎条。

“夫人,妙言也只是凑巧治好了青黛的病,只怕手艺不精,反害了魏姐姐。”秦妙言轻声答道。

秦老太太愿意不愿意倒是其次,她关心的是自己的面子。

得给她面子……秦妙言心想,就是想给魏晴好治病也不容易。

她得一步一步来。

秦老太太听她这么乖顺的答话,赞许的点了点头。

“也是这个理,侄女儿也得想想,这丫头才多大呀?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铸成大错?”

秦老太太的意思魏夫人明白,她是怕治出个好歹来。

可旁人也治不好,眼见着女儿在家里都快要寻死觅活了,能不能嫁得了萧家公子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女儿这个人啊!

“老太太放心,我和老爷是商量定了的,”魏夫人看着秦妙言,咬咬牙,“妙言只管去看看,能治最好,不好……不好我们再另想办法。”

“这……”秦老太太斜眼看向秦妙言,大太太又去戳秦妙言。

“那妙言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秦妙言垂着眼皮答了声。

送走了魏夫人,秦妙言和大太太一道回来。

大太太捂着腰刚刚被扎的地方,一脸苦色。

“大伯娘是还疼吗?”两人没来之前,秦妙言就在她房里用水针针灸。

“疼……哎呦,疼是不疼。”

大太太叹了口气。

老太太适才那个脸色,可不太好啊,当着魏夫人的面她是肯定不会发火,但关起门来她可是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了!

秦妙言垂眸静思。

她当然觉察的到老太太的态度,也知道大太太担心什么。

当初她去回春堂这件事,不知道大太太是怎么瞒过老太太的,如今也被魏夫人捅了出来。

何况,先前老太太明令不许她再行医,如今大太太却要自己给她水针针灸,老太太不生气才怪呢。

“这……妙言,你是真的打算给魏大姑娘治病?”

大太太有些心虚,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若说妙言不行,可当初菘蓝和青黛的病也是许多大夫都看不好。

可若说行,妙言她才多大呀!

她真的能行?魏大姑娘嘛病,可是东昌府的名医都治不好啊!

“大伯娘不必担心,我会尽力的。”秦妙言冲大太太笑了笑。

大太太被秦妙言一句不必担心说的有些脸红,她轻咳一声,“其实,你为我治病这事,我当初是……”

“二姑娘,老太太唤您呢,现在。”

萧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面前,看着秦妙言,面有忧色。

……当初是瞒着老太太的。

大太太张大嘴巴看秦妙言跟着萧妈妈越走越远。

一进院门,秦妙言就明显感觉到兰院中气氛不太对。

几个丫头婆子们站在天井边上,束手束脚的窃窃私语,一见秦妙言进来,都望向了她。

眼神里带着点你好自为之的感觉。

秦妙言低首跟着萧妈妈进了上房,刚揭开软帘,只见有个硕大的不明物体带风咻咻的朝着自己飞过来。

“孽……畜!”

秦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秦妙言身手敏捷的接住她扔过去的褐釉陶瓶,气的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老太太,老太太!”青黛和款冬慌张的喊了句,想上前去扶她,被秦老太太两手一扫推到床上。

“小孽畜,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今个儿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秦老太太骂着,顺手从床边抄了自己的拐杖。

秦妙言往后退了一步,她从腰间飞快的捻出一根针。

“我今日非要打死你不可……”秦老太太絮絮叨叨,光想着怎么下手打人了,一个没注意脚崴了下,啊啊啊的冲着秦妙言倒去。

秦妙言接住扑过来的秦老太太,借着褐釉陶瓶瓶身的阻挡,针尖不着痕迹的往她的睡穴上扎进去,转一转,再拔出来。

秦老太太挣扎了下,连句话都没哼哼出来,很快便倒在秦妙言的怀里一动不动。

“哎呦,哎呦,母亲,都是我的错!”

大太太的声音从老远就能传过来,她心急火燎,噔噔噔上台阶就冲进了屋里。

而屋里,款冬和青黛正呆呆的看着秦妙言抱着秦老太太一动不动,大太太跑进来,她们都呆呆的看向了她。

“呃……”

大太太哽了下,眼珠子转向秦妙言和秦老太太,也呆住了。

这……两人竟然没打起来,和她想的不一样?

“母……母亲?”她惶惶的喊了句。

秦老太太没吱声。

“母亲!”大太太急了,老太太莫不是中邪了,她适才还听院里的下人说,不是要打死妙言吗?

打完了妙言,可不就要收拾她了?

哎呦,她本来还想着赶紧把敬言叫回来给她说说好话,这可怎么办呀!

“祖母,刚刚拌了一脚。”秦妙言望向大太太,神色担忧。

“这是,摔着了?”大太太惊诧。

秦妙言依旧是满脸担忧,“大伯娘莫急,我们先把祖母抬到床上吧。”

款冬和青黛也很快回过神来,四人七手八脚将四仰八叉的秦老太太抬到了床上。

秦妙言摸了摸秦老太太的脉,又探了探她的呼吸。

“怎么样,怎么忽然就晕了?”大太太急急的问道。

老太太向来身子好,怎么会说晕就晕了?

“还是先看看吧。”

秦妙言歉疚的笑了笑,她拿出袖中的针包,为秦老太太扎了扎,“祖母这是睡着了,没什么事。”

“什么?睡着了?”青黛喃喃自语,上前来趴在老太太胸前听了一会儿。

胸口心脏跳的有力,呼吸均匀。

呃……还真是睡着了!

“这……这真不打紧?”大太太看向秦妙言,不自觉的开始询问她的意思。

“应当没事,”秦妙言笑了笑,解释道:“师傅对我说过,上了年纪的人,若是摔着了可能会忽然陷入昏睡,适才我给祖母扎了针,睡一觉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大太太这才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若是没摔这一脚,还指不定老太太要发什么疯呢。

“既然没事,那就各自散了吧。”大太太说道。

秦妙言点了点头,这才施礼离开。

大太太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老太太,一时心里发愁。

女儿怎么嘱咐她的来着,这事跟老太太明说,哭穷卖惨,老太太心里过意不去就同意了。

现在可倒好!

她当时被猪油蒙了心肝,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一个求字死活就吐不出来?

“唉……”

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

茯苓只要一想到秦老太太被秦妙言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怂样就觉得好笑。

“还笑。”秦妙言说道,手指在茯苓额头上敲了一敲。

对付的了老太太这么一次,可对付不了一世,秦妙言心知肚明。

想要老太太心悦诚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幸好现在大太太算是站在她这一边了。

“好好好,姑娘我不笑。”

茯苓嘴巴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弯了又弯。

老太太吃瘪的样子,真是天下第一有意思的事!

秦妙言嘴角扬了扬。

主仆两人快要到院门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黑影贴着墙边跑了。

“谁啊!”茯苓大声喊了句,忙跑到墙边去看。

“怎么了,怎么了。”孔嬷嬷从屋里出来,给秦妙言打起帘子,“姑娘回来了。”

“有人,好像在盯着我们。”茯苓瞪着眼,指着一边,可惜她没捉到。

秦妙言只冷冷的看了一眼,便进了屋。

“麻烦嬷嬷请大哥将此物交到魏府上,还有一句话,”秦妙言从木柜中拿出一个木盒来,递给孔嬷嬷,“就说,这病,若是他们能受的我这法子,我便给魏姐姐治。”

第七十三章 被打

那黑影自然是进了鸣玉斋。

秦韵言面无表情的听着婆子在底下絮叨,覆在小翘几上的纤纤玉手是紧了又紧。

婆子说完了,紧张兮兮的看着唇角紧呡的秦蕙言,“四,四姑娘?”

“啊?”

秦韵言反应过来,“好了,没事了,继续回去做你的事吧,记住不要被别人发现。”

“是,是。”婆子应声而退。

婆子走了,芳钏小心的挪过来几步。

“姑……姑娘。”

“贱人!”秦韵言猛然挥手砸掉了小翘几上的一只青瓷茶碗。

噼里啪啦的声音震的芳钏脑袋嗡嗡响,她不敢说话,只好咬着唇局促的站在一边。

“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术……”

秦韵言越想越生气,祖母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她回了漱玉斋?

还有大伯娘,她不是自来最怕祖母的么?怎么会要秦妙言给她治什么病!

秦妙言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扫把星丧门星罢了,若不是她回来,表哥怎么可能……

蛊惑人心的贱人!贱人!贱人!

“姑娘……您,您消消气,这件事太太会帮您处置的。”芳钏颤颤巍巍的说道。

“你给我闭嘴!”

秦韵言猛然站起来推开芳钏,瞪着她喊道:“要不是你蠢笨如猪,秦妙言早就被浸猪笼了!”

芳钏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

本来二姑娘就没有私会李家大公子,抓不到又有什么稀罕……

秦韵言坐下,又站起来,在床前来回的走,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这又有什么打紧。

不打紧,不打紧。

横竖秦妙言也没什么真本事,她能不能给大伯娘看好病还不一定呢,祖母现在不罚她,以后不一定不罚。

等她真的给那魏晴好治出什么别的病来……哼哼,看她怎么收场!

秦韵言重新坐下,磨着后槽牙。

她等着秦妙言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弃的那一天!

“给我沏茶来。”她说道。

芳钏忍着掌心的痛给秦韵言沏了杯茶不温不热的茶。

秦韵言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呷一口茶,“见了阿娘该怎么说。”

“是,是婢子不小心嗑的。”芳钏垂着的眼皮抖了下,答道。

秦韵言满意的点点头。

“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她鄙夷的看了芳钏一眼,“下晌去找阿旺,记得把帕子好生交到他手里,别让旁人看见,听见了吗?”

“是,是。”

“还有,不准要阿娘知道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

秦韵言斜着手也抖个不停的芳钏,没说出下半句话,芳钏已经点头如啄米。

李府。

院门外女子的哭声哀戚,李县令咬咬牙,手中细长的竹竿还是狠狠的抽在了李旭的身上。

很疼……李旭咬着牙,跪在祠堂中,一语不发。

“翅膀硬了,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李县令怒喝。

“旭儿还是听话的,否则前些日子,就不会那么爽快的听老爷的话去县衙做事啦。”

李太太站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道,“旭儿还是认错的好,你毕竟是在老爷手底下做事,便是那周进真的有错你罚的理直气壮,可也得顾忌他的身份呀!那何知州可是我们惹得起的?”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李旭一只手撑在地上,忍痛冷声道。

“孽畜!”李县令扔掉手中的竹竿,猛然抽了李旭一巴掌,喝道:“我早知你招惹上了周进,莫非你答应进县衙,便是为了报私仇不成?”

什么时候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快!

李太太洋洋得意的看着被扇倒的李旭,心中十分痛快。

李旭努力爬起来,身上被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我若是说我没有,你会信吗?”他讥诮一笑,嘴角溢出血渍。

“你!”李县令几欲跳脚。

“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厮跑过来,急惶惶地叫道:“姨娘晕倒了,眼睛都出血了!”

李县令呆了呆,半响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出院门,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找大夫啊!”

李太太面色猛然一变。

“哎哎,老爷,旭儿怎么办啊!”她忙去拉李老爷,问道。

“关进柴房,饿三天!”李县令挥开袖子,匆匆走开。

“哼,”李太太瞪向一边适才传信的小厮,竖眉喝道:“不是说她死了都不准说给老爷听吗?”

“太……太太,”小厮后怕的往后站了站,嗫嚅道:“她眼睛都流血了,小人……小人怕她真……”

“蠢货!”李太太一脚踹翻了小厮,恨恨的叫道:“她眼睛都瞎掉了还流什么血!”

小厮连滚带爬一溜就没了影。

李太太气的又在李旭身上连踹了几脚,见他软绵绵的趴着没反应,才对着身旁的小厮们恶狠狠道:“没听见老爷的话,赶紧把他拖到柴房去!”

哼,这次不饿死他,也得把他弄个半死不活!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李旭才缓缓睁开眼。

很平静的眼眸,带着几分沉沉的郁色。

躺了许久,模模糊糊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李旭头靠在一堆草垛上,从一旁的干柴堆下摸出一个包裹来。

里面是之前他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藏的几块干粮,他咬了几口充饥,剩下几块又塞回去。

阿娘……阿娘的眼睛……

李旭想着,双目逐渐变得赤红。

总有一日,他会带着母亲脱离苦海的。

天色渐渐灰暗,柴房的天窗被卸下来,有个黑影从上面悄无声息的跳下来,借着夜色的掩映直奔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

“老爷走了?”声音嘶哑,似乎哭了很久。

是阿娘的声音!

李旭忍住想冲进去的欲望,蹲在了一边的水缸旁。

接着月光和微弱的灯光,他偷偷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娘。

“唉……”

孙氏目光呆滞,直直的“看”着空中的某处。

“韩娘,莫要叹气了。”她安抚道。

韩娘忍着鼻间的酸意,握上孙氏的手,“姨娘,我是怕你当真哭出什么事来,夫人走的时候托我好生照料你,可我……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夫人于我大恩,留你在我身边……”孙氏忽然顿住,按了按眼角,叹道:“留你在我身边,我只觉得委屈了你。”

“姨娘这是说什么话!”韩娘急急说道:“您心地善良,宽厚待人,当初若不是您帮我,我一家早就饿死了……”

……

李旭听着屋里轻喃的私语声,慢慢的垂下了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元宝,轻轻地放在了门口。

旋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七十四章 长记性

秦妙言坐在床边,为秦老太太掖了掖被角。

秦老太太睁开眼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眼珠动了动,转到秦妙言身上。

声音明显不悦。

“祖母醒了,”秦妙言浅浅一笑,“昨日您走得急,磕着了,这才昏睡了一整晚,孙女不放心,便思量着早些过来看您。”

“什么?”

秦老太太怔了怔,她昨日磕着了?

还昏睡了?

“大夫呢,我磕着了竟然敢不给我请大夫!”秦老太太怒道,一边往四下里去打量。

没有一个人,小窗被支起来,仅能看见窗外的一丛绿竹。

“青黛姐姐在熨烫衣服,萧妈妈和款冬姐姐去准备朝食了。”秦妙言要扶起秦老太太来,却被后者用力推了一下。

“你——”

她瞪了瞪眼,想发脾气,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日究竟发生什么了事!

好像是,大侄女上门了,跟她说了些什么要她不太高兴的……

不不不,大侄女有求于她,她为啥不高兴?

“你这臭丫头!”秦老太太忽然骂了句,伸手去打秦妙言。

她想起来了,这丫头,这丫头不听她的话,竟然一个人偷偷跑去了回春堂!

还那么多人都盯着她呢,大家闺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还要不要脸了!

秦妙言闷哼了一声,受下了秦老太太这一锤。

“祖母,是我错了。”

“错,你还知道错!”秦老太太作势要继续打,秦妙言笑着接住她的手。

“祖母别气坏了身子,魏姐姐还在等着我呢。”

威胁她?“你——你这小混蛋!”秦老太太大声叫着,把青黛和萧妈妈吵吵进来了。

“老太太莫生气,二姑娘当时临危不惧,魏夫人也夸了她呢。”萧妈妈忙挡在秦老太太前面。

“是啊是啊,老太太您一定没忘,昨日魏夫人还说,今个儿一大早就来接二姑娘呢。”青黛附和道。

嘿,这会儿还打不得这小丫头片子了!

“那你还敢不敢了!”秦老太太最终还是屈服了,她瞪着秦妙言,心道横竖这死丫头吃她住她的,她就不信挑不出她什么错处来!

“孙女以后一定不会乱跑了。”秦妙言语气软极了。

是,她以后不会乱跑,不过别人上门找她……可不管她的事。

…………

大太太颤颤巍巍的走进来。

“母……母亲。”她说了句,眼神也不自觉往秦妙言身上瞟。

秦老太太这会儿出完了气,只淡淡哼了声回应,对秦妙言说,“再不长记性没你好果子吃。”

大太太一怔。

“孙女谨记。”秦妙言低眉顺眼的说道。

秦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疑惑地扫了大太太一眼。

“母亲。”大太太再次强撑出一个笑容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秦老太太摆摆手,“赶紧吃饭,吃完滚去……魏家也该来人了。”

大太太朝食吃的战战兢兢又莫名其妙。

“妙言,昨日你祖母真的没生病?”两人一同走出兰院,她忍不住问秦妙言。

“大伯娘,的确没有呀,您看,祖母这不是醒了也没事吗。”

秦妙言神色有一点委屈,“看来大伯娘还是不够相信妙言。”

“不是,不是的,”大太太想起秦妙言这几日那娴熟的扎针手法,不自主开始信任她,忙说道:“我怎么能不信你,我只是觉得你祖母今日有些……”

有些古怪。

秦妙言垂着眼皮,嘴角却忍不住一弯。

“适才祖母叮嘱过妙言了,想是不愿深怪,既然今日作罢了,日后必定也不打紧,大伯娘莫要往心里去,”秦妙言歉疚道:“倒是妙言,连累大伯娘受训了。”

“这怎么能是你连累为我呢!”大太太忙不迭说。

若不是她想要治病,妙言也不会冒着被老太太骂的风险去回春堂找秦掌柜,也就不会遇见魏夫人了……

可话说回来,若是真能给魏大姑娘治好了疮疣,也不失为功德一件啊!

而老太太么……算了算了。

这位老祖宗能不计较就是好事。

想到这里,大太太才安心些。

不一会儿,魏家就来人接秦妙言了了。

大太太送秦妙言到门口上车,瞧见她手里拎着的一个四方雕花提盒很眼熟,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火针,给魏姐姐治病用的。”秦妙言笑了笑,答道。

那日从回春堂回来,她就对魏晴好这病上了心,当日便画了张火针制法的图,遣了人去递给秦掌柜。

因为火针比水针还要小一些,也好做,因此前几日便随着制好的水针一同被送到了府上。

秦妙言在大太太身上试了水针不错,料想这火针做的也不赖。

因她素来稳妥,因此大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了她几句注意礼数,便送她上了魏家的翠幄青油车。

到了魏府,秦妙言跟着引路的丫头先进了前厅,魏夫人和魏老爷两人正坐在上首唉声叹气。

一见正主儿来了,两人忙站起来迎她。

“妙言来了。”魏夫人说道,一边示意秦妙言跟着她,“我这就带你去看看晴好。”

夫妻俩一路说了魏晴好的症状,和秦妙言料想的一样。

少女的闺房中散着浓重的药味儿,有丫头打起帘子,罗汉床上坐着个身形消瘦的少女,听见动静怔怔的转过身来。

“阿爹阿娘,这是……妙言?”魏晴好面上遮着面纱,对上秦妙言的眸子,眼中露出一丝希冀的光彩。

秦妙言上前施礼,话不多说,伸手摘下了魏晴好的面纱。

刘海掀起来,额头上分布着大约十数颗微鼓的扁豆状物。

“痒吗?”秦妙言问道。

“不痒。”魏晴好说了句,下意识的伸手往脸上招呼。

“不可。”秦妙言拉住她的手,仔细观察魏晴好的手背,上面也有几颗极小的扁平疣。

“我,我有时也不是故意的。”魏晴好讷讷道。

大夫们是嘱咐她不能随意用手动这疮疣,但毕竟长在自己的身上,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碰到了。

“不打紧,会治好的。”秦妙言对魏晴好笑了笑,声音放柔,“魏姐姐别紧张。”

但愿啊……

魏晴好垂着眸子,低首玩弄腰间的璎珞。

疮疣从额头向两侧延伸,倒也不是很严重。

幸好只是复发,次数也不是很多。

秦妙言又仔细看了几遍,魏夫人在一旁焦急的问,“妙言,你是真打算用那个针?”

“是。”秦妙言说道,从一旁的药箱中拿出一个指头大小的木盒来。

木盒打开,她在魏晴好和魏夫人惊恐的眼神下拿出一支细长尖锐的火针来,泛着凛冽的寒光。

魏夫人脸都吓白了。

当时她去找老太太,秦妙言当面倒没说什么,可私下里却遣人来送了个木盒给她。

并说,此症唯有这盒中的火针一法可治。

好家伙,这么长这么长的一根针,真要往女儿的脸上招呼?!

第七十五章 到底行不行

魏夫人得了秦妙言的话,却不太安心,自然是赶紧去问了孙大夫和刘大夫。

孙大夫倒是听过这种针法:“所谓火针,自然是不能无火。”

“针是淬火的,也是要扎进脸上的扁平疣中的。”刘大夫如是告诉她。

“魏姐姐,你可要想清楚才好。”秦妙言指了指小翘几上的一盏油灯。

她提前告诉魏夫人,就是想要她做好心理准备的。

魏夫人忽然崩溃的大哭起来,“孩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这是人受的罪吗?这一针下去还不够,还要用火!

脸不毁也烧毁了啊!

魏老爷不住的叹气,揽着她安抚:“夫人别哭了,东昌府的大夫还有很多,不成我们就去盛京寻。”

魏晴好看着纠结的爹娘,心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她虽是早便下定决心要治好脸上的疮疣,可是……可若因此在脸上留下疤痕,那和张了一脸的疮疣还有什么两样?

“自然不会的,”秦妙言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我会很快的,虽然疼,但魏姐姐需知,这病若是不控制,来日可就不只是在额头上了。”

魏晴好打了个激灵。

没错,她的扁平疣的确是有往下长的趋势。

秦妙言要用这种淬火的针给她治病,就算……就算是真的留疤,也只会留在额头上。

秦妙言静静地坐在一侧。

东西早已准备就绪,只等着他们的一句话。

她当然不敢说不会留下一丝的疤痕,炽火灼伤皮肤在所难免。

可除了这个法子能根除魏晴好脸上的扁平疣,其它的法子根本便是远水解渴。

“妙言妹妹,”魏晴好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抓住秦妙言的手,“我记得你会做养颜膏,可以,可以祛疤吗?”

“可以,我会为魏姐姐做最好的。”秦妙言轻轻拍了魏晴好的手。

“那好,妙言,我信你。”魏晴好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前路未可知,不妨放手一搏。

她不贪心的,哪怕只是……远远的见他一面,哪怕是他看不上她,她也毫无怨言。

魏老爷显然还是有些犹豫的,虽然魏夫人跟他说过秦妙言治好过两个丫头的脸,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闺女啊!

他眉毛拧了拧,正待说话,却被女儿打断。

“没事的,阿爹阿娘,我真的没事的,”魏晴好努力从脸上挤出笑容来,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怕:“我觉得一定没事的,我相信妙言!”

当然,都把人家请过来了,再说不行未免不合适。

“那妙言,晴好就交给你了。”魏夫人含忧带虑看了秦妙言一眼。

夫妇两人都走了出去,秦妙言才点起火来,之所以不要他们留下,是怕他们在现场魏晴好会更紧张。

面上的穴位,是尤其要谨慎的,尽管她技艺娴熟,可保不齐人是会动的。

魏晴好身边的大丫头留了下来,秦妙言示意她按住魏晴好。

“会疼的,但是我会很快,魏姐姐不要动作太大,你这病,只要坚持火针灸,不过几次便会好。”

魏晴好已经闻到麻油浓烈的涩味了,她咬着唇点点头。

秦妙言用缠好纱布的两指,将针尖放在火上慢慢的烤。

针身很快烧的通红。

魏晴好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敢去看,耳边听到秦妙言低声的安抚,心有片刻的失神,忽然就感觉有火热逼近她。

“啊……”

感觉脸上一阵火灼过的剧痛,刚重重的闷哼了一声,下一秒,那灼热又猛然袭来。

魏夫人和魏老爷的心随着屋子里低低的呻/吟一阵阵的揪起,“怎么样,怎么样?”

怎么还不好啊!

几个丫头正领着孙大夫匆匆赶过来。

“老爷,夫人,这是……”孙大夫听着屋里的叫声诧异道。

“孙大夫,你快救救晴好啊,晴好她怕是……”魏夫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口不择言,魏老爷忙截断了。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他说道,“就是,在给晴好看病,夫人她不放心。”

哦。

不放心啊。

孙大夫耸耸肩。

他听说了这事,魏夫人也不止一次问过他,秦二姑娘到底行不行。

“我家二姑娘既然是说了行,那就一定行,”孙大夫耐心的劝道,“如果不是有把握,二姑娘哪里会说下满话?况且,二姑娘的师傅,可是仙姑呢。”

仙姑,对对对,是仙姑。

“仙姑的徒弟也是小仙姑?”魏夫人不哭了,喃喃道。

“好了好了!”屋里传出一阵欢呼声,紧接着“嘎吱”一声,一个丫头跑出来,大声喊道。

魏夫人忙冲进去,直冲着魏晴好的小榻,“乖儿,你如何了……啊!”

秦妙言正站在一边擦手,顺手扶了下腿软的魏夫人。

“夫人,你别急,这很正常。”秦妙言声音极其温和,“魏姐姐没怎么动,针扎的就很稳。”

魏晴好虚弱的躺在小榻上,朝着魏夫人展露出一个笑意来。

她额发被撩起,每个被扎过的疮疣都仿佛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

大概是被炽火淬过,故而**结上了一层噶扎,并未流脓。

“这就是,火针?”孙大夫也走了进来,看着魏晴好脸上的洞喃喃自语。

淬刺者,刺燔针则取痹也……

原来这就是黄帝内经中所说的燔针。

针刺穴,火灭毒。

而这疮疣,可不就是火毒结聚!

他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可以用火针呢。

孙大夫呆呆的看着小翘几上的针头,这针,好像也和他们平时用的不一样呢……他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秦妙言。

“阿是穴,直刺,需快准稳。”秦妙言轻轻动了唇,声音虽轻,却清晰的传入孙大夫的耳中。

“孙大夫,这真的管用吗?”魏夫人急的不行,尽管这话她私下里问过了孙大夫数十遍。

“管用……”

“可会留疤?”魏夫人又急急的问。

“一般的话,不会……”

……

如此这般,秦妙言从魏府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然不早了。

魏夫人想留秦妙言用午食,不过秦妙言婉拒了。

“阿娘又是说那样的话,又是找来孙大夫,妙言怎么会想留下来。”魏晴好埋怨道。

“好了好了,你阿娘也是担心你嘛。”魏老爷忙打圆场。

“怎么样,还疼吗?”魏夫人心疼的看着魏晴好。

“其实也不疼了,只是针扎进去的那一刻疼。”魏晴好想起那种感受来,倒也没一开始那么怕了。

“别怕,很快,不会疼的……”

她耳边响起秦妙言温软的声线。

“那就好,”魏夫人松了口气,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发丫头过来,“快去快去,哎呦,孙大夫的药呢,不是跟你们说过,那药也得喝,快去熬!”

魏府的药味儿又浓重起来。

第七十六章 生病

“咳咳!”

屋子里药味儿有些浓,熏得莫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公子,公子要吃蜜饯吗。”她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问道。

“不吃。”公子看也没看,啜了一口汤药。

“哎,公子不能这样啊,”莫语苦口婆心:“这药这么苦,吃一块总能垫垫的嘛。”

“你该告诉母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公子皱了皱眉。

小孩子吃药才会吃蜜饯,更何况,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嘴里早觉不出什么太大的味儿了。

莫语怔了怔。

“嘿嘿,原来公子知道是,是夫人,”她抓抓头,笑嘻嘻道:“夫人这不是怕公子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奴婢去买的吗。”

默言静静地伺候着公子吃完了药,萧大夫人才娉娉袅袅的走进来。

“望之!”她瞪了一眼手里还提溜着蜜饯的莫语,说道:“这蜜饯你真不吃啊,很好吃呢。”

莫语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萧望之放下了药碗,“母亲,我真的没事,喝了药就好了。”

“我知道你没事,我儿子当然没事。”萧大夫人面色如常的从莫语手中接过油纸包,打开捻出一颗递给萧望之。

“吃一颗吧。”她笑着催促。

因为她知道药很苦,真的。

萧望之无奈的笑了笑,接过来咬了口。

“望之,你……你这些日子,可有时间?”萧大夫人问道。

“母亲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那个我听说清平县有个很好的大夫,她医术很高明的,就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去……去试试。”萧大夫人干巴巴的笑道。

“好。”萧望之含笑应道。

“真的愿意去?”萧大夫人有些激动。

她还以为儿子会不愿意呢,否则为什么去青州的路上生了病,回来都不愿意要她知道?

要不是她无意看到莫语背的包袱里有治风寒的药,都不知道儿子生了病!

他身子本就不好,尤其是这几年简直每况愈下,她遍寻名医,却都说不能根除那种毒。

高大夫曾对她说过,若寻不到解毒之法,儿子绝对活不过三十五岁,而最可恨的是,那个下毒的贱人——何情,早已经在地下逍遥快活了多年!

“我怎么会不愿意,母亲,”萧望之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萧大夫人笑着说道:“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过几日便一起去清平,好不好?”

萧望之静静地看着萧大夫人。

“母亲,要我自己去吧。”这么多年,他已经都麻烦母亲了,每次寻医,母亲都要殚精竭虑日夜难眠。

他不值得。

他这种没人要的孩子,怎么值得母亲对他这么好呢。

“又说浑话了,”萧大夫人嗔怪道:“没有母亲在身边照顾你,我怎么放心?”

“母亲,我已经加冠了,您不能拿我做小孩子了,”萧望之有些无奈,“再说,您也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吧,总得给我机会独自历练历练。”

“没给你机会吗,去一趟青州看老太爷,人都瘦了,还病了。”萧大夫人不满的嘀咕。

“那是我的错!”莫语忙说道,“夫人,那真是我的错!当时在屋里,我怕公子热着便开了窗,谁知道公子刚出了汗,就,就那啥……”

对上萧大夫人幽怨的眼神,她磕磕绊绊的住了嘴。

“也不能怪她,她本就是只会逞匹夫之勇。”萧望之瞥了一眼莫语,说道。

萧大夫人哼了声。

她当然知道,莫语和默言都是国公派过来保护望之的,本来就不是专门伺候人的奴婢,要求也不能太高。

看来得给望之找个可心的儿伺候在身边了……

可是这个可心的人儿,去哪里找,又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呢?

“默言,你可得好好照顾望之,去哪儿,还得你多看着。”

默言平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为人稳重,没找到儿媳妇之前,萧大夫人也只能靠他了。

“夫人放心。”默言施礼应是。

莫语只能在一边尴尬的立着。

“那你这次,真的要一个人出去?”萧大夫人还是有些犹豫。

尽管老爷一直跟她说,不要太约束望之,可每次只要她想起小时候,望之小小的缩在她怀里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多疼爱他一分。

“真的,”萧望之笑着说道,“母亲,儿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

五月的蝉鸣逐渐聒噪起来,漱玉斋也热闹着。

茯苓边吃着窝丝糖边指挥着几个丫头去抬晒药的铺盖。

“小心点,姑奶奶们,也不晓得轻拿轻放。”茯苓撑着腰,居高临下的嘀咕了大半天,看见秦妙言在廊下看医书,便跑过去告状。

孔嬷嬷正挨在秦妙言身边织着一条帕子

“你这丫头,嫌弃人家做的不好,自己去做嘛。”她笑着嗔怪。

“她这是话多,没地方说罢了。”秦妙言笑眯眯的看了茯苓一眼。

茯苓虽然爱指手画脚,但也只是小打小闹说几句痛快话罢了,其实一点都不凶。

是以适才周围几个被茯苓指使的丫头也不恼,反而掩嘴咯咯笑起来。

茯苓失了面子,懊恼的叫一声钻进秦妙言怀里打滚。

“姑娘,你又打趣我,我管管怎么了嘛!”

“好好好,是我多问了,好吧。”秦妙言摸摸茯苓的头,顺手赏了她一个栗子。

远处看着,药都晒的差不多了。

她这才停止笑闹,上前将药抓几枚收拢起来,开始做药膏。

“这是给大太太的,还是魏家小姐的?”茯苓仰着头围在一边,像只好奇的小猫。

“给大伯娘的。”秦妙言答道,又从簸箕里抓了些甘草。

“姑娘不是给她做了好多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要。”茯苓小声埋怨。

真是一刻都不要她们姑娘闲着,逮着就用!

秦妙言弯了弯唇。

是不是给大太太用还不一定呢,关键是有些人不好意思张口问她要啊。

“那也是我们姑娘做的好,若不然大太太也不会如此,”不过想到这里,孔嬷嬷又问道:“倒是那魏大姑娘的病,姑娘是真有把握吗?”

姑娘去魏府有三四次了,魏夫人也没再来过,也不晓得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说是觉得管用,连点表示都没有。

可若说不管用,也不会这几日一直大清早的就来接姑娘。

主仆几人正在这儿闲谈着,却见院门拉开,走进来秀禾,说是二表少爷来了,请她过去见礼。

第七十七章 脑袋长在脚指头上

见礼?

若不是有婚约,恐怕大太太是不会要她去的。

大伯娘,这是以为在给他们制造机会呢。

秦妙言跟着秀禾进了大太太的院子,尚未进门便听见上房里傅钰明侃侃而谈的声音。

“母亲的身子?哪里有什么大病,就是近来有些不思饮食罢了!大夫啊?看过看过,嘿嘿,正吃药调理着呢,母亲的病,舅妈又不是不知道……咦,表妹来了?”

傅钰明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亮。

“见过二表哥。”秦妙言揭帘而来,分别拜了傅钰明和大太太。

她今日着了一件淡绿色的月华裙,上搭豆绿色的如意纹短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竟已是十分的曼妙。

“表妹何必多礼。”傅钰明忙要伸手去拉,忽然耳边一震。

“钰表哥!你来啦!”秦蕙言急吼吼的跑进来,一看见傅钰明,眼睛都放出光。

“蕙言。”大太太抚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谁把这丫头放出来的?她真真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装作不认识蕙言这丫头!

秦蕙言红着脸走到傅钰明面前,屈身行了个礼。

“表,表哥。”

“蕙言,你也来了。”傅钰明面上温和的笑着,心里却恨不得骂死蕙言这咋咋呼呼的臭丫头。

这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么,看看表妹。

想到这里,傅钰明睃向仍旧在一边盈盈立着的秦妙言,眼神软的不行。

还是表妹好,怎么看怎么好,温柔和气,娴静从容……

“咳咳,妙言啊,”大太太笑着瞥了眼失神的傅钰明,又看看她,“你和蕙言都坐吧。”

秦妙言刚要去坐,猛然被秦蕙言拉扯的一个趔趄。

“二姐姐,我们一起去坐吧,就坐那边。”她眼带挑衅的瞪着秦妙言。

秦妙言微微垂了眸子,摩挲着秦蕙言扯着她的衣服,滑到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拧。

“好啊。”她冲秦蕙言眨眨眼。

“哎呦……”

秦蕙言没料到秦妙言会掐她,尖叫一声跳开,大喊道:“表哥,大伯娘,秦妙言她掐我!她掐我!”

“坐下!”大太太瞪了秦蕙言一眼。

又出什么幺蛾子,妙言那么娇娇弱弱的女孩儿,怎么会掐她?

傅钰明微微皱了眉。

他可是亲眼看着蕙言扯了表妹一把,这会儿又诬赖表妹掐她,恶人先告状!

这丫头心眼儿可真是越发黑了!

“蕙言,莫要哭了,好容易来一趟,你还哭,莫不是嫌弃表哥不成?”傅钰明板着脸,却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哪里哪里,我没有表哥,我哪里会嫌弃你。”秦蕙言忙两手乱乱的拭泪。

“表哥与你玩笑呢,”傅钰明笑道:“就是前几日在青州得了一批好的高粱酒,拿过来孝敬两位舅舅,现下也见过妹妹们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哎呀,钰哥儿着急作甚,”大太太嗔怪道:“刚刚说到你阿娘,可是生病了,如何了,还没说完呢,怎的就走了?”

说完不悦的瞟了秦蕙言一眼,秦蕙言心里有苦说不出,又气又急的要伸手去打秦妙言。

“三妹妹坐呀。”秦妙言一转身避开她,径直坐了下来。

秦蕙言瞪着她,也只好一屁股坐下。

“母亲的身子,一直在调理呢,其实是前些日子大哥在任上遇见了些小麻烦,心情郁郁罢了。”傅钰明解释道。

“遇到麻烦了,那铖哥儿现在可还好啊?”大太太忙不迭问。

傅铖明是在济南做主簿,这说的遇到麻烦,无外乎官场之上,大太太自然是也跟着担心的。

“小事小事,解决了。”傅钰明笑着说道,似是不欲多说。

不过既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便说明问题不大,大太太便放心下来。

“正好闲着无事,还是去看看你母亲的好,也许久没去过了。”大太太看向一旁的秦妙言和秦蕙言。

“太好了,这……”傅钰明脸上顿时笑出朵花来,对上大太太怪异的眼神,忙咳嗽遮掩道:“这个,那个我是说,母亲也想念舅妈和几个表妹了。”

…………

鸣玉斋。

秦韵言冷着小脸,啐了口。

“呸,可真是不要脸,表哥又没说见她,大伯娘又没要她去,可真是死皮赖脸。”

秦韵言由着芳钏给她置办衣服,听到秦蕙言猴急的样子,真真是又恶心又气急。

“好了,我的儿啊,”钱氏拉着秦韵言的手给她整理衣襟,“她若是规规矩矩,哪里能显出我女儿乖顺有礼呢?”

秦蕙言自小恋慕傅钰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要尴尬也是秦妙言那丫头尴尬,她可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还巴不得她再现眼些。

“阿娘,我,我就是觉得她是我姐姐,有些丢人罢了。”秦韵言低着头说道。

“她丢人,她丢人好啊,”钱氏顺口接道:“她那早死的娘留下的那些嫁妆,可不就是你的了?”

她就不信,秦蕙言那个丢人现眼的做派,老爷还愿意给她!

换好了衣服,钱氏笑着和秦韵言一同走出,细细嘱咐她:“好好孝顺你姑母,她家里可有钱着呢。”

秦韵言闷闷不乐的点头。

秦蕙言丢人是丢人,她才不在意,表哥也就图个新鲜罢了,可秦妙言却不一样。

她是跟表哥有婚约。

马车备好,大太太和钱氏一辆,秦妙言同秦蕙言秦韵言一辆。

傅钰明骑在马上,笑的可谓是意气风发。

秦妙言透过车帘,瞥了他一眼。

意气风发,可不是,这一车的他可是都势在必得。

“秦妙言,你掐我做什么?”马车咕噜噜关起来,秦蕙言恨恨的瞅着她。

“我掐你了,三妹妹?”秦妙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三妹妹,我为何要掐你呢?”

“因为我推了你啊,所以你掐我!”秦蕙言急急道:“阿韵,她可真坏,她掐我她竟然还不承认!”

因为你推她,所以她掐你……

秦韵言瞠目解释。

天,秦蕙言脑袋是长在了脚指头上?

“三姐姐,有话好好说么,你们这定是误会。”秦韵言缩着脖子,毫无营养的和稀泥。

“妙言,你最大,可要好好照顾你几个妹妹啊。”

仿佛是预料到秦蕙言会做什么似的,车外傅钰明清朗的声音轻飘飘的飞进来。

“小贱人。”秦蕙言从牙根里挤出三个字。

好啊好啊,她装的可真是好,还蛊惑表哥给她说话!

“表哥可真是善解人意。”秦韵言掩着嘴低低一笑,声音淹没在秦蕙言的磨牙声中。

很快,傅府便到了。

上架了

要上架了,四月一号,知道有点突然,大概也会损失不少小可爱,不过首订对小今真的真的很重要,也关系着书会不会有个好成绩,本来数据就很惨了,希望大家捧个场吧!

喜欢《妙手》的小可爱们,真心希望你们能继续支持啊!

第七十八章 是你先开玩笑的(加更)

傅太太躺在缭绕的香雾之中,周围有几个丫头伺候她喝药,活像个要羽化登仙的老道。

“……姑太太这又是何必,”大太太看她这个恹恹、面色消瘦的样子,叹口气说道:“还是自己的身子最重要啊,哪个做官的没几个历练历练的呢?”

傅太太咳嗽声,娘的,她不气才怪呢,都怪铖儿身边那些老妈子招子瞎,竟然眼睁睁的看着抬了个歌妓进府!

她若是跟在铖哥儿身边,哪里容得下这种事,铖哥儿的官名还要不要了!

“我带的那根独参,赶紧给你娘熬上,喝一口参汤可就没事了。”大太太对傅钰明说道。

“是啊,大嫂的那根独参,可有几百个年岁了呢。”钱氏忙跟着笑道。

傅太太耷拉着眼皮,嗯了声,“那得多谢大嫂了。”却没理都没理钱氏。

说起来,她平时虽看不上钱氏,不过这个大嫂子对她还是不错的。

钱氏自进来便被这么不冷不热的对着,心里早就气的咬牙切齿,正好傅铖明的媳妇赵氏说要邀请大家去游园,钱氏便跟着去了。

“妙言坐坐吧。”傅太太还没等秦妙言出声,便先唤住了她。

秦蕙言嫉妒的白了眼秦妙言,姑母对她语气竟然比对自己好!

大太太思量着日后她们婆媳相处的时日还长,便故意给她们机会相处,故而嘱咐她两句便跟着赵氏走了。

人都走了,傅太太挑眉上下打量着秦妙言,说要她坐自己近些。

“听说你还会看病,跟广济道观那个仙姑学的?”

秦妙言轻轻颔首。

“呦,看来这几年你也没闲着啊,还自己偷偷学了东西,是不是得怪我没去看过你啊。”傅太太嗤笑了声,明显很不屑。

“姑母是长辈,能来看妙言是妙言的荣幸。”秦妙言笑的一点都没见懊恼,“便是不来看,妙言也晓得姑母心里是记挂着妙言的。”

“这么说,你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傅太太哼哼了几声,不过对这份吹捧倒是颇为受用。

“拿水来。”她说了句。

秦妙言将温水递到傅太太嘴边,亲手伺候她喝了下去。

傅太太心神舒畅的躺了下去,绸缎织就的被子却有些滑,秦妙言便轻轻握着傅太太的手腕,替她重新盖好。

只是她动作太慢了,傅太太有些不高兴的挣开,“好了好了,你别管。”

秦妙言低眉顺眼的笑了笑,适才掐过脉,她对傅太太的病倒是有数了。

“听说姑母这些日子不舒服,食不下咽,还常常心烦意乱,大伯娘拿来的那支独参就很好呢。”

“我自是比不上你娘那般爬墙上树的好身子,不过再好的身子又有什么用,最后活的不还是没有我长?”

傅太太不屑的说道:“所以说,人还得肯低下头,吃苦耐劳些,别镇日想些有的没的,你日后若是嫁进了我们家,孝敬公婆侍奉夫君那才是顶天的!”

“钰哥儿房里那几个通房我也是早早就备下的,只待你嫁进来就抬姨娘,开枝散叶也是顶顶重要!”

“日后老大媳妇终究是要跟着你大表哥去任上的,你得帮着她管家算账,还有啊,你带回来那些嫁妆,一分不少全得交到我手里……尤其是回春堂!既为我家妇,你什么东西不是我们傅家?”

“当初若不是公爹,秦家哪里还有活路?便是我打你骂你你也不能还手!否则可是大不孝……”

秦妙言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不时还附和几句,直到傅太太说完,再次为她奉上一杯温水。

“姑母说的是,若妙言嫁进来,我的嫁妆,自然是全权交给姑母和表哥打理的,不光如此,日后姑母要妙言做什么,妙言就做什么。”

秦妙言笑的柔和极了。

“说什么抬姨娘,便是日后表哥看上了外面的歌妓,妙言也是不会说一个不字,还会将她风风光光的抬入府中,与妙言一起名正言顺伺候表哥的。”

“妙言愿意为傅家任劳任怨一辈子,哪怕日后姑母将妙言赶出家门,就算是十里街坊问起来,妙言都得夸赞姑母一句的,一切都是妙言咎由自取。”

这话说完,傅太太完全呆了,张大嘴巴保持着要喝未喝的姿势。

“你……你是傻了吧!开玩笑呢说一堆。”傅太太有些心虚的喝了口水,谁稀罕她那些嫁妆,谁说以后要把她赶出去了?

“姑母,”秦妙言看着傅太太,嘴角扬起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弧度,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是你先开玩笑的。”

傅太太:“……”

…………

秦蕙言委委屈屈地盯着傅钰明。

“表哥,你当初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难道你真的要娶秦妙言了?”

“蕙言,我早就跟你解释过了,那不过是玩笑话,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傅钰明一脸严肃的说道。

“可你当时不是说玩笑话啊,表哥,明明你亲口对我说的,你的喜欢天下独一无二……”秦蕙言的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表哥怎么会骗她,这么多年,她满腔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他怎么会不知道!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傅钰明不屑又不耐烦:“蕙言,麻烦你说话以后能过过脑子么,我对你,对韵言,都是哥哥对妹妹那样的喜欢,怎么能是独一无二?”

“那你对秦妙言就不是,就是独一无二了?”秦蕙言含着泪追问一句。

“我和表妹有婚约,我对她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傅钰明声音倏而一高。

“原来你分的都这么清楚,”秦蕙言声音都在颤抖,“你是不是觉得她变漂亮了,觉得我没她好看,所以你就不要我了表哥?”

“秦蕙言,你什么时候能不要再这么搬弄是非?”傅钰明彻底怒了,“表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看她就如此不顺眼,我早就与她有婚约,不管她生的美丑,我都会娶她的你知道不知道?”

“那我呢,难道我就是一个笑话?”秦蕙言指着自己。

她,她是个笑话,为了见他,她情愿冒着被父亲打的风险偷偷跑来见他一面,她的名声那么坏,可她也从来都没在乎过。

只是因为他曾笑着对她说过,他是喜欢她的呀,他的爱独一无二呀……

秦蕙言掩面落荒而逃。

“小心眼的丫头,”傅钰明看着秦蕙言跑的愈发的远,皱着眉嘟囔一句,“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第七十九章 病是好了

傅钰明原本是跟着他大嫂赵氏陪着大太太、钱氏和几个妹妹们逛园子的,刚想出来小解下,就被追上来的秦蕙言缠上了。

若是以前,他还会觉得蕙言是小孩子心性,喜欢拉着他问东问西,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哼!

傅钰明板着脸越走越快。

可没成想这丫头越长越傻,越长越坏,小孩子心性变成了死缠烂打,天真烂漫搞成了针尖心眼。

“唉……”

傅钰明愣了下,耳边传来一个女子幽幽的叹息声,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正走到了园子里的小树林边,入口的小溪边蹲着一个身着鹅黄色滚边对襟褙子的少女,正对着溪水暗自垂泪,不是韵言表妹又是谁?

“韵言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傅钰明飞快的上前扶起秦韵言,秦韵言早就哭的梨花带雨,一见到傅钰明,泪水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往下落。

“表哥,你怎么也在这儿?”秦韵言慌忙想挣开傅钰明。

“怎么还哭了?”傅钰明心顿时又疼又软,忙掏出怀中的帕子要给秦韵言拭泪,秦韵言睁大眼睛。

“表哥,这是我的帕子吗?”她含羞带怯的望着傅钰明,有一颗泪珠还含在眸中,波光潋滟的煞是惹人怜惜。

“是你的,你绣的很好呢,”傅钰明小心的给秦韵言擦去脸上的泪珠,“乖,不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说。”

“还不是因为瑞……唉,算了算了,说这些与表哥做什么?”秦韵言吸吸鼻子,低低说道:“谁要我本来就是个命苦的人呢?”

“回去吧,一定会有办法的。”傅钰明温声拍着秦韵言的背劝慰了许久,两人才向着赵氏她们游玩的园子走去。

“表……妹!”

傅钰明抚着胸口,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秦妙言,心脏跳的漏掉几拍。

“四妹妹和表哥怎么会在这儿?”秦妙言仿佛没有看见两人慌忙松开交缠的手,微笑着问道。

“哦……哦,来这,来这逛逛,”傅钰明干干地笑,“对,是出来逛逛。”

“这样啊。”秦妙言笑了笑,转身就走开。

“二姐姐,二姐姐你去哪儿啊!”傅钰明还未开口说话,忽然秦韵言就扯住了秦妙言,怯怯的问:“二姐姐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没什么事啊,”秦妙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了表哥,你去看看姑母吧,她好像有些不开心。”

有些不开心,岂止是不开心……

茯苓笑嘻嘻,在一边不厚道的想。

秦妙言走远了,秦韵言轻轻扯了扯傅钰明的手,“表哥,你说二姐姐看到我们……不会不开心吧?”

“阿韵真是善解人意……”傅钰明面露悻悻:“表妹哪里会是那种胡思乱想的人,好了,我们回去看看阿娘吧。”

秦韵言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而此时傅府的上房中,骤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傅太太掀开被子下床,发髻凌乱,一边喊着一边开始砸东西。

“阿娘,阿娘你这是怎么了?”傅钰明从门口冲进来,一把抱住傅太太,一边用责备的眼光质疑周围的丫头。

丫头们则是面面相觑。

谁……谁知道自家太太这是发什么疯,忽然就下床开始砸东西。

“姑母,你这是怎么了,你别生气,气多伤身啊。”秦韵言轻声安抚着傅太太,冷不丁脸忽然一痛,她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臭丫头,你这个臭丫头!你竟然敢气我,你这是要气死我啊!”傅太太双目赤红,指着秦韵言就开始喷唾沫星子。

秦韵言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傻掉了,傅太太显然气得够呛,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抓住秦韵言的头发要开始撕扯,幸好周围的丫头和傅钰明拉住了才没得逞。

“阿娘,你这是发什么疯,那是阿韵,阿韵啊,她哪里惹到你了?”傅钰明踹了一脚旁边的丫头,吼道:“还不快去找大夫!”

“表哥,呜呜,表哥你别生气,我没事的,我亲自去找大夫,大夫来了姑母就……”秦韵言流边流着泪一往门外跑,不妨撞上了一堵肉墙。

“回去吧,姑母要的大夫来了。”秦妙言站在门口,说道。

屋子里的傅太太和傅钰明都愣了下,傅太太反应过来的最快,“秦妙言,你过来!你这个死丫头!你竟然对我大不敬,你看你嫁进来我不弄死你!”

几个丫头好拉歹拉拉住了傅太太,来的是傅家的看家大夫徐大夫,此时也顾不得把脉问症,忙取来一颗药丸给傅太太服下去,傅太太这才软倒在傅钰明的怀中。

“这是怎么回事?”傅钰明问一边的丫头,丫头面色为难的看向秦妙言。

“婢子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太忽然就大闹起来,还打伤了二表姑娘,二表姑娘没办法,只好去请大夫……”

“什么,表妹受伤了?”傅钰明忙去拉秦妙言的手,“哪里受伤了,可还疼?”

“表哥,妙言不疼,”秦妙言的声音又柔又低,“还是……还是姑母的身子要紧。”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阿娘忽然这样,还打你?”傅钰明看着秦妙言怯怯弱弱的垂首模样,心疼极了。

秦韵言此时心里只忍不住想骂娘。

明明表哥亲眼看见,她可是真的被打了一巴掌!

“姑娘……”芳钏看向秦韵言,秦韵言猛然转过身去,闷声说:“去给我找热毛巾。”

她的脸现在肿的一定很难看。

“姑母,是我的错,表哥,”秦妙言歉疚的看着傅钰明:“姑母问我话,我……我不知道哪里说的不好,她忽然就生气了,还要打我……”

傅钰明怔了怔。

他看着眼前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牵着手里这又软又香的,一块好似玉似的柔荑,忍不住开始心猿意马。

“哪里是你的错,表妹……我阿娘素来,素来性子有些急,你,你别放在心上。”他喃喃自语。

“钰儿,你给我回来!”

此时傅太太已经悠悠转醒,看见傅钰明拉着秦妙言那小狐狸精一双小手,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死丫头不孝,竟然和老娘说什么玩笑话,奶奶的,她算个个什么东西!”

“阿娘,”傅钰明将秦妙言挡在身后,“你胡说什么,表妹和你说什么玩笑话能把你气成这样啊。”

表妹那么柔弱的女孩儿,风一吹她仿佛都能倒了的,怎么可能故意气他阿娘呢!

秦韵言呆呆的听着他们吵架。

什么?搞了半天傅太太是秦妙言气的,那傅太太打她做什么?

“你!”傅太太一口气要上不来,猛然一梗,周围的丫头赶紧拍背,塞过来一块帕子。

“咳咳!咳咳!”拿开雪白的帕子,上面竟赫然是一摊黑污的血迹!

此时大太太、钱氏和赵氏也闻讯赶过来了,正巧碰上傅太太吐血这一幕,赵氏都傻眼了。

怎么,这是……莫不是不行了?

“哎呦!”傅太太一拍大腿,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我还没活够啊,我今日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气死了,我何脸去见我秦家的列祖列宗,何脸去见啊!哎呦啊!”

傅钰明也呆住了,慌忙拉住徐大夫,“大夫,我娘她……”

“她什么她,哭什么哭,”徐大夫一脸无奈,“你娘的病,这是好了!”

第八十章 她只是我的妹妹(第一更)

你娘的病,这是好了。

好了?

傅钰明惊愕:“徐大夫,您能否说清楚些?”

徐大夫清了清嗓子:“傅太太这病嘛,原本是因恐忧气下不通,故而一直茶饭不思心悸难眠,如今这怒激气通,可不就好了嘛!”

“好……好了?”傅太太瞠目。

“好了啊,”徐大夫看着秦妙言捋着胡子笑,“我看是有意的吧,谁气的太太,老夫看该赏呢,气通了,喝药自然就管用喽!”

说着就去要丫头拿纸笔开药。

“表妹,还得多谢你。”傅钰明感激的看向秦妙言。是啊,表妹本来就会医,她这么做也不稀奇。

再说,她怎么会故意气阿娘呢?

秦妙言笑了笑,好似是默认她是有意为傅太太治病。

“好了,我好了我还得谢那死丫头……”傅太太喃喃自语,并无限悲哀的发现了这一事实,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

徐大夫打包票傅太太是没事,就是太虚了又闹了一场才晕过去,服药就没事了傅钰明才放心。

送走了徐大夫,还得安抚被无辜受打的秦韵言,和吓到的大太太和钱氏。

傅钰明招来大太太本就打算的是为了多见见秦妙言,现在正好趁这个机会留大太太一行留下来吃饭压惊,说是去准备晌午饭。

房里赵氏和大太太、钱氏正说着话,傅钰明前脚看见秦妙言借口出了上房,后脚也找借口跟了出去。

大太太明知是怎么回事,也是欣然应允。

傅钰明跟出去,连叫了好几声秦妙言都没反应。

“表妹,表妹你没事吧?”他好歹气喘吁吁的追上秦妙言,拉着她的小手上下看。

“我没事,多谢表哥。”秦妙言抽出自己的手来。

“表妹,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处理好这件事,我知道阿娘她脾气不太好,还留你和她一同……徐大夫还说要感谢你,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说是你气到了母亲,我的意思是你帮了我……”

傅钰明有些张口结舌头。

“姑母是生病了,我当然不会因一件小事置气的。”秦妙言礼貌的笑。

横竖傅太太打的又不是她。

“那就是,难道表妹生气我和韵……四表妹?”傅钰明却听出了画外音,以为秦妙言不是因为他娘那件事生气。

秦妙言垂眸看着傅钰明腰间的女子香帕,没说话。

傅钰明的心口猛然一跳,“表妹,你相信我,你听我说,我只是安慰了她,你知道的……四表妹也是命苦的,那个宋三她其实不喜欢,我……”

秦妙言抬起头来,看着傅钰明努力解释的一张脸,“表哥?”

“我只拿她做妹妹的。”傅钰明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且十分坚定。

“表哥,你在说什么呀,”秦妙言失笑:“我真的没生气,也没误会。是三妹妹,不知她去那儿了,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啊?哦,是蕙言,这……”傅钰明悻悻地挠头,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一男一女有说有笑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简直像针尖似的扎在人的心上。

秦韵言蹲在一旁的假山下,气的眼圈儿都红了。

她是故意要她看见自己和表哥的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还不生气!

若不是她,表哥一定娶的是她啊,都是秦妙言这个狐狸精,这个贱人,是她抢走了表哥!

还有啊……妹妹,他竟然说只拿她做妹妹!

“姑娘,姑娘。”芳钏手背被掐的生疼,她哭着说道:“我好疼啊。”

“闭嘴!”秦韵言恨恨的瞪了芳钏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要是当初真的抓到了李旭和秦妙言,表哥早就是她的了!

芳钏又委屈又不敢张口。

“早晚有一天,我要你身败名裂。”秦韵言从地上爬起来,直直的看着傅钰明含情脉脉的眼神,气的跑开。

…………

秦蕙言听了傅钰明那一番话,气的独自一人跑了出去,傅钰明没找到有些急,问门房却也说不知。

大太太倒是还好,毕竟蕙言经常一个人偷跑出去玩,既然没找到,说不准是跑回家了。

用过了饭,大太太和钱氏便说不好再打扰了,又怕吵醒还在休息的傅太太,几人便由傅钰明送了回去。

“舅妈和表妹……们,时常来玩。”傅钰明话对着大家说,却含笑望着秦妙言。

因为每日都是早晨去给魏晴好针灸,这次去了傅太太家,便改到下午去了。

秦韵言火气很大,又不敢要钱氏看出来,借口身子不舒服回了自己的房间生闷气。

正苦思冥想着,忽然帘子一掀开,走进来了秦蕙言。

“三姐姐,你怎么……你这一上午去哪儿了,阿娘可担心你了呢!”秦韵言马上改了口。

“不开心,出去逛了逛。”秦蕙言闷闷的坐下,喝了口玫瑰茶。

她早上被傅钰明骂了一顿,心情很不爽,便跑去浦街大吃特吃了一顿。

“三姐姐怎么就不开心了?”秦韵言明知故问,她怎么生气,恐怕秦蕙言就是怎么生气的吧?

“还不是因为秦妙言!”秦蕙言气的砸小翘几,“她撺掇表哥给她出头,表哥就来骂我,这个小贱人,忒不要脸了,分明是她自己到处勾三搭四,怎么表哥还那么向着她!”

“三姐姐一开始这么说过,可是后来有没提,我还以为三姐姐是开玩笑呢。”秦韵言一脸不解和疑惑。

“自然是真的,阿韵,还记得我上次带你去那破道堂吗?他们就是约好在那里的。”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啊。”

“那……那是因为被她跑了!”秦蕙言闷闷说道:“秦妙言回来之前,我其实偷偷跑去道观看过她几次,只不过有一次……”

有一次她撞见秦妙言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是李旭,两人还约好,说是三日后李旭带着她离开。

秦蕙言当时便激动不已,回去后磨着大太太带她一起去广济道观,又一心想拉着她跟自己一起捉奸,只不过大太太光顾着和玄简说话便婉拒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带上了一群丫头和嬷嬷。

只要大家都看到了,这和大太太一人看见也没什么两样了。

可恨的是,她竟然没有捉到,只在那破道堂看见了李旭那个纨绔!

不过说道这里,秦蕙言还有些奇怪,“李旭他当时为什么叫秦妙言表妹呢?这事可真奇怪!”

“清平才多大,兴许我们和李家也沾亲带故呢。”秦韵言漫不经心说道。

“也是……”秦蕙言又砸了下小翘几,“我真是看她哪儿都不顺眼,偏偏她还装作一副可怜娇弱的模样博同情,先前是蛊惑的大姐姐,现在又是大伯娘,又是表哥信她!”

秦韵言故作惊讶,“三姐姐是那种人吗?”

“阿韵,母亲不信我没事,可是你不能不信我啊!”秦蕙言顿时委屈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姐,我真的不是,”秦韵言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笑道:“我是说,阿姐若是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就不怕没人信了。”

第八十一章 嫁不出去活该(第二更)

秦蕙言想了想,找出证据还不好办?

既然秦妙言和李旭那厮私通,只要他们再行见面,她再来个当场捉奸呗!

可问题是,她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李旭见面,平时又是怎么联系的呢。

秦韵言戳了芳钏一指头,芳钏立时上前几步,低声道:“说起这件事来,婢子倒是想起一事。”

“想起什么,你说。”秦蕙言急急问道。

“是这样的,那日二姑娘去回春堂替大太太做什么水针,回来后晚饭时婢子路过大太太的院子,听见院子里的嬷嬷说,二姑娘从街上回来的时候被人碰瓷了。”

“后来县衙上还来了人,那领头的官兵差正是李县令家的大公子。”

“李旭?你的意思是,李旭是去保护她的?”

“后来,后来他们还说了好几句话。”芳钏看着秦韵言的眼色,绞尽脑汁的编。

家里有闲人,却也并非是日日都有闲人,派人跟踪秦妙言这件事还得瞒过老太太和大太太,因此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以,这件事她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可怎么把这一件事说成天花,说成二姑娘和李旭早便是熟识,那可真真是考验她了!

“婢子是觉得,县衙上那么多人,可偏偏去的是李大公子,而他平时又泼皮不吝,若非他与二姑娘交情不浅,怕是不会去的吧。”

秦韵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啊,后来他们还说了好几句话……”

“可恶!然而……”

秦蕙言咬牙切齿,“先前我只是看见她的背影罢了,还当是冤枉了她,原来竟真是她!”

秦韵言:“……”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像就认定是人家,连证据都不用给她看就信,她这个姐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骗。

不过想了想,嘴角又挂上一丝冷笑。

秦妙言,第一次我没能让你死个痛快被你逃掉,第二次可就不一定了。

谁要你找死,认识是谁不好,偏偏又认识了李旭呢?

“那该怎么办,”秦蕙言碎碎念,“还是该再捉一次的好……”

而此时秦老太太的兰院中,却是砸桌子摔瓶碗的声音不绝于耳。

“哎呦老太太,这个可不能摔!”青黛抱着秦老太太,手紧紧地攥着一个褐釉陶瓶。

“我怎么就不能摔?一个破瓶子!”不说还好,秦老太太仔细一看手里的这瓶子,这可不是秦妙言那死丫头给她么!

当即要摔,大吼你们别拦我。

“摔了不好,不吉祥,”萧妈妈也赶紧走过来挡着,温言细语:“老太太,这生辰礼物,哪有自己亲手结果了的,是不吉啊!”

“来了来了,二姑娘来了!”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叫喊声。

“哼!”秦老太太冷笑一声,当即放下了瓶子,翘着腿坐在了椅子上。

不过一刻,秦妙言便揭帘进来。

“祖母万安。”她屈身行礼。

“坐下。”秦老太太瞪着她。

秦妙言依言坐下,秦老太太瞪了她半天,却发现人家头也不抬,气的大叫:“和长辈怎么说话,抬起头来看我!”

青黛有些无奈的看看款冬,款冬对着萧妈妈叹了口气。

“真是我的好外孙女啊妙丫头,”秦老太太满身上下挂着冲天的怒气,竖眉喝道:“你上次怎么答应过我的,说是以后绝不出去乱跑,你他娘的是怎么答应我!?”

“祖母,妙言做错什么了?”秦妙言缓缓说道:“孙女这几日除了去姑母家中,为魏姐姐治病,也没有乱跑呀。”

“你没乱跑,你……”秦老太太忽然顿住。

她现在是没乱跑,可以后就要乱跑了。

秦老太太虎着脸,青黛忙小声跟秦妙言说,“二姑娘,回春堂的孙大夫苏大夫和薛大夫今日都上门来求老太太,说是请您去回春堂教授火针之术。”

“是吗,”秦妙言语气带着惊讶,“我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了吧?”秦老太太冷笑,“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祖母,”秦妙言笑了笑,“这算什么,若是祖母不愿要妙言去,妙言便是被人冠上骄矜自大的名声,亦是绝对不会去的。”

“嘿!”秦老太太气的差点背过气去,秦妙言不去那是不懂事,她可是个孩子。可人家求的是自己啊,要怪可不是也怪自己太小气!

祖上辛苦传下来的产业,不过是要自己的姑娘去照应照应,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大事,她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她成了这个恶人?

秦老太太简直要磨断了自己的后槽牙,上次秦妙言不听话跑去回春堂那事她还没严惩她呢,这会儿又来挑战她的底线,合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欺负了?

“臭丫头!”秦老太太用眼刀狠狠的剜着秦妙言,骂道:“合该你以后再嫁不出去,要我给你找婆家,休想!”

“若妙言以后嫁不出去,一定是在要家伺候祖母一辈子的。”秦妙言笑的一点没见气恼,倒是差点把秦老太太呕的吐血。

不过气归气,却也得以大局为重,只是老太太终究不甘心,骂骂咧咧了大半天才默许秦妙言去回春堂。

自那日秦妙言为魏晴好治病后,孙大夫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秦妙言对他说的那句话。

“阿是穴,直刺,需快准稳。”明明很小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孙大夫的耳中。

那一定是对他说的!

只是他这几日一直苦思冥想,却也不敢真的将火针往自己的脸上招呼,而之前秦掌柜为秦妙言做水针的事苏大夫和薛大夫都知道一些,于是这几个人一拍即合,求了秦老太太,打算将秦妙言请到回春堂一起探讨这他们没怎么听过的“火针”和从没听过的“水针”。

“也就是说,这手法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扎的慢了,火针的温度也不够,无法杀死疡毒,若是太重了,反而会伤到肌肤,留下疤痕。”苏大夫若有所思。

“哦哦哦,老夫明白了!”孙大夫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只要扎的力道好,根本就不会在肌肤上留下疤痕!”

因为那些疮疣根本就是肌肤上的异物毒瘤,怪不得当时二姑娘那般自信!

那么给魏小姐开的那些养颜膏,便是安抚人心之作了?

秦妙言笑着颔首。

“给魏小姐的治法,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拢共十个疗程,便可痊愈。”

第八十二章 冤死

“奇法,真是奇法啊!”薛大夫捋着胡子感叹,他也算是阅病无数了,可从来不知道疮疣这种东西还可以这么容易就根除。

“说起来,魏夫人和魏老爷这几日也是忙的焦头烂额了,”孙大夫叹了口气,“他们也是关心则乱罢了,之前那些事,还请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秦妙言摇头说道:“只要我最终能给病人治好,这便是皆大欢喜。”

如果她真的不值得信任,魏夫人和魏晴好就不会想到她了。

孙大夫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捋着胡子笑,既然不介意,那就好,那就好啊。

看来魏夫人是多心了。

待说完了火针的用法诀窍之后,秦妙言又说了水针怎么配药等等,之后在回春堂看了一会儿医书,到了天快要擦黑的时候,这才准备要回去。

“姑娘,我看你一两个时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书,多累啊,还不如回去看,还有你最爱的杏仁茶喝。”茯苓小声嘀咕。

“不一样,”秦妙言笑着说道:“在回春堂很安静。”

她很喜欢那种安静,又带着淡淡的药香,不管是做什么都令她很安心。

“哦,那好吧。”茯苓撇撇嘴,主要是她觉得回春堂那药味太重了,姑娘竟然觉得香。

给魏晴好治病也快半个多月了,而李旭离开清平,时间也不长了吧。

秦妙言揭开车帘,向四周扫了眼,“走的慢些吧,我有些晕。”

茯苓忙要车夫再慢些,拿水给秦妙言喝,路过飘香楼,她忍不住再次打开车帘。

果然,这次飘香楼楼下的茶棚里,坐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停车,”她唤了声,定定的看着李旭的背影,“好容易出来一趟,我们进去吃些东西买些东西再回去。”

李旭正翘腿坐在凳子上大口吃茶。

他回来七八天了,可偏偏这几天都没遇上秦妙言,只好跑到飘香楼继续盯着,心里还奇怪,怎么秦妙言求助的时候也不知道给他联络的地点和方式。

害的他这几日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去了回春堂都找不到她。

正这么想着,忽然见眼前走过一个月白色长裙的少女,身上带着似有似无的药香,“茯苓。”

她轻声唤了一句,却微微偏首,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浅浅一笑。

李旭先是一呆,慌忙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眼见着秦妙言走进去,又拍拍身上的灰尘和食物残渣,这才大步跟在了她后面。

照旧是一个包间,秦妙言先进去,趁着没人李旭才溜进去,茯苓在外面看门。

“哎,你怎么才见我,我都找不到你!”李旭质问她,大白牙都闪着委屈的光泽。

“我自会找你啊,”秦妙言失笑:“你急什么?”

若是被人发现她偷偷地私会李旭,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李旭说道:“我当然急,打听了一肚子的故事,不告诉你也不知道告诉谁了。”

来回兰陵与清平,这一段路程虽不长,但他是走着的,自然很慢。到兰陵依言去了回春堂的分店,那是个很小的药铺子,里面大夫都没几个,主要是卖药。

还别说,真有个打杂的家伙,脸上一道伤疤,平时不怎么爱说话。

其实一开始李旭根本没看见他,连蒙带骗人家才要他进了后院,在后院有个弓着腰正在一筐筐装药的,就是秦妙言口中的那个黄陵。

“我听你的没跟他说话,不过他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找他做什么了?”李旭有些不解。

“是我父母当年身边的旧仆,打听打听他现在如何了。”秦妙言答道。

嘁!拿他做傻子么?随便打听打听就花掉一个元宝,她以为自己家里开矿的啊?

“不是,我是说你都要嫁人了,这些事,你要我帮你做还好,可若是要傅二知道,他一准是不会帮你的。”李旭很严肃的说道。

不仅不会帮,说不定还会很生气,毕竟黄陵是个男子,傅钰明那厮也只是表面大度,心其实比针尖还小……

“谢谢你提醒我,”秦妙言若无其事的说道:“不过我也没打算嫁给他。”

李旭:“……”

亲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竟然说她没打算嫁?

“还有呢,”秦妙言却打断他,提醒道:“他过得好不好,何有德何知州又如何?”

李旭扁了扁嘴,“不太好吧,横竖我在回春堂赖了四五日,都没见他笑过,说过一句话,就连吃饭都是别人递给他的,这和哑巴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笑过,没有说过一句话。

黄叔叔,所以你过得和我一样痛苦吗,你都不愿意笑。

秦妙言默然。

她最后一次见黄陵,是在他老家的破屋子里,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样子。

“姑娘,姑娘……老爷和太太都是被何有德和何有仁那两个卑鄙小人害死的啊!”

“他们一辈子与人为善!兰陵瘟疫自降药价本为造福万民之举,却硬生生被那两兄弟诬陷而死……”

“老奴不甘心啊,老爷和太太对老奴大恩,可他们都是冤死的啊!姜家上下只留下姑娘一条血脉,老奴东躲西藏了一辈子都无法报得大仇,老奴有什么脸去地下见他们啊!”

“你,你没事吧?”李旭小心翼翼的看着秦妙言,她似乎身子在颤抖。

“没事,你说。”秦妙言声音平平。

李旭担忧的看了眼她,“近几年兰陵倒是有些何有德和何有仁兄弟不和的传闻,我私下想办法套了何大夫人和何二夫人身边人的话,发现确是如此,不过倒也是小打小闹罢了,主要是那妯娌两个互看不顺,何氏兄弟俩倒是一如往昔的兄友弟恭。”

从前,秦妙言倒也知道何氏妯娌不和,不过那是她被赶出傅家之后的事了,看来何氏兄弟,也不想要别人知晓他们不和。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何知州可不是好惹的。”李旭有些犹豫的说道。

何氏兄弟在兰陵便是地头蛇,权势也不亚于百年士族萧氏,更何况,当今朝中权势滔天的那一位何太师,便是姓何,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同族?

这位何太师,便是卫国公萧璁、东昌侯许嗣业都要敬畏几分,李旭委实是猜不出来,秦妙言打听他做什么!

第八十三章 打算出手

何有德何有仁狼狈为奸,当年若不是他们为报私仇诬赖害死阿爹阿娘,她亦不会两世沦落至此。

只是秦妙言明白,便是她对两人恨之入骨,而今也不是动手的时候。

“我还能做什么?”秦妙言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久仰何知州的大名,顺道打听他一下罢了。”

避重就轻。李旭皱了皱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啊,都不说实话。”

秦妙言依旧笑着看他,直把李旭看的发毛,从袖中掏出一袋子钱来。

李旭眉头皱的更深了,无奈道:“我不收你会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秦妙言纠正他,“是不心安理得。”

李旭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好好,咱俩这是有所劳有所得,谁也不欠谁的!”

秦妙言点头一笑。

李旭正待送她出门,忽然感觉楼梯口有个粉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谁?”他像只潜伏许久的猎豹忽然发现了猎物,眉梢霍然挂上凛冽,正待迈步跑开,却有人从后面勾住了他的衣襟。

“不用追。”

“什么?”李旭不解:“很明显是跟踪你的啊。”

“不,”秦妙言淡淡道:“是你和我。”

…………

秦蕙言走到鸣玉斋门口,听到里面有切切声。

“……咱院子里的采买丫头见着二姑娘了便一路跟着,想打个招呼,发现二姑娘进了飘香楼还定了个包厢,谁知进去后却发现有个男人也跟着进去了!”

“什么,有个男人?”秦蕙言忍不住推门进来,急急的问芳钏,“那丫头还看见什么了?”

“两人在房间里呆了有……一个时辰。”芳钏迟疑道。

一个时辰。

秦蕙言眼睛蓦然瞪大。

一个时辰,可以做什么,两人做什么要这么久。

“这个小荡妇!”她红着脸啐道。

“怎么了,三姐姐,一个时辰怎么了?”秦韵言明知故问。

“没……没什么,”秦蕙言干干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应该在私会吧,那,那个男人生得什么样子啊,看见了吗?”

“生的很是俊俏,只是感觉他身上衣服破破的,人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芳钏答道。

“那就没跑了,指定是他,李旭。”秦蕙言喃喃道。

“阿姐那日说那样一番话,妹妹原是不信的,不曾想,”秦韵言担忧的看向秦蕙言,“阿姐,真如你所说,我们现在找到证据了,该怎么办啊?”

“自然是告诉大伯娘啊!”秦蕙言兴冲冲的说道,双眼放光。

秦蕙言,你到底长不长脑子啊!秦韵言扶额。

“肯定不行,”她深吸了一口气,“阿姐,这事只有院子里采买的丫头看见了,可现下二姐姐风头正盛,你觉得大伯娘会信你说的话吗?”

她特地在“你说的话”上加重了语气。

没错,大伯娘是不会信你说的话,你找到的证据。

还有那个丫头,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秦蕙言傻了眼,“那该怎么办?”

得,这问题又推回来,秦韵言心里重复忍字诀,张口道:“既然他们见过一次,就会见第二次,有第三次……我们抓不到第一次第二次,但可以来第三次!”

…………

清晨才下过一场小雨,打开窗,空气中飘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好暖啊,一点都不冷。”茯苓嘻嘻的笑,给秦妙言拿来夏衫。

五月的尾巴,春衫已经很薄了,茯苓嚷着想换件夏衫,孔嬷嬷嗔怪她,“这天进了六月虽说不冷了,可姑娘本就身子不太好,还是先穿的厚些好。”

茯苓扁扁嘴,“姑娘早好了,这天真不冷,嬷嬷你思想真封建!”

“什么是封建。”孔嬷嬷皱了眉。

“封建就是说你老顽固!”

“你这丫头!”孔嬷嬷哭笑不得,“跟谁学的,都不知道哪里的话。”

……

秦妙言撑着下巴站在窗边,时而转头看着孔嬷嬷和茯苓斗嘴,时而看着天上舒卷的白云会心一笑。

若日子一直这般该多好。

风轻云淡,云卷云舒。

饭后,秦妙言去给大太太针灸。

大太太这些日子好太多了,最明显的地方便是她现在晚上睡的好多了,以前就算是没事儿的时候,她都会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五更,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秦妙言听罢,便又换了一副药,不过这次剂量小多了,且嘱咐秀禾,还是跟上一副药一种吃法,早晨起床,什么也不要吃,先吃药。

一上午快要这么过去,这当口儿却有丫头过来报。

“魏夫人和魏小姐来了。”

魏夫人自从那日请了秦妙言给魏晴好针灸也有一个月了,之后就再也没上门过。

原本大太太还觉得奇怪,若说妙言手艺不好,可她现在身子就在慢慢好起来。

问过秦妙言,秦妙言却笑而不答。

不曾想今日便来了。

来就来吧,魏夫人竟然还抬了三个大箱子!大太太原本以为不过是些绫罗绸缎罢了,还是和魏夫人好生推诿了一番。

魏夫人当然不允,还有已经好了一半的魏晴好在一边客气,说是不值钱,妙言妹妹治好她的脸便是再生之恩,要大太太一定收下云云。

大太太是看出来了,魏夫人是为那日自己的怠慢而愧疚,眼看着自家闺女的脸愈发好的快,她心中愧疚更甚,都不敢上门了,又不好意思当面问妙言,探了孙大夫的口风才敢过来。

说起来也是,她先前听孙大夫说过,魏夫人当着妙言的面求孙大夫救命,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只把他们家妙言晾在一边。

她当时听了可气了,不过秦妙言安慰她,魏夫人也是救女心切,既然人家现在登门谢礼,话说的还那么又诚意,大太太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留了魏夫人和魏小姐吃午食。

“魏姐姐的脸,怕是不用半个月就会痊愈了。”秦妙言看着魏晴好,说道。

伤处基本结痂,已经开始掉落了,配上内服的药绝后患,再加养颜膏生肌去疤,痊愈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就算是快好了,妹妹也不许借此就不来找姐姐玩了!”魏晴好故意板着脸说道。

相处一个多月,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秦妙言的性格,进退有度又为人和善,谁不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秦蕙言也坐在一边吃饭,闻言嗤笑了一声。

大太太责备的瞪了秦蕙言一脸,钱氏和秦韵言则一脸无奈。

幸好魏晴好和魏夫人不介意,或者说,她们根本看都没看秦蕙言。

送走了两人,秦妙言闲着也没什么事,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琢磨着新的养颜膏好给秦敬言送去,有几款是她喜欢的,也有几款是秦敬言那些好友喜欢的。

横竖坐起来也很简单,她干脆就捣鼓了些瓶瓶罐罐认认真真的做起来。

那厢大太太看着一箱子的云纱锦缎,金钗步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这怎么能收?”收回眼珠子,她讷讷念叨:“这得送回去!”

第八十四章 贵客(第二更)

“什么送回去,”秦老太太不耐道:“送过来就是咱们的了!人家一番苦心,你再送回去多下人家面子?”

“那怎么办啊母亲……”大太太还有些委屈有些局促,“这些东西都太珍贵了,我们受不起啊!”

“我说受得起就受得起,”秦老太太冷哼一声,“就你最小家子气,好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似的,这些薄纱拿去正好做夏衫,其它的步摇金钗每房每院分一些,余下的收好锁库房里……对了对了,别忘了给敬儿做些,她虽嫁出去了,可也是我们秦家人……”

竟是三言两语就分配完毕,一份都没有浪费,光荣的被征用。

“好好好。”大太太瞠目结舌一刻,忙不迭应是。

五月里的桑葚正是好吃的时候,傅钰明在家里闲不了两天,终于还是接着采了一筐子新鲜的桑葚的借口去了秦家。

大太太忙要丫头分发下去,看着傅钰明笑的合不拢嘴,“今日一定要在这里吃饭,可不许走啊!”

傅钰明嘿嘿的笑,“自然是,上次舅妈去家里,家里闹了些事,阿娘心里过意不去,特意要我送来算是赔罪的。”

“这——嗐,这赔什么罪啊!”大太太先是一愣,旋即笑道。

其实不用傅钰明说她也知道,按照她家二姑太太那个性子,上门赔罪是不可能的,打了韵言也是不会承认的,说什么赔罪,没返回来怪你惹她就不错了!

——这肯定是钰哥儿自己想出来的赔罪之法。

不过一想到孩子这么善解人意,大太太心里就很舒畅,她心里舒畅了,自然便想着给他和秦妙言创造机会。

先是亲自领着傅钰明去了漱玉斋送桑葚,后来又推脱自己有事先走了。

秦妙言看着笑的一派和煦的傅钰明,垂眸给他倒了杯杏仁茶。

傅钰明还在看她,伸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却差点吐出来。

“怎么了?”秦妙言拿了条帕子给他。

“没事没事。”傅钰明砸吧砸吧嘴,这他娘的也太苦了吧,顺手去拿秦妙言递过来的帕子,指尖却情不自禁的错开帕子,握住了秦妙言的手。

“表妹。”他咽着口水唤了声,一边轻轻摩挲着手指下细腻的肌肤。

秦妙言只觉得被他捏着的半只胳膊,不,应该是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前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纷至沓来,他折磨她的时候,她简直是恶心到想要吐。

傅钰明笑意凝滞在嘴边,张着嘴,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抽回去。

“表哥,别这样,”秦妙言远山眉蹙着,看起来竟别有一番风情:“我们还未成婚。”

傅钰明又呆了下。

是啊,他们还未成婚。

“对不住对不住表妹,你别误会,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傅钰明说着,心里竟然还有丝喜悦。

“没想到什么?”秦妙言问道。

没想到你如此自尊自爱。

“我只是情到深处。”傅钰明声音柔和极了,秦妙言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傅钰明一走,茯苓马上走到傅钰明刚才坐的地方,噼里啪啦把他刚刚喝过的茶杯往一边推,用力的擦着。

“搞什么呢,还动手动脚的!姑娘,二表少爷怎么这样啊!”茯苓气的眼圈都红了。

孔嬷嬷在一边叹气。

秦妙言把他擦过的那条帕子扔掉。

“你不喜欢他?”她问道。

“当然,李旭那混不吝都比表少爷有礼的多!”茯苓痛心疾首,她原以为表少爷外表温和谦逊,谁知竟是当着她们这些丫头的面都对姑娘动手动脚!

“好啊,横竖我也不喜欢他。”秦妙言若无其事的说道。

“啊?”茯苓和孔嬷嬷两人大眼瞪小眼。

不喜欢,不喜欢那该怎么办?

“那就退婚啊。”秦妙言说道。

“退……退婚?”茯苓张口结舌头,看向一边的孔嬷嬷,孔嬷嬷更是神情怔忪。

秦妙言笑了笑。

她先去洗手,很认真的洗了,又准备了一下自己随身带的针包,提醒茯苓和孔嬷嬷,下午去为魏晴好最后一次诊脉。

魏晴好正坐在菱花镜前端详自己的脸。

嗯,疤痕很淡了。

她笑着,将刘海放下,“怎么样,杏仁茶和桃花烧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姑娘,”婢女笑着说道:“待会儿秦姑娘来,我们一定端上来热热的,她最喜欢喝热热的杏仁茶了。”

“别加糖啊,她不喜欢吃甜的。”魏晴好又笑着补充。

“知道了姑娘。”婢女说着,那边已经有人揭开帘子进来,喊道:“秦姑娘来了姑娘!”

“走。”魏晴好拢拢鬓角的碎发,开心的走了出去。

秦妙言来了给魏晴好诊脉,恢复的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好。

两人有说有笑到天黑,魏晴好的丫头们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自从姑娘脸上长了疮疣之后,可从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呢。

魏夫人又留秦妙言吃了午食,这才放她离开,又亲自送出来。

“日后要常来家里玩,晴好独自在家可要闷坏了,也就是你与她是个投缘的,还治好了这孩子的病。”说着说着,眼中竟是又含了包泪水。

秦妙言被魏夫人一看,心都软软的,可能全天下的母亲,都是这般疼爱女儿的吧,如果她的母亲还在,她也一定是被宠爱呵护的那一个。

“夫人这是说什么话,医者仁心,我为魏姐姐治病,理所应当。”秦妙言微扶了魏夫人一把,三人边说边出门。

正说笑着,却忽而有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老远便高声叫喊:“夫人,夫人!”

“什么事这么急?”魏夫人嗔怪了一句,在人前不成体统。

小厮抓耳挠腮,似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结结巴巴的。

”是贵客——萧……萧家的!老爷吓……哦不……老爷已经去大门迎接了!”

第八十五章 萧大公子(求首订!)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五章萧大公子在清平的世家大族中,魏陈两家首屈一指,能让魏老爷纡贵降尊出门迎接的贵客,恐怕当真是不简单。

魏晴好和魏夫人则是奇怪的对视了一眼,显然,她们也并没有提前收到消息。

这个贵客上门前怎么也不晓得通报一声,就这么来了却是个什么道理?

正好秦妙言要离开,三人便一同向前门走去。

而此时大门口,魏老爷正尴尬的立着,不晓得说什么,一旁忽然有人笑着开口。

“姑老爷,我家公子就是来清平做点生意上的事,停留几天罢了!因着清平只与您相熟,这才想着来拜会,事前未行通知,是怕您多做什么准备,还请您海涵!”

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却意外的爽朗不见拘束。

魏老爷怔了怔,叫姑老爷?也就是说,不是以萧大公子的身份?

“嘿嘿,这算什么事儿,”魏老爷笑呵呵道:“都是自己的亲戚,串串门子也是常有的!”

说完这话额头却冷不丁冒出了冷汗。

兰陵长房长公子,族长的儿子能到他家来串门,这常有的事还真是稀奇。

萧大公子由仆从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对着魏老爷施礼,“九姑父,您勿要见怪。”

魏夫人在萧氏那一辈排行是九。

“不见怪,不见怪!侄儿快请进!”魏老爷忙躬身延请,又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多看了这位侄儿一眼。

面色有些苍白,容貌却如以往般俊秀挺拔。

再看脚底,魏老爷眯眯眼,咦,步子倒是很稳那。

捋着胡子笑了笑,大概是旅途劳累,一到清平先到他家来,看来这兰陵长房还是很看重他们清平魏氏的。

生意上的往来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亲戚的来往能不能照顾生意上的往来。

魏老爷笑呵呵的领着萧大公子往里走去,打头正看见自家夫人带着女儿和那秦二姑娘从里面出来。

“来来来,夫人,你快看看,这是谁!”魏老爷笑道:“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呢!”

“侄儿?望之——真的是你!”魏夫人一同眼前这高大的青年打了个照面,顿时是又惊又喜。

她是五房庶女,庶女啊!虽说人家要唤她一声姑母,可也只是个小小庶女,平日和秦老太太来往也就罢了。

眼前这个青年,却是长房嫡子,她怎会不高兴!

秦妙言跟在魏晴好的身边,听到这名字却是微微一愣。

望之?好熟悉的名字。

“九姑母。”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说着,他似乎还笑了笑。

“哎呦!”魏夫人更是喜不自胜了。

听说自家这位侄儿自小便是当做族长来养的,平时沉稳又不爱笑,便是她几年前回老家给老族长贺寿的时候,远远的看着着侄儿一眼都觉得心里凉凉的。

却不曾想,他今日竟对自己如此和煦!

“望之,你母亲这几年日子可好啊?”魏夫人问道。

“母亲身子一直都好,还一直记挂着舅母您。”萧望之答道。

姑侄三人很是寒暄了一番。

秦妙言半天不见魏晴好说话,侧眸望了一眼,却见她怔怔的杵在自己前面,既不上前去打招呼,也没有欠身动一动,倒是古怪的很。

“魏姐姐?”秦妙言轻轻唤她,又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她的衣袖。

从魏夫人和魏老爷的语气中,她能够猜到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十分不一般,魏晴好素来是个娴静有礼的,若这会儿见了亲戚连个招呼都不打,会被人看笑话的。

“啊……啊?”魏晴好刚反应过来,便听魏夫人在一旁笑着说道:“这是我家晴儿,也不晓得侄儿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们还一同给老族长敬酒来着!”

“见,见过大公子。”魏晴好慌忙上前施礼。

魏夫人身旁站了两个少女,当前施礼的是那个着鹅黄色短褙子的少女,淡绿色罗儒的少女却是低头站着没动。

萧望之目光一扫而过落在魏晴好身上,笑了笑,“多礼了。”

话说完魏晴好才意识过来,身子都僵硬了。

糟糕,人家唤她父母舅母舅父,她怎么能唤他作大公子?

虽说隔了几步,但秦妙言还是能感觉到魏晴好的窘迫

“表妹多礼了。”萧望之又重复了一遍。

“是小女不懂事,”魏老爷面带歉意,转头对魏夫人说:“快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侄儿好容易来一趟,夫人快去准备些吃食啊!”

说完便笑着领萧大公子往里走去。

魏夫人看了眼面红耳赤的女儿,叹了口气,说道:“晴儿送了妙言便先回房吧,妙言我便不送你了,家中有客。”

“伯母慢走。”秦妙言欠身送走魏夫人。

“他来了……”魏晴好喃喃。

他怎么来了,他竟然来了,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本想到兰陵去,不曾想最后却是他来了,而最可笑的是,就差那么一点,她的丑样子就会被他看见。

魏晴好忽然转头一把抱住秦妙言。

“这是……这是怎么了?”秦妙言失笑,莫非是适才太窘迫了?

“谢谢你。”魏晴好轻声念着,一松开秦妙言却倏的背过身去,挡住自己发烫的脸。

“我送你回去吧。”

秦妙言看着那同魏老爷远去的修长背影,又看了看一副小女儿娇态的魏晴好,了然的笑了笑,“好。”

“啧啧,”茯苓看着魏晴好进去了,忍不住砸吧一下嘴,“姑娘,那公子生的可真好。”

秦妙言笑了笑。

萧家被尊称为一声大公子的,恐怕只有长房的嫡子萧大公子,身份如此不一般,坐的马车却这样简朴低调。

秦妙言和茯苓从魏府走出来,看着一架也就坐三人的马车由几个仆从牵着入了一侧的角门。

时令近夏,这会儿日头是愈发的长,茯苓边缠着秦妙言非要去浦街走走,还美曰其名只是觉得热闹才走走。

“走走,只是走走。”她笑嘻嘻的说。

秦妙言怎么不晓得这丫头的心思,给她买了串糖葫芦这丫头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拉着秦妙言的手不停地撒娇。

“姑娘姑娘,这糖葫芦真的特别好吃。”她喊道。

“好,”秦妙言点点她的额头,“好吃你就多吃点。”

“嘻嘻,”茯苓舔舔嘴巴,指着顶头第一个,“你快尝尝嘛!”

“我不吃,”秦妙言撇过头去,说道,“太酸了。”

“哎呀真的好吃,不骗你的姑娘,别耍小孩子脾气。”茯苓可急了,撸下一个就要往秦妙言口里塞。

小孩子脾气?

秦妙言忍不住笑了,她都多大了,说出来怕是要吓死茯苓。

“就一个。”她说道,也没有拒绝。

茯苓忙把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秦妙言的嘴边。

“哎呀!”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乞丐忽然撞了下茯苓,把她手里的糖葫芦撞到了地上,那小乞丐叫了一声,一溜烟就没人影了。

“谁家的死孩子不看好了!”茯苓竖眉喝道,目光追寻着想去揪那孩子,秦妙言一把拉住了她,从手指缝里夹出那小乞丐塞到她手里的纸条。

“他是传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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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约见(求月票!)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六章约见“信送到了?”芳钏一进屋,秦韵言立刻问道。

“回四姑娘,送到了,”芳钏道:“二姑娘在浦街上闲逛,我叫一个小乞丐送过去的。”

秦韵言赞许的点点头。

毕竟无赖的人,才会用这种不正经的传信方式嘛。

“他们不是经常见面吗,为什么还要传假信?”秦蕙言十分不解。

“阿姐不知道,他们差点被人抓过一次,肯定有戒备之心,没那么容易被人捉住,况且。”

秦韵言顿了顿,面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况且这次的地点都是我们选的,时间也是我们定的,自然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到时候只要叫了人去看,一定就能撞破他们的奸情!”

并且,为了在字迹上不露馅,她还亲自找来秦妙言之前给她写过的药方,研究了很久才给送去。

而给秦妙言的那份只是一张纸条,凌乱写着几个字,那混不吝估计也不识字,就没多用心。

横竖她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再看到秦妙言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了,安排的如此妥帖,就不信这次还毁不掉秦妙言!

秦蕙言呆呆的看着妹妹,一时无言。

“怎么了?”秦韵言皱了皱眉,问道。

“没什么,”秦蕙言神情古怪的转过头去,“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法子很好。”

好,自然是好的。

秦韵言不屑的想道,那是因为我比你这个蠢货要聪明百倍,所以说,表哥只能是我的。

秦妙言和茯苓回了漱玉斋,孔嬷嬷正坐立不安的等着他们。

“姑娘可回来了。”她迎着秦妙言走进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嬷嬷是发现什么了吗?”秦妙言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孔嬷嬷。

孔嬷嬷匆匆扫了一眼,神色复杂,“姑娘料事如神,老奴这几日一直找人盯着三姑娘,发现三姑娘偷偷遣了一个丫头出门,那丫头不是出去采买,也不是回家,竟是径直去了……李县令的府上,从后角门,递了一封信。”

“啊?”茯苓挠头,“不是李旭要见姑娘么,怎么现在……三姑娘伟哥要见李旭?”

孔嬷嬷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见不见的问题,这是要出大事的问题。

自家姑娘收到一封信,信上是一个男子邀她在清晨去东湖边见面,而与此同时,那个男子却也收到了一封信,如果不出差错,这封信是不是也约他出去呢?

更何况,那三姑娘,自来与自家姑娘水火不容。

“姑娘可能联系到这位李公子?”孔嬷嬷问道。

“不能,”秦妙言说道:“我就是怕出事,所以从来不会和他约见,每次遇见,其实都是凑巧罢了。”

“这,老奴私以为,这信有问题,姑娘还是不要去了。”保险起见,孔嬷嬷担忧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她以为三姑娘也不至于使出如此歹毒的伎俩,但若真是她……大家小姐和外男私会,一旦揭发,后果不堪设想啊!

“明日晨正一刻,东湖竹园见,李旭。”

“不,”秦妙言放下手中的这封信,说道,“我要去。”

…………

李旭举着手里皱巴巴的小纸条,把它放在清晨的阳光下。

“明日晨正三刻,东湖竹园见,妙言。”

“啧啧,”他摸着下巴又看了看这纸条上的字,喃喃自语,“妙言,妙言,这是她的闺名,她会这么写?”

李旭坐在树上,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秦妙言一张端庄温柔的脸来。

笑起来很温柔,说话也很和气,偶尔却会生气,不悦的时候都是笑的。

和他见面说话一点都不害羞,这样的女孩子,会给他写这么一封信?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出声来,大白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少爷,快下来吃饭了。”韩娘仰着头,声音十分无奈。

这怎么又跑到树上去了,在下面好好坐着不成么?

李旭笑嘻嘻的从树上跳下来,“走走走,我这就去陪阿娘吃。”

“不是,”韩娘却拦住李旭,“不是姨娘的房里,是老爷的房里,少爷陪老爷吃。”

李旭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闲的。”他哼道,举步就走。

“哎呦——少爷,你好容易在兰陵做了笔生意发财,还有人亲自上门来给你送钱,别看老爷黑着脸,其实他肯定是不生气,原谅了你的。”韩娘亦步亦趋哽着李旭。

前几日也不知是哪家商行的老板打发了个小厮上门来送钱,说是少爷帮他做了笔生意特此酬劳,问姓甚名谁却是怎么也不肯吐露一二,笑呵呵的走了,道是因为不会在清平久留。

这事把老爷好高兴,之前少爷私自逃跑出去的事也既往不咎了。

“原谅我什么?”李旭嗤笑一声。

韩娘硬着头皮,“老爷其实也是担心少爷。”

“他不是担心我,他是担心他自己,他担心他自己丢那顶乌纱帽!”李旭冷笑,真以为他是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是担心他,会存了要将他赶出家门的打算吗?

若不是这段日子那周进莫名其妙消失了,还不知道这糟老头子要将他如何处置呢。

韩娘只得无奈的看着他越走越远。

李旭吃完了饭说是出去逛逛,便揣着那信出了家门。

信是家中一个看后门的老仆递给他的,幸好那老仆忠实,而不是被他那黑心肝的继母看到。

他的名声不好也就算了,横竖本就不好,可若是因此坏掉她的闺誉,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李旭走的很快,晨时便从家中出发,两刻便到了东湖。

觉得时间还早,他便百无聊赖的在竹园逛着,一转眼却看到了秦妙言的身影。

竟是这么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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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求月票!)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七章秦妙言依栏杆而立,望着面前的一汪碧湖水。

“你怎么来的这样早?”身后传来李旭的声音。

“你来的也很早。”秦妙言动也没动,说道。

李旭同她一般也双手搭在栏杆上,望了往眼底的湖水,扬眉笑道:“你这地方找的真不错,风景好。”

顿了顿,又转过头来看向秦妙言,“哎,那个小厮是不是你找来到我家送钱的?哪来那么多钱?”

“是魏夫人给的,我医好了她女儿的病,”秦妙言笑道:“也就五十两银子而已。”

魏夫人送来的那些,光绫罗绸缎就得上千。

李旭张了张嘴巴。

“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真挺厉害。”

“也算是给你额酬劳。”秦妙言又补充了一句。

“你别骗我了,”说到这里,李旭轻哼了声,“你肯定还有别的事要我帮忙吧?”

他才不信这丫头会无缘无故给他给他那么多银子呢,搞的现在那老头儿追着问他到底去兰陵做了什么生意,继母一见他磨牙的声音都能被听到。

“是啊。”秦妙言呡唇微微一笑。

“什么忙,只要我力所能及,不敢说都能给你办的十全十美,那也绝对是差不离的,妙……二姑娘,只要你信我!”李旭拍着自己的胸脯。

他倒不是贪图她那些钱,如果她求一个心安理得,而他求得是母亲过得顺遂,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对两人都好,何乐不为?

“我的确要找你帮忙,但不是现在。”秦妙言侧过了身子,抬眸看着远处。

“……?”李旭挠头,顺着她的眼光向远处看去,却只看见了来回的行人。

秦妙言看着他,正色道,“李旭,有人要设计陷害你和我。”

“陷害什么?”李旭神情一变。

秦蕙言一看见傅钰明从仁医堂走出来,忙冲到他面前去。

“蕙言?”傅钰明拧眉看着可怜兮兮的秦蕙言,“你来做什么?”

“表哥,我知道错了。”秦蕙言扬着头,拽着傅钰明的衣袖,“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先松手,”傅钰明心虚的四下去瞄,已经有路人朝着这边古怪的看来,“快松手!”

傅钰明压低声音警告她,“你这样要别人看见成何体统,我都要定亲了!”

秦蕙言讷讷的松开手,“对不住表哥,我只是来认错的。”

傅钰明少见她这么软软的模样,一时放松了戒备,“没什么,我只是怕别人误会,你知道错了就好。”

说完拔腿就走。

“哎哎哎,表哥,我还有事找你!”秦蕙言急忙跟上傅钰明,“表哥,我是认错,肯定要有诚意,东湖边有个买糖人儿的,我要他把糖人儿画成你的样子,算是赔礼道歉好不好?”

“去去去,我哪里有这闲工夫。”傅钰明不耐烦道。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秦蕙言迈着小短腿吃力的跟着傅钰明,一咬牙,“表哥,我保证以后不再来缠着你了!”

傅钰明脚步顿了顿。

“哦?”他感兴趣的挑起眉毛来。

…………

芳钏紧紧地盯着秦蕙言和傅钰明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前往东湖的路上,快步跑回了秦家告知秦韵言这一消息。

“好好好,”秦韵言大喜过望,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五六圈,“这下可一定会要了那小贱人的命!”

“姑娘,那咱们现在就去吗?”芳钏蠕动了下嘴唇,现在赶去大约还来得及,晚些就赶不上了。

“去什么去?”秦韵言冷笑一声坐下,“我才不去,就要那个傻瓜打头阵好了。”

上次去不是也没抓到,她才不想惹一身骚!

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也不是过个眼瘾罢了,没的要表哥看轻了她,觉得她是个轻浮之人。

“我的二姐姐,真是可惜了啊。”秦韵言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闲闲的拎起一杯菊花茶,语气异常怜惜。

可惜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这次终于要被赶出家门了。

秦韵言这厢算计着,傅钰明那厢却是极不耐烦了。

“糖人儿在哪儿?”

看着游人往来的东湖,秦蕙言却偏偏将他往偏僻处带,顿时异常恼怒。

“在前面,”秦蕙言指了指远处的竹园,“就在前面。”

“你耍猴呢!”傅钰明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你不往大路走拉着我钻到这里要给我看什么糖人儿?真是小孩子气性!”

他气的要拂袖而去。

“表哥表哥!”秦蕙言死死的拉着傅钰明的袖子,“求你跟我再多走一步,就一步好不好,真的就一步,我没有骗你的!”

“你自己去吧,”傅钰明一把推开秦蕙言,声音冰冷,“秦蕙言,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我很忙的你知道不知道?”

“表哥,我没有,我不是!”秦蕙言感觉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泪水,她紧紧地咬着牙,“我从来不骗你,我只是一心一意为你。”

“你懂些什么?”傅钰明嗤笑一声,“蕙言,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是你不自重,没有自尊自爱,你怪我啊!”

“我不是我不是!”秦蕙言大哭着喊道:“你自己去看看,秦妙言她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她现在就跟别的男人在这里私会,我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放屁!”傅钰明忍不住低吼,“你没跟男人在这里私会吗?一张嘴巧舌如簧!表妹会是你这种龌龊心思的人?”

表妹连手都不要他摸一摸,怎么会转头跟别的男人在这里私会,真真是荒谬至极!

“可是那个男人是你啊,”秦蕙言不敢置信的喃喃,“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自己……”

傅钰明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秦蕙言不死心的四下张望,忽然咧开嗓子大喊,“你看,你看那是谁表哥?”

傅钰明被秦蕙言扯的脚下一趔趄,下意识的朝着秦蕙言指的方向看去。

朱红色的栏杆,碧波浩渺的湖水,嫩绿色的四季竹掩映着一座六角小亭。

庭中站了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一个着了件粉色滚紫边软绸比甲,正歪着头嬉笑;

一个则披了件淡青色的妆花褙子,亭亭立着,只能看见她言语间笑意晏晏的侧脸,流畅而柔和。

两人相谈投机,就像是一对交好外出游湖的手帕交,根本没有半点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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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我要你看清楚(求月票!)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八章我要你看清楚傅钰明瞪了秦蕙言一眼。

秦蕙言呆了良久,转头对上他的眼睛,心脏“扑通”一声就掉入了谷底。

“蠢货!”傅钰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委实不愿意跟他这个蠢出天际的三表妹再多说一个字,怒而拂袖离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秦蕙言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

给秦妙言递的信,是芳钏安排的,给李旭的信是她要芳蕊去送的,那封信,那封信是她是亲自给了芳蕊去送的,芳蕊是母亲送给她,是她的心腹婢女,芳蕊怎么可能骗她!

芳蕊一定是把信送到了,李旭也一定是看到信的了,妹妹做事向来稳妥,芳钏也一定是把信传给秦妙言了!

所以秦妙言来了!

可是,可是——李旭呢?

秦蕙言四顾茫然。

上一次,就是被秦妙言逃掉了,可是秦妙言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对付她?!

腿就像是灌了铅般沉重,不听自己的使唤,一步一步的往坡下的凉亭走去。

秦妙言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冒昧的歉意。

“这次麻烦小姐了,请您见谅。”她说道

“这算什么麻烦,”那粉色比甲的小姐掩着嘴咯咯的笑,手帕挥了挥,往湖边的花草一指,“这一带的路我最熟了,妹妹若是还有什么没听懂的,尽管问姐姐便好。”

“没有了,是妹妹叨扰。”秦妙言嘴角含笑,欠身施礼,算是多谢眼前这位小姐给她指路。

秦蕙言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跟秦妙言有说有笑的少女转身就带着自己的丫头离开。

“可还满意,我的三妹妹?”秦妙言看着她,淡淡说道。

“你骗我!?”秦蕙言猛然心中一哆嗦,那些曾经疑惑不解的地方好像初露了端倪。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想要人撞破秦妙言的丑事,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的巧合不了了之?

上一次是秦妙言跑了,李旭变成了偷吃供品。

这一次是李旭跑了,秦妙言在这里问路……

“不是我骗你,是你骗你自己,”秦妙言看向秦蕙言,一字一句道:“秦蕙言,是你自己在骗自己。”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骗我自己了?分明是你,你这个表里不一心如蛇蝎的东西!是你勾三搭四,你凭什么还要来污蔑我!”秦蕙言指着秦妙言,忿忿喊道。

“说我家姑娘勾三搭四,三姑娘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二表少爷和我家姑娘青梅竹马,姑娘不过去了道观四年就被你这满口仁义的妹妹抢走,你私会二表少爷的时候可有曾想过勾三搭四、廉耻二字是个什么意思!”茯苓使劲儿啐了秦蕙言一口,“你才不是个东西,你全家都不是个东西!”

“哪有你这个死丫头说话的份儿!”秦蕙言气结,伸手就要去打茯苓。

“够了秦蕙言,”秦妙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对茯苓打了个眼色。

茯苓忿忿的瞪了秦蕙言一眼,转身就跑掉了。

“那日在道观李旭私会的不是我,是你看错人了。”

“你胡说!”秦蕙言没注意茯苓早跑了,只是用力想挣脱被秦妙言攥的生疼的手腕,眼泪都掉出来了。

“你胡说你胡说,就是你!”

“你真的认为那是我吗,秦蕙言,我的三妹,你自小时候就喜欢捉弄我,不过三年没见,你忘记姐姐长什么样也就罢了,声音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以为你是生了脑子的,不至于看见一个背影就认为那女子是我,连确认都不愿意确认就忙着揪我的小辫子。”

秦妙言笑着看秦蕙言,语气柔和极了,吐出的字却如同刀子般剐在人的身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丝侥幸,一丝嫉妒,被挑唆,你就迫不及待变做了他人手中的刀,想要除去我,这样——你以为你的好表哥就会从此一心一意待你?”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秦蕙言无力的后退着,泪水哭花了妆容,“疼,你放手!”

“被我说中心事了?”手中的力道顿时又加重了几分,秦妙言轻轻一笑,“你就不奇怪,你的好妹妹为什么不来?”

秦蕙言绝望的看着她,嘴唇翕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是清白的,不管你信不信,”秦妙言声音平平,“不管你从前信不信,从此后我要你看清楚!”

声音蓦地拔高,眸光清冷无比,和平日里那个温言柔语的她大相径庭。

“秦蕙言,我要你看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你好,什么叫做虚与委蛇。”

秦妙言渐渐松开了秦蕙言的手,看着她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骗她的,是骗她的!怎么会,她的母亲,她的好妹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善良,怎么会挑唆她,怎么会故意挑唆她去做这些事!

“秦妙言,你要做什么!”秦蕙言一抬头,猛然看见秦妙言一脚踢掉了湖边的栏杆,露出一个大大的洞口来。

“你要做什么!”她惊恐的大叫,抬脚就往湖边跑去。

可纵然跑的再快,却也没有拦住秦妙言,只是扯住了她掉落时袖口的一截绸缎。

“秦妙言,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赶紧给我上来!”秦蕙言吃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然而眼前的少女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手轻轻一抖,秦蕙言顿时觉得手指头又酸又软,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掉了下去!

“啊——”

“表妹!”

湖边传来数声尖叫,伴着男人的低吼。

茯苓跟在傅钰明身后,唬得差点晕过去,怎么姑娘没说还有跳湖这茬子?

傅钰明像只暴怒的狮子,飞快的奔过来从背后拎起秦蕙言,大吼道:“你这个蠢货、贱人,你做什么了?!”

而此刻湖心画舫,却是一排悠闲安静。

男人一身月白色长袍,垂手立于船头。

不远处,正有人从他面前跳下,溅起一簇簇白色的浪花。

地势低平,周围都是绿竹掩映,这样的一个小小角落,想做些什么,还真是很少能有人看到究竟。

一声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和男人的低吼,在耳边聒噪起来。

男人深深的蹙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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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求月票!)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九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日头逐渐升高。

东湖本就是踏青游玩的绝佳之处,随着时间的推移游人愈发的多,女子的尖叫声响彻天空,几乎许多人都听见了。

“怎么了?”魏晴好从画舫中出来,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莫语原先是陪着魏晴好在画舫的隔间中,听到这声音浑身一凛,匆忙朝着船头赶去。

“公子,你没事吧!”她急吼吼的奔到萧望之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响才松了一口气。

“是有人落水了。”萧望之看着远处说道。

“落水?”魏晴好也走到萧望之身边,疑惑的向远处看去。

而默言则不动声色看了莫语一眼,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成防卫状护在萧望之的两侧。

远处,似是有个身着淡青色上衣的少女在水中扑腾着,很快沉了下去。

不知为何,魏晴好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尖叫声……似乎还有些熟悉?

岸上的少女大喊着,哭声惊天动地,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像拎小鸡仔似的将她拎了起来,一把推倒在地。

“蕙言,怎么是蕙言?”魏晴好喃喃,终于猛地反应了过来。

淡青色的上衣!

妙言经常穿青绿色的裙子!

仿佛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似的,那厢岸边的男人大喊起来,“妙言!妙言!”

“糟了,是妙言妹妹!”魏晴好立时对萧望之施礼,“表哥,落水之人是我认识,能不能麻烦您相助?打扰您赏景真是对不起,我……”

“不打紧。”萧望之瞥了很快平静的水面,对莫语示意。

莫语应是,也不多说,马上脱了外衣就往水中跳去。

初夏的湖水其实也没有那么温暖。

秦妙言咬咬牙闭紧嘴巴,向着最近的一处画舫游去。

有咕咚咕咚的水声在她耳边划过,双手冷的发颤,好在她早已经调理好了自己的身子,游起来倒没那么吃力。

不知游了多久,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双手揽住了她的细腰。

秦妙言松了口气,放软身子,任由那人将她捞着往上游去。

“咳咳!”出水面的那一刻,空气争先恐后的钻入嘴巴里,秦妙言被伸手救她的人半抱半拖着,爬上了一只画舫。

“妙言……真的是你!”魏晴好也不顾秦妙言湿淋淋的衣服和手,上来就将她扶起来,焦急问道:“你怎样,可还能撑得住”

另有一双手帮着魏晴好将秦妙言扶起来。

“多谢莫语姑娘。”魏晴好转而一看是谁,忙道。

“咳咳……多谢这位姑娘。”秦妙言轻轻咳嗽一声,亦是冲着莫语施礼。

“嘿嘿,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莫语笑嘻嘻的说着,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才看清楚眼前青衣少女的脸。

面色十分苍白,几缕湿发贴在她的耳侧,发髻早便凌乱,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还冲她笑。

怔了怔,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家的公子。

“公子,”默言就站在萧望之的身侧,他在萧望之耳边轻声说:“是自己跳下去的。”

原本便是习武之人,六识比普通人灵敏些,适才他就站在萧望之身边,自然是和自家主子一般看的清楚。

莫语却一眼看出萧望之和默言的神色有古怪,没敢多问就跑到他们身边。

“准备水和干净的衣服。”魏晴好吩咐自己的丫头,又问秦妙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水了。”秦妙言勉强笑了笑。

魏晴好看了看河岸对面冲她一直挥手的男人,以及……旁边瘫坐的秦蕙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魏姐姐是来游船的?”秦妙言目光扫过船头上的男人和装扮精致的画舫。

不问还好,魏晴好霎时小脸绯红,她老老实实的点了头,见秦妙言神色有调侃之意,忙瞪了眼。

“你别想多了!”

“不会的。”秦妙言笑眯了眼。

一旁的丫头捧来干净的衣服给她披上,船在默言的授意下已经开始往对面岸边靠拢,秦妙言瞥了船头上的男人一眼,心没来由紧了紧。

萧大公子。

“叨扰公子游船,是小女的过失,请公子恕罪。”她想了想,还是矮身施礼。

萧望之负手立于一侧,声音没有多大起伏:“无妨。”

“表哥人很好的,”魏晴好小声在秦妙言耳边笑,“别看他冷冰冰的。”

魏夫人也算是有意撮合,这才借口要游船请萧望之来东湖一观,本来魏晴好还有些情怯,不过好在萧望之并非表面上的那般不近人情,她一说落水的是自己的好友,就立刻派自己的人下去救了。

少顷,画舫即将靠岸。

魏晴好扶好秦妙言,两人向着一边的舷梯走去。

眯了眯眼向远处看,秦妙言看到秦蕙言在哭,傅钰明似乎没骂她。

光天化日之下好像也不方便骂,只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对着她。

远处也陆陆续续聚集起一群人,对着秦蕙言和傅钰明是指指点点。

萧望之朝着岸边瞥了一眼,俨然是一场闹剧。

他收回目光,继续专注的看自己眼前的风景,仿佛远处的一切近处的人都与他无关。

两人走到萧望之一侧了,有冷风吹过,秦妙言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斗篷有些长,她手冷的有些没感觉,伸手去扯住斗篷的带子,就这么刹那,船身猛然晃了起来,魏晴好一个没站稳往一边歪去,而陡然失去了依靠,秦妙言一时也避闪不及。

“姑娘,秦姑娘!”有丫头乱哄哄的叫起来,秦妙言晕眩着,狼狈的朝着一边滑了下去。

“嘶……”硬梆梆的木板磕在她本就没有知觉的手上,秦妙言四下按住船面,试图稳定自己的身体。

一双手忽然伸到了她的面前。

这双手干净修长,层层云纹织锦的月白长袖之后,是一张淡漠的俊脸,狭长的凤眼波澜不惊的直视着她,一种莫名古怪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嗯……大概还是被世人说滥了又俗套的前世?

这也没什么,前世的后半生,她见过了太多的人,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病人,因此能让她产生熟悉感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多谢公子。”秦妙言笑了笑,伸手搭上萧望之的手腕。

萧望之没有动手,他手腕用了用力,正打算将人拉起来,却见眼前少女白皙的面容陡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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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身中剧毒之人(为打赏+)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章身中剧毒之人多年行医治病的习惯,秦妙言握住人的手腕都会下意识的去寻他的寸关尺三脉。

而此时,她发现按住的这三脉,竟然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动着!

很沉,很慢,正常的一息四至,他却只有一至!

心气大衰,心气大衰,她绝对没有按错……

而这样的人,从前……从前他只遇见过一个。

男人剑眉微蹙,薄薄的唇瓣上下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

秦妙言的心猛然一跳,她来不及再想别的办法,手中的力道蓦地加大,顺着男人有力的手腕往上摸去,面上挤出一个楚楚可怜的笑来。

“公子……”娇怯的声音传入耳中,萧望之的心反倒松了一松。

也是,哪有那么巧,被握了一下手腕便能看出他的病来?

男人冷冷的看着秦妙言,手直直的抽了回去,因为失去了支撑,她直接从半空再次跌落到了地上。

而此时,画舫的船身也逐渐稳定下来。

“这是怎么了?”莫语皱着眉问道。

“是要停船了,”有个小厮忙不迭解释,“姑娘们和公子息怒,这就好,这就好!”

“你没事吧?”魏晴好被丫头扶起来后忙过来寻秦妙言。

只是有些神情尴尬,她适才是看见了表哥本要扶起妙言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松了手。

“许是船上有些滑。”秦妙言若无其事的答她。

魏晴好看着萧望之拂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带了几分惊愕……这脸打的也忒快了吧?

很快船停岸,傅钰明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看着披着大斗篷瑟瑟发抖的秦妙言,心简直要化成了一滩水。

幸好有茯苓来唤他,幸好他没有完全相信秦蕙言那个贱人……否则表妹一定会被她害死!

顿时想掐死秦蕙言的心都有了,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是先牵过秦妙言的手嘘寒问暖。

“表妹你怎么样,身上冷么?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家!”他絮絮叨叨。

魏晴好虽然不认识秦妙言的未婚夫,但是听此人唤妙言作表妹,又如此殷勤,便顿时松了一口气,“劳烦傅公子将妙言送回家了。”

“哪里哪里,”傅钰明施礼说道:“应该的,还要多谢这位姑娘。”

“多谢……”

秦妙言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魏晴好打断。

“谢什么,我们两人就不要说什么谢了,你快回去吧,莫要着风生病了!”

秦妙言坦然一笑,这才同傅钰明离开。

魏晴好看了一眼仍在地上呆坐着的秦蕙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姑娘,我们回去,还是?”丫头说着,目光却朝着画舫的隔间中使了个眼色。

本来是过来赏景的,如今出了这么一杠子,表哥不会生气吧?

为难的斟酌了一下,还是朝着隔间中走去。

而隔间中,莫语和默言匆匆赶进来,两人看着在淡定吃茶的萧望之,面面相觑。

刚刚发生了什么?公子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公子,你渴了?”莫语踌躇了一会儿,上前给萧望之倒了一大碗茶水。

“那位是秦姑娘。”默言想了想,说道。

“你倒是好记性啊,”莫语嘀咕道:“只见过两面,连人家姑娘姓什么都记住了。”

默言却并非在想这个。

上一次路过,公子是带着斗笠,而他们也已经易容,那位秦姑娘应该没有认出他们吧?

萧望之垂眸望着眼前的清茶,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略有些惊措的脸。

“公子,”门外的小厮十分恭敬,传话道:“是魏小姐。”

…………

大太太、秦老太太同秦大老爷走进来了。

傅钰明拧着眉怒气冲冲的在一旁站着。

如果他的怒气是实质,此时大约已经冒起了冲天的青烟。

“妙言不是去回春堂了吗,怎么跟着蕙言到跑去了东湖?”大太太低声问一旁的秀禾。

今早一起吃饭的时候妙言还亲口对她说的,是去回春堂抓些药,她现如今对妙言很放心,毕竟自从用了她的方子调理后身体好了许多。

“是把妙言骗去东湖,再推她入水!”

傅钰明冷冷的接过话来,“外祖母,舅舅、舅妈,你知道侄儿我从来不说假话,我不愿意这么说,也不想相信,但我是亲眼看见的!蕙言的心已经坏了,她今日能推姐姐入水,来日又能做什么?”

大太太心一惊,看向大老爷,大老爷亦是惊讶的不行。

“那现在,妙言和蕙言在哪儿?”秦老太太沉声问道。

“回老太太,二姑娘回去换衣服了。”有丫头低声说道。

三姑娘啊……丫头正要开口,忽然听门外一声尖叫。

“孽畜!”有男人暴怒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个人影就被径直扫到了堂中。

“小孽畜,你今日都敢杀人了,我不打死你我不是你老子!”秦二老爷拎着一个大棍子就跑了进来,边喊边打。

“老爷,老爷,这可是你亲闺女啊,你万万不能打死她的!”钱氏就在后面跟着,哭的梨花带雨,紧拉慢拉没拉住又被他抡在秦蕙言的背上。

“这……”秦大老爷一脸难色的看向秦老太太。

这打法岂不是要打死蕙言?

秦老太太喝了一声,“给我住手!好好说话!”

秦二老爷闷声扔下棍子,扑哧扑哧喘着粗气,看样子已经都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也别哭了。”秦老太太看着嘤嘤哭泣的钱氏,又不耐烦的说了句。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占我便宜的时候你倒是挺欢的,看你还能哭到什么时候!

大太太在心中不屑的哼了声。

“说说吧,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老太太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僵硬的秦蕙言,又补充了句,“钰哥儿可是都看见了。”

“既然都看见了,还问我做什么?”秦蕙言冷笑一声,“我若说我没推她,你们会信吗?”

“你这个孽畜!你还有脸说?”秦二老爷立马又要暴起,这次却是被傅钰明按了下去。

“二舅舅莫急,有话我们说清楚,”他看向秦蕙言,“要三表妹把今日的事说清楚了,为什么要推妙言。”

呵,秦蕙言只想冷笑——不是问她推没推,而是问她为什么推。

“我没推!我是讨厌她,可我不会伤她性命,信不信由你们!”

“你还死鸭子嘴硬!”秦二老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莫非你还想说妙言和钰哥儿冤枉你不成?”

“母亲,之前我和你说过秦妙言和外男私通之事,你还要我找证据。今日我就是去捉奸的!可是……可是我没捉到,被那个男人跑了!”

秦蕙言扫过父亲因为发怒而扭曲的脸,目光落在身后的钱氏身上,带着几分希冀。

”母亲,我只问你,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听了秦蕙言这番话众人皆是惊呆了。

“还胡说!”傅钰明怒极反笑,“三表妹,我可是亲眼看见妙言在和一名女子谈笑,哪里来的外男?你这可是污蔑!”

秦蕙言悲伤的看了傅钰明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解释。

她望向钱氏,“母亲,我只问你,你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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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冷眼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一章冷眼母亲,我只问你,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

会不会想像从前那般护着我。

会不会还把我当做你的亲生女儿。

时间逐渐流逝,仿佛一时一刻都过去了百年,秦蕙言紧呡着唇,看着一语不发、满面泪水的钱氏,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蕙儿,母亲自是、自是信你的……可你也要……也要说实话啊!”钱氏拿帕子按着她不断抖动的眼角,抽泣道:“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推妙丫头!”

“哈哈,”秦蕙言肩头耸动,她想笑,很想大笑,脸湿湿的,她用力抹了一把,仍旧笑的直不起腰来,“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还要——还要我来说什么?”

“住口!”秦二老爷扬手给了秦蕙言一个巴掌,“你还有脸说!这些年不是你母亲护着你,你早就作死到清平县衙了!”

枉他身为清平县丞,堂堂贰官!亲生的女儿竟然要杀害堂姊推她入水!

以后他如何能在李县令,在整个清平直起腰来啊!

还有夫人……她死了这么多年,他日后下到九泉之下也没有脸见她啊!

秦二老爷扔掉了手中的棍子,面如死灰般瘫坐在椅子上。

冤孽,这就是冤孽……

大太太摇头叹息,“蕙丫头,我知道你心肠不坏,许是一时手误推了妙言,你若是认错,说不准还能从轻发落。”

秦大老爷拽了大太太一把,责备的看着她。

傅钰明面色也缓和了些。

已经为自己找回面子了,想必妙言此事后也不会再为当初他没有去广济看她的事耿耿于怀,又让大家对他彻底放了心。

更何况,大家是亲戚,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的这么僵也不好说话走动,没得还要舅舅们为难,顺水人情得这么做。

“蕙言,只要你去给妙言道歉,认个错,这个事还是好说的。”傅钰明朝她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秦老太太赞许的颔首,“钰儿说的对,既然他已经决定既往不咎了,你这丫头也莫要太死性子。”

竟是连问都不问秦妙言,这是要自己做主了。

“不,”秦蕙言说道,“我不会认错,因为我没有推她。”

“你……”二老爷一听又要急,傅钰明忙拉住了他,“二舅舅,有话慢慢说!”

秦蕙言话说完却又俯身跪了下去,“我没推她,但是我害了她,你们要杀要剐,我秦蕙言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大家都怔了怔。

害了人家还好意思说没推她,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这样,”秦蕙言打断大家的思量,木然说道:“要怎么样,给个痛快话。”

…………

钱氏被叫走之前什么也没来得急说,秦韵言心中急的如有猫挠。

好在今日芳蕊并没有跟着秦蕙言出去,因此她要芳钏将芳蕊叫过来问话。

“你,你说什么?”秦韵言不敢置信的看着芳蕊,“你说你们家姑娘在前厅被会审了?”

“姑娘推了二姑娘入水,二表少爷亲自找上了门来讨说法。”芳蕊低声说道。

“跟表哥有什么关系?”表哥不是要去抓奸么,怎么最后成了目睹秦蕙言推秦妙言下水的证人?

“这个蠢货!”还未等芳蕊解释一句,她猛然啐了一口,“这个蠢货!蠢货!她一定没等到李旭来就按捺不住推了秦妙言,她怎么一点脑子都不长!”

一点脑子都不长,她要是好好的等钰表哥过去看见那个李旭,表哥一定会气的退婚,她自己还一点事都没有就能除去秦妙言……

现在倒好了!那秦妙言在屋里好好的坐着,她自己却得被打个半死,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怕是也只有这蠢货能做的出来!

“四姑娘,我倒是觉得姑娘做不出这……”芳蕊正想开口,忽然一个凌厉的掌风朝着她的嘴巴扇来,直把她掀翻在了地上。

“你也蠢!你不知道拦着她啊!”秦韵言柳眉倒竖,指着地上的丫头喝道。

“姑娘,姑娘,芳蕊还小,她不懂……”芳钏忙跪地求饶。

“她不懂?”秦韵言冷笑连连,“她不懂关键时候自己跑到哪里去了?还知道躲着啊,出了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芳蕊低低的咳嗽两声,从地上爬到秦韵言脚边,“姑娘,四姑娘恕罪……这次我家姑娘会被罚,您也算是除去一个,也、也不亏。”

“也不亏,”秦韵言一屁股坐下,大声喊道:“说的倒容易,二姐那个死丫头可比三姐聪明多了!”

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脚,不耐烦地踹开芳蕊,“好了好了,你赶紧滚回揽玉斋,别被人起疑!”

…………

秦妙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孔嬷嬷在一边絮叨:“姑娘怎的这么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是姑娘自己跳下去的。”茯苓在一边小声纠正道。

“自己跳下去……自……”孔嬷嬷惊得手中的篦子都掉到了地上,看着秦妙言。

秦妙言捡起地上的篦子,继续拢好自己的头发,“我这不是没事么,嬷嬷。”

“你怎么也不拦着姑娘!”孔嬷嬷不好责备主子,一转头对茯苓瞪眼。

“这我怎么拦得住,而且、而且三姑娘不也是活该么。”茯苓扁着嘴说道。

“那万一姑娘不会水,溺里面了可怎么办!”孔嬷嬷一时气结,伸手要去敲茯苓。

“姑娘说了她不会有事,她会游泳,我还担心什么呀,”茯苓委屈巴巴的躲到秦妙言后面,嚷道:“嬷嬷又说我,姑娘,你看嬷嬷她又说我!”

“好了好了,我真的没事嬷嬷,”秦妙言赶紧拦住孔嬷嬷,“而且那个东湖素来人最多,白日画舫都不少,我怎么会有事?”

“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孔嬷嬷一张嘴就开始掉眼泪,哭道:“老奴怎么去见姑娘早逝的爹娘啊!”

“啊呀嬷嬷就你胆子最小,”茯苓撅嘴:“姑娘自来最有分寸,她说自己会游泳没事的那就指定没事嘛,我们干嘛要给姑娘添乱啊,再说,现在也没事嘛。”

“你还说,你还说!”孔嬷嬷挥舞着手,气的跺脚却打不到茯苓。

“姑娘姑娘,”芳霞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玩闹,“二表少爷来了,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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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恶心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二章恶心隔着一扇素净的屏风,薄薄的纱纸背后是一张若隐若现的俏脸。

“表妹!”傅钰明声音有些急,“要这屏风作甚,我想看看你!”

说着要闯进去,“你我青梅竹马认识这么多年,又不是外男,何必……”

“表少爷,”孔嬷嬷拦住了傅钰明,面上的褶子都变成了十八弯的忧虑,“姑娘心情不虞,再说——这才落了水,形容不太好。”

“这,这,这我怎会嫌弃呢?”傅钰明立刻对天起誓,“表妹,你无论生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你的。”

“表哥,我真的有些累了,”秦妙言有些疲惫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过几日再见吧,我想静静。”

“那好吧,”傅钰明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失望,仍作振作状:“不过表妹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三表妹已经去罚跪祠堂了,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这次的事,还要多谢表哥了。”沉默一刻,秦妙言轻声说道。

表妹真是善良啊,现在还在犹豫不想伤害蕙言。

傅钰明一时感慨万千,这样的善良又温柔的表妹,怎么可能私会外男?

一时心有痒痒,想起今日光明正大的牵着表妹的手,那双手可真是又香又软……还有表妹的腰,他不小心碰了下,那柳腰可真是细啊!

秦妙言对上傅钰明的视线,虽然隔着一个屏风,却感觉他已经把自己浑身剥了个干净,鸡皮疙瘩从两臂开始向后背蔓延。

“表哥,我有些累了。”她忍不住道。

“那好……那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傅钰明想了想,又义愤填庸的补充了句:“若是日后蕙言还欺负你,表妹你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说,说你个头。

“自然是要同表哥说的。”秦妙言嘴角挂着诚意十分的笑。

…………

鸣玉斋。

钱氏安抚了二老爷好一会儿才匆匆赶回来,舒了一口气。

“阿娘回来了,”秦韵言冲进钱氏的怀抱,央着撒娇:“阿娘快说!这事最后怎么样了?”

“你也知道了呀,”钱氏脸上掩不住的得意和喜悦,“蕙丫头被罚跪在祠堂三日,不给吃不给喝,你阿爹还思量着,等这事过去,就把她远远打发嫁了!”

“真的?”秦韵言瞪大了大眼睛,三姐姐就这么失去大家的欢心了?

“怎么了,阿韵不高兴?”钱氏看着女儿怔怔,不由轻戳她额头一指头,“蕙丫头的嫁妆,以后可就是你的了呀!”

“高兴……可是阿娘,能有多高兴!”秦韵言撇嘴道:“姐姐的嫁妆跟二姐姐的嫁妆一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话是这么说,”一说起这个,钱氏也不太愿意了,嘀嘀咕咕道:“可是你没在现场看,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大太太和钰哥儿都一心向着妙丫头。”

“她是表哥的未婚妻,表哥当然一心向着她了,”秦韵言闷闷不乐道:“哪里像我,我的未婚夫还不知怎么甩掉他呢,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要我堵心。”

“乖儿,阿娘不是说过了么,宋三他娘一死就给你退婚,你莫急。”钱氏忙安抚女儿。

“我能不急,能不急嘛阿娘!要不是三姐姐笨,现如今被退婚的就是二姐了,我当然急啊!”秦韵言钻到钱氏怀里哭道。

“啊,”钱氏有些懵,“这是怎么回事?”

芳钏看着秦韵言没有拦着她的意思,便将之前筹谋的事讲给了钱氏听,不过把想办法的锅推到了秦蕙言身上。

钱氏一听就怒了,“这丫头还真是个蠢货!我还当她能办出什么好事呢,这么好的法子都没用上,到底长没长脑子!”

“长没长脑子阿娘还不知道啊,”秦蕙言冷哼道:“她从小就没脑子。”

钱氏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却又摇头,“不对啊,你适才说妙丫头没被退婚你急,这跟你退婚有什么关系?”

急是对的啊,妙丫头被退婚得益的是大家,可这和女儿要退婚有什么关系?

秦蕙言眨巴眨巴眼看着钱氏,末了,又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钱氏有些发怔,什么鬼,怎么不说话?

她思忖片刻,猛然返回神来,“你这丫头,难不成是看上钰哥儿了?”

嘴巴大的都能塞下一个鸡蛋,秦韵言嘟囔道:“有什么奇怪的阿娘,表哥家里多有钱啊,你不是最喜欢钱……”

“你可拉倒吧,”钱氏又好气又好笑,“你可晓得你姑母有多难缠,若不是妙丫头嫁妆底厚,你以为你姑母能看上她?”

自古君子不娶丧妇长女,这如今妙言爹娘都没了,回秦家不到一载连老太爷都驾鹤西去了,不是克的又是什么?

“那又怎么样,表哥会护着我的!”秦韵言一脸不屑。

“呸,”钱氏啐道:“他怎么护着你,他自己都定亲了!”

“是定亲了,可是表哥根本就不喜欢二姐姐!”秦韵言急急地道:“不喜欢不想娶,不是他自己要娶的,是没法退这个婚!”

傅太太那个势利眼铁公鸡,肯定早想着把回春堂收入囊中了,不娶妙言,根本拿不到回春堂,她怎么会不要钰哥儿娶妙言?

“你也说了,钰哥儿的婚事你姑母要做主的,婚退不了,你指定就嫁不成。”钱氏说道。

“哎呀阿娘——”秦韵言听母亲这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顿时喜不自胜,“谁说退不了了,能退的能退的!”

要不是秦蕙言自己蠢,这婚事可不就退了!

钱氏看着女儿笑靥如花的面容,若有所思。

芳蕊肿着一张脸从揽玉斋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本以为大太太会传她去问个话,譬如姑娘是什么时候出去,为什么要推二姑娘入水这种问题。

没有人问她。

所以姑娘的罪名定的很快,现在就在祠堂跪着,老太太还规定不许人去看她,可大约……也不会有人去看她吧。

她低着头想从后角门出去买些药敷脸,走了两三步,迎面却走来一个杏眼桃腮的美人。

“芳蕊?”青黛声音带着惊讶:“你的脸怎么了?”

芳蕊头嗡的一声,顿时将头埋的更深,“回……回青黛姑娘,是摔的,摔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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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一辈子做个坏人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三章一辈子做个坏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青黛问道。

“婢子从月台上下来,一时不察。”芳蕊说道,一点也不见磕绊,且面色如常。

“那可有买药敷上消肿啊?”青黛继续问道。

芳蕊心中警铃大作,她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眼皮,“正……正准备去,不好青黛姑娘费……咳费心了。”

“这叫什么费心?”青黛笑吟吟道:“我们家不就有个现成的好大夫么?也不用花钱,人又好说话。”

芳蕊抖着手惊愕的看向青黛,“这……这,我,我一个奴婢,怎好叨扰二姑娘……”

青黛笑容淡了许多。

“不叨扰的,二姑娘说了,若是家中有人受伤,不管是小厮丫头,她来者不拒的,所以芳蕊,跟我去吧。”

…………

漱玉斋中,大太太和钱氏刚走,送来了不少安心养身的补品和药。

大太太甚至稀奇的捎来了秦老太太的话,“你祖母要你好好休息,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上次治好魏晴好的病,魏夫人不仅送来了不少的酬金礼物,更是令秦妙言在清平的闺阁中声名大噪,老太太就算不为别的也得做个样子。

大太太倒是真心安慰,钱氏捏着嗓子掉了几滴眼泪,说是替蕙言给她赔罪,秦妙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着点头。

“青黛姑娘来了。”孔嬷嬷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着,将青黛迎进去。

秦妙言喝了口热茶,笑着和青黛客套了两句,目光扫到她身后的芳蕊身上。

“这丫头眼熟,看上去像是三妹妹身边的丫头。”

“见过二姑娘,”芳蕊识趣的走上前来施礼,“婢子芳蕊。”

“抬起头来我看看。”秦妙言说道。

芳蕊便咬着唇抬起头来。

“脸怎么肿了?”秦妙言问她,声音十分柔和。

“是摔的,”芳蕊再次解释道:“婢子从月台上下来,没注意就摔倒了。”

“这丫头也是不小心,家里的月台本就不怎高,怎么就摔了呢。”青黛笑着说道。

“月台高不高的,是人总有不小心失足的时候,你说是吧芳蕊?”秦妙言笑容淡淡。

芳蕊的手又开始抖了起来,她不敢看秦妙言的眼睛,那双眼睛太锐利了,她只偷偷看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勇气去直视。

明明笑的如沐春风,目光却那么冰冷。

她害怕……

“……老太太说都是家中姊妹,她绝不会厚此薄彼,交代也给了姑娘,姑娘若是还觉得委屈,尽管说就是。”

青黛挥挥手,推辞了茯苓递过来的茶水。

“不喝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我伺候呢。”

“那我便不留你了,”秦妙言扬了扬唇,“哪里有什么委屈,祖母安排的很好,妙言一切都听祖母和大伯娘的。”

青黛欠身施礼,这才离开。

“应该给你开些消肿止痛的药。”秦妙言目光转向芳蕊。

窸窸窣窣的掀帘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屋里只剩下了她和芳蕊。

芳蕊忙不迭说道:“哪里要劳烦二姑娘,婢子还是去自己买些药的好!”

“你去买药还得花自己的钱,在我这里不花钱,”秦妙言温和的微笑着,看起来丝毫没有恶意。

“这,这……”芳蕊惴惴不安的拽着自己的裙角,却是一句话也不好说了。

秦妙言便去给她抓了一把药亲手包好,看的芳蕊是心惊肉跳,可是又猜不透这位二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用纱布包好了再敷脸,现在拿药就回去敷一次,晚上再敷一次。”秦妙言递给她。

“是。”芳蕊低声应道。

“打的很疼吧,再重一些你就不好说是自己摔的了。”秦妙言忽然说了一句。

芳蕊手猛然一抖,药包掉了下去。

“二姑娘饶命啊!”

“我饶命,我为何要饶你的命?”秦妙言看着她,轻声说道:“你的命又不是我的。”

芳蕊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怎么知道这几个字,脑中飞速转着,“婢子,婢子也想拦住姑娘的,可是姑娘不听婢子的……”

她还哭了。

“你倒是挺聪明的,”秦妙言笑了笑,“这个时候还想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推。”

芳蕊一呆。

“本来就是婢子的错!求二姑娘怪婢子吧,不不,二姑娘宅心仁厚,求姑娘绕了婢子!”她慌乱的喊道。

半响无人说话。

芳蕊咬着牙,坚持住,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自己和姐姐都要完了!

她还好,她知道怎么躲过去,可是姐姐不行啊,姐姐快要嫁人了,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四姑娘一定不会放过姐姐的……

“抬起头来,看着我。”秦妙言说道。

芳蕊挣扎了下,终究是抬起头看对上那双她最不愿意直视的双眸。

“你以为保护你姐姐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担下一切罪过吗?”秦妙言轻挑着嘴角:“你觉得闭紧嘴巴,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吗?”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出事了,你姐姐会怎么办。”

“你被打死了,你可怜的姐姐就要一辈子留在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素来苛待她,她过得会好吗?”

“还有你的姑娘,她待你那么好,你死之前良心会不会痛。”

秦妙言看着芳蕊,语气平平,“芳蕊,你以为呢。”

芳蕊终于忍不住留下泪来,“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她也不想害姑娘,她看起来那么跋扈,那么娇蛮,可是她对她一直都很好。

她从来都没有打过她,反而一直关心她……她常常给她讲她有多喜欢表少爷,可她总是转头说给四姑娘当笑话听……

“你想一辈子都做个坏人吗?”秦妙言看着她。

“不,不是的!”芳蕊咕咚一声跪下,掩面大哭:“不是的,不是的,我错了,我错了!”

秦妙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前的秦蕙言,落的也是这般的下场。

不过那是她出事之后一年了,在陈家老夫人的寿宴上,秦韵言诬陷秦她与宋瑞私会,坏掉了她的名声,又成功为自己和宋瑞退掉了婚事。

然后又被二伯打了个半死,跪在祠堂里三天三夜。

后来宋瑞亲自上门来提亲,女儿名声已经坏掉,二伯也无可奈何,只是可怜自己的小女儿,无端就被亲姐夺去了婚事。

秦蕙言匆匆嫁给宋瑞,秦韵言也亲自设计嫁给了傅钰明,从此后如愿以偿。

在其中牵针引线的,正是芳蕊。

若不是后来秦蕙言亲口告诉她这些,她根本就不能相信。

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芳蕊,竟然只是钱氏和秦韵言的眼线。

只是那时再说起芳蕊,秦蕙言已经没有泪了。

“我不怪她,我只怪我自己眼瞎,这是我活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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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访名医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四章访名医明明心里还介意的很,面上却强装起笑颜。

“这、一次的捉奸……是四姑娘想的办法,她事先要姐姐先给姑娘你送了约见的信,又要我给李公子送信,好约你们见面。”

“姑娘生性单纯,纵然察觉有几分不对,可……可她自小一心想要胜过二姑娘,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说了几句,终于不再磕绊,且下定决心坦白。

“还有之前那次在广济道观,也是四姑娘设的局。姑娘经常偷偷到道观去看二姑娘你,有次四姑娘跟着,正巧碰见观里一位名唤做素筠的姑娘在同李公子……相会,说是三日后两人相约一同离开清平。”

“因为那素筠姑娘和二姑娘身形有几分相似,因此四姑娘便生了主意,要婢子说白做黑,说素筠姑娘其实就是二姑娘你。”

“姑娘自是信了,还想着三日后就跟着大太太来道观捉奸,谁知……谁知没有捉到,姑娘很生气,可后来也就忘了。”

“是四姑娘又挑起这事,点了姑娘的怒火,姑娘……姑娘从小就疼四姑娘,哪里知道四姑娘在害她!”

说到这里,芳蕊更加泣不成声。

秦妙言平静的看着她,眸中无喜无怒。

这就是你所谓的妹妹。

与其你被所有人践踏,踩到泥地里去,不妨此时我亲手将你拉下去。

秦蕙言,我现在就要你看个明白。

…………

马车声辚辚,停在广济道观的门前。

“小道,找你家观主!”莫语从车上跳下来,对着门口的小道姑喊道。

小道姑扫了她一眼,“善人是来求签拜道还是算卦的?”

“嘿,你么这儿还能算命?”莫语挠挠头,“算命不都是街上那些臭道士才会做的事吗?”

“是算卦!”小道姑悲愤的喊道,“公子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公子……

莫语僵化在原地。

“我看上去有那么像男人吗?”

小道姑哼了一声,跳开几步又去扫地,“要算命……啊呸算卦去前门大善人!”

车上又跳下一个男人,他无声无息的走到小道姑面前,倒是把她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小仙姑,我家公子求见你家观主。”默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姜糖,递到小道姑面前。

“呀,好俊的郎君,”小道姑咧嘴一笑,将姜糖收入袖中,笑嘻嘻道:“郎君稍等,我这就去禀告观主师傅!”

说完便扔了扫帚咻的一声跑了。

“连孩子都不长眼了,这年头真是……”莫语对着默言一阵挤眉弄眼,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没趣的去扶了萧望之下来。

玄简听说有外县人过来,眼珠子先转了转,“穿的怎么样?”

小道姑摇头脆声说道:“看不出来,是商人装扮。”

“那将他们请进来吧。”玄简颔首说道。

很快净室便安排好。

玄简打量着从门口进来的锦衣公子,小小的吃了一惊。

穿的是一般,可是这通身的气派,却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啊。

“见过这位公子,不知公子是有何事寻贫道,”玄简忙站起来施礼,又对一边的素真喝道:“你看你拿的茶都潮了,快去把前些日子我新得的六安松萝拿过来!”

素真吧嗒吧嗒就跑出了门去,莫语挑着眉见她跑远了,便听萧望之说道:“没什么,就是家中有人生病,想来同观主打听一个人。”

“哦,”原来是寻医啊,玄简笑眯眯道:“公子算是找对地方了,不妨坐一坐,我与您细细说来?”

萧望之倒也未推辞,径直坐下,默言沉默不语的眉毛几无可见的皱了皱,莫语大步走到门口守着。

不一会儿,茶拿过来了,还有几盘新作的糕点,玄简捣鼓好了这才问道:“不知公子的家人生的是什么病,可否说来听听?”

“观主,”萧望之说道,“我要找玄朴师傅”。

“啊!这个啊……没什么,公子同我说就可以。”玄简说的倒是很轻松。

师妹之前给人治病的时候,那些方子她都小心的保存下来了,是以现如今她虽不在了,这些方子她还是有的。

“观主,我要找的是玄朴师傅。”萧望之嘴角噙上一丝笑意,再次说道。

玄简呆了一呆,“公子……”

“怎么,莫非玄朴师傅已经不在广济了?”对面郎君面上的笑容已经淡了许多。

玄简咽了口唾沫,心里没来由的打鼓,眼前这位年轻公子满身的贵气,实在是有些逼人。

“公子便是同贫道说,只要这病贫道能治,也是治得的。”她没底气地咳嗽一声。

“好,”萧望之淡淡道:“怪病,怪病观主能治吗?”

“这!”玄简瞪眼,“好歹公子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吧。”

开什么玩笑,不跟她说什么她怎么知道用什么方子,师妹可从来没教过她看病!

萧望之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玄简。

玄简头皮有些发麻,她惶惶的朝着门口看去,门口那抱臂的女少侠正挑眉看着她。

这么看她已经很久了,腰间的那柄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挂着,看的她是胆战心惊。

“还不说,玄朴在哪里。”萧望之冰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玄简吓得从矮凳上跌落。

“大……大爷,我、我师妹她出门化缘了,现……现在不在观内!”她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出门化缘,”萧望之举步走到玄简身前,“两个多月都不曾回来。”

“不,不是的,她真的是出门化缘!”玄简喊道:“师妹早已日薄西山,她这次出门化缘实际是找地方羽化了,就连她的那徒弟都不晓得去了哪儿!”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玄简信誓旦旦。

萧望之默然垂下眼帘,掩去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玄朴身体不好,的确是如此。

重病之人还一定要离开栖身多年之处,也许……当真是寻有缘之处羽化去了。

…………

“师傅,”素真疑惑的看着三人走远的背影,“玄朴师傅之前不是说,她是去报恩了吗?”

玄简喜气洋洋的掂量着手里的大钱袋子,面对素真却不耐道:“好了好了你懂什么,难道不是快死了嘛,都一样。”

素真点头应是,伸手要去拿案几上的糖酥,玄简一把拍掉她的手,连盘子杵给她。

“去去,叫花婆子把这糖酥搁起来,下次来客再用。”

“那早就不酥了。”素真嘀咕道。

“摆样子,谁会吃这个。”玄简骂着踢了素真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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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报恩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五章报恩莫语看着马车上神色平静的萧望之,忍不住抱怨道:“公子就这么信了啊,她说找不到人就找不到人。”

“她骗我做什么。”萧望之整了整衣服,淡道。

也没有必要,没有人有钱不愿要,也没有人不畏惧强权。

“这老婆子也真是,”莫语接着翻了白眼:“明明那仙姑早离开了,连说都没说过,这要是还有他人如我们一般上门来寻医找不到,可不得失望死了!”

“这种人手里一定是握有秘方的,”默言低声道:“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找到玄朴来治公子的病。”

“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莫语干笑一声。

一个重病之人,就算是要走远路也很难走的有多远,棘手的是如何不动声色的盘查这么一个不知何处的道姑。

看来只能出动暗卫了。

莫语听到外面有动静,拧着眉揭开帘子,喝道:“谁啊,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默言的身子顿时绷紧,萧望之却拦住了他,示意他不必惊慌。

果然,不过一会儿从旁边的草丛中爬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婆子来。

“呃……”

莫语怔了怔,转头看向萧望之。

婆子生的虎背熊腰,仿佛趴在地上立即就能滚一圈,她干笑着走到马车旁,“那个,这位公子,您是来求医的啊?”

莫语挥了挥手,闻着这浓重的葱花味儿,咳嗽了声,“怎么,大娘你会治病?”

“嘿嘿,小娘子说笑了,老婆子我哪里会治病,”她讨好一笑:“只会炒菜做饭,公子还记得刚才那盘糖酥不,就是老婆子做的!”

莫语却是眼睛闪闪发亮,“大娘大娘,你看我像小姑娘?”

婆子被问得有些懵,“姑娘不像姑娘还能……”

还能像什么?

“看吧,我就说适才那小道姑眼戳……戳那啥,你问我们公子这个做什么?”莫羽笑着转过头去,对上萧望之的眼神,又忙正色问道。

“适才听观主身边的小仆说,公子是来找玄朴师傅的?”婆子紧张兮兮的问道。

默言轻轻颔首,“大娘知道玄朴师傅在哪里?”

“这……这老婆子我哪里知道?”婆子说,“玄朴师傅走的无声无息,怕是连她朝夕相处的徒弟都找不到。”

那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莫语满脸的笑容化作了警惕,皱眉看着眼前的婆子。

“姑娘误会了,老婆子是来帮公子的,真的真的,”那婆子一叠连声道:“公子想必也知道,我们玄朴师傅有个徒弟吧?”

不管是道观还是寺院,等级地位高的僧道收弟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知道,这又怎么了?”莫语问道。

“是这样的,玄朴师傅只有一个弟子,正是这县上的姑娘,之前是在道观中养病,后来被她伯娘接了回去,之前我曾犯过一次病,正是这位姑娘救的命……”

有徒弟,却是个闺阁小姐,先不说她这身份不方便给人治病,便是一个已经还俗的小弟子哪里有技艺大过老师傅的道理?

他们家公子的病又不是小打小闹,若非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清平这犄角旮旯里找个道姑看病。

“如此,我家公子知道了,多谢大娘。”莫语笑着拱手,看起来却没什么动容。

婆子正是花婆子,听了素真说的一席话本想给秦妙言报个恩,要大家都去找她治病,可现在看起来,人家并不领情啊。

“哎哎,公子,姑娘,那位姑娘真的很厉害啊,”花婆子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而且,那位玄朴师傅我看也命不久矣了,你们怕是找到她也晚哩!”

“大娘,”莫语叉着腰不悦道:“你怎么说话呢?”

“那个,我是真的,我也是想帮帮你家公子的……”花婆子讪讪说道。

“那就请大娘告知那位姑娘的名姓吧。”马车中响起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和之前听到的不一样。

花婆子顿时一喜,忙道:“姓秦,在家中行二,原先因病在观里养着,现如今已经被接回秦家了……长得很漂亮,人也好说话,医术更是了得!”

莫语一脸黑线。

长得漂亮和医术好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意思意思就是,“大娘放心,我们会试试的!”

车里递出一个钱袋子,花婆子顿时用力摇头,一叠连声拒绝:“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举手之劳!”

“那大娘想要什么?”莫语有些惊愕,跑到这里来找他们献宝,莫非不是要钱?

“真的是举手之劳,”花婆子嘿嘿笑了,欠身施了个礼,“祝公子好运。”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下莫语举着手里的钱袋子在风中凌乱。

“不必多管了,回去吧。”萧望之沉默一刻,说道。

莫语和默言便拉好帘子,车夫继续催动马车,朝着他们私人的宅院的驶去。

刚刚进了屋,便有暗卫送了信过来,“是公子要查那位姑娘身份的信。”

萧望之打开,扫过信上写着的寥寥几字,递给莫语和默言。

“这位秦姑娘竟给魏小姐治过病?”莫语看后吃了一惊。

“是秦二姑娘。”默言忽然低声说道。

“哎呀我知道,信上不是都写着嘛。”莫语白了默言一眼。

同样是姓秦行二,同样会治病,又同样生的漂亮……默言想起那日那位秦姑娘落水,虽然很狼狈,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窘迫。

“公子。”他低低的唤了萧望之一声。

“我们这次来还要做什么?”萧望之问道。

“查何有德何有仁。”默言说道。

“那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巧合吗?”萧望之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为什么她落水,偏偏会要他们看见,为什么他去道观,偏偏有人替她说话?

又为什么,她正巧会给魏晴好治过病?

“继续查这位秦二姑娘,她和什么人接触过。”默言掩门出来,吩咐给暗卫。

“是!”暗卫诺然而退。

默言面上的担忧却不减分毫,他看着已经落幕的天,轻声叹气。

如果这都是安排的,那公子的病,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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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这事怎么办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六章这事怎么办秦老太太看着坐在下首不住叹息的二老爷,伸手掏了掏耳朵。

“好了好了,别唉声叹气了,”她不耐道:“赶紧想想事情怎么解决吧。”

“母亲,是儿子教女无方,差点坏了秦家的名声,”二老爷满脸疲倦,一副了无意趣的模样,“母亲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虽然看见的人不多,但自从昨日秦妙言落水被救起之后,清平多少还是传了些风言风语。

无非就是他们苛待姑太太的遗女,任由家中的子女欺凌,甚至推入水中谋害性命。

“你要我来处置?”秦老太太没好气道:“你说说,要谁看见不好,偏偏被晴丫头看见,这事若是再传到兰陵去,日后我们秦家更是没出路了!”

“母亲,蕙儿毕竟年纪还小,她自小性子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许久未发一言的钱氏抽了抽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行了行了,你也别哭了,都说她自小性子如此了,”秦老太太按着眉心说道:“这孩子就是欠打,偏偏你每次都拦着。”

“蕙儿自小没了娘,又小……母亲我怎么舍得。”钱氏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莫哭了,这事又不怪你。”二老爷又叹一口气,心疼的替钱氏擦眼泪。

两个女儿,还是韵儿让人省心啊,要是蕙儿自小同韵儿似的,哪里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母亲,”想了想他还是下定了决心,颓然道:“我昨夜已和太太商量过了,不如就将蕙言嫁出去,清平肯定是不行了,外地却没人知道这事,不如就远嫁算了。”

“她今年不是才十四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她嫁?”秦老太太皱着眉问道。

二老爷与钱氏对视了一眼。

“过了年吧,过了年满十五就嫁出去,没出嫁之前,我一定把她关在家里,她若是敢再跑出去,我就打断她的腿!”他说道。

“这倒是个好法子,”秦老太太点点头,嫁出去好,省的总在家里烦她。

“那妙丫头那里……”二老爷迟疑着问道。

如今妙丫头也今非昔比了,落水的当日便有魏夫人和魏小姐来看她,还送了不少的补品,倘若不是因此,恐怕他们也不会商量将蕙言重罚。

只是自从今日出事,她始终没有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你们放心吧,有我在,她倒不敢太逼你们。”秦老太太摆手说道。

什么?二老爷怔了一怔,母亲这是会错意了?

“母亲,老爷的意思是……”钱氏正待开口,却被二老爷一口打断,“那就多谢母亲了。”

…………

秦敬言从家里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是蕙言推了妙言入水。

“这事真问清楚了?”她问道。

“那可不,如今蕙言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一晚上了。”

大太太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这个丫头,我本想着要她吃个苦头就晓得收敛自己,不成想这苦头是造孽了。”她摇头叹了一口气。

若当时没人救妙言,妙言溺水出事了,又该怎么办?

秦敬言神色复杂,沉默无语。

“然后,你二伯和祖母打算过了风头就将她远嫁,这孩子,怕是日后有苦头吃了。”大太太无限唏嘘。

好歹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乍出了这等事,她也实在是难以接受。

秦敬言去看秦妙言,芳霞却说姑娘在厨房里。

在厨房里做什么?

“做了些栗子糕。”

正说着,便见秦妙言端着一个牙盘走进来,牙盘中的几个胖胖的可爱的糕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大姐姐来了,快坐吧,尝尝我做的,新出炉的。”她笑着说道。

秦敬言见她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听说你有事我立马就回来了,好在没什么事,可请大夫……你看我这脑子,需要吃什么药调理吗?”

“真的没事大姐姐,我没事了。”秦妙言笑道。

“妙言,”秦敬言坐下了,吃了一口栗子糕,却欲言又止,“……蕙言推你进水……难道又是因为钰哥儿?”

又是因为。

秦妙言放下手里的栗子糕,面上笑容淡淡:“应该是吧。”

“那大姐姐同你说一句,你可别不愿意。”秦敬言又说道。

“怎么会,”秦妙言摇头,“大姐姐总不会害我的,我又怎会不愿听?”

“钰儿——钰儿这事做的也不对,若是他早便坚决的和蕙言说清楚,也许蕙言就不会这般了。”顿了顿,秦敬言又叹道:“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她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谁知会变成这样呢?”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秦妙言慢慢垂下眼帘,饮一口茶水。

…………

夜幕降临,笼罩着满天璀璨的星子。

草丛中蛰伏的蝈蝈开始不知疲倦的叫起来,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尤为聒噪。

“咕咕——咕咕——”

秦蕙言蜷缩在还有一丝余温的蒲团上,整个身子缩成一只虾米,她紧紧地抱住自己,感觉再这么饿下去,她的肚子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彻底瘫软在蒲团上。

身上很冷,冷的要她麻木无力。

秦蕙言努力睁大眼睛,眸光聚集在供案的一个不起眼的牌位上。

先妻夏氏生西之莲位。

“阿娘,”她无力的喃喃,“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一天两夜了,她跪在这里一天两夜了,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没有一个人拉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孤独。

不,或许她一直都是这么孤独。

她一直想着,只要自己活的肆意,活的尽她自己的心,她就能快乐,可到头来,她只知道享乐,却连脑子都忘记长……

“哈哈。”秦蕙言笑了笑,头蹭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想,饿死就饿死吧,反正十五年后她还是一条好汉。

“姑娘,姑娘?”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芳蕊?”秦蕙言睁开双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你怎么在这儿?”

芳蕊跪在地上,从一旁的攒盒中捧出一盘栗子糕,低声说:“我知道姑娘饿极了,就来给姑娘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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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活该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七章活该还是热的,好香!

秦蕙言猛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急吼吼的抓起一个栗子糕就往嘴巴里塞。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饿的连张嘴的能力都没有了,没成想吃的在眼前她竟然还有吃的力气。

“姑娘,你怎么哭了,”芳蕊一见秦蕙言掉眼泪,慌忙要去给她擦,“你别哭,你别哭!”

“我真傻,真的。”

秦蕙言用力嚼着嘴巴里的栗子糕,眼泪顺着她瘦凹苍白的脸滑下,“我单知道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她好,但从来没想过人心险恶,我根本就是个蠢货,我什么都没了,还差点害了别人。”

芳蕊难过的低下头去,“姑娘你只是没看清她们。”

“是啊,”秦蕙言努力挤出笑来,“还好有你芳蕊,我以为所有人都不要我了,还好你还记挂着我。”

芳蕊看着秦蕙言眸中清澈的泪水,眼泪也收不住了,她急忙转过头,端起水来,“姑娘喝点水,别噎着。”

秦蕙言含糊不清的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来咕咚咕咚咽下去。

“嘎吱。”门此时轻吟一声,秦蕙言动作僵住。

秦妙言走到秦蕙言的面前,见她一脸呆滞,便寻了个蒲团坐在她的面前,“怎么不吃了?”

“你,你来做什么?”秦蕙言将噎在嗓子口的栗子糕狠狠的咽下去。

“我来看看你需要什么。”秦妙言说道。

“不用你可怜我!”秦蕙言木着脸,倔强的转过头。

芳蕊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秦蕙言只想笑。

是啊,自己现在都被关起来了,芳蕊身为自己的丫头,早应该被赶回家或者也关起来。

可她甚至还能端来一盘新出炉的栗子糕过来。

“你如今今非昔比了,有魏夫人魏小姐给你撑腰,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还要来可怜我……装什么好人,要你装啊!”秦蕙言扭过头去,不看秦妙言。

芳蕊惊讶的去拉她,“姑娘,二姑娘不是这个意思……”

秦蕙言一把甩开她的手。

芳蕊无奈的看向秦妙言。

“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秦妙言笑了笑,问道。

“不是吗,耀武扬威,显的你威风啊。”秦蕙言喊道。

“错了,”秦妙言摇摇头,“我可怜你做什么,三妹妹,这难道不是你活该的吗?”

秦蕙言:“……”

她嗷呜一声哭出声来,捶打在秦妙言的身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秦妙言,你就是来落井下石的!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不要再见到你!”

“好了好了,”秦妙言含笑着接住秦蕙言软绵绵的拳头,“我看你还知道生气打人,也不是万念俱灰。”

“要你管!”秦蕙言凶兮兮的冲着秦妙言呲牙。

“姑娘小点声,莫要吵到其他人了,二姑娘买通看门的丫头可是花了一百个小钱呢。”芳蕊慌忙拉住张牙舞爪的秦蕙言。

“你是她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秦蕙言不悦的指着自己,声音却小了许多。

“自然是姑娘的。”芳蕊小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抢你丫头的。”秦妙言挑了挑眉。

“那你来做什么?”秦蕙言嘟囔道:“我罚也罚了,你看也看了。”

“我是看了,可你还没看完。”秦妙言看着她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要看什么?”秦蕙言警惕的看着秦妙言,须臾又扁起嘴巴来,“要我看着你和表哥成婚亲亲我我!?”

“自然不是,”秦妙言淡淡道:“成婚多没意思,看退婚吧。”

秦蕙言:“……”

…………

芳蕊跟在秦妙言身后出来。

“我交代那些,你可都听明白了?”

黝黑的夜里,女子的声音低柔宛转。

芳蕊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秦妙言的背影一眼,“是,芳蕊明白了,只是……”

“你放心,”秦妙言转身看着芳蕊,说道:“你只要做好你答应我的,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芳蕊跪地磕了一个头,“多谢二姑娘的恩典。”

“本就没什么恩典,不过是交易罢了。”头顶上,女子声音淡淡。

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芳蕊才起身来。

她怔怔的望着早就没有半个人影的游廊尽头,抬手一拭额头,发现全是虚汗。

“这是,这是二姑娘。”

她低声喃喃着,尾音似是带着疑惑。

二姑娘,平日里最温柔和善,最不争不抢的二姑娘,原来和人说话时,眼神会那么那么冰冷。

可惜了。

芳蕊抱着臂坐在廊上,远远的看着隔壁院子鸣玉斋的方向,心中暗暗想道。

第二日一早,傅钰明早早出了门,处理完了手头的杂事便急急的往秦府跑。

“钰儿来了,晌午就留下来吃饭吧。”大太太笑道。

“好好,”傅钰明一叠连声说完,又飞快的问道:“舅妈,妙言怎么样了,可有生病?”

“没有呢,”大太太温和的笑:“她回来就喝了一碗姜汤出汗,现在也没事儿,还是多亏了你将妙言接回来,只是可惜没能当面感谢那救人的公子,听说是魏小姐家的表亲呢。”

傅钰明面上的笑僵了一僵。

表妹是被别人救的……诶,不对啊。

当时他为什么不直接跳进水里去救表妹呢?

不对不对,那怎么能行,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万一人没救成他再淹死了……

这么恍惚着傅钰明进了漱玉斋。

“表妹,你在做什么!”他一进门看见秦妙言在吃力端着一个药碾,忙上前替她端起来。

“表哥来了。”秦妙言看了他一眼,嘴角浮上笑意。

傅钰明有些心虚的闪了闪眼光,再仔细看时,却见表妹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顿时心里柔柔软软的。

“身子可还好,这些事要丫头来做不就好了?”他说道。

“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做,”秦妙言看着他将东西放在案几上,对上他的眼睛,又轻声说道:“我没事,有劳表哥了。”

“还说没事,你看你的脸,这么苍白。”傅钰明抬起手,轻轻地在秦妙言如凝脂般的肌肤上刮了刮,语气宠溺。

秦妙言忽然觉得,如果她有毛的话,现在该炸了。

“是闷的,那日好容易想出去走走,却还掉水里了。”她抬手按着自己的手臂,垂着眼皮说道

“闷的啊,”傅钰明脑子里转的飞快,“表妹,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不如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他说着,还想伸手去抚秦妙言的肩膀,秦妙言往后退了一步闪开,扔一把甘草在药碾子。

“好啊。”她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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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求情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八章求情秦府门口,傅钰明上了马。

“表妹回去吧,马上我就来递帖子,你可要做好准备呀。”他笑着说道。

秦妙言微微一笑,欠身施礼,“表哥放心,路远慢行。”

傅钰明这才喝了一声,马蹄声得得响起来,又渐远。

秦妙言转身欲走,眸光无意扫到对面的街巷中,身形倏的一顿。

宋瑞在巷子中惴惴不安的坐着,还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入得秦府见她一面,心中是又焦躁又不安。

“宋三哥。”身后响起女子温软的声线。

宋瑞蓦地一怔,缓缓转过身来,“妙,妙言表妹。”

他欠身施礼,听语气还有些慌乱,秦妙言自是了然,转而问道:“三哥怎么会在这儿,却不进去呀?”

“我……”宋瑞低下头,不知该怎么说。

一直都是这样啊,他这样的人,就算能进秦府,人家也不会随便见他的,没得污了双眼。

气氛沉闷下来,秦妙言看着宋瑞躲闪的目光,也知道他是难以开口,眼风扫到他手里拎着的油纸包上。

“三哥又带了蒲街上的糕点吗?”

宋瑞点点头,将手中的油纸包托给秦妙言,“我只是路过这里,想到妹妹们爱吃这个,就顺手买了来,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秦韵言嫌胖,可从来不吃这个,更何况是宋瑞送过来的了。

所以这些糕点,从前多半是进了秦蕙言的肚子。

“那三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秦妙言看着他,问道。

“是……”宋瑞有些窘迫,咬了咬牙,他还是张口说道:“妙言妹妹,那日你落水的事我也听说了。”

顿了顿,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秦妙言,“我觉得,我觉得蕙言她只是不小心,请妙言表妹不要介意,她年纪还小……其实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妹妹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话一说完宋瑞就后悔了。

人家都掉进水里九死一生了,他竟然还叫人家不要放在心上,这安得是什么心?

秦妙言看宋瑞一副懊恼的样子,有些失笑,这就是关心则乱,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浅笑道:“三哥放心,这糕点我会带给她吃的,你有事就回去忙吧。”

说完,便迈步离开。

宋瑞此时心跳的快要出了嗓子眼,秦妙言一走,才落回原位。

妙言妹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会原谅蕙言?

他担忧的思索了一会儿,直到秦府的大门关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对啊,适才妙言妹妹说什么……糕点会带给她吃的?

带给谁?

宋瑞一时怔怔。

…………

傅太太正在喝药,一听儿子这话顿时呛的嗓子疼。

“咳咳!你说什么,你要以我的名义请你那几个妹妹出去玩?”

傅太太满脸上都挂着我不愿意这四个大字,傅钰明有些无奈。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从前不是一心想要我娶表妹吗?”他问道。

“我从前是啊,可是你没见之前那个丫头怎么气我的啊!”

一听这个傅太太就很生气,咣当一声扔下手里的药碗。

“不行,我不同意!你爱请谁出去就请谁,那个死丫头就晾着她,我就不信她不服软!”

“阿娘,表妹明明是为了给你治病才会那样的,你看她平时是那种无端挑衅的人吗?”傅钰明耐心哄着傅太太。

以他的名义请几个妹妹一起出去,虽说都是表亲,但毕竟不方便,以阿娘的名义最好,这么好的机会接近表妹,可比每天都只能隔着层纱见一面强多了!

到时候他想怎么拉表妹的手就怎么拉表妹的手,就算是做成了熟饭……一想到这里,傅钰明就心猿意马。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惹到我了,还不如韵言,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傅太太没好气道,“你想把她娶回来,先给我调教好了,否则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是是阿娘,肯定要听您的,”傅钰明温声说道:“您看之前大夫怎么说的,您的病其实差不多好了,就是需要多散散心,我们就一同出去逛逛,又散心了,多好啊。”

傅太太没吭声。

“之前我去过回春堂一次,正巧碰见表妹也在里面,看来表妹和回春堂那些老大夫的关系不错呀。”傅钰明话锋一转。

傅太太瞅了傅钰明一眼,笑骂道:“你就净给她说话吧,什么要我出去散心,其实是想见她。”

“阿娘,还是你最了解我,你看儿子都多大了,好容易有个喜欢的人。”傅钰明嘿嘿笑着,殷勤的给傅太太递上帕子拭嘴。

“行了行了,”傅太太好笑的自己接过来帕子,“我再看不清我儿子什么样的人我这辈子可不白生养你了?”

“那这是就这么定了阿娘?”傅钰明再次确认。

“还能骗你不成,”傅太太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过提前说好,不准要那个蕙言来,别再给我出个什么幺蛾子,还有啊,你趁早和她断了,听见了没!”

“母亲这是说什么,除了表妹,我对那几个妹妹都一样啊。”傅钰明咳嗽一声,说道。

傅太太挑眉瞟了傅钰明,没有再说话。

帖子很快就递到了秦家。

“说是过几日花朝节请妙言和韵言一同出去游玩,”大太太站着,递给坐在罗汉床上的秦老太太茶水,笑道:“钰哥儿也是有心的孩子,晓得疼人。”

秦老太太点头,“钰哥儿这孩子好,又向上又会说话,妙丫头能嫁给他也是她的福分,倒不枉我们对她的一番教导。”

“媳妇先前和老爷商量过了,这不过了年二月里妙言便要及笄了,及笄之后咱们便定下亲事来,也省的夜长梦多,母亲您看谁来做这有司和赞者好呢?”大太太笑着问道。

有司,需要有德有才的年长女性。

秦老太太思忖片刻,说道:“你说魏夫人如何?”

“魏夫人,魏夫人好啊。”大太太喜不自胜,她早就想要魏夫人来了,只是虽然妙言和魏小姐关系不错,但毕竟魏夫人也是萧家的女儿。

兰陵萧氏,哪怕是个旁支的庶女,身份都比她们这些商贾之家的小家碧玉要高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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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夜谈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九章夜谈“那就这么定了,魏夫人那里,我亲自去下帖子。”秦老太太摆手说道。

“赞者,不如就要敬言来?”大太太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又问道。

“这个也好,只要敬言有时间。”秦老太太颔首。

“这个自然有,母亲,敬言自小就疼妙丫头!”大太太面色红润,这么一笑倒着实是比前些日子看着顺眼多了。

秦老太太也不由自主的扬了扬眉。

“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找妙言商量商量,顺便和她说说钰哥儿的事。”大太太刚起了身,却没料到秦老太太脸上的笑意这么会儿的功夫就散了。

“商量什么商量,这种事你和我做主就好了!”秦老太太板着脸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大太太怔了一怔,忙解释道:“不是……媳妇的意思是,母亲,妙言这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

“她有主意她也是个孩子,”秦老太太不屑的笑:“当初她要去回春堂,要去给晴丫头看病,不也得征求你和我的同意?她个孩子知道什么!”

大太太便不好说什么了。

秦妙言走进来正巧听见秦老太太这一番理论,对上大太太尴尬的眼神,倒是温和一笑,“给祖母和大伯娘请安。”

语罢欠身施礼。

秦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青黛给秦妙言端上来一碗杏仁茶,无声的冲秦妙言叹气。

没办法,她们家老太太就是这么个好面子的人。

“祖母和大伯娘这是在商量什么,妙言可否知道?”秦妙言含笑接过青黛递来的茶。

“哦,是说你的及笄之礼。”大太太将赞者和有司选定之人说给了她听。

秦妙言轻轻点头。

“自然是全听大伯娘和祖母的吩咐。”她说道。

秦老太太又哼了声。

这丫头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之前也是这么答应她的,可最后还是逼得他们就范,自己倒像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真是好能耐!

正巧大太太有杂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了。

秦老太太自诩看不上秦妙言,一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打盹都没打声招呼就靠在罗汉床上闭眼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鼻端飘着一股幽香。

她掀了掀眼皮,以为是青黛要给她洗脸了,便指了指自己的腮边,“这里多抹点,这里有斑,不好看。”

却半响无人应。

“祖母说梦话呢。”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秦老太太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懊恼的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你这丫头怎的还没走!”

“孙女很久没陪着祖母了,便想着在这儿多待会儿,”秦妙言笑眯眯的指了指手中捣鼓的东西,说道:“正巧青黛姐姐在做这个,孙女就献丑帮忙了。”

秦老太太一把将秦妙言手中的大梅瓶夺回来,放在自己面前。

“要你管,我喜欢一个人呆着!”她瞪眼喊道。

“那妙言就不打扰祖母了。”秦妙言面带歉意地起身施礼,倒是令她老脸一红。

“二姑娘也是一片孝心嘛,您怎么还要赶她走?”青黛见人走了,走进来嗔怪道。

秦老太太没吭声,看着青黛打开平日里她净面的养颜膏,感觉脸又开始热了起来,想说句扔了,却还是憋了回去。

“这臭丫头,我偏不如她的愿,哼!”她说着,夺过来那木盒,自己往脸上摸了一把膏子。

秦妙言从兰院出来,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咳——”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咳。

茯苓唬了一跳,觑着四周黑下来的天,慢慢挪到秦妙言的身后。

“这,这哪里来的声音?”

秦妙言瞟到墙上似是飞过一个人影。

“没什么,“她垂下眼皮,低声说道:“走吧。”

吃过晚饭,也没什么事,秦妙言看到茯苓哈欠连天,便推她回去睡觉了。

孔嬷嬷在做针线,看见她还在看书,忍不住唠叨了句:“姑娘,这灯暗,莫要看到太晚了,仔细伤眼。”

秦妙言剪了剪灯烛,颔首:“嬷嬷放心,我就看一会儿。”

话这么说,却不为所动的又翻了数页。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孔嬷嬷想着再劝也不管用,叹口气,只好为她铺好了床,徐徐退了出去。

直到门口的动静消失,秦妙言才起身打开身旁的窗户。

“这么晚不回家,你家人不会担心?”

漆黑的夜里,少女的声音轻缓悦耳,伴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勾的人心痒痒。

李旭猛然从窗底下跳起来,笑嘻嘻的看着秦妙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秦妙言双臂撑在窗沿,李旭起的急,不经意间鼻尖几乎蹭到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人唬了一跳,忙往后又一跳,跳的也急,嘎吱一声就崴了脚。

“你没事吧?”秦妙言低声问他。

李旭捂住自己的嘴巴,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挠头,“那什么,你我,你,你……”

屋里点着微弱昏黄的灯光,打在少女的脸上,柔和而流畅。

李旭张了张嘴,感觉耳朵有些发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干干问道。

秦妙言轻轻敲了敲窗沿。

“你在墙头上跳来跳去,不就是为了要我看见吗?”

“嘿嘿,姑娘真聪明嘛。”李旭笑着夸了句。

“你是来问我那日的事吧,”秦妙言不言其他,直截了当的解释给他听:“其实那日是我妹妹设的局,将我们两个都约到东湖去,也是为了……”

“捉奸?”李旭猛然想到什么,直言不讳,“一般女子哪能想出如此毒计,你这妹妹可真是……蛇蝎心肠!”

秦妙言沉默不语。

“哎,你别伤心啊,”李旭见她垂眸静思,以为她心情不好,便安慰道:“我二娘对我也不好,但我从小就跟她对着干,这都是因为不亲,如果是亲的妹妹和娘,就不会这样了。”

不过说完了又一怔,诶,不对啊——这丫头好像在这世上也没几个关系亲近的亲人了,他这么说不是揭人伤疤吗?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忙要解释。

“我省的你的意思,”秦妙言有些好笑,“我不伤心。”

因为伤心的那一世,她早就死了。

今生今世,她的新生可不是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来浪费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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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赚钱的手段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章赚钱的手段李旭见她面上露出笑容,这才放了心,忽而想到什么,严肃起来。

“对了,听说那日你还落水了,没事吧?”

其实是他看到的,只是当时没来得及跳水救她。

当时秦妙言催他离开,相处这些时日,李旭相信她不会无聊至极,叫人过来又赶走的当猴耍。

谁知还没走多远,便听见那秦家的三姑娘尖叫着吆喝救命。

他当时心里也是一突,回头就跑,不曾想跑着跑着却看见声嘶力竭的傅钰明也从后面跑过来。

水里似是有人在扑腾,很明显是落水。

李旭止住了脚步,很是为难。

是救还是不救?若人出事了他肯定要救,可若是没事反而被那秦三丫头反咬一口,岂不是要坏了她的闺誉?

这闺誉同性命相比究竟哪个更重要些李旭一时还未来得及权衡,但见傅钰明不喊了,臭丫头灰头土脸的倒在一边。

他朝着湖上一看,原来是有人救了她。

这才松口气,悄然离去。

“你明知道你那妹妹有备而来,怎么也不知道小心呢?还被人推下了水去!”李旭语气嗔怪。

“我会水,不会有事的,”秦妙言答道,“况且,也不是她推的我。”

“那是谁?”李旭瞪眼。

“这个,就是我的家事了。”秦妙言垂眸。

也是,家丑不可外扬,李旭并未多想。

“不过,你会水是一回事,会不会出事也是一回事。”

“我惜命的很……”秦妙言笑了笑:“不过你这次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要交托于你。”

“什么事?能为小美人效劳,我的荣幸!”李旭眼睛放光,露出一口硬朗的大白牙,仿佛给块木头他马上都能一嘴啃断。

“你小心要茯苓和我的嬷嬷听见了。”秦妙言警告他。

这个家伙果然是不愧是从小混到大,不过几天就现原形。

李旭挠头哈哈笑,装出一脸无辜,“那什么……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我都是这么叫的啊,你应该高兴啊……”

“怎么了姑娘?”门外忽然响起孔嬷嬷沙哑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似是要穿衣走过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旭嘀咕几句。

“没什么嬷嬷,”秦妙言声音高了高,“我在念书,你睡吧。”

“姑娘早些睡啊,熬夜看书伤眼睛……”孔嬷嬷隔门又絮叨了一会儿,这才躺回去继续睡。

“你看看”秦妙言从一旁的书案上捡起一本书,将夹在其中的两张纸递给李旭。

李旭也没再继续嬉皮笑脸,将两张草稿大体扫了一遍,“这……这似乎是一种治病的针吧?”

秦妙言颔首:“一种是火针一种是水针,如今我正有意推而广之。”

“那你给我的意思是?”李旭怔了怔,给他图纸,这意思难道是要他找人帮忙来做?

可是,可是她怎么会把这样珍贵的图纸给他一个认识没多久的,而且在清平也是声名狼藉的小混混?

“自然是互帮互利,”秦妙言缓缓道:“我知道你需要钱,我需要这种针,若是你有办法找到人帮我做这两种针,你自己也可以一本万利。”

“为什么是我?”李旭不解道:“你不怕我拿了图纸自己跑了?这样分成都不用给你!”

“你觉得我会那么傻吗?”少女面带微笑,话毫不留情:“因为我知道,你也是需要的,你早就想摆脱你父亲的掌控,从家中搬出来,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没有钱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火针虽做法简单,但水针却是我师傅独创,图纸也只画了个形状,没有我的指导你根本做不出来。”

李旭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相信我云云的话,丫头,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秦妙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能不能把控住李旭,这也是要她头疼的一件事。

不过既然大家各有所需,那短时间内就不是问题。

至于长期来说,看的就是人品了。

其实也是有一部分原因是相信他,若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恐怕也不会一直帮助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吧。

“哎呦,其实吧,大家都住的这么近,我还会骗你不成?”李旭拍了拍胸口,说道。

“那样最好。”秦妙言展颜一笑。

“不过这两种针,生的还真是奇怪。”李旭将图纸左右转来转去,边说边琢磨。

秦妙言治好过那魏家大小姐的病,这件事如今已经在清平小小的传开了,说明她的医术绝不是哗众取宠骗人的。

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那种不稳妥的女子,如果按照她所说,说不定真的会捞一笔。

“可是去哪里找做的人……”李旭点着草图,喃喃自语。

“据我所知,你父亲原先的那位夫人王氏,外家便是专门为医者做针具的商行吧?”秦妙言问道。

“这你都知道?”李旭愕然。

秦妙言微微一笑。

“过几日我会告诉秦掌柜,想要批量生产一些火针,这种针如今还不是很常用,几乎很少有人做,不过若是你能近日内说动王氏商行找到秦掌柜,这笔生意就是你的了。”

事先把风声透露给你,若是失去了机会,可就是别人的了。

李旭若有所思。

嫡母在世的时候没有子嗣,因此去世之前,曾将一部分她的陪嫁无偿赠给了阿娘。

阿娘虽是面上答应了嫡母,但总归是不劳而获的钱财,因此这几年她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管理。

而秦妙言口中的针具作坊,她母亲的名下好像的确是有一家。

不过那些人,会轻易信了自己的话吗?

“看来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李旭笑着说道:“若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你吗?。”

“不行,”秦妙言摇头,“你现在不能来找我,否则可能随时有麻烦,不过你……”

“姑娘,你是在跟谁说话呢?”门口响起茯苓弱弱的声音,这次倒不是孔嬷嬷。

李旭看着秦妙言,两手一摊,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秦妙言转头应了茯苓一声,又对李旭道:“你先回去吧,花朝节我会出去,若你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好啊好啊,”眼见着秦妙言要关门,李旭忙扒住窗沿冲她打了招呼,“下次再说。”

秦妙言温和一笑,见他将手拿开,这才关好了窗。

“姑娘,”秦妙言一打开门,茯苓忙窜进来抱着她,可怜兮兮的说:“我做噩梦了,还梦见了鬼,孔嬷嬷睡的推不起来,我和姑娘一起睡好不好?”

“好。”秦妙言失笑,点了点茯苓的鼻尖。

“姑娘刚才和谁说话呢,神神叨叨的。”茯苓说道,又四下看去。

“念书呢。”秦妙言给茯苓让出一个位置来,怕她多想,便未多做解释。

好在茯苓也没有刨根问底,大概是真做了噩梦,歪倒在床上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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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毒计

秦韵言拿着丫头递来的帖子眉开眼笑。

这可是舅妈亲自邀请她呢,亲自的啊!

钱氏见女儿两眼几乎要放光,皱了皱眉,“你别高兴的太早,人家只是例行客套而已,恐怕本意只想请妙言那丫头。”

“那谁说的准,”秦韵言毫不在意的说道:“阿娘,只要还没到成亲的那一天,什么都有可能,这你应该比女儿清楚吧?”

钱氏当然清楚,别说成亲那一天,便是成了亲要说休弃媳妇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是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罢了。

可同钱相比,名声那东西真是不值得一提。

“阿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嘛!”秦韵言见钱氏不说,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乖儿,母亲是害怕,”钱氏叹口气说道:“宋家固然是不好,可傅家也不是省油灯啊。”

“那又怎么样,哪里又不是火坑,日子还是要自己过的,若是要我嫁给宋瑞那个丑八怪,我情愿撞死!”秦韵言干脆说道。

“说什么生生死死的,娘都说了不会要你嫁给宋瑞的。”钱氏嗔怪道。

“哎呀,女儿知道阿娘疼我,可是女儿就是喜欢表哥嘛。”秦韵言眨巴着大眼睛殷切的看着钱氏。

钱氏好笑的戳了秦韵言一指头,“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要你去。”

“那我明天一定要穿一件最好看的衣服!”秦韵言笑逐颜开,三下两下就跳下床去翻衣橱。

“阿韵啊,你高兴的也太早了,就没想想怎么先搅黄了妙言那丫头的婚事?”钱氏说道。

秦韵言一摆手:“那急什么,三姐都被关起来了,二姐也不足为虑。”

“你三姐那脑子一般人都比她聪明,”钱氏鄙夷道:“可你看每次你三姐都在她那里吃瘪。”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她记得五年前初次见秦妙言的时候,她就像个闷油瓶似的,三天能不说一句话,她有时候故意接近她,也好说话的很。

所以才会那么容易被老太太赶出去吧。

可是五年后的她,好像还真不太一样了。

两次捉奸,竟然是一次都没中!

秦韵言动作慢了下来。

是啊,竟然一次没中,真是奇怪啊。

回到自己的房间,很晚了秦韵言也没睡,躺在床上细细思量着,这时芳钏过来报,说是芳蕊有要事和她说。

能有什么要事,难不成是秦蕙言那死丫头又跑出去了?

芳蕊进来了,施礼说道:“是今夜婢子出门经过漱玉斋,看见……看见二姑娘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一个男人和秦妙言私会?!

秦韵言差点失声叫出来。

“你怎么不当场揭发他俩呢?”她顿时柳眉倒竖,指着芳蕊喝道。

“不是的,四姑娘,那男人就说了几句话就……就跑了,他跑的太快了,我根本就来不及叫喊。”芳蕊委屈道。

“那他俩说什么你可听到了?”没想到,这李旭和秦妙言还真是勾搭上了!

“那男人说是,只要有空,就来找二姑娘。”芳蕊低声说道。

“哈哈。”秦韵言忽然一口笑出来。

“姑娘。”芳钏不安的看着秦韵言,生怕她甩自己的妹妹一记耳光。

“不错,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此事不要声张。”

“是。”芳蕊垂首退了出去。

“姑娘是什么打算?”芳钏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成全她们的打算。”秦韵言慢吞吞的说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本她还没什么好法子对付秦妙言,这不,她和那无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秦韵言嘴角勾起一丝意味莫名的微笑,她抬抬手指,示意芳钏凑到她的嘴边。

“啊?春风楼,这……”芳钏听罢,脸都红了。

“你去是不去?”秦韵言虎着脸问道。

芳钏低下头,一咬牙。

“去。”

…………

花朝节,在东昌府乃是夏时游玩的时节。

在这一天,许多未婚的大户人家的公子闺秀都会去道观寺院上香祈愿求姻缘,而已婚的太太少妇也偶尔会来祈子,然后成群结伴在附近的院子或山上观景游玩。

有些看对眼的公子小姐们也因此会结缘,毕竟刚求完姻缘嘛,不惊鸿一瞥巧遇个佳人怎么对得起那一掷一把的香火钱?

第二天就提亲也是常有的事。

大太太虽然也收到了帖子,但是她没打算去,家里事这么多,哪里脱的开身?

大太太不去,钱氏自然也不会去。

因此最后去的便只有秦妙言和秦韵言。

秦韵言乐的如此,坐马车上看马上的傅钰明更是眼睛要飞出星星来。

“二姐姐,你也是个有福气的,钰表哥人真是不错。”秦韵言故意笑着说道。

这是改变方案,不卖可怜,打算走强抢逼妒路线了?

秦妙言微微一笑,不做应答。

秦韵言本想要秦妙言心里不快,见她话都不多说,面色也不改,心中顿时一梗。

装什么装什么,以为自己多出水芙蓉多清高温婉似的!

秦韵言心中冷笑,我看这次我给你下了那药,你究竟是荡妇还是朵白莲!

车外的傅钰明大约是听到了秦韵言夸她的话,下意识的转过头来,正对上秦韵言含情脉脉的双眼。

傅钰明温和一笑。

“走吧,路上慢些。”他对着车夫说道,随即一喝,身下骏马也动作起来。

这道观去的也巧,正是广济道观,傅太太早就到了门口等着,一见傅钰明过来,立刻抱怨道:“你可真是我生养的好儿子,不知道你娘我身子弱啊,还要我等了这么久!”

四周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十分热闹,主要是因为天气好,温度适宜,傅太太就坐在一旁的油车上,指着傅钰明骂。

要说天气,冷也不冷,还暖洋洋的,要说累,人坐在车上,也不见得累。

秦韵言连扶都不用芳钏扶,飞快的跳下车来跑到傅太太面前,语气小心诚恳,“姑母,是我们走的太晚了,您别怨表哥!”

傅太太眼风扫了秦韵言一眼,含糊的哼哼了声。

“姑母见谅。”秦妙言缓步行到傅太太面前,也应景的道了个歉。

傅太太当然没什么好脸,这次连哼都懒得哼,直接看向傅钰明,催促道:“快走快走,我看今天来的人还真不少。”

傅钰明无奈的应声是,一边不放心的来瞟秦妙言。

“表妹……妙言,你身子弱,跟在我后面,”想了想,又笑道:“还有韵言妹妹,跟紧了些。”

“二姐姐,你今日穿的真好看。”秦韵言对着傅钰明道声谢,又凑近秦妙言,弯着唇甜甜的笑道。

秦妙言今日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圆领薄褙子,而秦韵言则着了件鹅黄色的折枝莲花长裙,衬的她十分俏皮可爱。

“四妹妹也不差分毫。”秦妙言赞了她一句。

秦韵言顿时更得意了,乐呵呵的看了半天四周的热闹和来往的行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扯了扯秦妙言的袖子。

秦妙言去看她,却见秦韵言又挂上一副愁苦的脸,“二姐姐,我一想到三姐姐,我就好难过。”

话说着还吸吸鼻子。

“哦?”秦妙言挑了挑眉。

出事的时候也不记得给秦蕙言求情,这会儿又煞什么风景?

“二姐姐能不能别怪三姐姐了,都是姐妹,我想她也不是故意推二姐姐下水的。”秦韵言按着红的很快眼角,抽泣道。

秦妙言沉默了半响,方低声说道:“我也没有多怨她,只是都是姐妹,有些伤心罢了。”

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秦韵言这才放了心。

秦蕙言那可是要人命的手法啊,她就不信秦妙言心里会不介意不怨怼,呵呵,其实你也就嘴上说说吧?

同处于繁华地界的道观禅院相比,建在郊外的道观便少了几分先机。

不过这几年广济道观名声不错,又因为那些有名的道观人实在是太多,因此也有不少人会选择到郊外的这些道观来游玩祈愿。

南院的道堂很大,能容纳小一百人,秦妙言跟着傅钰明和傅太太就径直到了东园的道观上香祈愿。

第一百零二章 花朝节

待事毕,傅钰明先扶了傅太太起来。

大约是走这一路有些累,因此傅太太便先去了傅钰明提前吩咐准备好的净室休息。

“早点回来,别走得太远。”走之前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那两个丫头一看就不像是经常出来的,今天人又多,没得两个土包子再走散了。

傅钰明马上拍着胸打包票,“阿娘你还不信我,放心去歇着吧,等会儿我给你带些路边的吃食回来。”

傅太太这才迈步离开。

“两位妹妹,我们去其它的地方转转?”傅钰明走回来,笑着问道。

“好啊好啊表哥,我看见那边有卖豌豆黄!”秦韵言兴冲冲说道。

“好啊,”傅钰明转头又问秦妙言,眼神温柔“表妹喜欢吃豌豆黄么,我们一起去?”

“不了,”秦妙言呡唇一笑,“表哥,我适才看见观主了,我想先去问问她,近来有没有我师父的消息。”

“这样啊,”傅钰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他轻轻抚了下秦妙言的小臂,“那我要阿旺跟着你吧?”

“嘻嘻!是啊表姑娘,我跟着你吧,这里人这么多,别走丢了。”阿旺忙脸上堆起笑来。

“表哥,你忘了,我在这里住了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的很。”秦妙言说道。

秦韵言下意识的拉住了傅钰明,“表哥,就要二姐姐和茯苓去吧,二姐姐本来是要跟观主叙旧的,你要阿旺跟着,肯定不方便。”

“那好吧。”傅钰明抖了抖眉毛,也没再坚持。

“还是四妹妹想的周到。”秦妙言语带感激。

“哪里哪里,二姐姐赶紧去叙旧吧,我们便不打扰二姐姐了。”秦韵言红着脸说道。

我们?

对,当然是我们。

秦韵言别提心里多高兴了,这不正是留了机会给她和钰表哥说话么,她能不高兴吗?

秦妙言转身离开,茯苓一边小碎步跟上,“姑娘没觉得表少爷和四姑娘怪怪的吗?”

“哪里怪?”

“就是有时候,”茯苓吸了口气,有些说不上来,“他们互相看,眼神就……就怪怪的。”

“细心了。”秦妙言摸摸茯苓的头,破天荒的夸她一句。

“呀,姑娘,我一直都很细心好不好!”茯苓乐的眉开眼笑。

走了一段又觉得不对,“姑娘你又转移我的转移力,你每次都这样,其实什么都不跟我说。”

她气鼓鼓的扁起嘴巴来,语气十分不满。

“你这小丫头,”秦妙言赏了她一个栗子,“我对你说,你也不懂,表哥和四妹那是互相对彼此有意。”

“啊?”茯苓惊讶的瞪眼。

有意,二表少爷不是喜欢姑娘的么,还一直心心念念的揩油,这怎么又对四姑娘有意了?

“那这怎么办啊,”茯苓小脸皱成一团,想了半响,忽然眼睛一亮,凑到秦妙言耳边小声咬耳朵,“横竖姑娘也不喜欢表少爷,不如就把他……和四姑娘凑成一对?”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忍不住笑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后院女冠们的居处,问了几个小道姑,都说观主去了西院,现下恐怕是没有时间。

“我给姑娘寻个净室坐着等吧,”一个小道姑说道“观主师傅恐怕要忙好一会儿才会回来休息一会儿。”

正巧素真正从院子里端着一盘茶水出来。

“素言,茯苓!”一认出两人她惊喜的喊道,跑到她们身边来,“你们怎么来了?”

茯苓笑嘻嘻道“今日不是花朝节么,我是和姑娘来祈愿的。”

素真和茯苓说说笑笑一两句,还没仔细打量秦妙言,这会儿她目光一动转到茯苓身旁的少女身上,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素言姐姐,你……你怎么现在这么漂亮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

秦妙言掩唇笑了笑,“你这么夸我,我会当真的。”

“没夸没夸,真的,比珍珠还真!”素真又仔细打量秦妙言和茯苓身上的衣服,质地也很好,心里一阵欣慰,看来她们两个在秦家过得很好。

那她也就放心了。

“你们是来找观主的?”素真话说出口,又话锋一转,“是来问玄朴师傅的下落吧?”

“素真,可有打听到师傅的路径?”秦妙言问道。

还是希望知道师傅现在如何了,病情有没有恶化,这样哪怕是她不能陪在师傅身边,也是安心的。

“还没有呢,”素真用余下的一只闲手轻轻拉了拉秦妙言,“不过你也别难过,从前玄朴师傅救过那么多人,她福泽深厚,一定不会轻易有事的。”

福泽深厚……是啊,前世那么愚蠢的她都能换来一次新生,更何况是慈悲心肠的师傅。

“素真,谢谢你。”秦妙言由衷说道。

院门这时被人敲了敲。

“素真仙姑,真意堂的客人都等了,怎么茶水还没弄好?”外面有人喊道。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素真高声应是,又对秦妙言和茯苓道“我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放心,只要玄朴师傅有消息,我一定给秦家送信!”

说完便咚咚咚跑开了。

玄简不会尽心找师傅的,因为她早就料定师傅活不久。

秦妙言呡了呡唇。

“我们去看看,她到了没。”她说道。

………

秦蕙言打着伞,窝在一旁的大树底下。

“三姑娘,您不舒服?”孔嬷嬷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没事,”秦蕙言不动,语气恹恹,“我没事,不过你好歹也跟我说说你家姑娘把我弄到这里是做什么吧?”

“自然是带你来看好戏啊。”秦妙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秦蕙言蹭的就从树底下跳到秦妙言面前,劈头盖脸“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不知道表哥看见我会怎么想?我真搞不明白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要多惨?你看了我不高兴你很开心是吧?”

四下里开始有人看过来。

这发问跟连珠炮似的,孔嬷嬷唬了一跳,忙举着伞挡住秦蕙言的脸,“三姑娘,我们家姑娘是不会害你的!”

“这个是豌豆黄,你要不要尝尝?”秦妙言看了她几息,从茯苓手里拿过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秦蕙言“……”



第一百零三章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三章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秦蕙言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她咬着唇别过头去。

明明知道,其实不是秦妙言的错,也明明知道,是她自己先祸害了人家在先,可她心里就是难受。

难受我从前对你那么不好,你现在还想要我去看清楚一切。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若我一辈子是个傻子,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报仇,你可以落井下石,你也可以狠狠的踩我两脚……

“咯!”

嘴中忽然塞进来一个异物,秦蕙言猛然惊得睁大眼睛,连眼泪都忘了掉。

“这么大个人了还动不动就哭,”秦妙言收回手来,语气平平,“给她帕子,擦干净眼泪,没得要旁人以为我这个姐姐的欺负你。”

是豌豆黄……秦蕙言恨恨的看着秦妙言走开的背影几息,用力嚼了几口吞下去,不想咽的太急直接呛到了嗓子眼。

“咳咳!咳咳!”她咳的昏天黑地,泪泉又要往外冒,瞥到旁边有人递帕子忙扯过来按在眼角,总算才直起腰来。

“谢……”她张口。

“谢什么……您少掉几粒金豆子就不必谢我了。”茯苓幸灾乐祸的冲秦蕙言做了个鬼脸。

“嘿……这什么毛病!”秦蕙言瞪眼,随即一抹脸,冲着茯苓就追了过去。

六月里的天和风细细,吹在人的身上又柔又暖,衣衫迭起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不时有含情脉脉的眼风飞来横去,杵在其中的游人都羞赧自己的多余。

当然,也有脸皮厚的,横冲直撞惹人不快。

秦蕙言打着一把小伞,好追歹追终于是追到了秦妙言身旁。

“喂,你到底带我来做什么啊!”她问道。

秦妙言看了她一眼,“你最好乞求这里没有人能认出你来。”

秦蕙言脸马上就绿了。

本来父亲就明令禁止她不准出家门半步,若是被熟人发现,还跟在秦妙言这只狐狸身边,到时候就算给她十张嘴她也说不清了。

“还不是你把我弄出来的。”她嘀嘀咕咕道。

却见秦妙言领她越过热闹的广场,上了一个没什么人的抄手游廊,有个小道姑早就在哪里等好了似的,对着秦妙言耳语了几句便跑开。

秦蕙言想问问,思忖片刻,又识趣闭紧了嘴当哑巴。

谁知过了游廊,又穿过一个空荡荡的庭院还不算完,她又沿着一个幽暗的穿堂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秦蕙言眼珠子在默不作声的茯苓和孔嬷嬷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道莫非她们是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给弄死?

身后响起一阵抽气声,秦妙言回头一看,秦蕙言正满脸戒备的看着她,“你……你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三姑娘又乱说,我家姑娘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出声是孔嬷嬷,她语气十分不满,“三姑娘就不能把事往好处想想,我家姑娘若是想害您,就您那个……咳,早就不会在这里站着了。”

秦蕙言尴尬的瞪了秦妙言一眼。

说话间,眼前又豁然开朗。

秦蕙言仔细一看,怎么这么多山?

秦妙言带她来看山看景?

四周鸟语花香,溪水潺潺,还有她没见过的一片大树林。

秦蕙言一时又惊又喜,顺着几块嶙峋的山石跑来跑去。

然而不过一刻,她忽然惨白着脸跑回来,双手指向一旁的小树林。

秦妙言没有说话,拉了她没有温度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块天然的山石,石头的前面正是那个小树林,从她们现在的角度往前看,简直可以将小树林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秦妙言扶着石头站稳,冷不丁有几只鸟惊弓似的飞起,她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小树林中热情拥吻的男女。

那少女身量不高,踮着脚双手环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男人低下头,激烈的吻着怀中娇柔的少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停下来。

“表哥,我好难受,我该怎么办,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喜欢你,我知道我是个罪人……我以后没有脸见二姐姐了……”有少女在低低的呜咽。

男人么,当然是怜惜的捧起秦韵言的脸,“好妹妹,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喜欢我不是你的错!”

这一男一女,正是消失许久的秦韵言和傅钰明。

“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表哥,你不要怪我……不,不,你得怪我,这是我的错啊!”秦韵言哭的梨花带雨。

傅钰明更心疼了,韵妹妹真是心底善良,喜欢一个人,这哪里又成了错呢?

“表哥,表哥,”秦韵言抽泣着,睁大杏眼抚着傅钰明的脸,声音哀婉,“这一次能告诉你,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日后再也不会……”

话还没说,便被傅钰明堵住了嘴巴。

秦蕙言猛然转过身来,捂住脸。

…………

萧望之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的叩首,随即起身。

一个年长的道姑取出开过光的护身符,示意男人在上面写上所求之人的生辰八字。

莫语见他写的认真,忍不住说道“公子不替……公爷也求一个吗?”

萧望之的手猛然一顿,指尖的笔端也因此滴下一滴肥硕的金墨。

莫语有待说话,默言伸手拉她一把,对她摇头。

“仙姑。”萧望之很快面色如常,将面前的符推了推。

“不妨事,不妨事,我再为公子换一张。”道姑说着,又替他重新摆上了一张新的。

萧望之从堂中出来,走的很快。

莫语已经反应过来了,追着萧望之,可怜巴巴的认错,“公子公子,我错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萧望之没理她。

莫语又换了个位置,告饶道“公子你知道我莫语这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萧望之依旧不为所动。

“天啊!公子!”莫语要作势要扑到萧望之身上,萧望之的步子却倏的一顿。

莫语扑了空,差点呛在地上,眼神幽怨的看着萧望之。

“我没事,”萧望之说道,“我没怪你。”

莫语呆了呆,看向默言。

萧望之举步。

默言赶紧捞起莫语来,两人跟上。

“你们不要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萧望之低声说道。

“这……这怎么能行公子?”莫语亦步亦趋,苦口婆心道“不管您怎么生气,也不能扔下我们啊!”

“公子您近来身子很弱了,我们必须要服侍在您的身边才放心。”默言也说道。

萧望之没有说话,继续无声无息的在前面走着。

莫语和默言对视一眼,只好继续跟着。

只是怕他生气便没有离的很近,谁知不过拐了个游廊,眼前竟然就没有人了!



第一百零四章 哭有用吗

萧望之沉默的踱着步子。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游人,不时对他多看几眼,甚至好像有人轻唤他,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公子姓什么?”

一个样貌俏丽的少女见他终于停下了步子,便忍不住含羞带怯的问他。

萧望之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负手离开。

少女愣愣的立在原地,很快俏脸上就一阵红一阵白。

“你看她,又哭,人家公子能看上她这个样子的?”

“痴心妄想……”

远处有乱乱的女子声音传过来,萧望之顿下步子回头看,却见几个少女已经走远了。

哭。

“只要我一哭,国公爷就会来看我,”耳边仿佛有女人在轻笑,“像你娘那个样子的,粗鲁愚钝,喜欢舞刀弄枪什么的啊,国公爷会喜欢她?”

“最后还不是死了?哎呦,你可别这样看我,你娘是生你死的,和我可没关系……”

“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养在我身边也是没用,”说话的男人声音淡漠:“你们便将他带回兰陵老家,若是病好了就会到我身边,好不了的话,就一辈子呆在兰陵吧……”

……看来,他应该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盛京了。

可就算是是回去了又如何呢,害死母亲的那个女人早就死了。

看着眼前连绵低矮的山脉,萧望之负手而立。

“呜……”

耳边仿佛有人在低声哭泣,声音在风中渐许消散,却依旧可以感受到它的悲伤。

萧望之微微皱了眉,顺着声音的来源向一侧看去。

不远处是一片林立的山石,有水有树有花,一块两人高的山石北侧似是站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哭的肝肠寸断。

秦蕙言本来不爱哭,可最近不知怎么倒霉事事都找上她。

她感觉暂时还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鼻子一酸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谁来告诉她怎么会这样!

她的妹妹,就算有心机,算计过她,可至少还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妹妹。

她的表哥,就算不再喜欢她,也曾对她恶语相加,可他若是不喜欢她,那她也没有办法啊,这样就好了吧。

她认命了,是她害了秦妙言,落的众叛亲离她也毫无怨言。

可是眼前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明知道自己的姐姐即将和她抱着的那个男人定亲,还恬不知耻的抱着她说她控制不住自己!

男人明明喜欢秦妙言喜欢的死去活来,可是转瞬间却也能抱着别人女人深情款款!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就像是个傻子一样!

秦蕙言捂着自己的脸,眼泪顿时更加汹涌了。

“哭,木已成舟,哭有用吗?”对面的少女声音冷静到可怕。

“没……没用。”秦蕙言抽搭着答道,一边抬手努力去抹面上的泪水。

秦妙言:“谁说没用?”

秦蕙言:“……”

“想哭就哭,人之常情,强忍着泪水,只会心里更难受。”秦妙言说道。

秦蕙言即将挥到秦妙言身上的拳头猛然顿住。

她怔怔的看着秦妙言。

眼前的少女比她其实也大不了多少,甚至也就几个月而已。

没错,她承认她自小就喜欢傅钰明,一直到秦妙言回到秦家,老太爷一句话就让这个丫头抢走了她的表哥。

便如她所言,钱氏总是明里暗里挑唆她,妹妹也总是能巧妙的勾起她对秦妙言的嫉妒之火,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她曾经是那么厌恶她,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可当她被秦妙言推入水中之后,却果然如她所说,钱氏没有再为她求情,妹妹有没有出面说那毒计是她所想,父亲将她打的要死……

她还是一个人承受着一切。

其实她心里难受的要死。

现在,她再次看穿她曾经信任的两个人恶心的真面目之后,她简直要崩溃了,她忍不住落泪,可是为什么,秦妙言却好像一点也不伤心?

当年表哥对她那么好,自己都嫉妒的发狂,难道秦妙言都忘记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哭。”秦蕙言一时也忘记哭了,挂着鼻端的清涕闷声问道。

伤心?

“因为我不伤心。”秦妙言淡淡道。

或者是,她早就伤心完了。

再重看一次,她只觉得恶心。

从前,秦韵言也是凭借着这种手段成功俘获了傅钰明那颗本就薄情动摇的心。

后来秦韵言出嫁的那一天,她也被纳作妾,能坐享齐人之福,傅钰明何乐而不为?

“可我还是不明白。”秦蕙言不可思议的看着秦妙言。

说她冷心冷清,那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那一天,她跳入水中之前曾对她说,她要让她看清楚。

“秦蕙言,我要你看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你好,什么叫做虚与委蛇。”

她仿佛现在都能感觉到当时的恐惧,她猛然抓住秦妙言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帮我。

秦妙言,为什么要帮我。

秦妙言,我那么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秦蕙言指着远处的男女,艰涩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你就不说,冷眼旁观,然后看我自取灭亡不好吗?”

秦妙言沉默不语。

“你说话啊,为什么?”秦蕙言不甘心的抓住秦妙言的另一只手,仿佛这样她就不会心乱无神到晕眩了。

“因为你的心不坏,”秦妙言看着秦蕙言,缓声道:“蕙言,我不想看着你被继续被欺瞒下去。”

因为秦蕙言的心不坏,所以有时候只是针对她而已。

而无论是对于芳蕊,宋瑞,她都以诚待之。

甚至是钱氏和秦韵言,从来都是全身心的信任。

那时候,秦蕙言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真相,看着她被傅钰明和秦韵言折磨的体无完肤,那个曾经一直敌对她的三妹,秦蕙言,临走之前给了两支金钗要她傍身。

“你知道的,我和三哥也没有什么钱,就连阿娘留给我的嫁妆都被抢的没剩多少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算是为我当年做的那些蠢事……一点补偿,你拿着。”

“你要好好活着,我希望等我和三哥再回清平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二姐。”

秦蕙言离开了清平,不过几年她便被扫出了家门。

她去兰陵,去南地寻找黄陵的时候,若没有这两支金钗换钱,她和茯苓早就饿死了。

她是怨过,也恨过她的这些姐妹,她所谓的那些亲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没有一个人选择相信她。

可是在她落魄的日子里,还能有人伸出一双援手,还有人愿意要她活下去,希望再次能看见她。

有人记挂着她,她的那些恨啊怨啊,早就烟消云散了。

“那又怎么样呢,又不能当饭吃……”秦蕙言喃喃自语,忽然一个弓身,趴在秦妙言身上干呕起来。

孔嬷嬷和茯苓并没有跟过来,秦妙言就掏出帕子递给了秦蕙言。

好在秦蕙言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只是干呕了一会儿。

不过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久,擦完嘴拖着秦妙言就要离开。

“呃……”

只是她一抬头,却傻了眼。

第一百零五章 密谋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五章密谋对面不太高的一块山石上,一个年轻的男人负手而立,在对上秦蕙言的眼睛之后,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秦蕙言现在脑子里只有“完了完了”两个字,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受到强烈的挤压,一声啊就要爆出之际,蓦地被捂住了嘴巴。

呜呜两声,她回头示意秦妙言,秦妙言也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萧望之,她拧了拧眉。

那个男人,她分明见过,是萧家的长公子。

他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说过君子非礼勿视吗?

萧望之一动不动的站了几息,沉默一刻,猛然转身走开。

“怎么了?”

莫语见自家公子走的脚步有些踉跄,忍不住从一旁的草丛里探出头来四下去看。

“呃……那不是,秦姑娘?”她惊愕道。

默言摇头,拉着莫语很快又追上了萧望之。

“公子,那秦姑娘……”莫语激动的开口,说了半句又咳了一声闭上,下意识的去看默言。

“公子,您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默言知道莫语要说什么。

“是啊公子,您真的不打算要拿秦姑娘试试?”莫语见默言没有阻拦反而帮她说了出来,便也没了顾忌

“那日那仆妇说,玄朴仙姑恐怕是大限将至,也许我们找到她时候就已经没用了,若是我们这才空手而归,夫人该多伤心啊!”

“你们以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以治好我自小就有的病吗?”萧望之目光平静,“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默言和莫语对视一眼。

是这样……可又能怎么办?

这些年来他们想尽了办法解毒治病,却始终没有办法完全除去残毒。

现在公子的身体便已经常常无缘无故的生病,倘若继续下去,恐怕便如当年那老御医所言……活不过三十岁。

莫语欲言又止。

其实,公子说的对。

可是……到底不甘心!

她和默言从小陪着公子一起长大,要他们亲眼看着公子久病而死,或残疾,或哑言,或眼盲,这简直便是钝刀子割肉啊!

默言轻轻碰了下莫语的肩膀,无声的叹了口气。

…………

秦韵言和傅钰明从树林中一同走出来,十指交缠。

“表哥……”

“叫我阿钰吧。”傅钰明柔声一笑,轻揉秦韵言纤细的腰身。

秦韵言立马红了脸,不过她也没躲,反而凑着傅钰明更近,娇娇弱弱的叫了傅钰明一声阿钰。

傅钰明心满意足的笑,“我们去看看,妙言好了没有。”

秦韵言立时变了脸,像只受惊的兔子是的要跳出傅钰明的怀抱,傅钰明却动动手指就将她勾回了自己怀里。

“别担心,有我呢。”他轻声笑道。

有我呢。

有表哥在,表哥已经给了她承诺!

有了这句话,她终于可以揣掉宋瑞那个丑八怪、乡巴佬!

秦韵言心里轻飘飘的简直要尖叫,竟然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怕是连秦妙言都没有叫过表哥一声阿钰吧?

到了人多的地方,傅钰明自然的松开了秦韵言的手,两人走到一个卖豌豆黄的小摊旁边,因为人多不好挤进去,傅钰明便嘱咐道“阿韵,你乖乖的在此地不要动,我去买些豌豆黄回来。”

“好啊,”秦韵言甜甜的笑,压低了声音唤道“阿钰。”

傅钰明轻点了秦韵言的鼻尖,挤进了人群中。

“姑……姑娘。”芳钏怯怯地叫了秦韵言一声。

“干嘛?”秦韵言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姑娘你真要用那个药吗,会不会,会不会不太好……”

芳钏支支吾吾的样子令秦韵言很不满,她嗤笑一声,“怎么,你别告诉我你还同情她。”

芳钏咬唇。

“今日我不将她彻底踢出去,他日我到手的东西就是她的了,收起你微不足道的怜悯之心。”秦韵言斜了芳钏一眼,转头迎上了买完东西过来的傅钰明。

傅钰明领着她去了早先备好的净室,秦妙言已经在里面了。

傅太太正很不耐烦的接过秦妙言斟好的茶,唠唠叨叨的嫌弃她泡的不好。

傅钰明看着秦妙言垂眸安静的模样,忙松开秦韵言的手跑过去。

“阿娘和表妹回来了啊。”他打断了傅太太的话,笑着问道。

秦妙言点点头。

“阿娘休息的怎么样?前面丽水可以游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傅钰明又问道。

“那么小的水,有什么好看的,”傅太太嘀嘀咕咕道“还不是你非拉我出来,也没什么好看的……”

最后他们还是去游船了,天晴水碧,游人如织,端的是盛世风貌。

秦妙言坐在船头,随着船的行进,心情也慢慢很好。

李旭盯着不远处水上的素衣少女,好一会儿,见船舱里出来一个男人,正是傅钰明。

他忙心虚的往人群里躲了躲,躲完了却又觉得不对。

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被傅钰明看见又怎么了?

想到这里,李旭郁闷了,干脆起身走开,走着走着却在一边的游廊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老妇人。

“孔嬷嬷,你也在这儿啊?”李旭走上前笑眯眯的打招呼。

“李……李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孔嬷嬷唬了一跳,抚着胸口说道。

“那个……我有件事不明白,想来问问你家姑娘。”李旭故意掩盖了昨晚和秦妙言见过的事,含糊道。

“这个,”孔嬷嬷看了李旭一眼,见他笑的乐呵呵的,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道“李公子,我家姑娘不小了。”

“喔,那你家姑娘多大啊?我看也就十五六吧!”李旭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明知故问道。

孔嬷嬷一急,这什么跟什么啊,她是想说她家姑娘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啦,李公子你一个老大不小的青年能不能不要总来找,没得害了她家姑娘的闺誉!

“还有小半年十五,”孔嬷嬷说着推了推李旭“李公子快走吧,表少爷就在这里,若叫他看到你和姑娘认识怕是不好。”

李旭被推的走了好几步,只好道“好好好,嬷嬷莫急,我马上就走。”

李旭走到大老远了,回头一看孔嬷嬷还在看着他,只好一咬牙又走了数十步,直到再也看不到孔嬷嬷。

“我才不走,”李旭走到在门口一屁股坐下,抬手遮住头顶的阳光,嘀咕几句,“我就是不走。”



第一百零六章 下药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六章下药傅钰明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

傅太太早先就在净室里等的不耐烦,期间她因为乘船头晕已经回来歇着了,左等右等又等不到,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一旁阿旺收拾好了行李,问傅钰明走不走。

“走什么,都这么晚了,回去怕是不安全,便在这里住下吧。”傅钰明说道。

阿旺惊讶的张了张嘴巴。

少爷要和两位表姑娘在这里住下?这不太好吧!

“表哥,我们还是不要回去了吧,山路崎岖,我害怕。”秦韵言在一旁怯怯地附和道。

傅钰明又转头望向秦妙言,和煦的笑,“表妹今日走了这么多路,一定是累了吧,不如我们今晚便歇息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再送你们回去?”

秦妙言看着他殷切的眼神,轻轻点头。

好极!

“阿旺,快打发人去秦家和傅家报信,”傅钰明笑的好像脸上有朵花,“就说有我在,一定会护着两位妹妹周全。”

阿旺诺然而退,一旁秦韵言却是笑的是满面春光。

这自然是她和傅钰明没人的时候商量好的,觉得横竖秦妙言也不会反对,每次人家说什么她就说什么,没想到这次还真成了。

我的好姐姐,我给你成了好事,你可也得保佑我成好事啊!

一会儿有主持的道姑过来给三人安排好了住处,都妥帖了才告辞离去。

秦妙言和秦韵言住的近,秦韵言便追上秦妙言,笑着挽了她的手,“二姐姐,今天玩得开心吗?”

秦妙言点头。

“我也觉得很开心,日后我们可要常出来玩!”秦韵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那你怕是没机会了……

“妹妹开心就好。”秦妙言斜了她一眼,拂开她的手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秦韵言怔了怔。

刚刚,刚刚是她看错了么……秦妙言的眼神,秦妙言会那样看她?

冰冷,幽深,哪怕是此时温和的黑夜仿佛也不能驱散她心中的一丝寒意。

“怎么了姑娘?”芳钏上前一步,问道。

秦韵言晃了晃头。

一定是嫉妒她,一定是,嫉妒表哥对她说话那么温柔!

“快去!”秦韵言推了芳钏一把,咬牙道“赶紧去给我做一碗茶汤,好送给我的好姐姐!”

芳钏有苦说不出,只好叹口气,拈着药包来到厨房。

有小道姑在里面打扫卫生。

“仙姑这里有杏仁茶吗,可否为我拿来一些?”芳钏探进头去,说道“我家姑娘喜欢杏仁茶。”

小道姑笑着扔开了手里的扫帚,连声说“有的有的,我这就给姑娘去拿!”

说完一蹦一跳的跑开了。

芳钏快步走到灶台边,将怀里两个纸包拿出来。

其中有个包着的是杏仁茶,她快速撒在了碗中,又调上了热水,顿时香气弥漫。

还有一个……

芳钏抖着手打开另一个小些的纸包。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一缕缕打在她冒着冷汗的额头上。

芳钏将纸包移到碗沿,听到身后有响动,她来不及思考了,手一哆嗦药就撒进了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杏仁茶中。

紧接着飞快的搅拌,端着要走。

“芳钏姐姐,你在这里啊。”迎面走来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问道。

“柳儿,你怎么在这儿?”芳钏看着小丫头,有些惊讶。

柳儿笑道“适才有个小仙姑拿着一盒杏仁茶给我,说是姐姐你要茶,她正好碰见我,自己还有些事,就将杏仁茶给我了。”

“哦,这样啊。”芳钏松了一口气。

“呀,芳钏姐姐,你额头上怎么有这么多汗啊!”柳儿笑着将芳钏手里的杏仁茶夺过来放下,又掏出帕子来替芳钏拭汗。

“没什么,是厨房太热了。”芳钏心虚道。

柳儿鼻子动了动,接着转过身去看了看适才自己放下的小碗,讶然道“芳钏姐姐,这里不是有杏仁茶吗?”

“哦,哦,那是,”芳钏心砰砰的跳起来,好半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带了些,不过不够,这个是给二姑娘的,所以要那仙姑再去拿些给姑娘冲些。”

柳儿笑了笑。

“那我就用这些给姑娘冲吧。”她说着,便背身去拿了一个碗,飞快的冲好了。

“柳儿,你,你别……”芳钏有些着急。

可别把那杏仁茶弄撒了,若是没把事办好,姑娘非掐死她不可!

“你放心好了,芳钏姐姐,”柳儿将一碗杏仁茶递到芳钏手中,笑道“你忘了啊,昔日还是芳蕊姐姐将我举荐到鸣玉斋的呢,芳蕊姐姐您还不放心啊!”

芳蕊……哦,妹妹的人,她当然放心。

“你这就是歪派我了,我何时说不放心你了?”芳钏嗔怪道。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草木皆兵了,舒出一口气,又笑道“那你就去给姑娘送,我去给二姑娘送。”

“好嘞!”柳儿爽快的答应,脚底抹油般就跑开了。

芳钏也慢慢走了出去。

直到人都没了,厨房的后窗,这时陡然嘎吱一声被人打开。

李旭艰难的从窗户外钻进来,飞快的跑到灶台旁。

因为芳钏走的时候把纸包都带走了,他转了一圈,才看见适才放碗的地方隐约有些白色的粉状物。

他用手指捻了一些放在舌尖上,味道涩涩的,这绝对不应该是什么糖……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他忙疾步向外跑去。

…………

白日里有一段时间秦妙言和他们是分开的,虽然没有打听到秦妙言到底是不是去找玄简了,但是秦韵言相信,如果李旭和秦妙言两人真的私通,那么今夜这个时候,是一定会见面的。

这也是她一定要留在道观的一个原因。

家中的人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大太太,都十分信任表哥,更何况当时都那么晚了,说要留下来其实是很容易的事。

因为只有留下来,她才有机会,也才能给她的好姐姐创造机会!

芳钏送过杏仁茶后又离开。

孔嬷嬷关好门,和茯苓一起紧张兮兮的坐在桌边。

闻起来……不是很香。

可能因为不是鲜擂,而是冲的缘故吧。

秦妙言端起眼前的杏仁茶,捏着碗沿,沉默一刻

“啪!”门忽而被拍开。

孔嬷嬷和茯苓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有个黑影飞快的跳到了秦妙言面前,一把按住秦妙言的手腕。

“别喝有毒!”黑影气喘吁吁道。



第一百零七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七章聪明反被聪明误有几息的静默,大家好似都呆住了。

秦妙言掀起眼皮看着眼前的少年,雾气氤氲,她好看的眸子中似乎有水波在潋滟。

李旭忽然感觉手掌心都是烫的,他想拿开,可手底却握的更用力。

“李公子!”孔嬷嬷待看清了是谁,简直要气炸毛了,偏偏还要压着嗓子,懊恼无比“我不是早就要你回去了——你又跑回来作甚?”

“没毒。”秦妙言想抽手,却被他灵活躲开,还是按着她的手将那碗杏仁茶放在了桌上。

“有毒,”李旭严肃的说道“我亲眼看见了,是你四妹身边那个丫头下的毒。”

秦妙言都有些无奈了,她用一根手指戳开李旭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喝了一口。

“真没事。”

李旭懵了。

茯苓上前一把推开了他,“你这厮,怎么大半夜擅闯我家姑娘的闺房!”

李旭从地上起来,狼狈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仔细打量秦妙言一刻,发现她好似真没事。

“不是,我真的没骗你们,我真的看见那个丫头下毒了!”他急急地辩解,不过觑着茯苓和孔嬷嬷两人不善的面色,好像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多余。

“你们别生气,”秦妙言对茯苓和孔嬷嬷低声说道“他也是关心我。”

茯苓哼了一声。

孔嬷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李公子,其实茶中的确没毒,不过这也与你无关……”

关心……

李旭却有些失神。

“嬷嬷,”秦妙言又拉住孔嬷嬷的手,“李公子现在是我的朋友。”

不仅是朋友,日后还是合作的伙伴,在这个女子只能囿于闺房的时代,除了找一个男人做同盟,她实在是别无他法。

孔嬷嬷讪讪的住了口。

“多谢你了。”秦妙言起身来向着李旭施一礼。

李旭忙去扶秦妙言。

“哎哎,少见多怪,咱俩谁跟谁啊,说好了互帮互助嘛,我这媳妇本还在你身上呢!”

“什么谁跟谁,”茯苓哼了哼鼻子,“自然是‘你跟我’!”

李旭干笑一声,不一会儿想到什么又剑眉一皱。

“那这茶和那丫头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妙言纤细的手指在碗沿轻轻一转,仿佛是水袖在空中滑过一般轻柔优美。

“茶,自然是有毒的,不过这毒么——却不是在我的茶里。”少女嘴角勾起一弯浅笑。

…………

秦韵言喝了茶,就在床边等着人。

夜色渐深,喧嚣声也逐渐远去,除了虫鸣之声,四周安静的很。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热,就伸手端过一旁的杏仁茶,又喝了一口。

“柳儿?”她叫了一声,“芳钏怎的还不回来?”

“来了来了,”半响,门口的柳儿喊道,“已经来了!”

门口有响动,不过一息,便有人推开门,大步走进来一个英俊的男人。

“阿钰!”秦韵言一喜,忙扑到傅钰明的怀中去,娇嗔道“我要人去寻你,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咳咳,”傅钰明神情有些不太自然,“我原本已经在换衣服歇下了,谁知你又叫我过来。”

其实本是打算先去找表妹幽会的,下半夜再来找秦韵言,谁知韵言这丫头自己耐不住寂寞……先去寻了他,傅钰明便只好改变策略,上半夜来找秦韵言,下半夜再去找表妹。

“表哥,那你这意思是怪我了?”秦韵言用哀怨的小眼神斜了傅钰明一眼,眼波流转间,简直要把他看痴了去。

少女双颊晕红,像是染了胭脂一般。

“人常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原来是真的……”傅钰明说着,霍然低头啄了秦韵言一口。

“还有人呢表哥……”秦韵言反应过来,忙不好意思的去推眼前的男人。

但其实屋中早已无一人,门窗都被紧紧地关好。

傅钰明调笑着捉住秦韵言的柳腰,“别看了,他们最识趣了。”

尽管是早有准备,秦韵言还是腾的就红了脸。

她伸手又没什么用的推了推傅钰明,小声说“我有些渴,有些热。”

“热?正常啊,我抱着你,渴?”傅钰明笑眯眯的端起身边的一杯茶,就在秦韵言以为他会喂给她的时候,他却自己喝了几口。

秦韵言怔了怔,不过下一刻,傅钰明已经咬住了她的唇,将嘴中的茶尽数渡到了秦韵言的口中。

“还渴吗……想要吗?”傅钰明低嘎着嗓音,手指滑过秦韵言的脸,滑过她柔软的脖子,滑到她的身前……

芳钏听着屋内传来的一阵阵呻吟声,捂着耳朵将脸埋在了腿间。

柳儿斜了她一眼,起身打算离开。

“你去哪儿,我们得守着!”芳钏一把抓住她。

不能要别人发现了。

“我去要个毯子,”柳儿说道“更深露重的,坐久了也会冷。”

“不会,不会很久吧。”芳钏红着脸小声说道。

柳儿笑了笑,那谁知道。

“以防万一嘛。”她说道,还是起身走开。

屋里的床也嘎吱嘎吱响起来……芳钏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柳儿。

“哎呀!”她念了好几声无量天尊,还是没忍住捂着脸跑开了。

月明星稀,这一夜,有人安眠,也有人无眠。

早晨起床,简单的洗漱,孔嬷嬷给秦妙言绾发。

“可好了?”院外竟然是大太太的声音。

“竟是大太太亲自来接姑娘了!”茯苓笑的合不拢嘴,蹦蹦跳跳的去打帘子。

“妙言,”大太太一身蜜合色撒花圆领褙子,神清气爽的走进来,“昨日睡的可好啊,我们该回去了!”

“怎么能麻烦大伯娘亲自过来。”秦妙言笑着走上前迎接。

“你是我侄女,我不来接你谁来接你?”大太太轻拍秦妙言的手,“也是想出来走走,昨日忙,就没出来,今日正好呢,玩的如何?”

秦妙言笑了笑。

“这里热闹着呢,玩的也好。”

“我打发赵嬷嬷去看韵丫头了,这会儿我们便去寻她吧。”大太太说道。

秦妙言点点头,跟着大太太朝着秦韵言的院子走去。

赵嬷嬷在门口站着,屋门却紧闭着。

“四姑娘不曾起来,怎的连个丫头都没有。”赵嬷嬷嘀咕道。

“许是玩累了。”有个仆妇笑着说道。

清晨里“笃笃”的声音沉闷的响起,如同豆入油锅中。

“这些小蹄子,怕是又偷懒!”赵嬷嬷伸手敲了敲屋门。

几息过后,还是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赵嬷嬷嘀咕了一声,也没再敲,顺手就推了门。

“哎呦!”

她刚踏进去一只脚,登时却白着脸又走了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该羞愤欲死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八章该羞愤欲死秦韵言身子软软的。

她感觉再来一次自己都要飘飘欲仙了,忙使劲儿的抓住男人还在耸动的手。

“阿钰……我们要起来了……”她浑身无力的说道。

“起来,起来那么早做什么?”傅钰明手中微微用力,似是眯着眼看了眼天色,“外面天还没亮。”

“哦,别晚了。”秦韵言嘀咕了两声。

“什么?别玩了?”傅钰明猛然一个挺身,引起身下少女的声声娇呼。

……

傅钰明腰带还没拉好,秦韵言就急急的拉着他,“表哥,我们快些去看看二姐姐吧,我怕她早已经起来了,还在等着我们!”

“傻丫头,等着就等着吧。”傅钰明说的毫不在意。

“哎呀,不行不行,你快同我去看看。”她催道,随即不管三七二一就拉着傅钰明来到了秦妙言的房前。

“哎呀,怎么一个丫头都没有,莫非二姐姐已经走了?”秦韵言故作惊愕。

“我来问问。”傅钰明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笃笃”的声音猛然迸入人的耳膜,秦韵言感觉耳朵一疼,还没来得及蹦跶就赶紧用双手捂住。

“快推门看啊表哥,快推开!快推开!”她大声说道,耳边不知为何声音愈发的嘈杂。

快推开快推开快推开!里面是秦妙言那个荡妇,那个不要脸的贱人!

门霍然被推开,刺眼的光线几乎要照瞎双眼

“啊!”

有女人的尖叫声划破清晨寂静的天空,几只盘旋在院子里的麻雀扑簌簌的从树上逃走。

秦韵言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刚才是谁在喊,抓住那个贱人了吗?表哥打她了吗?

“不知羞耻!”

有人打了她一巴掌。

秦韵言茫然的睁大眼睛,转头看到眼前一张熟悉的脸。

“大伯娘……大伯娘!”她失声尖声。

傅钰明朦朦胧胧听到有喧哗,再起身时已经晚了。

他惊恐的发现,门外不知站了一群谁的仆妇小厮,对着他和他……的身边指指点点。

“还有你钰哥儿!”大太太气的后背发凉,手指颤抖“我和老太太,你二舅妈是那么信任你,信任你才答应你带着韵丫头和妙丫头留在这里,可你,你了做什么!”

韵丫头?

傅钰明猛然一拍自己的头,转身去看。

身边的少女露着雪白的肩头,上头布满青紫,正捂着脸嘤咛哭着。

韵言!四妹妹!怎么还睡错人了!

昨晚……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哎呀赵嬷嬷你低下头我都看不到啦!”茯苓踮着脚也看不清楚屋里到底是什么,不由一手按了按立在她面前五大三粗的赵嬷嬷。

“看看看,小心长针眼!”赵嬷嬷嘀嘀咕咕的骂道。

这厢一群仆妇小厮正看热闹的紧,那厢却闻有凌乱的脚步声寻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玄简听到声音就过来了,她满脸疑惑,大步上前问道。

“没什么事,”秦妙言伸手拦住了玄简,“家事,私事,若是观主方便,请带人回避,并看管好这个院子,不要让观中任何人进来。”

“素……二姑娘,你……”玄简惊愕。

“我确定,”秦妙言指了指门口,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今日之事但凡有一点泄露出去,想必往后大家都不会好过。”

玄简一听往后大家都不会好过,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眼神晦涩的看了看被众人围的水泄不通的小屋,艰难的摆了个手势,“既是家事,那贫道便不过问,无量天尊。”

玄简一走,秀禾就犹犹豫豫的跑上前来,“二姑娘,这事得拦着,要不没法子收场。”

秦妙言颔首,拨开人群走到众人面前。

仆妇和丫头们纷纷面面相觑,因为秦妙言正好挡住了屋里三人的视线。

“秀禾,你带几个心腹去院门口守着,无用的仆妇丫头们,叫到耳房去候着。”秦妙言说道。

“是!”秀禾马上招呼了几个丫头,将恋恋不舍还想看热闹的人群都推搡到了耳房。

秦妙言转过身。

“大伯娘,大伯娘!你听我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秦韵言拽着大太太的一角,可怜兮兮呜咽着,此时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傅钰明也胡乱披了件袍子,跪在一边没有说话。

这时门口已经没有人了,赵嬷嬷迟疑了下,伸手一拉秦妙言,“二姑娘,这您还是不要看的好……”

二姑娘!

秦韵言耳尖听着了,登时感觉耳朵一刺,不敢置信的朝着门口看去。

门口的女子亭亭立着,不知在和身旁的赵嬷嬷说什么,须臾,她转过身来,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冲着她微微一笑。

也就短暂的一瞬。

秦韵言的脑袋嗡的一声。

怎么会……怎么会……明明要去捉奸的是她啊,是她和表哥啊,怎么秦妙言依旧是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被捉的是她!

“秦妙言,你这个贱人!毒妇!”秦韵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着秦妙言扑去,因为太过咬牙切齿连声音都变了调。

大太太惊愕的看着面目狰狞的秦韵言,旋即喝道“快拦住她!”

赵嬷嬷一个人就架住了秦韵言。

“四姑娘,现在不该是你闹的时候。”她冷冷说道。

“不是我,是她!大伯娘,我是被陷害的!”秦韵言像只要被扔进锅里的鹌鹑,坐着无谓的挣扎,“是秦妙言害我啊,是她害我!分明是她与人私通,不是我!”

“你给我住口!”大太太气极,扬首又给了秦韵言一个巴掌,“你莫以为我不是你老子娘就不敢打你,横竖你污了我们秦家的声名,我看你老子不打发卖了你!”

“呜,呜……”秦韵言折腾不动了,半跪在地上嘤嘤的哭着,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你看看你,还有脸哭!”

大太太气的脸都绿了,指着傅钰明,扫过秦韵言。

“一个是妙言的未婚夫,一个是妙言的妹妹,你们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对得起她吗?!”

“表妹,表妹,”傅钰明这才看见秦妙言也进来了,他一个扑通跪倒秦妙言面前,低声下气地求道“表妹我真的不是有意,是她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的!”

他伸手指着秦韵言,秦韵言不敢置信的看着傅钰明。

“我也不知昨晚是怎么了,她要我过来吃茶,我没戒心便来了,喝完茶了就全身发热!”

傅钰明伸手指着案几,急急的解释“一定是这茶里有药,她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第一百零九章 百口莫辩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九章百口莫辩茶里有药……

茶里有药!

轰——

脑中仿佛有什么在一瞬间崩塌。

是啊,茶里当然有药,可那药……秦韵言哆哆嗦嗦的想,不是她给秦妙言和李旭那个泼皮准备的吗?

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也看着她。

“四妹妹,表哥,”少女眸中有几分愁苦,心如死灰的恰到好处,“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我都说了妙言,那个茶是有药,我对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非分之想!我是喜欢你的啊!”

傅钰明抱着秦妙言的腿不松手,秦妙言试着抽了抽,他竟然还哭了!

扬手打了傅钰明一个巴掌。

傅钰明没料到她会下手……还这么重,直接被撂倒在了地上,“哎呦!”

“大伯娘,今日这事后,侄女是没有脸见人了……”秦妙言指了指大门,低声说道“希望您不要怪侄女给您添麻烦,这个地方,侄女是一刻呆着都恶心!”

她说完话,转身就毫不留情的离开,大太太有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是一声长叹。

秦妙言走出屋门,只听得耳房中一阵喧哗,踉跄着跑出来一个人。

“二姑娘,二姑娘!”那人颤抖着声音喊道。

秦妙言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发鬓散乱的丫头是芳钏。

紧接着又跑出一个人来,“你干什么芳钏姐姐,快回去!”柳儿喊道,“这不是你该搀和的事!”

“二姑娘,我家姑娘不是故意的,您绕了她吧,二姑娘求求您她还小!”芳钏在地上咚咚磕了数个头。

“来人啊,吃里爬外的东西们,连两个丫头都拦不住!”赵嬷嬷吼了一嗓子,立刻有两粗壮的仆妇架住了芳钏,将她往耳房里拖。

柳儿也七手八脚的拉着芳钏。

秦妙言却摆了摆手走到芳钏面前,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芳钏神色惊恐的看着秦妙言瞥她走开……再也折腾不起来。

那个女孩子,那个往日里温柔可亲细声细气的女孩子,她刚才说了什么……

“你的妹妹,年纪也小,不是吗?”她竟然还轻轻笑了笑,可是芳钏却没有从她眸中看到半分笑意!

秦妙言径自上了轿子,赵嬷嬷这时小跑过来,“姑娘!我的二姑娘诶,您没事吧?太太要我来传话……”

“嬷嬷,该说的我都说过了,”秦妙言垂眸咬唇,“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命不好。”

“这,这怎么能是您命不好呢?”赵嬷嬷急忙道“这不是您的错啊!”

“我在这儿是多余的,还是离开的好。”秦妙言声音低低。

“哎呀,这事太太一定会给您主持公道的!”

“大伯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我便视大伯娘如娘亲,她总归不会害我的,”秦妙言叹口气“嬷嬷要我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而且大伯娘带的人本也不多,嬷嬷还是回去帮一把的好,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只怕少不得要闹的沸反盈天,到时还不好收场。”

赵嬷嬷终究还是没拦住秦妙言,想了想还是觉得她说得对,一跺脚只好又跑了回去。

这大半会儿广济道观已经封了,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不过幸好大早晨来的人也不多,玄简派人说是昨夜观中招了贼,这会儿在查呢,才好歹将事端压下来。

门口的香客都散去了,李旭便大摇大摆的从正门的墙头爬出来。

“呸!”他啐了一口嘴巴里的泥沫子,心道当初他娘若是有那丫头一半的聪慧,恐怕也由不得他那黑心肠的嫡母镇日里颐指气使、任意欺凌。

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秦四如此不要脸的女子,下春/药陷害堂姐,这竟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想出的毒计!

昨晚他好歹是在秦妙言那里赖了一会儿,只是她不想告诉他缘故,但他又实在想知道,嘴巴上说走,暗地里却留了下来。

没成想一大早就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

不过说来也是险啊……啧啧,倘若昨夜那丫头喝下的是春/药,他又正好寻她,那岂不是今晨被捉的岂不就是……他们俩?

李旭倒吸一口凉气。

走了几步,看见道观中出来几个人,他忙往旁边一躲。

咦,那不是妙言那丫头吗?

有个嬷嬷好像对她说了什么无果,马车一动,便辚辚的走开。

那嬷嬷跑了回去。

有风翻动帏帘,露出车中少女清丽的容颜。

她一只手正搭在小窗上,嘴角挂着可疑的笑意。

李旭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眸子已经朝着他这边扫了过来。

少女眉眼间笑意愈发深。

…………

秦妙言上路了没多久,大太太便快刀斩乱麻提溜了秦韵言回去。

至于傅钰明,她只有冷笑“哥儿能自己拿主意,我们也是没办法,你就回去找你娘,来我们秦家来商量对策吧,左不过我们世交多年,还能赖上哥儿不成?”

半是嘲讽半是心灰意冷,傅钰明听罢则只有不停地告饶。

远远的瞧着大太太走了,阿旺才蹑手蹑脚的跑进来。

“爷……”他皱着苦瓜脸叫了一声。

“你个王八羔子,你去哪儿?你不给我看门你去哪儿!”傅钰明大怒着踹了阿旺一脚。

阿旺捂着痛处嗷呜两声,“爷,小的也不知道啊,您老昨日明明说好了,下半夜就去找二表姑娘的,我在门口守了一个时辰都不见您出来,实在太困就就……”

傅钰明骂了声娘。

“还不是那个蠢女人给我下药,她竟然还给我下药!”他怒道“我都来了她还给我下药,真是个赔钱货、贱人!”

他被秦韵言那死丫头缠了一晚上,哪里还记得什么避人耳目?

本想早早的就离开,谁知来的还是舅妈,还有妙言……表妹,竟然被表妹看到了!

一脚踹在门上,他十分不甘心地低吼一声。

“那……那现在怎么办,少、少爷。”阿旺问道。

傅钰明蹲在地上,因为关着门,本个身子都委在阴影之下,就在阿旺以为少爷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听得他咬牙恶狠狠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娶了这赔钱货!”

“那二姑娘……”

“也是我的!”

傅钰明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一想起秦妙言那张文静的脸蛋儿就忍不住心急。

他要娶她,一定要娶到手!

表妹之前都原谅了他,现在也一定能原谅他,表妹性子柔弱,他多几句她一定就不气了……对对对,不气了!

他想着便立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推开阿旺,直往外冲去。



第一百一十章 处置(一)

夏日和风徐徐,刚过了花朝节的人们自是沉醉其中,一时衣衫渐薄,一时脚步轻盈,一时晨光和煦,便是花落满头亦是一番情趣。

今日商行里没什么事,秦大老爷便早早的安排好回家了。

小厮匆匆过来的时候,他正拍着满头的紫藤笑的合不拢嘴。

“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厮跑到跟前来,惶惶喊道。

“什么不好了。”大老爷立时脸沉了沉。

“这……您快去看看吧,”小厮说道:“是太太,急着叫您过去呢,总之是出了大事!”

大老爷疾步走着,没成想小厮竟将他叫到了老二的院里。

他心里微微诧异,甫一进院门,便听屋里有哭声传来,呜呜咽咽,好不凄凉。

赵嬷嬷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儿忙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大老爷的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好一阵,他整容进了屋里。

“老爷来了。”

“大哥来了。”

一时喊声乱乱的,大老爷定睛一看,老二和老太太都在,媳妇正拿着一个小碗打发秀禾出去,“找……孙大夫,隐秘些。”

钱氏和秦韵言在地上跪着,钱氏哭的泣不成声,嘴里一直喊着她苦命的儿,秦韵言则是发髻散乱,神情呆滞的倒在钱氏怀中。

“韵丫头你说,这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老太太沉着一张能掐出水来的脸问道。

“阿韵一定是被逼的母亲!她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自小就温柔和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钱氏哭着抢白。

“你给我住口!”秦老太太竖眉喝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闺女,我先前自当是个温柔和顺的,可好的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吗!”

钱氏被秦老太太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二老爷捉住秦老太太欲扔出去的凶器,低声求道:“母亲,韵儿自来乖顺,我同阿芬都是悉心教养,您也是看到的啊,今日这事一定有蹊跷,母亲明鉴,母亲明鉴啊!”

“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再乖顺那也是从前,现在这事传了出去,人家只会说她秦韵言不守妇道!”

秦老太太暴脾气的夺回自己的拐杖,转而将二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我自小拿你当亲生的,不曾想你也个眼盲心瞎的蠢货!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你瞧瞧你这些年教了些什么东西?都教到了狗肚子里……”

秦老太太每说一句,二老爷的脸就白了一份,好生生一个爷,几欲被老太太说成了戏台子上唱戏角儿。

“母亲母亲,”大老爷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您消消气,这事还得好好说道才行。”

“你给老娘闭嘴!”秦老太太瞪了大老爷一眼。

大老爷立时讪讪的闭紧了嘴巴。

大太太冲着大老爷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说话……当然是知道得先要老太太骂舒服了大家才能张口。

二房院门紧闭,老太太的骂声却是不绝于耳,好在秦家的仆从们倒也是见怪不怪,老太太年纪不算大,能这么精神矍铄的骂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再加上院门紧闭着,因此也无人晓得这一大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蕙言立在廊下,竖起一只耳朵。

“你个赔钱货,秦家的脸都要你丢尽了……”

还有她自己的脸吧,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须臾,声音愈发小了,秦蕙言听不到,便只好扒在墙边听。

“能听到吗?”她问芳蕊。

芳蕊摇摇头,“许是老太太骂完了,这种大事,老爷和太太们必是不敢生张的。”

秦蕙言转身来看着她。

“什么大事,你知道?”她狐疑的问道。

“姑娘,姑娘……我怎么会知道,是猜的。”芳蕊低头小声说道。

秦蕙言看了她几息,转身继续爬墙,好容易芳蕊扶着她爬上了墙头,又听耳边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

“表哥和姑母……”她喃喃道。

漱玉斋中,几个婆子正苦口婆心的劝着,要秦妙言去前厅议事。

“这事还要怎么议,我家姑娘是没脸见人了!”孔嬷嬷连连叹道。

“这……便是如此,毕竟也是二姑娘的终身大事,二姑娘还是去的好啊。”其中一个仆妇道。

“我们姑娘便是不去,事情也是有定论的,横竖不会做妾,公道自在人心,妈妈您就去和大太太如此说便是。”孔嬷嬷说道。

“定是不会要二姑娘做小的,”仆妇转而低声对孔嬷嬷道:“我瞧着二老爷的意思,四姑娘嫁肯定是要嫁过去的,但说不准便是做小了!”

两人又争论了许久。

“嬷嬷,”一双纤纤素手挑起了珠帛,低柔的声音一叹,“我去一趟吧。”

“哎呦,多谢二姑娘体谅!多谢二姑娘体谅!”仆妇们忙迎上来,弓腰敬道。

“你要去干吗?”一出门,正好秦蕙言跑过来。

“去前厅。”秦妙言半掩着帕子,看了秦蕙言一眼。

秦蕙言呆了呆,她要跟上去却被一边的芳蕊拉住,“姑娘忘了,您不能随便走动的。”

等人都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她冲我眨眼睛了。”

“姑娘说什么,”芳蕊咳一声:“二姑娘现在该伤心着呢。”

“她伤心,她伤心个……”秦蕙言说完就打了自己脸一巴掌,若无其事道:“不去就不去,横竖……横竖我会爬墙。”

芳蕊:“……”

…………

屋子里的死气沉沉,一直到秦妙言走进来。

秀禾赶上前去,将她扶在了大太太身旁。

“好孩子,快教我瞧瞧,哎呦,眼睛都红了……”大太太心疼的拿出帕子给秦妙言擦拭。

一旁的傅钰明正待说话,被适才跟着他急匆匆赶过来的傅太太甩了一记眼刀。

“妙丫头啊,这事我瞧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便是犯个无足轻重的错,也是年少风流罢了!你何苦来哉?又是哭,又是这般的,没得坏了两家的交情……”

这话说完,秦老太太的眉头倏的立了起来。

大太太面色不虞,同大老爷对视了一眼。

二老爷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钱氏急道:“姑太太,是这样的没错,可是我家阿韵她……”

可是嫡女啊!

“阿韵自是要嫁过来的,不过嘛,”傅太太慢悠悠道,“我家钰儿是先头和妙丫头定了亲,老爷子牵的线,退是指定不能退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处置(二)

钱氏脸都白了。

这么说,是要阿韵去作小了?!

是啊,妙丫头的那些嫁妆,傅太太那个守财奴怎么可能放手!可她的女儿,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还是嫡女,凭什么就要去给别人做妾!

钱氏磨着后槽牙,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看向一旁的二老爷。

“老爷啊!“她哀哀戚戚的哭道,“我服侍你这么多年,阿韵也是你放在心肝儿上疼的女儿,你真的忍心要她去做妾?”

二老爷当然不愿意。

他怎么说也是清平的地方官,二把手,倘若女儿去给人家做小,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可偏偏钰哥儿口口声声指证是女儿勾搭的他,这……这事要他如何启齿?

“钰哥儿,你适才说是阿韵……的你,那你也得拿出证据来啊!”二老爷义正言辞道。

“证据?”傅钰明现下早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来之前他和母亲商量好了,横竖娶秦韵言已成定局,但不管怎么样,表妹他也是一定要娶的!

清了清嗓子,他好整以暇道“二舅舅,这件事我看还是私下里说的好,毕竟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

“你就说,证据都是讲给大家听的!若是我们都不说明白了,大家如何来评理?”二老爷冷笑道。

傅钰明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二舅舅,还是不要说了吧……我会娶韵言表妹的,但是我和妙言表妹也是真心相爱,你如此做,岂非是棒打鸳鸯又陷外甥于不义之地?”

说罢,他还含情脉脉的看了秦妙言一眼。

秦妙言垂着眸子,只感觉眼皮上此时沾了灼热的毒液。

真心相爱……个鬼。

“钰哥儿,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韵言若是真的做出什么天理不容不守妇道之事,莫非我一个做了十几年的青天老爷还会白白冤枉赖上你了不成?”二老爷气的义愤填膺。

“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吧。”大老爷一把捉住了二老爷的袖子,适才赵嬷嬷来的时候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一道过,那杏仁茶的残渣也拿去给大夫看了,倘若其中真有蹊跷,想必一会儿便能见分晓。

“我少说什么?大哥,这可是事关我女儿的名誉!”二老爷忿忿喊道。

“行了行了二哥,我们全家都没你清正廉洁,可你自己生养的闺女你自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既然非要我们拿出证据来,你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傅太太冷冷说道。

“大舅妈。”傅钰明看了大太太一眼,示意她。

他亲眼看见大太太拿走了那碗杏仁茶。

“唉,”大太太对赵嬷嬷打了个眼色,“大夫呢?”

赵嬷嬷忙凑在大太太耳边小声道“孙大夫已经来了,只是适才屋子里吵的就没敢进来,我这就去将他请进来。”

大太太摆摆手。

须臾,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鬓发半白的老者,手中拎着一个小茶碗。

只是他正走到秦韵言身边的时候,秦韵言不知怎么了忽然发疯,推开钱氏扬手就扇飞了孙大夫手中的那小茶碗。

“啪”的一声清响异常刺耳。

“没有药!我没下药,是秦妙言这个贱人冤枉我!”秦韵言尖着嗓子大喊,旋即爬到二老爷的脚边,呜咽的哭“父亲,阿爹,你要相信女儿啊……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

“嘶——”秦妙言捂着额头低低呻吟一声。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这是?”茯苓见她捂着眼睛,以为碎渣子扎到眼睛里去了,急的都要大哭。

“都给我闭嘴!”秦老太太气沉丹田,大声一喝。

众人皆是唬了一跳,立马停下手头的动作看向她。

“孙大夫,劳烦你先给妙丫头瞧瞧。”秦老太太木着脸说道。

“不妨事。”秦妙言拿开手,原来只是有小小的一块碎渣蹦到了额头上,孙大夫立刻拿出纱布药膏替她简单处理了一下。

“来人,把四姑娘给我看好了。”秦老太太喝道。

秦韵言大声哭喊“我不要,我不要!我没错!”

秦老太太平生最烦有人烦她,再就是给她下面子,这会儿气的简直要跳脚了,蹭的就从座椅上站起来,将手中的帕子塞到了秦韵言的嘴巴里,狠狠的剜她一眼。

“再哭就打杀了!“

“孙大夫,您看的是如何?”傅钰明忙问道。

茶虽说是撒了,但其实来之前孙大夫就事先看过了,只是他脸上有些为难,“这茶里,的确有……助兴的药,并且剂量还不小。”

话说的很隐晦,其实也十分明白了。

秦韵言咬着帕子瘫坐在地上。

这一刻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喝了春/药的是自己?

不过一会儿,芳钏和柳儿也被押了过来。

“你们两个是跟着四姑娘去的丫头,说说这咳……下药的事,你们可事先知道,”大太太厉声喝道“是谁负责买的药,全给我一一道来!若是胆敢有半分欺瞒,必是严惩不贷!”

芳钏看了秦韵言一眼,嗫嚅道“太,太太,我家姑娘没,没有,她还小,怎怎么会知道什么下药……”

“芳钏,”秦妙言忽而说道“我原是也不信四妹妹会做出这等事,可那药,的的确确是有的啊。”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你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我听人说也是许好了人家的,可你妹妹年纪却还小,若是你因此隐瞒误了大事漏了真相,日后可要你妹妹如何在秦家立足啊?”

芳钏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秦妙言。

她在笑,她在笑!

“啊!啊!”她捂着耳朵瑟缩的想要逃到一边去,柳儿一把揪住她,急急道“芳钏姐姐,你还不说吗?你这是要害死我呀!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秦韵言用愤怒的眼神瞪着秦妙言,别人听不出来,还觉得秦妙言是怜惜芳钏,可她心里却知道她这是在威胁芳钏!

只可惜两个仆妇狠狠的压住她,要她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我说!我说!我全都说……”芳钏崩溃了,她伏在地上痛苦的呜咽“是姑娘要我偷偷去春风楼找女妓雪娘子买的药,可是那药,本来是要拿给二姑娘吃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住了,钱氏更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事不出门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二章好事不出门几个丫头手忙脚乱的来抬钱氏,孙大夫本想趁人不备溜了,毕竟东家的家事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小大夫能搀和的。

春风楼?那可是青楼楚馆!

大太太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好在大老爷叫住了孙大夫。

“还请孙大夫好好看看……莫要吓出什么病来。”他皱着眉嘱咐道。

孙大夫直呼不敢,拎着自己的药箱跟上几个丫头便脚底抹油似的就跑了。

“打发人去春风楼问问。”大老爷侧头对一边的心腹吩咐。

人自然是不能带回家来,不过很快心腹便回来了,带着一个貌似是打杂的丫头。

丫头盯着芳钏看了半响,方道:“没错……是她,当时买的药量还不少呢,我家娘子当时就奇怪,一个小丫头卖这么多春/药作甚……”

“好了好了,劳烦小姐了。”大老爷听这丫头说话颇有风尘气,便也不愿多听,既然已经指认出来了便是。

那丫头又很快送走。

这可真是人证物证俱在。

秦韵言赤红着双眼激烈的扭动着。

“呜呜!呜呜!”她努力想发出声音来,急的满头大汗。

那又如何!是啊,就是给秦妙言吃的!

可是为什么会给秦妙言吃,芳钏你说啊,你快说啊!

是因为她和李旭私会!还要和他私通!

快说快说啊!

“为什么要给妙言表妹下药……芳钏,你安得是什么心!”傅钰明登时就拍桌而起,明着质问芳钏,实际是嘲讽秦韵言。

芳钏的头顿时更低了,她干脆眼睛一闭,任凭嘴巴张着往外抖擞,“是因为,是因为姑娘瞧不上二姑娘,只是想要给她难堪,谁知……谁知我、婢子愚笨,沏茶的时候正碰见柳儿,柳儿也沏了一碗杏仁茶,我、婢子就将两碗茶拿混了……”

柳儿忙叩首:“是这样的,那晚奴婢去厨房正巧看见芳钏姐在沏茶,还多问了句她是沏给谁的,正是给二姑娘的!”

秦韵言睁着大大的眼睛,呆滞的看着芳钏,为什么她也要背叛她……

“这,这当真是你做的?”这是给难堪的问题吗?若是一不小心碰见了外男,那岂不是要坏大事!

二老爷不敢置信的指着跪在地上的秦韵言,这教他怎么能相信!他往日里乖巧可爱的女儿,会做出用春/药祸害堂姐的龌龊事!

“韵言表妹,你可真是好心计!”傅钰明冷笑,心中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脱了他的罪了!

秦老太太一个示意,萧妈妈便走到秦韵言面前,轻声道:“四姑娘,您可以说话,但若是大喊大叫,老太太可是不会饶您的。”

秦韵言忙用力点头。

萧妈妈这才拿掉她嘴巴上的帕子,但两个仆妇依旧是擒着她。

“母亲!父亲!祖母!我真的没有,我是被诬陷的,是二姐姐,是她要害我!”秦韵言挣扎着要扑通到二老爷面前,放生痛哭:“阿爹,你不相信女儿吗?你要相信女儿啊!不是我……是秦……二姐她私通外男……李旭!对……是李旭!是他!”

“孽障!你给我住口!”二老爷怒道:“你竟然还想污蔑别人!”

“表哥,表哥!”

秦韵言又一把要去捞傅钰明的腿,泪水和着她满脸的脂粉滚落:“表哥你给我说句话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你都忘了你那日对我说的了么?你说你是喜欢我的啊表哥……”

“休要胡言!”傅钰明急的脸通红,喝道:“韵言表妹你摸着良心说,我何时对你说过这些东西!”

秦老太太一摆桌子,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事已至此,说说该怎么办吧。”

“妙言,我对你是真心的!”傅钰明立马看着秦妙言打保证。

秦韵言幽怨的指着傅钰明,泪水簌簌而落,“你骗他们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娶她?我从小就喜欢你,为什么你要娶她?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娶你的,但是请你……请你不要污蔑你的姐姐,也不要再污蔑我了好不好?”傅钰明说的义正言辞。

秦韵言彻底泣不成声。

她输了,她竟然输给了秦妙言那个没人疼的孤女!

她的阿爹阿娘都那么宠爱她,她从小那么喜欢表哥,为什么大家还是会为她说话?就连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芳钏都不向着着她,为什么啊!

“这事就这样吧,不知母亲,哥哥和大嫂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我可回去了,我们家事儿多着呢。”傅太太说着,已经由丫头扶着起身了。

大太太担忧的看了秦妙言一眼,“妙言,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若是心里不痛快,尽管说出来……”

“呦大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傅太太打断大太太的话,不悦的说道:“我家钰哥儿又没做错,是韵丫头自己非要贴上来赖上的,怎的反倒成了我们的过错了?”

顿了顿,她又一转眼看向秦妙言:“妙丫头你若还心里不痛快,这你姑母我可不愿意了!”

“秦珠你给我坐下!”秦老太太看着傅太太,眸光紧凝:“这是我们秦家,可不是你们傅家!”

傅太太正要争辩几句,傅钰明忙拉住她:“母亲,外祖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是吧?”

傅太太白眼一翻,万般不愿的坐了下来,一声没吭。

“妙丫头,你说!”秦老太太喊道。

“我不愿。”秦妙言干脆利落的说道。

“呃……”傅钰明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表妹,你说什么?”

“我说的很明白了,表哥,我不愿意嫁了。”

…………

“今日早晨的事,你可看到什么没?”

“嘘,你还说这事,观主都明令禁止说是不准议论。”声音有些犹豫。

“这又有什么不能议论的?顶多是我们私底下说说。”

这幅样子倒是勾起了人的好奇心,“那你倒是知道什么?”

“我是亲眼看见那秦家的四姑娘和傅家的哥儿在床上纠缠着……”一个胖婆子悄悄说道。

“哎呦!”瘦婆子叫了声,顿时把玄简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昨日不是听说素……秦小姐也在这里住着吗,她那绵软性子可不得去撞墙!”

“差不多了,听说羞的跑掉了,秦大太太都没拦住她!”

瘦婆子啧啧两声,“说起来这秦小姐挺可怜的,当年被扔到我们这里,现在又亲眼看着未婚夫和堂妹苟且。”

“可不是!我二姑的表妹的三姐的弟媳就在秦家做工,听说后来傅太太也去了,说是仍要素……她嫁过去,”胖婆子嘴角带着鄙夷:“傅太太你还不知道?为人刻薄的很,我瞧着她家的媳妇,是没什么好命了!”

“说不准还是逼人家的,你当着她这种人做不出来啊?”

……

李旭给了胖婆子一串钱。

“哎呦,大爷给这么多啊!”胖婆子将钱放在手心搓了搓,乐的合不拢嘴。

李旭挑着眉,“这也算是封口费。”

“爷放心,今日见过您的事,回去我就当个屁放了!”胖婆子拍着胸腹作保证,拿着钱开开心心的就跑了。

李旭笑了笑,眼见着门口有个小乞丐,便蹲到他面前,往他碗里放了两个钱。

“小伙子,”他勾勾手指:“爷交代你件事,嘿嘿……事成后双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坏事传千里

秦妙言从二房走回来,步子很快。

傅钰明就跟在她身后追的满头大汗,引得一路上的丫头小厮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冲他投去古怪的目光。

“表妹!”他终是气喘吁吁的追上了秦妙言,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侧身躲开。

“表哥还有什么事?”秦妙言幽幽问道。

傅钰明只当她还在生气,一叠连声说道“表妹,适才我说的你肯定都听见了!我对你是真心的……天地可鉴,若我当真薄情寡义,日后必……必叫我家财散尽!”

话毕他便有点后悔,但毒誓已经发出去了,也没奈何,只好举手作誓,权当真心。

秦妙言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

表妹……他叫这表妹叫的可真顺口,顺的令她恶心。

“表哥回去吧,是我配不上你。”转身就走。

傅钰明哪里甘心,又拦在她面前,极尽温柔“你哪里配不上我?是我一心想要娶你罢了。”

秦妙言依旧是不说话,任凭傅钰明如何絮叨都不为所动,傅钰明终于惊恐起来,他猛然捉住秦妙言的一只玉手,“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娶你!”

茯苓再忍不住了,一把推过去,“表少爷你吃错药了!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作甚!”

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拉人家的小手能死啊!

傅钰明被茯苓推搡的心烦意乱,一扬手将她扫到地上,女子力气本就比男子弱,更何况茯苓年纪尚小,哪里能抵的住傅钰明这般蛮力?登时便倒地嗑的七荤八素。

秦妙言本已十分不耐,只是懒得跟他多说一句废话罢了,眼见着他竟然将茯苓毫不怜惜的推倒,当即心头火起。

她冷冷的看着傅钰明,正待发力,忽然听他一声“哎呦”,捂着自己的手臂蹦跶到了一边去。

“你长嘴了没。”秦蕙言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凶器弹弓。

她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傅钰明不由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你今日才知道?”秦蕙言嗤笑一声,把秦妙言挡在身后,“表哥长嘴了就用嘴巴说话,没得动手让人以为你没长嘴。”

“你——”傅钰明咬牙切齿,这死丫头来搀和什么,前几天不是还喜欢自己喜欢的要死吗?

想到这里,傅钰明丢掉的理智也捡回来了,他整理整理散乱的衣服,伸手要去拨开她,“去去去,这是我和你二姐的事。”

秦蕙言一躲,瞪着眼没说话。

秦妙言将茯苓扶起来,她的手都被蹭破了……难过的将那双小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吹,“疼不疼?刚刚怎么不躲?”

茯苓摇头,老老实实道“手上有茧子,不疼……”

傅钰明还在叫魂儿似的叫她,秦妙言转过身去,皱眉看着他。

“木已成舟无可改变,表哥既不能只娶我一人,此后这婚事便作罢,秦傅两家依旧可作儿女亲家。”

“妙言,你这怎能怨我?这明明你妹妹勾引的我啊!”傅钰明急急说道。

“你倒是得上勾,要不她吃饱了撑的勾搭你?”秦蕙言冷笑。

傅钰明气结,怎么他说一句她就非得挤兑一句?

“不必再说了,”秦妙言打断两人的话,“表哥若心中无愧,自是清清白白,如今这事也不是你我一句两句能定夺的,你就先回去吧。”

傅钰明心中一喜,这么说这事难道还有转圜余地?他正待都说几句,忽而耳朵根一痛,似是被人狠狠的扯了起来。

“你这臭小子,我当你跑出去来是作甚,你丢不丢人!”傅太太气得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傅钰明连忙告饶,又怕秦妙言跑掉不听他解释…谁知一转头,果然和连那死丫头都没了踪迹!

…………

“这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脚步声落地很轻,云丝绣鞋只能踩出隐约的沙沙声。

秦蕙言跟着秦妙言往漱玉斋的方向走,目光落在在她同茯苓交握的手上,不过忍了良久,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从墙角偷听到的话和适才傅钰明的口不择言中,她基本已经描摹出了事情的轮廓。

大清早去接人的大伯娘回来时怒气冲冲的,不过一会儿全家人几乎都去了二房,祖母发怒的吼声几乎能震耳欲聋。

秦妙言走出来时全须全尾,倒是她的好妹妹不见人影……

秦妙言身形似是顿了顿,这会儿三人已经进了屋子。

“活血化瘀的药在这里,嬷嬷给她涂上厚厚的一层。”秦妙言先找到药壶,将茯苓交托给孔嬷嬷。

很快屋子里干净了,两人这才坐下,秦妙言斟茶递给秦蕙言。

“如你所想,四妹妹和二表哥的私情,在广济道观的床上被大伯娘撞破了。”

“噗——”秦蕙言正落到了嗓子眼儿的茶水几欲喷出来。

秦妙言拿出帕子来淡定的抹了抹脸,“你之前不是都看到了,**的,还有春风楼的药助阵……”

不发生什么都对不起这花前月下和春风楼的雪娘子吧?

秦蕙言咳嗽了几声,终于能将她这番话消化了。

好在她之前已经对傅钰明死心,适才又看穿他丑陋的真面目,这会儿倒也没那么心痛了。

“她还真是胆肥。”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咋舌,本以为她这妹妹是个再柔弱不过的人,没成想不过短短几天自己对她的印象便来了个天翻地覆。

胆肥,可不就是胆大包天!连那种药都用上了,这事恐怕连钱氏都不知。

秦妙言垂眸饮了一口杏仁茶。

钱氏虽然精明贪钱,可到底是心疼女儿的,自是晓得那傅太太是个什么东西,怎会愿意要秦韵言嫁过去?

更何况如此不自爱不自重以自身为饵的法子,恐怕也不是一般为人母者为自己的攀附之心愿舍女儿去做的。

若是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宣扬出去,那边是名声尽毁、身败名裂!

“那最后商量成什么样子了?”秦蕙言问道,“我看你是真不想嫁,可他未必会放手……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你若是无法全身而退,可不得被他和四妹恶心死?”

她虽不太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也晓得秦韵言是非嫁傅钰明不可了,若是秦妙言最后也被逼着嫁过去了,日后天天瞧着狗男女岂不是要堵心死?

瞧着她这忧心忡忡的样子,秦妙言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关心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言可畏

秦蕙言瞪她,啐一口:“呸!我操心你干嘛,你这么有能耐!”

秦妙言轻轻的笑,没有说话。

秦蕙言却被她这笑容弄的发窘,嘟囔道:“哎呀,你别笑了……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她猛灌了自己几口水,咬唇说道:“她……她想要嫁给表哥,所以抢了你的未婚夫,若是你就这么成全他们,这也太便宜人了吧。”

如果说非要自己那位姑母在两个人中选一个人,她肯定是选秦妙言为正室,毕竟祖父给的那么多嫁妆,可不是摆设!

那若是秦妙言不嫁过去,岂不就是猴子称大王了?

说起当初那些腌臜事,秦蕙言对钱氏和秦韵言只是怨恨的,本就不是亲生的,好像非要人家拿她做亲生闺女养这要求太高,那这就算了吧,便是对她不好她也认了。

可是她这继母,却是一边装好人一边败坏她的名声,可恨她这些年眼瞎,若不是那次落水之后,她恐怕永远都想不明白,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被这对黑心肝的母女害死了!

可如今,她那心机深沉的妹妹却还公然勾搭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这真真是比吃苍蝇还要令人恶心!

“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好事要人想。”秦妙言拎起桌上的翠瓣珐琅壶,指尖微压,替秦蕙言满了杯子。

秦韵言不是一心想要嫁么,她便成全了她去。

傅钰明不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么,她也成全了他去。

这可是他们自己想要的东西,到时候别后悔便是。

夏日的蝉鸣愈发聒噪起来。

原本傅钰明是打的好算盘,既娶了心尖上的表妹,还附带一个小表妹,纵然指认的时候他话说的义正言辞了些,可日后秦韵言也是必定要纳进门的,便同样放在身上好好疼了,还能结仇了不成?

傅太太自是看中了秦妙言身后的那些嫁妆,可如今秦韵言也不得不娶,娶就娶吧,反正也不差一个,故而虽是听着说不嫁,也未曾放在心上。

就是退一万步说,那当初她家的老爷子在秦家危难之际还施以援手也不能不作数啊,妙丫头嫁过来那是报恩,岂能由着她说愿意不愿意?

秦家日渐没落,而他们傅家却如日中天,秦老太太本就是低嫁,在娘家没有多少脸,她就不信秦家不想攀附他们!

如此一想,傅太太也就放了心,好似秦妙言的嫁妆便是探囊取物一般,很快就抛之脑后。

可惜这世间向来便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哪怕玄简当日里下了死命令不准将清晨发生的事宣扬出去,清平的茶余饭后还是多了不少津津有味的谈资。

“当时我家媳妇也想进去,谁知被几个姑子拦在了门外,问问说是观中失了窃,便回了家,可惜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后来你猜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说着,从桌上的牙盘中夹了一片牛肉慢悠悠的放入口中,身旁的伙伴催促,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那做饭的仆妇也在广济道观作做食,那日早晨她正巧就碰上了这事,说不是失窃,根本便是捉奸!”

这最后两字一出,多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莫语本是无聊一听,感觉这身后一桌的几个大老爷们儿未免也太得八卦了,心中正鄙夷,乍一听这两字,也尖起了耳朵。

“捉谁的奸?那道观莫不是一家私窑?”有人猥琐的问道。

广济道观是家女观,都是姑子修行,难说会有耐不住寂寞的姑子勾搭香客,被人家的大妇捉/奸。

“非也非也,”起头的男人不急不慢的说道:“我听说那日住在观中的是秦家的两位小姐和傅家的二公子,那傅二公子听说自小就和秦家的二小姐定了亲……”

“哎,可是那个被亲爹抛弃,亲娘死了的二小姐?”有人插话道。

“自是,”男人压低了声音:“说起来她也惨,这同她一道去的妹妹和自己的未婚夫勾搭成奸被正巧赶来的秦大太太撞见了,听说当时她也在场,羞的都跑了!”

“诶……怪不得,当时我好像是看见有个美貌的小姐跑出来?”

“可看见了,生的真不错?”

“真心不错。”有人长长又惋惜的一叹。

“咦,你不是前日还说那春风楼的雪娘子天下无双吗?”

几个大老粗们纷纷开始抚掌大笑。

莫语一边掏耳朵一边喟叹,“公子,那秦家的二姑娘还真是蛮可怜的,我那天碰见她,就觉得她是个好人,谁知竟是如此命途多舛!”

萧望之垂眸一刻。

他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不是忘了,那日还是你一力要我住在那道观。”

莫语抓抓头,好像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么说,幸好那天他们走了,否则非搅和到这事里不可。

“我……我这不是想着替公子分忧么,那魏小姐时常来看您,端茶送水什么的,偏偏公子您还无动于衷,我看着都,都替魏小姐难堪。”她一本正经道。

萧望之这次来清平是借着走查萧家在清平产业的名声,萧魏两家在清平多有合作,故而登门拜访是在所难免,暂时的住所也是择在了魏家的邻处。

魏晴好如今正是慕少艾的年纪,眼见着心上人就住在自家旁边,哪里能放过这好机会?

可惜偏偏自己这堂兄就像个冰块子,怎么聊他都能一句话就说死了。

“自家兄妹,只有你想太多。”萧望之淡淡道,垂眸饮下一口茶。

默言付了钱,主仆三人便上了马车。

萧望之一个人坐在车中,挑起帘子望着眼前狭小的街景。

虽说来之前他没抱多少希望,但没想到走的时候还是这么干脆利落。

当初萧家大房收养他之后对外只宣称是身体瘦弱,但他自身的隐疾却无人知晓。

这些年过去,虽已无人再提过这事了,但身体的……怪病却愈发严重。

便是母亲遍寻名医为他医治,最后御医说也只能保他十年无虞。

十年,当一个人的余生还剩下十年,他又能做什么呢?

萧望之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听着耳边的喧嚣,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帏帘,任凭马车的辚辚之声阻断街市的喧嚣。

清平,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顶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怒不可遏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五章怒不可遏大太太气的怒不可遏,一扬手就扫掉桌上的一套薄胎官窑粉瓷茶具。

“谁传出去的,究竟是谁传出去!”她喝道。

赵嬷嬷唬了一跳,她可少见大太太这么发飙,连忙扶着她道:“太太息怒,这事好没有个准信,我们现在要做的应当是……”

“封死这流言?”大太太截断赵嬷嬷的话:“这不能够!如今清平都传的满天飞了,如何封?”

赵嬷嬷支吾了。

“我当日要你封给那玄简的五十两银子,你可是真给了?”大太太又问道。

“自是给了的,太太您还不信我?老奴是自小就跟着您的!”赵嬷嬷一脸委屈的说道。

大太太只觉得心口堵的慌,既然钱都给了,为什么事情还是被传扬出去了?玄简好歹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一观之主,难道连这点能耐都出去没有?

真真是气极!

“去把她人给我找过来!”

赵嬷嬷忙走开了,一出门正碰上秦妙言,“哎呦我的二姑娘,您可算是来了,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秦妙言当然知道,不光知道还早就知道。

屋里大太太的声音响起来,“妙言来了?快快进来!”

秦妙言应了声是,又对赵嬷嬷道:“您去吧,仔细莫被人发现了,否则那可真是越描越黑。”

赵嬷嬷一想还真是,忙欠身施礼匆匆离开。

秦妙言缓步走进来,拾起地上一个完好无损的茶盏,大太太一手拉她坐下,“都是大伯娘的错,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事当初我们瞒的好好的,怎么就宣扬了出去!”

她是满心愧疚,先不说韵言和钰哥儿,便是名声不好些,哥儿人们只当是年少风流,姐儿呢背地里无论说多少句,终归还是要嫁的。

可妙言不一样啊,她还尚未出阁,未婚夫同堂妹便出了这档子事,便是她无错,这名声听着也不大好了!

“适才魏姐姐已经对我说过了。”秦妙言放下手中的茶盏。

大太太面色愧疚,“终归老爷子是将你托给了我和你大伯,这些年我们的确也是亏待了你,可你这孩子心眼好不曾怪过我们一分一毫,如今这婚事我们却也没能给你做好……”

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说起来她当初真真是狠心了些,因为刚嫁过来那会儿同大姑太太的关系不和,是以后来妙言回到秦家,她对自己这侄女儿也没什么好脸子。

便是有人欺负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送到道观里做姑子,她为了自己良心上过得去,每年都拨钱却从来不去看她。

可到底是谁薄待了谁呢?

她的这位侄女儿从来都没怨过她,反倒敬她尊他,还一心一意给她治病,如今她这痼疾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又因为她给魏小姐治病的关系,魏秦两家的生意日渐交深。

说起来她真的没什么错,她却辜负了老爷子的一片嘱托!

“大伯娘,”秦妙言轻声说道:“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况且这件事,也并不是您的错。”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难受,可谁能想到韵丫头是那种人?如今你不愿意嫁过去也是人之常情,可钰哥儿毕竟还是知根知底,又是老爷子亲许的,如今这事愈传愈乱,于你名声不好,便是你不想嫁也不好不嫁了!”

大太太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旦秦韵言和傅钰明偷情之事宣扬出去,最难堪的其实是秦妙言自己。

可惜秦妙言早就铁了心,她也并不在乎日后还能不能嫁人。

“大伯娘说的没错,但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些流言对侄女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大太太愣了愣,思量片刻,方道:“妙言,你是当真不想嫁过去?”

秦妙言郑重点头,“所有的事,侄女都可以答应,但只有这一件事,侄女绝不会退让。”

“你姑母那个人,难缠的很,只怕到时候……”大太太语气担忧,“先不说她会不会上门兴师问罪,便是……便是你的那些嫁妆,她怕是也不愿放手!”

“这自是姑母的做派,可是大伯娘有没有想过形势逼人这一句?”秦妙言笑着,忽而话锋一转:“我记得大表哥好像是在济南任了那收租征赋的一县主簿,算算日子,如今这三年一次的考绩也需开始了吧?”

说是主簿,其实是捐的官,只要有银子就能做官。

大太太乍听还有些疑惑,没事儿怎么还扯到她那大外甥身上了?

正待再说几句,却见青黛急急的跑过来,“太太……太太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老太太同二姑太太吵起来了!”

据说两个脾气火爆的人不能同处一室,不过秦家还从来没有操心过这个问题。

毕竟没事的话傅太太也不愿意找老太太的麻烦。

不过显然,今天有点特殊。

“当!”

傅太太一脚踹翻了老太太身旁的雕花大椅,大声吼道:“你个老虔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不是你的机器!想要抢我的那些钱,想要逼我就范,拉我们傅家下马?没门!门儿都没有!”

“秦珠我警告你,这里可不是傅家!”秦老太太厉声喝道。

“这里以后都是我傅家!”傅太太疯了似的去揪秦老太太的发髻,“那些嫁妆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无耻之徒!”秦老太太顿时气的有些喘不上气,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骂,对方竟然还只是一个小辈!

两人说着一同撕扯起来,款冬和萧妈妈上前去拉,被两人一人一脚踹开,傅太太到底占了年轻的便宜,手脚利索,膝盖一顶顿时便将秦老太太抢了脚下拌蒜。

傅太太狞笑着,扬首一巴掌就要解了恨,忽然胳膊肘被人一拉,生生的接住了她欲甩下来的手。

她登时一个踉跄。

“谁?哪个杀千刀的?!”

秦妙言掐了掐手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姑母,你够了,这是你的母亲。”

傅太太手背吃痛,眼见着面前少女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是她这个扫把星!

要是当初答应痛快嫁了,要是当初看好了自己的妹妹,哪里会有这些扯犊子事!

“好你个小贱人,敢拦我,你不要命了!我要让钰哥儿休了你!”傅太太大约是气的脑袋发晕,张口不择言。

她脚下又要发力,冷不丁被人踩住——手总算是抽了出来,低头一看正要狂笑,面上却猛然“啪”的一声脆响,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竟然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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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僵局与破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六章僵局与破局这一巴掌打的极其干脆利落。

大太太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秦老太太则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

这个丫头,这个表面上柔柔弱弱,说话都好似一口气喘不上来的丫头,竟然打人了?

秦妙言收回手来,看着傅太太。

“姑母,妙言的要求不算高,只有退婚一则,如此,四妹妹嫁过去还能做正室,秦傅两家依旧交好,不知您心里还怨怼什么?”

“你敢打我?”

傅太太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呆呆的碰了下自己的脸,疼的瞳孔缩起来,声音骤然拔高:“你敢打我?!”

秦老太太面色复杂的看着秦妙言,对大太太皱眉:“快些扶我起来。”

大太太立时反应过来了,同青黛将她扶起。

“打的就是你,”秦妙言说道:“姑母难道忘了,您适才要动手的人是您的嫡母。”

傅太太疯了一般要扑到秦妙言身上,两个仆妇立时要过来拦着她,谁知刚一起身来便脑袋一晕倒在了地上。

“咳……你这个小蹄子,竟然打我……”她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话,却死活坐不起来。

“把她赶紧送回去。”秦老太太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要离开。

“别碰我!”傅太太虽然浑身不能动,但还有几分理智在,她喝了一声,四周的仆妇便都有些犹豫。

“我告诉你秦妙言,还有你老婆子,我是不可能答应退婚的,”她冷笑道:“只要我不同意,这婚事就不可能退的掉,来日你落在了我手里——”

傅太太指着秦妙言,恨得咬牙切齿:“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秦妙言淡淡说道:“姑母,话不能说的这么满,有的事,可由不得您。”

傅太太立时躁动起来,“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那老爷子留的那些嫁妆,你以为老娘能看上你……”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疯子叉出去!”秦老太太猛然拉了秦妙言一把,朝着仆妇喝道。

仆妇匆匆将地上的傅太太抬起来,一抬腿便拎小鸡似的除出了屋子。

“你是不是有病?!”秦老太太忽然转头指着秦妙言一喝。

大太太拿出帕子来擦了擦脸,“母亲莫动……”

“你娘我要气死了还不能动怒啊!”秦老太太喊道。

大太太不敢吭声了,秦老太太却也没有再说,翻着白眼珠瞪了秦妙言好几眼才由青黛和款冬搀扶着进了次间。

“你祖母就是这个脾气。”半响,大太太才干干说道。

“祖母性子爽利。”

大太太嘴角挤出一丝笑来,看着秦妙言,怎么也想不出适才她……她竟然打人了。

不过,好像在广济道观的时候,她就打过花婆子吧?

大太太心里嘀嘀咕咕,又默了会儿,叹道:“如今这是,彻底……闹开了。”

以往二姑太太在家中做闺女的时候,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可起码不曾顶撞过老太太,当初老太太之所以厌恶妙丫头的娘,便是因为她屡次顶撞,可现在倒好,这不仅是顶撞,还是要动手了。

“若傅家执意不肯退婚,受苦还是你啊!”大太太想了想,说道:“毕竟还是有情分在,不如我叫你大伯给你姑父写一封信?”

“必是不行的,”秦妙言摇头,“若非姑父亦是志在必得,姑母根本不会闹开。”

大太太哑然。

这话说的还真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傅太太若是两边都不讨好,那才是真的傻。

“那现在我们……”

“再等等吧,总会有转机的。”秦妙言说道。

大太太哪里能放心,她简直是惴惴不能安,很快大老爷和二老爷闻声赶过来,听了大太太的描述简直要崩溃。

妹妹竟然打嫡母?

能做出来倒是能做出来……就是,就是有些不能接受。

二老爷是既惊且怒,又羞愧又尴尬,光外面那些满天飞的流言蜚语便也罢了,他的官名总是不会好了,可如今连以往交好的傅家也掰了,难道秦家当真是气数不行了?

“我去……我去道歉。”说着要起身,大老爷一把拉住他,“你糊涂啊!这事我们有错吗?”

二老爷讷讷的摇头,过来一会儿却又点头。

不……应该说是你们没错,不是我们。

大老爷却叹气接道:“那毒妇说了什么你难道没听你大嫂说吗?她就是看中了妙丫头的那些嫁妆啊!如今妙丫头不愿,事又闹开了,她这是恼羞成怒了,这才想着来打母亲。”

二老爷默然不语。

秦老太太平时虽脾气不好,可自从嫁过来从不曾苛待他们,反倒是凭借着自己的人脉,在秦家危难之际帮了他们一大把。

“那这如何是好?”二老爷摊手。

现如今就是个僵局,妙言不想嫁,他们也不愿要她嫁了,毕竟人家都明摆着说出来了,是贪图那些嫁妆,他们又不是善人,凭什么自家的东西白白便宜了一群白眼狼?

可傅家却不愿意放手啊!

“不如就……”大太太喃喃道:“再等等吧。”

…………

傅太太被秦家的仆妇扔回了傅家,哭的几乎成了一个泪人,揪住傅钰明就告状:“你知道不知道,你那个心尖尖上的死表妹打我!她竟然打我!”

傅钰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把她扶上了罗汉床。

“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替你娘说话?”傅太太大声叫道:“你是不是又不信,你觉得她做不出来?”

“够了母亲!”傅钰明低吼一声,“母亲……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傅太太呆了呆,总算是不闹腾了。

“你吼我,你怎么能吼我?”她哭道。

哎呦,她怎么这么命苦!

傅钰明简直要气到头秃,他咬牙切齿了一番,终究还是坐下好言问道:“母亲你打了祖母?”

傅太太当即要大叫,傅钰明忙捂住她的嘴,“母亲你还嫌这事闹的不够大吗?”

傅太太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呜呜说道:“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他们都要骂你!你哪里有错!分明是秦韵言那个下作的小娼妇她自己不要脸!”

傅钰明冷着脸放下手。

现在清平满大街传的都是,他喜新厌旧和未婚妻的堂妹勾搭成女干,被发现之后还强逼着未婚妻就范。

——这个就范是什么,无非就是堵住她的口,叫她乖乖的打掉了牙往肚子咽,然后将自己那些不菲的嫁妆的送入傅家的囊中。

傅钰明面上隐隐有了怒气,白面赤红起来。

他去商行,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窃窃私语,说他们傅家娶秦家的二小姐,根本就是为了秦老爷子留给她的那些嫁妆!

可笑,荒谬!他明明喜欢的就是表妹这个人!

傅钰明急急的在床前来回踱步,傅太太看不下去便叫道:“你快想办法,你快把你爹叫回来啊!”

“阿爹早就在回来的路上了!”傅钰明声音蓦地一高,倒是把傅太太唬了一跳,“娘,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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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负荆请罪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七章负荆请罪傅老爷彼时尚在济南做生意,也想着入秋后捐个官,儿子又要考绩,忙得是焦头烂额,不曾想有来回清平济南府的友人却给他带了一连串令人头秃的消息。

先是儿子同四侄女偷欢被当众捉/奸,紧接着又是二侄女坚决不嫁,傅家强娶的蜚语满天飞。

傅老爷气的跳脚,当夜就收拾了行装快马赶回家中。

而此时正巧傅家强娶秦家二小姐的茶余还未要人谈完,不过一日又飞来一条令人惊掉下巴的大八卦。

傅太太不仅大闹了秦家,还差点气晕了秦老太太!

而据可靠消息……嗯,小道消息说,傅太太公然当着秦老太太的面说整个秦家日后都是他们傅家的。

秦老太太那是什么人,大约一辈子都没服过软,竟然还能被一个继女气晕了?

傅太太却是很无所谓,“听着没,我只是把她气晕了!那又如何,是她自己晕的!”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匆匆赶回家的傅老爷一巴掌掴在地上,“你这泼妇!蠢妇!”

傅太太直接瞪傻了眼。

三天之内她竟然被打了两次都捞着还手?

然而傅老爷并没有给她张口的机会,破口便大骂道:“这次铖儿的考绩差点被你这个蠢货给毁了!”

傅家闹的沸反盈天,漱玉斋中,却是平静无波。

先前魏晴好同秦敬言一起来过,本想着劝劝秦妙言莫要太伤心,反而被她给劝了。

看来当事人尚淡定的很。

“我瞧着赵嬷嬷都比姑娘要急些。”茯苓趴在桌上咬着栗子糕,含含糊糊的说道。

秦妙言没说话,她伏案看书,一边圈圈点点写些什么,很久都未停手。

孔嬷嬷瞅了一眼茯苓,“那你怎么也不急,吃的还挺香。”

茯苓又往嘴巴里塞了一个,舔了舔油乎乎的小手,“昨日大姑奶奶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姑娘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这话说的莫名有几分道理,孔嬷嬷难得没有拌她一句,转而看向秦妙言,见她一言不发,面上却极其平静,心中虽是有几分不稳当,也镇定了不少。

两人这厢正说着,忽而有丫头低首进来,说是请秦妙言去正堂去。

正堂?

孔嬷嬷怔了怔,茯苓立马大口一咽,问道:“好姐姐,可知是何事?”

丫头面上有些为难,“诸位太太老爷同着老太太都在,应当与二姑娘的婚事有关。”

秦妙言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说道:“劳烦姐姐传话了,我这便去。”

丫头施礼而退。

而此时正堂,气氛有些肃然,也有些尴尬。

六月里的天不算很热,傅钰明跪在秦家的正堂前,光裸的上身隐隐可见汗珠,时而顺着裤腿滑落,在衣服上留下一行白渍。

“咳。”四下里有丫头小厮乱哄哄的议论着,背后荆条又扎的他生疼,傅钰明便忍不住缩着手要往后背挠,刚一抬头就见傅老爷皱眉瞪着他,忙乖乖的端正身子,低下头去。

须臾,秦大老爷同大太太、二老爷也陆陆续续过来了。

大太太瞧着怪诧异的,“这又是哪一出?”

“是负荆请罪!”傅老爷面上有几分愧色,又往后探了探:“这个,岳母大人怎么还没过来吗?”

大老爷施施然坐下,淡淡道:“怎么,你家太太不是也没过来?”

傅老爷老脸一红,他当然想要家中那妇人死过来,可惜她是铁了心在床上挺尸,说什么被那侄女打了没捞着还手是没脸见人了。

“那日她也是一时嘴快,太太的脾性舅老爷也是知晓的,如今她心中羞愧,怎么还好来见老太太?说是必要钰儿负荆请罪,方能减罪一二,不敢奢求原谅,只望着舅老爷同岳母大人能接纳了钰儿,赔罪之礼是万不会少的……”

傅老爷说完,往自己的身后一指,众人看去,原来是一箱箱码放整齐的白银。

大老爷捏着胡须思忖。

自己妹妹的脾性,他当然是知道,从来都没错过……只是钰哥儿这孩子……

韵丫头一定要嫁过去的,虽说傅老爷已经上门道歉了,可老太太那里还不知愿不愿意。

念及此,他便招来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点头就跑了,去的正是兰院的方向。

傅老爷心中一喜,觉得这事还有希望,忙道:“是我的过失,这些年在济南长居,忽略家中,教养管束儿子不当,我有愧博文兄啊!”

博文是二老爷的字,两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交好,只是各自成立家室后反倒疏远了,如今听傅老爷这么一句慨叹,不禁有几分动容。

傅秦两家世交,又是门当户对,钰哥儿同阿韵自小一同长大,如今傅老爷同钰哥儿又来请罪,还是如此的有诚意……

大太太却是叹了一口气,俯在大老爷耳边轻声说道:“老爷,你可别忘了,老太太还没出来呢。”

老太太不仅是这次没有出来,就连这些日子都一直呆在兰院,几个儿子媳妇一个不见。

说是病了,病了也不见他们,可见这次是真生气了。

大老爷顿时一凛,还未开口,便听傅钰明说道:“二位舅舅,舅母,母亲业已知错,是真诚悔罪,于家中时还说……若身体康健,不过几日必会来为外祖母请罪的!”

傅钰明很清楚,其实舅舅一家真正怨怼的,是母亲打了祖母,而对于他同韵言那丫头的事,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于是这般思忖着,又恳恳切切的磕了个头:“现如今大哥在济南任职,兢兢业业多年,入了秋便可升任,是以不管是生意上,还是仕途上,自然都能帮衬着一二……”

“外甥自小便同表妹青梅竹马,爱慕已久,还请舅舅、舅母成全,不管是阿韵还是妙言,我都会待之如己命,她们过门之后,秦傅两家只会亲上加亲……”

“加个屁。”

正说到了兴头上,却冷不丁被人截断。

只见秦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门口迈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头,一侧是个着豆青色海棠马面裙的高挑少女,垂眸扶着老太太,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外祖母!”傅钰明忙惶惶的喊了一声。

傅老爷一看就要去迎,秦老太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不必劳驾,我还没被打死。”

傅老爷有些尴尬,又有些不解。

怎么能是打死,他媳妇不就是说了几句重话么?

可他哪里知晓,傅太太也不会说她是想着拍肿老太太的脸来着。

秦妙言吩咐孔嬷嬷出去散播这消息的时候,特意嘱咐她不要说傅太太打了老太太,若不然怕是当真会坏掉傅铖明的名声。

那时傅老爷再来个狗急跳墙就不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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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结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八章完结“母亲,您请坐!”大老爷伸手搀扶着秦老太太要引她上坐,秦老太太却是手一摆。

“不必了,老婆子我就说几句话便好。”她淡淡说道。

傅老爷同傅钰明心中齐齐咯噔一下。

同傅家联姻不也是老太太一直愿意的么,怎么这会儿……她是要变卦?

“岳母大人,这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傅家错,故而来赔罪,请您一定……”

“多包涵,”秦老太太冷笑,接过傅老爷的话来,“诚意在哪里?”

“诚意自是有的,您瞧!”他向着身后的几个大箱子一指,“这是一千两银子,若是日后妙姐儿同韵姐儿都嫁过来了,那彩礼更是不会少!”

“哼,”秦老太太冷笑一声,“你儿子毁了我家姐儿的名声,媳妇还登门想要打我,你就拿这些银子来赔罪了?还要我秦家送两个闺女过去,你们傅家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说到这里,她蓦地在圆桌上一敲,沉重的笃笃声顿时传入了人的耳膜。

“外祖母,是外孙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外孙的错!”傅钰明膝行到秦老太太脚边,低声求道:“外祖母,求您不要拆散我和妙言,求您……”

“你那日不是还说是韵丫头的错吗?”秦老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傅钰明,“口口声声说是她勾引的你。”

傅钰明的脸顿时一红,二老爷的脸却是白了。

“表妹!表妹你说句话啊!”他又要去拉秦妙言的手,“我是真心悦你!我是真心的!”

秦妙言往后退了两步,说道:“表哥起来说话吧。”

傅钰明顿时眼睛一亮,站起来就要说话,却又听她说道:“毕竟你再跪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傅钰明:“……”

“这么说吧,”秦老太太将拐杖撑在中间,老神在在:“韵丫头会嫁过去,那日的事我也可以就此作罢,其他的事你们也就罢了,日后我们秦傅两家依旧交好。”

“那妙言……”傅老爷迟疑着,心中却如同猫挠似的,莫不是这回春堂当真是受用不了了?

“你说。”秦老太太斜了秦妙言一眼。

秦妙言上前一步,欠身施礼。

“姑父,这次的事,实在是不能怪表哥。”

傅钰明不敢瞎激动了,只缩着脖子的看她。

“姑父您同大表哥仕途正好,青云直上,傅氏商行又生意兴隆,日后成了儿女亲家,还需姑父您多加提携才是,万不能因这点小事坏了交情的。”

“是侄女配不上表哥,也不想因此坏了秦傅两家多年的交情,韵言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能做正室而非为妾。”

“当年祖父过世时,是傅爷爷和姑父您救我们秦家于水火,这恩情我们自是不会忘,但是这次妙言心意已决,还请姑父不要阻拦。”

眼前少女眉目宛然,眼神却极其平静坚决。

傅老爷看了她半响,才知原来是真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可这婚姻大事,怎能听一个孩子瞎说呢?堪堪要张口,冷不丁碰上秦老太太鄙夷冰冷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只得硬生生的一转。

“既是如此,那也甚好……甚好,还是老太太体谅,妙姐儿,倒是我们亏待你了。”傅老爷从脸上挤出一片笑容来。

又去扯地上呆滞的傅钰明,“臭小子,快起来拜谢你外祖母啊!”

傅钰明咬着牙给秦老太太磕了个头,“多谢外祖母,外祖母宽宏大量!”

“得了,”秦老太太不咸不淡的说道:“没事就回去吧,此后我们重修于好,韵丫头择日就嫁入傅家,也好堵住清平今日那些奇奇怪怪的传闻。”

“是是是!”傅老爷一叠连声,又寒暄客套了数句,抹着满脸的虚汗胡溜溜的就走了。

当然,别人看来自是一身正气,容正言肃。

待出了秦府的胡同,傅老爷一巴掌就拍在了傅钰明头上,“你个混账东西!你怎么就不能管好了你那双色眼和物什!”

“父亲!当真是四表妹先用药勾引的我,否则我怎么会如此冒险?”傅钰明委屈极了。

“好好,便是如此,”傅老爷又一巴掌拍上去,“你那蠢货娘呢!听老太太的口气还不是动嘴,还动手了啊,你在家就不能拦住她?!”

“儿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哪里晓得母亲他……”傅钰明语气讷讷。

“那清平的那些流言呢?谁传出去的!”傅老爷这会儿几乎是嘶吼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哥哥要考绩,我们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那道观本就人杂,兴许被一个两个的好事者说出去了也不一定……”傅钰明的声音愈发的小。

说一句有十句等着!

“你且给老子消停了!”傅老爷瞪眼,“事已至此,再后悔也不管用了,但愿秦家能遵守诺言,真不计较这事,否则……”

否则铖儿的考绩还真是堪忧啊。

“不是拿的钱么,怎么还弯弯道道啊,直接要我们……”傅钰明话还没说完,傅老爷又是一巴掌。

他骂道:“你爹我要是有黄金万两,不用我买,人家得请我去做那芝麻大小的官!”

可恨啊!若是妙丫头当真嫁过来,回春堂在他手里,傅家想要多少钱没有?

这些年他暗地里一直想尽办法笼络回春堂的那些老大夫,却无一人有异心。

看起来他们傅家的仁医堂生意蒸蒸日上,可也只有他知道,唯有得到了回春堂,他的心结才能解开,傅家才能名扬清平甚是是整个东昌府!

眼前这妙丫头是要不了了,韵丫头还得娶为正室方能平息秦家的怒火,也唯有秦家的怒火平息下来了,这些时日里不胫而走的流言蜚语才能止住。

想必今日他们傅家请罪之事传出去,先头那些不利的流言再严加管禁,多少也能稳住点他们傅家的名声。

若他还能多拿些银钱,何至于此啊……

“去一趟广济道观。”傅老爷深深叹息,又撩开帘子对车夫说道。

“阿爹,你说会不会秦家故意散播的那些流言,引我们如此?”傅钰明欲言又止。

傅老爷这次难得没有拳脚相加,他捏了捏老虎须,皱眉说道:“我也想不通,但是传播这些流言出去,对他们也没好处。”

首先毁掉的便是未出阁女子的名声。

“为今之计,”傅老爷叹道:“还是尽可能的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吧,济南我再多出些钱,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至于那回春堂。

他手中的拳头慢慢的握起来。

既然今日不为他……来日必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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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分家

傅老爷去了一趟广济道观,玄简吓得差点关门大吉,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前几日秦家刚刚来过,赵嬷嬷将她骂的狗血淋头,玄简差点当场就哽死,不过还好赵嬷嬷走的时候又扔给了她一袋子钱。

这次玄简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管住道观里那些不省心的嘴了。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傅老爷倒并没有骂她,而是……不,也递给了她一袋子钱。

玄简受宠若惊,傅老爷走后赶紧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还有一把匕首!

这次她倒是真当场就晕过去了,可惜查遍了整个道观,也找不到那将消息传出去的到底是谁。

倒是道观的几个人眼见着形势前途不好,向她告辞离去——跑了。

玄简在观中抱着银子,看着空荡荡的道观有些心情莫名,而秦家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那日傅家上门请罪之后,第二日傅老爷又派人送来了一千两,悔过的态度十分诚恳,连清平近些日的流言都消了泰半。

又有说傅老爷不愧是读书人,知君子之礼云云。

大太太那厢却是忧心忡忡,老太太闭门不出也就算了,她本就年纪大,傅太太走后气的有些风寒,这些时日里便一直在兰院养病。

老二家却是有些奇怪了,自从韵丫头那事被她捉住之后,听说是直接关进了柴房,祠堂都没捞着进,钱氏更是禁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听说整日里在院子里哭,也没人管她。

大太太心里就颇有些唏嘘,钱氏平日里便不是勤快的人,嫁过来之后反倒是常常背地里占她便宜。

从前时候对嫡女不错,却也是另有打算。

如今她这次也真是屋漏偏风连阴雨,本来韵丫头那事瞒瞒,嫁入傅家后也就算了完,可惜偏偏又走漏了风声,女儿的名声是彻底毁掉了。

老二也不愧是做官的,对哪个也毫不怜惜,倒衬得前些时日里跪祠堂的蕙丫头运道好些。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风水轮流转。

“你爹呢,怎么这些日子我也不大见?”傅太太看着秦蕙言问道。

秦蕙言来给秦老太太侍疾,正同秦妙言挨在一块,本来大太太害怕两人又闹起来,谁知倒也相安无事,蕙言倒是安静了不少。

“早晨的时候来过。”一边的秦老太太接过了话茬。

大太太略有些诧异,她定省来的就挺早了,老二竟来的比她还早,怎的早上来也不打声招呼呢?

秦老太太翻了个身,也不知是不是她大太太听错了,她貌似听到老太太冷笑了一声。

出来的时候,大太太同秦妙言一起走的。

“只怕二伯是早有别的心……“秦妙言忽而低声说道,还未等大太太反应过来,又听她转锋一转:“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二伯又是清平的县丞,只怕于他名声不好,心里难受。”

大太太叹道:“是啊,若是当初那些流言不曾传出,恐怕亦不会如此,还有你的名声……如今你也快要及笄了,这件事之后,可如何寻个好人家呢?”

秦妙言沉默的看了凝视了大太太一眼,再垂下眸子。

便是那些事是她做的又如何?

瞒不住的事,做错事的人,本就应该受到的惩罚,她才不会一丝一毫的心软。

至于自己的名声,她根本就不在乎。

“只怕蕙丫头也不好嫁啊。”大太太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想起是在她面前,便止了嘴。

秦妙言却是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谁知第二日清晨,二老爷忽然请了一家人到祠堂,说是商量正事。

本以为说的是韵言的婚事,二老爷却摆摆手,“大哥大嫂,我想好了,我们今日就分家吧。”

大老爷诧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一家怎能做两家算?”

二老爷叹了一口气,“我心意已决,大哥不必再说了,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因我家而起,原没有要大哥大嫂背这骂名的道理。”

“这事母亲怕是也不会同意。”大太太劝道。

她虽不喜钱氏,可也并没有落难时各奔东西的打算。

“母亲……”二老爷低声说道:“我其实问过了,母亲说我们商量好了便是,她不会插手。”

大太太同大老爷又是劝了许久,谁知二老爷却当真是石心难转,说是分家之后,就在原来姐儿们住的斋子边砌上一堵女墙。

其余诸如公证人、赡养老太太的问题,二老爷也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早就有此意似的。

“老二这是心里不好受啊,他素来看重脸面,做了清平这许多年的县丞,谁知如今两个闺女却都这般不争气,庶子又年幼……”

大老爷唏嘘不已。

大太太一愣,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呢?

“只怕二伯是早有别的心……“

脑海中倏而响起少女低沉的声线。

…………

门“咚”的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少女。

秦蕙言拎着一袋子零嘴,大剌剌的就坐在了一侧的罗汉床上。

孔嬷嬷同茯苓倒是见怪不怪了,两人默契的给她端上了沏好的茶水。

秦蕙言嘴巴里的鸭脖子咬的嘎嘣脆,卤香的味道顿时飞满了整个屋子。

“你偷跑出去了?”秦妙言垂着眼皮动也没动,问她。

“不是,我哪敢,”秦蕙言停停顿顿说道:“去厨房偷的。”

秦妙言便没理她。

“哎呀,你整日里坐在那书案上写些什么啊,还想学着那些士子考个举人不成?”秦蕙言用帕子胡乱擦了擦手,上前来拽她胳膊,“快点跟我出去玩!我都快憋死了!”

“是带你出去吧。”秦妙言淡淡说道。

这丫头是自己出不去,才来打她的主意。

“现在老太太也不管你了,大太太又拿你像个宝似的,我不抱你的大腿抱谁的?”秦蕙言说的大言不惭。

秦妙言就用一只手慢悠悠的收拾着面前的几张方子。

“哎呀,你到底出不出去!”秦蕙言像只暴躁的小猫,呲牙咧嘴的瞪着她。

“那就出去走走吧。”秦妙言笑了。

离着秦府不远处有个小湖,现下正是水碧天青,温度适宜的时令,秦蕙言便要拉着她出来钓鱼,说是要带回去养着玩。

两人到了快午食的时候才回府,她犹自恋恋不舍,“回去干嘛,也没什么事……你又想做士子考进士了啊?”

秦妙言斜了她一眼,“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也钓不到鱼,又白白浪费鱼饵。”

秦蕙言腮帮子顿时一鼓,“你管!你管!”

两人正争着,忽然听耳边响起一个少年低哑又略带兴奋的声音。

“蕙言妹妹,妙言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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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章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声音倒是熟悉的很。

还没等秦妙言做出回应,秦蕙言便已然欢欢喜喜的唤了一声。

“宋三哥,你怎么来了?”

宋瑞一身青色的交领直缀,手中也不知拎了什么,两三个油纸包,面上痘印虽是还多了不少,精气神看起来却比前几个月要好多了。

“我今日来……是,是与世伯商量同韵言妹妹退婚的事。”他轻声说道。

“三哥哥,你没事吧?”秦蕙言杏眼圆瞪,忽然伸出一只瓜子抵在了宋瑞的额头上。

不对啊,她心道,怎么被戴了绿帽子也没见半点伤心?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啊……我没事,我怎么了,我……”

宋瑞顿时手忙脚乱又局促起来,脸也腾的红了。

不过好在他脸上痘多,秦蕙言又反应慢一拍。

“三哥哥,可是都商量全了?”秦妙言拿下秦蕙言的手,解围道。

“商量好了。”宋瑞掩面后退一步,不敢抬头看眼前明艳的少女。

“不是,我还没问完呢,”秦蕙言不满的瞪了秦妙言一眼,又对宋瑞道:“三哥哥,原是我们家的不是,没有早先去你家,反而要你们上门来。”

这话说的古怪,其实她的本意的确是在说自家礼数做的不周,没有讽刺的意思。

“不是,不是,蕙言妹妹你误会了,”宋瑞忙解释道:“是前几日世伯已经将彩礼退回了,这次来是母亲觉得世伯不容易,是以要我再将彩礼还回一半来。”

“看来你真是病傻了!”

秦蕙言顿时急了,仿佛自己不姓秦似的,“彩礼本就是你家的,哪有还回去了你又送回来的道理!”

“妹妹莫急,”宋瑞语调和缓,“这婚事本就是家父在世时主动提出的,怎好如今又将彩礼全部拿回?而且韵言妹妹要出嫁了,我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便是将那些随了份子也好……”

“傻子,真是傻子。”秦蕙言瞪眼。

她是怎么也不能理解,秦韵言给他带了绿帽子,他不仅不伤心也就罢了,这脸上笑的就跟自己给自己带绿帽子似的,还将彩礼还回一半来?!

看来日后再有人说她傻,她也不是垫底的了。

宋瑞却笑了笑,问起别的来,“蕙言妹妹,听说你那几日被罚跪在祠堂,现下膝盖可还疼?”

“早就好了,那小小祠堂安能困住我……”秦蕙言顿时兴奋起来,好容易有人不嫌她烦愿意跟她说话,她就可劲儿的吹。

吹自己在祠堂和虫子说了什么话……

秦妙言对宋瑞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要离开了。

宋瑞红着脸点头,又转身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的长随。

长随又递给秦妙言。

不过秦蕙言正说到了兴头上,自是没注意。

秦府里面此时正是人来人往。

因为决定了要分家,二老爷一家已经开始准备了。

当初两家不分的时候,大部分东西自然是公中的,又因为以大房为尊,故而大都放在了大房院子里。

秦妙言同茯苓回去的时候,正瞧见二房的小厮仆妇们过来分东西,看见秦妙言了,纷纷停下来唤一句“二姑娘”。

“真是奇了,”茯苓指着一个婆子说道:“他们何时如此有礼了?”

倒是把那婆子搞的有几分讪讪。

现如今秦妙言同魏晴好交好,一听说她落水、被逼婚了,人家还赶过来看她。

后来退婚,秦老太太又亲自问了她的意思,故而现如今竟没有个下人小瞧了秦妙言。

“看形势罢了。”她轻声说道。

你好的时候,人家自是千般奉承,恨不得将你捧到天上,那是因为你还有用。

你不好的时候,便是那地上的烂泥,没踩上一脚解恨那还是好的了。

茯苓好似也颇有感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两人刚走了没几步,便瞧见一个熟人。

少女面色憔悴,原先红润的瓜子脸都凹陷了下去,唯有颧骨高耸,一身粉色的袄裙上似是粘着沉重的尘土,完全不似昔日的娇俏可爱。

“秦妙言。”

秦韵言站在廊庑的大片阴影下,嘴唇翕动,一字一句叫秦妙言的名字。

秦妙言远远的瞧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你站住!你……你这个贱人!”秦韵言忽然发狂,从廊下冲出来紧紧地揪住她的衣袖,“你这贱人!你害我!你害我!”

她失声尖叫着,一时间周围的仆妇们都惊呆了。

“你才是个贱人!”茯苓扬手推了她一把,大声喊道。

秦韵言本就被关了许久,又饿了多日,这会儿是自己偷跑出来,哪里有茯苓力气大?一时便强在地上爬不起来。

有仆妇将她挟在了地上,秦韵言犹自苦苦挣扎着,蓬头垢面,小脸儿上尽是泥污。

“你说话!”她尖声叫道:“是不是你害了我,是不是你!”

她本就心眼儿多,左右想的不过就是几件事,便是再傻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

秦妙言刚来秦家那会儿,不管自己怎么激她,她都是一副清清淡淡温温柔柔的样子,以前秦韵言以为她就是懦弱老实,不敢跟三姐闹起来。

可现在竟才惊觉,她根本就是故意……不,是装的!

她表面上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内心却是个阴险狡诈恶毒的女人!

那春/药,自己要芳钏去买的时候,明明剂量不大……可却生生折磨了她一晚上!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秦韵言嘴唇上下碰了碰,想起这几日她所遭受的种种屈辱,涕泗横流到说不出一句话。

秦妙言瞥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几十年前,她曾将自己掌掴在地,那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呀,虽是我姐姐,如今却不过是我夫君的一个姨娘罢了!”耳边似乎还有她那恶心至极的咯咯笑声。

可此时,秦妙言却是懒得和她再多说一句话。

她转身离开。

“合该多打她,将她那破嘴打烂。”茯苓回头还瞪着秦韵言,一直嘀嘀咕咕。

“这种人,打不服的。”秦妙言淡淡说道。

“那该如何?”茯苓好奇的问。

秦妙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斩草除根。”

语毕,蓦地有人尖叫着从廊上跌下来。

秦妙言同茯苓朝着这声音看去。

原来是芳钏。

她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难看极了,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秦妙言面前,咕咚便跪下。

“二……二姑娘饶命啊!”她哆哆嗦嗦的说道。

又仰头哭的泪如雨下:“二姑娘二姑娘……都是婢子的错,你罚我打我杀我都好。可是……可是别伤我妹妹!求求您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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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可以治好你的脸

秦妙言还没开口,只见从远处又跑过来一个同芳钏容貌相近的少女。

她扑通一声跪在秦妙言面前,急急说道:“二姑娘!您答应了我的!您答应了我的啊!”

芳蕊拽着秦妙言的裙角,神色焦急。

她怕,她实在是怕秦妙言要对姐姐不利,因为这对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什么?”芳钏闻言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她,二姑娘还答应了妹妹什么?

“你们放心,”秦妙言淡淡道:“我不是你们主子那般人。”

芳钏的心却是咯噔一下。

你们……主子。

她惊恐的看着秦妙言,妹妹是姑娘的人,难道她知道,她竟然都知道!?

“这很奇怪吗?”秦妙言反问她们,顿了顿,“起来吧,否则被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芳蕊咬着牙,将地上呆滞的姐姐硬拉起来。

芳钏要说话,她就忙示意她噤声。

“如今要分家,你们自此便不再归大伯娘统一调配,”秦妙言说着,望向芳钏,“不过我可以求了大伯娘,给你一个恩典。”

芳钏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如果没有秦韵言和傅钰明那件事,再过不到一年她就可以出去嫁人了。

可她当众指认了秦韵言,便是二老爷再痛恨他的好女儿不知廉耻,恐怕对芳钏也不会轻饶,更别提主动放她出去,发落了也是极有可能。

秦妙言的意思便是,替她去求大太太,由大太太出面求二老爷,二老爷本就对大房有愧,肯定不会顾惜一个小小的丫头。

“二姑娘,婢子不在乎婢子如何,可是婢子的妹妹,她还小啊!”芳钏不善言谈,此时也只能哭的泣不成声,希望博取秦妙言些许的同情。

妹妹还小……她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是真心想要教坏三姑娘的!

秦妙言看着芳蕊,微微呡唇。

芳蕊却是一拜,态度决绝,“二姑娘,婢子家中老母重病,婢子自请离开秦家,还请二姑娘成全!”

芳钏不敢置信的看着芳蕊。

她们的母亲其实本是二太太的陪嫁,只可惜后来得了重病才被敢回家休养,已多年不曾下地。

她笨,什么都做不好,是以二太太便早早的就给她配了人家,可妹妹和她不一样啊!

妹妹那么聪慧,二太太现如今将她放在三姑娘身边,可日后是想妹妹去到四姑娘身边的……

但芳蕊却清楚的很。

莫说是自请离开,便以如今二姑娘的心计和地位,要大太太将她们一齐卖了也是有的!

她本就并非忠仆,二姑娘又对姑娘又看重的紧,此时若不赶紧自请离开保命,来日却还不知身在何处!

飞檐下的碎玉子叮叮当当作响起来。

清脆的声音与飒飒的和风总是使人浑身清爽,可芳蕊背后的汗水却早已浸透了中衣。

粘腻的令她晕眩。

“可以。”秦妙言看着她,静静开口。

芳蕊强忍住泪水冲着秦妙言深深一拜:“多谢二姑娘,大恩大德婢子永生难忘!”

姐妹二人再抬起头来时,秦妙言主仆已然走远。

荫柳拂方开。

秦妙言走了几步,看见秦蕙言在前面一棵高大翠绿的柳树下遥遥看着她。

“你赶她走了?”她问道。

“你知道了。”秦妙言的声音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其实……她对我挺好的,还有……”

秦蕙言忽而垂首摆弄腰间的璎珞,鼓起勇气来开口。

“……二、二姐姐,对、对不起。”

从前她那么不懂事,可她还是这样的帮她,其实心里很难受,倒宁愿她怪自,也许心里能好受一点点己……

秦妙言却是一笑:“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哦……你还说!”秦蕙言瞪眼打了秦妙言一下,却一点没见力道,“你都不同我问问,你是我娘啊?”

茯苓听了顿时哈哈大笑,是笑的没直起腰的那种。

秦蕙言脸都绿了,“你,你这死丫头还敢笑我,你顶我多少次了!你这个坏丫头!”

说着就忿忿的要去揪茯苓的小辫子。

“好了好了,”秦妙言拦住两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说呢,”秦蕙言柳眉倒竖,“你就自己一个人走了,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害我在哪儿跟三哥侃了大半天才想起来他找阿爹是有事的!”

“我说了,”秦妙言无辜极了,“你没听见。”

秦蕙言晃着秦妙言扑哧扑哧了大半天,秦妙言都要晕了,茯苓忙急着拉秦蕙言,“三姑娘,你都要搬家了还不去收拾东西,折腾我家姑娘作甚!”

“喔!”秦蕙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惊诧。

是啊,阿爹昨日是怎么跟她嘱咐的来着,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去向大伯、大伯娘告别,明天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回去了,她们就算正是分家了!

“哎呦!”想到这里她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秦妙言快声说道:“那我走了啊二姐!以后我爬墙来找你玩,你可别不理我啊!”

说着人便已经跑了老远去。

“真不靠谱,”茯苓嘀嘀咕咕道:“比我还不靠谱……”

秦妙言失笑,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低头看着手中的几个油纸包,“这些糕点倒是忘记给她了。”

…………

宋瑞出门的时候,便见有个圆脸圆眼的小丫头在廊庑下探头探脑的看他,一见他便笑眯眯的跳了出来。

“姑娘是……”宋瑞走进几步,略有些诧异。

眼前这少女,怎么生的有些像妙言妹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我家姑娘寻宋公子有事。”小丫头笑嘻嘻的说道,语罢伸手指了指一侧。

“不知妙言妹妹寻我是何事?”宋瑞迟疑,毕竟外男与府中小姐私下见面,不太妥当,尤其是如今这秦家这分房之际,人员来往混杂。

“宋公子快过来啊。”茯苓走了数步,见宋瑞踟蹰原地,便有些不耐了。

妙言妹妹不像是不稳当的女子……宋瑞沉了沉心,终究还是跟着茯苓走了。

秦妙言坐在廊下,手拂过沿下的一把柔软的欣荣叠翠。

“妙言妹妹。”宋瑞停在离秦妙言一射之地的地方,拱手施了个礼。

秦妙言笑了笑,起身来。

“宋三哥,我可以治好脸。”她说道。

宋瑞的身子蓦地一僵。

半响,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几乎失声,“妙言妹妹,你说什么?”

“我可以治好你的脸。”秦妙言又重复一遍。

宋瑞面上这些痤疮痘印,虽是极难去除,可也并非是不能去除,只要有时间有耐心,她可以慢慢的给他用药,直至痊愈。

“不会的……”宋瑞喃喃自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他的脸,多少大夫,用过多少偏方都没有治好,妙言妹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怎么会能给他治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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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那个打算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二章没那个打算宋瑞恍恍惚惚的出了秦家。

长随便跟上来,悄悄说道:“公子,我瞧着这事成。”

宋瑞疑虑的看他一眼,目光中又有几分担忧,“我倒是不担心我自己,只怕对妙言妹妹名声不好。”

她同那傅家二郎退婚之后,清平早就沸沸扬扬传开了,便是为人所逼迫,日后的姻缘也……很难说。

而今她的处境,他怎么还好去叨扰她呢?

宋瑞是满腹愁肠,长随却不以为然,“公子你真是错了,我瞧着那二小姐也是个有见地的,能出什么事她自己莫非不知?你看她与那傅家退了婚,也没见半点的伤心难过,可见是个不同的女子。”

“你倒是条分缕析。”宋瑞讶然失笑。

长随接着嘿嘿两声笑:“人家二小姐不是说了嘛,也是为了公子你‘心想事成’啊!”

少女站在廊庑下,嘴角噙起的笑容恰到好处,可如今宋瑞却是怎么想都觉得她那一句话中确然是别有深意。

“我自然不止是为了三哥你的心想事成。”

“红了红了,公子我说你的脸是红了吧!”长随指着宋瑞涨红的如同虾子一般的痘脸,哈哈大笑。

宋瑞恼怒的拍掉了长随的手。

“公子你就试试呗,”长随笑畅快了便同他咬耳朵,“我听说从前秦家老太太身边的青黛姑娘的妹妹那怪病,便是二小姐治好的。”

宋瑞“哦”了一声。

他好像知道这事,青黛姑娘的妹妹,到了快议婚年纪却每每媒人上门都被骇的跑了回去不敢牵线。

听说是身子羸弱,面上因病也难看些,后来不知怎么的也就治好了,早先已定亲了。

这事清平好多人都知道,当初他娘还感叹那姑娘命苦来着。

“是妙言妹妹治好的?”他诧道。

“小的骗您不成!”长随说道。

“可是不该啊,“宋瑞说道:“我从前就记得蕙言妹妹不喜欢妙言妹妹,后来她又和妙言妹妹有了那样的事,如果……”

说着脸红了红,“若妙言妹妹是那个意思,知道我的心意,她应该冷眼旁观才对。”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长随也冲他看过来。

宋瑞声音迟疑,“你记得不记得,我们刚去秦家的时候,蕙言妹妹同妙言妹妹在门口做什么?”

长随磕磕绊绊道:“我见她们手中拿的是鱼竿,不会是用这些东西打架的吧?”

宋瑞:“……”

…………

大太太指使几个丫头将东西搬进来。

“大伯娘。”秦妙言马上起身来施礼。

“快快坐下,”大太太笑道:“看看我给你置办的这些东西如何?”

她说着,指了案几上的几个端盘,有新裁的夏衫,有新打的几幅赤金头面,还有些未见过的新奇玩意。

秦妙言垂眸以手拂过,笑着点头。

大太太挥挥手,待人都退了下去,才拾起秦妙言的手细细叹息,“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大伯娘这是说什么,”秦妙言说道:“没什么苦的,倒是自在的很。”

大太太见秦妙言露出笑靥,一时更是心酸,面上却道:“还有些时日你便要及笄了,原本这个时候是该商量着你的婚事,如今却……唉,不提也罢,我已经在写请帖了,之前魏夫人来看你,还向我打听你的十五生辰,倒是紧着的很,看来有司这事是有望了。”

六月二十八是她的十五生辰,如今掐指算着也不过有七八日了。

秦妙言笑着点头,旋即又皱了眉,反手握了大太太的手,轻声问道:“大伯娘近些时日葵水可是又乱了?”

大太太没料到她话锋转的这么快,说的又准,一时呆了呆,“你,你怎么知道。”

秦妙言放下大太太的手腕,沉吟道:“看来是该换药了。”

女子到了大太太这个年纪,本就容易将事记在心上,不管大的小的,最易思虑过甚,如今秦家又是退婚又是分家,动荡不安,还有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对于一直看重秦家门面的大太太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击。

秦妙言写完了方子,递给她。

大太太默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是大伯娘的错!若非如此,你的婚事怕是不过几日便定下来……”

她是怨自己没照顾好秦妙言,白白辜负了老爷子的嘱托。

同时又恼恨秦韵言的紧,小小年纪狐媚手段倒是不少!

又听说那丫头现在都不安分,瞅着婆子给她送吃食竟然跑了出去,看见妙言便是污言秽语,还好最后被仆妇们看见又押了回去。

可谁能晓得,原本那外表柔弱又听话的侄女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不是的,”秦妙言摇头,又扬起唇角:“许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吧,我倒是情愿一辈子在家中伺候您同祖母。”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大太太嗔道:“哪有不嫁的女儿?便是你不怨我,敬儿回来也该恼我了!”

两人一同笑起来。

秦妙言便趁着这个机会同大太太说起来水针、火针的事。

“这个好,”大太太点头:“之前你大伯向我提过一次,说是回春堂的大夫如今都知晓了火针,可怎么个做法心里还是模模糊糊,甚至有大夫亲自找你大伯,说是要跟着你学……”

“那大伯怎么说的?”秦妙言问道。

“自是……一口回绝。”大太太不好意思道。

给魏小姐治病,一来是因为那病确实危急,再熬下去怕是要到了毁去容颜的地步。

二来,那还是因为两家人怎么说也算是亲戚,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三来嘛,这事人家魏家肯定是不会大肆宣扬的,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给人治病,虽说是积阴骘好事,可传出去未免于名声不好。

那若是当真正大光明的去回春堂教授了,一次两次还行,若是日积月累的,那岂非是惹人非议?

“大伯娘,我知道您和大伯的好意,”秦妙言垂眸静静道:“可是我今日还是想说,我愿意去回春堂教授他们。”

“这怎么行!”大太太立时急了,“你还得嫁人呢!若是日后夫家知晓此事,怎么愿意!”

秦妙言将大太太安抚到坐下。

“实话告诉大伯娘,我已经没有嫁人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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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病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三章看病大太太怔住了。

她看着秦妙言一副娴静安稳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古怪的感觉。

“怎么能是这个打算。”她冷静下来,轻声问道。

“秦家今时不同往日,侄女不愿意它再如今日这般了。”秦妙言目光幽深。

“回春堂明明可以同许多的大医馆抗衡,却只能缩在清平小小一隅,被人打压排挤,出了清平无人知晓。”

“先祖创立回春堂,祖父将它发扬光大才有昔日,而今回春堂却落魄至斯,我们身为秦家的后人,应该担起这个责任。”

秦妙言忽而起身跪在大太太面前,“大伯娘,我不是贪图祖父留给我的这些嫁妆,我只是不想看着回春堂再这样硬抗下去。”

她什么都知道,她也会很多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奇技,她相信自己有能力重建回春堂,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就此坐以待毙!

再等十几年,他们全家都会被何有德何有仁害死,而这只是因为她的姐夫得罪了他们,她父母的两条命还在两人手中,她得去报仇。

想要他们的命,首先要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机会。

从前那一世,她有了机会,可偏偏没有命消受。

可这一世,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在慢慢的努力,不想再错失任何一次的机会!

大太太见她这幅郑重的样子,一时惊愕,却又不知如何回复。

妙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让她答应去回春堂?那若是日后她真嫁不出去了,还能一辈子都呆在家中,说什么照顾她和老太太?

大太太心头顿时乱乱的。

“大伯娘晓得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可便是我同老爷答应了,你祖母怕是也不许。”她为难道。

“那大伯娘的意思是,只要祖母同意了这事就能成吗?”秦妙言笑着问道。

…………

大太太原本觉得秦老太太是不会同意的才那么敷衍秦妙言的,谁知这话一说出口,老太太却是没有开口大骂,倒是平静的很。

“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你若是日后嫁不出去,那是活该,就在家服侍我和你大伯娘一辈子。”秦老太太咔嚓一声剪了一截花枝,语气漫不经心。

“母亲!”大太太叫了老太太一声,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又成活该了?人家妙言也是为我们秦家着想啊!

秦老太太冷瞥了大太太一眼,“你身上药味儿太重了,我不愿闻,回你的院子里去,没事儿别过来。”

说着指了指秦妙言,“就要她来伺候我好了。”

大太太想说话,秦妙言拉了拉她,笑道:“大伯娘这些时日便好生休养,便要妙言里尽孝心好了。”

大太太又委屈又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嘱咐了秦妙言,只好离开了。

秦老太太摆弄烦了花瓶,便指使秦妙言来做,青黛刚伸出手来,就被她瞪了回去。

秦妙言将多余的花枝修剪掉,又命款冬去外院拾回来一截枯枝贴在其余的花上,看上去果是顺眼了许多,便是老太太想找个茬都没处寻。

“我饿了,你去给我做饭,”到了午膳的时候,秦老太太又吩咐道:“我要吃芙蓉鸡和兰膏。”

“老太太,那些都是什么啊!”青黛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便是难为二姑娘也不带这么难为的吧。

秦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妙言一眼,有些不屑的道:“怎么,这你都不会?”

“只要祖母应了孙女一件事,莫说这两道,便是十道八道的,孙女也能给您做了来。”秦妙言蹲在秦老太太的身边,和和气气的笑道。

秦老太太有些不太自然的挪了挪屁股,戳了秦妙言一指头,“你少给我卖乖,你不给我做自有人给我做!”

“那她们可不会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膏吧?”秦妙言扬着头,笑的像一只狐狸,“孙女还会做百合红枣粥,又香又补,可以增进食欲,减少肌肤纹路。”

秦老太太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十八褶灌汤包似的圆脸。

“麻仁栗子粥,可润泽肌肤,补肾宽肠,亦可乌发生肌。”

秦老太太暗自摸了摸自己半白的雪丝。

“莲子蜂蜜糕,软糯可口,还可以益肾养心,强身驻颜……”

“行了行了,”秦老太太不耐的摆手,“你能耐多,显得你都知道是吧——快说,究竟是什么事?”

秦妙言乖巧道:“孙女想去宋家,为宋太太治病。”

秦老太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还跟宋太太有关系了?

“那孙女就给您去做了,保管您满意!”秦妙言利落的站起来,刚迈出门口一步,秦老太太又叫住她。

“嗳,你去就去,早去早回,但是,”她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你给我什么蜂蜜糕的时候,记得多放点蜂蜜。”

青黛:“……”

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孙女晓得了。”秦妙言冲老太太弯弯唇,旋即举步走开。

大太太听说了还不敢相信,嘀咕道:“就一顿饭老太太就答应妙言去回春堂教授针术……还附带给宋家太太看病了?”

她不是自来最看重自己的面子吗?

大老爷挑挑眉,“你看母亲什么都不管,其实她都知道,若妙丫头有这个本事,要她去走走也无妨,况且我看着韵言虽是和宋家那小子退婚了,但这小子却不像是个碌碌无为的。”

“老爷!”大太太喊道:“若在家中真待成了老姑娘,那咱们怎么对得起父亲临去前的嘱托!外人又怎么说咱!”

“话不能这么说么,”大老爷咳嗽一声,“回春堂那些老大夫,跟咱秦家那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他们肯定会管住了自己的嘴,不会叫妙丫头抛头露面太多的。”

“老爷昨日还不愿呢。”大太太不太愿意的用团扇扇了扇,风吹到大老爷赤热的脸上,却是一点温度都没降。

“其实是这样的,”大老爷拭了汗说道:“今日孙大夫和苏大夫一起找到我,说是王家的那针具的作坊最近想要生产一批火针,可是怕做了没人用,因此找上门来问,我们回春堂需要与否。”

“火针?”大太太接过话茬来,“我记得上次妙言给那魏小姐治脸上的病,用的便好像是这个什么火针。”

“还有你的那个,叫什么水针是吧?”大老爷扶着桌子想了半天才说出这个名字来,“这水针我私下里问过他们了,都没有知道,连医书典籍上都没有。”

“老爷,那可是玄朴仙姑自己做的针,你可万不能说出去啊!”大太太顿时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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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是她(一)

“太太你这话说的……这我怎么能说出去?护着不要人知道还来不及急呢,你看看你的脸,现在比那些同你一般年纪的妇人好了不知多少?”

大老爷一摆手,低声笑道:“还有你的身子,也好不少不是,我还想着给敬儿文儿再添个妹妹呢。”

大太太脸有些红,用团扇轻轻一敲大老爷,嗔道:“我都多大了,老蚌怀珠,没得要人笑话。”

心里却嘀咕,这孙大夫和苏大夫两人可真会说话,竟把老爷劝的如此,左右妙丫头不是他们家的姐儿!

…………

自古医者有三戒,不自治,不叩门,不戏病。

这个不扣门,说的是不主动上门言病。

不过宋瑞的母亲卧床多年,因此这一次宋家,秦妙言得自己去。

一大早她就准备好了药箱,吃过饭还在收拾,门口便有个人影探头探脑。

“哎,这不是三姑娘么。”茯苓要去拉秦蕙言,秦蕙言已经自己跳了出来,“你眼睛可真尖。”

说着便坐下,随手抄起秦妙言喝过的杏仁茶,像个大爷似的喝了一口,又“呸呸”。

“真难喝,你加点乳糖会死啊!”她喊道。

孔嬷嬷颇不满的觑了秦蕙言一眼,心道:“大早上说死作甚?”

“不想喝就回你的揽玉斋。”秦妙言斜她一眼。

“哎哎,你去哪儿啊,我在家真的要憋死了!”秦蕙言厚着脸问道:“你要出去是吧,我跟你身边保护你好不好?”

“我不保护你就很好了。”秦妙言一点也不客气。

“你去哪儿嘛,”秦蕙言抱着秦妙言的药箱,不许她走,“回春堂?”

“宋瑞,”秦妙言看着她没有一丝变化的脸,说道:“怎么,你想去?”

“你找他做什么?”秦蕙言问道。

“我要给他……他娘看病。”秦妙言语气平平。

“什么鬼!”秦蕙言帽子倒是转的很快,悄悄问道,“你不会想借着给宋太太看病的名头给他治脸吧?”

秦妙言点头走了出去。

秦蕙言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韵言刚拐跑了她的未婚夫,转眼她就给她的前未婚夫治病,怎么,治好了宋三哥的脸再回来怄死韵言?

她又仔细想了想……貌似秦妙言没她这么无聊。

正好趁个机会可以出去,秦蕙言便故意磨磨蹭蹭跟了秦妙言一路,末了看着秦妙言上车,她也一个迈步爬了上去。

“姑娘,你做什么呀,老爷会生气的!”秦蕙言身边新来的丫头慌忙喊道。

“嘘,”秦蕙言说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语毕又摆手,“赶紧回去吧。”

马车咕噜噜滚动起来,小丫头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姑娘又跑了。

秦蕙言问道:“你对祖母说了什么,她从前不是最讨厌你么,怎么还会要你出来给别人治病?”

秦妙言正在检查银针。

师傅对她说过,这些入体的针都必须要经过消毒,杀灭针表面一些毒物,每次用完都要在沸水中煮一个时辰才行。

擦去了额上的汗珠,她才说道:“她不管我了,说是日后我嫁不出去活该。”

“哈哈!”秦蕙言笑的前仰后合,“我觉得我也嫁不出去,咱俩正好凑成一对!”

“呸!”茯苓撩开帘子探进头来,嘟着嘴说道:“三姑娘,我家姑娘才不和你一样呢,她肯定嫁的比你好!”

孔嬷嬷忙将茯苓扯走,教训她:“怎么和主子说话呢?还呸呸的!”

那边又响起来茯苓辩解的声音,秦蕙言倒是没在意,又笑嘻嘻的说道:“你出去给人看病,我就在一旁给你打下手,赚了钱咱俩一人一半……”

“那一九分还差不多,二姑娘你会做什么啊,钓鱼都是能把鱼喂肥了。”茯苓顶着孔嬷嬷的训诫,还认不出伸出舌头来嘀咕。

秦蕙言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你不想嫁人?”秦妙言问她,一脸认真。

“嫁人有什么好,”秦蕙言拢住袖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碰上一个二表哥那样的夫君,与其他日后休我,还不如不嫁,乐的一身轻松。”

秦妙言却笑出声来。

“你笑我作甚!”秦蕙言立马急了,去晃她,“你快说,你笑我作甚!你笑我作甚!”

“昨日给你的那些糕点,好吃吗?”秦妙言挑了挑眉,忽然问她一句。

“那些糕点啊,”秦蕙言立时嘟起嘴巴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给我的呢,后来拆开一看才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关心妹妹!”

“怎么说?”

“因为那些糕点都是我喜欢吃的啊,”秦蕙言笃定道:“一定是三哥哥给我的。”

“你就没想想,为什么那些糕点都是你喜欢吃的啊?”秦妙言笑着问她。

秦蕙言听秦妙言问的古怪,忍不住声音大了大,“那是因为我喜欢吃的东西都不少啊,能吃的基本都爱吃。”

其实宋瑞每次上门拜访都会带一些糕点,后来养成了习惯,只是每次秦韵言都会找各种理由扔掉。

后来有几次秦蕙言当着宋瑞的面说漏了嘴,宋瑞当然是心中明白怎么回事,但他只当不知,每次上门仍旧会带些糕点,但都是秦蕙言的口味了。

秦妙言看着秦蕙言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到了宋家。

其实说起来,宋家倒算不上穷,还是有几百亩田地和几个铺子的,只是因为宋瑞父亲死的早,母亲又多病,故而生计难维持罢了。

家中铺子由舅舅代为打理,先前他年纪小就跟着帮忙,后来为了管家也只能暂时放下科考。

挑开帘子,一身直缀又高瘦的宋瑞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当然想治好自己的脸,但是又不想污了秦妙言的名声,便假托了给母亲看病的名头,请了她来。

伸手要去扶秦妙言,不曾想她身后忽然又探出一个头来,倒是把他唬了一跳。

“蕙言妹妹,你怎么也来了!”宋瑞眼皮跳了个不停,想起秦妙言同她的这些恩恩怨怨,心里直打鼓。

莫非那日她们两人当真是用鱼竿去打架了?

不不不,马上又否定……妙言妹妹可不像是会打架的人。

紧接着他看到秦蕙言的手挽在秦妙言的手肘上,冲自己打了个招呼。

宋瑞呆了呆,好在他反应快,见两个人倒也亲热,心中纳闷却也未迟疑,又同两人寒暄客套了两句,这才引着她们进去。

“伯母,你近些日子身子可还硬朗啊!”

秦蕙言进门中气十足又很是熟稔的喊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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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是她(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五章这是她挑帘而入,整齐干净的房间中却是扑面一股浓烈的药味儿。

迎窗大炕上坐了个身形瘦弱的妇人,一身暗沉的罗裙,听到门外的动静便笑着看了过来。

“是秦家的两位姑娘吧?”她笑着,拿起帕子顺手揩去了苍白唇瓣上药汁。

“伯母!”

两人一同施礼完毕,秦蕙言便走到宋太太身边来问道:“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了?我好久都不曾来看您了呢!”

宋太太笑起来:“好好,一切都好,二姑娘和三姑娘赶紧坐,不要客气啊。”

一边又伸手去招呼宋瑞:“我说你别要人家姑娘家进来了,这里药味儿这么重,没得闻了不舒服。”

宋瑞便有些讪讪。

“哪里哪里,”秦蕙言抓着头笑,“药香药香,挺好闻的,不会不舒服。”

宋太太在清平也是个奇女子。

七八年前,也就是宋瑞十几岁的时候他父亲便没了,家中田地庄铺虽有不少,她却硬是一个人在娘家的扶持下供应宋瑞到了今天。

也是年轻时操劳过甚,如今身子委实是有些撑不住了。

秦妙言想给她问脉,宋太太还推脱,说她既本意是给宋瑞看脸的,便不用管她这个老婆子。

不过终是没推脱过,秦妙言还是给她诊了,宋太太情况不太好,她实话实说,若是好生调养,像如今这般的话,活个七八年其实也不成问题。

“我这把年纪了,但若能看见三哥儿娶一房妻室,便是死而无憾了。”宋太太略有些伤感的说道。

宋瑞的脸一时红一时白,“母亲说这个做什么?”

秦蕙言便在一旁喊道:“三哥哥人这么好,一定很容易找到好媳妇的!”

宋太太也晓得她是安慰之语,若是好找,怎么能叫她那妹妹退了婚。?

而今宋瑞已二十又一还未成婚,照他这个脸,若一直这么下去,便是媒人也不好上门来说。

“劳烦二姑娘操心了,当真是劳烦了。”宋太太对着秦妙言双手合十,语气很是歉疚。

说起来,人家一个大家小姐不在意男女大防来给她的儿子看病,她当真是心有惭意,可同时,又隐隐期盼着儿子的脸上的那些痘疮真能被治好。

那样她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因为要避嫌,秦妙言便不单独寻地方给宋瑞看病,毕竟当初老太太能同意她出来,说的也是来给宋家太太看病。

宋瑞紧紧地闭着眼睛,秦妙言便细看他的脸。

其实宋瑞算不上太丑,相反,样貌还十分的清秀,只是因为表面那些鼓起的痘疮盖住了他本来样貌,一时令人只在意他脸上那些碍人的东西罢了。

否则,当初他七岁上的时候,二老爷也不会急着给刚出生没多久的秦韵言定下娃娃亲吧。

宋瑞的睫毛很长,秦妙言手拂上他坑坑洼洼的脸时,感觉他根根分明睫毛似是在不住的颤抖着,耳朵也红的不像样。

秦妙言顿了下,“三妹妹,”她说道:“你去帮我打些热水来。”

宋太太忙去阻止:“二姑娘这是说什么,这些事怎能要你们来做!”

秦蕙言却一把捉住了宋太太略有些粗糙的手,笑弯了眉眼,“我去就好了,伯母您不用急不用急!”

说着人已经跑了出去。

秦妙言能很明显感觉到宋瑞吐出一口气来,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

“阿瑞。”宋太太目中似有责怪。

宋瑞讪讪的去看秦妙言,秦妙言笑了笑,“没什么,三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脸上的痘疮,我能治。”

秦蕙言回来的时候,发现秦妙言已经将药方都写好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放下手中的热水,“你不用那些什么针的吗?”

“已经好了。”秦妙言说着,将那些用过的针仔细的包了起来,还要回去消毒。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秦蕙言去打量宋瑞的脸,果然被扎的通红,她对着秦妙言瞪眼,“那你要我打水作甚!”

秦妙言将手伸进热水中泡了泡,用帕子一擦,“洗手啊。”

秦蕙言:“……”

吩咐了些饮食禁忌,两人这才离开。

上车的时候,宋瑞拎着一个攒盒塞到秦蕙言手中,“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你和妙言妹妹拿回去吃吧。”

“你做的啊,”秦蕙言讶然,不由问道:“三哥哥你还会做这些东西?”

宋瑞憨憨的一笑。

秦蕙言也乐的有东西吃,道了好几声谢才上车,宋瑞便在门外站着,直到那马车远去了,尚久久不能回神。

而马车上,秦蕙言也惊讶到半响没回过神来。

打开攒盒一看,里面摆着一个洁白的牙盘,盘中放着数种模样喜人的糕点,有白糖三寿糕、绿豆糕、桃花烧、酥油松饼。

个个都码放整齐,还飘着诱人的香气,秦蕙言当即嘴巴要咧到了耳边,拾起一个绿豆糕就往嘴巴里塞。

好容易咽下去了,又想起旁边还有个秦妙言,便拿起一个桃花烧递到她嘴边,“你快尝尝,真的好香啊!”

那颗桃花烧静静地躺在秦蕙言的手掌心,外表的酥皮轻薄软脆,上面撒着粉色的花瓣,闻来一股淡淡的桃花幽香,看上去便令人食指大动。

可惜啊,终究不是那个季节了。

秦妙言缓缓摇头,“你自己吃吧,这是宋三哥给你的。”

“那就是我的了啊!”秦蕙言倒也不推阻,笑嘻嘻的收了起来,嘀咕着说是要带回去慢慢吃。

马车一路向着回春堂的方向驶去,秦蕙言埋头奋战了半响,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便忍不住挑帘来看,“你是要去回春堂啊?”

秦妙言点点头。

“呀,那我要点杏仁,回去做杏仁冻吃!”秦蕙言兴奋道。

秦妙言嘴角抽了抽。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

这会儿的回春堂后隔间中,李旭正在给秦掌柜看他们新制的一批火针样品。

秦掌柜拿起来看了看,目光中带着探究和疑惑,“尊工坊还擅长做这种针?”

倒不是他多嘴,只是这火针,莫说清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也不见得有几个做的好的,毕竟这种针自前朝诞生之初,就没怎么被人使过。

而今秦掌柜看李旭带来的这些样针,你别说,还真像模像样,不过这王家的针具作坊,倒也算不得什么名家工坊啊。

两人正说着,便听外面有小厮禀告,说是家里的二姑娘三姑娘都来了。

秦掌柜听了立时面上便冒冷汗,那个姑奶奶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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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跟你混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六章跟你混须臾,便见有双小胖手倏的拉开帘子。

秦蕙言噔噔跑进来,笑眯眯的叫了声秦掌柜。

帘子一扫而过,有个绿衣倩影在门口盈盈立着,李旭伸手想去挑帘子,却见已经一双素手率先伸了过来。

少女眉目宛然,唯有左腮上的一颗小痣分外别致,衬得她容颜别有一种他人未有的风情。

李旭忙收回来了,冲她施礼。

见是熟人,秦妙言便笑了笑。

秦掌柜却不知,以为二人不认识,介绍道:“二姑娘,这位是李家公子,这些火针便是他牵线带来的。”

“咦,竟是你这混不吝,你不是……”秦蕙言一句话吐出来才警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忙冒汗转言,“是……是李家公子。”

秦妙言同李旭相识这件事她知晓也就罢了,若是被秦掌柜也知道,再告诉大伯大伯娘,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她冲着秦妙言吐了吐舌头,自己跑到一边去玩了。

秦掌柜面上的诧异飞快变作了惊恐:“三,三姑娘慢点……”

别乱动啊!

李旭却是瞠目结舌。

“这丫头什么时候还被她收服了?”他心道。

“不巧,这孙大夫和苏大夫今日都不在……”秦掌柜擦着汗向秦妙言解释,一边又伸手延请她坐下。

桌上摆的便是李旭拿来的火针式样。

秦妙言笑着点头,这才捡起桌上上的火针细细看。

这些火针是银做的,有各种型号,细的、略粗一些的,大的、小一些的,针身都亮亮的,又细又长,捻起来倒还算服帖。

不过她倒是听师傅说过一种材料,好像是叫什么不锈钢……应该是不会生锈的铁?可惜时间太久远了,她早忘记了。

只记得师傅说,那种材料做的针具,才是真正的好,什么硬度大,耐高温,还有腐蚀是什么东西来着……

“哎呦小姑奶奶!那个东西不能动!那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医籍啊!”秦掌柜正一头冷汗的追着破坏精秦蕙言满屋子的跑。

李旭见他看不见,便往秦妙言身旁挪了一挪,“哎,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秦妙言秀气的远山眉中间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李旭手痒痒的想去给她熨平,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怎么还愁这么多?

“想针啊,”秦妙言眉头一瞬皱的更紧了,不过也就几息,她缓了缓神色,说道:“质地还是有些粗糙,这些细一些的针是要在面上施针的,若是质地粗糙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李旭点点头,“你放心,这些都是样品,回头我要他们再细细改良……要不我把工匠唤来与你商量?”

秦掌柜耳朵尖听见了,怀里抄着一本书便匆匆赶过来,“那不可,都是些男子,我家老爷和太太不会愿意,我去见便好了。”

“我只是简单说说,”秦妙言笑着说道:“况且这些针若是有个大意做不好,那才是要人命的事呢。”

秦掌柜为难的僵立着。

“工头我今日便带来了,秦掌柜您到时和我在一旁守着不就是了?我母亲家的工匠有礼的很。”李旭笑着圆场。

“那……成吧。”秦掌柜多看了李旭一眼,他倒是挺有能耐的,虽说口中的母亲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竟然也能说服人家的娘家来同他们回春堂搭线。

更何况这火针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生产的,他们王家当时是怎么想的,一拍即合的也太巧了。

秦掌柜心里直犯嘀咕。

李旭也不浪费时间,立时招手将工头唤进来,秦妙言同他谈了一会儿,说了嘱咐多事项,那工头连连点头,末了道:“姑娘说的小人都记下了。”

李旭见工头给他打眼色,忙向着秦掌柜施礼,“秦掌柜,您看如何,可是定好了要我家来做?”

秦掌柜又去看秦妙言,见她似是颇为满意,想起秦大老爷说的话,便颔首道:“不错,我再回禀我家老爷,若是没什么事,那便定下了。”

三人又简单商量了究竟要做几种、多少套银针,这才完毕。

秦蕙言跑累了,早就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时不时挑着帘子有气无力的喊道:“二姐姐,你好了没,有你这功夫我的杏仁冻都去了恭桶里了……”

“又胡言。”秦妙言轻斥她一句,转而对秦掌柜和李旭欠身,“那我便不叨扰了,具体的事情便请李公子留下继续商量吧。”

“那二姑娘先回去吧,不然你妹妹该等急了。”李旭笑道。

秦妙言亦报之一笑,转身离开。

………

马车在路上慢慢行着,谁知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茯苓略带敌意的道,李旭在后面。

“他怎么还追来了?”秦蕙言说着挑开一看,只见远处果然疾步走过来一个青年,面上带着溶溶的笑意,手中不知还拎着什么。

片刻,便已听见李旭刻意压低的声音,“哎,妙言姑娘,你不见见我啊?”

秦蕙言哗的掀开帘子,“你找我二姐作甚?”

李旭挠头笑的很朴实,“谢你们啊,你看我给你们带了吃的。”

“给我们?”秦蕙言接过来,又故意板着脸说道:“喂,你上次在道观刻薄我的事,我看在我二姐的面子上便不同你计较了。”

李旭面上讪讪的笑,心中却腹诽,不说还好,还不是你,差点害了我和你二姐!

“你又胡闹了,”秦妙言皱眉看着秦蕙言,“拿了做什么,还回去。”

李旭忙跳开几步,摆手道:“那不行,二姑娘,我以后可跟你混了,你就当我这些糕点是见面礼好了!”

说着就转头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你看,”秦蕙言摊手表示无辜:“是他非要给我的。”

秦妙言赏了她一个栗子,秦蕙言咯咯笑的喘不上气来,便用李旭给的糕点去挡。

“你别拦着我啊,人家给都给了!”她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打开纸包一看,都是些新奇的糕点,竟然还有杏仁冻!

“你说,你和他是不是真有什么……”秦蕙言撞了撞秦妙言,一脸暧昧,“要不他讨好我干嘛?”

秦妙言斜她一眼。

“你以后别跟我出来了。”

“哎哎哎,好姐姐!好姐姐!”秦蕙言拉着秦妙言的手撒泼耍赖,“你就得带我出来,谁要我是你妹妹的!”

秦妙言有些无奈,只好任由她闹着,低头一看,却见双层的油纸包里似乎还塞了张小纸。

因为不知道他要传什么消息,又怕秦蕙言大嘴巴说出去,秦妙言便只好偷偷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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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及笄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七章及笄回府之后,秦妙言先去同大太太说了今日火针的商议事宜,不久秦掌柜还会上门来请大伯过目。

大太太问起是哪家工坊,她便说是王家商行,大太太除了颇为惊讶之外,倒也没有多问,又说了些过几日及笄的事宜,要她早做准备云云。

秦妙言回了漱玉斋,在没人的时候才从袖中掏出那小纸条,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看。

谁知纸条上就写了六个大字——“以后跟您混了”,旁边是一个极丑的鬼脸。

秦妙言便有些无语。

虽说画的很难看,可几个字竟写的颇是不错。

她觉得眉心一鼓一鼓的,伸手捏了捏,看着桌上一排华而不实的糕点,好容易才捏下了自己想打人的冲动。

第二日秦掌柜才上门来,还递上了工匠连夜赶至的新样品,大老爷看了甚是满意。

王氏工坊虽说不怎么出名,但是东西做的很不错,关键是物美价廉。

听说秦妙言也觉得可行,大老爷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又问是谁搭的线,秦掌柜便一五一十禀了。

是李县令家的大公子过来问的,说是他嫡母家中的工坊想做一批火针,问他们回春堂是否需要。

当时秦掌柜还奇怪,不是街坊邻居都说那李太太同李大公子素来不合么,后来才搞懂,原来李旭口中的嫡母竟是那先李太太。

听说先李太太去世的时候,还曾嘱咐娘家多看顾李旭些,可谁能知晓原先前程一片大好的李大公子就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在康庄大道上越跑越远。

最后还成了清平有名的纨绔子弟。

“你觉得他靠谱?”大老爷皱着眉头,表示怀疑。

“来的的确是王家的大匠,”说着,秦掌柜又拿起了样针,“针做的也的确不错。李公子还说,今日会和他们家掌柜的亲自来一趟回春堂。”

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须臾对秦掌柜道:“你在回春堂也呆了有几十年,我信任你,你若觉得可靠,那便将此事定下来吧。”

秦掌柜笑称惭愧,又说道:“这些火针不管是哪一府哪一县皆是极少有人用的,我们回春堂这次广而用之,又有二姑娘指点,想必疗效名声都不会错了。”

说到这里,秦掌柜脸上已经布满了憧憬。

老太爷年轻时经营的回春堂,那才是秦家几代中最辉煌的时候,他是做梦也想重振秦家。

大老爷扶着案几,从胸臆中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面上却不见喜或怒,反倒是平静如一汪湖水。

老爷子还在世时,就常常教他盛极必衰这一至理箴言,可他到现在还是想不太明白,这个必衰,回春堂又是为什么必衰。

昔年真娘同回春堂中的学徒姜宏私奔,老爷子气急攻心这才旧病复发,可后来回春堂也不见受到什么影响。

一切的缘起,都是从妙丫头回来那一年开始。

外人说,老爷子好像忽然变作了一个守成之人,大大小小的产业不是回缩便是卖掉干脆。

他当时也吓疯了,那可是遇到乱世时商人才会做的保全之策,可如今盛世仓廪库满,何来兵荒马乱守成之说?

又因为当家人病重,外人猜测老爷子病糊涂了,许多昔日的盟友纷纷开始落井下石,秦家的诸多商行开始一缩再缩。

幸得他苦苦哀求,老爷子才留下了回春堂。

说父亲病的糊涂,大老爷是万分之一也不会信的,可那些事情,又的的确确父亲做的。

秦掌柜离开了,大老爷才疲惫的坐了下来。

他一个人为自己斟满了茶水,望着眼前氤氲的雾气,心口隐隐有什么作痛起来。

老爷子去世之前,曾经在床榻上吐露于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为什么会那样做,为什么要自掘坟墓,全都是因为那个秘密。

因为他们惹上了一个不能惹的人,为了明哲保身,他们只能缩起头来做乌龟!

可他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为什么别人做的错事,要他们一家人来承担?

扬首喝了一口热茶水,烫的他嗓子眼都是灼痛的。

他之所以如此怨恨真娘,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当初一切皆是因她开始罢了。

可如今妙言暂时是不会出嫁了,她似是还有打理回春堂、坐授医术的筹算。

莫非如今回春堂的兴衰,又是同妙言息息相关?

当年她同那道观的仙姑学得一身绝妙医术,莫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也觉得他们秦家人冤的很?

大老爷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不过有点他却很清楚。

不甘心,他也是不甘心的。

…………

及笄需要的衣衫、簪子都是请县上数一数二的秀坊、银楼定制打作的。

这一日清晨,秦敬言同魏夫人都是早早的便来了,在花厅和大太太商量事宜,魏晴好去漱玉斋同秦妙言一道装扮。

不过多时,衣服便都着上了。

魏晴好同秦妙言站在一起比高,上下打量她笑道:“你明明比我还要小一岁,看上去却比我高,还比我稳重,我阿娘在家啊便时常夸你,我都要嫉妒了!”

秦妙言抿着唇轻轻一笑,“是我该嫉妒魏姐姐你呢,有魏夫人这般体贴温柔的娘亲,他人求之不得呢。”

魏晴好听她这般说,却是有些伤感了。

她是有一个将她视为掌珠的母亲,可是妙言没有啊,她从小就没了娘和爹,又在道观中那么多年,如今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他们魏家家大业大,往常那些打秋风的亲戚,登门时都卑微极了。

念及此,魏晴好反而更疼惜秦妙言了。

两人正说说笑笑,有小丫头挑帘进来,说是仪式要开始了。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可许嫁之。

秦敬言在丫头端来的水盆中净手,随即替秦妙言挽好发髻,簪上一支宝蓝珐琅赤金绕丝簪。

金钗声脆,斜依在鬓角,映衬着夏日里少女秀丽的容颜更为宛然精致。

秦妙言起身再向着上首椅的魏夫人同大太太揖谢、敬茶,听了她们的一番教导,整个及笄礼才算是完毕。

用过午食过后,众人这才三三两两散去,大太太犹自不甘心,还托魏夫人帮秦妙言相看个好儿郎。

魏夫人连声说好,这才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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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兔子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八章兔子“我的大红人二姐啊。”

秦蕙言跟在秦妙言后面喊她,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蕙言?”秦妙言步子顿了顿,看向她。

秦蕙言就嘻嘻的笑,原本尖尖的下巴似乎比前几日圆润了许多。

“听说今日你们大房来的人不少,我过来凑个热闹……你过生日,我就给你送个礼物。”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秦妙言笑了笑,“怎么,二伯不管你了?”

秦蕙言便哼了声,“那是因为他现在才发现,我是他最乖的那个女儿,愧疚之下也不忍心管我了。”

倒是挺大言不惭的,其实是这样的,本来二老爷是坚决不要秦蕙言去大房的,倒不是不想来往,只是怕她再搞什么破坏。

无奈她就是想正大光明的过来,因此好求歹求许久,二老爷数年没见过女儿这般撒娇的样子了,便只好允了。

“哎,告诉你个消息,”秦蕙言把自己的那一份礼物递给茯苓,又凑过来咬耳朵,“你四妹快要成婚了。”

茯苓只想翻个白眼,说的好像不是你妹妹似的。

回去的路上她便问秦妙言要不要去,秦妙言忍不住笑了。

“去,肯定去。”这种热闹的事,她为什么不去。

毕竟她可没有参加过自己丈夫的婚礼呢。

从前做小妾的时候,她都是从角门被抬进去的。

“也不晓得三姑娘给的是什么东西,就她那个审美。”茯苓嘀咕着打开了礼物盒,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难看的米团子。

原来是杏仁冻……

还是超大个那种。

茯苓无语的将攒盒盖上了,看来她家这三姑娘的脑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搞懂的。

这会儿正走着神,忽然就撞上了前面停下来秦妙言。

“怎么了?”茯苓揉揉自己的脑袋,待看清楚了前面的人,唬了一跳,“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一身整整齐齐的青布直缀,倒不像是个混混,而是个白面书生了!

此时他还一脸无辜,“我怎么不能来,我说了我要跟着你家姑娘混啊。”

“你可是个混混,我家姑娘又不是混混头!”茯苓一脸悲愤。

“好了好了,”秦妙言打断他们两个人,眼风四下谨慎的扫了扫,才看向李旭,“你来做什么?”

少女换上新裁的夏衫,是一身藕荷色团花袄裙,滚边绣着几朵娇艳的海棠。

李旭少见她穿的如此娴静,不由得嘴角弯了弯。

“我来送礼物啊。”他说着从身旁捡起一只笼子来。

“什么?”秦妙言低头凝视着木笼中小动物,扬了扬眉。

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红宝石晶莹剔透似的双眼,竖着两只长耳朵,听到动静便伸出爪子跳了一跳。

只是跳的时候,后脚貌似有些跌撞,也不晓得是受伤了还是上面沾着什么东西。

李旭见她看的入神,便伸手递过来,说道:“我在外面捉的,见它受伤了,便抱过来给你。”

秦妙言低头去看,果然兔子的右腿上血迹斑斑。

“我家姑娘又不是兽医。”茯苓嘀咕道。

“啊,”李旭哈哈一声,露出大白牙来,倒是和那笼中的呆兔子有些像,“我就和你一个大夫熟啊,不来找你找谁?”

小兔子不安的在笼子里蹒跚,红眼睛乱转。

茯苓心都要软化了。

“带回去吧姑娘,你看它好可怜。”她见秦妙言皱眉,似是不愿,忙忍不住小声央告。

“我只负责给它医治。”秦妙言想了想,说道。

意思是不负责养。

茯苓忙用力点头。

李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四下里看看,小声说道:“那我走了,有空再见啊!”

秦妙言点点头。

李旭奋力爬到了墙上,看见主仆两人很快都走远了,不由有些郁闷,忙吹了个口哨。

秦妙言怔了怔,旋即转过身来,拧眉看着他。

李旭就愉快的晃了晃手,一句话没提醒又向她抛来一样东西。

秦妙言险些没接住,再抬头时,便只有少年一闪而过的衣尾了。

“什么东西?”茯苓拢着怀里的木笼子,凑过来问道。

打开木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木簪。

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瓣纹样,秦妙言仔细看了看,像是茶花,又像是普通的团花。

她有些无语,收了起来,说道:“回去吧。”

“哦。”茯苓神色古怪的应了一声,看看不远处的墙,又收回目光,疾步跟上了秦妙言。

进了门。

“这是什么?”孔嬷嬷见两人拎了只兔子回来,颇为诧异。

“这是小白。”茯苓将兔子捉出来,捏捏她软绵绵的白毛,笑眯眯道:“我给她新取得名字。”

“果然问你这丫头不顶用,”孔嬷嬷嗔怪道:“我是问你哪来的。”

“路上捉的。”秦妙言接过话茬来。

茯苓眨了眨眼,见孔嬷嬷似是疑惑,便笑嘻嘻道:“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有个洞,我过去一掏就有只兔子,怕是误跑进来的吧。”

孔嬷嬷讶然。

她在田庄上的时候,倒是时常能在地里看见兔子窝,怎么这兔子还能跑到别人家里来?

“去拿些药吧。”秦妙言已经接过了小白,给她查看伤口,孔嬷嬷也并未没多问,横竖就一只兔子罢了。

上药完毕,包扎伤口,只是这小家伙总是乱动,好容易给她包扎完了,秦妙言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孔嬷嬷便去给她准备热水。

“她吃什么呢?”茯苓愁苦的想着,便出去拔了几根草。

“我还不知道吃什么呢,”秦妙言语气平平,“不如吃她?”

手指着小白。

茯苓唬了一跳:“怎么能吃兔兔呢?她这么可爱!”

“逗你呢,”秦妙言失笑:“你姑娘我都要饿死了。”

茯苓干干一笑,扔下了手中的青草,“我这就去厨房!”

旋即就呲溜一声跑掉了。

秦妙言捡起桌上的一根青草,伸到小白的眼前晃了晃。

小白眼睛滴溜溜转着,并不搭理她。

秦妙言便觉得有些无趣,将小白放回了笼中,净手之后托腮出了会儿神,忽而想起身上还有支簪子,便将它取出来搁在了梳妆奁中。

午后她先去了宋家。

给宋太太换了个新方子,为宋瑞则扎了一次针,秦蕙言是跟着过来的,问起他们最近不是在捣鼓什么火针,为什么不给宋瑞用。

秦妙言便解释,火针一般用来治疮疣、白癜风等疾病,因为使用者都很难掌握火候,所以所用范围不广。

但对其能治疗的几种疾病,却有着非常好的疗效。

从宋家出来,听说秦妙言又去回春堂,秦蕙言觉得很是无聊,便自行回去了。

而这一次去,秦妙言是打算教授火针之术的,希望能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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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闹事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九章闹事马车停在回春堂门口。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来看病的人从门口进进出出,进去时愁眉苦脸,出来是喜笑颜开。

秦妙言也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举步而行。

路人见车上下来个容颜俏丽的女子,皆忍不住多瞧几眼。

可巧有个不长眼的胖公子,摇着一把风骚的折扇,从堂中大摇大摆的出来,正瞧见要往堂中去的秦妙言。

他当即眼珠子便转不动了。

就连身后捧药的小厮唤了他半天也愣是没给唤回魂来。

秦妙言径直去了后隔间,孙大夫正在给人看病,苏大夫早闲的快要打太极了。

只可恨孙大夫那病人还没完没了了起来,嚷嚷着要孙大夫给他开最便宜最有效的药。

孙大夫立马不乐意了,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又便宜又好用,我干脆白送你得了。

偏那病人也是个难缠的,孙大夫多年良好的医德几欲晚节不保。

瞅见秦妙言拎起自己开的药方,孙大夫便忙说了病人的病情。

秦妙言就颔首,又重新写了张药方递给病人,病人是个中年妇人,一看便是精打细算的,此时自是半信半疑,“大姑娘,你别不是坑我的吧?回家绣花不好吗?”

“我说这位太太,你到底是不是来看病的?我家姑娘的医术莫不是还比不上你那火眼金睛……”孙大夫倔脾气上来了,他相当不能容忍有人质疑他的医术和判断力。

那妇人哼了声倒也乖乖起身走开了,“那也得看看疗效才好,反正我不管,不好我就来找你家掌柜的退钱!”

好歹人是走了,秦妙言没时间浪费说些废话,便直接进入正题,说了些火针使用时要注意的事项。

譬如力道,譬如手法。

因为在此之前很少有人使用,故而研究的人也不多,此时秦妙言这么一说,孙大夫同苏大夫便直惊呼这是发现了宝藏。

从来便听说那道门之地是最适合修身养性做学问的,看来果是不假。

那玄朴仙姑听说是在广济道观呆了有十年,这十年的时间,还指不定钻研出了什么杏林绝技。

一时之间,孙、苏二人看秦妙言的眼神是更热切了。

之前他们还以为,秦妙言年纪小,虽自小就跟着那仙姑,但有些东西必定吃不透,如今遍寻不到那仙姑,也只能对着她凑合凑合了。

可谁知越听她讲下去,越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这哪里是个小姑娘小徒弟,这娘的是个女神童吧?!

“嗷呜!”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痛哭,把老僧入定似的孙大夫和苏大夫都惊醒了。

“出什么事了?”苏大夫皱着眉开门去问,“外面怎么了?”

小厮去看了又回来,说是有个富家公子说自己病的要死了,治不好就死在这里。

“想死在回春堂的人可多了去了。”孙大夫冷笑一声,道声失陪便走了出去。

苏大夫为难的看着秦妙言,秦妙言拧了拧眉,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大堂中央趴了个鼻孔朝天心宽体胖的男人,一手指天一手捶地的对着眼前的坐堂大夫大哭,把人家弄得很是为难。

孙大夫正待往前,却见秦妙言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哪儿不舒服?”她站在那胖公子身边问道。

这声音又轻柔又悦耳,好像一块又薄又软的绡纱。

胖公子顿时爬了起来,乖乖的坐回了原位,腆着脸说道:“哪儿都不舒服。”

那坐堂大夫心有余悸的给秦妙言让开了位置,孙大夫和苏大夫皆是上前阻拦,秦妙言却摆了摆手。

“公子,你说你哪儿都不舒服?”她笑眯眯地问道。

胖公子立时眼睛一亮,递看一只胖爪子到秦妙言面前,一叠连声说是是是。

秦妙言却也不给他诊脉,连问了几个问题,那胖公子还只会说是。

周围聚集起三三两两不明真相的路人,“那是谁家的姑娘啊?”

“好像是是秦家的二姑娘……之前同傅家二公子退婚的那个?”

“是啊是啊,听说傅老爷还特意从济南赶回来,给了秦家不少钱……”

议论声传过来,孙大夫不由的沉了沉脸,他看向苏大夫,苏大夫袖子都撸起来了……

“嗷嗷……疼……哈哈……哎呦……”

一阵似是难受似是欢愉的呻/吟,把大家惊得都向胖公子瞧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谁知接下来就没有半点声音了。

外面的人抻着脖子往里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里面的人却是也没搞懂。

只见少女拈着一根针,正认真的在那胖公子的手腕某处来回的转动。

按照他们杏林上的说法,这叫得气,得气了这一针扎的才管用,得气了才能起针。

虽然被扎的滋味不会好受,可技术好的大夫,这一针下去却能要你一觉痛并快乐之感。

只是不知为何……孙大夫捏着自己的一把胡子,总感觉眼前这年轻人的神色有些古怪。

当然不只他一人神色古怪,待门外的李旭好容易从人群中扒进来,看清楚堂内究竟发生何事之后,眼神蓦地也变了。

周围窃窃声越发的大,小厮见自家公子好长时间没动静,不由得伸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肥肉,“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手一碰,竟然僵硬的!

小厮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家公子肿大的侧脸。

“可还不舒服?”胖公子勉强掀起了眼皮,听少女如是问他。

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秦妙言抽回针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公子,这一针下去,按理说该没事了,莫不是我还需再为您扎一针?”

那针抽离身体的时候,胖公子明显感觉到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从针眼所扎之处望全身扩散。

不过片刻,僵硬感被取代为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地上软倒下去。

“公子!公子!”小厮慌神喊道。

胖公子在地上重重的嗑了下,嗑的眼冒金星,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撑地面,竟然也撑住了。

“妖,我,妖……”全身的力气开始恢复,他指着秦妙言语无伦次喊道:“妖哦不,我没病,不不不,我病好了……”

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哎呦,不要药吗?”茯苓掩着嘴幸灾乐祸的叫道。

胖公子灰溜溜的跑了,从人群中撞开一条路,嘴中还碎碎念的说着,“亲爹亲娘我的佛,这是什么花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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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受伤了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章受伤了一时路人们都震惊了。

那刚才夹着尾巴跑出去的公子哥儿,不过一针便被治好的喊爹喊娘,这可真是神了,回春堂什么时候还来了这般年轻美貌的女大夫?

秦掌柜尴尬的立在一边,动手要去驱赶人群。

“秦二叔,”秦妙言唤了他一声,目光示意着门外还没看完病的病人们,笑道:“不要他们回来吗?”

苏大夫和孙大夫异口同声要说不,紧接着被围上来的人群挤到了外围去。

“女神医、大姑娘,先给老婆子家的小儿看看!”

“这位大夫,小妇近来时常感觉头疼的厉害……”

“哎,你挤我干嘛?平时和我抢孙大夫也就罢了,今日怎的还要抢?”

……

“这这这,粗鲁!”孙大夫指着人群痛斥一声,挥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大夫亦是一脸的心酸无奈。

说好了先教他们的,怎的又冒出来个胖公子?

他仰天长叹一声,却也只好拢着袖子离开了。

秦掌柜那厢也急得焦头烂额……说好的,当初不是只说来教火针么……

…………

胖公子心有余悸,手脚并爬的窜到一旁没人的巷子里。

小厮抹着面上的汗,好歹追上了他。

“公子,”小厮气喘吁吁的喊道:“你,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有,有有妖怪!”胖公子抚着自己的心口,磕磕绊绊的说道:“那小娘子扎我!扎,扎的我说不出话来!”

小厮愕然:“公子?”

您本来不是想调戏人家来着?一针就把您吓趴下了?还妖怪?!

这胖公子也是个怂的,他本是看着秦妙言生的美,说话也柔柔弱弱的,料想便是摸个小手她也不敢说什么。

谁知这一针下去差点要他半身不遂,当下便大喊要马上回家,心里念叨着再也不敢来回春堂看病了。

踉跄的步子压在道路两旁的花草上,胖公子一个没注意来了个脚下拌蒜,猛然朝地面歪了下去。

“哎呦!”他叫唤一声,又去摸针眼,感觉现在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莫非那女子是给他下了什么毒?他是不是快要死了,为何现在浑身上下难受的要死!

胖公子摸着眼泪怂的要哭的时候,忽然听小厮结结巴巴唤他:“公公子,有有……”

胖公子摸一把鼻涕泪,不耐烦的抬头。

不远处站了个身形高大的蒙面男人,手里拎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歹人啊!”一声大喊倏的划破天际。

树上原本几只悠闲的鸟儿顿时吓得扑棱棱张开翅膀,叽叽喳喳的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茯苓举着根棍子在树上戳啊戳,不时嘟囔,“当真聒噪,蝉没弄跑,倒是把你们吓跑了。”

秦妙言闲来无事,便在回春堂呆了一晌午。

先前打发人家去说了,大太太虽是有些勉强,却也同意了。

其实秦妙言是想在回春堂看看孙大夫和苏大夫收集的医书。

此时他们早打道回府了,回春堂后院倒是有供人休息的净房,收拾出来便可以在此休憩。

茯苓晌午本已睡了,可惜被院中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又燥起来,她气的便抄着根竿子满院子的转悠。

只可惜出了一身汗也只逮着两三只,万般无奈之下,又只好回了屋子,蒙着脸睡大觉去了。

秦妙言倒是无所谓,她正发现了几本甚是新奇的医书,这会儿还紧着,便也不午休,一个时辰前拿起来便再也没有放下过。

有人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槅,顺着窗沿偷偷伸进头来。

“咳。”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

少女埋首在书前,仿佛没听见。

李旭摸了摸自己下巴的一块青淤,哎呦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他悲愤了,猛然一敲窗槅,笃笃的闷响在夏日炎热的午后如同石子投水般,惊的人心湖泛起阵阵的涟漪。

秦妙言抬起头来看着窗前的男人,目光中的茫然一闪而逝。

“你怎么来了?”她问道,语气疑惑,倒也没有不悦。

“我叫你你都没听见。”李旭倒委屈起来。

秦妙言呡了呡唇,目光凝在他下巴以及脸莫名的淤青上,“你怎么了,伤成这样?”

李旭笑着要张口,皮连着肉却扯到伤处去,他便捂着叹了口气,从窗口爬进来。

“哎,我被欺负了,”他一屁股坐下来,满脸愁苦的指着自己的伤处,“你看我的脸,都是青。”

秦妙言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伤的不轻,有些地方都紫了。

“你是和别人打架了?”她问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家伙!”一提起来李旭就来气,“今天是不是有人,嗯……调戏你?”

秦妙言神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干君何事。”

李旭:“……”

“不是,我……我是,”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我是觉得他欺人太甚,今天若不收拾他,日后你若是要一直呆在回春堂,岂不是还会有许多如他一般不要脸的公子哥儿来欺负你?”

“那时候你不方便了,我还怎么同你混,同你赚大钱?”

秦妙言紧呡的唇角这才松了松。

“严重吗?”她轻声问道。

李旭用力点头,又嘻嘻的笑,“不疼,不疼。”

秦妙言低头,才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药盒递给他,“你拿回去擦几次,就没事了。”

“我先试试?”李旭打开药盒,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窸窸窣窣摆弄了许久,秦妙言也没去管他,继续看自己的书,倏而听他说一句,“这里有镜子吗?我也不知道涂在哪儿啊?”

她抬头去看,果见这家伙扬着好看的下巴,左晃右转的,手指上一层薄薄的药膏竟无处下手。

“没有。”她说道。

这里哪会有什么梳妆镜。

“唉,怎么说我也是为了给你出气,”李旭叹一口气:“你……你就过来帮我涂一下好不好?”

“为什么不回去涂?”

“我不太会弄,真的,我糙的很。”

说着,他脸上又露出极为受伤的表情,“唉,大夫为病人上药,不也是应该的么,你莫不是瞧不起我?”

秦妙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坐下。”

旁边有小春凳,李旭忙乖觉的坐好,再将药盒双手奉上。

伤处在下巴一侧,堪堪贴近耳根了,一道血口子还凝着血渍。

秦妙言便绞了帕子替他先清理了伤口,而后微微侧头,将药膏揉在他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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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愫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一章情愫夏日的午后由来闷热,背靠大树的院子却因了这点荫蔽凉快了许多,时有清风吹来,还令人颇为飒然。

唯一不好的,可能便是那成群结队不知疲倦而聒噪的蝉。

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响亮,传入人的耳膜中,简直要刺入了心脏。

耳边有嗡嗡的声音,好像听得到,隔着自己耳际,再一忽儿,又仿若飘了好远去。

李旭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要微微低头,便能看见眼前认真为他涂药的少女,白皙的肌肤上,好似连一根粉红的血管都能令人看的一清二楚。

她垂着细而长的羽睫,手中动作不停。

乌鸦鸦青丝挽就的发髻近在咫尺,两道黛色的远山眉斜飞入鬓,像夹岸桃花一瓣瓣晕染在清澈的湖面上。

只是看不见她璀璨的双眸。

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跟着鼻端轻轻一嗅,好似是极为清幽,又略带苦涩的药香在萦绕着……

奇怪,是苦涩的幽香?

这时,秦妙言却放下药盒,因为想起一件事来。

“你不会要他们看见你的脸了吧?”她问道。

李旭怔了怔,乍听还未反应过来,“什……什么?”

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

指尖是略有些发热的肌肤,他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掩饰般的大笑,“怎么可能,我是如此谨慎的人……哎,难道被他们看到了你还会将我赶出去?”

秦妙言看着他。

“你说呢。”

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可眸中却无半分的玩笑之意。

李旭立马笑不出来了。

“咳。”

他掩嘴咳嗽一声,从脸上挤出笑来,“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是日后要跟着二姑娘你做大事的人,只要你有什么好事不要忘记我,便是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妨。”

“这倒是不必,”秦妙言淡淡说道,“我们各取所需,你能养家糊口,我也能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李旭瞪眼,忽而想起一事:“你当初退婚,不会为了方便做今日的事吧?”

“难道你以为,我四妹和表哥私通之事皆是我一人为之吗?”秦妙言淡淡道:“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若非他们早便郎有情妾有意,若非傅钰明是个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之人,又怎会被人捉/奸,落得声名狼藉?

她,不过是个推手罢了。

蝉声愈发聒噪起来。

门外传来茯苓粗暴的喊声,“啊——小混蛋!你们这群只会叫的小混蛋!”

“这个丫头,”秦妙言不由无奈的笑,见李旭有些怔怔,便解释道:“树上蝉鸣聒噪,她烦的很。”

“你这个丫头,倒不像是丫头了。”李旭委婉的提醒。

“我本来也没有把她当做丫头。”秦妙言面上的笑倒带了几分怅惘。

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欠了茯苓两条命。

她姐姐的,还有她的。

而这会儿,茯苓已经走到了门口。

“姑娘,“她声音中尚带着一丝浓重鼻音,“你在和谁说话啊?”

李旭心虚的咽了口唾沫,心跳却飞速的加快。

他慌慌张张的从凳子上跃起来跳上窗。

“哎,我走了。”他压低声音和秦妙言道了声谢,竟然跳窗跑了。

还没等秦妙言反应过来,人就没影了。

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茯苓推门走进来,眼风警惕的在屋内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秦妙言的身上:“姑娘,我刚刚听见你和人说话了,你……你难道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秦妙言挑了挑眉,望向窗外,“李旭。”

…………

李旭捂着脸靠在墙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嘶——”良久,他按了按自己的面皮,又热又烫。

失神中,少女一双纤细的素手便兀然闯入他的脑海中。

她轻轻按揉在自己的伤处时,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愉悦的弧度。

发了大半天的呆,眼看着巷口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李旭这才起身,向着家的方向匆匆赶去。

而此时李府中,韩娘也是一阵慌乱。

“怎么了?”孙氏听韩娘自打进屋来便窸窸窣窣的不知找什么,不由问了句。

“姨娘,你见过一只兔子吗?”韩娘问道。

兔子?

孙氏不明所以。

韩娘就解释道:“前日您不是吩咐老奴给少爷多补补身子么,老奴便在街市上买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想炖汤喝,谁知今日便不见了,满厨房的人都说没见过。”

“这倒是奇了,”孙氏无神的双眼泛着灰暗的光,“莫不是跑出去?”

“老奴还怕被太太发现,藏到柴房里了,”韩娘嘀咕道:“这倒是古怪,我用铁笼子圈着,莫非还能跑了不成?”

孙氏温和道:“那边就当是放生了吧。”

韩娘却有些不信邪,又跑出去追查那兔子了

大约是一盏茶后,孙氏听到门外有动静,便唤韩娘去迎李旭。

眼盲多年,她已经很能够根据脚步声来判断来人。

韩娘看到李旭却是一惊,“少爷,你……”

李旭忙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说。

韩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继续追问,担忧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进了屋

“阿旭回来了。”孙氏笑着问道:“今日可是去回春堂了,事情谈的怎么样?”

“事情已经敲定了,”李旭坐到孙氏身旁,挨着她呷了一口热茶,“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开始生产。”

“你阿爹还夸你呢,说你懂事了。”孙氏笑的弯了眼睛。

虽然双眼无神而呆滞,然只观她笑时的风韵,年轻时必是位极秀丽的美人。

可再美丽的女子,如今也染上了风霜。

李旭低头凝视着孙氏的微白的鬓角,出奇的没有顶回去。

“那就好。”他轻声说道。

而这会儿,韩娘又寻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只白胖的兔子。

“可是花了一百个钱买的呢,”她想想都肉疼,问李旭可有见过,又道:“那兔子莫不是晚上被猫叼走了?可我买时它倒是活蹦乱跳的能窜的很,又关在柴房里,怎么就能被猫叼走呢?”

李旭面不改色的说道:“许就是被野猫叼走了也不一定。”

孙氏也在一旁劝道:“寻不到便算了,改日再去街市上买一只。”

韩娘遍寻不到,也只好心灰意冷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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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又没打起来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二章又没打起来大太太蹙着眉尖,垂眸看着眼前的青瓷描金茶盏,手一顿顿的敲在小翘几上。

双腿蜷在罗汉床上太久,已经开始麻木了,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听秀禾说完。

“你的意思是,是妙言将那纨绔公子教训了?”半响,她讷讷问道。

秀禾咽下一口唾沫,点点头。

可不是,那公子跑出门的时候,听说神神叨叨念了一路的娘,旁人不知道,她也只是猜的。

毕竟二姑娘也没吃亏,这公子倒像是见了妖怪似的落荒而逃。

大太太这才舒出一口气,她端起眼前的茶盏来呷了一口,又问道:“妙言现在如何,晚食可用了?”

秀禾垂目答道:“回来后听说被老太太唤去了兰院,许是……”

“什么?”大太太瞠目,不等秀禾再多言一句,她忙撩了腿上的小薄被下了床。

坏了坏了。

现如今大太太心里只有这两字。

先前老太太就不喜妙言,凡是见她必得吼上两句,哪怕不吼听说也得叫她做这做那的。

今天白日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纵然这不是妙言的错,可保不齐老太太不是那么想的呀!

于是她匆匆赶去兰院,心念着早点赶去还能劝架,否则再不及说不准老太太还得动板子!

谁知她跑到兰院的时候,却是一派的安静祥和。

庭中已然掌灯,素面灯笼在夜风的吹捧下摇摇晃晃。

时而几声虫鸣从院中传来,屋里却一片寂静。

大太太脚下疾驰的步子猛然一顿。

她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心道:“莫不是我听错了?”

仿佛是要印证她心中所想似的,屋中陡然传来一声斥责:“富贵人家的日子哪有过的小家子气的?也就是你罢了,没见过世面便糊弄一番,还自己当个宝……”

大太太心一凛,立马踩着小碎步走了进去。

一阵喧哗,紧接着门帘被挑开,大太太往里探了个头,却有些傻眼。

“大伯娘。”有人笑着唤了她一声。

大太太定睛一瞧,原来秦妙言就坐在老太太的对面,嘴角上那浓淡适宜的笑意,令她看的有些眼花。

“太太来了,坐吧。”老太太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说道。

意料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大太太颇有些惊诧的走了进来,冲着老太太欠身。

只见她此时正歪在一边的罗汉床上,面前的四方小翘几上摆着各色的瓜果糕点茶水,而手中则抱了一个粗插着几许枝桠的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端的是富贵气派。

没打起来。

竟然又没打起来!

大太太犹自不敢相信,四下里打量着有没有证据。

“太太,”老太太皱了眉,显然是对她东打量西看看的神态很不满,“怎的还不坐。”

大太太忙干笑着坐下了,寒暄道:“母亲用过晚饭了?”

“这么晚了,难道你还没用?”老太太眉头皱的更深。

大太太只好讪讪的住了嘴。

“大伯娘,”秦妙言笑着从小翘几上取来一个牙盘,“您快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还热着呢。”

大太太松口气,接过来一看,是一盘莲子蜂蜜糕,她随意咬了口,切碎的莲子软而香甜,还带着几分淡淡的莲叶、蜂蜜清香,竟是十分的美味。

“妙言做的真不错。”她忍不住赞道。

“不错什么不错,”老太太转着手中的佛珠,不屑的笑,“也就能塞牙缝罢了。”

大太太:“……”

她扫了眼老太太眼前只剩几块糕点渣渣的牙盘,沉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莲子蜂蜜糕吞了下去。

夜色仿若泼墨似的愈发黝黑,时不时有几只蛐蛐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更衬得兰院有些寂静。

大太太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正心中翻江倒海,耳边又响起秦妙言的声音来,“祖母,其实有时刻意去插,反而不甚美了。”

她说着,转而从那清白瓷瓶中抽出一支木槿来。

老太太瞪她道:“你这是给自己圆吧,你祖母我活了这把岁数,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还能说的过我?”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大太太在一旁说道。

她适才在门口就听见屋内有人在争执,莫非这是要接上?

秦妙言呡唇一笑,“不是的,大伯娘,适才祖母说,插花啊,还是颜色花样多谢好看,我说的不好,便惹祖母生气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小家子气,”老太太轻哼一声,“你祖母我当年在兰陵的日子,岂是小户人家可想的?光说那珐琅瓶,本就璀璨无双,若是只插几朵蔫了吧唧的破枝桠和素花,那才是难看的紧……”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大太太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秦妙言心里轻叹口气,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须臾有个丫头跑了进来,打断了老太太滔滔不绝的话匣子。

“老爷才回来,今日商行事多,便回自己的院子用饭去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些糕点孝敬老太太。”她恭声说道。

“拿过来吧。”老太太用下巴示意,说道。

小丫头便将糕点呈上。

原来是苏记的糕点。

大太太将糕点在盘中摆好了才递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嘱咐了丫头几句,要老爷好好休息云云,那丫头便下去了,谁知扭头一瞧见小翘几上的几枚糕点,竟是皱起了眉头。

“裹馅凉糕,干糕,檀香饼,”她嘀咕道:“着实腻歪。”

声音虽小,却叫大太太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确实,每次老爷带糕点回来,基本都是这几样。

再看看另几个牙盘里的糕点,都似风卷残云似的吃的没多了。

大太太目光不由得往秦妙言的方向觑了一眼。

………

一更的梆子响起时,秦妙言和大太太便从兰院里走出来了。

两人一同在鹅卵石小路上走着。

大太太踩在微凹的石头上,只觉得心中也咯咯颠颠的。

“大伯娘要话要说?”秦妙言见她分外难受的模样,不由问道。

“我是有话要说,你今日在回春堂的事……你祖母可知晓?”大太太吐出了一口气,又迟疑着问道。

她是怕,真怕老太太和妙言闹起来。

本来和老二分家一事已经搞的人焦头烂额了,这一家人如今再不和和气气,往后可不得难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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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厚颜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三章厚颜“说了,”看到大太太面色微变,秦妙言又低声说道:“大伯娘,其实祖母早就同我说过了。”

大太太顿时有些茫然。

早就同妙丫头说过了,她还知道?

“祖母说过,若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就在家伺候祖母和大伯娘一辈子啊。”

大太太:“……”

这话还真说过,可这难道不是玩笑话?莫非老太太当真了!

大太太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道:“大伯娘知道你大了,有些事你做我也是放心的,就怕你不生祸事,却自有麻烦找上门来。”

秦妙言默然一刻。

夜风吹着,耳边的碎发骚弄的人心烦意乱。

“所以,日后我还是多在你身边放几个身强力壮的丫头吧,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会被欺负。”

半响,她轻声叹道。

秦妙言蓦的看向大太太。

满腹的借口到了嘴边,竟皆消失了无影无踪。

大太太尚蹙着眉。

月轮当空,铺在她满是担忧的脸上,好似有些朦胧的不真实。

原来,她也有没有料到的结果。

秦妙言怔怔。

大太太一转头,见她神色古怪,不由得奇道:“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秦妙言垂下眸子,不动声色的掩去一切情绪:“我只是没有想到,大伯娘会这般为我胡闹的行径着想。”

“你这怎么能是胡闹呢?”大太太握了她沁凉的手,声音温和极了:“你是我的好侄女,也为我,为你的祖母,为回春堂和整个秦家考虑,我怎么会怪你呢?”

妙言从前的性子,她是一清二楚,老实且木讷。

后来重新归家,性子细看来却也未变,相处这些时日,她方知那不是老实,不是木讷,是沉静,是聪慧而知书达理。

能不拘身份为青黛和她的妹妹治病,对老太太的刁钻也从不说三道四有丝毫的怨言。

从前她那般冷漠待她,她却还是愿意想方设法、毫无保留的替她医好旧疾,

便是逢未婚夫变心,也未尝自怨自艾,只泰然处之。

有些东西她都想不到,她便委婉而旁敲侧击,连一点的难堪都不会留给别人。

如今又为了回春堂而四下里奔波,便是受了委屈也无人倾诉,反要担心被人责备痛斥。

这样的孩子,她喜欢都还不及,又怎么忍心说她半句?

大太太这般想着,都有些心酸了。

没爹没娘的孩子,是真不容易啊,什么都得自己受着。

秦妙言低首凝视着大太太握紧自己的手,心中略有动容。

从前的那些事,她何尝没有怨过,恨过,自怨自艾。

而这么多年,她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心心念着还可以为父母报仇雪恨。

除此之外,她都仿佛忘记了……

什么是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大伯娘,我……”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好像梗在心口。

大太太温和的看着她,“你也晓得,我在你祖母面前说不上话,也许有的时候,有些事,还得你去承受。”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口气,推己及人,妙言为她着想,可她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是我想要做的,我就有责任去承担一切。”

秦妙言反握大太太的手,一字一句道:“大伯娘,请你相信我。”

相信我,我会重振回春堂。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

我不会辜负外祖父的期望。

我也不要爹娘再含冤不雪。

…………

夏至之后,天气骤然热了起来,秦韵言同傅钰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大房同老太太自然会去,毕竟虽分了家,还是一家人。

可秦妙言去是不去,大太太却是为了难。

去吧,这有些尴尬。

不去吧,到时候敬言、蕙言、文哥儿都会去,却独缺了妙言一个。

秦妙言听了大太太的话,却是面色如常,含笑说道:“侄女和四妹妹表哥自小便相识,既是他们成婚,又焉有不去之理?”

大太太倒是也不好说什么了。

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家字,事情又过去了那么久,如今看来妙言又有和解之意,大约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么想着,她就安心去安排了。

自从上次在回春堂被那胖公子戏弄之后,苏大夫和孙大夫很是遗憾,觉得秦妙言是绝对不会再踏足回春堂了。

谁知也就隔了一天,她便又去了。

秦掌柜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看管不周才要外人在回春堂闹出了事。

这事说给大老爷听了之后,大老爷有些惊讶。

他原本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请孙大夫同苏大夫亲自上门来学习,毕竟男女有别,可谁知不过几天,大太太便交给大老爷一批人。

刚从牙婆手中买的,不管小厮丫头,皆是身强体壮。

小厮便在回春堂门口守着。

丫头中则是挑了几个面善的放在了秦妙言身边,充当护卫。

大老爷颇为诧异,还奇怪这事老太太竟没置喙。

大太太心道,你家老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当初自己说的不再管妙言的话,这会儿岂会自打自脸?

苏大夫和孙大夫自是心中满意,虽说向一个小丫头学习说出去不太光彩,但毕竟东西自己是是实打实会了,也用在了正道上,哪还用得着别人说三道四。

故而每日也学的孜孜不倦。

这一日,秦妙言正从回春堂出来。

时近午时,骄阳高悬,细碎的光影透过大片的树叶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令人不愿动。

下了台矶,茯苓便撑开一把油纸伞替秦妙言遮阳。

有人猫在墙角许久,见她出来,忙大步上前。

“表妹!”那人喊了她一声,急急慌慌的。

秦妙言皱了眉,不过在她转身的瞬间,嘴角已经噙上了十分客气的笑。

“表哥。”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影却忽然冲开几个丫头向前来,攥住了秦妙言单薄的削肩。

“表妹,你真的不要我了?你真的要看着我娶别人?”他喊道。

茯苓看清了来人,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她一把将手中的伞丢给身后的丫头,恨恨斥道:“表少爷,你还要不要脸了?我家姑娘早就同你半分关系了!”

是表少爷啊。

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丫头忙不迭接过了茯苓的伞,却是有些犹疑。

傅钰明见秦妙言不动声色,就满是希冀的看她,唇瓣激烈的翕动,仿佛在说什么。

秦妙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傅钰明。

他鼻梁高高的,双眉的弧度依旧温柔的不成样子。

昔年那个谦和温柔的少年逐渐和眼前憔悴、失魂落魄的男人合为一体,变作一个人。

她知道,从十几年前,她的表哥就已经死了。

用力一根根的扒开傅钰明贴在她薄衫上的那双不老实的大手,目光淡漠的如同夏日的飞雪。

“滚。”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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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耻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四章无耻看上去那么柔弱的少女,指间的力道却大的出奇。顶点

傅钰明眉头拧的愈发紧,终是不堪气力,被推了出去。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

怎么可能小时候那么依赖他,那么信任他的表妹,为什么如今会对他如此冷漠?

“我,我……”傅钰明如鲠在喉,他艰涩道:“表妹,我对你是真心的。”

“那表哥的真心还真是不值得一提,谁都可以给。”

傅钰明呆了呆,他痴痴的看着秦妙言展露的笑颜,不由自主的说道:“不!我只给你!表妹,只要你现在说一句你还愿意嫁我,我就去退婚!”

他说到退婚,便好似疯魔了一般,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紧接着又要上前来行不轨之事。

秦妙言一动不动。

茯苓急着去拉她,她还是不动。

直到傅钰明扑上来的那一刻,她猛然一侧身,傅钰明躲闪不及,竟是硬生生跌了个狗吃屎。

“你无情无义,不要扯到我的身上,”秦妙言淡淡说道:“想要我嫁给你,那才是做梦。”

傅钰明立时挣扎着要起来,偏他摔得急且重,又没人来扶,此刻在地上挣扎的就像是一只沼泽里的泥鳅,丑态毕露。

然而待到他终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眼前的少女却早已走远了。

她适才低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傅钰明一时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温柔如表妹,从小时候到现在,他甚至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她今日竟然对他说,她再也不会嫁给他了,退婚也不行,那是白日做梦?

阿旺有些看不下去,小声说道:“少爷,我们快些回去吧,若是要太太知道您又来寻二表姑娘,她会生气的。”

傅钰明心灰意冷的抬起头来,老僧入定般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回春堂。

须臾,他才叹息一声,举步而去。

傅钰明自打定婚后便浑浑噩噩魂不守舍,而如今鸣玉斋中,秦韵言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从发生月前那事之后她便被软禁在家中,便是爹娘也很少见。

身边的丫头,心腹芳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甚至一度以为她是被打杀或者卖了。

“贱婢,死了好啊,谁要你又蠢又笨还出卖我!”她恶狠狠的想着,要是落到她手中,她会直接把她的舌头拔下来,谁要她胡说八道!

可哪知有一日,她听到看守她的仆妇在门外议论,说是芳钏出嫁了,还是大太太派人给她求的情,命还真是好……

她几欲疯掉。

是啊,芳钏为什么出卖她?

先前只以为她是贪生怕死,可听了仆妇的话,秦韵言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

秦妙言给她下了那么重的药,引她身败名裂,可她到底是怎么有机会害她……原来是芳钏!

想到这里,秦韵言便恨不得一刀砍死秦妙言和芳钏,可她根本做不到。

她只能每日缩成一团,呆在自己又冷又潮的房间中,外面再艳阳高照好似和她也没有半分关系。

她竟是第一次这么期盼自己嫁出去。

可表哥会对她好吗,他还会对自己好吗?他到底爱不爱她啊……

她缩在小小角落里哭,泪痕都要干涸在脸上了,良久良久,终于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

待看清来人,她惊喜的跳起来,阿娘,是她的阿娘!

钱氏一脸憔悴,面上老态毕现,她明明还不满三十五岁,鬓角却已生华发。

秦韵言呆在原地。

谁知她们才匆匆说了两句话,外面便有人催。

一个身着玫瑰色妆花褙子的女人倚在门口,望着屋中的母子二人,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太太,您莫要怨妾身催你,实在是老爷不放心啊。”

秦韵言闻言怒道:“你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这里哪有你摆谱的份!你给我滚!”

“滚不滚的,四……哦不,二姑娘你说的不算,”那姨娘懒洋洋的笑道:“妾身若是滚了,姑娘的小弟弟可就没了,太太是赔不起的。”

她伸手抚着眼前还没什么动静的小腹。

“你说什么?”秦韵言如遭雷轰,一个贱婢,一个贱婢竟然怀孕了!她的母亲除了她却一无所出!

“贱人你给我滚!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这么对我娘对我说话!”秦韵言疯了似的要冲出去,幸好两个仆妇眼疾手快的挟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她喊得声嘶力竭,活像是要被逼着去上吊。

钱氏紧紧拽着抱着怀中的女儿,哀求道:“阿韵,你别冲动,她当真有了,若是你冲撞掉了那孩子,你爹定饶不了你啊!”

秦韵言耳边嗡嗡响着,窒息感要将她淹没。

这时,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严厉的呵斥,“你这个孽障,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二老爷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他皱着眉头,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秦韵言痛骂。

秦韵言抬头的瞬间,泪水便簌簌而落,她软软的动着,“阿爹,阿爹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不要我了吗阿爹,阿爹……”

女孩儿的脸早已经哭花,眼皮高高的肿着,蓬头垢面的样子简直是换了个人,二老爷看着看着,便有一瞬的动摇。

“老爷,您适才没听见么,二姑娘骂妾身是贱人,”姨娘委委屈屈的道:“若是您将二姑娘放出来了,妾身这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二老爷犹疑了片刻,看看小妾微凸的小腹,他本就子嗣不丰,哪里还敢冒险,当即扶着姨娘便挥袖离去。

“他还是我爹吗?”秦韵言呆呆不敢相信的问钱氏。

钱氏嘤嘤哭道:“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世上哪有什么苦命不苦命,唯有输赢而已!

但这一次她真的输了!

夜晚,凉风习习。

秦蕙言披着一件短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鸣玉斋走去。

仆妇拦住她,待看清了,古怪的对视一眼,问道:“大姑娘,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

“我来送些东西。”秦蕙言说道。

屋里的秦蕙言一听这声音便竖起了耳朵,姐姐,是她的姐姐!

她当即光脚奔到门口,哀哀道:“求求你们嬷嬷,要我见见我姐姐好不好,我保证不哭不闹,求求你们!”

秦蕙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们,“你们在门外看着,我就站在门口说话,若是有不对,你们就进来帮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谊绝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五章情谊绝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两个仆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最终也没抵挡得住诱惑,将门打开。

“大姑娘,您可小心点,莫要离我们太远了,”寂静的夜里,尽管仆妇刻意将声音压低,但仍旧可以听得很分明,“二姑娘进来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话音未落,便听有人骂道:“贱婢,哪里容的你多嘴!你给我住口!”

仆妇挑挑眉,也没搭理她,回去继续守着了。

秦蕙言站定在离她一射之地。

“阿姐,阿姐你终于来我了,你知道我过的有多苦么,她们都欺负我!”秦韵言转脸像变了一个人,扑到秦蕙言的脚边哀哀哭道。

“我知道。”秦蕙言叹息一声。

秦韵言顿时大喜,忙不迭哭的更大声了些:“阿姐,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你求阿爹把我放出去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秦蕙言慢慢蹲下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

秦韵言鼻尖敏锐的察觉到了食物的香气,她大声叫道:“窝丝糖和乳饼!窝丝糖和乳饼!”

果然,秦蕙言打开那包袱,里面装着还热气腾腾的窝丝糖与乳饼!

秦韵言顿时红了眼,抓起一个便往嘴巴里塞,狼吞虎咽起来。

妾侍有了身孕,母亲又失宠,她能得到什么好处?每日里不是素菜便是故意弄馊掉的饭,可怜她之前珠圆玉润的,如今瘦成了皮包骨。

秦韵言一抬头,发现姐姐近在咫尺,眼中尽是怜悯,她鼻子蓦地就酸了,哑声道:“阿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泪珠啪嗒啪嗒的沿着她瘦削的面颊而落。

秦蕙言不忍,想去掏帕子为她拭泪。

秦韵言的目光却陡然凶狠起来:“都是因为秦妙言!是她害我!阿姐,是她想要害你和我!她推你如水,如今又下药害我,都是因为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见不得你我好!”

秦蕙言要伸出去的手猛然一顿,帕子落在地上,面色也难看起来。

心口一阵阵的恶心往上翻涌,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秦韵言却不自知,她用自己一双油腻腻的爪子去捞秦蕙言的手,低低啜泣道:“阿姐,你看我过得猪狗也不如……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一定要救我啊阿姐……”

“你可知,”秦蕙言忽而睁开眼说道:“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你半句不是。”

秦韵言抬头看她,不解。

秦蕙言不知怎的,却有些不耐烦了,她从背上扯下一个大包袱来,丢到秦韵言面前,“你缺钱是吧,能用得着。”

钱!钱!钱!

秦韵言登时也记不得适才秦蕙言说谁了,她疯了似的扯着包裹,活像看见猎物的狼。

秦蕙言起身来,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秦韵言疯狂撕扯着眼前的包袱,金银珠宝,有了这些东西傍身她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

忽然,她面上的笑容凝滞住了。

被撕开的包袱里,有各式各样精致的茶盏,珠钗,手镯,甚至是手帕、抛足……

这些东西,都是她曾经给秦蕙言的……

不要的,丢掉的,讨好她的。

秦韵言猛然反应过来,爬着要去拽秦蕙言的衣服,“姐姐,阿姐!你别走!求你别走好不好!”

她本已干涸泪水倏的汹涌而至,胸口的恐惧弥漫整个心房,“不要,我害怕,阿姐你别走……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知错了,我再也不……”

“刺啦——”空气中传来裂帛之声。

秦蕙言将被扯的那一角衣衫生生撕去,扬首抛掉。

被丢弃的一角便像是暗夜里翩跹的蝴蝶,伴着她离开的脚风,轻飘飘的落在了秦韵言呆滞空洞的眼前。

屋外,秦蕙言早就走了很远。

门口,仆妇还奇怪,刚才还吆三喝四哭天嚎地的二姑娘,怎的这会儿安静的没有半分声音?

良久,她们才隐隐听到,屋中有人低低的饮泣,其声欲绝。

七月初八,大吉之日,宜嫁娶。

秦韵言像个木偶一般被几个婆子摆弄着,一旁的钱氏强打起精神来,“阿韵,今后出嫁,要孝顺公婆,讨得夫君欢心。”

秦韵言没吱声。

钱氏低低一叹,往喜婆手中暗自塞了些银裸子。

很快,吉时便到了。

而此时秦家门口,却有些冷落。

大老爷在外院里坐着,劝慰二老爷,“日子还得好好过,莫要自暴自弃……”

说的快要口干舌燥了,他呷一口茶水,问道:“吉时可到了,钰哥儿可来了没?”

小厮跑出去又回来,局促道:“吉时到了,姑爷还……还没过来。”

二老爷怔了怔,“大哥,这孩子是什么意思?”

大老爷神色复杂:“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也不一定。”

男人们等得心急,内院的女人们更是窃窃私语,来的都是最亲近的了,钱氏的娘家人此时更是围成一圈,叽叽喳喳起来,“姑爷莫不是瞧不上韵言?”

“听说定亲事的时候他就不太乐意。”

“这赖谁?还不是她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抢堂姐的未婚夫,这会儿还能怎么着,”有人回头望一眼当事人,嗤笑道:“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呗!”

“住口——”秦韵言狠狠的咬着舌尖,瞪说话的女人。

女人挑挑眉,毫不在意。

钱氏为难的拦住秦韵言,“别再吵了,你这样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秦韵言咬到口腔中满是血腥之气,终是无力的跌回去。

终于,从大门到二门来一声声的开始传报,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傅钰明着一身大红喜袍,他骑在马上,面上生硬的笑容在看见同样一身喜庆的秦韵言时,蓦地变了变。

须臾,他还是翻身下马,上前扶住秦韵言。

“表……表哥。”秦韵言怯怯的喊了一声,尾音颤抖而娇弱。

傅钰明原本木着脸,可听她这么一唤,心竟然也软了起来。

隔着轻薄小巧的团扇,他都能看见她眸中盈盈的泪光。

“走吧。”他面色稍霁,拉住她的手。

秦韵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举步出门。

她终于可以离开秦家了,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

秦韵言猛然呆住。

“怎么了?”傅钰明拉不动她,不由得往身后看去。

身着湖色妆花褙子的少女立在人群中央,纤纤素手中亦执了把玉骨纨扇,轻轻在身前捏着,见二人的目光扫来,扬唇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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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若不回不到从前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六章若不回不到从前夏日里慵懒的暖风出来,抚在她额间的碎发上,轻轻骚弄着她远山似的娥眉,笑意盈盈,素衣而立,当真是如画一般。

傅钰明心中猛然一痛。

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他身旁的人,应该是她啊!

他日思夜想了那么久的表妹,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傅钰明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这一用力,疼的秦韵言简直要哭出来。

她咬着唇,泪水漫上眸中,好似只差一点便要溢出来,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绝望又悲愤的看着秦妙言。

如果她的眼神有实质,她真想在秦妙言那张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可她没有,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日后的夫君,如今满心的也是她……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身败名裂到今日这个地步?姐姐也不要她了,爹也看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却比她过的还要好!

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但那个罪魁祸首,无论何时她仿佛都在优雅的笑,把所有的坏事都推到别人身上装无辜——秦韵言想要尖叫,不是的!她就是个魔鬼!她就是个笑面虎!

这么想着,她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别笑了,别笑了!”她惊恐的喊道。

吹打着喜乐的乐伎听差了,以为人家嫌弃吹的不好要他们不要吹了,皆是停下来口中的动作,茫然四顾。

仅有的几个傧相和亲戚神色古怪的看着新娘子,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了,新娘子未免太过不知礼数……“

“你还不知道吧,这丫头是事先和傅家二郎暗通款曲了,弄的满城皆知……瞧她现在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一旁稀疏的路人们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议了起来。

“你要死啊?”傅钰明恨恨的瞪她一眼,压低声音喝道。

哪知周围乱哄哄的声音愈发的大,傅钰明白皙的脸腾的就红了,一时间也管不了到底是谁在说谁在笑,扯着秦韵言拎小鸡似的将她扔上了花轿。

自己则踉跄的翻身上马,因为慌张,差点跌将下来,幸好有人扶着才成功上马。

手勾到了缰绳,马不安的打响起鼻来,这个时候,傅钰明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往后看去——

他要去人群中寻她,他想知道她是否当真不难过,那不可能!

他不相信她不再喜欢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不舍也好,他并没有奢求太多啊!

日影西斜,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少女原是举着纨扇,那青色的流苏调皮的在她细嫩纤瘦的手腕上蹭来蹭去。

蹭的他心痒痒。

然后见他眸光投来,她却将纨扇一晃,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来。

秦妙言唇角微扬,冲他绝情的一笑。

傅钰明狼狈逃开。

人马皆逐渐远去,只有乐声余音缭绕。

本就是不被祝福的婚姻,本就是不被欢迎的人,接亲的傅家人离开后,不管是门口稀疏的路人,还是秦家人,也三三两两散去,该回哪儿回哪儿。

秦妙言提着裙子,慢慢走下月台台矶。

好多年前,她似乎也是这么出嫁的……不,她嫁出去的时候,除了大姐姐,根本就没有人来看她。

她从秦家的角门出去,从傅家的角门进来。

她忍受了无数个屈辱的日日夜夜,曾经以为只要忍受一切,她就能得到想要的尊重。

可是没有,傅家对她弃之如履,秦家也不愿为她说话,她过的猪狗不如,任是谁都可以踏上一脚。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忍,只要能让她活着。

活着走出傅家门。

她知道自己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变得很坏很坏……

天道有轮回,上一辈子的善念,令她有了再一次重生的机会,她绝不再妥协,哪怕这一世她不得好死。

她也要那些害死她父母的人,先死在她的面前。

“姑娘,你在看什么?”茯苓见她好半天不说话也不动,便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兰陵在哪儿吗?”秦妙言轻声问她。

茯苓迟疑着伸出手,却不知哪个方向是准的。

“在那儿。”有人出生打断了这一刻的寂静,茯苓呆了呆,惊讶的转过头,“李……你,你来做什么?”

“我?”少年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色直缀,容貌清俊,乍看竟还好似个像模像样的士子。

然而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吊儿郎当说道:“路过这里啊。”

茯苓瞪眼。

“你问兰陵做什么?”李旭话刚问出口,便怔了怔。

对啊,她不是要自己帮她打听过兰陵吗?

秦妙言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

“妙……秦姑娘,你……”李旭张了口,秦妙言便转身来打断他,“自然是在想兰陵的生意。”

李旭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婚礼都是在傍晚举行,如今天已悄然擦黑,少女立在夕阳之下,身后金乌光芒渐渐敛去,从她对侧刺来。

而她朝向自己的那一侧,却是暗影重重。

她的瞳仁黑白分明,仿若是没有一丝的杂质,可他却分明察觉到有浓浓的戾气从她的眸中向周围四散开来。

也就一瞬间,那双眼睛却弯了弯,“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不会是伤心了吧,为那个男人?”李旭讶然,脱口而出。

茯苓面一僵,“你会不会说话?”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旭也有些尴尬,他干干的一笑,打了个哈哈:“我一向蠢,白长了脑子。”

“你才不笨,”秦妙言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顿了顿,她又敛容说道:“不是。”

不是,是回答他适才的问题。

她没有为了傅钰明娶别的女人伤心。

李旭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古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秦妙言已经提着裙子快步上了台矶。

“哎!”他叫了一声,有些惊讶。

秦妙言转身来,犹微微喘着,她冲他挥手道:“我大姐姐叫我过去,你先回去吧。”

说完就进了门去,茯苓像条小鱼一样,倏的也跟她钻了进去。

大门嘎吱嘎吱慢慢的关上。

李旭呆呆的站在原地,腿都快麻了,他又像个傻子似的笑了笑,亦举步离开。

夕阳终究落幕,待月亮悄悄爬上柳梢,星子璀璨,这一日才算结束。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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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所谓无情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章所谓无情文昌十四年,秋。

入了九月,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夏日的尾巴却像个顽皮的小童,时不时跑出来作弄人们一下。

忽高忽低的温度令人懒洋洋不愿动身,好容易等秋日真正来临了,炎暑见形式不好,这才滑不溜秋的落荒而逃。

兰陵。

秋日登高游园,自是古来便有的文人趣味。

但见偌大的湖水边,玉立着数座楼台亭阁,时而有小溪潺潺,拱桥蜿蜒,长廊幽邃,风吹抚在人的脸上,端的是爽利。

怡园一隅,躲在大树后面的少女却愁眉苦脸。

“姑娘,你再不去,人家萧大公子便该走了。”一旁的丫头小声提醒。

“走了?真走了?”少女有些急,忙抻着脖子去看。

须臾,她缩回脖子来,冲丫头喝道:“他走了你就赶紧告诉我啊,我警告你不要催我!”

“姑娘姑娘,您小点声。”丫头尽管很委屈,可还是得小心提醒她。

少女瞪她一眼,转而再去看目标。

六角小亭中,两个男人在对坐饮茶。

他们身侧分别守着各自的仆从,再几十步开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些面目肃冷的侍卫抱臂守卫着。

“动了,动了。”少女忽而急急说道,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正对着她的这一侧,一个笑的怂极的男人站起了身来。

“怎么?”眼见对面的人起身来,萧望之皱眉问道。

“呵呵,”笑成一朵花的男人拢着手说道:“我觉得坐的太久屁股会疼。”

“甄谏,”萧望之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我觉得我不应该跟你出来。”

“那你每日像个怂包似的窝在家里就应该了?”甄谏竟然还竖起了眉毛,不过几息,他又贱兮兮的上前将萧望之扯起来。

“别总坐着,对你身体不好。”

说着,他又低声在萧望之耳边小声笑道:“何大小姐又来同你偶遇了。”

萧望之活动了一下手指,起身来走了下去,眉梢几无可见的动了动,“你觉得她是别有用心?”

甄谏一本正经道:“若不是倾慕你,又怎会别有用心?”

莫语同默言这才从一侧跟上前来,她听了甄谏的话,忍不住与默言嘀咕:“这甄公子脑袋是不是有……”

有毛病?

她家公子那么正经的人,偏就他喜欢说些不正经的话。

甄谏咳嗽一声,“其实我的意思是,她倾慕你也说不定,你看你条件这么好,又到了婚娶的年龄,若我是那何家小姐,我也愿嫁你。”

两人在湖边站定,不时有游人戏水嬉闹的声音,很快将他们的谈话声掩盖过去。

“何有德如此有自知之明,应当明白萧氏看不上他,”萧望之语气讽刺:“却还一门心思的想将嫡女送进萧家,岂非是自讨苦吃。”

“有了如意郎君和权势地位,便是里子不好看些,也没人在乎。”甄谏摊手,好似他多明白一般。

“你想劝我什么,”萧望之斜了他一眼,“虚与委蛇,功成身退?”

甄谏竟然还点头,“你能这样想,不失为怀柔之策。”

说完又笑,“只是可惜要牺牲你的色相了。”

默言敏锐的听到一侧有动静,低声对二人说道:“何小姐来了。”

甄谏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来,风骚的摇开,凑到萧望之身边说道:“这是最好办法,也是最简便的办法,身为你的知己,我也该为你分担些忧虑不是?”

话毕,他拱了拱眉毛,拉着萧望之便快步行了起来,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

“哎!”何大小姐一急,差点就喊出声来。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这次便豁出去了!

于是脚一跺,心一横,朝着甄谏同萧望之的方向便奔了去。

然后该怎么办……追到两人面前了。

何大小姐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揪着自己的衣襟踟蹰了一会儿,看见脚下有快大石头,干脆眼睛一闭,趁着萧望之从她身边走过,飞快的倒了下去。

“啊……”她本能的想尖叫,心跳如雷,真真是怕自己被摔死,然而倒下去的那一刻,却跌进了一个结实的男人怀抱。

何大小姐顿时是又羞又喜又惊。

天啊,她这次竟然成功了!

萧望之低下头,皱眉看着眼前少女痴迷的脸,“这位姑娘,你可以起来了吗?”

“你不记得我了?望之哥哥?”何小姐话说的忧伤,面上却欣喜若狂,“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我,我我叫……”

“不记得了。”萧望之说道。

“啊,这,不是,”何小姐一脸委屈,人偏还赖在萧望之的怀里不走:“望之哥哥,你是怕我赖上你吗?”

“是的。”萧望之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将怀中的女人推开。

何小姐:“……”

“哈哈哈!”甄谏忍不住捂嘴大笑起来。

何大小姐一张俏脸顿时红成了一只虾子,她羞愤的瞪了甄谏一眼,“你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说完还不甘心的看了萧望之一眼,转身跑掉。

甄谏笑的声音更大了,直到莫语好意的拍拍他,“甄公子,大家都是来游园观景的,不是来看猴子的。”

甄谏:“……”

两人一同上了画舫,小厮将茶水皆摆了上来,还跟在岸上时的亭子里一样。

甄谏喝了两口热茶浑身清爽,却见默言从一侧端来一小壶热酒递给萧望之。

萧望之垂眸饮了。

“说正经的,”甄谏道:“你现在的身子不比从前了,想要除去何氏,速战速决总比延长战线要好。”

“所以你的馊主意就是要我将计就计,刻意接近那何大小姐,继而推倒何有德何有仁?”酒有些辣嗓子,萧望之喉头微疼,他攥紧杯子放在了案几上。

甄谏点头,目光又深远起来:“看来你是别有主意。”

“分明是甄公子您那主意太不靠谱。”莫语忍不住插嘴道。

怎么能要他们家公子去牺牲色相?你行你上啊!

甄谏显然是经常被这般嘲讽,他干干的笑了笑,“玩玩也是可以的嘛,谁要那个何有德太嚣张,一边派女儿来先锋,一边又来抢占你们萧氏的地盘。”

“你说的那块城郊废地,”萧望之呡紧唇,说道:“父亲已经打算让给他了。”

甄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世伯缘何如此?岂非是要何有德得意死了?”

说道这里,他好像了悟了什么似的,恍然道:“怪不得!他最近如此殷勤,原来是以为你们萧家在跟他示好,这才急巴巴的要把女儿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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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撮合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二章撮合可是究竟是真示好,还是假奉承呢?

“何有德如今步步高升,不过三年便从同知升为知州,眼看着整个东昌府的正五品的同知也快要成了他囊中之物,说没有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顿了顿,萧望之又说道:“这个时候他又在盛京里四处认亲戚,与其同他正面交恶,不如徐图缓之。”

甄谏若有所思,“可你近来身子不大好,这事若想一直瞒着,怕是不易。”

别的不说,光说前一个月,他就有半个月的时间足未踏出门户,若一直这般,怕是要惹人怀疑了。

如果萧望之身份平常,不过是萧家的子嗣之一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萧氏族长小的嫡长子,这也怪不得被人人觊觎。

而何有德还想将自己的女儿送来同萧氏联姻,纵然他如今仕途青云直上,可萧氏却是百年世家。

自古便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想要萧氏同一个暴发户联姻,那才简直是有辱斯文。

想到这里,甄谏不由得嗤声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水同萧望之的养生酒碰了碰,张口就道:“你这也算是提前过了老年人的生活,什么泡枸杞、早休息啊,治不好病咱可千万不能放弃!”

萧望之嘴边噙上一丝笑意,“你这是在咒我?”

他笑的轻松,眉梢却挂着吓死人的冷意。

甄谏忙摆手:“话不能乱说,我甄谏自小同你光着那啥穿一条裤子长大,我怎么会咒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感觉船身陡然晃了起来。

“怎么回事?”莫语浑身一凛,当即抽出了腰间别的剑护在萧望之身侧。

默言皱着眉头,挑帘大步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诸位爷!”摇浆老人粗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是小人没撑好,是小人没撑好。”

须臾,默言也走了进来,示意无事。

甄谏这才松了口气,他冲萧望之挑眉:“你说这……哎,萧望之,你怎了?”

话说到最后,都失声了。

萧望之捂着心口伏在案几上,面色苍白的好似要滴出水来。

他努力用手撑着案几,试图在稳定身体的平衡。

“公子!”

“望之——”

甄谏急急的托住了萧望之,转脸看向莫语和默言,似是在寻求答案。

然而默言素来平静的脸早已惨白。

“怎么会这样?”甄谏问道:“不是说已经控制住了病情吗?”

默言额头上都是汗,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从怀里掏出药喂给萧望之,末了,艰涩道:“只是……是暂时的。”

…………

茯苓拿了件衣服进来,抖在秦妙言面前,得意洋洋道:“姑娘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秦妙言正坐在书桌前按照调制药膏,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茯苓手中的衣服。

是一件青色的直缀,整洁而干净。

秦妙言有些惊讶,“你买的?你这是要送给谁?”

茯苓呆呆的睁大眼睛,“是我买的啊,姑娘你不好意思买,我自然要去铺子帮你买啊。”

“你自己想买就买,还拿姑娘做幌子,”孔嬷嬷笑着说完,又霍然问道:“你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不是不是,”茯苓忙不迭解释:“哪里有的事,那个,我是给姑娘买的嘛!姑娘你都忘了!”

秦妙言摇摇头,“我不是不好意思买,我是不会给男人买衣服。”

茯苓:“……”

“是,是李旭啊,他不是说要姑娘送他件衣服吗,”说完又小声嘀咕:“家里又不穷,还要姑娘你送什么衣服啊。”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一开始秦妙言还有些懵,待想起那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火针的效果很好,是以前几日她已经把水针的样子拿去了给李旭。

李旭便大言不惭的跟她说他要过生辰了,一定要她送礼物才行。

李旭帮了她这么多忙,送礼物也是应该的,因此秦妙言早就提前包好的银子,打算过几日给他送过去。

横竖如今她也不缺银子。

自从教完苏大夫和孙大夫火针之术后,回春堂的大夫们基本现在都会了,偶尔有类似疮疣那样的疑难杂症,扎上一两个月便可见效。

效果好,登门求医的人自然便多,因而待名声传开之后,一时之间便是清平县外的病人也开始慕名上门来求医。

一人获利虽不多,但架不住来的人多啊。

回春堂那边盆盈钵满,大太太和大老爷也毫不吝啬的多分了漱玉斋五两银子的月钱。

可李旭是怎么说的,他只是跟她发了几句没人给他做衣服的牢骚。

“我最近可喜欢穿直缀了,”大约是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李旭接着却很是忧愁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我母亲眼睛看不见,我怎好劳烦她做?”

“是你想错了,还自作主张,”秦妙言有些无奈:“他的意思是他母亲眼睛不好,哪里有要我给他亲自置办衣服的意思?”

“啊?”茯苓张大嘴巴,一脸的惊疑,“那他的意思是……想求姑娘给他的姨娘治眼睛喽?”

“多半是这个意思。”秦妙言颔首,否则男女有别,他怎么会要一个跟他不太熟的女子为他置办什么衣服呢。

她同李旭又非兄妹,若是真给他送了衣服,那才是曲解人意,到时候再被有心人说出去,怕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茯苓尴尬的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莫非真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了?

可不对啊,那李旭隔三差五便来寻姑娘说话,有时候还是典型的没话找话,他那不是对姑娘有意,又是何意呢……

茯苓苦恼极了。

不过这话,她却也不敢、不好意思说给秦妙言和孔嬷嬷听。

“日后可不许再瞎猜了。”秦妙言郑重的叮嘱她道。

茯苓闷闷的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可真不懂事。”

出了屋子,孔嬷嬷又训斥她:“可得记住,除了父兄,日后只有夫君和孩子的衣服是你做得的,其它的男人可别瞎操些闲心!”

孔嬷嬷下意识的是以为茯苓不懂,故而有此一说,可她哪里晓得茯苓是担心秦妙言的姻缘。

“嬷嬷,你说姑娘和那李公子如何?”茯苓试探着问道。

“乱点鸳鸯谱!”孔嬷嬷当即沉了脸,“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姑娘便是私下里同那李公子相处,也是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就你整日里瞎想些有的没的,姑娘果是没有说错,我看该是请姑娘先将你这个不懂事的嫁出去……”

茯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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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决裂(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章决裂李太太正坐着打自己的小算盘,十根手指头点在方桌沿转的飞快。

须臾,有小厮匆匆跑过来,喊道:“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哎呦,回来了!快快去接!”说着她转身出了上房,出去将李县令迎了进来。

“今日这饭倒是丰盛。”李县令进屋看见一桌子的菜,颇有些惊讶的坐下。

李太太笑着递上竹著,说道:“适才派人去请了旭儿,我们一家人吃个饭,也算是犒劳犒劳他,这些时日可真是辛苦了。”

听见儿子的名字,李县令少见的笑了。

他捋着胡须颔首赞道:“这孩子终于算是懂事干实事了,犒劳犒劳他也是应该的。”

当初原配妻子将自己嫁妆的一部分分给李旭时,李县令其实是没有反对的。

可谁知后来李旭又不学好,他便觉得是亏了,又有如今夫人的枕头风,便动了想要收回来的心思。

不曾想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孩子倒像是开窍,先是主动去兰陵做了不知什么生意,有人将钱亲自送上了门来。

近些日子又不知怎么说动了王氏商行,给回春堂做了一批叫什么火针的东西,那东西也神了,竟然治好不少人的病!

李县令早已好几年没管教过他,便是给他派了在衙门打杂的活计,他也是时常三天打鱼晾晒网,还总是有事没事给他惹是生非,气的他吹胡子瞪眼。

前些日子他就总听熟人说儿子在位回春堂和王氏商行跑腿,他也没怎么在意,那吊儿郎当的孩子能做出什么好事?

谁知这几个月还真没再见过他闹事,李县令也不由得信了几分,央人去打听了,发现他果是去除了从前的恶习,认认真真的做事了。

只是念及此,又不由叹口气:“应该叫他过来,不过我还得再嘱咐嘱咐他,这个孩子身上戾气太重,便是日后不去武举,为商再捐官也未尝不可。”

李县令是科考出身,他很是明白做官的艰难,自己熬了几十年也才熬到了现如今的位置,兢兢业业却还不知道前途如何。

反而是那些最下层的商人占了便宜,只要有了钱,想做什么都好办事。

李太太便笑着附和了一句,心中却极其不屑。

说李旭不中用的是你,如今说他懂事的也是你,什么理你可都占了!

“不过,老爷,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啊,”李太太似是有些为难,“说到捐官,我还奇怪,您说旭儿做生意时间也不久了,怎的一分钱都还没拿回家呢?”

她见李老爷面色微变,又摆出一脸担忧:“是不是被人坑了呢,他毕竟年纪还小,人家不坑他还能坑谁啊……”

“我还听说,那回春堂近来同王氏商行合作一批叫什么火针的东西,赚的是盆盈钵满!既是我们旭儿搭的线,缘何现如今一分钱都不给我们呢?”

“那回春堂是老字号,汲汲多年,按理说不该坑我们啊,还有那王氏商行,是王姐姐的娘家,也万分没道理啊……”

既然不可能是人家回春堂和王氏商行骗他们,那就只能说明是李旭不愿意将钱拿回来。

那么身为儿子,又是为什么不肯将赚到的钱给自己的父亲呢?

李县令神色骤变。

“老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李太太察言观色的惶惶起来,“您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

“休要乱想,”李县令尽量克制自己周身的火气,沉声说道:“许是有什么缘故……这事待会儿我问问他便好。”

李太太这才抚着心口松了口气。

两人等了片刻,却还不见李旭过来。

李县令就有些不耐烦了,“他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

李太太便忙打发人再去问问。

片刻,小厮回来说道:“大少爷说不回来了,今日在回春堂同秦掌柜商议事。”

李县令紧紧地攥着拳头,手上青筋几欲暴起。

李太太飞快的给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咳嗽一声,说道:“不过老爷,小人近来觉得大少爷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李县令刚满脸怒色的端起来酒杯,闻言又放下。

“夫人这几日时常打发小的过去给大少爷送吃的,小的便发现大少爷总是……总是……”小厮犹犹豫豫的说不出来。

“总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李县令绷着脸喝道。

“就是,就是好像总同那秦家的二小姐坐在一起。”小厮干干笑道。

“这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李太太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花儿:“旭儿年纪也不小了,我看着秦家的小姐……什么,你说的是秦家的二小姐?”

说到秦二姑娘,李县令也愣了愣,“就是前不久同傅家退婚的那个?”

“正是啊,”李太太一副这才想到的模样,满脸讶然,“原来是她!”

“这逆子!”李县令骂道。

这怎么能成体统,一个退过婚的女子,怎么着也配不上做他李家的儿媳!

“这也倒没什么,老爷,”李太太反着劝慰道:“我听说那秦家的二姑娘,生的可是不错。”

“夫人说的对,生的是极美!”小厮接过话来,“就因为生的美,有几次小的还看见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儿欲对她不轨,还是大少爷将他们赶走的呢!”

“哎呦,还是我们家旭儿仗义啊。”李太太斜着李县令愈发黑的脸,大声说道。

“把这个不孝子给我找回来!”李县令的脸黑如锅底,简直一拍就能糊碎了。

李太太“唬了一跳”,“老爷,您怎么还生气了?”

“这个孽障,我说他进来怎么这么勤快往回春堂跑!”李县令恨铁不成钢的磨着牙后槽,“原来竟是为了个女子!还给她出什么头,他是秦家的下人小厮吗?”

他猛然一拍桌子,震的手侧的酒盏溅出大片的酒渍,对小厮吼道:“你还不快去,把那兔崽子给我叫回来!”

“是是。”小厮急忙应是,扭身便跑了出去。

“老爷莫急,我们有话好好同旭儿说嘛。”李太太低声哄着李县令,又转身重新给他斟酒。

没人看见之时,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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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决裂(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章决裂李旭一进屋便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

联想到小厮来唤他时的神态,顿时明白了几分。

“你找我回来做什么。”他问道。

“你?”李县令沉着脸说道:“你叫我什么。”

“还能叫你什么,县令大人?”李旭讥讽一笑。

“你就一定要和我这般作对吗?”李县令竖眉喝道。

“非也,县令大人,”李旭神态自若,“若能和平共处,我何必要同你作对,只是你太过愚笨,常常给人做了枪使又要我不痛快。”

顿了顿,他竟然还笑了,“你要我不痛快我凭什么要你痛快啊?”

“孽障!”李县令猛然端起桌上的酒水,泼了李旭一脸,大吼一句:“我是你老子!”

“你算谁的老子,”李旭指着李太太,嘴角依旧噙满笑意,“你是她儿子的老子,我老子,早就死了。”

“你——”李县令忽而觉当头棒喝,脑子嗡嗡的响,他强撑住问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从哪里听的!”

“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李旭淡淡道:“你以为我娘进门那一年我生病什么都忘了,可其实我什么都记得。”

“不可能!”李县令面色骤变,又立马矢口否定,骂道:“你个孽障不孝子,你就是我李家的种,你胡沁些什么!你听哪些腌臜货乱嚼的舌根!”

“为了要你对我娘好一些,也为了母亲不要一辈子活在生不出孩子的痛苦之中,”李旭讥讽一笑:“我拿你做亲生父亲,可你又对我、对我娘做了什么?”

母亲说的是王氏。

“你放屁!”李县令恼羞成怒,“我养你供你,拿你做亲生儿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这么说来,那都是我的错喽?”李旭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李县令面色铁青。

“人人都道我娘眼睛是哭瞎的,我娘眼睛真的是哭瞎的吗?”

李旭看向李太太,目光阴鸷:“母亲过世没多久,你就娶了她入门,那一年我娘眼睛也彻底瞎了,可是在这之前,大夫分明说只要好生休养,还是能有机会复明的。”

“旭儿,你,你这是说什么,”李太太面色微变,这件事李旭怎么会知道?又立马解释:“你姨娘眼睛怎么坏的,大家都知道,还有老爷娶我入门,自是为了给李家传宗接代啊!”

王氏虽多年不孕,可她上待宽厚下对仁慈,就连婆母都不舍得休弃,偏偏几个姨娘也只是生了几个女儿。

为了传承香火,王氏看重了独自养育李旭的孙氏并将她抬入李家。

可实际上,那时李旭已经五岁。

李县令不愿意收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更何况李旭那年都算是个半大孩子了。

可捱不住王氏的恳求,族中亦无年龄合适的嗣子,他当时都三十多岁了,王氏又自来多病。

若再无所出,那才是不孝。

彼时孙氏亦泪眼盈盈的苦求于他,言怀中孩儿本为出身书香世家的少爷,而她只是一个乳娘。

怎奈一家人外出游玩之时竟偶遇了强盗,家中老爷夫人乃至老夫人尽数遭贼人戕害。

如今无家可归,请求李县令垂怜,哪怕只是给她怀中的少爷一口饭吃,她不计较是做牛做马。

其实一听到孙氏出身清白,李县令便有些动摇了。

又兼她明艳动人,李县令看着躺在她怀中的孩子,乖巧又可怜,这才软下心肠接纳他们。

后来王氏郁郁而终,他再续娶了如今的夫人。

说来也奇怪,不过两年便生下了嫡子。

有了亲生儿子,谁还愿意疼一个没血缘的孩子?

更何况王氏早已去世多年,李旭看不起李县令平日里为人的做派,再加上有人暗中挑衅,两人早已不复当初的父子关系。

“还有表妹,表妹还那么小,可你却听任别人将她卖到了萧家,”李旭冷笑:“你可知那萧四老爷今年多大了?自古只有卖女求荣,你却是卖他人家的女儿求荣!”

“你给我住口!”李县令气结,扬首给了李旭一个巴掌:“好的很,你好的很啊李旭!还有能耐来质问你老子了!”

李旭嗤笑一声,也懒得跟他解释到底他是不是他老子。

“老爷,老爷有话好好说。”李太太装模作样的要来拉架,李旭拧着眉,大步上前将李太太扯了起来。

李县令还没反应归来,便见李旭将她扔到了门外去。

“咣当”一声,门被关死。

“你做什么!”李县令目瞪狗呆。

“今日有什么话,我们便一起说清楚好了,”李旭顶着脸上极大的巴掌印,施施然而坐:“说好了,我才好带着我娘离开李家。”

李县令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铁了心的要和我作对?”他厉声喝道。

“并非如此,”李旭声音波澜不惊,“自我五岁入李家门,如今你已养我十二年,我知道你从未拿我做你的亲生儿子,也只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给我和阿娘一口饭吃。”

“如今你续娶的夫人为你生下了亲生子,我娘眼睛也瞎了,我们母子二人于你来说也不再有任何价值。”

李旭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按在桌上。

桌上还摆着丰盛的饭菜,只可惜此时早已凉透,李旭看着这一桌子的东西,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大人,”他起身来冲着李县令一拜,“我李旭以五百两,替我娘赎身,若是还不够,只要您开口说一声,我日后也必当还尽!”

他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饶是李县令本抱了冷眼旁观的姿态,此时也不由得惊骇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李旭点头,“我要赎我娘,也要离开李家,既然你看我不顺眼,又何必要留我下来?”

李县令跌坐在座椅上,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你当真要走?”

“确然。”李旭认真说道,眸中无分毫戏谑之意。

“怎么会变成这样……”李县令喃喃,看着眼前的英俊的少年,仿佛想起了他小的时候……

他小的时候多病,常常跟在他的身后唤他阿爹,像个小尾巴。

还有他的姨娘,那么美丽动人,将旭儿抱在的怀里,纵然已有那么个半大的孩子,他都丝毫不介意。

嘴上说尚可,其实他欢喜孙氏欢喜极了。

后来她的眼睛瞎了,自己说是积劳成疾,他本想多疼疼她……可,可这些年,他实在是太忙了。

李县令有些迟疑。

若当真放他离开,自己会不会被人指点弃子不顾?

李旭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心中冷笑。

这个时候还摆出什么父子情深的模样。

“您怕是忘了我往日的所作所为了吧,”他皮笑肉不笑道,“若我离开李家,日后我做的所有错事,十里八乡都不会再扣在你的头上。”

“你说些什么浑话!”李县令轻飘飘的骂道,没一点营养。

李旭大笑出声,“李大人,您先好生忖度,想明白了再派人到回春堂来寻我。”

他把桌上的银票往李县令面前推了推,语气挪喻,“你可看好了,这是五百两,收好别弄丢了!”

语罢,开门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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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何故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章何故孙氏此时正坐在角门口的一辆马车上,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姨娘,你说大少爷这次不会要和老爷来真的吧?”韩娘一脸担忧。

否则为什么这次要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在后角门等他?

“旭儿自有她的决断。”孙氏说道。

“哎呀姨娘,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韩娘是真急了,“您是老爷的姨娘,若少爷带着您跑了,这事传出去可怎么说啊?”

姨娘是妾,身份自然与正妻天差地别,若正妻和离,只需一封放妻书而已,可姨娘却没人规定还能和离的啊!

韩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孙氏看起来却有些无动于衷。

也不知是不是眼睛不好,心思也迟钝起来,她一语不发的等着李旭。

如果儿子要做什么,便一定有他做这件事的道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韩娘正六神不定的时候,忽觉马车往下一沉,紧接着是一声大喝。

“驾!”

“阿旭,我们去哪儿?”孙氏在车中问道。

“回家啊,”李旭声音轻快,又低了头凑近车壁说道“阿娘,我在柳树胡同那儿置了座宅子,前几日已经打理完毕了,今日咱便住进去。”

“阿旭,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回家了?”孙氏问道。

“那算是什么家,”李旭语气嘲讽,“那是他们的家,不是咱们的家!”

孙氏哑然,片刻,她又低声叹道“阿旭,你莫要怪我多嘴,当年若不是他收留我们,我们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我知道,可是娘,该还他的我都会还清楚,日后也不会与他为敌,”李旭说道“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他阿娘的眼睛,当初大夫都说可以治好,可那心肠歹毒的妇人却想尽了法子蒙骗他那个蠢爹,要他相信治不好了。

否则,阿娘又怎会拖成如今这般?

若非他还念着当初的旧情,那毒妇早就不知还有没有命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挑拨离间!

很快,马车停在一座不大的宅子面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进门便有门房迎上来,笑着问李旭好“爷回来了,呦,这就是太太吧?”

孙氏真有些受不住,听了十几年的姨娘,乍听人叫她太太,很是不习惯,“阿旭……”

“阿娘,你受得住。”李旭笑着牵了孙氏的手入门,“从此后你就是我的娘,不是什么李家的姨娘,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孙氏心里满满涨涨,她轻声一叹,“阿旭,你这是何苦,你父亲他,可是清平的一县之令长,若你今日与他起了冲突,往后我们在清平又该如何自处?”

“儿子自是不会那么愚笨,”李旭扶着孙氏进了屋内,唤丫头递上茶水来。

“我想了法子,我既非他亲生子,不如以钱财换之,”李旭说的头头是道,“五百两,这银子公平且好用的很。”

“用钱换自由?”孙姨娘霍然从床上坐起来,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不是阿娘疑你,只是再加上购置这宅子,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李旭要说话,孙氏又打断他,“我知道你近来同回春堂做生意,可毕竟一时之间又要凑够五百两,又要置办宅子,你一时之间一定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而是去借的,对吧?”

孙氏猜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李旭确实赚了不少钱,可还不至于大手大脚的一次拿出五百两,又置办宅子的地步。

而这小小一座宅子所花费的二百余两,乃是他向秦妙言借来的。

孙氏见儿子不说话,料想是猜对了,“你问谁去借?娘不信王氏有钱借给你,便是那回春堂的大夫掌柜们,也不可能认识你这般时日便放心与你。”

李旭当然晓得自己从前在清平的名声,不消说人家没钱,便是有钱也不一定会借给他。

幸而他早想好了理由,便笑着说道“阿娘你多虑了,是我认识这宅子原本的主人,他答应先收定金钱,后面的钱我可以慢慢还,您若是不放心,我明日便要他过来说与你好不好?”

“当真?”

“自是当真。”李旭信誓旦旦。

“阿旭,”孙氏迟疑道“这些日子听说你常在回春堂,和那秦家的姑娘……”

也不是她乱嚼舌根,只是近来时常听见有人在她“背后”议论,倒像是故意说给她听。

李旭眼皮子一跳,忙说道“阿娘你莫要想那么多,秦二小姐自是好的。”

孙氏讶然之余,又沉默片刻。

“好,为娘知晓了,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她笑了笑,问道“还不知她叫什么,生的如何,听闻医术很是不错。”

“她生的自然……”李旭一张嘴差点全漏了出来,好在他立马打住了,幽幽道“阿娘,人家姑娘的闺名我怎会知晓。”

“你说的也是,”孙氏笑道“不过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见她,倒是个奇女子。”

原来她在盛京中,只知凡是退过婚的女儿,不管是哪一方主动退婚,从此后女方反倒是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孙氏听闻那傅家同秦家退了婚,娶的却是另一个秦家的女儿,这事还真是怪中之怪,偏这秦家的二小姐也不避人口舌,反倒是时常露面,不见丝毫的扭捏。

“她常去回春堂吗?”她问道。

“阿娘是要请她来……看病吗?”阿娘的眼疾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究竟会不会治好,李旭有些忐忑。

“我的眼睛……”孙氏失笑“多少年了,定然是治不好了,娘不是说了么,只是随口问问,没来由有些欢喜这姑娘罢了。”

“阿娘又没见过她。”李旭撇撇嘴。

孙氏笑了,“你领我去见她不就好了?”

李旭呆了呆。

孙氏拾起李旭的手来,轻叹一声。

“不过啊,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得好好努力,不管是文举抑或武举,那才是正道,闲时还是多费点心思在这上面好,你几年前在府里比试,还中了武秀才,”

“你是我的主子,却屈尊唤了我这些年的娘,为娘的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爹娘在世的时候,乃是望你日后如金乌般普照四方,方才取名为旭,阿旭,你可一定不要辜负你亲生父母的期望啊!”



第六章 孙氏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章孙氏孙氏想到李旭的亲生父母,心中便极其不安。

她至今也不知如此督促李旭去盛京究竟是对是错。

可今上毕竟不是当年的老皇帝了,听闻性情还算温和,尤其是他子嗣不丰……

只这一点,便已令孙氏心存侥幸了。

李旭听罢却忍不住笑起来,“阿娘,你还要我普照四方,我又不是那天地共主,还要广播雨露!”

孙氏一时语塞。

李旭也不再谈些有的没的,便说了些日后一定都用功,争取能再考个武举人之类的话来讨孙氏欢心。

母子两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话也说不完。

而此时李家,李太太眼见着李旭将她扔了出去而无力反抗,心里还恨得是极其痒痒。

不曾想李旭一打开门便去了后院,她带了人手想去教训教训他,谁知到了院后的西厢房却是人去楼空——连同孙氏韩娘,三人竟一块儿跑了!

李太太差点气歪了嘴,委委屈屈的去找李县令告状,不曾想李县令反倒把她骂了一顿,“他姨娘眼睛不好,你平日就不能多管着他点?如今他跑出去了,不想回来了,你满意了吧!”

李太太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头发长见识短,”李县令见她还呆愣愣的在自己面前傻站,不耐烦道:“你回去教好曜儿,其它的事我也就不追究你了。”

这脸变的委实太快,李太太缓了半天这才缓过来,后来李县令身边的小厮跟她说,李旭给了李县令五百两银子,买他同他娘的自由,现如今早就跑出去另立门户了。

“他竟有这胆子?”李太太起先是惊愕,后来忍不住眉开眼笑。

走了好啊,不管李旭跑到了哪里去,日后他便和李家彻底没关系了。

既然这样,那她日后便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能同她儿子抢家产了!

然而唯一遗憾的便是,王氏留下的那几件铺子她是捞不到了。

捞不到便捞不到吧,李太太酸酸的想,就李旭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便是现在一时发达,日后也得叫他败光。

她现在需未雨绸缪的是,在李旭上门来打秋风之前断掉老爷对孙氏那老贱人的念想!

…………

妇人眼巴巴的看着秦妙言。

“秦姑娘,如何?”一见秦妙言拿下手来,她忙不迭问道。

“初次用药,用的乃是大热之剂,用后心如火焚不能安卧,”秦妙言看向她:“夫人,我说的对吧?”

妇人用力点头,一叠连声,“姑娘你还真神,小妇原是在仁医堂看的,不曾想服了他家大夫开的药之后,简直是热极几欲昏厥……”

李旭轻车熟路的走进回春堂,看见有条老长的队伍从第三个隔间排到了堂中。

热闹的不像是来看病,倒像是逛街。

排队人皆为女子,一个个都伸着脖子往隔间里看,偏那帘子遮的严严实实,什么幺蛾子也瞧不出来。

“二姑娘在里面看病呢。”跑堂的伙计笑着对李旭说完,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李旭便坐在一旁等着,瞅着那时而被风吹起一角的软帘。

“哎呀,那女子怎还没看完,这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有个农妇模样的女人似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还不时挑着帘子往里面望。

李旭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农妇头已经伸了进去,她打量了一番,不曾想周围的人也十分好奇的凑了上去。

她们也是近些时日才听闻回春堂来了个女神医,乃是秦家那师从广济道观仙姑的二姑娘。

除了疑难杂症不分男女,小病小灾便只给女子看,且便宜,这才想着来瞅个新鲜。

不曾想这秦家的姑娘,言谈举止容貌身段竟有旁人及不上的秀丽!

众妇围成一圈在门口,一时也没人来管她们,她们自己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还指点一番。

粗大手掌的空隙,偶尔会露出屋中少女的侧脸的轮廓。

沉静而优雅。

她手指搭在面前病人的手腕上,远山眉微蹙,目光专注。

须臾,唇角微微勾起,噙着几分笑意,又不知在和眼前人交谈着什么。

……

“李公子,李公子?”

有人在叫他,李旭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才看见面前站着的是茯苓。

“李公子,你来做什么?”茯苓问道。

“咳,”李旭蓦的反应过来了,他窘迫的从座椅上站起来又坐下,“没,没什么,我来问你家姑娘些事,不过,不过她现在好像没时间。”

“这样啊,”茯苓笑了,“我等会儿和她说一声去。”

说着便走了。

李旭连声叫她,“她还忙,你别说我来了,会打扰她的,我就等一等,等一等就好。”

茯苓头也不回的冲他摆手,那样子好像她极有有分寸似的。

又陆续看两三个病人,秦妙言这才有了空挡休息。

茯苓递水给她,说道:“姑娘,李旭……李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李公子?”秦妙言饮了口茶水,语气诧异。

茯苓瞪眼,“李公子不对吗?”

“你什么时候还对他如此有敬意了?”秦妙言笑她。

“哎,谁要人家有本事呢,”茯苓啧啧道:“我之前之所以看不上他,是觉得他是不务正业,不过吧,现在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

秦妙言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人都散了,李旭这才走进去,看秦妙言在收拾东西,略有些奇怪:“你这不会是——要走吧?”

秦妙言拎好药箱,走到他身边,“自是要走,去你家。”

“去我家做什么?”李旭奇道。

秦妙言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母亲眼睛不好,我想给她看看。”

两人从后角门出来,主要还是怕被人看见了掰扯不清。

“我娘眼睛盲了有五年了,”李旭叹道:“初时只是视物模糊而已,后来延误了治疗,便彻底看不见了。”

秦妙言沉默无语。

“怎么会耽误了治疗?”茯苓讶然,“李县令不是挺有钱的么,延医来救治不就好了?”

她自是不懂缘故,可秦妙言却知道,李旭他娘之所以被耽误治疗而眼盲,这其中恐怕与他那二娘脱不了关系。

从前,她对李县令家关注不多,只知道他做了几十年的县令也没挪过窝,续娶的太太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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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来自书城的月票,小可爱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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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恶的阿堵物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章可恶的阿堵物李家的二公子,也就是李旭的弟弟,后来娶的第一任妻子,怀孕的时候便是被李太太活活折腾死的。

听说是大了肚子去立规矩,一不小心便小产了。

小产也就罢了,可怜那女子身子虚弱又失血过多,竟一命呜呼了。

彼时此事传遍了清平的大街小巷,李县令也因此被弹劾,终是丢了自己那芝麻大的官位。

可想而知,这般刻薄的妇人会做出什么好事来。

李旭神色黯然,“不足为外人道,总之是延误了,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复明?”

他看向秦妙言时,眸中闪动着希冀。

秦妙言一时也不好说。

五年,时间并不短,若是当时及时医治,她倒有九成的把握,毕竟只是积劳成疾而已。

可如今耽搁了这许久,胜算自然也小了不少。

李旭见她不说话,也猜到了几分,幸而心里早有了准备,也没那么难过。

“没事没事,我可以再另想办法,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忙,也不差这一个!”

“帮你是帮你,为令慈医治眼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秦妙言说道。

“啊?”李旭瞪眼,那是他的娘,怎么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秦妙言笑了笑,未多做解释。

李旭买的宅子不算是很大,但尚算宽敞。

秦妙言从车上下来,进屋的时候才摘下了兜帽。

“这位便是……秦姑娘?”韩娘看着来人,有些吃惊。

少女着了一件青色的团花襦裙,跟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一比,委实不算光鲜,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朴素。

可这简简单单的裙子,着在她的身上却有种难言的端庄娴静。

“是秦二姑娘吗?”罗汉床上的妇人闻言,笑着问道。

秦妙言走近了才发现孙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上三分,容貌娟秀,杏眼圆而妩媚,若非眼盲,恐怕还要动人十分。

“伯母安好。”虽知她看不见,还是欠身施礼。

孙氏却好似早有所料似的,手稳当的扶在了秦妙言别在腰间的手上。

手有些咯人,秦妙言轻轻牵了孙氏的坐下,发现她的手两指间有厚重的茧。

果然,李旭不愿要她作衣。

秦妙言心中微微一叹。

乍听秦妙言要为她看病,孙氏很是惊讶。

“孙太太,我家姑娘是特地来为你看病的呢,您就莫要推辞了!”茯苓在一旁笑道。

难道只是来给她看病吗?

孙氏惊讶之余便略有些失望了。

秦妙言问诊平脉之后心下定了定。

孙氏的身子除了有些虚弱,其实并无大碍,唯一难治的地方便是她的眼睛。

而适才诊脉之后,秦妙言发现她的眼睛倒也不是十分难治,只是若要认真论起来,需要的药和疗程比旁人要昂贵和长些罢了。

李旭眼睛定定的瞅着秦妙言的一双玉手。

他有时瞄两眼她的脸,却发现从秦妙言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除了严肃与专注的神态,他似乎什么也看不出来……

“纸笔。”秦妙言唤了茯苓,不待她反应,李旭便颠颠的去了拿了自己的纸笔,秦妙言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发现一侧摆着一张书桌,上面竟还堆了不少书。

这些书,且都翻的有些烂了。

她不由多看了李旭一眼。

“用我的……咦,怎么了?”李旭少见秦妙言主动看他,目光还如此幽深。

“你想的周到。”秦妙言笑了,接过他递来的纸笔,摊开写下。

少男少女的声音都很清越动人,孙氏听的很是悦耳,不由得唇角微扬。

“如何,秦姑娘,我家姨……太太的眼疾如何?”韩娘急急问道

“有办法的对吧?”见秦妙言下笔急迅,李旭心里也有了底。

“这病难治之处,并非在于病本身,”秦妙言正色道:“用药,不管是熬制还是敷用,皆需十分小心。”

“其二,一时难好,没有几年不行。”

“其三,即便是我用了药最精简的药,价格亦是昂贵。”

语罢,她也放下了笔,静静地看着李旭。

“只要能治好,旁的都不算难。”李旭说道。

孙氏却皱起了眉头,“这……这病其实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平时也没什么大碍,阿旭,不如我们……”

儿子还要考举,她们这宅子里的日常开销哪个不需要花销,若是为了她这病还要花上那些银两,何苦来哉?

“阿娘,这事您必须得听我的,只要能治好,为何我们放着不治?”李旭断然道:“钱我又不是不能赚!”

“那不一样,阿旭,为娘老了,眼睛治不好也没什么的。”孙氏苦口婆心,怎奈李旭心意已决,不等她再劝告,便拉着秦妙言走了出来。

“这个孩子!”孙氏失笑,对韩娘说道:“韩娘,你快快将他们请回来,晌午还要留秦姑娘的饭呢。”

韩娘应是追了出去。

“我娘啊,就是怕拖累我。”两人并排走着,李旭忽而叹道。

秦妙言只觉自己的心脏狠狠的缩了一下。

“慈母心肠,如此而已。”默然一刻,她轻声说道。

就像她的阿娘,即便过去了那么些年,久远到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被抄家的那一晚发生的一切,她依旧历历在目。

火光冲天,重兵把守,十面埋伏,阿娘狠心将她推了出去,厉声呵斥要她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阿娘要这样生气?

九岁的秦妙言似懂非懂。

就在前几天,她路过阿爹书房的时候还偷听到阿爹同管家说什么“这次情形危机,不知能不能躲过”,“何有德何有仁不会善罢甘休”之类的话。

何有德是谁,何有仁又是谁?

为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为何他们要诬陷沈叔叔贪墨?

年幼的她跌倒在地上,无措的哭着。

茯苓被阿娘拍了一巴掌,拍的骨头都要碎了,两人一时呜咽的起不来,黄叔叔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驾着车,将她们一手捞上马车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回外祖家的路上了。

秦妙言惆怅起来。

“……所以说你到底给我什么生辰礼物?”耳边响起李旭的声音,却只有生辰礼物二字入了秦妙言的耳。

“你不会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吧?”李旭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懊恼起来,“你都不在意!”

秦妙言说道:“我听了,你不就是想要礼物吗。”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来。

李旭呆了呆,差点失了声:“你……”

秦妙言瞥了他一眼,从里面取出一块金饼来。

那小小的一块排在她嫩白的手心,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自己。

李旭:“……”

这可恶的阿堵物!

他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给我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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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急救救命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章急救救命这块金子,说起来还是有一番孽缘。

之前秦妙言广济道观养病的时候,便时常有些胆肥的人将脏手伸到她的月钱中,汤婆子便是其中最为贪得无厌的那一个。

不论是日常的花销,抑或是衣衫吃食,她总能很大方的挪来用,剩下的便抠出一点来给秦妙言,一个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偏她又是个招摇的,贪去的银两便融成了银钗戴着,这才被秦妙言捉住了把柄。

彼时大太太也是真生气。

对那时的她来说,疼不疼秦妙言倒是其次,明明是秦家人却由着别人欺负,这才是她不能忍的。

故而当时便发了狠,玄简又是个怕事的,若真闹上公堂怕是她这道观的名声也没了,便忙将汤婆子遣送回了家,折算了秦妙言少的月钱约莫共计一百余两,责她限期上交。

汤婆子一家人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拖拖拉拉大半年交不上便哭穷,其实早想着趁人不备卷了铺盖走人。

不过嘛,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不知怎么被玄简知道了,赶紧来报了秦府。

这下前因后果秦大老爷也知道了。

他自是不在乎什么汤婆子菜婆子,当即将情况告知了二老爷,派人去将正偷摸混出去的汤婆子一家包了饺子。

汤婆子是哭天嚎地说自己真没钱还,求二老爷放她一条生路。

秦二老爷好歹也做了这多年的县丞,当即冷笑着打发衙役去她家中去搜,没曾想一搜还搜出了一条漏网的肥鱼。

——一块指头厚薄的金饼。

说没钱是假的,死也不舍钱财才是真的。

这块金饼便由此到了秦妙言的手中。

回春堂的利润她自是不会要,但月钱却是涨的,横竖她如今也不缺钱,便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块金饼当做礼物给了李旭。

“谈钱多伤感情啊!”李旭幽怨的看着秦妙言,明显不满。

“那你需要什么,”秦妙言问道:“你母亲的病需要大把的钱,我给你的,不正是你需要的吗?”

“我又不是没和你……”李旭噎住,半响他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你想的最周到,你最聪明!”

“我家姑娘本就聪明,不用你多说这一句。”茯苓鄙夷道。

懂不懂收了礼物要感谢啊,还挑三拣四的!

能给你就不错了,否则你还真想要姑娘给你作衣绣鞋啊!

李旭悻悻的将金子收入手中,“我拿还不行么?”

这丫头话可真多!

“那明日,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他又笑嘻嘻的问。

明日便是他的生辰了,往年要多没意思便多没意思,这一次他终于摆脱了那老家伙,自然是要认认真真过一次。

“不必了,”秦妙言笑了笑,“明日我就不去了,礼物已送到,想必你明白我的心意。”

李旭脸上的笑容倏而凝滞在嘴角。

不去。

为什么不去?

他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是不是就像她回答的那么简单。

若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就不可以去吗?

李旭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依旧笑着:“哎,你真不去啊,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说着作势要去捶秦妙言的肩。

秦妙言笑着躲过去了,“若是不忙,我可能会去的。”

…………

秦妙言刚到回春堂下了马车,秦掌柜便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二姑娘去哪儿了?”他一边说一边招呼秦家的小厮过来。

“去给李公子的母亲看病了,”秦妙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旭的娘?

秦掌柜闻言愣了愣,也来不及多想,飞快的答道:“也不知是何事,只知道是有人上门来求医,说是要急救救命的。”

“大太太还吩咐您赶紧回去。”小厮附道。

“如此,”秦妙言神色立时严肃起来,她转身对小厮吩咐,“赶紧送我回去。”

小厮得命,麻利的引着秦妙言上了马车,往秦家匆匆返回去。

而此时秦家,大太太正在花厅的饮着茶水。

一片片薄薄的玫瑰花瓣饱满而鲜妍的飘在青瓷茶盏中,淡淡的幽香伴着雾气氤氲,袅袅直冲虚空。

趁着这朦胧间,她掀起眼皮来觑了身侧的妇人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是谁来了?”

这一会儿,门外便传来秦老太太的声音,她一边问身旁的丫头,一边住着藤木拐杖走进来。

“只知是位姓萧的夫人。”丫头说道。

秦老太太微微撇了嘴,哪有这般急匆匆上门来求医却不报家门的,也不知是那个犄角旮旯里的小门小户。

“母亲,”一见秦老太太进来,大太太忙起身施礼,“您怎么来了?”

秦老太太爱答不理的嗯了声,“我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听说有人上门来求医,闲来无事便来凑个热闹。”

说着,她皱眉看向了一侧见她进来连动也不动,只端正坐在那里的所谓萧夫人。

这个世上,可不是所有姓萧的都是世家大族,也不是所有的妇人都可以被称为夫人。

这语气可不善,大太太尴尬的觑了秦老太太一眼。

秦老太太抬着下巴上前。

身着一件深色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妇人依旧目不斜视的稳坐,忽然,她开口了。

“表姑母。”她说道,声音毫无波澜。

秦老太太一愣。

叫她表姑母,姓萧,也就是说……是她的侄女?

旋即惊愕,不可能吧,她那一大家子破亲戚早就好几十年不怎么同她来往了,这会儿怎么记得上门来了?

秦老太太推开搀扶着她的青黛,快步走近大白天披着斗篷的妇人,张口问道:“你是……”

妇人转过头来,对身后抬了抬下巴,秦老太太才蓦地发现她身后竟然不知何时立了个身形如鬼魅般移动的丫头!

“表姑母还记得我吗?”待丫头关上了门,萧夫人这才看向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终于看清那萧夫人一张秀美的容颜。

“族长夫人!”她失声叫道

族长夫人?

大太太愕然。

什么人还能要自家老太太都尊称一声族长夫人?

又姓萧,穿的如此富贵精美……她很是思忖了半响才忽然想到这么一个人。

莫非是萧家的族长夫人!?

被称为族长夫人的萧夫人——或者说是萧大夫人看起来却好似并没那么受用,她嘴角沉了沉,精致的下巴微收,是有些不耐烦。

“实不相瞒,表姑母,我这次来登门来是有急事相求。”萧大夫人开门见山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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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趟浑水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章这趟浑水若说是秦老太太回兰陵老家有求于族人这事稀奇,那么族长夫人亲自登门来有求于她这个小门小户那便是稀奇中的稀奇了。

而又是什么事,能令萧大夫人这种出身豪门显贵,嫁的又是世家大族的女人来向她折腰说出一个“求”字?

莫说是她不行礼作揖,便是只打发人找了他们上门也无不可。

“夫人请说。”秦老太太立时收了疑惑之色,神情肃然的问道。

萧大夫人道:“表姑母家的二姑娘,闺名妙言的那一位,昔年可是广济道观玄朴仙姑座下之徒?”

妙丫头?

秦老太太一愣,这才想起来似乎先前丫头便是说,萧大夫人是上门来求医的。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的斜了眼紧闭的门窗和萧大夫人带来的浑身戒备的丫头,莫名心中有些咯咯颠颠。

“确然。”

“夫人来求医,是想要妙言……”大太太迟疑着出口。

不是吧,妙言虽说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可毕竟年纪尚小,萧大夫人是为了什么竟会亲自登门来请她?

萧大夫人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指了一侧的位置,说道:“表姑母请坐吧。”

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清风习习。

秦妙言静静地坐在车上,心里却一直不踏实。

小厮分明只是说有急事,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急事,可她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她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发生?

韵言早已嫁人,傅钰明同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蕙言同宋瑞的婚事也马上会定下来,之后便是她这一世的打算。

等回春堂的生意有起色之后,她会劝说大老爷打理他们秦家在兰陵仅剩的一家回春堂,然后想尽办法同何有德何有仁兄弟搭上关系……

进门的时候,青黛却等在廊庑下。

见她过来,急匆匆的迎上去,悄悄说道:“是兰陵萧氏的族长夫人来了……”

秦妙言心微微一动,兰陵来人了,来的还是族长夫人?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见屋门“吱嘎”一声竟被打开,走出来一个陌生模样的丫头,“请问是秦二姑娘吗?”

屋里的萧大夫人腾的站起来,“快要她进来!”

秦妙言跟着丫头走进去,便见秦老太太的下首坐了个容颜娟秀的妇人,见她进来,目光中满是探究。

妇人看上去也就只有三十多岁,肌肤保养的白皙细腻,眉眼精致,如果忽略她略显憔悴的面色,可见其年轻时必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见过萧大夫人。”秦妙言只看了一眼,便垂眸施礼。

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萧大夫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想必这般落落大方的女子,也不至于都是虚名吧?

她微微颔首,问道:“你是妙言?”

唤了她的闺名,语气又如此和蔼亲昵,秦妙言可不认为她是上门来认亲戚的,来之前听说是急救,来的又是萧氏长房的夫人,莫非是消大老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是,夫人。”她再次施礼。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萧大夫人上前扶起了秦妙言,对秦老太太同大太太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厚着脸皮上门来求表姑母,正是家中有人罹患重病,想要借妙言一用。”

“说笑了,不管怎么样,您是族长夫人,我们为您做什么也是应该的,只是,”秦老太太眉心攒成一个紧紧地川字,“只是我家妙丫头年纪还小,那重病怕是棘手啊……”

大太太吃惊的瞅了秦老太太一眼,没言语。

“妙言,你过来,”秦老太太冲她说道:“该叫姑奶奶。”

萧大夫人听秦妙言如此乖巧的唤她,忽而笑了笑,“表姑母,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谨慎啊。”

说着,她弹了弹披风上的灰尘,坐回了椅子上。

秦老太太面色微变。

半响,方说道:“族长夫人,不是老婆子不愿意帮您,只是怕我家丫头不堪重用,到时候再延误了病情,又该如何是好?”

她几乎可以断定,萧大夫人要妙言去医治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否则也不会亲自上门来。

来的匆匆又遮遮掩掩,可见这病是不想要人知晓的,若妙言当真去了,得重病的是萧大老爷,治好与治不好……谁又知晓下场如何?

世家大族之人,从来不在乎什么命如草芥,他们只关心自己眼前的那一亩三分田。

她虽是萧家人,亦自来以萧氏为傲,却不愿意拿着自己的外孙女做赌注。

“延误病情,去的晚了才会延误病情。”萧大夫人举起眼前的茶盏,微微呷了一口。

秦老太太眯眼看着萧大夫人,语气淡淡:“夫人何以如此相信我家的傻丫头?”

“不是如此相信,”萧大夫人放下茶盏,声音平平:“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我的佛!

大太太简直要吓晕了。

若眼前这妇人当真是萧大夫人,母亲做什么要这么说话?她简直要吓死了好不好!

兰陵萧氏,那可是他们秦家得罪不起的!

果然,听了萧大夫人的话,秦老太太眉头蹙的更深了,“族长夫人,老婆子以为这件事我们应该私下里好好谈谈……”

“祖母,”秦妙言忽然打断秦老太太的话,“孙女愿去兰陵为病者医治。

“你给我住口!”秦老太太怒瞪了她一眼,“这里那轮得到你插嘴?”

秦妙言没有还嘴,她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萧大夫人。

“哦?”萧大夫人颇感兴趣的挑起了眉毛,对秦妙言说道:“你看到没,你外祖母这般疼你,都不想要你去蹚这趟浑水。”

外祖母……秦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撇过了脸去。

大太太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仿佛杠上的模样,心里一阵焦急,这可怎么办?母亲适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会儿又对着萧大夫人冷脸了

有话好好说啊!

大太太是急到不行,她只知得罪了兰陵萧氏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往深层次的东西,却一概没想到。

“表姑母,我想你是误会了。”萧大夫人说道。

秦老太太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秦妙言微微挑眉,寻了位置坐下来饮茶,且等两人商量。

“我以我萧氏一门荣辱起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此病不管能医或难治,倘若二姑娘肯同我去一趟兰陵,我萧氏必定许你们秦家任意一个条件,并将她完好无损的送回秦家。”

萧大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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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几分把握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章有几分把握夜如泼墨,几个璀璨的星子星星点点的亮着。

月华如练,铺在房间里的几个大箱子里面,亮闪闪的一片银光,几乎吓软了秦大老爷的腿。

“哪来这么多银子!”他失声喊道。

大太太欲言又止,满面愁容的叫了一声:“老爷,你怎么才回来?”

秦老太太沉默不语地坐在上首。

大太太便三言两语将今日萧大夫人来的事说了,因为这事太急,等人去通知大老爷过来商量的时候,萧大夫人早已经等不及了。

她的意思是,现在立刻就要带秦妙言走。

“跟着她走了?”秦大老爷下巴都要惊掉了,“母亲,您看好了,那是萧大夫人,萧家的族长夫人,不是骗子?”

秦老太太嫁进秦家都快三十年了,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期间回娘家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她又是个庶出的女儿,平日里还有机会见到大房的嫡夫人?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秦老太太斜了秦大老爷一眼,不咸不淡道:“纵然这么些年没回去,就是化成灰我也识得她。”

旁的不说,便是萧家长房大夫人那份傲气,也不是旁人装的出来的。

秦老太太虽出身上不太好,可她娘是她爹萧六老爷的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罢了,年轻时也是颇受宠爱。

若非后来出现变故,她也不会被嫡母填到秦家这商户家中做继室。

秦大老爷话说完便有些讪讪,忙描补道:“母亲,儿子的意思是……是怕您错信了人!虽自己说是从兰陵来的,就怕是被人冒充的,那才……”

说到这里他蓦地住了话头,仿佛是才想起来似的,“什么?兰陵?妙言去的是兰陵?!”

大太太怪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这是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秦老太太皱了眉,以为他是也想到了她之前的那个关节,便说道:“我那时不想同意也没法子,但愿她不会食言而肥……”

“不是!不……兰陵,妙言她不能去那里……”秦大老爷哆嗦着嘴唇,,蓦的想到老爷子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隐姓埋名,永不要妙言去兰陵。”

…………

马车行的飞快,车夫呵斥马前行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跟随而来的青黛同茯苓一左一右跟在秦妙言的身侧,她一边扶着车壁稳定自己不偏到,一边努力平定心头的滔天巨浪来思索。

那一日在东湖,她跳入水中,被魏晴好的船救上去,船身歪斜时,那眉眼冷肃的萧公子伸手将她拉起。

而拉他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指好巧不巧的抵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她现在还能记得,她当时按住的这三脉,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动着。

沉且慢,那是……命之将绝,身中剧毒的脉象。

她微微皱了眉。

那个人,分明是萧大公子,兰陵萧氏只有一个萧大公子,那就是长房的嫡孙,而这次来的正是萧大夫人,难不成他现在便不行了?

想到这里,她怔了怔。

从前,她的的确确只见过一次有这般脉象的人。

可是那个人,他分明是叫作萧恒啊,是定国公萧璁萧将军唯一的儿子,又怎么会和兰陵长房的嫡长孙萧大公子是同一个人?

“姑娘,”茯苓挑起帘子往外看了看,悄悄的伏在秦妙言膝边问她,“我们不会被卖了吧?”

“茯苓!”青黛低斥一句。

萧大夫人此时正坐在这辆大马车内的另一侧闭目养神,她倒是耳尖的很,闻言看过来。

“我说你这丫头,想的未免太多了。”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车内一应具备的茶具器皿,“卖了你们能换多少钱,我都这么有钱了还缺卖你俩的那几分钱吗?”

呃……好像也是啊!

茯苓悻悻的住了嘴巴,缩在秦妙言的身后不敢露头。

秦妙言便只好给她赔罪,“夫人息怒,小门小户,若有粗鄙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怒倒是没怒,”萧大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仿若喃喃:“就是有些急,也不知望之他现在如何了……”

说到最后,秦妙言都听不到了。

她略沉了一口气,心道,到如今这个份上,怕是想回去也回不了了。

萧大夫人也说了,之所以请她来,是因为她是师傅的徒弟,师傅在坊间的名声便是擅治疑难杂症,看来这萧家也是束手无策了。

可那日她无意试探到那位萧大公子的病,究竟是不是她猜到的那种病,秦妙言目前还没有十分把握。

若他得的是同萧恒一般的病症,那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若非如此……恐怕要棘手许多了。

从前也有许多人给她冠以女神医的名号,实际上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神医,有的只是他们这些勤勤恳恳,以病人之病作己之命的那份责任罢了。

其中天分,委实不值一提。

便是那萧恒的奇病,当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也只得说一句无药可医,病入膏肓。

后来,直到数年后她研制出了解药与治病的方法,萧恒却早不知化了那一抔黄土。

念及此,秦妙言不仅恍惚起来。

她记得,萧恒是死在了对南疆王的那场战役中。

南疆王是死了,朝廷大败南疆,可他却在回程中病死。

那时她被萧恒身边的护卫捉去为他看病,实际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毕竟当年她只是一个并不见经传的铃医。

眼看着湖阳当地声名远播的大夫都摇头叹息,“若萧将军此刻北上回盛京养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便不必了。”萧恒如是说道。

彼时秦妙言被挤在外围,她看不太清萧恒的模样,听得他那一句话却是心神巨震。

南疆与朝廷虽不合由来已久,却从未向昔年那般对峙,新任的南疆王野心勃勃,趁着朝廷内斗频繁大将缺失之际趁虚而入,造成沿线的数万百姓无辜遭难。

萧恒拖着重病的身子,从内斗中抽身而退,将自己大后方露给朝中势力,只为了护南疆同天朝百姓免受刀戈之乱。

光是这份魄力与护卫国家的赤胆忠心便令她羞愧恼恨不已。

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看着那些大夫摇头,说回天乏术、无药可医。

人都散去的时候,她趁着空闲偷偷的为昏迷不醒的萧恒把了脉,又记下了他身体的种种症状。

那之后萧恒驻扎的军队便离开了湖阳,而她则继续南下寻找黄陵。

直到一年之后,她才听闻了他死在南疆的噩耗。

不是战死,而是战胜后气竭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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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原来是他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一章原来是他兰陵,萧氏长房。

默言替萧大老爷递上热茶,低声说道:“老爷,您都等了整整一天了,还是回去歇歇吧。”

萧大老爷疲惫的叹气,“不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左右算时间夫人也该回来了。”

莫语正依靠在窗边,闻言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东方既白。

“也不知夫人能不能将那秦家姑娘带过来。”她喃喃自语。

默言忧心忡忡的看着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萧望之,默默地攥住了拳头,“一定会的。”

这时,门外忽而传来丫头小厮此起彼伏的喊声,“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萧大老爷猛然起身,掀帘迎去。

萧大夫人下了马车,抬手望向一旁的秦妙言。

“手给我。”她示意,一只素手掌心朝上。

秦妙言垂下眸子,将手递到了萧大夫人的面前。

“跟我走。”攥紧了她的手往里面走去,她声音明显很克制,但仍能听出有几分迟疑颤抖。

她的手也很凉……

秦妙言默然一刻,方才抬起头来,紧随萧大夫人。

“夫人!”萧大老爷刚瞥见翩跹的一截裙角,便喊了出来,他匆匆赶上前,先大手揽了她的肩上下打量了数眼,“辛苦你了。”

秦妙言被握住的手自然松开,她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低眉顺目。

“哪有什么辛苦,”到了儿子的房前,萧大夫人显然有些忍不住了,叠声问道:“望之现在如何?可还有吐血?醒过来几次?”

“没有吐血,只是,”萧大老爷面色晦暗,艰涩道:“也没有醒过来。”

萧大夫人的心立时咯噔了一下。

她推开萧大老爷,拎着裙子边噌噌要上台矶,走了两步不知又想到什么,回头一把扯了秦妙言闷头往里面跑。

仿佛这样握着她的手会安心。

偏偏她的那些丫头也会看主子眼色行事,不过几息,人都便没影了,一时原地只剩下萧大老爷在风中凌乱。

他拱了拱鼻子,有些无奈,扭头也疾步走了进去。

秋日天高云淡,本就十分凉爽了,屋内却不知烧了什么,暖和又不过分的热。

秦妙言尚未说什么,便被着急上火的萧大夫人扔在了门口,自己一个人朝着萧望之扑过去——

“我的儿,你如何了?”她殷殷的声音从低垂的帘帐中传来。

萧望之当然不能回答她,萧大夫人便只好详询默言。

秦妙言深深喘了两口气,一边茯苓同青黛也跟了过来。

茯苓小声说道:“姑娘,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然而秦妙言刚捉了她一片濡湿的手,便听萧大夫人皱眉说道:“还不快过来!”

萧大老爷正巧进来了,她便对着他飞快的屈身施了个礼,朝着床榻走去。

素手拂开青帐,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极其苍白的男人,薄唇都快失尽了血色,英挺的高鼻孤傲的立着,寂寞极了。

秦妙言有些想要宽慰萧大夫人几句,可直到目光扫落到萧望之那以上紧闭的双眼,她蓦地止了翕动的唇和步子。

多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在脑海中痴缠着。

同样是命悬一线,同样是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便是紧闭的双眼,颌角坚毅而清晰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萧恒。

秦妙言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默默地念了眼前人的名字。

“夫人,请让。”她说道。

萧大夫人正紧紧地攥着萧望之的手,闻言一诧,转头看着秦妙言。

秦妙言肃着眉,朱唇紧呡,连夜赶路,她看起来却仿佛没有半点的疲惫憔悴,反而有种……精神奕奕的感觉?

萧大夫人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让了位置。

“呃……这,”萧大老爷看向萧大夫人,“秦姑娘刚来,不需要休息,休息或者……”

他主要是怕怠慢了秦妙言。

毕竟吃好喝好,治病……呃,手感才好。

秦妙言手掐上了床上男人的脉,闻言还有心冲他一摆手,示意不必。

萧大老爷便住了嘴,用眼神疑惑的询问萧大夫人。

萧大夫人看了眼垂眸静思的秦妙言,迟疑的咬唇,旋即摇头。

不知有没有把握,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请秦妙言来,实在是寻便天底下所有神医之后的无奈之举。

玄朴他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无所获,便是冒险从宫里偷偷寻来的御医,亦是束手无策。

萧大夫人咬牙,不忍再看萧望之,一贯平静的美眸中满是恼恨与愤怒。

“何清!这个贱人!”她低低的怒吼,手攥成拳头,“若她今日还活着,我必要她不得好死!”

可她已经死了。

早便死了,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何会死的这般早?

“夫人,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萧大老爷拉着萧大夫人的手,劝慰她,“之前御医不是说过吗,我们的望之能活到三十五的,他适才及冠不久,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

他们长房的子孙本就不繁盛,自从萧大夫人接过年幼萧望之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要将他视如己出。

虽知他寿元不长,依旧是倾心相待,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儿女,也从未慢待过他……“我们的望之,命苦啊。”

萧大夫人眸中含了泪,“自小便命苦,为何天不顺遂,偏生灾厄诅咒福薄之人呢?”

萧大老爷叹口气,将妻子拥入了怀中。

耳边传来隐约的啜泣声,似是还有人在唤她。

“秦姑娘?秦姑娘?秦……”莫语急的要跳脚了,谁知秦妙言还是不理她,默言便一把拉住她,“她很专注,听不见你说什么。”

莫语怔了怔,便不再乱嚎,只呆呆的看着眼前少女,低垂着她长而秀气的羽睫。

指尖下的肌肤初初一碰平平无奇,只是比旁人凉些罢了。

可抵的时间久了,她却只觉有股寒冷刺骨的风往自己的指尖钻。

果是寒毒。

秦妙言的目光落在萧望之的脖颈处。

他只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交领之处露出他小麦色的肌肤,秦妙言两指撩开他的衣衫,思忖片刻,便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系带往他的怀中探去。

“你——”莫语就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见秦妙言揭开萧望之的衣衫,露出自家主子结实的胸膛,差点失声尖叫。

默言咬牙,一把捂住了莫语的嘴。

“唔唔……”

莫语挣扎的叫声还是惊醒了正躺在萧大老爷怀中低泣的萧大夫人,她飞快的往床榻上看去,顷刻之间便收了哀伤之色。

“怎么?”她本是皱着眉说的,看到床上衣不蔽体的儿子时,面部硬生生的扭曲出了原本没有的包子褶。

“苍天啊……”她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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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解毒之法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二章解毒之法秦妙言陆续挑开了萧望之的中衣,手掌心朝下抵在他的脖颈之处往下滑动。

肌肤所过之处,是一股翻涌而来又悄然离去的寒气。

手停在了他的胸口。

往下按了一按。

似是有细微的寒气在掌心的间隙中流失,又似是寒热格拒所产生的怪异的温度在指尖缠绕。

秦妙言眉头皱的更深,她弯腰,将手掌更用力的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虚弱几欲停滞的心脏仍在有规律的跳动着,她终于感觉到了,除了那一股寒气,萧望之心脏的这个位置竟然有一股暖流包围着。

如若不仔细试探,很容易便会忽略。

她收了手,微一松气,指尖在男人有凹有凸的小腹上似有若无的划过。

一个妙龄少女,当众解了一个男人的衣服,解的还如此麻利,饶是莫语脸皮素来厚也忍不住红了脸。

“等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秦妙言从深思中惊醒,微蹙了眉看向她。

“咳,”莫语尴尬的笑了笑,指向外面,“那个,我先出去,我先出去,您再继续脱。”

说着就要溜,秦妙言掩了萧望之的衣服,淡淡道:“不必了,我看完了。”

“如何?”萧大夫人有些惊讶,这么快便看完了?

她还是不大相信,尽管她去秦家之前便听说玄朴的这位徒弟颇有天分,回了秦家之后也给人看了不少疑难杂症。

那回春堂的什么火针水针,听说就是她建议秦大老爷做的。

若非如此,她怕是也得挣扎许久才下决心将她这位“死马”请过来试试。

可这是不是有点太玄乎了,便是那她从宫里偷偷请过来的御医,都看了老半天,接近一个时辰出了一脸的汗才回他们的话,怎么这小姑娘也就把了个脉,解了个衣服便看出来?

“这毒,我能解。”秦妙言看向他们说道。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不可思议,可眼前萧恒……萧望之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便是她有心掩饰人家也等不起她。

彼时茯苓病死,是因为一场瘟疫要了她的命,她忍痛埋了茯苓之时,也暗暗发誓不要再让这些病祸害其它无辜之人的生命。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这一世,她终究还是遇见了他。

前世的遗憾她不想再在今世延续,幸而她精通解此寒毒之法。

萧大夫人显然难掩面上的惊愕。

她将她接过来的时候,可没告诉她儿子是中了毒啊!

莫非这女子当真身怀回春妙术?

“能治,能治就好啊!”

萧大老爷不知内情,耳朵里只听到了“我能解”这三个字。

只是一见秦妙言那满脸肃然的模样,心底还是不由沉了沉,“难道是配药难寻?”

“不妨事,”萧大夫人立马回过神来,摆手道:“若是如此,以我娘家再加上萧氏的势力,不管什么药也能给你寻过来!”

最怕的不是人不能治,而是无药可治。

前者至少还有可能是医术不精,后者却是回天乏术。

“药也不难,”秦妙言思忖片刻,便直接起身吩咐下去,“给我一桶可沐浴的热水,再来五两的附子,三两三钱的干姜,二两的甘遂……”

附子那可是有毒之物,平日里便是撑死了才用一两!这会儿竟要用五两?!

甘遂峻下逐水之烈药,平日里用两三钱便是多的了,还,还要二两,那岂不是要死人了!

在场也有大夫看着,闻言纷纷劝阻,“夫人,老爷,这不可啊,我看这姑娘是要毒死长公子啊!”

“你能治吗?”萧大夫人也不回答他们的话,而是冷冷的说道:“你们行你们上啊,治不好就赶紧滚,休要在这里烦我!”

大夫们面面相觑,倒是很老实的噤了声。

“还不快去准备这些药!”萧大老爷还未开口,萧大夫人便开口吩咐了。

丫头们诺然而退。

秦妙言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只等着那热水和药配成送来。

一时屋内也无人说话,寂静极了。

青黛拉着茯苓,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到秦妙言身边,便听外边有小厮过来传报,说是甄家的公子又过来探望大公子了。

“又来?”萧大夫人顿时有些无语,“不是几天前刚打发了他,说是望之外出医治了吗?”

小厮说道:“甄公子说他担心公子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他回没回来。”

“夫人,”萧大老爷有心求情:“望之和谏儿自小在盛京便认识,后来来了兰陵,两人亦是交好……”

“保险起见,”萧大夫人异常冷静,“在没有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之前,不管他是谁的人,都不许见望之,还有啊。”

她看向萧大老爷,冷笑:“便当真是他……的人,那又如何。”

萧大老爷一脸苦色。

这下可好,看来阿璁在夫人的眼里已经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吩咐道:“好好,将甄公子再请回去吧。”

这边小厮刚退下,那厢便已有人来报说是药浴备好了。

秦妙言颔首,示意默言将萧望之背起来,几人一同往净房走去。

到了净房,屋中便只剩了默言同萧大夫人、萧大老爷,秦妙言和昏迷的萧望之。

“你打算怎么做?”萧大夫人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浴桶,犹豫了一下。

“可能会冒犯大公子,待会儿我会为他扎针。”秦妙言轻描淡写的样子差点把萧大夫人的下巴都惊下来。

“要,要脱衣服啊?”她看向默言。

默言已经老实的开始动手剥萧望之本就不怎么严实的中衣。

萧大夫人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对萧大老爷示意,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下面不必脱。”秦妙言瞥了进退维谷的默言一眼,说道。

手在萧望之亵裤旁徘徊的默言长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的找来一件长袍,披在萧望之的赤/裸的上身上,将他背到了浴桶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去。

“麻烦公子了,我需要一个人。”秦妙言说道。

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针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一抬头见萧望之身上还披着件袍子,皱眉将其从浴桶中拎了出来。

接着,她开始往里面放一片片的干姜,继续说道:“热水不要断,两刻种后进来换一次。”

默言硬着头皮点头应是,看着秦妙言随手而放的那件湿淋淋的袍子,咬牙将它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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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是大夫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三章我是大夫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爬了上来,挂在了万里无云的空中。顶点

萧氏长房的院子里,依旧是一派肃静。

萧大夫人坐在庭中的贵妃榻上,不时的站起来踱步,坐下,再起身来……如此反复。

萧大老爷守着案几无心茶水,指尖敲在杯盏之上,发出叮当的清脆之声。

莫语抱剑倚在门口,浑身疲惫,上眼皮眼看要同下眼皮长在了一起。

“咯吱”

这时,门被打开,默言和几个小厮又拎着一桶的水出来。

待到了平地上,他指尖在桶中一蘸便飞快的拿了出来。

“还是冷的。”他对萧大夫人说道。

萧大夫人提着裙子也走过来,在水中试探一番。

“确然。”她收回手来,接过萧大老爷递来的帕子擦拭。

“这是毒排出来了?”萧大老爷不敢置信的问道,他也是适才才从妻子的口中得知,原来她这一路上并没有同那秦家姑娘说过任何与望之病有关的话。

萧大夫人面色犹疑,显然也不能确定。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看好秦妙言。

而之所以将她当做那匹“死马”,还是默言的一番话。

之前她想带着望之一同去清平寻找玄朴解毒,但玄朴离开清平的消息那广济道观的观主却从未对外说过。

故而她当时未知玄朴早已离开。

只是萧望之怕她再由希望跌入失望,体会到那种无力之感,便说服她自己去。

结果便是没有找到玄朴,却只听说玄朴曾经收了个徒弟,竟还是个商户出身的小姐。

三人回去之后此事本该罢了,但没想到却是那么快再次毒发。

这次直接昏迷了几天几夜。

从前的那些大夫而今也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默言便想起了秦妙言。

之前在清平,因为她是玄朴的徒弟,便暗中调查过她,得知她回了秦家后曾医好过家中下人的怪病,故而上了心。

萧大夫人得知之后,亦是很无奈,可又有什么办法,为了儿子能得救,她只能咬牙一试,不管成与不成,总有一线希望。

不曾想这丫头……好像真有那么点意思?

眼前这一桶桶的水便摆在庭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辚辚的波光,进去时尚是适宜的温度,这才两刻钟,再抬出去却凉的像从冰块中拿出来一般无二。

“抬下去吧。”萧大夫人摆摆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五次换水了……

此时屋内,雾气缭绕。

萧望之意识清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西天去。

听说天上到处都是云雾弥漫,一年四季只有黑白阴晴,无趣的很,他现下心中虽有解脱之感,可细细一想,却还是不甘多些。

父亲母亲那么疼爱他,他终究还是死在了英年,不知他们会有多伤心难过。

定国公定国公……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他甚至还没来及亲自去盛京问问他,阿娘的尸骨被他埋在了哪里……

萧望之浑浑噩噩的不知想了多久,忽然感觉身后一痛,令他神智蓦的清明过来。

像是针扎。

他皱了皱眉。

人都死了还疼?

算了算了。

他想了想,反正也不是很疼,也许是鬼都要这么疼上一阵子。

脑中又如此如此胡思乱想了半响。

然而良久之后……萧望之咬咬牙,忍不住动了动他麻木的手。

怎么还这么疼?

就在他这么思量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柔若无骨的小蛇,忽而攀上了他的小臂。

小蛇在他的臂膀间来回的游动,慢慢的,肩背上的刺痛感仿佛愈发的弱了。

萧望之睁开了眼睛。

眼前湿漉漉的皆是雾气,还有些模糊,他静静地坐了许久,忽然抬手擒住了那条在他手腕上游走的小蛇。

紧接着是少女低低的闷哼声,小蛇因为被人大力握住,拉扯间便被抵在浴桶的边缘狠狠一蹭。

“你是谁。”萧望之冷冷的问她。

秦妙言手没动,反是低了头,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男人的眼睛。

清亮而璀璨,雾蒙蒙的眸子中却仿佛射出了刺人的刀剑来。

看来,目前,没什么事了。

萧望之怔了怔。

少女的眉眼近在眼前,他甚至能很清楚的看见她小巧的耳边挂着几缕湿发,朱唇微动,似是无声地在说两个字。

“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

“我是大夫。”半响,秦妙言放心的收回目光来,对他说道。

男人一动不动,手下的力道反而更重。

开什么玩笑,他一觉醒过来,身上只着一条亵裤,却有个女子……萧望之脸色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

这个女子,不只这一次,上一次在魏家的船上,亦是如此。

他就这么不松手,秦妙言也动不了,幸而她还有另一只手,就淡定的从一旁取过一根银针来。

“你……”萧望之尚在失神,忽而觉虎口处一痛,他不由松了手闷哼一声,终是叫手中的那条小蛇溜了出去。

低头一看,手上竟然挂着一根银针!

“我说过了,我是大夫,”秦妙言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的水渍,淡淡说道:“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公子海涵。”

沙漏缓慢的流逝着,一粒一粒,萧大夫人睁眼闭眼都不知过了多久。

午正十分,门再一次被打开。

不过,这一次出来的是秦妙言。

“醒了。”她说道。

萧大夫人一句话也没说,似风般钻进了屋去。

紧随其后的萧大老爷,他走了数步,忍着心里的焦灼又转过头来吩咐丫头,“快去给秦姑娘备房,备热汤,备午食,备……哎你看着办,快去快去,莫要怠慢了人家!”

说着冲秦妙言笑了笑,举步疾驰进去。

茯苓和青黛两人这才迎上来

“姑娘!”两人纷纷喊道。

青黛尚算镇定,茯苓脸都白了,“姑娘你没事吧?”随即上上下下的打量秦妙言。

“我是给别人治病,怎么自己会有事?”秦妙言看上去倒是一点不见疲惫,倒是嘴角带笑,身后赏了茯苓一颗栗子。

茯苓瘪着嘴巴凑到她身边,心里却总算是踏实了。

“人醒了便好,姑娘这会儿也累坏了吧,赶紧去歇歇才好。”青黛顶着眼底两片青黑,强振作精神说道。

是秦老太太指定她来跟随秦妙言的,主要还是怕茯苓那丫头不靠谱。

只是指派她的时候,却是一脸冷色。

秦妙言想到秦老太太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去吧。”她对身边萧大老爷打发来的丫头说道。

丫头怔了下。

“是,是,奴婢这就领着姑娘去。”她连声说道,并率先走在了前面。

第十四章 解毒的法子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四章解毒的法子待萧望之由小厮们服侍着着上了新衣,萧大夫人这才进了屋。

“如何?”萧大老爷问道。

萧望之尚且有些虚弱,窝在榻上却答非所问,“父亲,母亲,那姑娘是大夫?”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颔首。

“为什么要她来?”萧望之皱着眉,不过说完这句话,他才隐约想起来。

似乎那女子便是广济道观玄朴仙姑的弟子。

“是母亲去请她来的。”萧大夫人说着,招手要一个老大夫过来。

老大夫沉默不语的给萧望之把了脉,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老爷,夫人,”老大夫一脸惊愕,“长公子身体中的寒毒,竟是三分……已去整整一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萧大夫人同样不敢置信。

这竟然……是真的!

这么多的大夫、御医统统束手无策,秦妙言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只用了半夜加一早晨的时间,竟便将望之体内的寒素排出了大半,饶是她见过不少世面,此时也不由傻了眼。

“这个秦二姑娘……”萧大夫人思忖半响,方才笑开,“我道她为何不急不慢,原来还真是个有能耐的。”

萧大老爷啧啧赞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那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姐,竟还有一手回春妙术!”

萧望之目光从莫语同默言激动的脸上扫过,看到的却皆是如同父亲母亲一般的神情。

只是不知为何,想到她,他竟心里莫名不舒服。

她是救了自己的命……昏迷时他甚至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在生与死之间的跌宕迂回,仿佛就是有一双手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

可那一次在魏家船上发生的事,他却不能释怀。

“该多谢她。”末了,萧望之静静说道。

“望之,你是还不舒服吗?”萧大夫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儿子似是有些古怪,不由问道。

“若是不舒服,爹马上给你把那秦姑娘再请过来!”萧大老爷急急说道。

“不必了,”萧望之断然说道,话出口,他沉默一刻,又缓缓道:“儿子是说,现在感觉尚可,暂且不劳烦她了。”

“那就好,便要高大夫先给你看着,”萧大夫人柔声说道:“那姑娘连夜同我赶路,又给你解了大半天的毒,想必这会儿是累坏了,我便安排她下去歇着了。”

萧望之僵硬的点了点头。

“望之,你真是没事?”萧大夫人微蹙了眉,显然察觉到他的反应过于冷淡。

莫不是因为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故而如此?

“真的没事,”萧望之微微笑着,语气涩然歉疚:“只是自觉十分忧扰父亲母亲。”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萧大夫人嗔怪道:“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疼爱你自是应该的。”

萧大老爷也点头道:“望之,你莫要想那么多,既然那秦家姑娘通晓解毒之法,她如今在这里,你就一定会没事的,你没事了,我和你母亲自然高兴,本没什么忧扰不忧扰。”

“不错,”萧大夫人面上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声道佛:“这次真真是老天开眼,送来了秦家姑娘,我和你父亲就将她留在萧家,等你病好的那一天。有她在,又有这么多名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要好起来,只要身子无虞,什么都是其次的。

萧望之只觉眼角酸涩,他正欲开口,忽而小厮神色尴尬的跑了进来,袖手说道:“大公子,老爷,夫人,甄,甄公子他又来了。”

…………

秦妙言是被丫头扶到罗汉床上的。

她想要拒绝,不过究竟是坳不过萧家丫头多。

四五个丫头手持端盘鱼贯而入,再将牙盘一个个齐整的码在小翘几上。

“秦姑娘,请用午膳。”她们齐声说道。

另有人来请茯苓同青黛前去耳房用饭,秦妙言点点头,示意无妨。

她们两个跟着自己连夜跑来跑去,想必已是累极。

她倒是还好,毕竟昔年在南地的时候,时常如此。

为了生计,照顾病者夜以继日、夙兴夜寐,哪里敢有那么多禁忌。

她抬起竹著,夹了一块白切鸡放入嘴中,心里却暗自思忖着。

萧……望之中的毒,乃是寒毒,这种毒啊——

她咬了鸡肉,却只觉食之无味。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种毒,该是宫廷密毒,专用来折磨人使的。

家中和睦,年纪又不大的萧望之,究竟是因何中了此毒?

况且就他的身体来看,这毒,至少在他身体中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前,他就是个孩子吧?

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毒?

良久,她放下了竹著,端起水来慢慢啜着。

有一点她最是想不通。

定国公萧将军的儿子萧恒,缘何会变作了兰陵长房的嫡长孙萧望之?

有丫头悄声走过来。

“秦姑娘,”她轻声唤道:“我家夫人有事寻您。”

萧大夫人在房间中走了走,一边指使着婢女小厮摆放好饰物。

“毯子铺在那上面,莫要弄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自己的腰坐在了一旁。

自从儿子昏迷不醒之后,她几乎急昏了头,起先还对宫中的御医抱有希望,后来只得到处寻民间颇有名声的医师。

一连几天像只无头苍蝇,又亲自跑去了清平,这几天着实把她累的不轻。

不过能看见儿子解毒、身体恢复有望,那便什么都是值得的。

萧大夫人微笑着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这会儿秦妙言正巧走了进来。

“见过夫人。”秦妙言屈身施礼。

“快起来快起来,”萧大夫人忙上去扶她,手一碰到她的手,竟是凉的,忙心疼起来,对着丫头斥道:“热水呢,有没有备好,你瞧瞧这手凉的!”

说完又打量秦妙言的脸,连声叹道:“瞅瞅这俊俏的小脸,都白成这样了。”

丫头惶惶不敢答话。

“不干她们的事,是妙言自来体弱。”秦妙言说道。

萧大夫人温和的笑,“好孩子,你救了望之,便是我们萧家的大恩人,若是哪里不顺心,便只管说给我听,我自会为你撑腰。”

秦妙言一笑,轻声说道:“治病救人,乃为医者本分,妙言不过是谨守本分罢了。”

萧大夫人心中暗暗点头,还是个如此识大体又懂事的孩子,只是她还从没见过她这般的姑娘,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便为医者本分一句谨言慎行。

“解毒的法子,你可有把握?”

毕竟只是将人救醒了,萧大夫人只怕无法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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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急信来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五章急信来虽那高大夫说儿子体内的寒毒三分已然去一,可她仍旧是不免担心。m

若能将毒素尽去最好,若非如此……唉,那又怎生是好?

“夫人不必担心,此毒我既可解,便一定会为大公子解去。”秦妙言对她说道。

从她看病开始到后来药浴解毒,萧大夫人还从未她说过如此确定的话,因而此时听了反倒有些怔忪。

“这一次解毒,虽说十分顺利,还祛除了泰半,实际只是表象,此毒在大公子体内日积月累,早已将他逼成了强弩之末,是以若想将余毒尽数除去,恐非易事。”

秦妙言神色凝重。

“不管是什么奇珍异草,还是价值连城的药石,我们萧氏都不会在乎的。”萧大夫人想也不想急忙说道。

“并不需要连城之璧,”秦妙言神色柔和下来,“只是大公子身子虚弱,难以调理罢了,只要有时间有耐心,总会好的。”

萧大夫人心跳这才归位。

但毕竟是为人父母,心中忧思甚多,想到那么多大夫束手无策,这会儿秦妙言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未免心中疑虑。

只是她淡定从容,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装出来。

萧大夫人嘴上同秦妙言说着萧望之的身体,心中却强迫自己下定了决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已到而今之地,不若放手一搏。

因每日除了需要内服药汤,外用药浴,平日里还要针灸,萧大夫人便想要秦妙言住到自家来,最好还是望之的身边。

毕竟方便些。

“就住在望之……隔壁的院子里,”想到男女有别,萧大夫人终究还是另做了定夺,“房间早先便收拾好了,现下我带去看看如何?”

萧家下人做事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竟是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也就是待萧大夫人走后不久,主仆三人便被请到了隔壁宅子的院中。

“大夫人看起来也蛮好说话的。”

四下扫着装饰精致的房间,茯苓忍不住嘀咕。

在她的印象中,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应当是十分骄矜的,看看老太太便知道了。

她虽是嫁进秦家这许多年了,身上大家贵女的习惯、言行却是丝毫未妥协过。

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些矬子般的小商户家中,显得便尤为明显了。

秦妙言却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大夫人的傲气是一定有的,只是事急从权,一个一心为儿思虑的母亲,自然是不会考虑许多。

两人正说着,便听门外有“笃笃”的敲门声。

茯苓呲溜一声就溜了出去,给人把帘子打起来,笑眯眯的问道:“姐姐有何事?”

婢女含笑递来一封信,“是从秦家寄过来的,夫人命奴婢交与秦姑娘。”

秦妙言亲自上来道了谢,才送了那婢女离开。

“想是老爷老太太担心姑娘,故而修书过来。”青黛笑吟吟的说道。

担忧是有的,只是却并非是青黛所想。

秦妙言拆开信,信上潦草的写了几行字,青黛以为是家书,便并未退避,同茯苓一道看了起来。

是大老爷的笔迹。

“一旦医治完毕,速回家中,勿在兰陵久留告罪他人,妙言,切记,切记。”

青黛念完,最后语调愈发诧异。

世家大族向来规矩多,伯父嘱咐侄女谨言慎行,这么说亦是无可非议。

可这句话,青黛为何是越看越觉得奇怪的。

倒像是大老爷在害怕什么,而非是担心什么一般。

秦妙言垂着眸子,将信轻轻地折好。

此事即便是当初大伯在场,也无法阻拦萧大夫人,更何况,这件事便是老太太也说不出拒绝。

既然她秦妙言来了兰陵,就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回去。

家破人亡之仇,岂是可苟且偷生而躲避的?

大伯,侄女切记。

放下手中的信,她抬首望向窗外的这一片天空。

属于兰陵的天空,湛蓝而幽邃。

切记……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

夜幕渐渐低垂。

秦家老太太的兰院中,一片寂静。

秦大老爷枯坐在秦老太太跟前许久了。

大太太觑了眼闭眼假寐的秦老太太,又瞅瞅愁眉苦脸的丈夫,亦是莫名其妙的皱起了眉来。

按理说,妙言能被萧大夫人那种身份的世家贵妇请去,应该是好事啊。

虽说这事她走前还十分严肃的说此时决不可说出去。

不说便不说吧,若是有什么隐疾,怕是说出去也不好听。

可若妙言当真医治好了那萧家人的病,萧家是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啊!

还有她的亲事,之前大太太一直担心同钰哥儿退婚之后妙言便不好找人家了。

而今若有萧家在其中斡旋,那不管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可都是十拿九稳啊!

“你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倒不如放平心态,”秦老太太看着大老爷慢慢说道:“整日如此,也不知你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秦大老爷深深叹一口气。

不知情的人倒是想的简单,可他是个知情人呐!

父亲临去前对他嘱咐的那些话到如今他都心有戚戚不敢忘。

此去兰陵,虽说妙言定会受萧家庇佑,可兰陵何氏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虽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家兄弟不一定记得,但怕只怕有什么始料未及的事……一旦妙言的身份被揭穿,他们秦家也定是不会幸免的!

秦老太太斜了他一眼,“那丫头也不是没有个分寸的傻子。”

既然心中有数,便不会无故给秦家惹什么祸事。

也是……秦大老爷的心这时便略平了平。

这是幸而,妙言丫头不是横冲直撞的人,平日里在家说话做事皆是规矩的很,这几日回春堂的生意愈发的好,也是托了她的火针和水针……

不过说到这里,秦大老爷却记起了一事,“母亲,之前太太对儿子说过,说是妙言走的时候,曾经嘱咐我们什么‘小心傅家’,可有此事啊?”

“无稽之谈,”秦老太太眼皮都不抬,半阖着哼道,“这话岂能乱说?”

当时那臭丫头走的时候好像是这么跟她说的,但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难道就因为退婚一事,傅家难不成还会害他们不成?

“母亲,您也说了,妙言非是没分寸的姑娘,”大太太在一旁说道:“这话既是说出,说不准便有她的道理呀。”

第十六章 还是做朋友的好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六章还是做朋友的好秦傅两家之前因为妙言的婚事闹的确实是不愉快,但钰哥儿毕竟还是娶了韵言,两家又是世交,怎么还只会为了这事搞到要小心提防的地步?

秦老太太不相信。

她自己虽是继室嫁过来的,生的儿女也皆是夭折了,可钰哥儿也算是在她眼底下长大的,自小便十分的谦逊有礼,待人接物也好,只是除了和韵丫头苟合那档子事,其实她心里多怪的,反倒是韵丫头。

有句话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妙丫头走前还老神在在的嘱咐他们要小心傅家,她自是相当的嗤之以鼻。

傅老爷子当年不拘对他们秦家施以援手,如今却要防备着他们,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说他们忘恩负义?

“傅家和秦家的生意往年便有诸多重合之处,光说那回春堂同仁医堂……前些年咱家落魄了也就罢了,而今确实竞争激烈。”秦大老爷思忖半响,说道。

“虽然和老二分家了,但到底是亲家。”秦老太太拧眉。

不光是韵言同钰哥儿,还有珠娘同姑老爷。

大老爷一时也无言。

是啊,现如今两家都还好着,便做这种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太太在一旁小声提醒,“当年父亲染病,在背后戳刀子可不就是那些昔日的好友吗?”

秦老太太颇有些讶然的看了看大太太——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如今回春堂也日渐兴隆起来了,难免不会有小人作祟,”她颔首,倒是少有赞许大太太的话,“总归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

秦大老爷慎重的点了点头。

自从秦妙言被萧大夫人接离秦家之后,大太太对外面一律只含糊她是去兰陵探望亲戚了。

秦老太太素来谨言慎行,世家大族的弯弯道道她明白的很,在萧家没有说明之前,她自是不会愚蠢的放出什么消息。

而知晓这事的人,除了他们三个,便只有去了的秦妙言主仆三人。

便是孔嬷嬷,也只隐晦的知道秦妙言是去了兰陵萧氏,不知给谁治病。

回春堂的孙大夫和苏大夫倒是遗憾。

不过他们如今也掌握了水针与火针之术,再去叨扰人家也不像话,倒也没什么影响。

秦妙言从前只偶尔会去回春堂坐堂诊些病,因此一时不去也没什么人怀疑。

只是苦了李旭,他四下里找不到人,去打听却都道是去兰陵探亲了。

一连多日不见,他又不敢打听的太过招摇,想到从前秦家对她可是不好,只怕她被人下了什么绊子,便日渐担心起来。

有天实在没忍住,便爬了秦家大房的墙。

好在他去过一次漱玉斋,这次也算是熟门熟路,大晚上的轻手轻脚也没人发现。

从墙头上跳下,看见屋内亮着悠悠晃晃的灯光之时,李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悄悄的走到窗边,手捏住窗屉,轻轻地拉了下。

“嘿嘿嘿……”一阵压低的笑声陡然传来,吓得李旭差点扔下手中的窗屉拔腿便跑。

好在他一向定力足,硬生生的站在原地憋了半天,等了好半响没人过来,他才松了口气。

揭开窗屉的一指缝,他眯着眼往里看去——

一个丫头正埋首在方桌上,侧对着他大吃大喝。

身旁坐了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孔嬷嬷无疑,两人凑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惹了吃饭的女孩子哈哈的笑。

菜汤在嘴边滴着,眼睛笑的都没了缝。

李旭:“……”

他万分鄙夷的撇了撇嘴,又伸长脖子往四下扫去。

桌椅,床铺,书案……都干干净净,又显得颇为空荡。

竟然没有她!

李旭怔了怔,反身坐了下去。

好容易送走了秦蕙言这个蹭吃蹭喝的小魔王,孔嬷嬷累的靠在春凳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想到三姑娘,她就又无奈又好笑。

原来之前她去找过大太太一次,大太太含含糊糊的拿出那一套说辞来打发她,可三姑娘竟然不相信,大晚上就一个人偷着爬进了漱玉斋,直把守夜的孔嬷嬷吓了个魂飞魄散。

秦蕙言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半天真的也没瞧见秦妙言半根头发,便哭唧唧的逼问孔嬷嬷。

孔嬷嬷愈发吞吐,她就愈发焦急。

“还不说嬷嬷!你自小看着二姐姐长大,莫不是她被大伯娘卖出去了你还这么狠心!”秦蕙言说到这里便哇哇大哭。

孔嬷嬷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个三姑娘,竟是以为大太太连同着老太太瞒着外人将姑娘给强嫁出去了,急的简直要疯。

好在姑娘离开的时候,嘱咐过她只是去兰陵给人医病,只是此事暂且不必声张而已。

孔嬷嬷琢磨着也对,万一人也没治好,先前名声早打出去了,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她好说歹说的大半天,又做了些吃食哄她开心,才将她哄回去。

想着想着,孔嬷嬷便睁开眼往窗外扫去。

“也不晓得姑娘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她喃喃说道。

“咳。”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咳。

孔嬷嬷愣了下,还以为是秦蕙言又回来了,可是不该啊,这声音像个男人……

她不由得浑身毛发竖了起来,悄悄侧身去摸身旁案几上的一只青瓷茶杯。

“嬷嬷,”李旭小小的露出一个头来,摆手道:“是我!”

孔嬷嬷吸气,抬手,一扬,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又忽而反悔,正欲砸过去的茶杯被她硬生生的抓了回来。

别看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孔嬷嬷觉得自己半条命已经没了。

李旭整个头都探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孔嬷嬷竖眉瞪眼,一副目眦尽裂的模样,唬了一跳。

“您没事吧?”他急忙跳进来,去扶孔嬷嬷。

孔嬷嬷的腰扭了,疼的简直要砸人,她深深地吸气,轻声斥道:“李公子,你不该屡次翻墙,擅闯人家姑娘的闺房。”

李旭干干的笑,“嬷嬷,我许久不见她,只是担心出……出什么事。”

“我家姑娘出事,自有我们这些人为她担心替她打算,李公子你却又是为何?”孔嬷嬷问道。

李旭哽了下。

“不是的,她说过要带着我赚钱,我,我是是怕她出事。”他急急的解释。

孔嬷嬷狐疑的打量了他半响,方道:“李公子,老婆子我在这里说句话你别不愿意听,我家姑娘同你是没有缘分的,还是做朋友的好。”

第十七章 故人重逢(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七章故人重逢“是吗……我,我,”李旭讷讷道:“我本来也只当她做朋友而已,她帮了我那么多……”

“如此便好。”

孔嬷嬷打断了李旭的话,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李旭,“李公子请看,这里有封信,是姑娘临走时留给你的。”

“本来这封信姑娘是要老婆子过些日子,不被人发现偷偷的时候再送给公子,只是如今公子亲自来了,那便一道交与您好了。”

李旭沉默的接过信来,“她应当是没有事吧?”

“怎么会,”孔嬷嬷有些好笑,连连摆手:“您看了这封信就全明白了,真没事。”

其实她心里也嘀嘀咕咕的,既是给大族看病,为何又要专门留封信给李旭?

李旭点点头,忽而笑嘻嘻的拱手,“那便多谢嬷嬷了!”

说着抬腿跳出了窗去。

孔嬷嬷嘱咐的话梗在喉头,她望着窗外寂静的夜色,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嘎吱——”她抬手拢上了窗屉。

李旭翻出了墙。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信封,感觉到掌心一片汗渍便急忙将手在衣衫上搓了搓。

搓了会他才极其郁闷的想起来,衣服是今日才洗的!

“日……”

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咬着后槽牙开始烦躁的拆信。

夜晚的胡同,没有一个人。

拆信的声音便显得如同耳边的轰鸣之声。

李旭将信摊开在眼前,打上第一眼,再到信的最后一字,囫囵了看完之后又飞快重新的看了一遍。

“来寻我……”

他嘴里念叨着,唇角也不断上扬,半响才将信收了揣在怀中,疾步跑开。

兰陵。

马车咕噜噜的滚着。

秦妙言闭眼靠在车壁,捏了捏眉心。

从昨日开始一整天的时间她都在为萧望之配药,晚上扎了一次针,大清早的总算是有了空闲,这才得以出门来。

“姑娘也别太累着自己,”青黛蹙着柳眉,说道:“凡事总得慢慢来。”

“可是他的身子撑不了太久。”秦妙言摇头。

萧望之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耽搁下去只怕耽搁的不只是他的身体。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那个萧恒。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分明以是日薄西山之身,却还是坚持南下。

那个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便是如今的萧望之。

身为定国公的嫡长子,在定国公去世之后不仅承袭了爵位,甚至拖着多病的身子一次次为国披上战袍。

想到这里,秦妙言不由叹了口气。

从前,她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朝政之事。

幼年偷听阿爹讲话的时候,也只隐约听到了何氏兄弟与沈知府贪墨案相关人的名字。

只有何有德何有仁这两个名字,从此后却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中近三十年。

及至她被赶出傅家,去往兰陵的时候,何氏兄弟两人依旧是如日中天。

可那个时候的她,除了一条没人要的贱命,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无钱无权,寸步难行。

死去的可以毫无牵挂,可千方百计活下去的,却满腹不甘还要踽踽独行。

“若是有一日我成了神医,我也有证据,是不是就可以扳倒他们为阿爹阿娘沉冤昭雪呢?”

那时的她只能如是想,咬牙南下去寻黄陵,同时也在不停的打听朝中的局势。

盛京中,萧何两家不合已许久了。

定国公萧璁少年便跟随英国公征战沙场,屡立战功,深的老皇帝同新帝的赏识。

甚至之后经历了哀太子叛乱,亦是盛宠不衰。

可这“何”,却非何氏兄弟,乃是辅佐两代帝王的托孤大臣何太师。

彼时的何有德何有仁,在兰陵风光无限,同何太师相比,却也不过是两个喽啰罢了。

可秦妙言没有想到,她离开兰陵不过几年,何氏兄弟不知受了何太师什么赏识,竟入了盛京做京官!

直至文昌二十三年,她被逐出傅家的前一年,定国公病逝。

身为定国公唯一的嫡子,萧恒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定国公。

可他身子自来不好,世人皆传,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

秦妙言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若她没有猜错,萧望之应当是从小便被送到了萧氏,只是原因却不得而知。

而她在兰陵之时,从不知萧望之这样一个人。

彼时的萧望之,也只是他人口中深入简出、自小体弱的萧大公子。

可谁能想能联想的到,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就是这个身中奇毒之人,大败荼毒南疆与边境多年的南疆王,制衡了萧何两族之间的势力,若不是他,之后小太子也不会那么容易继任东宫之位。

三千世界中,她不过是一粒微尘。

国事她不懂,可家仇却必要报。

在兰陵,唯一能与何有德何有仁抗衡的世家,只有萧氏。

是以,哪怕出于私心,她亦决不能要萧望之有事。

“只怕萧大公子的身子不好恢复,若那时萧大夫人再强留姑娘……”青黛担忧不已。

倒不是她杞人忧天,二姑娘毕竟救醒了萧大公子,若是之后再不顺利,病势缠绵之下难免萧大夫人不会改变主意。

虽然她之前在老太太面前答应的好好的,但那毕竟是她儿子的命!

这时,车夫停了马,在外面恭敬唤道:“姑娘,回春堂到了。”

秦妙言颔首,由着青黛同茯苓先跳下来,伸手去接她。

“若是没有把握,我便不会来兰陵了。”秦妙言握住青黛的手,对她一笑。

青黛呆了呆。

眼前的少女面色淡淡,话语却仿佛有种安定人心的奇异作用。

……好半响,她轻轻点头。

掌柜的姓赵,早便见到东家的信来,说是家中的二姑娘要在兰陵住一段日子,要他帮忙照料。

当时他心里还纳闷,一个好好的小姐不在家中呆着又没长辈领着,跑到兰陵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东家觉得他们兰陵回春堂实在是不好,派二姑娘来看看是不是该关门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唬了一跳。

听说这位二姑娘在清平本家里,可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新近流行开的火针以及从未听过的水针,貌似便是她研制而出的……

“二姑娘来了!”

这么想着,赵掌柜还是迎出去,笑眯眯的问好。

“赵叔叔。”秦妙言施礼,也同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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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故人重逢(二)

兰陵的回春堂,是当年秦大老爷好求歹求才留下的。顶点x

彼时,秦家在兰陵的大把的铺子,泰半皆是因为资金周转的问题而关门大吉。

却唯有回春堂,不管在清平抑或是兰陵,不论秦家如何,依旧是人来鼎盛。

秦大老爷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这些年秦家在兰陵的汲营就此毁于一旦?

他用跪的那一夜和无数的保证,才换来清平同兰陵各自一间的回春堂。

只是自老爷子去世之后,清平的回春堂还好些,毕竟在本家。

而兰陵的回春堂,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更是形同虚设。

没有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明白这其中秦大老爷的苦心,赵掌柜亦如是。

甚至,他一直以为,秦大老爷要放弃回春堂了。

即便如此,面对着秦妙言,他该有的礼数还是一分不少。

一路将人请到后院,面上还不时赔着笑,介绍近来回春堂的经营状况。

坐堂的大夫们靠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偶尔来的一个人,竟还是买药的。

“现如今买药的人倒多了。”赵掌柜苦笑。

也就是卖药的价格还好,还会那么一两个人供应着。

否则不等秦妙言上门来,恐怕他们自己都要关门大吉了。

秦妙言轻轻点头,目光所及之处,看得十分仔细,收回目光时,面上却是神态自若。

赵掌柜瞧也瞧不出什么,便只好听天由命了。

四人一直到了后院来。

与后角门连着,恰赶上有人来送货,送的正是甘草同桂枝。

学徒们就在院子里炮制药材,大约是被事先嘱咐过了,见有人来也不紧张,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施礼,而后继续专注自己的事。

“看来甘草销的最好。”

秦妙言停在一筐已经炮制过的炙甘草面前,捻起一颗闻过。

赵掌柜面上露出骄傲的笑来:“每月能售百斤,除了客人来买,还会供应其它大药堂。”

主要是因为物美价廉。

秦妙言轻轻颔首,她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一个犄角都没有放过,却未曾看见黄陵那熟悉的身影。

他在哪里呢。

“人都在这里了吗?”秦妙言微笑着问。

“人少,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赵掌柜查了查人数,思忖片刻方道:“有两个出去送药了,是老王和黄六。”

秦妙言十根手指紧紧地攥起。

黄陵非是秦家人,是以除了外祖,恐怕现如今连大伯都认不出来他。

当初他就在兰陵,蛰伏那么多年,可她却什么也帮不上……

送出去了秦妙言,赵掌柜是满腹疑窦。

若是东家真要放弃兰陵回春堂了,为何先前一点风声没有?

可惜他在大老爷面前如今也说不上半句话,想了想,与其杞人忧天,不妨过一天算一天吧。

反正他无愧秦家。

叹了口气,赵掌柜正待入内,却见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一身的青色长衫,洗的发白,眼角一块疤痕,唇角紧,一看平时便寡言少语。

“管事。”他作揖,面上没什么表情。

赵掌柜早习惯了,只是诧异他回来的这么快,“王三呢?你怎么回来了,事可办成了?”

男人低着头说:“药送到了,只是同济的老掌柜要看我们分堂的印信才肯给钱。”

“岂有此理!”赵掌柜当即沉了脸。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字据早便签了,药的分量足,东西都亲自给他们送上了门,这会儿竟还问他们要什么印信?

莫不是之前他们眼睛都瞎了!

也就是欺负他们罢了,若是别的药堂,恐怕他们也不敢。

赵掌柜拧着的眉松开。

“好了好了,我去给你拿,不跟他们计较便是了。”他叹口气,待走进去了,唠叨半天没听见人回应,便忍不住回头一看。

男人还站在原来的台矶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六子!”赵掌柜喊他,“快进来啊!”

“那辆马车可是秦家的?”黄六半天没说话,半响,他指着远处问赵掌柜。

赵掌柜走出来,眯着眼向远处望去。

马车上带着秦家本家的徽记,他自是能认出来,毕竟这样的马车,回春堂轻易是没有的。

“呦,你倒是识货,”赵掌柜说道:“是家中的二姑娘来了,刚刚才走……哎六子,你去哪儿!”

他没叫住,一脸惊愕的看着黄六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此刻竟像是打了鸡血,一伸腿便没了踪迹。

青黛跟在马车下,茯苓同她一道。

“你看,那人是不是跟着我们?”她问茯苓。

茯苓往后一瞧,两人便见那尾随她们的男人霎时僵在了原地。

“咦?”茯苓抓了抓头上的髻,嘀咕一句:“我怎么觉得他生的有些眼熟?”

“什么?”青黛没有听清,只悄悄的问:“他是跟着我们吧,你瞧,他还看我们呢。”

“是谁?”秦妙言掀开车帘。

“是……”茯苓要指,青黛忙一把握住她的手,“我的佛,你可长点心好不好?”

茯苓干干的笑,放下了爪子。

秦妙言手紧紧地捏着帏帘,只看了一眼,却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哪有个跟踪的人影?

她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酒楼,对车夫说道:“停在那里吧。”

马车停了下来。

男人躲在一侧的巷子里,心跳如雷的抬头去看

主仆三人下马车后便径直进了酒楼中。

他咬咬牙,举步跟了上去。

“哎哎哎,你进来作甚……”小二一见他一副穷酸模样,顿时要赶人,男人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便推到小二的怀里。

小二傻眼了。

“穷酸疯子。”半响,他嘟囔了句,又去做自己的事。

男人眼看着主仆三人上了楼梯,过穿堂,拐角后好似进了屋。

他提心跟着,亦步亦趋。

有那么一刻,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扑过去……

“你是谁,跟着我们做什么。”冷冷的女声在耳旁响起,拦住了他的前路。

青黛就立拐角处,擎着一个春凳快步走出来,叱问男人。

紧接着,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男人哆嗦着嘴唇,慢慢的抬首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朱唇紧,负手而立,高高的俯视着他。

男人猛然红了眼。

他兀然想起多年前,女孩子躲在他怀中哭的样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抑或是她笑的时候,娇声唤他“黄叔叔”。

可那样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

“大、大姑娘!”男人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第十九章 枉死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十九章枉死本是江浙人的黄陵,自小父母双亡又被兄嫂赶出家门。顶点

为了生计,他跑过无数的商行做工,之后上了商船,有次遇到大风浪,置身的商船竟被掀翻。

他卖身的商家也就此一命呜呼。

恰逢那只船上还有一家姜姓的商户,说来也巧,那姜太太上了救援的小船后又无意失足落水,他便不顾性命跳入水中营救。

所幸姜太太性命无忧,只可惜腹中五个月的胎儿夭折,并自此落下了病根,此事暂且不表。

看完大夫之后,姜老爷便要拿出百两酬金谢他救命之恩,黄陵自是坚决不受。

姜老爷纳罕,待了解了他的生平所历之后,心有戚戚然。

年少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家破人亡的惨事,他一个也没有少,如今能有美满的家,兴许便是上苍垂怜。

之后,姜老爷便将黄陵留在了身边,并日渐视为心腹。

再后来,家中有了大小姐,又逢姜老爷的生意蒸蒸日上,姜太太回归故里将带着大小姐要认祖归宗。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文昌一年,就是那看似和和美美的一年,姜老爷同沈知府联手平息了兰陵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此后,沈知府入京受封,姜老爷亦是水涨船高。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沈知府便落马以贪墨罪名被人害死,而姜老爷也因为售卖假药害死了人被全家下狱后流放。

流放……流放途中尽亡,他甚至没来及为他们收尸。

黄陵闭着眼睛,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那一年,他抱着年仅九岁的大姑娘趁夜逃走。

彼时正因为他外出替老爷同太太的娘家,也就是秦老爷子送信,才躲过一劫。

何有德和何有仁兄弟滥用私权,接着抄家的名号烧了他们的宅子,人道只是走水,可他心里清楚的很,那分明是泄愤!

若当初不是沈知府调任兰陵,恐怕当时何有德早便坐上了兰陵的知州。

可沈知府刚正不阿,驳回了一切卖官鬻爵之营当,不曾想被那些腌的小人怀恨在心,回京之后本该调任晋升,却硬生生被强加贪墨的罪名下狱,在狱中含恨而死。

“黄叔叔。”秦妙言轻声一叹,将他扶起。

经年不见,这一次,两人终究再次相逢。

黄陵哆嗦着说不出来,茯苓和青黛更是满面的惊骇,她们根本没想到,自家的姑娘怎么会和这么个满身古怪的男人相识。

“我们先进去说。”秦妙言说着,将黄陵扶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包厢中。

又对青黛解释道:“这是家父昔年的忠仆。”

茯苓也很快想起来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黄陵。

她虽一贯记性不好,却也认得出来,眼前这个无比憔悴的男人,便是小时候带她逃出生天的黄叔叔!

两人连忙一同对黄陵施礼,黄陵直说不敢。

“既是如此,那青黛便不叨扰茯苓和二姑娘了,正好去拿些茶给黄叔叔吃。”青黛说道。

人家是相识的,她不过是个外人,这一点上,青黛自知的很。

说着,便退了下去。

看着黄陵和茯苓一同陷入回忆的模样,秦妙言微微叹了一口气。

当年父母冤死的事,外祖死前只告诉过大伯,这件事大伯讳莫如深,恐怕大太太同秦老太太皆不知晓。

“……当年兰陵瘟疫大发之时,老爷和太太正巧在青州地界上,昔年沈知府同老爷有些情分,便施以援手,将自己手中的药低价卖出,用以做驱瘟药。”

“这事之后,沈知府便入京等待封赏,而老爷和太太带着姑娘你也准备回清平认祖归宗,故而事先要小的先行回秦家送信知会老爷子,不曾想小的回来的时候……”

黄陵双目赤红,“回来的时候家已被抄,是太太将姑娘你和茯苓塞到小的怀中,要小的将你们平安带回秦家。”

这些事无人的时候他就一直想,想到如今泪都干涸了。

“那相似的假药,是土三七和三七对吗?”秦妙言忽而问道。

黄陵惊愕的抬起头来,“姑娘原来知道!”

秦妙言面无表情的点头。

知道,她当然知道。

当年就是因为那些无缘无故出现在她们家库房的土三七,要了阿爹和阿娘的命。

驱瘟药中有一味最为重要的药,乃是三七。

直到瘟疫结束,为了彻底驱除瘟疫,沈知府依旧在善堂搭设简陋的药堂发放驱瘟药。

之后沈知府调任兰陵,有很长一段时间用过驱瘟药的百姓却死了泰半,新上任的知府赵大人同知州何有德彻查药源,最终从驱瘟药中发现了代替三七的假药土三七。

土三七同三七虽相似,功用亦可止血消肿,却远远不如三七,甚至还有毒性。

而赵大人从姜家的药库中却查出了大量的土三七,经查证,这些三七不仅用于驱瘟药中,甚至远销外地。

用量稍有不慎,便会像那些用过驱瘟药而死的无辜百姓一般。

赵统将此事一上报,朝廷当即震怒。

谁能想到,当初好心低价卖药的姜老爷,竟然是丧心病狂、唯利是图的商人?

为了沽名钓誉,事先善心低价,眼看有了名声,便开始厚颜敛财。

秦妙言痛心不已,这十几年,她在兰陵的时候,提起父亲便有无数人唾骂他是奸诈商人。

在清平,提起父亲,也是抛弃妻女的负心汉。

可是为什么,那些害他的人不仅可以逍遥法外,还步步青云?

秦妙言紧紧地攥住手中的杯盏,吐出一字一句:“他们该死。”

青黛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去看茯苓。

茯苓呆呆傻傻的张着嘴巴,显然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贱人!你打扰了我们大爷的兴致!”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吓得茯苓一哆嗦。

“怎么了这是?”她问道。

“滚滚!”楼下愈发乱了起来,只听得一个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呵斥:“你听见没,我没死!你弹得是些什么鬼,哀乐啊!”

声音略有些耳熟,青黛就靠在楼梯口,闻言不由一低头,终于看清了楼下的到底是谁。

她吓得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要自己叫出来,慌忙间想去躲,幸而身边的屋门打开,茯苓放青黛进了去。

第二十章 阴魂不散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二十章阴魂不散屋外的人听到了,屋里的人也不例外。

秦妙言抿着唇,踱步到门帘边,挑着看了一眼。

周进。

果然是他。

阴魂不散啊。

周进最近在兰陵混的风生水起,其实他心里还挺郁闷的。

前不久他刚在清平混了个头头,忽然就听兰陵有信传他回去,说是老爹病的快死了。

周老爹在何知州家中做管事,平时也是个吃喝嫖赌的料,周进听到这丧报只想冷笑。

就他爹那个样的人,还病死,打死他爹他都不信!

然而还是得回去,当初他就是因为躲避那老混蛋殴打才逃到清平来的,对自己这个爹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所以当他看到周老爹尸体的时候,内心是没什么波动的,甚至还有点想笑。

死了就死了吧,毕竟活着还浪费空气,死了施肥大地还能发挥下余热。

由于他娘死的早,前些年就被周老爹打死了,因此何家的大管事还是挺同情周进的,就给他在何家谋了个管马的职位。

这活儿好,既清闲又挣钱,周进也乐得逍遥,便一直没再回清平去,闲暇的时候便出来喝个小酒,继续做他的混子头头,真真是好不自在。

这日他来酒楼喝酒,正喝到兴头上,就听耳边一阵哀乐似的在嗡嗡。

原来是有人在弹琵琶。

“喂,你还看我?”周进喝大了,他瞪眼看着的老头儿和少女,“嗝!说你呢,你个小婊/子你瞅啥!”

店家和店小二上来要劝,被周进身边的两个亲信一爪子抽到一旁去,哆哆嗦嗦的再不敢往前来。

“周,周爷。”

打鼓的老头儿干干道:“这,这是误会,我家闺女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

是一对卖艺的父女。

老头儿身后是个手抱琵琶的少女,头上带着幂篱,眉眼低垂,一副不食物人间烟火的模样。

周进皱起了眉毛,“老子大人有大量?”他嗤笑一声,“老子不是大人,也没有大量!”

说着,他起身来,一步步逼近那琵琶女。

老头儿跪倒在周进退下,含含糊糊的喊道:“周爷!小女年纪还小啊!”

“滚蛋!”周进极不耐烦的踹了老头儿一脚,身后立刻有人将其拖走。

“你刚才瞪我做什么?”他问眼前的少女。

酒气扑面而来,琵琶女声音低低,“爷……贱妾没有,是您看错了。”

好一幅宛转如莺鸟般的嗓音。

周进冷笑溢出嘴角,嗤道:“你装神弄鬼做什么呢,还带个面纱,莫不是丑的要死见不得人?”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满酒楼的人全都听了去。

老头儿面色蓦地惨白,颤栗着看向自己的闺女,“快跪下,认错啊!”

“这个周进,在哪里都欺负人。”青黛咬唇低声说道。

“他如今身在何家,自然有仗势欺人的资本。”黄陵接了一句。

“何家?兰陵何氏?”青黛讶然。

黄陵点点头。

秦妙言揉着手中的软帘,远山眉微微蹙起。

从前,在她的记忆中根本就没听过周进这个人。

“好可怜的姑娘。”茯苓轻声叹息,说的是那琵琶女。

秦妙言双眸落在琵琶女的身上——

“爷,贱妾给您赔罪。”

琵琶女依旧是低垂着眉眼,话却说的不痛不痒。

“哼,贱……妾?”周进冷笑,伸手一把扯掉了琵琶女头上不顶事的幂篱,许是力气过大,竟直接将她推搡到了地上。

一阵抽气声。

围观的众人虽是不敢惹周进,但路人自来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劣性,此时见那琵琶女面纱尽落,竟也心痒的很。

----想知道那琵琶女究竟生成了个什么模样。

琵琶女倒在地上,老头儿慌忙丢掉了手中的鼓,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琵琶女身边,“大……雪朝,你,你没事吧?”

琵琶女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父亲,女儿没事。”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如春水般溶溶潋滟的杏眼尤为瞩目。

少女睫毛修长,明眸一睁一眨间娇弱而楚楚动人,简直要看杀了众人去。

“亲娘诶……”

“竟不是个丑丫头……绝色啊!”

“完了完了,我看着姑娘算是完了……”

四周静默了半响,紧接着乱哄哄了起来。

他们议论琵琶女面目的同时,也不免深深地遗憾着,这女娃看来是难逃周进的黑手了。

琵琶女咬唇逡巡了周进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爷,爷饶过贱妾吧……贱妾只是卖艺之人……”

几滴梨花泪顺着白皙的下巴滑落,真真是闻者无不怜惜。

只一双纤纤素手交叠在身前,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明显与她的声音不在同一战线。

相反,倒是镇静的很,乖顺的伏在粗糙的衣衫上。

秦妙言平静的收回目光,放下软帘。

与此同时,琵琶女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倏而扭过头向楼上看去。

没有人,除了一片不时随风抖动的软帘。

“以后不准在这里卖!”

周进大约是喝高了,眼前这明艳的美人儿在他眼中仿佛就是一块木头,大手一挥喊道:“这是老子的地盘,你,滚!爱哪儿去哪儿去!老子不……哎呦!谁!谁敢——”

说到后来却猛然变了调。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鞋子,硬生生的砸在了正手舞足蹈的周进头上,把他偷袭了一个狗吃屎。

小喽啰们吓坏了,立时将满地找牙的周进从地上扶起来,“爷,爷,您没事吧?”

“哪只畜生!”周进眼瞪成了铜铃。

他眼风凶神恶煞的向四周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门口。

有个人逆光站着,他一时竟有些看不太清。

搓搓眼睛,周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一身短打,正抱臂倚在门口,面上是一贯桀骜不驯又鄙夷的表情。

李旭!

周进的酒立时醒了。

秦妙言同黄陵堪堪坐下,便听见有人大喊李旭的名字。

喊的咬牙切齿。

“姑娘!”青黛轻呼了一声,看着秦妙言飞快的过去再次揭开了软帘。

“是我喽,”李旭用鼻子看他:“怎么,你在清平混不下去了,跑到兰陵做谁的狗?还以为整个兰陵都是你家开的啊。”

“你这畜生!”周进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狠狠啐道:“老子不上门找你,你倒是还敢来找老子!老子告诉你……你小子有种别跑!”

“好啊。”李旭微微笑了,他慢吞吞的将单只的鞋子塞回包袱里系好,再背在身上。

“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语毕,他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周进吐了一大口唾沫,转身就跑没了影。

周进愣在原地,呆呆的抹了把脸。

半响,他红着脸吼道:“追啊——你们这群蠢货!还不赶紧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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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行也得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二十一章不行也得行不过几息的功夫,酒楼里的几个混混竟都没了影,店老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嘱咐几个伙计来收拾残局,一边去安慰受惊的客人。

“你们赶紧的……”看到琵琶女和委屈巴巴的老头儿,店老板是满脸的郁闷。

“老板,我们父女也是无处栖身,您多海涵!”老头儿上前来赔罪,琵琶女却雷打不动的望向门外,眸中闪过短暂的阴鸷。

秦妙言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有什么不对吗?”青黛问。

秦妙言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回去吧。”

“那李公子……”青黛迟疑。

他怎么会来兰陵?

琵琶女和老头儿都被赶出去了,因着小姑娘长得实在不错,店老板竟还大发慈悲给了一块碎银子。

“去去去,以后别再来了,弹了些什么乱七八糟!”他喊道,啪的一声关了大门。

老头儿将碎银捧在怀里,对琵琶女说道:“大……雪朝,你看,是银子!我们可以吃白面馒头啦!”

琵琶女冷冷的看着老头儿,扭头就走。

“您,您这是怎么了?”老头儿立马转身跟上去她,弓腰欠身的诉苦,“我们好久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您会生病的。”

琵琶女停下斜着他,“吃什么,穷人不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老头儿哎呦了一声,“姑娘,您不养的好看些,那周进怎么能看的上您……您看看他今日那凶煞的模样!”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琵琶女冷冷的看着老头儿,“不准叫我姑娘。”

老头儿梗了下,悻悻的低下头去。

“可是,可是,雪朝,你看他今日的态度,是不是,是不是不行……”他嗫嚅道。

“你忘了你儿女老娘是怎么死的了,”琵琶女漠然道:“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是谁家的奴才,你说还会不会要你活下去?”

老头儿心里咯噔一下,他低头痛苦的思忖一番,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跟着周进,总会找到办法,”琵琶女斜了眼满面畏惧的老头儿,又补充了句,“他今日只是喝多了,你担心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

大不了……一死。

老头儿愁眉苦脸的咬了咬后槽牙。

…………

李旭撒丫子狂奔,跑的倒是快,周进都没追上他。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没人的小巷子里,顺气之余,免不了心里将周进那厮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真晦气!”他啐了一口。

看了秦妙言的信,说他过几日便可以启程来兰陵寻她,大晚上的他就收拾包裹匆匆赶来,谁知刚才一见周进那死家伙,他竟一时没忍住。

唉,这些可好,看周进那模样,还不知在兰陵又傍上了谁。

但也总不能由着他欺负无辜之人吧?

休息了片刻,李旭这才扶着胸口站稳当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盘算着该走那条路去回春堂找秦妙言。

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正好碰见她。

只是,她来兰陵到底是给谁治病?

“嚯!”

李旭走了两步,及至巷口,恰有个人冲他走过来,忙唬了一跳往后去躲,还以为是周进找上门来了。

“李旭?”男人打量他完毕,犹疑问道。

“黄六!”李旭瞪眼。

怎么会是他?

熟人呐,只是……咦,黄陵觉得自己没见过李旭。

这下两人一齐惊讶了。

秦妙言回到在萧家的小院子时,已经累得不行,正堪堪要坐下,刚才留在了角门口的青黛才匆匆赶过来。

“他来了。”

“将他带进来,”秦妙言说道:“顺便告知一下萧大夫人,黄陵和李旭都是我的人。”

青黛点头应是,掀帘走了出去。

萧大夫人心只在萧望之身上,听闻有两个男人上门来寻秦妙言,商讨些生意上的事,除了有几分惊讶,倒也没有阻拦。

“还真是能干,生的好不说,还会管家里的生意。”

萧大夫人将药吹了吹,递给萧望之,又长叹口气,“只可惜出身不好,是个商户女,还没落了。”

这话也不知说了个什么意思。

萧望之接过来,并不置一词,仰头饮尽。

“怎么,”萧大夫人心忽而一动,挑眉问:“你不喜欢她?”

“咳咳。”萧望之刚咽下去的药汤呛了下,“母亲这是说什么。”

萧大夫人哂笑,又说起来别的:“随口一说罢了,这药实在有些苦,我闻着都苦,还是来些乳酪的好……”

青黛回来报了信,秦妙言才令他们进来。

如今是在别人家,虽是来医病的,但总得礼貌些。

李旭一进来看见秦妙言,差点蹦了起来,“萧家,你怎么能来萧家!”

他快步往前,黄陵却一把扯住他,皱眉:“李公子。”

“呃,那个,”李旭见他松了手,干干的笑了,一边抻平了自己皱皱的衣角,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意思,这萧家,可不是寻常人家啊。”

门口有青黛和茯苓守着,自然是不怕。

萧大夫人也没什么恶趣味,除了派几个管家在院子门口护着她,丫头们也是没有命令不会踏进主屋的。

“萧家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秦妙言指了指位置,示意两人坐下,又说了来兰陵这事和遇见黄陵的前因后果。

“我说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李旭呼出一口气来,这不就圆满了嘛。

黄陵还有些疑惑,李旭怎么会认识他?李旭便道,之前秦妙言便要他去寻过他。

黄陵当即傻眼了。

“我还以为姑娘早便忘了老奴。”他喃喃自语。

所以这些年来不敢找她,知道她要嫁人了,却都不敢去一次清平。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一切都告诉她,老爷和太太是冤死的,他们死不瞑目,他更怕自己说了这些,会要年幼的秦妙言进退维谷。

“黄叔叔,你是我娘和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任何人。”秦妙言看着他,语词恳切。

更不是什么奴。

黄陵怅然的低下头,思忖片刻,忽而抬起头来看着秦妙言,“姑娘,你来兰陵作甚!”

“我和表哥退婚了。”秦妙言淡淡说道。

黄陵满脸惊愕,他之前打听到她快要定亲之后便没有再多问了,因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退婚这事!

李旭怜悯的看着黄陵,心道若是你知道这婚是你们家姑娘是自己要退的也不知会不会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陵慌忙问道。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来兰陵。”秦妙言看着黄陵,那眼神竟令他有些陌生。

“为什么……”黄陵不由顺着话头问道。

第二十二章 别扭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二十二章别扭茯苓猜不到,疑惑的看着两人。

黄陵话刚出口,忽而哽了下。

如果说老爷和太太被害的真相姑娘都知道的话,而今又千辛万苦找到他,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莫不是……想要报仇?

“姑娘!”

他看向秦妙言,眸中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先不说如今他们隐姓埋名,便是事先知晓前因后果,他们一个是弱女子,一个只是身无长物的打杂小厮,这样的两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当年的沈知府,在盛京要人脉有人脉,要功绩有功绩,最后不也是含冤而死无人昭雪吗?

他忽而又觉得悲哀,悲哀他们明知真相却无力反抗。

就因为他们是万千世界中最为卑微的蝼蚁,强权之下,不得不屈服。

若不然,秦老爷子也不会为姑娘改名换姓了。

黄陵面上的神情一时风云变幻,他人看不出来,秦妙言却是清清楚楚。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末了松开,语气淡淡:“因为萧大公子身患有疾。”

青黛愣了下。

黄陵沉默的低下头。

“是啊,的确是这样的,萧大夫人都找上门了,姑娘不得不来。”茯苓不明所以,只附和道。

“不得不来,”李旭急的从凳子上跳下来:“她逼你了?”

“是我自愿的,萧家为东昌府世家之首,为萧大公子医治,百利而无一害……”

“你就这么肯定,”李旭打断她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治不了他又该如何?”

“如果只是觉得自己不行便放弃,那才是真正的不行。”秦妙言说道。

况且,她也做不到看着他眼睁睁死去,还有边境千千万万的百姓需要他。

李旭深深地看着她,“不一样,萧家不一样,这些世家大族之中关系错综复杂,你要医治的人又是萧家的嫡长子。”

他倒是少见如此严肃,一时屋中的气氛冷凝起来。

“姑娘说能治好的,你为何不信?”茯苓清脆的声音响起,“反正我信,姑娘说能治就能治,她又不说乱说瞎话的人!”

这话说的有些冲了,青黛忍不住拉住了茯苓。

李旭只是沉默的看着秦妙言。

黄陵道:“姑娘,你可是有十分的把握?”

“七八分。”秦妙言说道,毕竟从前一世她也没有真正医治过萧望之。

但是凭经验,八分总是有的。

“我知道你的好意,”秦妙言看着李旭,轻声说道:“不过我既已经来了兰陵,也不会再离开。”

这丫头当真固执的很。

李旭轻声一叹,面色缓和下来,其实若要论,秦家也一定如他一般想的,既然秦妙言来了,便说明拦不住。

那他再说也是多言了。

“还说,”李旭坐回去,哼道:“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若不是我去寻孔嬷嬷,都不知你来了兰陵。”

还有啊,说好了要给他庆祝生辰的,他还在家中傻傻的等着,以为她有了时间真会来。

“你怎么又去爬窗户了?!”茯苓星眼圆瞪,十分不满。

说着去看一脸愕然黄陵,怎么着也是长辈,顿时起了告状的心,一指头甩向他喊道:“黄叔叔,这个家伙他太不老实了,他爬……”

“茯苓,”秦妙言叫住她,皱着眉,“这是在别人家。”

茯苓大大的眼睛里顿时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姑娘你凶我。”

秦妙言有些无奈,只好嘱咐黄陵和李旭,长话短说,说她来此还有别的打算,便是重振秦家在兰陵的回春堂,希望他们能帮忙。

李旭自是一口答应,黄陵却明白秦妙言其它的心思,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得宣之于口罢了。

“家住在城西的象牙胡同。”黄陵说道。

“李旭,”秦妙言叫他的名字,李旭会意,摆手道:“知道,跟着这位……黄六哥?”

这幅样子实在吊儿郎当,黄陵瞥他一眼,低下头来。

送了两人出去,秦妙言这才来安慰茯苓。

“真是个别扭的丫头。”青黛说了数句都不管用,无奈的看向秦妙言。

“再哭就丑成花猫了。”秦妙言扯她的袖子,茯苓憋着嘴瞪秦妙言,“姑娘你就是护着他,我怎么办?你不疼我了!”

青黛顿时无语抚额,谁家的丫头跟这孩子似的?这是养了个闺女吧!

怪不得走的时候老太太非把自己塞过来给二姑娘,有先见之明啊!

其实茯苓闹这脾气,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秦妙言哄了她好半响,自己想通了也就丢到了脑后。

倒是青黛一整日都胆战心惊,就怕这丫头再嚎起来。

晌午时有丫头来送午食,茯苓便乐颠颠去迎了,青黛见她走了,才轻声问:“姑娘想要重振回春堂,现下不是正好,萧大夫人一定愿意祝我们一臂之力。”

秦妙言却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寒毒能不能解去八字都没一撇就要去求人帮忙,没分量。

青黛也自知心急了,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那位李公子……”她又迟疑的问起。

之前也听说李旭为回春堂跑动跑西的事,只是她不长跟在秦妙言的身边,不知两人认识罢了。

秦妙言温和道:“我请他来的,主要是想在兰陵回春堂做些小生意,还要仰仗他。”

青黛想了想也是,毕竟她们主仆三个只是女子,看那黄叔叔也是孤身一人,多一个人总是好些。

当下她也没有多问,为秦妙言收拾东西去了。

秦妙言看着她走开,其实心里还是挺感激青黛没有要自己为难的。

老太太先前派了青黛来帮衬秦妙言,秦妙言不想要别人知道父母冤死的事也是事实。

毕竟那些旧事,知道了没什么好处。

譬如李旭,她绝不会要一个外人知道。

吃过了饭,她没有休息,因为之前她列的方子其中的最为珍贵的几味药萧大夫人竟已全给她寻了来,说是可以替换之前的那个方子了。

不同的药要配合不同的药浴,秦妙言立马就重新配好药给萧大夫人送过去。

事情忙完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刻。

她实在是累极,不知不觉竟歪在案几上睡着了。

萧大夫人来请她去准备用晚食的时候,恰见青黛在为她披衣,脱口而出的话便梗在了嘴边。

“莫吵到你家姑娘。”萧大夫人说着,便轻声离开了。

然而不过三刻,秦妙言便从睡梦中惊醒了。

自从重生之后,她睡的一直不怎么踏实,这会儿又身在异处,感觉尤甚。

“夫人说秦姑娘醒了,便请秦姑娘去上房吃茶。”小丫头见青黛打起帘子走了出来,忙上前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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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真贱

说着,晚食便都上来了,秦妙言简单受用了,一旁又走过来数名婢女,放下手中的衣裙首饰之物,道是要为她装扮。

“诸位姑娘,我来好了。”

青黛知晓秦妙言的性子,便笑着打了招呼,接过众女手中的端盘,亲自为她收拾起来。

梳妆完毕,这才往上房走去。

茶早便沏好了,浓醇的香气袅袅飘散在房中。

是一只精致的青花缠枝莲纹杯,里面倒了八分满的杏仁茶。

萧大夫人又问了遍萧望之的身子,再次得到确然的答案,能治,这才长舒一口气。

因为之前说过,每日两次针灸,故而这一次便是在晚上了,恰好萧望之已药浴完毕,萧大夫人便吩咐丫头引着秦妙言去了萧望之的居处。

秦妙言刚走,萧大老爷便走了进来,皱着眉头:“这么样真的好吗?”

“那还能怎么样,”萧大夫人说道:“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都不介意,我们再介意岂非太过小气?”

“也是啊,”萧大老爷坐到萧大夫人身侧,大手将妻子揽过。

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累了,萧大夫人便伏在丈夫怀里闭上了眼。

“不对,”她忽然睁开眼,一推萧大老爷,问道:“我忘记问了,甄谏走了没?”

甄谏当然没走,他如此无赖的人,好容易有机会进来,不赖在萧家才怪。

“哈哈哈!”萧望之的房中传来一阵大笑,甄谏也不顾人家有没有黑脸,总之是笑了个畅快才肯停下来。

“你小心将我母亲招来,”萧望之语气平平,“她本来可只要你看一眼就走人的。”

“世伯在这里给我撑腰,我怕什么!”甄谏拍拍胸口。

有丫头走进来。

“回大公子,夫人说待会儿秦姑娘会过来为您施针。”她恭声禀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吧!”甄谏笑道。

丫头倒也没有计较,笑着走了回去。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甄谏凑到萧望之面前,猥琐的笑,“说说,那医女生的如何,可合我们萧大公子的口味啊?哈哈!”

萧望之嫌恶的皱了眉,“你跟谁学的这些坏毛病?”

“这怎么能是坏毛病?”甄谏大剌剌道:“食色,性也。您老没听说咋的?到了年纪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嘛,那何大小姐不合您的口味,总有一个是合的吧?”

“莫语,”萧望之面无表情道:“将他赶出去。”

“好的公子。”莫语对着甄谏冷笑一声,顺手就将甄谏拎着后颈的衣服给踢出了门外。

“哎呦呦,每次都用这么大的气力……”

甄谏对着灯火通明的屋子嚎叫了一通,没想到人家这是真心要将他赶走了,门都不开。

他只好悻悻的住了嘴,只是一转头,差点撞上一个人。

狗改不了吃屎,甄谏人都没看清什么模样,只有囫囵他便先大惊小怪的喊了起来,“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大姑娘!”

庭中掌了灯,橘色的光晕打在少女柔和的面容上,有种岁月静好的不真实感。

甄谏揉了揉眼睛,“你是?”

“甄公子,”秦妙言还未出声,身旁的丫头便有些不悦了,“这是为大公子医治的秦姑娘。”

丫头是萧大夫人身边的,自然对这不靠谱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甄谏干干的笑了,连忙点头说要走,然而这货走到秦妙言身边来还不死心,“怎么治?”

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暧昧。

“针灸。”秦妙言回答他,面不改色。

甄谏怔了怔,忽而嘿嘿笑了两声道“多谢”,没等丫头再出言冷他便蹭蹭蹭跑了。

“让姑娘见笑了,”丫头歉疚道:“那是甄家的甄谏公子,自小与我家公子交好。”

甄谏……

帮秦妙言拎药箱的青黛看了丫头一眼,嘴角顿时有些憋不住笑了。

秦妙言嘴角弯了弯,客气了两句,三人这才一道进去。

萧望之一身简单的直缀,仿佛是药浴完毕后沐浴过,头发半湿的披在身后,坐在一侧的书案旁。

“大公子,”丫头恭恭敬敬的行礼,“秦姑娘来了。”

萧望之放下手中的书本,自若的颔首:“有劳了。”

丫头又伸手对着身后另外两个丫头挥手,吩咐她们给秦妙言打下手,随后才离开。

莫语和默言本就只是护卫,呆在里面也没用,是以不过一刻,屋里大半的人都退了下去。

青黛为秦妙言摆好用物之后,也掩门走了出去。

“烦请两位姐姐替大公子宽衣。”秦妙言对着屋里仅留的两个小丫头说道。

萧望之正端茶的手一顿。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低着头踟蹰了一下才,其中一个才问:“请问秦姑娘,是宽上衣还是……”

“上衣便可,”秦妙言转而看向萧望之,见他一动不动,便提醒道:“请公子上榻,针灸只在背部,劳烦。”

萧望之抿着唇,走到衣旁,任由丫头为他宽了上衣。

空气中一阵静默,只有宽衣的声音。

男人的上衣很快被除去,露出他精壮的上身,窄腰宽肩,尤其是臂膀之处,竟是一寸余肉都没有。

秦妙言瞥了眼,看来他平日里时常提刀拿剑,怪不得以他这种中毒情况还能活这么久。

须臾,小丫头们退到了她身边来,请她指示。

秦妙言指了指帏帘后,示意她们在那里候着,有需要她会传唤她们。

两人应是,乖巧着举步离开。

轻巧微乱的脚步声之后,屋中便没了动静。

萧望之回头看了正净手的秦妙言一眼,转身上了榻。

这榻成弧形,趴在上头也刚好可以方便给人展示背部。

月光静悄悄的挂在天边,白练铺在床下,似是一道白霜。

秦妙言坐到了萧望之身边,消毒之后捻起了她的第一根针,“要开始了,大公子。”

萧望之还未点头,便觉肩头一阵细微的刺痛。

……

萧望之背着身子,当然看不到秦妙言是如何施针,一炷香的时间,他闭着眼睛却只觉度日如年。

额头出了细密的汗,他却不能动。

秦妙言见他隐忍的模样,便从旁递过一方素帕。

萧望之唇的更紧,不过几息之后,他还是接了过来。

帕子上沾了药香,清清淡淡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略带着几分苦涩和清爽。

良久,直到上方传来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好了……”

他刚要动,却有人按住了他。

“等等,尚未拔针。”

秦妙言说道,她用手肘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开始替萧望之拔针。

第二十四章 医者眼中无男女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二十四章医者眼中无男女萧望之只好继续一动不动,身体却有些发僵。

其实针扎进去一点都不痛……拔出来也没感觉有多疼。

他又伏了片刻,感觉心跳慢慢的平了下来。

然而这时,这双手柔若无骨的手却霍然平覆在了他的背上,似碰未碰,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滑去。

那痒痒的骚动顿时令他心中一凛,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何清端庄微笑的脸。

萧望之忽然起身坐了起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紧紧地攥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你做什么。”他冷声问道,眸中不悦已十分明显。

萧望之着实是用了力,只可惜他自己半分没有察觉,秦妙言垂眸看着他的大手,虎口处甚至能看清厚厚的茧。

“大公子,我只是在为你拔针,”秦妙言语气淡淡:“有句话你大约不知,医者眼中无男女。”

针身细小,她只怕有疏漏,便在拔完针之后又用手在萧望之的背上抚了抚,确定无残留的针后才能算真正的施针完毕。

可如今她方觉得,眼前的男人好似天然对她有戒备之心。

少女一身淡青色的短褙,衣衫精巧而不华丽,便是她头上的发髻都只戴了两三支小小的珠花。

素颜不施粉黛,两道远山眉修整如黛色春山般悦目。

萧望之想到那一次她似乎也是这么扎了自己,只好渐渐松了手,沉默不语。

秦妙言抽出自己的手腕。

他力气大了,她的手腕便有些红肿。

秦妙言也未在意,低头收拾自己的医具,末了,又唤了两个丫头过来为萧望之着衣。

“大公子好生休养,我这边离去了。”施礼完毕,她像是没事人的走开了。

萧望之任由丫头为他着上新衣,略有些疲惫的捏着自己的眉心。

秦妙言回院子的时候,茯苓正趴在案几上就着油灯百无聊赖的看医书。

平时闲暇她也会教青黛和茯苓两人针刺艾灸之术,毕竟茯苓是贴身跟着她的,学这些她也会方便些。

“姑娘回来了!”一见两人回来,茯苓立马扔下手头的飞奔到秦妙言身边。

“回来了,”秦妙言笑着摸摸茯苓的头,“可有认真地看书?”

“看了看了!”茯苓连声回答,为了表示自己用心了,又问了秦妙言好几个问题,秦妙言都笑着一一为她答了。

青黛在一旁却是忧心忡忡,无心玩乐。

“怎么了,青黛?”秦妙言问她。

两人相熟之后,也没那么拘束了,秦妙言便唤她为青黛。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慌。”青黛低下头,说道。

至于为什么慌,她也说不清,但是自从适才遇见那个甄公子,听他说的那番话开始,她就有些不自在了。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救人性命医人怪病本就是医者的职责。

可二姑娘偏偏是个女子,萧家又是东昌府的世家大族之首。

她们倒是没什么,毕竟本来心里就没什么杂念,小门小户的人家的女儿,一辈子左不过是嫁人生子罢了,又何曾想过什么高门大族里的日子?

怕就怕,她们不在乎,人家反而不这么想。

况且,依着那位萧大夫人的不拘的性子,若真要日后二姑娘留在萧家,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姑娘,我为你担心,若有朝一日萧家要强要你入门,只怕我们秦家根本抗拒不了。”青黛讷讷道。

倒不是说萧家不好,可萧大公子多病,世家大族又惯来看不上商户,二姑娘真嫁进来,这是要吃多少苦头?

更别说,二姑娘还是自小丧父丧母,寄养在外祖家了,那岂不是由着人来欺负?

一双手覆在青黛的手上。

“你害怕他们强逼着我为那萧大公子负责啊。”秦妙言笑着问她。

青黛红着俏脸,懊恼道:“什么时候了姑娘你还开玩笑!”

“咦?”茯苓凑过来问,一脸单纯:“为什么要给那个萧大公子负责啊,是姑娘看了他的身子吗?”

青黛:“……”

…………

萧大夫人这几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

“望之的身子也在慢慢恢复,大夫们都说很好,只有你愁眉不展,这是缘何?”萧大老爷不解问道。

“唉,”萧大夫人叹了口气,“我这做娘的,就是瞎操心的命啊。”

萧大老爷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觉得那秦姑娘怎么样?”萧大夫人悄悄问道。

萧大老爷有些懵,“挺好的啊,医术不错,还是多亏了她望之的毒……”

“我不是和你说这个,”萧大夫人正色道:“我说,她生的如何,性子如何,你觉得如何?”

“咳,夫人,”萧大老爷抓头哂笑,“你这么问我,我着实不太好回答。”

萧大夫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白他一眼,“哼,亏你有自知之明。”

“所以夫人,你这一天天的到底是愁什么啊?”

萧望之这次发病,他们对外并没有公开,萧家不似别的世家大族,其余几房一向以大房族长马首是瞻,萧大老爷发了命令说不许任何人上门来探病,这几个月还真没人敢来探望。

当然,那厚脸皮给点颜料就开染坊的甄家小儿除外。

是以萧大夫人既不用操心外,又不必多担心内,心平气和的怎的还愁上了?

“你啊。”萧大夫人有些无奈,既然人家听不懂,那她也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是说那秦姑娘,你看,生的不错是吧,也不像某些狐媚子一副勾人的模样。”

“关键是医术好,这才来没多久儿子身子就好多了。”

“又知书达礼,我看她凡事都不急,倒是好性子,管家为人什么的,也必是个全挂子。”

萧大老爷一开始也不晓得萧大夫人重点在哪里,直到听了最后一句“管家”,不由愕然:“合着你是瞧上人家了?”

萧大夫人自若的点头,又叹道:“就是出身太不好了,便是嫁给望之,也只能为妾,哪怕来日生下一儿半女,撑死也只能做个贵妾啊,可你看她那脾性,看上去虽温和,却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哪里能轻易给我们望之做妾?”

否则当初也不会在秦老太太的断然拒绝的情况之下,仍旧是不慌不忙的说她愿意来兰陵了。

又加上这几日多方的试探,萧大夫人更觉得秦妙言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性子不急不躁,又有一手回春妙术,谁家婆婆不喜欢这样的儿媳?

她和望之男未婚女未嫁,该看的,呃……也都看了,故而就是打听到她退过一次婚,萧大夫人也没什么介意。

萧大老爷听罢,却是怔了半响,方才讷讷道:“夫人你这想法,也太长远了吧,若是望之喜欢,便是娶为正妻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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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寻美人

“又胡说了,”萧大夫人柳眉一竖,“她那个身份,怎么能配得上我们望之?说出去,岂非是要别的大族笑话!”

萧大夫人出身名门望族,骨子里难免有些大家小姐的傲气,自然是对秦妙言商户女的身份很不满意。

萧大老爷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家夫人又是一阵念叨。

明明看上了人家,却怕小姑娘不同意;说是为正室吧,自己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么想,那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唉,主要是她生的颇得我心……”萧大夫人想起秦妙言那张安静又端庄俏丽的小脸,便是一阵幽怨的叹息。

萧大夫人十分苦恼,周进却过于悠闲了。

每日都无所事事,马厩的事他虽懒得管,但随便吓唬吓唬就有人迫于他的威严帮他打理,每天简直闲的冒泡泡。

只是昨日遇见李旭却一直令他心中忿忿。

这个家伙,自己不去清平找他报仇,他倒是长了好大的脸,跑来兰陵挑衅他了!

哼,自不量力!

于是这日,他便来到了兰陵的县衙。

慢悠悠的穿过一排官差,大家一见是他,自家县老爷的侄子,连忙点头哈腰,“呦,今日周爷怎么有空来了?”

“来看看我二叔。”周进呵呵笑道。

周县丞是周进嫡亲的叔叔,只是他那死鬼爹活着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或者说周进他爹跟家里的亲戚没一个关系好的,不过周老爹死后,周进在何家进了何大管家的青眼,和他这二叔的关系也奇异的好了起来。

这一次来,周进自然是来告状的。

“二叔可在,可忙?”他问道。

“这会儿正……”衙役正说着,忽而堂中传来数声女子尖锐得哭泣,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直将他唬了一跳。

“怎么回事?”周进诧道。

“呃,就是,小事,小事吧。”衙役摸了把面上的虚汗,带着周进走到了门口。

只见偌大的堂中跪了两个面容姣好的农妇,上头坐着的正是周二叔。

此刻他眉头正拧着,似是相当不耐烦,一抬头看见了周进,冲他无奈的笑了笑,对一旁的师爷低声道:“去去去,先将这两个寡妇赶紧打发了!”

师爷走下去不知和下面的两个农妇说了什么,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感恩戴德的拜了周二叔一番,这才哆嗦着走了出去。

“二叔,这是怎么回事?”周进进来问道。

“唉,别提了!”周二叔一摆手,领着他进了后院的内室,没人的时候才悄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家何知州!”

“老爷?”周进奇道:“这些寡妇和老爷有什么关系?”

“你这两年不在,不知晓也正常,”周二叔压低声音说道:“近来何知州到处在搜罗美女。”

“美人儿?”

“不错,就刚才那俩寡妇,她们家的女儿就是被何知州偷偷搜罗到府中啦!这会儿找不到人正哭呢!”

周进这才想起来了,自家老爷的确是个好色的。

“非也非也,”周二叔却摇头,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些美人儿原本可不是给他自己享用的,是要送到盛京给贵人的!”

周进敏锐的捕捉到了周二叔话中的深意,“原本……所以说他还是自己享用了,想要二叔给他解决后顾之忧?”

“那可不,”周二叔嗤笑一声,说道:“知州这些日子也不晓得搞出这样的多少事了,一直都是我在给他擦屁股,可他偏偏说自己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若是找到了也不必如此。”

周进嫌恶的哼了声。

“哎,大侄子,”周二叔忽然笑了起来,对周进勾勾手,“二叔同你说,别看上门来寻女的这两个不好缠,实则想要在兰陵寻两个美女入京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叔的意思是?”周进迟疑。

“何知州嘛,年纪大了,无非就是眼界太高,一直找不到如意的,”周二叔嘿嘿一笑:“我们帮他找不就好了,祸害一个总比祸害几个强,你说是吧?”

“这倒是,”周进赞同的点了点头,“可是我们去哪里找?”

周二叔一见有戏,忙说道:“你整日在外面走,看见美人儿的机会应当不少,便寻上那么几个献给何知州,你我又是他的人,他高兴了,你和我的好处自是少不了,是也不是?”

周进眼珠子一转,心中也有了主意。

两人又详谈了其它,末了,周二叔问道:“对了,你来是什么事?”

周进怒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臭小子!”

说着便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说了李旭的坏话,只是隐去他被欺负的那一段,光说李旭怎么坏他。

周二叔连连点头,说是马上就命人在兰陵四下找,一见到他立马就将他绑回来给自己这大侄子交代。

周进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一出门,长随便凑上来问道:“爷,您是打算去哪里找美人儿?”

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没出息!”周进瞅他一眼:“爷我自是有妙计。”

“只是这良家女子不好拿啊,”长随忧心忡忡:“若是丢的多了,再闹大,那可不好办。若是拿钱去买,最后老爷又不给我们报销,可如何是好?”

周进笑了,“我说了我有办法,你别叽叽歪歪了。”

说着低声凑在他耳边吩咐:“昨日那女子,你……”

如是如是吩咐了一通,长随绿豆似的小眼睛慢慢一亮。

“哎呦呦,爷您可真聪明!”他夸张的喊道。

“那可不。”周进得意一笑,马上沉浸在了自己发达之后的幻想中。

“……诶,不过爷,你瞧那位姑娘生的如何?”长随小眼睛不知看见谁了,蓦的扯着周进的袖子要他看。

“都有人选了,还费些什么……啊!”周进看见那“美人儿”,唬的都跳了起来。

一旁马车行的很慢,窗上的软帘正被一双纤细优美的素手微微挑起。

少女朝周进投去目光,嘴角噙着柔软的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然而还未等他再做出任何的反应,那软帘便被她无情的放了下去。

“爷,爷……爷?”长随叫了周进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爷,您是不是也觉得这姑娘不错?”长随嘿嘿的笑,“不如我们也多弄几个,老爷看上了就自己留下,看不上的就送到盛京……”

“蠢货!闭上你的臭嘴!”

周进不知怎就怒了,瞪着长随,直到他安静了,嗫嚅着不敢再说一句话,这才急急的抬头去看,那马车去了哪儿。

“快跟上!”他冲长随没好气的喊道。

第二十六章 似曾相识

秦妙言放下了软帘,嘴角尚带着笑意。m

“姑娘是在笑什么?”茯苓歪着脑袋问道。

“看见熟人了,打个招呼。”

“谁啊?”茯苓掀开帘子去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黄叔叔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又追上来了?”

“不是他,”秦妙言笑了笑:“也不是很熟,不用管他。”

茯苓“哦”了声,这才重新坐回去。

今日一大早秦妙言便出来了,先是去了象牙胡同见黄陵。

她特意没有带着青黛,又支走了李旭。

黄陵好歹在兰陵住了多年,对何有德何有仁的脾性想必比她了解更深。

从前,她虽然也千方百计的打听,可如今到了兰陵,到底还是不能安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事事皆知,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黄陵所说的,也果同她前世所知的一样,何有德,何知州也就是何家的大老爷,贪财好色,家中妾室无数。

而何有仁,经营的商行数不胜数,乃是兰陵最大的商户,却是以吝啬出了名的。

自从何有德做了知州之后,兄弟两人在兰陵更是一手遮天。

若说是没有人管,倒不如说是没有人敢管。

何家兄弟两人有钱有势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他们姓何,听说跟盛京中的何太师还是本家,有了这层关系,谁又敢平白无故去惹他们?

故而兰陵被荼毒了这些年,到底也是没有办法。

光是何太师这个门路,萧家也不曾出言,毕竟朝堂之上,萧何两家虽有亲,近年来却真不怎么亲善。

只是这一次详谈,秦妙言还知道了她不知晓的一些旧事。

譬如沈知府。

“五年前老爷本想回清平认亲,恰逢兰陵有了瘟疫,家中库房又有不少草药,便想着去寻东昌府的知府诉说,不曾想那知府竟是沈大人。”

秦妙言隐约记得,小的时候阿娘曾说过,从前阿爹也是大家出身的少爷,只可惜后来家产被亲兄败光了,这才孤孑一身被赶出家门。

而沈知府,便是他昔年的同窗好友。

“可惜当时沈大人家中老母病逝,正犹豫是否回老家守孝,事急从权,为了免去一场动乱,老爷便劝说沈大人留了下来。”

“若是当初沈知府就这么走了,后来他或许还能躲过一劫,只是因为老爷同他触及了何氏兄弟的利益,被他们暗中作祟,一家老小全都给下了狱。”

说到这里,黄陵又忍不住叹气,“听闻家中还有个同姑娘差不多大的女儿,自此也杳无音信!”

秦妙言默然一刻。

“沈世伯一生刚正不阿,阿爹也是为了兰陵那些无数的百姓,两人都没有错。”半响,她方才轻声说道。

错的,分明是那些魍魉魑魅,只求一己之私的小人!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入一户人家前。

黑漆高门前石狮子肃然挺立,守着的护卫便有四五个,且个个皆是高大威猛的汉子。

他们拦住了马车,见其上的徽记相熟,便问道:“可是族长夫人请来的秦姑娘?”

“正是正是。”车夫忙不迭说道。

说着,“嘎吱”一声门便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丫头来,笑吟吟道:“秦姑娘来了!快快请进!”

边说边将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有劳姐姐了。”秦妙言施礼。

丫头摆着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将秦妙言往后院引去。

这一次过来,其实并非是萧大夫人的授意,而是她偶然有次同秦妙言谈起了老太太,又从老太太说到了魏夫人和她的嫂子身上。

魏夫人生母去的早,是在她嫡兄,也就是萧家五房的嫡子萧五老爷护佑下长大的。

虽是同父异母,兄妹两人倒是亲善,是以而今两家来往依旧亲密。

家里的老太太也是庶出,却没这个待遇了。

萧大夫人听闻五老夫人近来不知生了什么病,竟是连着许久都缠绵病榻,几日前她闲时去看了看,都被折磨的没了个人样。

秦妙言这才提议说,她可以去看看。

丫头打起帘子来,请她进去了。

炕上坐了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虽是一身锦衣,却是掩不住的面色憔悴,一副病态丛生的模样,风钻进来的时候,她便止不住的咳嗽。

“是……咳咳……是大夫来了?”打发婢女去迎,自己却咳嗽的上不来气。

耳边嗡嗡的,五老夫人昏天黑地的喘息,周围人说什么她也听不到了,忽而有双手抚上了她的背,为她轻轻顺着气。

“你是,大郎媳妇请来的女大夫?”好容易静了下来,五老夫人饮了口清水,靠在锦缎裁成的大迎枕上,满含歉意的问道。

“五老夫人,正是。”秦妙言起身来向她施礼。

“使不得,使不得!”五老夫人虚扶一把,含笑看着她,“当真是个知书达礼又俊俏的姑娘,望之的身子,便是你在调理?”

秦妙言颔首。

“如今身子可还好?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上不得门。”五老夫人叹气。

“大公子恢复的很好。”秦妙言唇笑着,两人闲聊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

原来五老夫人这病有些时日了,痰喘咳嗽一直不断,用了几张方子却也不怎么管用。

秦妙言看了先前几位大夫的方子,琢磨着给五老夫人开了新方。

听丫头说是因为病的时间太久,五老夫人也没什么胃口,她便教了她一道十分简单的食膳,既能做点心零嘴,又能治病。

五老夫人咳嗽的次数多了,没什么气力,便只能软软的靠在枕上含笑听着。

须臾,又另有丫头来报,说是五夫人和三姨娘过来看她了。

“快请进来,”五老夫人忙说,又叹息,“不是说不要她们来了吗,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母亲,您也真是,总不能都不要媳妇来看您了。”

那边有个女子却已经走了进来,一身银白底子梅纹印花缎面对襟褙子,看起来略显富态,一边施礼,一边嗔怪着说道。

看这模样,应当是便是丫头口中的五夫人。

她见到秦妙言,便欣喜的走上前来,问道:“还真是位女大夫,这可真真是好!姨娘你快来看看!”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立在五房五夫人身边的女子五房的三姨娘。

一身素色的马面裙,容貌娟秀,此刻却睁大了一双杏眼,惊愕的看着秦妙言。

“素……素言!”她失声喃喃。

第二十七章 难过又开心

素筠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脑中似有蜂鸣之声,继而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良久,她才感觉到有人才戳了她一下。

“……阿筠,你没事吧?”

素筠抬头一看,是五夫人在轻声提醒她,一旁的五老夫人亦是一脸的担忧,“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素筠满面通红的低下头,“没,没什么事。”

秦妙言这才冲她施了个礼,“三姨娘。”是跟着叫的。

素筠却更加羞惭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五夫人笑道:“我怎么瞧着三姨娘像是同秦姑娘认识,嗯?”

五老夫人也投来疑惑的目光,“我记得阿筠是从清平来的。”

“不知五夫人和夫人是否还记得,妾身曾在道观中住了两年,”素筠叹道:“同秦姑娘便是在那时相识的,不知秦姑娘可还记得妾身?”

五老夫人一听这番话,先是一惊,随即恍然,看向秦妙言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复杂。

“自是记得的,素筠姐姐。”秦妙言冲她微微一笑。

“这可真是巧了,不知可算不算他乡遇故知?”五夫人凑趣道。

五老夫人看着素筠略有些发红的眼圈,轻斥道:“就你这丫头多嘴,也不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

五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提起乡字,哪个离家多年的能不垂泪?

她窘然拉着素筠的手,笑嘻嘻道:“阿筠同我关系好,母亲放心,她定是不会怪我的!”

素筠眼泪本来要掉,这会儿硬生生留住了,破涕为笑:“看,都怪妾身……”

“都是一家人,什么妾身不妾身的!”五夫人不悦的打断她。

两人年纪相仿,自是处的好些。

秦妙言也在一旁笑了。

素筠看向秦妙言和五老夫人,柔声道:“还是夫人的病要紧。”

其实秦妙言差不多都交代完毕了,故而这会儿又说了些禁忌,大家都一一记下了。

只是五老夫人还惦记着秦妙言也是清平来的,便问起魏家来。

“同魏家的晴好姐姐倒是相熟。”秦妙言如是说道。

“晴好?”五老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末了诧道:“你是妙言?给晴好治好脸的那位秦家姑娘?”

秦妙言笑着点头。

这个可真是巧了,五老夫人只知道秦妙言姓秦,却还真不知她竟是先前魏夫人同她说过的,那同晴好交好的秦家二姑娘秦妙言。

也怪不得,这一手回春妙术,年纪又轻,清平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缘分呐母亲!”五夫人拍案喊道。

几人又一道说了些家常,因许久不见魏夫人了,五老夫人心中也颇为思念,秦妙言的到来解了她不少忧愁。

只是她身体尚羸弱,故而说了没有多久,五夫人便拉着素筠告退了,秦妙言也跟着出来。

五夫人对素筠使了个眼色,“你们既是故知,理应叙旧的,我便不打扰了。”

“夫人,妾……”素筠刚说出口,歉疚的改了口,“那便多谢夫人了。”

五夫人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小手,又冲秦妙言客气的一笑,这才携着丫头离开。

“你先回去备茶。”素筠对贴身丫头吩咐道。

丫头领命而去。

两人向着她的居处走去,秦妙言没说话,倒是素筠开了口,“这近一年,你还好吗?”

“还好,”秦妙言说道,“已经回家了。”

素筠看着她,心里愧疚更甚。

先前她听阿秋的供词,便觉得秦妙言家中的几个姊妹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碍于两人不过泛泛,是以没有多说。

可是看现下这个情况,孤身一人又不被家族所喜的她,再次开始寄人篱下的日子,又有什么“还好”呢?

秦妙言微微一笑。

“过的好与不好,也只有自己清楚,别人体会不到。”她说道,面上尽是淡然。

“你说的是。”素筠有些惊讶,想了想,似乎说的也是。

“你呢?”秦妙言问道。

萧家五房的人,不管是五夫人还是五老夫人,看起来都不是难相处的人。

素筠喃喃道:“他们对我很好,太好了。”

说着,又一叹,“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可我还是觉得难过,我认为我最快乐的日子,是以前我已经失去的那些,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可惜那些日子都回不去了。”

耳边传来秋叶瑟瑟的声响,整齐干净又宽阔的庭院中栽种着不少环抱一人粗的杨树,因着时令,这会儿树上原本青翠的树叶皆以泛红,在秋日的风中孤零零的抖动着。

“是啊,回不去了,”秦妙言收回目光来,轻声说道:“那些日子你回不去了,可你还有以后的日子。”

素筠顿住了步子,似是僵住。

秦妙言也跟着她停住了步子,半响,她才听她说话,声音飘在凌乱的风中:“秦姑娘,李家,李家现在如何了?”

“他搬出来了,”秦妙言说道:“和他的母亲。”

“还是这样了。”素筠没多奇怪,语气却是失落的。

可表哥到底不是姨夫的亲生儿子,若是留在李家,还能博一个前程,可离开了李家了,他带着姨娘又能做什么呢?

两人进了素筠的院子,看起来精致却不奢靡,几个丫头也是贴心又热情,迎着两人进了屋中,上茶后便一一退下了。

没有人的时候,反倒是沉默了许多。

“五老夫人是好人,”素筠忽而说道:“她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女,却只有大爷同家里的十七姑娘活了下来,子嗣不丰,是以才将我买来……可是这半年,半年多,我却一无所处。”

秦妙言攥着杯子,轻轻刮着杯身。

从前,她原本并不了解萧家。

后来她被赶出傅家门来到兰陵之后,曾有一次无意遇见出门的素筠。

那时候的素筠,已经为萧五老爷生下一儿一女,且看上去,都是不大的年纪。

“只有半年,哪里有那么快的事?”秦妙言看着她,认真说道:“我倒是看你儿女缘不错。”

素筠一下子羞红了脸,她没想到一本正经的秦妙言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就是夸她能生吗?

“多谢你,”她面上带了笑,真心说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便是不能嫁得所爱,但是后半生有人喜她伴她,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了。

至于表哥,素筠也没有再问了。

因为她知道,哪怕是出了家门,以表哥的能力也一定会生活的很好。

而自己这个已经嫁了人的表妹,也只能偷偷的在心里为他祷告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难过又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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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没事别惹事

在回春堂忙活了一整日,李旭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废掉了。

他看着面前这逼仄的院子,喘息着坐在了赵掌柜搬来的春凳上。

正巧黄陵卸完了货,从这边路过,李旭便冲着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火针和新到的药都卸下来清点完毕了。”黄陵走过来说道。

李旭点点头,见他说完就要走,忙喊住他,笑嘻嘻的说:“黄六叔,可累啊?喝点水?”

说着将一旁小翘几上的热茶递给他。

黄陵低垂着头,没有接过来。

李旭却十分无赖的起身杵到了他手上。

黄陵无奈,只好喝了。

“哎,黄六叔,今日早晨你家姑娘和你说了什么?”

手一顿,黄陵戒备的看向李旭,“李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李旭摸着鼻子嘿嘿笑,“我就是随便一问,怕她有什么吩咐六叔你,你又忙不过来。”

黄陵这才笑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许多年不见,和姑娘说了说从前的事。”

“从前的事?”李旭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诶”

“自是有的,姑娘小时候……”黄陵说着,话锋却兀然一转:“瞧这时候也不早了,姑娘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去门口迎她。”

说完掉头就走。

李旭尴尬的立在原地,也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啥。

一旁赵掌柜正巧看过来,冲他笑道:“李爷莫要放在心上,六子就是这么闷葫芦。”

“是我说话不好听。”李旭打了个哈哈,头却往前伸着——他倒是也想出去迎一迎。

“瞧李爷说的,”赵掌柜一口一个“李爷”唤的极为顺口,仿佛是白送的,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以前倒是也没看出来,他竟然是二姑长随,他也是嘴巴严,竟然一句都没随我松嘴过,以他的条件但凡跟老爷子说一句,也不见得呆在我们这个小地方……”

李旭听的心不在焉,只好含含糊糊的应着,好容易和他打完了太极,这才蹭蹭往外跑了出去。

另一边,秦妙言也回来了,边走边打量四周,黄陵就说道:“地方倒是有些小。”

“目前只能这样了,赚了钱才能扩建。”秦妙言说道。

“姑娘要的几个丫头都采买好了,都是家世干净的。”

秦妙言点头,“麻烦黄叔叔了,现在带我去看看吧。”

正要入后堂,软帘却霍的被人打了起来,“你买那几个丫头是想教授她们医术?”

李旭棱角分明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大白牙笑的亮极了。

秦妙言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是。”

“那一起去吧。”李旭笑道。

三个丫头两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衫,倒是不怕人,看见有人见她们,忙低眉顺目的行礼唤好。

“……你学的好了,才能去教人家。”秦妙言正给茯苓灌输,茯苓愁眉苦脸的说:“若是我学的都不好该怎么办?”

“你手下的可都是人命。”秦妙言淡淡道。

茯苓吐吐舌头,这下可老实不敢再抱怨了。

赵掌柜见完事了,便在门口问,“二姑娘,可要先去用晚食啊?”

“不了,我现在就回去了。”秦妙言微笑着拒绝了。

那可就是回萧家了,赵掌柜一想也是,萧家有多少山珍海味,他还要留二姑娘在自己这犄角旮旯陪着他们这些大男人吃饭,便讪讪的应了,将她送了出去。

因为时候也不早了,一众伙计也该散了,各回各家,秦妙言却并没有马上回萧家,而是同李旭黄陵一道走了出来。

“姑娘可要来家中坐坐?”黄陵问道。

秦妙言便点头,对李旭说道:“我还有些事要交代黄叔叔,你若是没有吃饭,便先去和赵叔叔一起用吧。”

“我不饿,我也跟你们回去。”李旭说的很干脆,身子也一动不动,仿佛没看出来秦妙言是要支走他的意思。

秦妙言静静地看了他半响,直把李旭看的有些心虚,正欲改口,却又听她微微笑着说:“那也好。”

语毕便举步上了马车。

黄陵斜了李旭一眼,终究没说什么,跟上了秦妙言。

李旭叹了一口气,也跟上。

很快到了象牙胡同,黄陵的居处。

宅子虽然很小,倒也简单干净。

李旭在这里跟黄陵住了没几天,便熟络起来,进去便倒了茶给秦妙言和黄陵。

“何知州近来倒是在四处搜寻美人。”黄陵端过茶来,很自然的问道。

“听闻他有意和盛京中的贵人相交,莫非是要送到盛京去?”秦妙言想起从前她所了解的何有德,不由问道。

“想必是,传说他与何太师是本家,也不知是真是假。”黄陵颔首。

两人又说了几句,提起近些时日何知州做了些什么,黄陵竟是对答如流。

“你们俩聊这些做什么?”李旭很郁闷,他还一直以为黄陵是个一心只关心眼前,两耳不闻窗边事的人,谁知这会儿侃侃而谈连他都插不上话。

黄陵想起了那日初见李旭,他和周进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可不像是第一次了。

“你是不是同周进有什么夙怨?他如今可是何家的人,叔父还是兰陵的县丞。”

“周进?”李旭手中的茶水微微溢出,消化了好一会儿,方冷笑道:“他这次倒是真攀上富贵人家了。”

“没事别惹事,”秦妙言斜他一眼,“他现在可是知道了你在兰陵。”

李旭小声解释:“可他当时欺负那弱女子和老丈,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秦妙言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有事,也别怕事。”

李旭瞪眼看着她。

“何有仁一人包揽兰陵几乎所有的生意,又有何知州为他在官场上摆平事,回春堂分一杯羹恐怕不易。”

秦妙言没再提那件事,转而道,“当然,相安无事最好,若是一不小心起来冲突,怕是也难以息事宁人。”

这话确然,何有仁在兰陵大包大揽,不像在清平,将回春堂做大凭的是他们秦家的实力。

卧榻之侧启容他人酣睡,更何况何有仁还是那种吝啬又睚眦必报的性子,见火针繁盛起来,难保不会心生妒忌。

李旭赞同的点了头,旋即又拧眉,“只是何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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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相安无事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二十九章相安无事秦妙言从屋里走出来,李旭便说天晚了,要送她回去。

黄陵看着她没有拒绝,也只好犹疑着答应了。

“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惹事了。”李旭侧眸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

手中提的灯笼一晃一晃的,昏黄的灯光打在少女一双小巧的月白色软缎绣鞋上。

李旭定定的看着,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蓦地,那鞋履的主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能明白最好,”耳旁响起少女的声音,清淡而悦耳,“李旭,我今天遇见素筠了。”

李旭心一跳。

“你……说这个做什么?”他躲过秦妙言的目光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秦妙言回忆起素筠的面容,心中微叹,“她说,她现在挺好的。”

“是萧氏五房吗?你去那里了?”李旭看着她,问道。

“五老夫人生病了,大夫人请我过去为她看看。”秦妙言举步继续向前。

李旭也跟上她,“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茯苓已经爬上了马车,伸手扶了秦妙言一把,坐好之后,听着没什么动静,秦妙言便撩开软帘。

“怎么?”她问道。

李旭还在下面站着,皱着眉头不知想什么。

“没什么,”闻言,他扬了扬眉,撩衣跳上了马车,一挥手中的鞭子,“架——”

车轮滚滚声中,秦妙言仿佛听到李旭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

…………

又几日,五老夫人亲自上门的时候,秦妙言正坐在院子里配药。

丫头欢欢喜喜的过来,“秦姑娘,夫人请您去上房吃茶,五老夫人也来坐了。”

青黛同茯苓俩人都在钻研火针,闻言皆是一喜,异口同声道:“五老夫人身子好利索了?”

丫头笑着颔首,“用了秦姑娘的药,已经好多了,这会儿是亲自来谢姑娘的呢。”

秦妙言便重新装扮了一番,这才跟着丫头过去。

上房中,五老夫人果然已经在罗汉床上坐着了,见她走进来,一脸的神清气爽,“秦姑娘来了?”

“快坐快坐。”萧大夫人拍着一旁的位置。

秦妙言欠身一福,坐在萧大夫人身旁实在不合礼数,她想要拒绝,一旁却有丫头很是有眼力见儿的将她扶上了罗汉床。

跟着坐在下面的五夫人笑的爽朗,“表嫂既紧着秦姑娘,秦姑娘也就不要推辞了!”

五老夫人笑着嗔视了她一眼。

原来一旁跟着来的还有五夫人同素筠,秦妙言冲她笑笑,也只好跟着坐了,一边问道:“老夫人身子可还好?”

“现在也只有晚上的时候还咳嗽一些,白天几乎都不咳嗽了。”五老夫人温和的说道。

几人一同寒暄,末了萧大夫人稀奇的瞧着略有些羞怯的素筠,问道:“这是府上的三姨娘?倒也是位美人,只是五婶婶总藏在家里不要人看。”

被点到名字,素筠就出来见礼,冲着萧大夫人柔柔的一笑。

“你素来是个喜欢美人儿的,我这不是怕你留下阿筠,不送回家了!”五老夫人笑呵呵说道。

五夫人佯怒,“这么说倒是媳妇非美人儿的意思了?怪不得每次来表嫂都巴不得我走呢!”

“你看看你五婶婶,”萧大夫人掩嘴笑起来:“挑事儿倒是挑到自己家里来了!”

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会儿快晌午了,萧大夫人自是要留饭的,五老夫人倒也没有推辞。

说起那日秦妙言去看病,五老夫人便提起了她同素筠乃是同乡,又相识之事。

“这可真是巧事,原来竟是旧相识!”萧大夫人奇道。

五老夫人笑着睃了一眼秦妙言。

“听说秦姑娘倒是于妇人一门上,也有些妙术?”她轻声问道。

秦妙言淡淡一笑:“算不上,只是略通罢了。”

这么问,想必之前五老夫人便往清平那里打听过了。

“有件事,还是想劳烦秦姑娘帮个忙。”五老夫人敛了笑,斟酌着说道。

“究竟是什么事,不妨说说。”萧大夫人见她还有些为难的样子,便说道。

“其实是这样的,”五老夫人正色道:“阿莹你也晓得我们五房近些年香火不怎么旺,我这才做主为你八叔纳了姨娘。”

阿莹应当是萧大夫人的闺名。

五夫人听罢,叹着气低下了头,这会儿也不言语了。

萧氏的大房在子嗣上其实也不太繁盛,不过人家毕竟是大房,嫡子将来是要支撑起家族兴衰的。

十几年前的时候,萧大夫人也曾因为一直难有子嗣才收养了萧望之,不过有了萧望之之后,她自己也诞下了一对儿女。

而她呢,成婚这么多年,却只有一个女儿,一直难以怀上。

说实话,婆母做主抬姨娘,她心里是颇为难受,可是一想到还得为家里传宗接代,也只能隐忍了。

好在先前几个姨娘虽不好相处,筠儿人却是很好的,她心里也欢喜她。

只是两个姨娘生下的,竟也是女儿!

而今筠儿嫁进来这快一年了,肚子里也没动静。

五夫人用力点头,“表嫂,你看这事?”

五老夫人也殷切的看着萧大夫人。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还是要问妙言才是。”萧大夫人看着秦妙言。

少女此刻正听着她们说话,还不慌不忙的饮着茶。

虽然让她接受眼前的小丫头是个妇科圣手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有了先前的铺垫,想想吧,她现在似乎也没什么惊讶的。

毕竟秦妙言给她的惊讶太多了。

“不知五夫人同三姨娘今日可方便?”秦妙言放下茶盏,问。

五夫人却是愣住了,五老夫人反应的很快,忙说:“今日?今日今时自然都是好……”

这时,门口却忽然有丫头冲进来。

“夫人!夫人!”她高声喊道。

“怎么了?”萧大夫人皱眉问道。

谁知不过下一秒,却有个一身短打的女子也疾步进了屋中。

“夫人,公子,公子他吐血了……您快去看看罢!”莫语面色惨白,衣衫的前襟上竟然是一片血红!

血!

萧大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幸而有人扶住了她。

“夫人休急,”秦妙言稳住她的身体,说道:“我这就去看看。”

萧大夫人霎时花容失色,哆嗦着捉住了秦妙言的手,“快……快去去!”

。顶点

第三十章 昏迷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章昏迷眼前便是门槛,秦妙言来不及提起裙子,举步迈去,只是她走的过急,踉跄了下。

“秦姑娘。”

一双手扶住了她,秦妙言抬头去看,是萧望之身边的贴身侍卫,默言。

“多谢。”她轻轻颔首,推开他的手,自行站起,向着屋里走去。

萧望之的房间素净而简单,案几、床榻、书案整齐的摆在一边,秦妙言一进去便能轻易看到此刻他人是卧在榻上的。

而书案上的几本书却是凌乱不堪,稠黑的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铺于地的温软茵褥上,浓浓的血腥气格外刺鼻。

秦妙言几步走到榻前,查看萧望之的面色。

他的脸苍白极了,只有唇角的那一抹嫣红还在悄悄的流淌着。

“大公子,大公子……”秦妙言不停地轻唤他的名字,“萧望之,萧望之?”

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此时萧大夫人和萧大老爷也已经到了门口,正要进来,秦妙言扭头对默言打了个手势,“别要他们进来,就在门口守着!”

默言应是,快手就拦住夫妻二人,“秦姑娘已经在里面了,老爷和夫人莫急。”

萧大老爷紧紧揽着浑身无力的萧大夫人,往屋里看了一眼,见秦妙言似是已经拿出了针,为儿子褪去身上的衣服。

他咬着牙别开目光,努力不要自己去看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沉声说道:“好,默言留下,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萧大夫人撑着直起身子,低声问莫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会忽然吐血?”

“奴婢也不知,公子原本就在好好的温书,就,就忽然……”莫语看着萧大夫人,心中却满是茫然。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吐血昏迷了呢?自从用了秦姑娘的药,一个月也有了,眼看着身子慢慢的也好转起来,怎么会忽然吐那么多血!

莫语的眼睛慢慢溢满了泪水,她努力不想要自己哭出声来。

若是公子死了,国公……国公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

有个声音在头顶淡淡的响起。

萧望之费力睁开眼睛,往声音的来源的看去。

“该怎么办,为什么不说话?”那个声音有重复道。

萧望之怔怔的看着眼前男人,沉默一刻,脑中无限的记忆忽而纷至沓来。

冷风凛冽刮在人的脸上,不动也如同刀削一般。

大雪下了很久,搓绵扯絮似的,稀稀拉拉的一整个下午,他都是在这雪地里站着。

一整个下午?

萧望之四顾茫然。

他怎么会知道是一整个下午?

雪,熟悉的小院子,墙头被雪花压的摇摇欲坠的青松,以及——眼前冷漠无比的父亲。

定国公萧璁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儿子。

是什么……萧望之下意识的往脚下看了一眼。

是姐姐心爱的狮子猫,此时却干瘪的趴在他的脚底,身子上的刀口血迹早已干涸,平日里晶莹剔透的蓝眸惊恐的睁着,再也阖不上。

这只狮子猫,他记得,是何太师送给姐姐的,说是从临清抱来的,就连宫里的高皇后,也只得一只。

如果说他憎恨何清,连带着对同父异母的姐姐都不冷不热,但一条无辜的生灵,他却从来都不会下那样重的毒手。

眼前这只小狮子,身上的血却都被放尽,被送来萧家,可真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可怜且可悲的事。

“不是我。”他淡淡说道。

萧璁呡唇不语,看着萧望之。

两人僵持着,萧望之没什么话,干脆转身就走。

只是他一转头,便看见何清拉着姐姐的手,从廊庑下慢慢走下来,面上尚挂着几滴清水。

“夫君,不会是望之的,”她按着眼角,柔声说道:“望之还小,这小狮子死的又这么惨,怎么会是望之做的呢?”

萧璁却不为所动,继续对萧望之说:“他是死在你的屋后,是不是你做的,你该心里有数。”

“对,是谁做的,谁心里应该有数。”萧望之看了何清一眼,漠然道。

“望之,你这是什么意思?”何清叹了口气,“说不准是院子里的丫头们玩闹才闹出了这等事,应该查查看的夫君。”

这一声声的夫君,萧望之听着很是作呕,他冷笑别过头,却对上了女孩子清澈的双眸。

她生的是极美的,人人都说像她的母亲。

是不是心肠也和她一样呢?

“望之,你怎么不说话?”女孩儿开口说道。

说话,说什么?父亲不会信他的,从他兴师问罪来找自己的那一刻,就证明了。

“你是一定要罚,院子里的人,也必须要罚,”萧璁说道:“看来你是没人教才会坐下此等暴虐顽劣之事,是该好好看管你了。”

“在这里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屋。”

离开前,他听他冷声说道。

“夫君……”何清对着萧璁的背影叹气,等人走远了才转过身来。

“望之?”她唤他。

萧望之不想理她,转身欲走,何清却蓦的扯住了他小小的身子。

“急什么,”女子笑盈盈道:“天这么冷,母亲怕你会冻坏的。”

她说着,却猛然推了萧望之一把,面目都狰狞起来。

“冻坏了,那岂不可惜?毕竟夫君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啊……哈哈!”

女人的笑声逐渐远去了,萧望之却踉跄在雪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积雪深厚,冰冷又刺骨。

雪不知何时渐渐大了,一片片那么轻,压在他身上却仿若千斤重。

萧望之半阖着眼皮,盯着眼前干瘪且已没有气息的小狮子。

他浑身毛发都枯黑了,大大的眼睛与他对视着,湛蓝的眸子潋滟如清水涟漪荡漾。

“别……别哭……”他脑子一片混乱着,举起自己已经冻的通红而丝毫没有知觉的手,朝着小狮子伸去。

阿娘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看着襁褓中的他,恋恋不舍的闭上了双眼?

可是那个时候啊,他还那么小,小到甚至来不及对她道一声离别的话……

萧望之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承尘许久,才知自己是又做梦了。

他撑着胳膊肘距离坐起了身来,身上的锦被也随着滑下,露出他宽阔的胸膛。

很疲惫,浑身也没什么力气,又酸又涨……仿佛是身体被车碾过。

这时,萧望之皱了皱眉。

他抬起自己的手,赫然发现他竟然不知何时握了一只女子的手!

这双手本该修长而白皙,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不断的为人制药扎针,此刻确被他攥的有些扭曲了,细看来竟还有淤红。

萧望之这才陡然意识到,他竟然用了这么大的气力。

秦妙言皱眉看着他的动作。

“大公子,你可以松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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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出去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一章出去萧望之松了她的手,正想道一句不是,忽觉身下颇为怪异。

他低头看了看,额上青筋顿时暴起——他竟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出去。”他一动不动,冷声说道。

门口这时有了动静,是默言,他端着一碗浓浓的药汤走进来,见萧望之已经醒了,平素波澜不惊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公子。”

萧望之却没说话。

秦妙言揉揉自己的手,转身从默言身旁走开。

人都没影了,默言才恍惚想起来他昨天看到的一切,僵着身子将药端给萧望之,“公子,该,该吃药了。”

半夜的时候萧大夫人实在不放心去看了萧望之一次,那时秦妙言虽已施针完毕,还是说最好不要有太多人打扰,萧大夫人只好又离开。

晚上她和萧大老爷也没怎么睡,想着事情发展的可能有些出乎意料,但总不能束手待毙,便着手准备将此事通知定国公。

如今信已经送了出去,原本被遣回家的高大夫也都找了回来,夫妻两人坐在卧房中,却皆是相对无言。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咬着牙去往儿子的小院,不曾想走到一半,便有丫头激动的来报,说是大公子醒了!

萧大夫人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就往前往,萧大老爷喊都不住——她以为儿子是不行了,这会儿要临终遗言,边跑眼泪直掉,心疼的不行。

而那厢秦妙言也正从萧望之的院子走出来,两人一个带风一个步履缓慢,竟是没留心撞个满怀。

“怎么……怎么样?”萧大夫人看清了眼前人是谁,忙问:“望之怎么样了?”

“熬好的药现下送过去了,余毒已经去除了大半,从此后大公子便可以好好的调理身子,直到彻底将毒素排除了。”

秦妙言努力一笑,“后面的事我慢慢地再交代,夫人现在可以去看了大公子了。”

“……好,好,”萧大夫人一叠连声应了,也来不及说别的,松开秦妙言几步就往里走。

萧大老爷从后面追过来,还不忘吩咐好小厮丫头们去服侍好秦妙言,这才也跟着进了屋。

茯苓和青黛现下也从一侧的耳房中匆匆赶出来了,两人一左一右扶住她,一打量她的面色,皆是心疼极了。

慢说这面色苍白若纸,便是她们此刻来扶上一扶,都觉得她脚步都是虚扶的。

“得快回去歇着!”青黛急声道。

“姑娘不会是一晚上都没睡吧?”茯苓也心疼的问。

“没事,”秦妙言失笑,摆手说道:“哪有那么虚弱,就是有些饿。”

“那赶紧回去用些,再好好歇着才是!”两人异口同声,不容分辨就扶着她快步走了。

萧大夫人和萧大老爷两人见萧望之果然没事,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侥幸。

高大夫这会儿也匆匆赶过来来给萧望之看诊,不时还查看他的身体几番。

“这……”完毕后他满面疑惑的对两人道:“大公子身体中的余毒,竟是比前日看的还要少了一半还多!”

“大公子昨日吐血昏迷了,”莫语插嘴道:“莫非是那些毒血吐出来了?”

高大夫捏着胡子思忖半响,颔首道:“有理,有理。”

语罢,又冲着夫妻两人施礼,“却不知这位秦姑娘现如今在何处,老身实在是想向她求教一番啊,这毒可非是一般法子轻易可以去除的啊!”

高大夫是知晓萧望之身中寒毒唯一的大夫,原本是宫中的御医,后来有段时间得了病,便干脆告老还乡了。

只是他医术很是高明,萧大老爷千辛万苦才将他寻来为萧望之医治。

“秦姑娘已经回房休息了。”默言看了一眼正在喝药的萧望之,垂目说道。

高大夫连说无妨,也只能有空再详询了。

“大公子,这药的滋味,不知您可能品鉴出来?”过了会儿,他见萧望之放下了药碗,又殷殷问道。

萧望之正拿着帕子拭去唇间的药渍,闻言不禁手中动作一顿。

不错,唇齿间确实好像有中古怪的滋味。

他一出生便被何清下了这寒毒,自长大成人后味觉渐渐丧失,直到后来高大夫对他说,若不能解毒,到他死之前,恐怕会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皆丧。

可如今,他竟然尝到了一碗药的滋味?

这是什么滋味,萧望之一时还不能完全确定,舌尖上似是有淡淡的残留,这种感觉大约是他很久没有感觉到过的……苦味?

萧大夫人见他面上淡淡,以为是没有感觉到,不禁有些失望,“尝不到也是好的,苦……苦而已。”

“尝到了,”萧望之轻声说道:“是苦。”

萧大老爷又一叠连声问了好几句,看着儿子当真没事,夫妻两人皱了一夜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昨日的时候,简直是难受的死,今日却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悲又大喜,搁谁身上谁不高兴?

两人商量了一番,萧大老爷这才想起件事来。

“望之,”他看着儿子没大多高兴的脸,不由有些犹豫,“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

告诉定国公?

“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他平日里那么忙,告诉他作甚。”萧望之说道。

此时高大夫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萧大夫人忍不住叹道:“可毕竟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萧望之看着萧大夫人和萧大老爷,“是又如何,在我心里,只与父亲和母亲是真正疼我的。”

萧大夫人一时如鲠在喉。

当初国公亲手将年仅八岁的望之交给他们的时候,对眼前这个体弱多病又寡言少语的孩子,她心里满是爱怜和羞愧。

羞愧的是,卫长公主洒脱不拘,被高皇后疼爱了一辈子,最后却死在萧家的后宅之中,被人害死却无处伸冤。

而她唯一孩子,自此也要脱离了定国公嫡长子的身份,被秘密送到萧家养大。

这个秘密,只有少部分的人知道,而在世人的眼中,望之也只是他们大房从没落的七房中过继来的嗣子。

便是知道的人中,也只以为他是个生母不受宠爱,又因为多病顽劣以至于被国公厌弃的孩子。

可是天又知道,这个孩子有懂事多孝顺!

萧大老爷掩门出来,还是重新又写了封信交给心腹,“这信经过暗桩,要亲自交到国公手中,不要被何太师的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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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生男生女的区别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二章生男生女的区别秦妙言回房后的确是有些疲倦,毕竟她守了萧望之一夜,期间只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m

不过这也不算有多累,前世这样的日子她也没少过。

年轻时,她是因为有心事而无人倾诉,夜间落了个难眠的毛病。

后来漂泊异乡,路途跋涉,茯苓死后她便孤身一人,觉就更轻了。

南地豪门乡绅数不胜数,她兢兢业业十年,正是靠着这些毅力才熬的下来。

为的是……为的是终有一日能找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两个人

而现在,那两个人就在她的身旁。

秦妙言放下竹著,忽然没有了胃口。

晌午她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傍晚时才醒过来。

茯苓正在她身旁掖被角,见她醒了便以为是声音太大,揪着衣襟懊恼又歉疚。

秦妙言便笑,起身来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不过是我觉浅罢了,你勿要多想对了,怎么不见青黛?”

青黛正好从回春堂赶回来,因为担心着秦妙言,她去了没待三刻便回来了。

因为之前秦妙言和赵掌柜约好了,每日都会要茯苓或者青黛去一趟回春堂教授新买进来的几个丫头学艺,正是火针的用法,只是她平日里还要照顾萧望之,恐怕没什么时间去。

今日正巧是约定的日子,赵掌柜一早上不见人,便只好遣人来问了,青黛这才过去。

“我瞧着萧大公子这身子,姑娘这几日还是待在他身边吧,回春堂就不要去了。”青黛说道。

秦妙言颔首,下床来洗漱用了晚食,这才去了上房。

高大夫也在一边候着,见秦妙言和萧大夫人说完了,这才虚心的上前来求教。

秦妙言也没有瞒着了,将所知的一一告诉了高大夫。

萧望之的身子,高大夫最清楚,他刚来萧家那几年也是日日夜夜的为了萧望之身体中的寒毒钻研,却没有试想过还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解毒。

“听说令师是清平那广济道观的玄朴仙姑?”高大夫问道。

“确然。”秦妙言点头。

高大夫面色瞬间复杂不少。

徒弟已经这么厉害了,更枉论这师傅只是玄朴仙姑,为何他从未听闻过?

当然不光高大夫一人奇怪,就是秦妙言这医术,都可以说是神乎其神了。

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岁刚及笄的姑娘,竟然轻而易举的就给中毒将近二十年的萧望之,在短短几个月便解了泰半的毒?

高大夫想着想着,便羞愧起来,连声说自己老了。

“不过是凑巧罢了,若要论调理一术,还是要靠高大夫才行。”秦妙言柔柔一笑,语气谦卑。

两人又说了些要用的药方,因着她的身份委实不方便秉烛夜谈,高大夫只好遗憾的揪着自己的小胡子离开了。

翌日一早,萧大夫人早早便起来了去看萧望之,却见秦妙言披着一身晨间的清露在房门口站着,似是侯了很久。

“妙言?”

天渐渐凉渗了下来,秋天的尾巴就在眼前了,秦妙言一身豆绿色的襦裙,身形纤弱,萧大夫人看了不由心里多疼惜了几分。

“怎么也多不穿些,快进去,”她轻声说道:“而今外面的天可冷了呢。”

萧望之背靠在大迎枕上,听母亲絮絮叨叨的嘱咐了秦妙言好一阵。

“……刚才看过来,现下便不进去打扰了,有高大夫在这里便足够了。”少女的声音低柔而悦耳,像轻飘飘袅袅盘旋而上的香雾。

须臾,人似乎走了,萧大夫人推门而入。

“母亲来了。”萧望之淡淡笑着。

萧大夫人又问他喝了药没,身体现下如何了,他都一一答了。

“怎么也不留人在这里用饭呢,”萧大夫人嗔怪道:“人家一大早起来就同高大夫给你把脉看诊。”

萧望之垂下眸子,“是我的疏忽。”

萧大夫人无奈,看望之这模样,这年纪,也不该啊,怎么怜香惜玉也不会?

再看看四下里,儿子房里的丫头常年都低着头,便是她特地选了几个好看的,没几日也跟脖子犯了病似的瞧不见脸了。

满屋子里除了莫语这最能说的丫头,竟是没一个贴心的。

“唉。”想到这里,她不免愁苦的叹了口气。

秦妙言回去后没多久,五老夫人便打发人上门来问了。

至于没有亲自上门来,还是顾忌着萧望之的身子,毕竟长房的嫡长子身子不好,这事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萧氏一族虽素来同心一力,可捱不住众口铄金,近些年来,已经有些偏支庶出分出去的子弟议论起这事来。

更有甚者说当年萧大夫人之所以会在萧氏没落的七房中选了体弱多病的萧望之做嗣子,是因为萧望之其实是萧大老爷在外的私生子。

这种传言没什么根据,毕竟身为族长夫人的萧大夫人,出身的盛京的老牌世家顾氏,又是嫡女,骄傲如她,哪怕是和离也不见得能给一个外室养孩子,自小到大还疼爱的视如己出。

慢慢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五老夫人不愿意节外生枝,回去后便对五夫人和素筠下了死命令不准将此事说出去,第二日又打发心腹问萧望之的身子。

听闻没事,这才放了心,又送信来旁敲侧击了些别的。

萧大夫人也明白五老夫人的意思,求孙心切嘛,秦妙言念着五老夫人年纪也大了,故而委婉拒绝了她来登门的好意,待萧望之的身子彻底稳定后,亲自去了五房。

五房这一代的子孙缘说来也巧。

人家也不是生不出来,只是都生的是女孩,这可就奇了。五老夫人为这事也不知求神拜佛了多少年也没见有用。

“怎么会生不出小孙子呢?”她看着秦妙言给五夫人和素筠各自掐了脉,坐一旁喃喃自语。

五夫人低着头,轻声一叹。

“自然会有的。”秦妙言看了她一眼,说道。

“秦姑娘……那玄朴仙姑可是留有了什么偏方?”五老夫人十分感兴趣的问道。

不论是生男生女,冥冥中皆有定数,若是一定强求,只怕是会适得其反。

“老夫人,”秦妙言淡淡说道:“这个,我确实是不敢保证。”

呃……

闻言,不仅五老夫人愣了,五夫人和素筠也愣了。

不能?

之前那些来的大夫,还没看诊之前便说一定能,这秦姑娘怎么连句漂亮话也不说呢?

“我虽不能肯定生下男孩,但五夫人若是想要怀上一胎,却是一定能的。”

第三十三章 对我好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三章对我好少女端坐在黄花梨如意云纹软椅上,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丝毫不避讳的用双眼直视着众人。顶点

我虽不能肯定生下男孩,但五夫人若是想要怀上一胎,却是一定能的。

这么说,真的好吗?

素筠担忧的看着秦妙言。

五老夫人同五夫人无声对视着。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好在四周除了心腹,也没有其它丫头在侧,五夫人忸怩的看着自己的婆母,其实在她心里,只要能生下孩子便是好事了,人家还能生个女儿呢可关键是她连个孩子都木有!

“凡事总得慢慢来,民间许多的偏方实则是伤身的,到时候只怕是生出了男孩,也伤了身体的根本。”秦妙言轻声说道。

“秦姑娘说的对,倒是我太心急了。”五老夫人面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来。

半个时辰后,秦妙言和茯苓便出了五房,在去往回春堂的路上。

五老夫人听了秦妙言颇为直白的一番话虽有些不愿,但毕竟人是她们请过来的,又是萧大夫人在其中牵线,若说她没有能耐,恐怕萧大夫人早就将其扫地出门了。

可现如今人家不仅在萧家呆的好好的,还成了坐上之宾,颇得萧大夫人欢心,如此一说,便没有嫌疑来故意噎她们了。

毕竟哪一个大夫不想要自己的名头更响?比起她说的那番话,显然是直接点头更好听些。

可人家没有为了名利那样说,反而是说了大实话……

并且,这些年来五夫人也的确是吃了不少偏方,各种愁苦滋味她心里清楚的很,只是碍于小辈的面子不好说罢了。

五老夫人很是无奈,既然人家不可能骗她,那大约是真的了,还能怎么办呢,试试看吧,不是说怀孕是一定能怀上么。

秦妙言给素筠和五夫人两人各自开方,又嘱咐了些平日里饮食、房事上的禁忌等等,直把三人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好似知晓的比她们还多……尤其是本人还一本正经的模样。

听一个年纪小又未婚的姑娘跟她们这些大龄未孕的妇人传授那些事的经验,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

好在五老夫人是过来人,瞪了面色飞红到说不出话的五夫人和素筠一眼,“听到了就记下来,别再忘了啊!”

两人立马唯唯应是。

“姑娘,”马车里,茯苓趴在秦妙言的身边,犹豫的问道:“房事是什么?”

“夫妇敦伦之礼。”秦妙言说道。

这个……茯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上一个词她尚且不知,这个词又从哪里猜意思?

“等你嫁人就知道了。”秦妙言想了想,突然笑了。

从前,她不是没有想给茯苓找个可靠的男人,可是茯苓不愿。

两个人自家破人亡后便一直小心翼翼,无论是在秦家还是傅家,哪里会生出别的那些旖旎心思?

故而茯苓一生未嫁,直到死的时候依旧是伴在她身边。

“等你及笄了,长大了,就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秦妙言摸着茯苓柔软而不再干涩的长发,轻声说道:“碰见对你好,你又喜欢的人,可千万不能错过。”

茯苓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末了无辜道:“万一他对我没有姑娘对我好怎么办?”

秦妙言有些好笑,“那就选一个比我对你好的人啊。”

茯苓却摇头,“没有人对我比姑娘对我好。”

她说的理直气壮又笃定,秦妙言忍不住抚额,看来这丫头还是年纪太小了。

“大些你就知道了。”她继续揉茯苓的小脑袋,语气宠溺。

…………

“二姑娘来啦!”赵掌柜一见秦妙言来,忙从小小的大堂跑过来扶她。

秦妙言举目望着人有些拥挤的回春堂,一笑:“赵叔叔,今日生意不错啊。”

“还是姑娘送来的药好。”赵掌柜不好意思道。

之前大老爷也就是勉强支撑着兰陵回春堂这个门面,每个月也就拉过来那么几车的草药,还不是最好的。

他们只好压低价格,好在这样也维持了多年的生计。

而今二姑娘来了,这好几年没见过的好药也一车车拉了过来,他们价格又没怎么变动,上门的人自然是慢慢的多了起来。

赵掌柜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却突然踩狗屎运捡到了大元宝一样激动。

不仅如此,还附赠金元宝的花费方法和帮他抬元宝的人。

赵掌柜喜滋滋的睃了眼秦妙言,又看着在不远处忙得不亦乐乎的李旭。

“这位李爷年纪轻轻,又勤快又活泛,却不知是东家哪位行上的掌柜或是管事的公子,以前怎的没听说过?”他笑眯眯的问道。

李旭此刻正淹没在人群中,天不热额上却满是汗珠,一张俊脸微微发红。

因为来的人超乎意料的多,小厮们又好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了,一时手忙脚乱,他便只好上来接待指路,不至于要人家客人不知在哪里干等着。

“赵叔叔谬赞了,”秦妙言微微一笑,“他原本是王氏针坊的东家。”

不是自家人还这么卖力?

赵掌柜立时瞪眼了,见秦妙言已经走了进去,忙跟上。

他们从一旁人没那么多人的地方走过,一旁偶有眼尖的看见了她,便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谁家的小姐生的这般貌美,怎么还亲自上门来抓药?

跑腿的活计得意洋洋的说:“那是我们东家的二姑娘,便是现如今去了萧氏家做客,人家也得好水好茶的伺候着呢!”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这会儿便忍不住夸嘴了。

好事的人嗤他,“你家姑娘医术厉害啊,还能入了萧家的门!”

伙计就大声争辩:“那是自然,不信你们看着!”

李旭听了这话,才注意到秦妙言不知何时来了。

她此刻正跟在赵掌柜的身后,那一双漂亮又干净的双手交叠在腰间,听见有人朝她起哄,这只是微微报之一笑,沉默不语罢了。

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像极了夏日初升时的熹微。

……耳旁伙计的声音却更大了,“那怎么能是抛头露面,有本事你们也出来做生意啊!”

“还多嘴!什么都不知道就瞎说,不嫌丢人现眼嘛!”李旭一巴掌拍在伙计的头上,对同他拌嘴的胖妇人却是礼貌一笑。

“她脑子蠢自己没能耐还不懂事,您多担待。”

李旭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呵呵的说道。

第三十四章 正巧听到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四章正巧听到胖妇人见眼前这青年模样俊俏又会说话,恨恨的瞪了伙计一眼,竟也没计较就走开了。

伙计捂着嘴巴偷笑,李旭干脆下手拍了他一巴掌,“嘴上没毛!”

伙计便灰溜溜的呲溜到一边去了。

“这不会是那秦家的二小姐吧?”倒是有个妇人仿佛认出了,喃喃自语。

“怎么,牛婶你还认得秦家人?”正在排队的瘦高妇人问道。

“好像是听人说起过,”牛婶思忖片刻,说道:“我家里那口子的姑就在清平的道观里做厨娘,前几天还上门来着,说什么……”

“说什么?”一旁几个妇人皆是好奇的凑了过来,听闲话八卦她们可最不想错过。

“说半年多前观里有个婆子犯了狂病,差点打死了人,这秦二小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些针还是神仙水的,给那婆子一扎一喝就生龙活虎了……”

“嚯!这么厉害啊,我不信!”有人不屑道。

“那是什么神仙水,还能起死回生?”

“你听错了,人家说的是针嘛,针一扎就没事了……”

众人纷纷议论开来。

…………

高大夫随着丫头来到了上房。

“自从余毒吐出来之后,大公子的身子倒是比从前恢复的还要快了,”他笑呵呵的捋着胡子说道:“照着这样下去,怕是不日便可痊愈啊!”

“萧大夫人面上的欣喜已经遮不住了,萧大老爷也跟着欣慰,“倒也不枉费高大夫多年的苦心。”

“老朽啊,”一提起这个,高大夫却是惭愧,他摇头苦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同秦姑娘一比,老朽当真是老了!”

顿了顿,又不吝赞美道:“这位秦姑娘,除了柳典药,当真是老朽六十多年来……不,应该是本朝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杏林奇才啊!”

“柳典药?”萧大老爷思忖片刻,方问道:“可是当初哀太子妃身边的那位女神医?”

“正是,正是!”高大夫叹道:“可惜啊,自从哀太子被下狱之后,她也杳无音信,当年老朽自不量力,本还想着去求国……唉,可惜,晚了晚了!”

提起哀太子来,气氛便沉重了不少,萧大老爷和高大夫不约而同的忆及了旧事,难免心中郁郁。

“说起来,若他两人还活着,小皇子也快成年了吧。”萧大夫人怅怅说道。

当年的事情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可哀太子同太子妃素来仁厚,盛京的世家大族基本上都受过他们的恩惠。

而在帝都定居,以定国公萧璁为首的萧氏一族,更是曾受过哀太子的提拔。

可惜的是哀太子早就在文昌一年的时候被废,一杯毒酒赐死,太子妃也在狱中自缢。

“不说这些了,”萧大老爷灌了自己一口茶,“没得惹人难受。”

片刻后高大夫告辞离去,有丫头端上来晚食,又说了二公子和大小姐的在族学的轶事,夫妻两人这才好了些。

“大公子用过了吗?”萧大夫人问道。

因为萧望之现在还在卧榻,吃的东西又和他们不一样,故而一家人没有同桌而食。

丫头道:“老爷夫人放心,大公子这会儿想是已经用完了呢!”

萧大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打发人去问秦妙言如何。

“秦姑娘已回来了,这会儿是在梳洗。”丫头回来后禀道。

萧大夫人笑了,“赶紧将我留在小厨房的给秦姑娘送去,若是凉了再热热。”

说着,她又端出来桌上的一只牙盘递给丫头,“去,将这凤梨酥给她送去。”

丫头笑盈盈的应了,诺然而退。

萧大老爷哂笑道:“就没给我也准备啊,夫人这是厚此薄彼。”

“妙言怎么能算别人,”萧大夫人白他一眼,将眼前的另一盘绿豆糕退到萧大老爷面前,“你吃这个。”

萧大老爷却是乐滋滋的捻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嘴中,“夫人给的,真甜!”

“嘴巴抹了蜜!”萧大夫人笑骂他,过了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哎,夫君,我问你个事。”

“夫人说说。”

萧大老爷也压低了声音,夫妻两人凑近了。

“你说妙言生的这般漂亮,咱家儿子为什么还不动心?”萧大夫人一脸苦恼:“他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萧大老爷:“……”

听了前半段,他原本还想劝慰两句,这也不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人人都会喜欢嘛,可是这后半句却是从哪里来的瞎话!

“只是没遇到喜欢的罢了,”萧大老爷一脸黑线:“这喜欢男人的多半是些浪荡子弟,望之洁身自好,怎么能跟他们一般!”

萧大夫人摸了摸鼻尖,干干说道:“我就是有些不放心嘛,你说以后寻个媳妇可多麻烦啊……”

两人又说了少顷,这才携手走了出去。

“怎么了。”萧大夫人一出来见守门的丫头面色古怪,不由问道。

“回,回夫人,刚才,刚才大公子他……”有个丫头磕磕绊绊的要说话,却不妨萧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木香猛地扯了她一下。

“没,没什么事,”木香忙说道:“刚才大公子身旁的小厮来说,大公子已用完晚食了!”

萧大夫人欣慰的抚了抚胸口,没有多问便举步走开。

木香无声的瞪了眼刚才说话的丫头,两三步跟上萧大夫人。

“望之啊……哎呦!”她一进门,见儿子竟然在坐着喝茶,唬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萧望之饮尽了茶,施礼后方才说道:“卧着太久有些累,便想着下来坐坐。”

这几日为了儿子尽快恢复,萧大夫人谢绝了一切人上门来,萧望之既不能下床又没人说话,难免闷了些,也实在是正常。

好在高大夫说他身子恢复的很好,这会儿下床也没什么事。

“不如这样,”萧大老爷有些渴,便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过几日我们就在家中办个赏菊宴……咳——这谁怎么水凉的?”

萧望之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茶盏。

“身上有些发热,便吃了冷茶。”他说道。

萧大夫人将茶递给木香,“快去沏热茶!”又嘱咐了萧望之好几句:“吃冷茶对脾胃不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木香沏茶后将茶重新斟满了给三人,最后走到萧望之面前地递上热茶,干干道:“大,大公子请用。”

萧望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茶水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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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赏菊宴(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五章赏菊宴萧氏大房的后院的花园靠山,多植菊花,各式各样的,尤其是到了秋季,万菊争艳,堪称一景。

萧望之对赏菊宴当然没什么兴趣,只是萧大夫人年轻时素来喜好开宴,这几年又因为他的身子来回奔波忙碌,屈指一算,竟是有三四年没在家办过什么像样的宴会了。

恰好这时令“秋风起,蟹脚痒”,于是几日之后,萧大夫人便开开心心的下了帖子,邀请兰陵城中各个士族的贵妇小姐来赏花吃蟹,顺便

“顺便挑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六角小亭伫立在溪水潺潺、杨树环合的山水之间,鹅卵石小路两侧的花圃中整齐的排着数丛雪青,鲜妍如着粉衣的明媚佳人,端的是婀娜多姿。

甄谏好些时日不得见萧望之,这会儿一来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侃起了大山。

只是他说完却见萧望之没什么反应,不由怪道:“莫非你早就知道?”

石案上煮着热茶,萧望之用茶具盛了酽酽的一杯,“便是知道又如何,我不忍心拂了母亲的意。”

“孝顺!”甄谏一口一口不要钱的称赞,过来会儿又笑眯眯的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你要伯母高兴,万一真有人借此厚着脸皮缠上你又该如何?”

语毕,他扫开一把破折扇,哗哗的扇开来。

凉风扫到面前尚冒着热气的茶盏上,顿时掀歪了人家的青云路。

“你是说何家?”萧望之之斟酌着道。

“何大小姐。”

甄谏这厮偏不含蓄,和萧望之大眼瞪小眼。

“大姑娘!”丫头叫了何大小姐一声。

何大小姐一动没动,就这么直愣愣的挡在花园入口,不知在瞧谁。

半响,她回过神来,拧眉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本小姐怎么从未见过?”

丫头歪头一看,只见有个身着湖绿色马面裙,身披同色妆花如意纹褙子的少女正从一旁的侧角门过来,身旁跟的竟然是萧大夫人的大丫头木香!

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木香满脸笑容,那少女却是微微笑着,直到过门到了人前,她才抬起了头来。

还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何大小姐立马不乐意了,放眼整个兰陵,还有哪家的姑娘能如此得萧大夫人的请来,贴身丫头陪笑?

她自是将这萧氏嫡长媳的身份看作了囊中之物,哪里能容的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抢人?当下先气了个眼歪嘴斜。

“去打听,”她一推身边的丫头,不耐烦道:“快快快!”

眼看着木香走了,眼前又没什么熟人来,秦妙言便想着拣个角落坐坐,等人多的时候推辞不舒服走了干脆。

毕竟这满园子的贵女,同她也并非是一路人。

正思忖着,抬眼间便见不远处的月洞门旁有个少女正皱眉看着她。

少女一身鹅黄色的飞蝶襦裙,鹅蛋脸丹凤眼,小嘴的紧紧地,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秦妙言收回目光,垂下眼皮,撩衣安稳的坐下,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

一盏茶后,五老夫人一家人也如约而至。

素筠的身份本来不了这样的宴会,只是五老夫人念着近来萧大夫人颇为喜欢秦妙言,素筠和她又是同乡,这才领着过了来。

几人一同寒暄,五老夫人这才领着五夫人和素筠先去见了在后院忙活的萧大夫人去,以周全礼数。

好容易送走了这一波,秦妙言吐出一口浊气,谁知她端起眼前的热茶还没喝完一口,耳边然陡然来衣衫摩挲间飒飒的风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转瞬即在眼前,紧接着斜刺里伸出一条胳膊来,直直的冲她正举着茶盏的手撞去。

“你……你做什么!”何大小姐显然没有得逞,她踉跄了一下,瞪眼看着秦妙言稳当地起身躲开。

萧家的丫头听见动静匆匆赶来了,在秦妙言耳边小声说:“这是何家大小姐,秦姑娘你,你多担待……”

一边又对何大小姐解释。

“我就是想坐下,她拌我,我说她两句怎么了!”

何大小姐气鼓鼓道:“伯母大家闺秀出身,如此林下风致,怎么请了个这么小门小户出身、不知礼数的人来?没得乱了这赏菊宴,教人看着可真晦气!”

合着是她们夫人的错了,你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跟夫人这么说?欺负人家秦姑娘算什么回事?

丫头也恼了,没有再搭话。

“说的跟你多有礼貌似的,”茯苓声音也大的不遑多让,“何小姐您若是长了眼睛便不会往我家姑娘身上来撞了!”

青黛罕见的没有拉开茯苓,反是接过话茬来说道:“何大小姐,婢子是眼睛不好使,那便让周围的小姐夫人们来评评理,究竟是我家姑娘故意拌您,还是您非要往我家姑娘身上来撞?”

“你们这些小蹄子真真是不懂规矩,我家姑娘问你家姑娘话,你们来插什么嘴!”何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当仁不让的喊道。

竟是愈发跋扈起来。

一开始还好些,众人皆以为不过是吵两句嘴,谁知何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们火力太足了,这一吆喝满园子的人都听着了,忍不住纷纷朝她们这里看去。

面对着指指点点,青黛和茯苓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秦妙言。

“何小姐,”秦妙言施礼说道:“挡了您的路,我向您道歉。”

何大小姐哼了一声,怎么样,这下怕了我吧!

“那你还不快滚开!一个商户女,知道挡在本小姐面前了还不抓紧退让!”她叉腰喝道。

哎,原来只是个商户女,还当是谁呢看热闹的众贵女们顿时失望了,刚才还见她和萧大夫人的贴身丫头有说有笑,原来就是个商户女啊!

秦妙言却丝毫未见羞恼,反是看着她微微笑。

“说起来,这些年家中的生意还是多亏了何小姐的父亲和叔父哦,何大人同何通判的照拂。”

何大小姐明显属于脑子缺一根筋的,她瞪眼看着秦妙言,“你这说些什么东西!”

“何世叔家大业大,手下产业无数,”秦妙言轻轻地笑:“当然不会记得一个小小的清平商户。”

清平?

听闻萧大夫人近来身子不适,便从清平请来了一个颇为神秘的女大夫,便是眼前这个容貌秀丽又温柔有礼的姑娘?

年纪也太小了吧!

围观众人八卦的心顿时烈烈的烧了起来,只可惜他们的身份不是优雅的贵妇人,便是名门闺秀,当下也只能微微侧头,小幅度的挑眉挤眼,以确保自己不会错看这场好戏。

何大小姐一听秦妙言这话却是更莫名其妙了她叔父做什么生意,跟她有毛钱关系啊!还“照拂”?

没有给她照拂关门大吉就不错了!

第三十六章 赏菊宴(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六章赏菊宴菊园里众人看得热火朝天,那厢上房之中萧大夫人却是正靠在罗汉床上悠闲的紧。

木香垂首立在她面前,一字不落的将适才菊园里发生的一切描述的绘声绘色。

“然后呢,何大娘子说了什么?”五夫人听到后来,嘴角都掩饰不住笑意了,只是碍于婆母在场,不好笑的太张扬。

木香抬手按了按唇角,好容易憋住了,才道:“何小姐说的是‘你既是省的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下次再见你挡本小姐的路还狡辩,我便要我阿叔将你们家那些破烂铺子一道收了去’!”

木香将那何大小姐的语气神态都学了个十足十,五夫人终究是没忍住,笑的躺倒在了素筠的怀里。

“这姑娘可真是个傻的,”五老夫人抚额失笑:“五十步笑百步,真当别人都不知道,他们何家便是商户出身才有了今日?”

确然,早十几年前,何有德何有仁兄弟原本也不过是兰陵两个小小的商户,开门迎客风雨无阻,可后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横财,一步步就跟登了天似的。

何有德更是凭借他那一手如意算盘从籍籍无名的商贾做到了如今东昌府二把手知州的位置。

——大家自然是都知道这事,可偏偏何大小姐从来不知,反而在兰陵的一众世家出身的贵女圈中混得自以为的如鱼得水。

其实只是人家不愿意跟她计较罢了。

毕竟人家虽是暴发户,可捱不住钱多啊!有了钱,权势还会少了?

萧大夫人慵懒的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嘴角攒出个讥讽的笑来:“五婶需知,傻人也是有傻福么。”

说着屏退了木香,要她继续去盯着。

五老夫人毕竟是老油条了,讥笑之余,思量的比旁人多些。

这萧大夫人要秦姑娘一个人不生地不熟的客人在花园里见客,而自己这个主母却躲着不出去,只找了个丫头盯着,想也不应该啊!

“阿莹莫不是别有深意?”她试探着问道。

萧大夫人打了个哈哈,“倒是要你们看笑话了,待会儿我就过去说说——哎,刚才说到哪儿了,五弟妹和三姨娘吃了妙言开的药感觉如何?”

秋高气爽,正是掐着脖子不上脸的时候,菊园中闹剧还在继续。

何大小姐一肚皮的话发泄出来了,也听见周围的人在笑眼前这小蹄子,想想该心满意足了,只是她心里莫名有些郁闷——小蹄子竟然怎么挖苦都不生气!

这事可怪不怪?

正在这里苦恼着怎么整她,耳边却忽而传来一声妇人刺耳的笑声。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侄女啊!你适才说什么来着,要让你叔父——”

只见有个妇人正拢着袖子满面堆笑的朝她们这边走来。

一身石青色万字流云妆花长裙,三角眼高颧骨白皮子,又瘦又高挑,一瞧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正是如今挂名通判,何二老爷何有仁家的正室娘子何二夫人。

眼瞧着自家婶娘这般寻来,何大小姐忙懵懂无知又友爱的唤了一声,不知道还以为是她装的,毕竟何二夫人这不对头的语气大家可是有耳共闻。

“婶娘!”何大小姐见似乎是要来给她撑腰的,当即嘟嘴跺脚,指着秦妙言说道:“婶娘婶娘,她欺负我!”

何二夫人三角眼在四周看热闹的众女脸上扫了一圈,大家立时就不说话了,转过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是无缝衔接,仿佛自己适才根本就不在场。

开什么玩笑,人家正头的主子萧大夫人都没出来,她们咸吃什么萝卜?

却听何二夫人清了清嗓子,叹气道:“哎,怎么会这样……给大家赔不是了,侄女年纪小,尚不懂事,叨扰大家赏菊了,大家继续,继续啊!”

别看众女们眼不见,耳朵且竖着呢,听何二夫人这么一说,有几个不好意思的只好扭过头来尴尬的笑。

何大小姐却是傻了眼——婶娘怎么要她认错?!

“婶娘,不是,是她,她撞我!我,我……”何大小姐急急开口。

何二夫人沉着脸训她:“你这丫头是做什么呢,没瞧见这位姑娘是谁吗?那可是大夫人请来调理身子的贵客,又岂是你嘴中的商户女?真真是没大没小,愈发不知礼数了……”

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饶是何大小姐胆肥也禁不住脸皮薄,当下大哭,捂着脸就跑了。

围观的众女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适才和萧大夫人身边的丫头有说有笑,又被何家小姐嗤骂为商户女的姑娘,竟然就是前些日听说的回春堂女神医!

只可惜她们刚看完了人家的热闹,这时候也不好意思来上前套近乎,只得呆愣愣的坐在原地。

何二夫人却是乐的自在,还心照不宣的和几位平日里相熟的夫人们寒暄了几句,这才捏着帕子光明正大的走到了秦妙言身边。

“秦姑娘?”她笑意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疚,“适才真是对不住了。”

还行啊,平日里她都不知道大家都对她这么熟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一清二楚。

“何二夫人说笑了。”秦妙言规规矩矩的起身来施礼,笑容可鞠的很。

何二夫人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眼前这位秦姑娘。

只见她生的极为端庄娴静,远山眉鹅蛋脸,内敛的凤眼,左腮上一颗小小的痣倒为她添了些别样的风情,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偏言谈举止间还有礼的不像个商户女。

这可真是……何二夫人眼珠子一转,在秦妙言的鬓间的玉叶金蝉簪上扫过。

“听闻秦姑娘是清平人?”何二夫人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显,笑成了一朵霸王花:“听说连着青州、济南,那块儿最出的美人儿了,今日见了秦姑娘,可见不是唬人的。”

“夫人这就是谬赞了,”秦妙言低下头,一副不胜之态,“小门小户出身,哪里算得上美人儿?”

何二夫人当即摆手说起了面相来,一副对美人颇有心得样子,仿佛秦妙言这鼻子嘴巴都是她生养的似的。

门口突然传来何大小姐的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大家不约而同朝着月洞门看去。

“现眼的东西!”何大夫人小声骂着,一把将眼睛红红的何大小姐拉了进来。

。顶点

第三十八章 害怕

秦妙言回去后,萧大夫人又打发人拎了攒盒过来。

里面装了数只清蒸螃蟹,丫头说是萧大夫人怕她没用够,便特特留了些给她。

秦妙言笑着应了,那丫头才离开。

桂花酒倒是好喝,只是她平日里不爱喝酒,此刻饮了几口倒觉得有些上头了,便将攒盒递给青黛和茯苓下去先用着,自己伏在小翘几上趴了会儿。

片刻,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这是从前清平来的家信,夫人说请姑娘过目。”是萧大夫人身边的婆子。

秦妙言含笑接过道谢,又回去拿了几块银裸子赏她,那婆子推阻一番才捧着走了。

人一走她便打开信。

照旧是大老爷亲手写的,不过和前几封倒是大不相同了。

她初来兰陵之时,大老爷一连几天都给她递信来,内容无非是不要惹是生非,给人家治好了病就赶紧回来云云。

至于为什么不同,秦妙言匆匆扫了一眼信,紧抿唇放下了。

她这个大伯,看来也不笨,言辞之间,竟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无非是阿爹阿娘被何有德何有仁联手害死,而她和茯苓逃了出来。

逃过一劫的黄陵告诉外祖真相,外祖逼不得已为她隐姓埋名,收敛秦家锋芒,甚至不惜亲手关了回春堂。

从前,大伯之所以讨厌她,除了她被人诬陷名声尽毁,还是因为他心里一直不平。

不平若是没有他们一家人,秦家或许会一直相安无事,等他将回春堂发扬光大。

可,真的有这么简单么?隐姓埋名,隐忍不发,就可以自此顺遂康健?

秦妙言面上的红晕褪去,忽然想起大姐姐的死来。

是的,若是秦家一直这样做,未必会有事,可在那之后许多年,姐夫和大姐姐都会死,他们同样也是冤死,难道他们孩子,也要自此夹着尾巴做人而不得伸冤?

世间安有此理,杀人者逍遥法外,被害者无处伸冤。

她将手中的家信一点点揉碎,看着薄薄的纸张在手中化为齑粉。

不能够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不会重活一次了。

…………

大老爷收到了秦妙言的回信,又是长长一叹。

“不能回来,莫不是那萧……的身子还没好?”大太太接过信来看。

之前萧大夫人亲自打发人来说,妙言过去是给在自己调理身子,还送了一大笔钱来,意思当然是不要他们出去乱说。

只是大太太看罢了信,却有些惊讶。

怎么妙言说的不是这个,反而是多次提到了兰陵的回春堂?

她记得前几日赵掌柜还遣了人上门来,拿着妙言写的亲笔信,说是支银子购进些上好的药,她也没多想,回来便将这是告诉了大老爷,说是好事。

当时大老爷是有些犹豫。

可她哪里知道,他是在怕事情搞大了再引起何氏兄弟的注意。

眼下整个秦家,除了他以外也没人知晓当年事的前因后果,可……大老爷却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凭什么回春堂这一辈就只能这么栽了,就像是如今清平的回春堂一样,秦家只有慢慢的立起来了,才能和那些人理直气壮地说理啊。

如今姑爷学问好,又有名师坐镇,日后踏上仕途只有更好,更何况,而今那何氏兄弟也不一定记着他们了……

就是这么想着,大老爷便稀里糊涂的将票子给了那支钱的小厮。

只是那一日后,他却是整宿整宿的做梦,梦到妹妹的忠仆黄陵抱着妙言,手牵着茯苓那丫头来投奔他,梦见老爷子拉着他的手潸然泪下,说自己永远失去女儿了……

是啊,黄陵眼下可不就是在兰陵的回春堂么,当年还是他求着老爷子才留在那里的,怎么也不待在秦家。

黄陵若是将一切都告知了妙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他只是害怕,若一步踏错,便是整个秦家的颠覆啊!

“这下可好了,”大太太一直将信念到了尾,笑道:“老爷,咱得赶紧在给妙言支银子啊,上面说这几日那里的生意可好了,萧大夫人开了个赏菊宴,跟那些贵女说妙言医术高超,这简直就是活招牌啊!有了萧家的支持,回春堂现下可真是回春了!”

大老爷这返过神来,发现自己后背的汗水早已浸透了中衣。

“你说什么,萧家的支持?”他问道。

“是啊,”大太太说道:“可不就是萧家,这东昌府的第一世家,我们妙丫头,这是得了萧大夫人的喜欢啦!”

秦大老爷重新看了这信免不了心里要再煎熬一时半刻,而其他得知这消息的人,却不见得那么好受了。

“萧家,萧家,她竟然攀上了萧家!”秦韵言听了消息,气的真是牙根痒痒。

如今这秦妙言亲去萧家为萧大夫人调理身子的事也慢慢传开了,到了这清平不大的地方更是要不胫而走。

一时人们便羡慕起这个虽年少丧父丧母,却天资甚高又鸿运当头的秦家二小姐来。

秦韵言更是气红了眼,恼恨的砸着眼前的小翘几,直到那滚烫的茶水浇到她白嫩的手指上才尖叫起来。

“你看什么看!不知道提醒我吗!”她大声喊着,对眼前的丫头。

丫头没有说话,只掏出帕子来为她仔细擦着手。

“滚!”秦韵言极不耐烦的拍掉了丫头的手。

丫头很听话,一语不发的退出去,掩上门。

然而房间里不过静了一刻,须臾,门又被推开。

“小蹄子,谁要你进来……”刚要骂,一见来人竟是婆母身边的嬷嬷,秦韵言顿时结巴起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嬷……嬷嬷,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说着就要光脚下来迎。

那嬷嬷淡淡的瞥了眼她白嫩的脚丫子,微微笑道:“二少奶奶,太太喊您去花厅议事。”

“好,好,嬷嬷回去和姑……母亲说,媳妇马上就去!”

然而实际上,秦韵言现如今最怕见到的人便是傅太太。

每日大早上起来便要她立规矩,又嫌她这不好那不好的挑刺,可怜表哥也从来不管……

秦韵言想想就难受,可她还能怎么做,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总觉得只要她乖乖的听话,来日再生下一男半女,早晚有一日婆母和夫君会念着她的好。

只是她到花厅,看见婆母面前又站着的一溜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时,顿时淡定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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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安有此理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八章安有此理秦妙言回去后,萧大夫人又打发人拎了攒盒过来。

里面装了数只清蒸螃蟹,丫头说是萧大夫人怕她没用够,便特特留了些给她。

秦妙言笑着应了,那丫头才离开。

桂花酒倒是好喝,只是她平日里不爱喝酒,此刻饮了几口倒觉得有些上头了,便将攒盒递给青黛和茯苓下去先用着,自己伏在小翘几上趴了会儿。

片刻,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这是从前清平来的家信,夫人说请姑娘过目。”是萧大夫人身边的婆子。

秦妙言含笑接过道谢,又回去拿了几块银裸子赏她,那婆子推阻一番才捧着走了。

人一走她便打开信。

照旧是大老爷亲手写的,不过和前几封倒是大不相同了。

她初来兰陵之时,大老爷一连几天都给她递信来,内容无非是不要惹是生非,给人家治好了病就赶紧回来云云。

至于为什么不同,秦妙言匆匆扫了一眼信,紧抿唇放下了。

她这个大伯,看来也不笨,言辞之间,竟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无非是阿爹阿娘被何有德何有仁联手害死,而她和茯苓逃了出来。

逃过一劫的黄陵告诉外祖真相,外祖逼不得已为她隐姓埋名,收敛秦家锋芒,甚至不惜亲手关了回春堂。

从前,大伯之所以讨厌她,除了她被人诬陷名声尽毁,还是因为他心里一直不平。

不平若是没有他们一家人,秦家或许会一直相安无事,等他将回春堂发扬光大。

可,真的有这么简单么?隐姓埋名,隐忍不发,就可以自此顺遂康健?

秦妙言面上的红晕褪去,忽然想起大姐姐的死来。

是的,若是秦家一直这样做,未必会有事,可在那之后许多年,姐夫和大姐姐都会死,他们同样也是冤死,难道他们孩子,也要自此夹着尾巴做人而不得伸冤?

世间安有此理,杀人者逍遥法外,被害者无处伸冤。

她将手中的家信一点点揉碎,看着薄薄的纸张在手中化为齑粉。

不能够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不会重活一次了。

…………

大老爷收到了秦妙言的回信,又是长长一叹。

“不能回来,莫不是那萧……的身子还没好?”大太太接过信来看。

之前萧大夫人亲自打发人来说,妙言过去是给在自己调理身子,还送了一大笔钱来,意思当然是不要他们出去乱说。

只是大太太看罢了信,却有些惊讶。

怎么妙言说的不是这个,反而是多次提到了兰陵的回春堂?

她记得前几日赵掌柜还遣了人上门来,拿着妙言写的亲笔信,说是支银子购进些上好的药,她也没多想,回来便将这是告诉了大老爷,说是好事。

当时大老爷是有些犹豫。

可她哪里知道,他是在怕事情搞大了再引起何氏兄弟的注意。

眼下整个秦家,除了他以外也没人知晓当年事的前因后果,可……大老爷却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凭什么回春堂这一辈就只能这么栽了,就像是如今清平的回春堂一样,秦家只有慢慢的立起来了,才能和那些人理直气壮地说理啊。

如今姑爷学问好,又有名师坐镇,日后踏上仕途只有更好,更何况,而今那何氏兄弟也不一定记着他们了……

就是这么想着,大老爷便稀里糊涂的将票子给了那支钱的小厮。

只是那一日后,他却是整宿整宿的做梦,梦到妹妹的忠仆黄陵抱着妙言,手牵着茯苓那丫头来投奔他,梦见老爷子拉着他的手潸然泪下,说自己永远失去女儿了……

是啊,黄陵眼下可不就是在兰陵的回春堂么,当年还是他求着老爷子才留在那里的,怎么也不待在秦家。

黄陵若是将一切都告知了妙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他只是害怕,若一步踏错,便是整个秦家的颠覆啊!

“这下可好了,”大太太一直将信念到了尾,笑道:“老爷,咱得赶紧在给妙言支银子啊,上面说这几日那里的生意可好了,萧大夫人开了个赏菊宴,跟那些贵女说妙言医术高超,这简直就是活招牌啊!有了萧家的支持,回春堂现下可真是回春了!”

大老爷这返过神来,发现自己后背的汗水早已浸透了中衣。

“你说什么,萧家的支持?”他问道。

“是啊,”大太太说道:“可不就是萧家,这东昌府的第一世家,我们妙丫头,这是得了萧大夫人的喜欢啦!”

秦大老爷重新看了这信免不了心里要再煎熬一时半刻,而其他得知这消息的人,却不见得那么好受了。

“萧家,萧家,她竟然攀上了萧家!”秦韵言听了消息,气的真是牙根痒痒。

如今这秦妙言亲去萧家为萧大夫人调理身子的事也慢慢传开了,到了这清平不大的地方更是要不胫而走。

一时人们便羡慕起这个虽年少丧父丧母,却天资甚高又鸿运当头的秦家二小姐来。

秦韵言更是气红了眼,恼恨的砸着眼前的小翘几,直到那滚烫的茶水浇到她白嫩的手指上才尖叫起来。

“你看什么看!不知道提醒我吗!”她大声喊着,对眼前的丫头。

丫头没有说话,只掏出帕子来为她仔细擦着手。

“滚!”秦韵言极不耐烦的拍掉了丫头的手。

丫头很听话,一语不发的退出去,掩上门。

然而房间里不过静了一刻,须臾,门又被推开。

“小蹄子,谁要你进来……”刚要骂,一见来人竟是婆母身边的嬷嬷,秦韵言顿时结巴起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嬷……嬷嬷,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说着就要光脚下来迎。

那嬷嬷淡淡的瞥了眼她白嫩的脚丫子,微微笑道:“二少奶奶,太太喊您去花厅议事。”

“好,好,嬷嬷回去和姑……母亲说,媳妇马上就去!”

然而实际上,秦韵言现如今最怕见到的人便是傅太太。

每日大早上起来便要她立规矩,又嫌她这不好那不好的挑刺,可怜表哥也从来不管……

秦韵言想想就难受,可她还能怎么做,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总觉得只要她乖乖的听话,来日再生下一男半女,早晚有一日婆母和夫君会念着她的好。

只是她到花厅,看见婆母面前又站着的一溜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时,顿时淡定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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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淡定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三十九章淡定这些臭丫头一个个哪有做粗使丫头的模样?!

瞧瞧这身上,那三两肉全都长到不该长的地方去了!

还有那脸!谁家的牙婆带的丫头竟然涂脂抹粉?

秦韵言直愣愣的瞪着一个因为好奇扭头过来看她的小丫头,生的颇为丰满,面皮白嫩,竟还梳着两个双丫髻,一看才十三四岁的模样。m

“阿韵来了。”傅太太瞅见她了,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

秦韵言一抬头就是傅太太那双想令她戳瞎的死鱼眼,只是此刻却还得低头施礼做温和状:“婆母万安。”

说着又抬头勉强一笑:“这些丫头不知是要去哪个院里值守的?”

“呵呵,”傅太太皮笑肉不笑道:“这几日我瞧着钰儿房里人颜色寡淡的很,这才叫来牙婆想着再买一两个称心如意的,其余的就给你使唤如何?”

还要到她身边来膈应?

秦韵言恨的磨牙,垂目轻声说道:“这岂非是劳烦婆母?作儿媳的原不必如此铺张,身边已经有不少人伺候了,只怕被人说道不敬婆母,故而还是紧着婆母最好,能照顾好婆母,媳妇也就放心了,便是……”

她左左右右说了一堆,傅太太简直想吐,强忍着才没打断她,待她说完便冷笑一声:“媳妇倒是心疼我的紧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还是心疼心疼你夫君好些。”

秦韵言面色难看的低了头。

最后傅太太当然还是给傅钰明又挑了两个通房,一个跟着自己,另一个塞给秦韵言,

她要不要傅太太才不管,反正人到秦韵言的院子时,送丫头的婆子是来通知她的,商量是不存在的。

秦韵言气的简直要疯,赶忙打发了才好。

看着身侧的人儿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好容易忍下了要去掐的**,冷声问道:“表哥回来了没?”

丫头顺着她的目光将自己的手往后蹭了蹭,“回姑……二少奶奶,适才婢子去问,说是二少爷是用过饭后回来的……二少奶奶可是要去见见?”

秦韵言阴沉沉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良久,她才咬牙道:“我去?我哪里排的上号?表哥身边那一群群的通房都把我挤到哪里去了!”

“二少奶奶先息怒,纵然如此,可您才是正头娘子啊,二少爷同您又是青梅竹马,又怎么会为了一群通房冷落您?”

“他那群通房自小跟他,一般做乔拿大,我哪里敢说?”一提起这事来秦韵言就满肚子气,她进门来第二天就给她穿小鞋,是群通房没错了!

她嫁过来之前,也没人告诉她表哥竟然有四个通房啊!

可她又能跟谁告状?表哥只会跟她说,是你愿意献身嫁给我的……好了,不过是通房而已,也值得你置气!

这原也就罢了,哪家的太太又没忍受过几个通房?待她那婆母一死,还不是乖乖的都听她的话!

管她四个还是再添两个,来一个她灭一个,来一对灭一双!

念及此,秦韵言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她仪态万千的站起来,吩咐:“跟我去见爷,备些糕食,他这几日回来就往书房钻,是够累的。”

这还好,起码夫婿是上进的,傅家家大业大,来日定会超过秦家,到时候她一定要过的比那几个姐姐都好!

尤其是秦妙言。

秦韵言走到书房门口,房门紧闭,想阿旺那混小子也不晓得去哪里胡浪了,竟然每一个人守着。

她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推开了书房门,轻声一唤:“表哥?”

没人应声,但房间却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秦韵言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她四下看了看确实没人,便闪身而入悄悄走进去。

莫非是有人在偷东西?

“啊……”

走了两步,秦韵言猛然顿住脚,面色也难看起来。

女人的叫喊声中,还伴着男人的低吼以及床榻的嘎吱声。

不用想都知道现在里面在做什么。

“姑……二少奶奶,”丫头轻轻扯她一下,“我们,我们走吧。”

秦韵言面色难看极了,她忽然一把甩开丫头,径直转过屏风,朝里面走了进去。

只见狭小的木床上趴了一男一女,那少女衣衫尽褪,身材丰满,正趴在床上上半身悬空,披散下来的长发遮挡了她身前的春光。

而男人半跪着,上衣仅微敞,一手托着眼前的丰满不断耸动着,面上尽是动情之色。

这两人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嗡嗡嗡,简直要破体而入……

秦韵言猛然转过身甩帘而去。

“二少爷可还满意?”

傅太太稳稳的坐在罗汉床上问身旁的婆子。

“满意极了,”婆子面上堆笑:“环肥燕瘦,闺房中还颇有几分手段,二少爷岂能不满意?”

“我的佛,这便好,”傅太太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了一番,“佛祖保佑我们傅家尽快开枝散叶,明年我就抱上大胖小子……”

婆子立马便挑着好的又奉承了一回,须臾,听门口一阵动静,报是老爷回来了。

傅太太忙下去迎,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老爷今日回来的早。”

傅老爷喝完茶了,仰躺在大迎枕上,“嗯,今日事少些,就早回来了。”

自从傅钰明和秦妙言退婚之后他便一直留在了清平而没再回济南,傅太太也不多问,能留在家不就是好的?

“你这几日可有出去?”傅老爷忽而问道。

“没呢,怎么了?”

傅老爷温和的笑:“回春堂生意可好着呢,连着半个月利润都比仁医堂高了。”

他这么一笑,傅太太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怕也只是一时的罢了,毕竟都没落许多年了。”

“光那火针还有没听过的水针便是一大噱头,”傅老爷继续说道:“别人家都不会,就他家会,还治好了不少人,光凭这一点,只要继续红火下去,就不会是一时的。”

傅太太不明所以:“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赚钱多了,我们岂不是赚钱就少了?”

这话说的却是不考虑娘家了,傅老爷也知道她的性子,便没有对她隐瞒,“你可知近来还有一侧传闻,关于妙言的。”

“妙言那死丫头?”傅太太嗤的一笑:“没有,我昏了头才打听她。”

傅老爷招招手,一旁的心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秦妙言在兰陵的奇遇一股脑儿全说了。

第四十章 妙计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章妙计傅太太目瞪口呆,半响才讷讷道“这死丫头是走了狗屎运啊。”

又急急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如此一来她有萧家靠着,我们还怎么收回回春堂?”

傅老爷的声音依旧稳稳当当“夫人你急什么,左右不会丢了便是。”

旋即他压低了声音,在傅太太耳边说了起来。

声音愈发的小,站在窗外也不好听见。

须臾,一双白嫩嫩的手轻轻掩了掩窗。

丫头转过头四下探看,发现没人才悄悄的走开。

回了房间便立刻找出信纸来哗啦了几笔,又从廊庑下将鸽子捉出来,放上信绑好,见它扑棱棱飞走了,才长舒一口气。

“柳儿?又放鸽子玩呢!”不知哪里探出一颗头,笑嘻嘻的走过来。

柳儿转过身来,见是厨房里的打杂丫头,便笑道“今日小霞姐姐怎么有空赏光了?”

小霞叹道“唉,还不是二少奶奶,她近来不是心情不好嘛,你是自来跟着她的,给我出个主意,给她做什么好……”

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也没人再关心那只被柳儿放飞的鸽子究竟去了哪儿。

毕竟她之前养的几只鸽子,可是都送到了厨房去的。

茯苓在院子里摘药玩,见到信鸽飞过来,忙抱了去给秦妙言。

这鸽子还是当初秦妙言送回清平的,她偷偷问过是干什么用的,却只说是传信方便。

此刻秦妙言打开信,上面歪歪扭捏的写着几个字,可见书信人不是太认字,但却用最简洁的话表述了所听所闻,看完后,她就将信搁在一旁。

“去将李旭叫过来。”

在兰陵认识她的人,不像清平的那般多且嘴杂,又大多认为李旭只是她手下的帮工,就像是黄陵一样,故而没那么多猜忌。

因此将他唤过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到时候房门打开大大方方的商量,便是萧家的仆从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什么,你要我回清平!”

一听这话,李旭立马不干了,凭什么他现如今一腔干劲她却要他回清平窝着?再说了,他若是走了,她遇到什么麻烦事可如何是好!

不走!坚决不走!

秦妙言见他一脸坚定断然不可商量的模样,有些无奈“这件事,别人去我都不放心。”

李旭挑了挑眉,“哦,此话怎么讲?”

秦妙言便将信递给他,李旭拿来看了,顿时大吃一惊。

“这,这傅家,”他说着忙压低了声音“这傅家可真是奸诈!竟是如此恶毒的心计!”

“所以,我想求你帮我这一次。”秦妙言看着他,轻声说道。

求?

李旭心脏顿时跳漏了半拍,他看了一眼秦妙言,缓缓收回目光来将信折好,“哪里有什么求与不求,你帮了我,我再帮你,本就是应该的。”

秦妙言这才笑了,“到时候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也没那么麻烦,还有伯母的药,这段日子估计着也该换了,我去拿新的药方给你,回去你便一并办了。”

李旭看着她起身走开了,适才那个清淡的微笑仿佛还在眼前。

那个大约才是真心的吧。

只是一瞬间,他心里也不知是惆怅还是喜悦。

送走了李旭,青黛却皱着眉走进来“二姑娘,你待会儿当真要去何家见那劳什子何大夫人?”

秦妙言点点头,坐在了一侧的梳妆镜旁,“去啊,为什么不去。”

自从前几日那次赏菊宴何大小姐撒泼之后,何大夫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失了面子。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虽然说是她闺女先跋扈在先,可说要一个没名没分的商户女来原谅她的闺女,她是如何也不愿意的。

这不,思来想去,她便只有一个法子来挽回自己失去的面子了。

那就是请秦妙言上门去看她“看病”。

当然,有病没病大家都是心里有数,只不过何大夫人忽略了一个问题——人家不愿意去怎么办?

如果不愿意去,那倒好像也没什么,毕竟有萧大夫人撑腰,可何大夫人却笃定秦妙言会来。

果不其然,这一日的午后,秦妙言就如约而至了。

何大夫人得意洋洋的请来了何二夫人,要不怎么说呢,就是有人撑腰也不过是个商户女罢了,真要有什么事还不是她爹娘一家给她扛着。

试问一般人有这个胆子不来吗?

何二夫人知道了这事又气又笑。

好啊,这是朝她显摆呢,请来了萧大夫人的御用女医你很有面子啊,去就去,谁怕谁!

她来的时候正瞧见秦妙言给自家嫂子把脉,最后说是近来肝火旺,又开了些药。

为难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当下她便冷笑,面上却做出一番讨好的姿态,“嫂子你可真是厉害啊!萧大夫人身旁的人都能请过来!哎呦,要不说是知州夫人呢……”

因为秦妙言在场,她也不好吹的太过,意思意思把何大夫人哄开心就行了。

何大小姐本来一听秦妙言要来就不乐意,打定了注意要找她的茬,幸好何大夫人有先见之明,将女儿关在了自己的院子才将秦妙言须尾的送了出去。

另外就打发了个丫头跟着她。

还没出门人家不见了,茯苓忍不住小声的抱怨,何大夫人心也太大了吧,请人来看病,一分钱也不给啊?

你当人家济贫呢!

只不过两人刚走出门来,便碰见了一个老熟人。

“你……你……”周进惊愕的看着秦妙言,一句话也说出来。

“周爷。”秦妙言见是他,也不慌忙,含笑冲他欠身施礼,才出门上了马车。

周进直接傻了,哎呦,人家还记得他,跟他打招呼呢!

直到马车都滚了远,他才回过神来,屁颠颠的跑下台矶追上去。

之前看见她进出萧家,周进几乎要死心了,毕竟萧家他可是惹不起的。

谁知今日他才发现,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糟!

如果一个女孩子对着他笑,应该是不讨厌他的意思吧?

周进嘿嘿的傻笑了一番,回过神来时却见那马车停在了一座道观前。

他忙跟了上去。

之前萧大夫人也一直在打听玄朴的下落,可惜未果,秦妙言这几日沿途问了许多道观,描述师傅的样貌,却都没人说见过她。

眼下进的这家道观,自然也没例外。

只是打听完了话,投完了香火钱,秦妙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问了一个道观中哪里最幽静。

道姑便笑着为她指了路“过了这门,向后走有个园子,那里快到后山了呢,平日里也人少。”



第四十一章 这可是毒药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一章这可是毒药小亭中,待秦妙言坐好了,引路来的小道姑便很自觉的为她将茶具一一拿来了,正要斟,却被人按住了手。

“不必了,你下去吧。”秦妙言对她说道。

茯苓又赏她一块银裸子,小道姑乐滋滋的捧着走远了。

“怎么瞧着姑娘像是在等谁呢?”茯苓歪着头问道。

“不错。”秦妙言微微一笑,将茶杯拢在手中把玩。

茯苓疑惑的往四下打量,还能等谁?反正不会是李旭吧?

不过一刻,果然有人踏足这幽静之处。

周进一直尾随着秦妙言进了这道观,原本心中还奇怪她来这里做什么,直到现下看清眼前的人儿,不由呆在了原地。

少女正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听到动静便向他看来。

远山眉微微一扬,明明只是最简朴的茶具,却被她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衬成了风雅之器。

“周……周进!”茯苓吓得花容失色,竖眉喊道。

周进只好再掩嘴咳嗽一声,以此缓解自己的尴尬。

“咳……秦,秦姑娘,好,好巧。”他支吾道。

秦妙言放下手中的茶盏,冲他颔首“周爷也在啊,可要过来吃杯茶?”

嗯……还可以吃茶?

周进瞬时眼睛一亮。

秦姑娘竟然请她吃茶!

他忙往前走了两步到两人面前,四下打量去,只见树影深深,曲径通幽,人迹罕至,不仅心里打起了嘀咕,完忘了自己目前是个混混头的身份了,想的竟然是——

这么见她会不会坏她名节啊?

秦妙言见他踟蹰,不由捏紧了杯子,又轻轻松开,面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周爷,您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周爷叫的真真是要人心都酥了。

周进顿时眼花脑迟起来,他嗯嗯啊啊的也不知应了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秦妙言的对面。

少女笑靥如花,少女的丫头却横眉冷对,就差手里拿着把菜刀怒对他。

周进挠头,干干的咽了口唾沫,直到喉咙里再无唾沫可咽,才赔着小心说道“那个,那个,之前对不住姑娘了,是,是我轻浮在先,还是姑,姑娘仁厚,不,不计较……”

他这话说的七零八落的,说到最后直接便是一个个往外蹦了。

周进老脸红了红,却见对面的人儿依旧淡淡笑着,竟没有任何的羞恼,顿时福至心灵。

莫不是他周进走了狗屎运,被眼前的小娘子看上,这是找他诉衷情来了?

心花怒放了没一刻,他又忽然想到一事。

她不是已经和那姓傅的家伙定亲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跑到了兰陵来?

秦妙言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风云变幻,便轻声道“不打紧,周爷忘了,我也没有吃亏。”

可不,当时他还被她扎了,再醒来时照镜子脸都是歪的。

周进只好嘿嘿的傻笑,又想起他是来吃茶的,低头一看食案上却只有一个茶杯,忙道“我这就去再拿个杯子!”

“周爷且慢。”

秦妙言不慌不忙的喊住他,见他疑惑的坐下了,才举起石桌上的陶壶来,为那仅有的一个茶杯斟满了茶水,推到周进面前。

“周爷若是有心,”少女面上清纯又无辜的笑简直不能再诱人,“不如吃我这杯茶。”

他娘的,还真是狗屎运啊!

周进眼睛都直了,他心跳的非常快,也没想为什么人家姑娘忽然如此殷勤温柔,伸着自己一双发抖的鸡爪子就捧起茶来,一饮而尽。

“秦、秦姑娘,你、你的茶,真、真好喝。”他红着耳朵说道。

一个混混头竟也会如此忸怩,秦妙言不由有几分好笑,“周爷,我请你喝茶自然不会是白请的。”

“包在我身上!”周进连问都不问条件,一拍胸脯,现下说话也利索了,“杀人放火抢劫打人只要姑娘你开口!”

“好,”秦妙言说道“周爷痛快,也不枉我费尽心思做的‘牵机’。”

“牵机?”

“是啊,”少女冲周进嫣然一笑,还不忘解释“那是一种毒药。”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好晴朗。

周进顿时面色难看起来,“秦姑娘你,你开的玩笑挺好笑的。”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

秦妙言收了笑,将怀中的一只小药壶摆到了石案上,淡淡说道。

“不,不可能!”周进瞪眼“你哪里有哪个胆子,你诓骗我!不对……那次我轻薄你,你还生气与我玩笑对吧?呃……咳……”

周进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闷闷的,竟然真有种怪异的灼热感!

周进猛然抬头看着秦妙言。

“这是解药。”秦妙言将一颗黑丸排在了石桌上。

周进瞪了秦妙言半响,身子却是愈发的难受,心口好像是被人堵了起来。

“你耍我呢!”他终究是没顶住一手捏过来吃了,好容易咽下去,便毫无顾忌的喊道。

秦妙言斜他一眼,慢慢说道“我耍你作甚?委实是这牵机毒太过刁钻,每七日的这个时候都会发作一次,你若是不想死,最好就乖乖听话,否则的话。”

少女含笑望着他,那神情实在是与她秀美俏丽的容颜一万分不符。

身体的异状貌似真的是在慢慢的消退……周进呆呆的坐着。

对啊,当初她不就是一针就差点毁了他那英俊潇洒的脸吗!

“你,你要我做什么?”

…………

“周进那死小子呢?”何大老爷在门口问道。

“那个,那个,周爷家里有事,就要小的先回来了。”小厮弓腰说道。

“家里?”何大老爷讥讽道“他家还不是在府上,能跑到哪里去?能做个什么事,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

他叽里呱啦了一顿这才打开门走进去。

“老爷。”有个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

房间不大,里面的摆设都是陈旧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却是一身簇新的月白底樱花纹滚边缎面对襟褙子,乌黑浓密的青丝斜绾了个髻,上头簪着一支含珠钗和两三朵珠花。

“抬起头来!”何大老爷紧紧地盯着美人儿露出的半截儿尖尖的下巴来。

美人儿似是踟蹰了一下,才慢慢抬起了头。

也就十五六岁的光景,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如春水般溶溶潋滟的杏眼尤为瞩目,是别种何大老爷没有体会过的滋味,只看一眼就能浑身都酥了。

“什么名字?”这会儿他语气十分柔和。

“奴名唤雪朝。”

雪朝咬着樱唇乖顺的垂下了眸子。



第四十二章 商户女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二章商户女秦妙言和茯苓一同看着周进像躲妖怪似的蹿远了。

“真是毒药?”茯苓好奇的把玩着手里的小药壶。

大约在她心里,姑娘永远都是仁慈又温柔的。

秦妙言将药壶小心的收回来,“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那是不是看谁不顺眼就可以给谁吃?”茯苓继续问。

秦妙言失笑,赏了她一个爆栗,“那以后谁还敢得罪你!”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

回萧府后没几天,那日秦妙言亲自上门为何大夫人诊脉看病的消息果然不胫而走。

这可不是倍有面子的一件事?

原本是专门给萧大夫人调理身子的女大夫,现下还只是上门给何大夫人看了个身子,看来那日何大小姐大闹赏菊宴的事萧大夫人不仅没有介意,反而还专门要那女大夫上门去表示友好啊!

谁知又过几日,何家又来递消息,说是请秦妙言上门一聚。

倒不是何大夫人,她懒得再请一次,这才来递帖子的却是何二夫人身边的丫头。

萧大夫人知道了这事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对秦妙言说:“你也莫要担心这个顾及那个的,我们萧氏也不会惧怕他们一个区区何家,你若是不想去推了便是的。”

“近来大公子身子愈发的好,又有高大夫照顾着,”秦妙言笑着说道:“我正好闲着没事,去看一看也好。”

萧大夫人想了想,按她一直以来的观察,秦妙言倒不像是个惧怕强权的主儿,故而也没有多言,意思是随她去。

翌日,秦妙言便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了何二夫人。

比起她那位嫂子的行事风格,何二夫人明显就怀柔多了,她是在得了秦妙言准信之前就悄悄的透风给何大夫人。

秦姑娘也来见我了!瞧着没,可不是就你一人有那么大的脸!

何大夫人气的当天晚上就没吃下饭,又听说自家老爷宠幸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歌女,第二天也没从床上爬起来。

何二夫人更乐了,她一直是把何大夫人的那些家事当笑话听的,是以这一整日都是眉开眼笑的。

大早上起来就吩咐小厮丫头们洒洗庭院,准备果糕,力求给人造成极大的待遇差别。

秦妙言当然是不吝赞美,受宠若惊,两人光在门口就寒暄了好一阵。

何二夫人得意完了,才携着客人姗姗入室。

推杯换盏间,何二夫人侃侃而谈之时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看起来年纪不大,人倒是极为沉稳有见识的,她巴拉巴拉说了这么久,竟是没有一句接不上的!

“唉!妙言啊,”何二夫人这会儿要掏心窝子,直接唤起了秦妙言的闺名,“你说我今年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可还有没有再生一个的机会?”

秦妙言看着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何二夫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其实都快奔四了。

她膝下有一儿一女,现如今儿子在外经商,女儿何二小姐尚待字闺中,也已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之前听说秦妙言曾给萧氏五房的五夫人看过身子,这才起了心思。

萧五夫人多年不曾有孕这在兰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便是说她自己,年轻时儿女缘也不深厚。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她叹口气:“就怕二娘嫁出去了,我就一个人在家里了,多孤单啊,若是还能给老爷添个孩子,不拘男女,心里都高兴!”

“二夫人这就是抬举我了,”秦妙言颇有些难为情说:“前些日子我的确是给萧五夫人看过身子,只是……只是我尚年轻,这些事情也不好拿的准。”

何二夫人立马握了秦妙言的手,在手心一捏,温和的笑。

“好孩子,其实我就是随口一问,自是不会强求你,“她摆手说道:“只是你这医术连萧大夫人都说好,我又信不过别人,这才打了你的主意,你休要放在心上才好,就是萧五夫人那个方子,给我吃一样的就行!”

这可真真是将她捧了高处,又如此和风细雨,秦妙言想要不拒绝也难了。

“夫人,可不是什么药都能混着吃的,”秦妙言轻声说道:“妙言现在就为您把脉,好好的开一副适合您的方子,您不嫌弃才好!”。

送走了客人,何二夫人便哼着小曲儿悠闲的靠在罗汉床上。

须臾,门口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发髻上簪着数支金钗,行动间环佩叮当的,何二夫人听见了,却是睁眼张口就骂:“你这臭丫头,又戴出来显摆了,给谁看啊!”

何二小姐极轻的哼了一声,坐在一旁无所谓的吃了瓣橘子:“没人看我就不能戴了?又不是戴给阿娘看的!”

“你倒是学会犟嘴了,”何二夫人拍了一把女儿,瞪眼道:“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藏富?小心哪一天就给黑心肝的偷去了!”

何二小姐嘀咕:“反正我爹和大伯都是官,谁敢……哎哎,我不说了阿娘!”

“你个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捣鼓这些东西,你看你大姐姐都跟萧大公子见上面了!你呢?!”

“是啊阿娘,”何二小姐撇嘴道:“大姐姐都已经和萧大公子见过面了,搞不好萧大夫人也很满意大姐姐呢!”

“悬!”何二夫人冷哼道:“就你大姐姐那个样子,又娇纵又喜欢抛头露面,萧大夫人那眼里揉不沙的性子,会喜欢她才怪!”

“你若是能嫁到萧家,成了嫡长媳,你大伯便是知州又如何?日后你阿爹有的是升迁的机会!阿娘也不用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全仰仗姑爷就行了……”见女儿不说话,何二夫人又继续憧憬道。

何二小姐又绞尽脑汁的辩驳:“那,那个什么秦姑娘,听说萧大夫人也很喜欢她啊,万一有意将……”

“那就更不可能了,”何二夫人气定神闲的呷了口玫瑰茶,语带讥讽:“那秦妙言不过是个商户女,便是萧大夫人再喜欢她,也不可能要她做儿媳的,否则,他们兰陵萧氏的脸,又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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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受伤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三章受伤自从萧望之那次吐出毒血之后,身体的余毒也所剩无几了。

秦妙言将几个需要针灸的穴位指点给高大夫,要他亲为萧望之医治,也省去了不少事,平日里就给他配配药,列出方子来即可。

再闲些就去回春堂看看生意,之前她又从清平运来了一些火针,先是教给了茯苓和青黛,再由她们教给那三个买来的丫头。

若女子上门求医,便寻她们即可,很是便宜。

倘是男子也不打紧,前几日秦妙言打发了一个姓徐的大夫去了清平的回春堂,跟苏大夫、孙大夫学了一段时日,这会儿也回来了,恰能用上。

兰陵人都没见过这火针,尤其是用其治脸上的扁平疣,又便宜又好用,恢复的还快,故而一时之间回春堂是身价倍增,每日来看病求医的人也络绎不绝。

生意好了自然是有人眼红。

可惜如今谁人不知回春堂是那秦家小姐大伯的产业,而她本人又是萧大夫人专门请来为自己调理身子的,便是想用些阴谋诡计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得罪萧家。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萧家,在兰陵的生存好似也没那么艰难了。

只是这几日秦妙言却不怎么安稳,她思索最多的问题便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手解决何家。

而今她可真是触及了何家的利益,何氏在兰陵一大半的产业商行都是和医药有关的,否则当初何有仁也不会那么劳心劳力的帮着他哥哥解决阿爹阿娘了。

“……姑娘,你,你的手!”茯苓一进来见秦妙言在倒水,热水都洒到手上了还没反应,忙跑来急急的喊道。

秦妙言这才返回神。

她松了茶盏,痛苦的皱起眉头来。

“唉,”茯苓老妈子似的叹了口气,待青黛将帕子绞湿了拿过来给她敷上,“姑娘这几日怎么总是走神?”

“有心事?”青黛也问。

秦妙言想了想,说道:“萧大公子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在想我们该不该走。”

茯苓快快说道:“自然是回去!我想回家!”

回家。

秦妙言看了茯苓一眼,无言的垂下了眸子。

原来那已经是她的家了么。

“看来姑娘觉得,还不是要走的时候。”青黛却是说道。

秦妙言颔首。

一来,便是为了报仇,她也不会轻易离开,一旦回清平,恐怕再无机会。

二来,这边的回春堂也日渐走上正轨,若是没了她的苦心经营,大伯怕是仍旧会踟蹰不敢动手。

“家中的话,姑娘也不必担心,老太太和太太自来是信任您的,”青黛继续说道:“况且萧大夫人也没有要您离开的意思啊。”

秦妙言笑了,“你说的对,哦对了这会儿是不是到了去给大公子诊脉的时辰?”

青黛看了看门外的日晷,道了声是。

主仆三人到的时候,萧望之正在会客。

“是,是甄谏……家的公子。”莫语说道。

“那我便不打扰公子了。”秦妙言说完正要走,默言却拦下了她,“秦姑娘请进吧,不用回避。”

秦妙言颔首应诺,眼观鼻鼻观心的走了进去。

房中静悄悄的,秦妙言撩了撩眼皮,原来萧望之和甄谏两人正在棋盘上厮杀博弈。

怨不得如此安静。

她轻轻地踱步到两人身侧见礼,莫语已经先她一步对萧望之禀了。

萧望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松开了手中的棋子,往下瞥一眼,少女低头静立着,除了问好一句话都没多说,安静的像株植物。

他不由面色缓了缓,“秦姑娘请坐吧,不必拘礼。”

说着坐到了一侧的一把紫檀椅上。

甄谏说道:“哎,你可真是见色忘友啊,待会儿再来继续与我厮杀,可不许耍赖!”

萧望之冷冷的瞥他一眼,“将甄公子请回去。”

甄谏忙摆手,一边躲着丫头一边怂兮兮的笑:“那个那个,没听你们家公子开玩笑吗,我也是开玩笑的,这会儿绝对不会说话了!”

说着还真捂起嘴来装哑巴了,端的是能屈能伸。

好在秦妙言虽只见过他几面,也省的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色给萧望之把起脉来。

房间里这才重新安静起来。

萧望之还在想着那盘棋,右手腕被握,他就用左手,一根根敲在椅把手上思索着,神游间眼风无意在秦妙言的手上一瞥。

平心而论,这双手生的极是好看,古语中“纤纤素手,指如削葱根”亦不过如此。

只是今日这双素手却不知怎么了,上面竟无故印了一块大红斑。

萧望之皱了皱眉,红通通的一片,似是被烫了,偏烫的还如此骇人。

这就不好看了,他转过头去。

秦妙言把完了脉,又问了萧望之近来可觉什么不适,听他一一答了,斟酌片刻才施礼离开。

甄谏缩在罗汉床上挑眉看着萧望之:“你家这女神医还真是厉害啊,不做大夫改行经商也是不赖的。”

这几日她的名声传开了,甄谏家中也做些贩药的生意,故而清楚些。

萧望之坐过来,不动声色的将他一军:“你打听别人家的闲事做什么,又与你无关。”

“哎,说真的,”甄谏这厮像吃错药似的严肃了起来,“瞧她也不是个没数不沉稳的,现下却如此激进,莫不是真不知这样会招惹出什么后果?”

“兴许人家是故意的也不一定。”萧望之漫不经心的应道。

“故意?”甄谏失笑:“你当人人都是你萧家啊,这么大的家业想怎么败就……哎哎萧望之,你这人怎么趁我不备就吃我啊……”

人送走后,萧望之吩咐默言:“去查她,近来在做什么。”

她,自然指的是秦妙言。

“公子,”默言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被夫人知晓,是不是不太好?”

萧望之沉吟一刻,“不必担心。”

默言应诺,这便要出去。

“等等,”萧望之忽而又叫住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玉壶,递上去:“给那位秦姑娘送去。”

默言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他看了看玉壶的瓶身,发现这是一种专门治疗烫伤的药膏,还是高大夫之前从盛京带回来的。

“是。”没有多问,他恭声退下。

第四十四章 设局(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四章设局十一月里天气愈发转凉了,不仅人们身上的衣服愈发的厚,从秦家递过来的信亦日渐厚起来。

屋里生了一盆银丝炭,秦妙言懒懒歪在一侧的罗汉床上,边喝着杏仁茶边闲闲的看信。

除了大太太和大老爷的嘱托以外,还附加了秦蕙言的信。

洋洋洒洒说了不少,什么自己一人在家闷极了,每日无所事事也不知做什么,有时候会偷偷的跑出去宋家看宋太太,抑或是找孔嬷嬷蹭饭。

自从秦韵言嫁出去之后,二老爷光顾着她那还未出生的弟弟,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做的事情不出格,多半不会管。

钱氏现如今可消停多了,当然,根本原因是她斗不过二老爷那新怀上一胎的林姨娘。

林姨娘这人也比钱氏知情知趣,省的秦蕙言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女儿,自己若是能生下庶长子那才是顶顶紧要的事,故而每日最宝贝的是她腹中骨肉。

最后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还说宋太太如今身子好多了,想要请她一起吃个饭呢,宋三哥还时常向她打听她,若是再不回来就再也不跟她玩了云云。

真是小孩子的脾气。

秦妙言笑着收起了信,这时丫头来报,说是何二夫人来了。

“接近两个月了。”她掐指算了算,的确也到了时候,便请人将何二夫人请过来。

“今日夫人不在,您怎么有空上门来了?”

秦妙言上前几步将何二夫人扶了进来。

萧大夫人出门见客去了,何二夫人也是掐准了这时候才跑来的,要不还得跟正头的主子报备,很是麻烦。

两人一通寒暄,尽管何二夫人的问候像打太极似的温和又缠绵,但秦妙言还是从其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焦躁。

反正她不急,慢慢的听她侃。

于是这四盏茶的功夫,何二夫人便从她姑母的闺女的堂姐的芳龄说到了今日早晨她只吃了一个乳饼,原因是何二老爷心情不虞。

要问为什么心情不虞,还不是最近生意不好!

“竟是如此,”秦妙言思忖片刻,忽而惊讶道:“听闻世伯也有做药材生意?”

“臭丫头,”何二夫人冷笑,心道:“你这是终于明白了。”

“不是有句话说么,家大业大,也得有足够的门面,才能撑的起这业么,妙言你这么懂事,不会不明白这个问题吧?”

何二夫人淡淡说道:“我们何家啊,走到今日也不容易,还不是靠自己一双白手起来的?起先是跟同行斗,你死我活了,谁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谁才能笑到今日。”

“反正不是你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受的住的,不见血都能捅你几刀子,让人有冤情无处诉!哦对了,妙言家中的现如今还有什么亲人啊,姊妹几个可有嫁人呀?”

语罢,她笑吟吟的瞧着秦妙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一番话循序渐进,先是威逼,再来利诱,告诫她不可极端冒进,否则别看你有萧家这个大靠山,他们商场上捅人可是不会见血的!

秦妙言淡淡一笑,说道:“家中姊妹四个,大姐姐和四妹都已经嫁出去了。”

何二夫人心知肚明,还是不免要张罗一番,却被秦妙言不动声色的推了回去。

她便开始有些恼了,这丫头也不想是蠢笨的样子,怎么听不懂她说的话呢?

秦妙言垂眸为何二夫人的杯盏中斟了七分的茶水,轻声说道:“妙言忽然想起一事,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都是自己人,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何二夫人笑的像遵活菩萨。

秦妙言踟蹰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了怕您嫌弃,是这样的,先前夫人说家大业大,有了门面才撑得起来这家业,妙言深以为然。”

何二夫人不说话,拿眼横着她。

“只是妙言愚笨不懂世事,大伯在兰陵又毫无人脉,休看眼下回春堂生意兴隆,只怕时日一长便难以为继,所以——”

所以什么,这话一口气说完能憋死啊?

何二夫人皱眉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少女,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些猜不透她。

“所以若是能分股分红,不知夫人可想要入股?”

分股?

何二夫人倒是一愣,她没想到秦妙言是这个意思。

秦家在清平也算有点名声,只是在兰陵这寸土尺金之所,小门小户若想安身立命简直是难如登天。

官、商、世家之道,无一处不需打点,且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他们何家在兰陵汲汲多年,何大老爷如今更是整个东昌府的贰官,便是萧大夫人看不上他们商户出身,而今开宴也得请她们这些女眷来摆着。

所以若是能化竞争为合作,简直是再好不过主意。

既全了情面,又可扶摇直上,真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合着她这费尽心机认识她,竟还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何二夫人看着秦妙言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似笑非笑道:“不曾想侄女竟有这般的头脑,只是你毕竟不是家中主事的,这些事情怎么着也得过问长辈一二吧?”

“自然是要去信一问大伯和祖母的,”秦妙言说道:“只是怕我们秦家人低言微,夫人您看不上,到时再折辱了何氏的名声……”

何二夫人眯了眯眼。

说起来,回春堂纵然如今生意兴隆,但与他们何氏一比简直是蝼蚁之躯。

而何二老爷近日之所以不满,还是因为有秦妙言在。

因为那劳什子火针治好了不少怪病,给人扎针的大夫丫头们对外又都说是“东家小姐”教的,可不就是而今萧大夫人那颇为喜欢且看重的秦妙言么?

私下可是有不少人称赞她是“女神医”,之前在清平风评竟也是出奇的好,他找人一打探,竟是治好了不少的疑难杂症,还是什么道观什么仙姑的得意之徒。

莫说如今回春堂不成气候,可若来日名声传开了,想要银子到手简直是易如反掌……

“如此,”何二夫人眼睛转了转,笑道:“我便家去问问老爷好。”

一盏茶后,她便借口离开了。

青黛不放心的问:“她会同意吗?”

秦妙言将案几上的玉壶拿在手中把玩,闻言嘴角攒起一个极轻的笑容。

“那可不好说啊。”她悠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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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设局(二)

周进在萧府门口探头探脑,竟然看到何二夫人急匆匆的从里面走出来。

咦,来之前他打听过,萧大夫人不是不在家吗,二夫人来这里是找谁?

可惜他白长了个大脑袋,想了半响也想不透,只好灰溜溜的跑到了角门口,犹豫着怎么进去。

距离上次秦妙言骗他那吃什么牵机,而今已有七日。

早前几天周进很不想将这事当,可根毛,偏今日一整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毒药真发作了,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见鬼了……”他喃喃说着,一边去揉心口,总觉得那里有只猫爪儿在使劲的挠,有把火在使劲的烧。

灼的他难受想哭。

“周爷来了。”头顶上忽然响起一个清泠泠的女声。

周进正蹲在一座石狮子背后,闻言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你你,要吓死老……我了。”

青黛挑眉看着周进,周进话到嘴边硬是被她看的怂巴巴的改了口。

“咳,”他尴尬的施礼,“青……青黛姑娘,你家姑娘可好?”

“周爷进来吧。”青黛斜他一眼,旋即提裙举步而入。

周进松了口气,见四下无人,忙跟着青黛呲溜了进来。

七拐八绕终于到了目的地,青黛揭开软帘来禀了一声,周进便听耳边响起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周爷来了。”

“秦姑娘,呃,呃,我,我来了。”周进结结巴巴地说完了,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诶,来的时候不是想好了,头可断,血可流……人决不能怂吗?

“进来说吧。”秦妙言说道。

周进小步挪进去,隔着屏风瞥到其后那抹窈窕倩影,此刻却是半分揩油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苦着脸说道:“秦姑娘,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啊,有什么事咱不能好好说,非得,非得用什么毒啊,药的,多,多有……”

有损您温柔可人的形象啊!

屏风后的少女却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看来周爷你没长记性。”

青黛接着面无表情将手往后一摆。

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周进手足无措起来,咕咚一声跪倒:“姑奶奶,不是,我错了!您可怜可怜小的吧!小的愿意做牛做马……”

“不需要。”

秦妙言走到周进面前,伸出手来。

周进既不敢看眼前这双娇小的四色海棠绣鞋,又不敢直视秦妙言的双眼,只用两根手指飞快地夹了那小手掌心的药壶,倒出来就将其中的药丸干咽了下去。

“我告诉何二夫人,兰陵的回春堂需要人合资入股,你只要设法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何知州,要他知道何二老爷有意入股。”

周进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

“不难吧,”秦妙言低头看着脚下的人,“周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今何知州与何通判的关系如何。”

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这还是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吗!

周进出了门,一路上都神思恍惚。

他想不明白,为何秦妙言会要他做这些事,好奇怪啊,何家两位老爷争来斗去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何家门房瞧见他回来了,忙热络的与他打招呼,周进爱答不理的应了声,显然是仍在神游。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门口,敲门却没人应。

有小厮告诉他,老爷还在卧房里呢,一整日都没出来了。

“周爷还记得您为老爷找来的那个美人儿吗?”他悄悄问道。

周进微微惊讶。

他这几日心情不咋地,就没怎么关心那个琵琶女,现下听这小厮说的如此隐晦,他立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给谁找的美人儿啊?”他摇头苦笑。

小厮耸耸肩。

这就跟肉包子打狗是一个道理的,什么时候狗儿食素了,大约这美人儿也就送到盛京了。

不过……貌似不现实。

周进在这里发愁怎么跟何大老爷打稿,而那厢,何大老爷本人却是痛快极了。

足有五人长宽的四方大炕上交缠着两条赤白的身子,位于其上男人显然此刻是达到了顶峰,一阵低吼之后,他瘫软在了身下柔软滑腻的身子上。

“老爷……”半响,女子忽然娇笑了一声,手往下探去握住一把胀满,纤长的腿也悄悄缠上男人的腰。

何大老爷无奈的捉着了身下人儿柔若无骨的细腰,“美人儿,听话,我先咳……歇歇。”

雪朝轻声一叹,手收了回来,一翻身却坐在了何大老爷身上。

……

周进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得见了自家老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靡靡之气,一打开门便扑面而来。

周进硬着头皮走进去,何大老爷早已经重新梳洗完毕了。

“这几天都没见你,怎么忽然有事找我啊?”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周进抬头一看,见那前几日弄来的琵琶女正跪在何大老爷的身旁为他捏腿,手却不知道伸到哪里去了。

忙收回眼来,咳一声说道:“回老爷,前几日跟几个兄弟出去喝多了,所以就没爬起来。”

“瞧你这出息!”何大老爷笑骂:“喝倒了床上,说出去要不要人笑话!”

那也比你在女人的床上起不来强吧。

周进心里腹诽,红颜祸水啊。

何大老爷摸着雪朝的小手,舒服的闭上了眼:“阿进啊,你找来的美人儿真是不错,我很满意,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都满足你。”

“老爷,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周进腆着脸笑道:“小的自小就生长在何家,老爷就是小的的衣食父母,老爷高兴了,小的就高兴。”

何大老爷很是惊讶:“没看出来,你小子倒是挺知恩图报的。”

周进嘿嘿的笑:“老爷,小的不是说了嘛,您就是小的的衣食父母,小的当然是要把您伺候舒服了,什么回报老爷您想给随手施舍一些小的就足够了,您叫小的往西小的绝对不会往东,打狗的话绝不会去骂鸡……”

“得得,停停,”何大老爷说道:“你这嘴巴是抹了蜜?还说不敢提条件,是不是这条件太大了怕老爷我不答应?”

周进笑嘻嘻道:“老爷,是这样的……兰陵那家回春堂您还晓得吧?就是近来生意十分兴隆的那家!”

何大老爷挑了挑眉。

“小的一问,那东家小姐姓秦,正是前些日子为夫人上门来看病的秦姑娘,萧大夫人的身子也一直是她在调理着,听闻医术很是,呃,很是,呃,很好!”

“小的打听到他们有意要合资分股,心里便有些意思,只是……只是今日方才听二老爷身边的管事说起,他好像也有这个打算……”

第四十六章 出事(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六章出事周进说着,睃向了一侧的雪朝。

何大老爷瞥了眼雪朝,不耐道:“她知道些什么生意上的事,你说吧。”

雪朝沉默的垂着眸子,只乖觉的为他揉腿。

周进苦笑道:“老爷,您知道的,小的家里没家底,钱都要小的爹给败光了,这生意其实是想为您揽下的,只是如今二老爷也有这个意思,小的就……”

说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何大老爷捏着胡子思量。

他是贪财好色些,但不耽误知道外面发生的那些事。

“你确定消息属实?”

“自是打听好了,才敢来告诉老爷的……况且小的之所以上心这事吧,当然不只是为了自己。”

周进正色,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

“老爷日后还是要进盛京的,那些个金银珠宝少一分都不好打点,还是趁早攒下的好。”

何大老爷又想了想。

“行了,我知道了,”他说道:“这事过几日我再跟你说准信。”

“是,是。”

周进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反正自己是讲话带到了,秦姑娘也没说要他说服老爷,便老老实实的退下了。

“嘎吱”一声,房门被掩上。

何大老爷垂眸沉思着。

雪朝轻声问:“老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药堂,您手下产业无数,怎么还能瞧的上这样一块小骨头?”

“小骨头是小骨头,但总有些穷的愿意啃。”何大老爷冷哼一声,语带讥讽。

之所以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吃里爬外的弟弟。

这几年两人表面上兄友弟恭,实际彼此早已离心离德。

何大老爷如今好歹也做到了知州一职,为何弟弟手有万贯家财却只是个小小的通判?

本来他为兄,长兄为父,弟弟手里钱不少,镇日里还抠门儿的像只铁公鸡似的,近些年更是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

便是为了这口气,为了这做哥哥的威望,何大老爷也不愿意咽下这口气!

…………

回春堂出事的时候,秦妙言正在房中摆瓶花。

有丫头跑进来,神色焦急:“青黛姑娘从回春堂传了口信过来,说是要秦姑娘赶紧赶过去!”

青黛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帮她去回春堂处理一些杂务。

秦妙言放下手中交股花剪,利刃擦着碧绿的芭蕉叶而过,留下一道细微的划痕。

“去看看。”她说道。

主仆两人大略的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了。

萧府离着回春堂也不远,坐着软轿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

老远的时候便能听见有人在喧哗,一下车,乱哄哄的声音愈发刺耳了。

“哎呦!这是莫不是要出人命了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个怀孕的妇人么,难道是要生的时候不行了——什么,你说不是?”

“哎哎,兄台借光,鄙人还要进去看病呢!”

“你还看个屁啊!看的人都死了……”

几个伙计正在门口喊叫着拦人,青黛一打眼见秦妙言,忙趁人不备挤着跑了出来。

“有个怀孕的妇人,这会儿不太好,之前就吐血,还……下面还流血了。”她喘着粗气在秦妙言耳边小声说道。

“莫急,领我去看看。”秦妙言说着,举步便走。

青黛见她此时一点不慌乱,心才略安定了些,领着她从一侧的角门进了去。

“我的儿媳啊!你这要是去了,婆母我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膀大腰圆,五十岁上下,此刻正抱着地上一个昏迷不醒的孕妇哭的声嘶力竭。

赵掌柜一扭头见秦妙言来了,苦着脸就迎上了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二姑娘,你可来了!”

一听这话,适才那哭喊的胖老太太立刻瞪了眼,作势要扑上来。

“你就是那劳什子的东家小姐?你这是要害死我儿媳啊!她自从吃了你们回春堂安胎药就一直说身子不舒服,昨日来针灸了一次,那个什么徐大夫还说没事,谁知今日早晨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完了抬到这里还吐了几口血!你说——是不是你们庸医误人!”她大声喊道。

黄陵高大的身躯挡在胖老太太面前,“有话您好好说,我家姑娘自会为您处理。”

“呸!”胖老太太啐了黄陵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问你话了!”

大门还不能关上,门口的路人又拦不住,里面发生的事自然听的看的一清二楚,又兼那胖老太太嗓门儿太大,一个个路人便纷纷指点了过来。

青黛侧耳听了听,顿时变了脸。

竟是都站到了大嗓门胖老太太一旁说话,跟着风向交头接耳什么庸医害人!

满头大汗徐大夫正蹲在孕妇身侧,满脸像是吃了苍蝇般难看,向秦妙言投来一个求救似的眼神。

秦妙言走过去,从大嗓门胖老太太旁经过,被飞来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她紧抿着唇蹲下去为孕妇切脉。

“保……保小的。”有个苍蝇哼哼忽而响起。

秦妙言撩了撩眼皮。

眼前站了一个身量不高,也没什么存在感的挫男人。

见秦妙言看过来,他似乎有了些底气,忙大声叫道:“保,保小的,你,你听见了没!我儿子和媳妇若是死了,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和杀伤力强大的大嗓门老娘相比,这男人明显气势上不足,

秦妙言没理他,低下头。

“听我儿的,听我儿的!”

胖老太太喘着粗气扑哧扑哧喊道:“我大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掀翻了你们这破医馆,告的你们秦家日后缩着尾巴也见不得人!”

“你可知如今我们姑娘……”赵掌柜忍不住要开口。

“呸!莫要以为你们背后靠着萧家,就可以仗势欺人了!”

胖老太太截断赵掌柜的话,冷笑。

“不过是一条哈儿狗、黄毛丫头罢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就出来什么学人悬壶济世,还不赶紧回家绣花讨男人去……”

黄陵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低吼一声:“够了!你再胡言乱语耽误了救治,你儿媳妇的命可就没了!”

“喂,你听见了没,我说保小啊臭丫头!”男人丝毫不理会媳妇的死活,帮着老娘就骂。

几个伙计匆忙将孕妇抬到了小榻上。

秦妙言看了他一眼。

“我若说,两个都能保呢,”她淡淡说道:“莫不是你还想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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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出事(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七章出事萧望之在庭中晨练,甄谏急匆匆的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接过默言递来的汗巾拭汗。

“你怎么知道出事了?”甄谏满脸愕然。

“风尘仆仆,步履匆匆,少见你如此肃容。”萧望之收了剑,两人一同回了房坐下。

这倒是真的。

甄谏马上拍案:“我今日从南街过来的,路过你家女神医的回春堂,你猜怎么着?”

萧望之惯知此人尿性,也不回应,只垂眸饮了口酽酽的茶水。

“死人了!”甄谏激动的说:“有个孕妇横着被抬进去的,听说是用了回春堂的药之后便一直吐血,她婆婆和男人都在那里闹开了,骂的可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末了又心有余悸道:“看热闹起哄的更是不少,我这车也是好容易才挤出去的!”

萧望之转动着手中的青瓷杯盏,淡淡的应了一声,那意思是他知道了。

“你就……就这反应?”甄谏嫌弃的瞅着他:“人家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连点表示都没有?”

“我该做什么,现在就替她去将人群驱逐?”

“那就更说不清了。”莫语嘟囔道。

甄谏瞪眼,半响方说道:“好吧,其实你也知道,她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爹又没娘,若是今日这事当真闹大了,莫说家里人不会保她,说不准还会将她做只替罪羊推出来了结完事。”

“倘若她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当初便应该不招摇过市露才于人。”萧望之继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甄谏顿觉索然无味,又扯东扯西了一通,这才摆手离开。

甄谏前脚离开,萧大夫人后脚进来。

“妙言出事了,望之,你说这事我们怎么办?”

毕竟是她将秦妙言带到兰陵来的,故而每次秦妙言出门,萧大夫人都会安排一两个暗卫去保护她。

半个时辰之前,秦妙言出了门,一盏茶之前,暗卫就回来告诉她,回春堂出事了。

她愁道:“这丫头不知是得罪谁了,平日里也不像是莽撞求利的孩子,怎么就闹出了人命呢?若是真的被捉起来,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便是我们萧家也不好出手啊!”

不错,而今人人都知她秦妙言是萧大夫人的人,是萧大夫人的人便是萧家的人。

现下却当着那么多乡里乡亲的面闹开,若是不给出一个公平的交代,他们百年世家萧氏的名声也得给人抹黑了。

“母亲莫要惊慌,”萧望之为她倒了杯茶,“既然母亲知她素来进退有度,若是当真问心无愧,想必也不会有事的。”

若是问心有愧,萧大夫人怕是也不会原谅她。

只是这几日的相处,她愈发喜欢这个什么事都平淡又温柔的女孩子,又哪里会相信她做出害人性命急功近利之事呢?

“不会的,她不会是那样的人,“萧大夫人摇头说道:“除非是有人眼红她要害她,再或者是……是他们秦家人不检点。”

若是前者,她完全可以帮忙,可若是后者……若是后者。

萧大夫人叹了口气。

萧氏乃是百年世家,素来讲究“修身操端”,若当真是秦家为商不端害死了人,她所能伸手一救,大约也只有秦妙言了。

安抚完了惴惴不安的萧大夫人,萧望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臂上一个已经看不见的针孔,静立在窗前许久。

“你们跟着夫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吩咐道

“公子,您不是对夫人和甄公子都说不管吗!”莫语很无语。

萧望之淡淡的瞅了她一眼:“我又改主意了,怎么,不行?”

莫语连忙摇头,嘀咕道:“我哪儿敢……”

…………

清平,秦家。

秦大老爷正待用朝食,便听说赖二寻他,已经恭候多时了。

他心里极其诧异,之前不是吩咐了赖二去兰陵照看下生意如何么,怎么算着日子这会儿应该到了,他却回来了?

没奈何,也只好扔下了竹著,吩咐了大太太便匆匆走了出去。

只是大太太等了有三刻也不见丈夫回来。

她心里直打鼓,不知为什么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秀禾,”她吩咐道:“你快去外面看看老爷怎的还不回。”

秀禾点头,应声而去。

如此大太太也无心用饭,赵嬷嬷劝了一会儿无果,便只好跑到垂花门前去等秀禾了。

须臾,两人却一齐白着脸跑了进来。

“不好了太太,”秀禾凑到大太太耳边,跺着脚说道:“回春堂出事了!”

大太太登时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而此时,秦大老爷正听完赖二的复述,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说是兰陵有个孕妇因为用了回春堂的药,现如今已经不行了。

赖二将到兰陵,听闻这个消息就赶忙跑了回来告诉秦大老爷。

秦大老爷怔怔半响。

孕妇、不行了、因为用了回春堂的药……这几句话组合起来,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正还想再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忽而耳边传来一声大喊,跑过来一人。

“老爷!哎呦……回春堂出事了!”

来的是秦掌柜手下的小厮,慌慌张张的,秦大老爷见了烦躁起来,“我知道,兰陵那里……”

“什么兰陵?老爷快去回春堂看看吧!是我们回春堂,出事了!”小厮急道。

秦大老爷再次一呆。

要糟,怎么兰陵和清平都出事了?

当即也不敢再多耽搁,朝着回春堂就奔了去。

大堂中央直挺挺的躺着一个男人,周围围着一圈女眷,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

秦掌柜一见秦大老爷,忙急的上前来,还差点绊倒,很是狼狈:“一大早就把人抬了进来,死活说是因为吃了我们的药才成这样的……”

那厢还聚着两三个苦主,闻言大声嚷嚷起来,打断了秦掌柜的话。

“你什么意思姓秦的,难不成还要说我们张家冤枉你?啊呸!你就去问问附近的乡亲,谁人敢说我张老二,我大哥是那胡搅蛮缠之徒?哪个也说不上的!”

秦大老爷陪着笑上前几步:“张兄弟是吧?有话我们好好说,这究竟是我们药的事,还是其它问题,现在我们就去查,查清楚了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好啊,查是吧!”

张二冷笑,将手中的一包药渣扔到了秦大老爷面前,大声说道:“我们去官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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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闹起来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八章闹起来莫名其妙出了这等事,饶是秦大老爷浸淫商场多年也不由心里发起慌来。

他先好言相劝,再招来大夫为昏迷的张大查看,斜他一眼谁知还没等看完,便有几个衙役手中拿着家伙什找上了门来。

“去去,看什么闲事。”

打头的官差勒令路人回避,俨然铁面执法,又对秦大老爷拱手道:“秦老爷,有话我们衙门里去说道说道吧。”

说着摆了个延请的手势。

秦大老爷的脸登时一沉。

走这一趟,便是没事也会被人议论,只是那张二仍在喋喋不休,张大又昏迷不醒看不出一二……

想着左右老二也是这清平的县丞,定不会要他叫小人冤枉了去,咬了咬牙,秦大老爷还是跟着他们走了。

走前又打发心腹回去同大太太和老太太报个平安,说没事,就是去衙门走个形式就回来了。

回春堂门面两旁各自排着七八个带刀的官兵,以此将路人隔开。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秦大老爷被带了出来。

等到那昏迷的张大被抬出来时,两侧更是一阵抽气声,紧接着声音就难听了起来。

傅老爷远远地看着秦大老爷一张能掉下锅底的脸,得意的捋着胡子笑了。

“……爹,表妹而今在兰陵,听闻萧大夫人还颇为信任她,”傅钰明踟蹰道:“您说这事,他们萧家会不会插上一手啊?”

“所以说,要将事情闹大,闹大就不好收场,萧家一旦出手干涉,他们百年世家的名声怕是就要为了一个小姑娘晚节不保。”

说到这里,傅老爷冷笑一声:“更何况,这事不仅发生在兰陵,还有清平,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要咱手脚干净,任是谁都捉不住把柄,毕竟那两个人,可是都死了!”

“原来如此——爹您可真是英明!”

傅钰明拍手叫好,末了又咳嗽一声:“那个,阿爹,那这样的话,妙言表妹会不会有事啊?”

傅老爷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若是这假药害人的罪名坐实,首罪的也应该是你大舅……到时不管流放抑或收押,总之不会善了,妙丫头么……也就充个官妓奴婢,找找关系花几个小钱也就买下来了,还不是你的!”

傅钰明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还是阿爹了解我,只要留下妙言表妹,其它儿子全听爹你的!”

…………

听到大人孩子都能保,挫男人当即愣住了。

胖老太太一见形式不太对,张口就咬在了拦着她的黄陵手上,朝着秦妙言撞去。

“你听她狡辩!不可能,两个肯定都救不了!”她大声喊道,满口笃定。

秦妙言正准备举针往奄奄一息的孕妇身上探去,冷不丁就被人大力推到了一边去。

蛮妇见计谋得逞,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哎呦我可怜的孩子,你都要死了都不能安生!你死的太惨了,我的孙儿啊!你可别怪你娘,你是被庸医害死的!哎呦,我的佛啊——”

银针七零八落,还有一根扎到她的手上,秦妙言忍着痛被茯苓和青黛扶起来,又猛然被人推了一下。

男人上前几步,若无其事的踩了几脚脚底的银针,指着黄陵大声嚷嚷:“你们敢动我娘!你们害死了我媳妇,现下还想打我娘!哼,待会儿县令大人来了,定要你们好看!”

说完又用鞋底狠狠的捻了几脚。

外面的人被他煽动起来,不明真相的都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你们这是自觉理亏,还想动人家老娘!”

黄陵和赵掌柜顿时进退两难起来。

胖老太太瞧着没人敢动她,背对着人群对秦妙言讥笑一声,那表情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秦妙言捏紧手中硕果仅存的银针,紧紧地抿着唇。

忽然,她上前几步。

胖老太太以为她要过来推自己,忙站了起来要挡。

秦妙言却顿了脚,抓起身旁的一大碗茶水,朝着胖老太太的门面就泼了过去。

“哎呦!”胖老太太眼迷了水,顿时惨叫起来。

秦妙言趁这机会飞快的蹲下,摸了摸孕妇的手。

竟然已经——凉了!

咬咬牙,她只好将手移到她的后脑勺,用力往下一沉,直到银针的针身完全没入。

手下脆弱的身躯猛然一哆嗦。

妇人微微睁了眼,沾着血的嘴角翕动了些,又静止。

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想要她活命……秦妙言轻声一叹,手抚在妇人的额上。

“小贱人,我看你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害死我们一家啊!”胖老太太抹干了面上的水,一咕噜站起来就要朝着秦妙言打去。

“住手!”耳边蓦的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喝。

大家都呆住了,往门口看去。

见人都停住了,兰陵的县令大人才松了口气。

身子往一边一靠,他做出一个延请的姿势:“夫人,您先请。”

萧大夫人一身冷艳的玫瑰紫飞蝶广袖长裙,举步踏了进来,目光在闹事的几个人身上凉飕飕的瞅了一圈。

“呦,挺热闹的啊,本想来看看大侄女,不曾想这还排不上号。”她冷笑了一声。

县令大人叫苦不迭。

谁要他运气不好,偏偏就在路上碰上了这尊佛!

当即额头冒了冷汗,“夫人息怒,下官想也许这就是一场误会,现下若大家都把话说开了,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陪着小心说道。

萧大夫人斜了他一眼,径直坐到了坐上首的椅子上。

“否则你想如何?还不……”

手一挥,指了地下的孕妇,待看到她嘴角和下身裙角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声音不由往上一拔:“还不快去救人,都愣着做什么!”

跟着县令大人来的老医官小跑上来,左掐掐右捏捏了好一阵。

末了,他叹道:“回禀大人……夫人,这,这妇人已经死了,连身子都凉了!”

“你说什么?”萧大夫人怔怔。

怎么就死了?

她是一听到消息说回春堂出事了就立马赶了过来,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都凉了?

她不信,当即就下来要看,秦妙言却拉住了她的袖子,明明白白告诉她:“夫人,一刻钟之前,她就已经不行了。”

“你还有脸说!”胖老太太瞪着秦妙言,一见到萧大夫人斜过来的不悦而凉飕飕的目光,顿时蔫了,灰溜溜的跑到了县令大人身边。

“大人啊!呜呜……”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帕子,要往县令大人手里塞,指着秦妙言小声呜咽起来,改走了苦情路线。

“小妇的儿媳,前几日就是因为买了回春堂的杏仁才中毒的!可是这哪里是杏仁啊,这分明是桃仁!”

跟来的医官接过帕子,细细查看了会儿。

“桃仁与杏仁相似,价格又低于杏仁,常有无良商家冒充之,”他说道:“且其有活血化瘀之效毒性强于杏仁,故而……孕妇忌用。”

萧大夫人阴测测的瞅了眼畏畏缩缩的胖老太太,面色很难看。

“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她问医官。

医官忙点头。

胖老太太整个人都缩到了县令大人身后,大声嘀咕:“小妇和儿子不过是粗鄙的斗升小民,若是说了、做了什么冲撞贵人的,自然是因为心疼我这薄命的儿媳和大孙子!只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县令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说着便拉着儿子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萧大夫人气的脸都要绿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叫板!

“夫人,”秦妙言一把拉住忍不住的萧大夫人,“她的确是吃了桃仁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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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任凭处置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四十九章任凭处置路人们都抻着脖子好奇地往她们这里来看,县令大人一脸为难对着萧大夫人摊手。

“这……您看这事?“

萧大夫人看着镇定的秦妙言,心也莫名的平静了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当着兰陵这么多人的面,死的又是个孕妇,一尸两命,事情是绝不会善了了。

“任凭县令大人处置。”秦妙言往旁边看了一眼,说道。

话音一落,四周一阵抽气声。

这姑娘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

萧大夫人瞪眼。

“姑娘!”赵掌柜,黄陵,青黛和茯苓纷纷都围了上来。

“姑娘你别去,我害怕!人一定不是你害死的……”

茯苓说着说着,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秦妙言轻轻捏着她的手,递到青黛手中:“我若是不在,你看好了她。”

“姑娘,你,你不能去啊,萧大夫人她……”青黛急急的看着秦妙言。

明明萧大夫人能够为他们做主啊!

之前遇到过那么多次危机,不管是周进,还是何大小姐的刁难,都不是要命的。

可这一次她清楚且明白,一旦闹出了人命,是绝不会善了!

“我不怕麻烦。”萧大夫人直接说道。

她怕秦妙言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要她来帮忙。

秦妙言却轻轻摇头,“夫人的心意,妙言心领了,只是此事与夫人无关,妙言也不想平白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这怎么能与我无关呢?”萧大夫人轻斥:“你是我请来兰陵的,你有什么事就该我来负责,而不是由兰陵的县衙随意处置,我想他们识相的,也该省的这个道理!”

说着冷冷的瞥了眼县令大人。

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不长眼的,竟然连她的人也敢来碰,如此不将他们兰陵萧氏放在眼中!

县令大人悻悻的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很识相的回头就吩咐人将大门关了上。

门一关,外面的人自然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大,大人,”挫男人顿时急了,结结巴巴地叫道:“便是有萧,萧家,小,小人想,您也是会为,为我们孤儿寡母做……”

说到最后,县令大人只凉飕飕的斜了他一眼,便顿时吓得不敢再发一言。

这形式可不太妙……胖老太太对着儿子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秦妙言扬了扬唇角。

“夫人放心,我既问心无愧,便不怕缧绁加身,况且事已闹大至此,只得秉公处理。”

萧大夫人叹道:“是这样没错,但你有什么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你忘了,上门求医之时,我曾许诺给你一个条件,只要你说出来,我必不会食言而肥的。”

“那个要求啊。”秦妙言冲萧大夫人眨了眨眼,“会有机会的夫人,不过不是现在,妙言可珍惜的很呢。”

萧大夫人本是满面肃然,却硬是被她这轻松的语气搞的无可奈何。

不过她忖度着这丫头也不像是那般呆笨不知世事的人,而今既胸有成竹气定神闲,那她似乎也没有多问的理由。

再问,倒像是多管闲事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

“大人觉得呢?”秦妙言转而问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怔了片刻,才在萧大夫人极其有威慑力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开了口:“下下官……我,我觉得秦姑娘还是跟着我走一趟的好。”

再往上觑了眼,才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会先去调查取证,写夏氏母子一家买的杏仁是不是来自回春堂,死者又是不是因为吃了回春堂的桃仁才毒发身亡。”

“若非如此,那便是诽谤诬陷,闹事者本官定会严惩不贷!若当真是如此,呵呵……恐怕秦姑娘您的大伯父,便要赶来兰陵一趟了。”

秦妙言爽快的点头,交代了几句事后,便径直打开门跟着几个衙役走。

小姑娘在路人的众说纷纭中,竟是丝毫不见惊慌失措。

县令大人啧啧赞叹,想到身后还有只萧大夫人,忙回身对她施了个礼,十分无辜的撇清:“夫人您看,这是秦姑娘自己愿意的。”

“你知道就好,”萧大夫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凉凉道:“所以你知道事情要怎么办了?”

“呃……”县令大人擦了擦额顶不断冒出的汗,“下官一定会将事情查清楚,给夫人一个交代!只是……”

他脸上有露出为难的神情的来:“只是若当真是回春堂的罪过,那小人该,该……”

萧大夫人淡淡接过话来:“你只要秉公处理,若当真是回春堂的罪过,也不必手软,难道我萧家,还会帮着草菅人命不成?”

可真是个难伺候的姑奶奶啊……县令大人忙哂笑着打保证:“那是自然,姑……夫人您放心,下官一定是秉公执法,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是绝不会委屈了秦姑娘的!”

而此时清平的回春堂,也没好到哪里去。

秦大老爷被押到了清平的县衙,由李县令亲自审他,秦二老爷因为亲戚关系只得回避。

不过面子李县令肯定是要给的,只是捱不住苦主张二一家闹的简直是不行,一口咬定就是回春堂的药把他大哥吃成了半身不遂。

关键是人家还有证据,就是那一包药渣,请了仵作大夫各来验,皆说是不对。

“凭借小人这几十年的经验,这应当是一副治风热的方剂,名为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医官看了眼张二,张二猛点头。

给张二开药的薛大夫也对着秦大老爷为难的点了点头。

“只是,这……”

医官砸吧了下嘴,皱眉说道:“小人适才尝了下,这药不对,里面原来该有的杏仁,大部分竟然是桃仁,这桃仁和杏仁的功效虽说是大不相同,可用了本也该没事。”

“只是病者张大原本便有血虚血燥的宿疾,这在座的大夫恐怕都知道,凡用桃仁,血虚血燥者慎用啊!”

大夫叹了口气,在依旧昏迷,身体却愈发冰冷的张大身上探了探,唏嘘道:“若是昨日一早便发现不对,兴许还有救治,但现在,怕是无力回天了!”

秦大老爷心中猛然一沉。

人竟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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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小心傅家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章小心傅家人……人没救了,不管怎么样,便不是他的错,也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

耳边已经响起了嚎啕大哭声,秦大老爷四下茫然的扫了扫,见张二正指着他嚎:“……我的大哥,是被回春堂害死的啊!若是一开始他们不卖假药,我大哥怎么会不治身亡!”

李县令看向秦大老爷:“秦博恩,你可有什么话说?”

秦大老爷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大人,回春堂经营数百载,从未发生过一例因卖假药以致伤人性命之事,家父临去前更是对小人耳提面命,生财当取之有道,绝不背后薄人。”

“我秦博恩今日在此发誓,这数十年来绝无做过任何违背家父遗言及良心之事!大人和张郎君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来回春堂查看,若找到任何证据,我秦博恩自当认罪伏法!”

他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饶是张二也不由气势上矮了矮。

“你无非就是觉得我们张家不敢去搜,但今日是在青天大老爷面前,家兄死的不明不白,大人是一定会为他主持公道的!”

最后一句话摆明了说给李县令听,只是李县令素来是个没主意,这会儿却犯了难。

秦县丞与他关系还不错吧,看秦博恩那个样子,好似真是问心无愧,若搜了什么都没搜出来,岂非是要秦县丞尴尬?

他想了又想,心里却犹犹豫豫的不敢拍板。

这时,他身边的吴师爷凑了过来,“大人不若先退堂,小的有话说与您。”

李县令点头,摆手道了,随即跟着吴师爷到了后堂去。

吴师爷这才悄悄说道:“今日这事虽说要大人您犯难,但不管怎么着,还是大人的名声要紧,若是为了全了情谊而抛了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

见李县令捏着胡子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不如您先派人去探查一番,若是没有那张二说的假药便算了,你日后多帮衬秦县丞秦大老爷一二也无妨。”

“秦县丞为人素来通情达理,定是不会之为此等小事怨怪您……只是若有么……嘿嘿,那也只好秉公处理了,非是大人您有意为难。”

“你也看到了,他那个样子,一看便是坦坦荡荡,况且我也算与他相交几十年了,说他能做出这种晚节不保之事,我、我是不信的。”李县令犹疑道。

吴师爷冷笑一声:“大人忘了,无奸不商!商人哪有几个重利的?您看如今回春堂生意如此兴隆,难保他不会利欲熏心,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李县令想了会儿,为难地点了点头。

“那便去回春堂的药仓查看一番,除此之外,药物的来源也得查清楚了,这样才算是证据确凿。”

吴师爷挑眉说道:“小人听说回春堂的药圃不在清平,而是在蓬莱,若从蓬莱运送货物到清平,泰半走的都是水路,秦家定是也不例外,我们不如就守在六合码头,等着拿运送药草的货船一到便立即探查……”

李县令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升堂下达指令,好在众人都没有异议,张二更是双手赞成,这事便吩咐下去办了。

可怜的张大这时候却是彻底不行了,大夫将噩耗下达给张二,张二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谩骂和嚎啕。

在清平诸位乡亲的围观和指点中,秦大老爷嗅到了一丝不安。

他双眼茫然的在熙熙攘攘神色各异的人群中扫着,蓦地瞅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傅老爷对着秦大老爷扯出一抹冷笑,旋即拂袖而去。

秦大老爷怔怔,忽而想起了秦妙言之前说过的话。

“小心傅家。”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兰陵回春堂的药和针灸害死了一个孕妇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和今日这事一同传到了秦二老爷的耳朵中。

秦二老爷被堵在清平县衙的后堂大半天,最后还是李县令亲自过来说与他今日发生的事。

他自是一万个不相信。

和秦大老爷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多年,虽说而今情分淡了不比往昔,但兄长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

否则当初老爷子也不会将妙丫头托付给大房了。

怎奈吴师爷三言两语便将他堵的毫无话说。

“若是没有猫腻,自然问心无愧,教人查不出来分毫。”末了,他也只能悻悻说道。

不过万幸的是,目前虽在回春堂的药仓中发现了少量搀了桃仁的杏仁,但也并没有其他人找上门来,说是误食了作杏仁的桃仁。

回了家,林姨娘见他愁眉不展,忙问是何事。

恰好这会儿大房的大太太也派人来打听消息,二老爷不好隐瞒,只好实话实说地说了今日的情形。

又嘱咐大太太暂且不要担心,他相信大哥不会那么糊涂的云云。

之后,大太太是白着脸回去的。

林姨娘刚从秦二老爷的房间出来,秦蕙言就急急的围了上来。

“姨娘,姨娘,阿爹说的可都是真的?”她问道。

大太太走后,秦二老爷便对着林姨娘一阵牢骚,看来她是都听到了。

林姨娘知道她是不敢问老爷,便只好的点头。

见她面色不好,又好言劝道:“大姑娘放心,现下这事尚未盖章定论,没有确切的证据说,就是回春堂卖了假药,只是那泼皮一面之词罢了。”

秦蕙言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她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兰陵出事了,兰陵出事了……

兰陵也出事了,可二姐姐尚且孤身一人在那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该怎么办?

她什么都做不了,但那是她的姐姐啊,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出事啊!

一时心乱如麻泪如雨下,想去说给孔嬷嬷,又担心她年纪大受不住,只得憋在心里。

但不管怎么样,秦妙言都是她的姐姐,是她现如今最能够相信的人,只要一想到她会出事,她心里就难受极了。

而且,她还一直没能报答她,甚至对她说一句对不住。

大半夜的也睡不着,秦蕙言就咬着牙起来收拾了包袱。

想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能在家里憋死?当即揣了自己仅有的几张票子就爬墙跑路。

——去兰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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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诈尸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一章诈尸何大夫人听闻何二夫人要上门来,嫌恶的皱了眉“她来做什么?”

“二夫人没说,只说是来吃茶。”丫头低头说道。

何大夫人摆手道“那就快要她进来吧。”

丫头应是出去了,片刻后领了何二夫人进来。

“哎呦,大嫂,你这一人过得还挺滋润啊!”何二夫人极其夸张的喊道。

何大夫人无视她话中的讽刺,淡淡道“有闲钱不过的滋润些,莫不是还要干守着做个守财奴,弟妹你说是也不是?”

“嘿嘿,大嫂说的是,”何二夫人倒是没脾气,凑上来笑嘻嘻“大嫂,这几日回春堂的事不知你听说了没?”

何大夫人当然知道这事。

听说清平和兰陵的回春堂同时因为卖假药吃死了人,现如今那什么秦姑娘也被请到了兰陵县衙去。

因为事情闹的太大,萧家也不好插手。

据说那死了的还是个孕妇,这下好,一尸两命。

何二夫人庆幸自己幸好当时还没来得及入股,否则现下还得忙着跟回春堂秦妙言撇清关系,钱还没捡到个影儿,人就先折了进去。

又有些懊恼,当初她本想巴结秦妙言能捞些好处,顺便和萧家套近乎,谁知如今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何大夫人瞧她这模样心中就爽快。

只是疑惑,自己这弟妹素来是个拿钱当命的人,入股回春堂也没什么稀奇,可跟她有什么关系,还专门过来跟她抱怨一通?

谁知问了何大老爷才知道,原来老爷竟也有入股回春堂的意思,这话风不知怎么就“透露”到了何二老爷耳中,再由何二老爷传给了何二夫人。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好事我们凭什么要和老二分?你觉得他还会和当年一样对我们感恩戴德吗!”何大夫人埋怨道。

何大老爷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是误会了。”

实际上,自从老二媳妇嫁到何家来开始,这妯娌两个关系就没有好过。

他们兄弟两个夹在中间为难极了,时间一长,关系竟也没之前那么亲近了。

何二夫人素来一毛不拔,赚的钱愈多手头愈紧,前几年还好,后来是一分都不愿意往外拿了。

何大老爷最生气的是,弟弟竟然也从善如流,顺着他那婆娘!

谁人不知,做官最能捞钱,却也最烧钱,考绩升迁差使哪些打点少不了真金白银?

两人早年在青州,靠的是经商起家。

相比于弟弟而言,何大老爷显然是为官的天赋更好些,便是合伙做生意,也是何二老爷捞的钱多些。

只是彼时,两人从来没有在意过,后来两人来兰陵做生意,眼见有了捐官的机会,何二老爷二话不说就将经年积攒的钱拿出来一大半为哥哥捐了个小官。

当时何大老爷感激涕零不知怎么谢弟弟好,何二老爷却是一摆手道“哥哥有做官的天赋,自然是不能委屈了您,您就好生在那位子做就是了,日后有机会我们做更大的官!”

何大老爷性子圆滑能说会道,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再加上弟弟有钱,硬是从一个不入流的商户青云直上,做到了如今兰陵二把手的位置。

何大老爷步步高升,做弟弟的何二老爷自然也不会吃亏。

自古便有官商相护、官官相护之说,有了亲哥哥的庇护,何二老爷的生意也是愈做愈大。

当然,其中也不乏什么杀人越货的生意,反正是什么赚钱哥俩儿就做什么。

何大老爷膨胀之后,愿望自然是做官做的盛京去,最好能抱上何太师的金大腿。

所以这些年,他也没少散布自己和盛京的何太师是同族的传言。

只是好景不长,有句老话说的好,亲兄弟还得明算账。

何二老爷当年的确是愿意为了哥哥做官的愿望而不惜一切代价,可毕竟白云苍狗人心易变,再加上兄弟俩的媳妇关系也没好过,枕头风吹着吹着,两人心里便都不是滋味了。

何二老爷总觉得自己这些年为哥哥出生入死,可每次分赃还总是要受用那最大份的,一分也不多让给他,还总拿出那长兄的身份来摆谱。

何大老爷心里更不乐意。

他心道自己都摆谱那么多年了你没说过不愿意,现在倒是为了几分蝇头小利想来忤逆我了?这如何能忍住!

可忍不住也得忍啊,毕竟两人是相依为命、“知根知底”的兄弟。

何大老爷素来自诩宽厚仁德,从前那些事也不想要跟弟弟计较了,只要日后大家和谐相处,还是亲人嘛,毕竟血脉相连。

但是,不计较归不计较,敲打还是要有的,故而有了回春堂这一说。

“所以老爷是想要敲打老二,要他知道老爷你不是不想做生意,只是不愿意跟他抢罢了?”何大夫人这下回过味来了。

何大老爷捋着胡须颔首。

只是可惜了那回春堂和什么女神医,原来也不是个顶事的。

不过嘛,照他为官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这事还说不准谁是谁非呢。

所以说,还是做官简单些,想拿多少钱就能拿多少钱——但愿他这次考绩能评个优,运气好得了贵人的赏识,说不准还能去盛京呢。

“行了,”他摆手说道“往后也不管我们的事了。”

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然就有人耿耿于怀。

萧大夫人这两日就一直处在纠结之中。

县令大人也很乖觉,拿着李县令快马递过来的信先呈给萧大夫人看。

信上说,清平那死了的张大,也是因为在回春堂买了“假杏仁”桃仁,又因他有宿疾,故而不幸食之而亡。

“现下虽在清平的回春堂的药仓中发现了少量的假杏仁,但兰陵的回春堂却并没有发现,虽不能排除被转移的可能,但不能确凿说明便是秦家售卖假药,”县令大人说道“所以李县令已经在往源头查了,一旦人赃并获,到时候一定会给下官准信。”

萧大夫人听罢,心烦意乱的挥走了他。

而今的情况,对秦家十分不利。

…………

“兰陵这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萧望之问默言。

“莫语已经去打探了,”默言回想了半响打探到的事情经过,方说道“不过属下倒是觉得,这事蹊跷。”

萧望之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负手立着,眉头紧皱。

“不若等莫语回来,看看她怎么说吧,秦姑娘既然敢和夫人说不借助萧家的势力,也许是她心里有谋算……”

“咣当”一声,门忽而被砸开,打断了默言未说完的话。

两人向门口看去。

莫语面色惨白,呆立在门口,直勾勾的看着两人,嘴唇翕动。

“诈,诈尸了!”



第五十二章 诈尸(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二章诈尸兰陵县衙的停尸房中,仵作正戴着护手,小心翼翼的掀开蒙布。

已经是第二日了,大约因为天气冷,所以尸体身上没有腐臭味儿,就连容颜也栩栩如生,除了苍白些,丝毫不像是一个已经死近两天的人。

老仵作看的愣了半响,才沉下一口气,对自己的小徒弟投去一个眼神,话不多说,两人当即验尸开来。

静夜无风,户牖大开,只有虫鸣声微微起伏着,传入人的耳膜中,大力的鼓动着。

“咯咯。”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声音忽而闯入耳中。

小徒弟心下一凛,眼风四扫,发现除了大开的窗户,房中不见一人。

“师……师父,”他声音抖了抖:“您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是风。”老仵作小心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头也不抬的扒着孕妇的上眼皮。

“不、不是,”小徒弟结结巴巴道:“没、没风,师父,今晚没风。”

老仵作见他怂成这样,不由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再嚷嚷就赶紧滚回去,换个人来。”又嘀咕道:“你师父我验了这么多年的尸,什么鬼怪敢找上门来……来一个我就灭一个,来一对我就灭一双……”

小徒弟见他如此淡定,也就略平了平心,白着脸帮着他递上了一壶药水。

手顺着腹部往下滑去,感觉硬硬的,老仵作若有所思。

不对啊,人若是死了,肚子应该会变软,怎么这肚子这里……他想了想,这个孕妇若是死了,孩子必定也活不了。

不过捏着这肚子的大小,估计是足月了,当时若是剖腹取子,孩子未必就不能活下来。

听说当时这妇人的丈夫和婆母都嚷嚷着要保小,怎么真到了可以保小的时候,他们脑袋都不灵活了呢?

“咯咯。”

“咯咯。”

“咯咯——”

“师父!”

老仵作被小小徒弟惊恐的叫声唤回了神来,不悦道:“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小徒弟捂着嘴巴。

“师父,我,我没听错,”他颤抖着声音喊道:“声音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

手指着的是孕妇。

老仵作疑惑的瞅了他一眼,没有再张口就骂,毕竟小徒弟也跟了他些时日,不可能偏这次就胆小如鼠至此。

想了想,他伸出手往孕妇的脖颈探去。

夜色如泼墨,天无几颗星。

小徒弟只觉毛骨悚然,须发皆竖,他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一步。

已经死了两日的少妇此刻正紧闭着双眼,细腻的肌肤上竟然沁出了汗珠。

如果凑近一点的话,还能清楚的看见她的咽喉在抽动。

一上一下,坐着吞咽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咯咯的声响,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显得尤为瘆人。

老仵作不由也跟着咽了口唾沫。

手堪堪触碰到孕妇脖颈间柔软的肌肤,斜刺里蓦地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尖利的指甲不打一声招呼就狠狠地嵌入了他的手背。

紧接着,那躺在停尸台上一动不动许久的死人忽然侧身坐了起来,嘴角溢出一声细碎而痛苦的呻/吟。

“啊——诈——尸了!救命啊!”

老仵作一张嘴就咬断了口中半含的姜片。

…………

秦妙言在狱中的小床上坐着闭目养神。

有两个狱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开锁。

“嫌犯秦氏,我们大人有事寻你。”当中一个喊道。

秦妙言睁开眼,看也没看他们,垂眸抹平了裙角和衣衫上的褶皱,这才起身走了过来。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

小姑娘还挺淡定的啊,这大晚上的县令大人找她也不怕。

不仅不怕,连问也没问找她是何事。

两人径直将人押到了议事堂中,只见堂中灯火通明,除了来回踱步的县令大人并师爷,还坐着两个魂不守舍的男人。

“大,大夫来了!”

听到动静,老仵作立马站了起来,然而他在看到秦妙言的那一瞬间,胡子抖了抖,“大人,你找嫌犯来做什么?”

“要不这大晚上的,再跑到几里之外寻大夫,你们觉得那妇人腹中的孩儿还有生还的可能吗?”县令大人斜了他一眼。

老仵作悻悻的住了口坐回去。

县令大人这才看向秦妙言,温声道:“秦姑娘进来吧。”

秦妙言颔首施礼,旋即走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你——”县令大人一转身,见她竟然自觉的坐下了,不由有几分惊讶,片刻,摇头叹了口气,“请姑娘来,是想要姑娘帮个忙。”

至于帮什么忙,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原本他正在这堂中昏昏欲睡,就等着仵作验完将记录交差,他也可以交工回家了。

谁成想就在他堪堪要睡着的时候,后堂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将他吓醒,紧接着,他竟然看见老仵作和他那小徒弟屁滚尿路的从后面爬出来。

爬出来,没错啊,是爬出来!

老仵作扒着他的裤腿儿连说诈尸诈尸了,那女尸还掐了他的手脖子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简直能把人吓死!

县令大人唬了一跳,忙要去后院的停尸房看看,老仵作又抱住他的大腿,说什么那妇人死的冤枉,这才诈了尸,应该赶紧请道长来施法云云。

县令大人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记得妇人死前肚子里的确是有个足月的孩子,只是死者的家属都没说什么,只嚷嚷着这事不能善罢甘休,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怕孕妇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要诈尸,而是因为腹中足月的孩子没能生下来的正常现象,便当即和师爷快步去了停尸房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一跳,停尸床上那本就早应该“死”了的孕妇,此刻竟然一直在哭喊着“救我的孩子!”

县令大人琢磨着怎么将这匪夷所思的话说给秦妙言听,就怕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受不住不敢去。

毕竟事急从权,他想来想去,若是现下去请大夫未免太耽搁时间,而今兰陵县衙的狱中不久关押着这么一位“女神医”么,不管管不管用,只能先拉出来溜溜了。

若是能救下那孕妇腹中的孩儿,说不准还能从轻处置呢。

毕竟兰陵萧氏他不好得罪,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他又不能徇私枉法。

县令大人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秦姑娘,不知你可会……嗯助妇人生产?”

就是接生。

仿佛是要应和他说的,后院忽而传来一声高亢的惨叫声:“啊——”

秦妙言霍然起身来,对县令大人一点头。

“准备热水,剪刀,干净的抹布和油灯——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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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搜查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三章搜查是夜,大风,帆飞扬。m

李旭负手立于船桅之下,眺望着远处起伏的波涛。

四下点了几盏灯,在夜风下摇曳摆动,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另一侧藏匿于黑暗之下,愈发显得棱角分明。

“李爷,”有小厮走过来,拱手道:“货物已经准备完毕了。”

薄唇紧,李旭一手微微扶在栏杆上,嘴角勾起笑来,“不错,你们做的很好天快亮了,先下去继续守着吧,待会儿好戏才能开场。”

小厮应诺,悄无声息的隐了下去。

一盏茶后,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云蒸霞蔚,光影浮在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摆动,映出一片斑驳陆离。

随着货船的持续逼近岸边,人影游动喧嚣声四散之间,李旭已经能够看到岸边仿佛有群官差正襟危立,提刀等着他们。

待再近些,领头的人看清了船头上的他,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

李旭微微一笑,眼风从领头人身上扫到了熙熙攘攘的周围去。

人影攒动,主人家和船主、苦力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预示着这将会是满载而归的一天。

另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这方向赶来,打头的是个一身七品官服的老爷,此刻正捋着自己的一把老鼠须,不知在和身边人长吁短叹什么,满脸的无可奈何。

李旭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

很快船及岸,领头官差手一摆,身旁的小喽们立刻四散开来,挡住了正待上前洽谈装卸的商家们。

“大人有令,视察商船!所有装载药材商船立刻靠岸摆下舷梯,若有不服者按蔑视县令大人、扰乱官差办案处置!”

此言一出,如同沸油锅下豆,**码头顿时乱哄哄的议论了起来。

视察商船,还是办案?

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套,连个招呼都没打,当下心中有鬼的商家已经两股战战脑门滴汗了。

这这这,难道是之前拜码头塞给李大人的钱不够,所以才来了今日这一记闷棒,是来给他们敲警钟的?

没有装载药材的商船也得停下来,毕竟不能阻碍人家官差执法,大家已经纷纷伸长了脖子朝着远处看去,发现县令李大人竟然骑着马亲自过来视察了,这可真真是稀奇的事!

李县令坐在马上,刚和身旁的吴师爷发了几句牢骚,无非就是昨日张二竟然还带着闹到家门上来了,一抬眼却顿时头皮发麻起来。

只见码头上一大群人都扭头看着他,目光中不是惊愕,恐惧,躲闪就是好奇,如有实质。

大家都等着他发话呢。

李县令忽然有些后悔。

吴师爷昨日劝他亲自来码头督看搜查秦家的运药船,说什么这样能彰显他爱民如子的殷殷之心,可他怎么现在觉得压力这么大呢?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旦查出个好歹,那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这**码头什么样的人没有,秦家这算是要彻底毁了。

李县令心中一叹,下了马吩咐道:“先把人驱散了,勿要扰乱公务,再行验查。”

官差应是,诺然而退,再朝着两侧喊了两嗓子,总算是把堵的水泄不通的码头清散出了一条能走的小路来。

为了防止秦家的运药船和其它的船家暗通款曲,因此李县令下令停了所有的货船,且只要是运药材的,都要接受验查。

之前秦家回春堂的药吃死人的事,这些刚刚及岸的人自是不知,可来拉货的苦工却有知晓的,此时已经悄悄的传开来了。

“哎,看见没,那就是秦家的运药船,听说前几天回春堂,卖的假药可是都吃死了人呢!”

“嗬!你说的是回春堂?卖假药吃死人了?不可能吧,我老子娘一直在那里抓药,一辈子都没事啊!”

“何止是咱这儿,我听我一个兰陵的一个姑妈说,前几日她们那里死了一个人,也是因为吃了回春堂的假药呢!”

“世风日下啊,秦老爷子若是还活着,晓得他儿子和外孙女这么作死,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顿时就将秦家贬了个一无是处。

李旭漠然听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来。

李县令正吩咐着,双手往秦家货船的方向上指了指,“去,将他们管事的叫过旭,旭儿?”

说到一半,他忽然呆住了。

眼前英俊少年负手而立的,一身整洁的直缀穿在他身上竟有种别人穿不出的潇洒不羁,听到这声低唤,他面无表情的转过来头来,朝着李县令挤了挤嘴角。

李县令飞快的上前几步。

“孽畜!孽畜!”他喊道,旋即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浑身剧烈的颤抖着,仿佛气成了一只河豚,戳上一指头就能气爆炸了。

这清脆一巴掌顿时划破了在场众人的熙熙攘攘,无有一个不停下手里的活计,嘴上的大炮愣着眼看向昔日这一对父子。

少年看上去真不是一般的俊俏健壮,只可惜此时脸上顶着一个大红印子,面色阴鸷,任是谁看了都要肝胆一颤。

同李旭相比,瘦弱的李县令还剧烈抖着自己的嘴唇,显然是处于下风。

“你无权打我,李大人,”李旭动也不动,阴测测说道:“我早已经不是李家人,我姓李,也是因为我本就姓李,与你无关。”

李县令顿时更气了,指着他就劈头盖脸的骂:“你不是我的种没错,可是谁将你养的这么大,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还倒打一耙带着你娘离家出走,你究竟要不要脸!”

李旭冷笑:“怎么,青天大老爷李大人,你莫不是不记得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了?拿了我的五百两银子,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和我娘与你李家再无瓜葛,你拿了钱还想翻脸不认人?”

李大人拿了儿子的钱,然后卖了自己的姨娘?

众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你还有脸说?”

李县令老脸一红,欲盖弥彰地大喝:“那些钱是我非要要的么?还不是你硬塞给我的然后抢走你姨娘!李旭,你翅膀硬了不听我的了,而今还坐上了贼船!今个儿我李登晖势必要大义灭亲,处置了你这不学无术混不吝泼皮贼!”

一边又狂喷唾沫星子,“搜,给本大人搜!快去!”

气昏头了的李大人,此刻只想着要狠狠打自己这昔日儿子的脸,什么同僚之情统统抛之了脑后。

反正现如今他早就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便是真查出什么东西,也与他无关!

第五十四章 诡异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四章诡异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两人早已闹掰,当初李旭带母离开李家的时候,众人还议论了好几顿茶余饭后。

只是瞧着眼前这情景,却怎么有点……诡异?

若是说两人真决裂了,怎么李县令还要打骂人家,都不是他儿子了……况且好像本就不是。

一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集体静默一刻后,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

李县令冷笑瞪着李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李旭掏出帕子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无比嫌弃的往地上一扔一踩,不顾李县令青黑的脸,凉飕飕的一笑:“好啊,那你就搜吧,看看到底是谁有问题。”

“你……”李县令气涨红了脸,吴师爷在一边尴尬的道:“大人,还是正事要紧啊。”

李旭斜了眼吴师爷那绿豆似的小眼,身一侧,竟然给两人让出了一条路。

摆明了是挑衅,李县令更是气结,当即推了几个官差上去赶紧搜,搜到他也好顺理成章的发飙。

一阵铿锵刀剑摩擦声,官差们当即奔着秦家的货舱而去。

吴师爷却是有些傻眼,他定定的看着李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想着就微微侧了头,在几丈之外看见了同样满脸疑惑的傅老爷。

没错,若不是傅老爷给他送了钱,吴师爷也不会这么卖力的怂恿李县令。

可而今,怎的这李旭……也是秦家负责来往清平蓬莱运药材的管事,怎的一点都不急?

李旭回视了吴师爷一眼,好整以暇的抱起了臂。

一刻钟后,前去搜查的官差纷纷跑了回来,瞅瞅李旭,又瞅瞅李县令,“大人,药材全都搬出来了。”

“医官上来!”李县令板着脸喝道。

为了检验方便,数十筐原本被密封的药材早已被拆封,各取了一小笸箩摆在了简陋搭起的台子上。

众目睽睽数百双眼睛之下,医官走到台子旁,净手后一个个捻起药材品尝检验了起来。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紧盯着他的神色。

年轻的医官专心致志的检验着,皱眉,挑眉,或舒眉,竟叫人看不出分毫。

须臾,他放下了最后一份笸箩,走到李县令面前拱手回禀。

“回大人,这些药全是真的,并无假药,且各个药材皆是上等的道地药材!”

声音朗朗,说出来皆是要众人一愣。

咦,没假药,还都是上等货?

李县令瞪了眼。

“定是被转移了,”半响,他咬着牙喝道:“所有的押送药材的货船,全都给本大人搜查一遍!”

只要一想到李旭自从脱离了自己之后过得比他还好还要潇洒,如今更是得了贵人的器重,李县令心里就一万个不舒服!

吴师爷却是心一慌,忙拉了李县令:“大人稍等……”

可惜话已经被喊出去了,当着这许多双眼睛的面,吴师爷也不出什么好歹来,只好皱着眉看着一众官差们又跑远了。

原本他并没有搜查别家船只的打算,适才那么说只是做样子罢了,况且傅老爷原本就同他说好了,秦家的货船里十成十的装着那害死人的假药。

可而今倒好,计划落空,万一搜不出来也就罢了,万一真搜出什么来,难道是说秦家人眼见情势不对偷偷转移了假药?

嗯……这样是个好主意,只是千万别惹上了什么大财主,到时候可纠缠不清。

可怜的吴师爷,他怕是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假药还真是在一个大财主的船上搜到了。

这大财主不是别人,正是傅老爷——傅家的货船!

大夫回禀完毕,见李县令不说话,便默默的退了下去。

吴师爷忙一扯李县令的袖子,凑到他耳边道:“大人莫急,一定是秦家诬赖了傅家!”

“可……”李县令看向吴师爷:“证据在哪里?”

吴师爷面色陡然难看起来。

证据?随便抓个秦家的小厮屈打成招,说是李旭或者秦大老爷指使的不就好了?

“李大人,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许久不发一言的李旭忽而开口说道:“譬如说,将傅老爷请到这里来问问?”

此言一出,围观的路人们顿时炸了锅一般议论开来。

大家都知道傅秦两家是世交没错,可仁医堂同回春堂是实打实的竞争关系也没错啊!

一时之间,一个因为嫉妒同行派人诬陷世交的阴谋,逐渐就在大家横飞唾沫的口中成了形。

李县令和吴师爷顿时骑虎难下,一个不想得罪傅老爷,一个是因为拿了人钱没办好事,此刻皆是忐忑不安绞尽脑汁想办法把事情怎么圆。

“大人看来有些为难,不过不要紧,我东家秦大老爷素来宽厚的很,一个小小的商船被查出了假药算不得什么问题,也可能是遭人陷害,不如。”

李旭笑道:“我们就去傅家仁医堂的药仓查查,瞧瞧里面是否真有这些假药,再做定夺?”

也不知谁在人群中帮腔喊了句,竟然有不少都争先恐后的喊了起来:“是啊是啊,去仁医堂查查不就知道了。”

傅老爷龟缩在远处,吃力的扶着自己的长随,李旭的话在他耳边嗡嗡的响着。

不对不对,绝对不对!

混了官场商道数十年的傅老爷终于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再也顾不得看什么好戏,忙摆手上了马朝着仁医堂飞奔而去。

下了马便直冲后院的药仓,喝令看门的开钥。

众人见自家老爷一副惊慌失措,尽管都奇怪,还是顺从的为他开了门。

管事还不忘拍个马屁:“老爷放心,这些药卖的都很好,尤其是附子和甘草,几乎都要脱销了,今日运来的这一批附子,很快就要补齐了,您不必担心!”

傅老爷自是没空理他,几步走至摆放桃仁和杏仁的药筐面前,可能是准备要拿出去晒了,各色的药材都摆在草席上,整整齐齐的。

“杏仁在哪儿?”他问道。

“在这儿,在这儿老爷。”管事忙帮忙将摆放杏仁的那一席指给傅老爷看。

“你过来看!”傅老爷一指一个晒药的长工:“这是不是杏仁?”

被点名的长工愣了愣,不过还是老实的上前几步,捻起一片杏仁品尝。

傅老爷紧紧地盯着他。

半响,长工忽而“咦”了声。

“老,老爷,这,这不是杏仁,”他结结巴巴道:“这是,是桃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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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诬赖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五章诬赖秦家货船里的杏仁还是杏仁,而自家药仓和货船里的杏仁却皆变作了桃仁,饶是傅老爷再胸有成竹这会儿也忍不住哆嗦起来。

不对,不对啊!

到底是谁把自家的这些杏仁都换作了桃仁!?

傅老爷一把捉住了管事的衣领,狰狞着喊道:“你个蠢货!我被人害了你知道不知道!”

管事茫然的看着发疯的傅老爷,喃喃自语:“老爷,这些药运来的时候,我都是亲自来验过的啊,您忘了,您当时也在的。”

傅老爷蓦的推了一把管事,走出去,又走回来,不断的挠着自己的头:“怎么办,怎么办……”

官差马上就要过来了,就算他要藏,这会儿又能藏到哪里去?

“快!”他大声喝道:“将这些掺了桃仁的杏仁立马拖到后院烧掉!”

管事不敢再问为什么,立时和几个长工照做起来。

傅老爷心里不断盘算着,先毁掉证据,到时候官差来搜查他再拿些钱来贿赂贿赂吴师爷,到时候不还是一样在他们傅家的药仓什么都查不到。

哼,这样的话,傅家货船上的那些假药,就是被人构陷的了,至于是谁……傅老爷阴测测的笑起来,还想要跟他斗,简直是痴人说梦!

当初自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踩了秦家下水,更枉论现如今老爷子死了!

尽管吴师爷还想故意拖延时间,但是在六合码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敢太放水,下了命令就慢悠悠的走着过去,好歹也得对得起人家给的那些钱不是?

只是没想到,群情激愤之下,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急,眼见着走了半个时辰还只是出了码头,当即急吼吼的喊,说是李县令有意偏袒傅家!

李县令鼻子都要气歪了,一勒马一挥手就加快了步子,带着身后的一众好事者,直奔着傅家的仁医堂就去了。

在清平生活了数十年的人都没见过这等场面。

李县令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百脖子老长的百姓们,大多是来卸货的苦工,也有好奇看热闹的管事商家等等,最后沿街卖菜唠嗑的老太太们也忍不住上来凑趣了。

一众人风风火火的赶着,七嘴八舌的议论,那场面简直不要太热闹。

不知情的,还以为李县令是要带人攻打东昌府,反了呢!

李旭却不急,他就在队伍的最后边慢悠悠走着,行至一半的时候,他对身旁的小厮招了招手,懒洋洋道:“去,看看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得嘞!”小厮悄然隐退。

傅老爷坐在前堂强自镇定的喝茶,见到李县令带着一众人来了,佯装惊讶:“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秉公办事。”李县令说道。

吴师爷和傅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放下心来了。

待听明来意,傅老爷很大方的一摆手:“不打紧,大人尽管查,我们仁医堂这几十年来一直诚信为本,绝不会做出售卖假药此等龌龊之事,不做亏心事,自不怕鬼上门!”

态度这么好,李县令也安了心,赶紧吩咐几个手下去查,毕竟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盯着他呢。

几刻种后,几个官差抬着几席药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适才那位验药的医官。

医官走到李县令身旁,耳语了几句,李县令顿时色变。

傅老爷心道不对,面上却扯出笑来问:“大人,你这是何意?”

李县令黑着脸瞥了眼傅老爷,“听闻傅老爷家的大夫亦是不输于回春堂,不妨请自家的大夫来验验,这席药究竟是不是人参。”

傅老爷拧了眉,推了一个大夫出去。

那大夫战战兢兢的验了半响,磕磕绊绊的道:“回,回老爷……大人,这,这不是人参。”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等得抓耳挠腮都听不清那大夫在说什么,一个个纷纷叫道:“是什么老大爷你快说啊!”

“就是就是,莫不是真是什么假药你不敢说出来!”

“那也不能诬赖人家啊,既然不怕鬼敲门,青天大老爷也是不会随意冤枉你的!”

李县令听了很是受用,见那老大夫一直说不上来,便不耐烦的推了医官。

“回禀大人,此非人参,乃为伪造成人参饮片的赤商陆。”医官说道:“赤商陆有毒,只能外敷不可内用,人参无毒,但两者外观相似,制成切片后,更是难辨真……”

“一派胡言!”傅老爷立马喝断了医官的话。

医官也不辩驳,看了眼李县令,继续说道:“轻者食之眩晕、恶心、呕吐,重者服甚即死。”

死?!

这一个字在仁医堂内外不断回荡着,看热闹的大伙儿们顿时傻了眼,有些今几日刚从仁医堂买过药的人早已大惊失色,边哭边往家里跑去。

没有买过的,则是抚着胸口舒气,大骂:“奸商啊!回春堂肯定是被你傅老爷陷害的!”

傅老爷气结,张口也不管形象了:“满嘴喷粪的腌臜货,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我陷害秦家!”

“证据可不就是在这儿。”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众人都往傅老爷身后一瞧,只见一身直缀,眉目疏朗的少年正抱臂靠在一侧的木柱上。

身前被陆陆续续放上了数十张被烧黑的竹席。

大约是抢救的及时,上面的药切片竟然毫发无伤。

“快来个人瞧瞧,这是桃仁啊还是杏仁啊。”少年讥笑道。

…………

正被收押在清平县衙的秦大老爷当然不知道仁医堂发生的事,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载了,大太太来探监的时候,便开始交代后事。

大太太哭的泪一把鼻涕一把,秦老太太听不下去,皱着眉喝她:“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

大太太只好压低了声音哭,秦敬言心酸不已,“阿娘,我听说他们今日去查运药船了,若是那里面什么也查不出来,阿爹暂时就不会有事的!”

一阵沉默。

半响,秦老太太叹道:“只怕是有人要害我们秦家啊!若非如此,为何妙丫头和兰陵的回春堂,同样也出了人命?”

听闻两地回春堂皆出事之后,大太太就吓得不行了,每日以泪洗面。

幸而秦老太太还算镇定,立即叫来了赵掌柜和萧妈妈一同去了兰陵,只是不知现如今妙丫头怎么样了。

这孩子素来谨慎,现下既也牵扯到了这件事中,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秦老太太再次叹了口气。

“嘎吱——”

这时,外大门忽然响了声,一家人往后一瞧,只见走进来一个看守的狱卒。

“咳,那什么,秦老爷,您现在可以出去了。”和几日前大相径庭,他恭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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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产子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六章产子天光熹微,逐渐升起一轮红日,撒下淡淡光辉。

清晨雾蒙蒙,露珠结了小小的一颗攒在路畔的野梅上,有人匆匆走过,踩着枯黄的草根,擦落一地晶莹。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露珠碎玉般悄无声息的尽数滚落。

“转什么转,你给我回来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太太坐在兰陵县衙角门的台矶上,对着下面来回转圈的儿子喝道。

挫男人猛然顿住了脚,畏畏缩缩的瞅了眼不远处守着他们的衙役,又求助般的看向自己的老娘。

“你看你,裤子都蹭湿了,”胖老太太对他使了个眼色,轻声说:“过来娘给你擦擦。”

挫男人依言从草地里走出来,一双破鞋和黑裤子上早就沾满了泥污,真真是惨不忍睹。

他步履沉重又沉默的踏在堆砌着青石板的小路上,堪堪要走到胖老太太身边,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刺破天际的婴孩哭声。

“哇——哇——”

脚步一滑,挫男人不出意料的歪倒在了角门的台矶上,一头乱蓬蓬脏兮兮的黑发耷拉肩头,一张勉强还能看的脸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僵硬。

胖老太太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儿子在她面前滑到,她怔的一时竟没有出手去扶。

几个衙役对视了一眼,走过来将他扶起。

胖老太太猛然回过神来,急忙扯过儿子来,一叠连声道谢。

衙役们目不斜视,当中一个冷冷的哼了声:“牛四,你好好坐着,别弄什么幺蛾子!”

牛四人从胖老太太怀中抬起头来,嗷嗷哭道:“娘,她生了!她生了!是怨鬼索命,我们都得死……唔唔!”

胖老太太脸色骤变,死死捂住儿子的大嘴,勉强赔了两声笑:“呵呵,不不好意思,我儿子这是高兴坏了……那个,那个请问诸位官爷,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我儿媳和大孙子?”

衙役挑了眉,撂下一句:“等着。”

旋即该干嘛干嘛去了。

胖老太太也不知捂了多久,牛四觉得自己还没被厉鬼扼死就得先被老娘捂死,手脚并用的去踢她,胖老太太才松了手。

“儿子,你,你没事吧?”

牛四死死的看着胖老太太,大口大口喘气。

母子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大眼瞪小眼,直到头顶上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喂喂,醒醒了……醒醒,说你们呢!县令大人叫你们过去!”

一盆冷水浇下来,心顿时瓦凉瓦凉的。

跑貌似是来不及了,放倒身边如影随形的几个大汉更是难如登天,母子两人只好心如死灰的被押着进了县衙的后院中。

后院不大,平日里也就供县令大人暂且休息用,而今成了生产的地方,丫头小厮来来回回的端茶送水,当然是又挤又乱。

牛四走到门口却是怎么也不肯走了,跑着老娘的胳膊就嚎啕大哭:“娘,她是鬼!我不要鬼生的儿子!我不要!”

县令大人正巧从里面走出来,满脸的疲惫,看见这胆小如鼠的家伙顿时黑了脸。

奶奶个熊,老子和老子媳妇忙前忙后给你媳妇接生,你他娘的竟然怂的跟只老鼠似的连门都不进!

“混账东西!”县令大人恨恨啐了口,对一边的几个衙役吩咐:“给本大人把他弄进去!”

“啊呀呀!嗷嗷嗷!我的亲娘啊——”

衙役三下五除二就把鼻涕一把泪一把牛四抬进了小院,胖老太太也被推搡着进了来,她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猛然直了眼。

挑帘走出来一个荆钗布衣的少女,生的高挑纤瘦,一双清澈的眸子堪比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深古潭水,嘴角本是紧呡着,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嘴角忽而勾起一朵温柔的花儿来。

秦妙言快步走到胖老太太面前。

面上还有血渍,她抬手轻轻一揩,微微笑着说道:“老太太,我没骗你吧?”

一股浓重的尿骚味儿忽然弥漫开来。

“我若说我两个都能保,莫非你们还想草菅人命?”少女温软的声线像是魔咒一般在耳边嗡嗡着。

“啊!鬼!鬼啊!”

小院里传出牛四杀猪般的嚎叫声。

…………

“怎么回事,傅老爷还是解释一下吧?”李县令问道。

傅老爷还在恍惚着,听见点到他的名字,跟炸毛了似的,忙大喊:“不是我!不是我!这都是污蔑!”

清平的县衙,李县令坐在上首,皱眉看着下方跪着的傅老爷。

“可这些药,都是在你家的药仓中、船上发现的啊,”李县令数了数,说道:“首先是船上的那些掺了大量桃仁的杏仁,其次,是仁医堂后院药仓中未完全烧尽的,掺了桃仁的杏仁,还有。”

说到这里,他声音霍然严肃了起来,“还有那些有毒的赤商陆!”

赤商陆!

傅老爷迟钝的脑筋终于转了起来,赤商陆……那个东西不仅不能内服,更是有毒的啊!

可是,可是他没卖过这些假药啊,之前为了诬陷秦博恩,还特意将仁医堂卖的那些假药都销毁掉了。

不可能,决不能还会被搜出假药!

更何况,什么人参掺假赤商陆,那可是有毒的假药啊!一不小心就要吃死人了,他他他……便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那样做啊!

“说话!”李县令等了半天傅老爷不说话,不耐烦的一排惊堂木,喝道:“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

“不是我!这根本就是诬陷,大人明鉴呐!”傅老爷大声喊道。

李县令问道:“那你来说说,谁要诬陷你,又是为什么要诬陷你,在你家的货船和药仓中都藏了假药?”

“是秦家,是秦家,”傅老爷想也不想:“他们是想转移视线,这样自己就可以脱罪了!大人您想……秦家的回春堂都发现假药了,若是再在药船上发现假药,这事就证据确凿了!为了脱罪他们就使出了这一招来搅乱大家的视线,为的就是诬陷我们傅家,而给他们秦家脱罪啊大人!”

“一派胡言!傅礼,你这小人,我秦博恩何尝有做过对你不仁不义之事!?”

秦大老爷从狱中被放出来,正巧听见傅老爷这番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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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证据确凿

早年相交,虽各自志向不同,到底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亲口听他背后这么捅刀子,秦大老爷只觉得悲愤又心累。

自诩从未做过对不他不起之事,当年傅家老爷子对他们秦家亦是倾囊相助,可为何会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傅老爷扭头一见正主来了,放声冷笑:“你还好意思说我一派胡言,秦博恩,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那赤商陆和桃仁若不是你偷偷藏在我家货船和药仓,难不成是自己飞过来的!”

“我秦博恩对天发誓,倘若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傅礼之事,便天打五雷轰,妻离子散,尸首异处!”秦大老爷一字一句说道。

傅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事实上,在场的无人不讶异。

这话有多毒,怕是就算是假的也没人敢发,可秦大老爷就这么朗声说了出来,还说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你狡辩!”傅老爷心虚了,面上却愈发强硬起来:“若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傅礼也敢发誓,我们傅家的药仓和货船里,绝对没有那些假药!否则的话——天打五雷轰!”

两人这你一言我一语,发的还都是毒誓,且都有充足的理由,饶是李县令做好了公平处置的打算,这会儿也犯了难。

“老吴。”他下意识的去推吴师爷。

吴师爷正在发呆,听到李县令的声音,又呆呆的转过头来看他,嘴唇翕动着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

“见鬼了……”

“什么鬼?”李县令皱眉。

“不是,那个大人,”吴师爷很快正色道:“大人,小人觉得这事再清楚明白不过了,事情的起因是秦家,也是率先在秦家发现的假药,所以这事……这事明显就是秦家的问题!”

是秦家的问题,那一开始他们费力不讨好的去查什么秦家的货船,直接定罪不就好了?

可是那样根本就说服不了人啊,仅仅凭借死者亲属的一面之词,又只是在药仓中发现了些许假药,只有这两点的证据,便是东昌府的知州看了也不能给他批复啊!

李县令被吴师爷的逻辑搞糊涂了,正待再详询两句,却听有人朗声高喊了一句“草民李旭求见”!

李旭还是那个李旭,吊儿郎当的走进来,连句话都还没说就已经成功挑起了李县令的怒火。

“你这厮,来扰乱公堂作甚!”李县令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他叉出去!”

不过他可能忘了,他这前养子是个练家子,之前还考过府里的武秀才,区区几个小小皂吏哪里能是他对手?

当即上去的三个一齐被他扭了胳膊手脚趴在地上哇哇叫,剩下的犹豫着都不敢往前,因为之前和李旭很熟了,都不好意思上来。

李县令气的胡子都歪了,瞪眼道:“你们要造反?!”

李旭懒得跟他多解释,一摆手就上证据。

两三个小厮拖着一个瘫软的男人就走了进来,赶紧扔地上跪倒叩拜,指着人说道:“回大人,此人乃是回春堂看守药仓的管事王狗子。”

“你们这是何意?”李县令一脸警觉。

他总觉得这群以李旭为首的人都是来捣乱的。

“我来说,”李旭两三步走到脱力的王狗子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我来问问,傅老爷,这王狗子你可认识?”

傅老爷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飞快的否认:“笑话,我怎么会认识他这等下贱人!”

“好啊,没见过,不认识,这可是您说的,”李旭一笑,手下力道加重,“王狗子,你来说,你认不认识他。”

他,自然指的是傅老爷。

王狗子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流下两行热泪,涕泗横流:“呜呜……傅,傅老爷,我,我对不住你!我,我全招了!”

不用李旭提醒,他已经吓得巴拉巴拉将刚才对李旭招的都复述了出来:“小的前几日收了傅老爷两百两银子,说是要小的往秦家的药仓里掺假药,将杏仁里掺上桃仁,事成后再给小的三百两。”

“呜呜……傅老爷还,还说这事只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人知道,等秦家都被捉起来之后,就,就要小的去仁医堂做管事!”

“哎呦!小的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啊!哪里见过那么多的钱,小的从来没有想要害你啊老爷!”

说着要去扯秦大老爷的裤子,秦大老爷憋了一股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你还有脸说?王狗子,我们秦家对你不薄吧!”

王狗子没受住四脚朝天歪在了地上,从怀里掉出几个大银锭咕噜噜闷声滚着到了李旭的脚边,被李旭冷笑着一把捡了起来。

“这可是不差分毫的五百两啊,”他对傅老爷笑道:“您说是吧?”

少有人见过这么多的白花花的大银子,顿时一个个都瞪眼抽起气来。

李县令还未开口问话,傅老爷便一口否决:“我不认识他,银子也没见过!你若是没有证据证明我认识他,见过他,还给他钱,就不要含血喷人!”

李旭接过话茬来,“这还不简单,只要找到交接的人和往来的银钱、收据,不就门儿清了吗?”说完这话,他斜了李县令一眼:“李大人,我想你不会因为我和你之间的私事而徇私枉法吧?”

徇私枉法未免太难听,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面李县令也不可能这么做。

围在清平县衙外围观的群众们已经嗑了一地的瓜子,他们尚且没有保护环境的意识,感觉自己还能再嗑上几个时辰的瓜子,闻言立马反客为主的喊道:“是啊是啊,李大人不会徇私枉法的,你就赶紧上证据来吧!”

李县令怒瞪了嗓门最大的那个一眼。

那可不就是重头戏来了。

李旭看着傅老爷微微一笑,直把他笑的毛骨悚然。

“不会有什么证据的,”傅老爷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道:“都是我的心腹去做的这事,李旭他有什么能耐能撬动他们的嘴巴?不可能……”

然而事实的结果总是血淋淋的。

秦大老爷满面担忧,李旭回他一个安抚的笑,再转头,搓搓手。

“赶紧把傅家的大管家请上来!”

说着,又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白纸,“若我没有找错,这五百两银子傅老爷您是从傅家绸缎庄上支的吧?”

直到门口出现那个佝偻又熟悉的身影,傅老爷彻底傻了眼。

第五十八章 吓尿了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八章吓尿了由于事态紧急,当夜县令大人连自己的夫人都叫了来,这会儿孕妇生产完了,她便抱着怀中的小孩儿喜滋滋的走出来:“是男孩,夫君快看,他还冲我笑呢!”

小孩子脸上立时绽放出一个皱巴巴的笑来

县令大人乐了,逗弄了孩子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人家正主的便宜爹和祖母还在一边,忙打眼去寻。

“还不快过来——咦,什么味儿?”话没说完,忽然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县令大人皱了眉。

牛四呆呆的半跪在地上,胖老太太也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刚才是你叫唤的?”县令夫人走上前来,狐疑的打量了牛四片刻,“你知道不知道差点吓到你媳……”

话没说完她也猛然捂住了口鼻,一脸嫌恶,“什么味儿啊!”

胖老太太回过神来了,忙将不成器的儿子扶起来,对县令夫人赔笑:“夫……夫人,那个,我家儿媳她,她是……真还活着?”

犹犹豫豫带着小心,县令夫人立马不高兴了:“开什么玩笑!鬼能生出这么个大胖小子来?”

“能,能的!”牛四忽然磕磕绊绊开口:“我,我见过,那孩子也是个鬼,不,不是人!”

县令大人却是冷笑一声,手指着他挡下一片可疑的黄渍。

“是人是鬼暂且不说,牛四,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还吓尿了?”

胖老太太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再转过头来对县令大人干干一笑:“自然是高……高兴的尿了青天大老爷。”

话音一落,四周的丫头小厮齐齐爆发出一阵哄笑。

高兴到尿了,他们还真真是活这么大头一次听说!

牛四红着脸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目光。

胖老太太也不敢乱说话了,滴溜着一双小眼睛四处乱转,“那个,我们能进去看看吗,小妇的儿媳现下如何了?”

后半夜一直在接生,一刻都没有闲过,秦妙言出来之后便坐在了一侧衙役搬来的小杌子上。

闻言,斜了胖老太太一眼。

“她是中毒了,当然不好。”她说道。

“那还不是因为……”然而胖老太太刚要起头又不知想到什么,气势忽然矮了下去,色厉内荏起来,“还不是因为你们回春堂的药不好,我儿媳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确然,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秦妙言放下手中的茶水,看着她,“不过你儿媳她到底是被谁喂了毒,那可不一定。”

“你,你什么意思……”胖老太太惊恐的睁大了眼,旋即声音一拔,尖着嗓子喊道:“你,你还想说是我们冤枉了你……那,那你自己来说说,药是不是你们回春堂大夫开的,假药,又是不是你们回春堂卖的!”

“黄陵,”秦妙言也不理她,唤了一声,“你上前来。”

黄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县令大人见鬼一样看着他。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娘俩儿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两个普通的农妇和农夫,从哪里来这么多的钱?”

与此同时,他往地下扔下一个钱袋子。

“你,你从哪里挖出来的!”牛四失声喊道。

他简直要疯,若不是老娘拦着,估计要暴走了。

可惜差一步,还黏着新土的钱袋子最终被县令大人捡了去,他斜了牛四和胖老太太一眼,径自将钱袋子抖开,就从里面咕溜溜滚掏出三个大银锭来。

掂一掂,竟然足有三百两!

县令大人的眼神肉眼可见的不对了。

首先,牛四这贼眉鼠眼的家伙见到自家媳妇生出孩子来,第一反应不是惊喜,竟然怀疑是鬼,这也就罢了,可他也不能怂出尿来吧!

其次,农户人家能有这么多钱?三百两……他一个县令每个月也就那么几石大米和银子,牛四家竟然能有三百两白银,这若是真的,估计他早回家卖红薯了!

“休要胡言!这怎么能是俺们家的……”

“这是小人在牛四家院子里的大树下挖的,”黄陵瞅了眼满脸涨红正欲开口解释的胖老太太,继续说道:“不信大人可以立马派人去看看。”

县令大人当即指派了三个衙役去,并嘱咐他们不要破坏现场,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见面前冲上一个矮小的男人。

当然是怂极的牛四,他抱住县令大人的腿痛哭。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也不想这样的,是……是清平傅家,对是傅家!他们给了我这三百两银子,说是若我能找他说的去做还能再给我换个婆娘……哇哇,小的真的没想要害过人啊!哇哇……”

一把鼻涕一把泪,县令大人听的头大如斗。

这怎么还牵扯到了清平傅家去?

胖老太太适才没一把没拦住胆小的儿子,现下被他一股脑儿竹筒倒豆子全倒了出来,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你们……你们不是人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悲愤的怒斥。

大家往后一瞧,原来是那”死”了几天的妇人,她一只脚软在门槛外,面无血色、泪流满面的哭倒在身后丫头的怀里。

“我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牛四之事啊,为何要同婆母联起手来害我?”

她身子尚且虚弱,话没说完便已有不胜之态,秦妙言两三步走到她面前,皱眉吩咐:“将她扶到床榻上。”

几个人一起努力,妇人总算是顺利上了床,见她还哭,秦妙言便替她抹泪,“月子里哭不好,你也不想因为两个狼心狗肺之人伤了自己的身吧?”

这声音温和而悦耳,仿佛有股抚慰人心安静下来的感染力。

妇人不由泪眼濛濛的瞅向她,试着努力将自己的泪水憋回去。

“谢谢你……”她哽咽道,“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县令夫人忙走过来,将孩子抱给她,“是个男娃,很爱笑呢!”

妇人看着儿子面上皱巴巴的笑颜,这才破涕为笑。

控制好了有很大嫌疑的牛四和胖老太太,县令大人这才走了过来。

“秦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指着妇人问道。

“县令大人,我早就说过,她的确是因为吃了杏仁才中毒,”秦妙言对县令大人说道:“但是这毒,却并非是我们回春堂桃仁中的毒。”

至于为什么,这事情解释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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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天道好轮回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五十九章天道好轮回因为早就料到傅家会不怀好意,所以秦妙言做了准备,在傅家安插了眼线,专门监视着傅老爷。

傅老爷自从从济南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这就说明不对劲。

果不其然,她离开清平不过短短的几个月,那眼线就给她飞鸽传来消息,傅老爷要动手了。

清平发生的事,她提前就知道,所以一早安排了李旭去帮她解决。

但是她没有想到,傅老爷当真是豁出去了,竟然连兰陵这边也敢下手。

在兰陵回春堂偷放假药的事她不是不知道,但是那眼线离开,她就已经将假药都换成了真药。

也就是说,孕妇本不应该吃下假杏仁。

但至于为什么吃下了,估计也只有他们母子两人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她向着地下瑟瑟发抖的两人投去了一个冰冷的目光。

县令大人没想到其中还牵扯了这么多,和和睦睦的两家现如今就这么掰了,掰的还彻彻底底,不由一阵唏嘘。

“所以姑娘,这位娘子那日究竟是生是死啊?”他还是万分不解。

不是她亲口说,人没气了,身子都凉了,是因为误食了桃仁的缘故吗?

秦妙言冲他一笑:“只要人能活过来,就是好的,县令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的确是障眼法,但那时候,她也不能完全确定那一根银针究竟能不能挽救一个将死之人的生命。

孩子是生下了,但因为他的母亲误食了桃仁,又加上亲爹和祖母有心拖延,故而小孩子的身体现在十分虚弱。

县令夫人安抚好了孩子他娘,县令大人便急忙安排了几个心腹将孩子送往了兰陵最好的医馆去救治。

有嫌疑的人已经被关押,没嫌疑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再留在县衙中了。

“秦姑娘,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他将秦妙言送出了门,笑着说道。

虽然知道是眼前少女的医术更胜一筹,但他毕竟是慢待了人家,还拉她来接了一夜的生,想必这会儿已经十分劳累了。

为了不继续在萧大夫人的心里踩泥脚印,他觉得还是赶紧将人送回萧家的好。

“吱嘎。”

这时,面前适时的停了一辆车。

“来接秦姑娘。”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面生的丫头,将萧家的腰牌在县令大人面前晃了一晃。

来的还真是时候。

县令大人捋着胡子笑道:“既是如此,那老夫也放心了,秦姑娘放心,但凡案件有了任何进展,一定会派人去府上送口信的!”

“那清平现下如何,不知县令大人可知道?”秦妙言问他。

县令大人思忖片刻,方道:“之前有信传来,说是令伯父同样也是因为假药一事入了狱,尊县的李县令说是待搜出确凿的证据,会快马加鞭送到我这边。”

“兰陵与清平相近,估计一天左右也就到了,秦姑娘放心,老朽说到做到,到时候一定实现通知您和萧大夫人。”

秦妙言施礼称谢,这才上了马车。

黄陵随行在一侧,感叹道:“姑娘,我真没想到,您竟然如此明白。”

傅家那些事儿,他根本就不知道,今日一听只觉得毛骨悚然。

试想他之前还一直觉得,姑娘嫁了人就是最好的归宿,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若姑娘真入了傅家那虎狼窝,才是一辈子的不幸!

“那是,姑娘这叫有先见之明!”茯苓夸完了又冷哼一声:“四姑娘当初不是一心要嫁二表少爷么,姑娘便要她如愿了,看她现在究竟后悔不后悔!”

这就有点幸灾乐祸了,不过秦妙言一点都不同情秦韵言。

路是她自己选的,命由己造,她从来没有干涉过,只是在那条路上,给她轻轻的推了一把而已。

黄陵很快就从茯苓那张快嘴里风闻了秦家四姑娘的嘴脸,两人一齐同仇敌忾起来,听着他们吵吵闹闹不胜唏嘘,秦妙言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操劳了一夜,她确实是累极,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了一会儿,萧府很快就到了。

萧大夫人听说秦妙言回来了还很纳闷,“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问完,发现秦妙言身旁引她来的的丫头抬手对自己干干的笑了笑,欠身一施礼,旋即悄没声的就退了下去。

萧大夫人眼睛顿时一亮,嘴角勾起一弯意味不明的笑来。

“哦哦,原来如此——我是说,你在那深牢大狱里呆了这两三天一定是累极了吧,这样,先去沐浴更衣用个饭,再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可好?”

秦妙言笑着答谢:“劳动夫人了。”

萧大夫人一摆手道不必,转头就吩咐丫头去忙了。

秦妙言几乎回自己小院子的时候,热汤和新衣就已经备好了,速度之快令茯苓和青黛咋舌。

秦妙言屏退了众人,一件件解了衣服才缓缓踏入热水中,靠在水桶上,疲惫的半阖上了双眼。

说到底,她这次能扭转乾坤逃过一劫,除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便是她这一手的回春妙术。

傅家前世是怎么陷害秦家的,具体经过她并不清楚。

但是今世自从退婚之后,她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也许傅家对秦家的敌视,并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从上一世她嫁过去,就是预谋好的。

若是她能顺顺利利入傅家门,嫁妆收在手中,回春堂当然是和平纳入傅氏版图。

而今她的出现打破了傅老爷精心设计好的这只瓮,他自然是怒不可遏心生不满。

只可怜她的大伯父,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称兄道弟了一辈子的傅老爷,敬重了几十年的傅家,竟然这么想着害他。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那些害你的人,会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雾气氤氲,羽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水汽,忽而这蝶翼轻轻颤了下,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

秦妙言从胸前捧起自己的东珠,认认真真的发起来呆。

东珠通身光滑,隔在耳畔轻轻地摩挲,令她无限的安稳。

天道好轮回,而今轮到了傅家,傅家倾覆之后,那么下一个,便该轮到何家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很小气且睚眦必报的。

那些害过她的人,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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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我要走了(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十章我要走了大约是太累,洗着洗着她竟然还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是一片蟹壳青。

随便擦了擦湿头,她就换衣出来了。

桌上摆了些精致的小菜小食,尽管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用了些,这才跟着来接她的木香去了萧大夫人的上房中。

还未进门,隔着软帘便能听见屋内低低的啜泣声和安抚声。

秦妙言凝神思索了片刻……这不是……“来了来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屋里的泪人儿似是听到了动静,忙抹了把面上的泪水揭帘就要奔出来。

只可惜走的太急,一个不当心就歪倒在了某人的怀里,还可怜巴巴的哀嚎了一声。

秦蕙言一抬头,见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安安稳稳的站在她面前,面带微笑觑着她,身上比她还香、还软,顿时一肚子的担心和委屈都化作了断线了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二姐!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乱跑了,你若是出事了……呜呜,我我们该怎么办啊!”

萧大夫人眼见着这脏丫头满身还未卸下的风尘就这么和着她那不值钱的泪珠子揩在自己精挑细选的新衣上,顿时欲哭无泪了。

闺女,麻烦您能先打量打量自己的尊容吗?

秦蕙言一个人徒步走了两天两夜才从清平走到兰陵,可能由于从小就皮喜欢疯跑的缘故,一路上竟然也没迷路没被坏人骗,就这么顺利的摸来了兰陵。

来的时候回春堂还是封着的,秦蕙言吓坏了,只好坐在回春堂的门口哭。

赵掌柜的儿子正巧路过这里,因为见不到秦妙言,只好将这事报去了萧府。

萧大夫人听说这哭的天都能塌了的丫头竟然是秦妙言的妹妹,自是一万个不相信。

妙言那般乖巧懂事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个妹妹?!

不过秦蕙言伤心归伤心,家里的事还是说了个大概,都能对上,萧大夫人这才将她放了进来。

幸好这会儿秦妙言也回来了,就要她先去沐个浴什么的,没得像个泥猴儿将尘土蹭的满室都是。

可惜这丫头跟哭上瘾了似的,一时竟没有停下来,简直是哭的她一个头两个大!

脸上的泪水被人抹去,秦蕙言还在哼哼着啜泣,看到秦妙言嘴角的笑,不由飞红了脸,赶紧咬住了嘴巴。

“我,我不是想哭的,我只是饿,还有害怕……”她结结巴巴的解释。

秦妙言轻轻点了她的鼻尖,又抬头对萧大夫人歉疚的一笑,“叨扰夫人了,还望夫人恕罪。”

“不打紧,”萧大夫人觉得自己此时笑的一定很违心:“好了,外面冷,我们进来说吧。”

木香马上打起了帘子。

三人走进去,秦妙言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至于她为什么早对傅家有戒心准备,总不能说自己此前就是因为这事吃过亏,只能说是这事是被她凑巧撞见了。

安排黄陵去挖牛四家的院子,也是无意灵机一动,联想之前傅家的所作所为,推断出来的

秦蕙言听的双目微睁。

她没想到,姓傅的一家竟都是这般的人渣,亏她当时还一心向着巴结傅太太嫁给表哥!

想到这里,小脸顿时更红了,对上秦妙言的视线,也是无比的窘迫和歉疚。

萧大夫人听罢,显然是更淡定些,毕竟她生长在世家大族,这些事见的也不少。

免不了要唏嘘两句,一时却是心中啧啧赞叹,小丫头忒深藏不漏,遇上这种也能不慌不忙的细细盘算,真真不像是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

这样的姑娘,若是哪个世家大族娶到了,也是不亏的!

秦妙言抱着秦蕙言安抚了好一会儿,许诺她很快就带着她回清平,这丫头才安分下来。

一步三回头的被丫头领着去净房,没注意被门框拦了个脚下拌蒜,她回头吐了吐舌头,跟着木香飞快的离开了。

“给夫人添麻烦了。”秦妙言对萧大夫人抱歉认错。

这当然不算什么事,萧大夫人关心的是秦妙言适才说的话,“你这是要离开了?”

“萧大公子的身体,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秦妙言微笑。

其实她也想要留下来,毕竟萧家这个大靠山,对于她解决何家很是有利。

但是萧望之的身子确实恢复的不错,她若还要强留在这儿,总说不过去。

“谁说的?”萧大夫人立马反驳:“这病这么蹊跷,谁知日后这毒性还会不会再反复?”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感觉像是在诅咒儿子似的,就笑道:“我的意思是,保险起见,你还是留下的好,不过这几日你家确实是出了事,不如我就先放你几天假,再回兰陵可好?”

这么说秦妙言也实在无法拒绝,更何况萧大夫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说要彻底消除萧望之的身体里余下的寒毒,每个两三年甚至更久是不可能的,日后他可是要平南疆的大将军,多少南疆人还在南地等着他呢,秦妙言是万不愿意看着他有事的那个。

当下应允,盈盈施礼。

…………

县令大人昨日是连夜审讯,果然不出秦妙言所料,这场卖假药吃死孕妇的风波是早先有预谋的。

真正下毒手要造成一尸两命假象的,却是这本应该死了的孕妇的婆母和丈夫。

原来之前傅家的确是在回春堂动了手脚,可惜被秦妙言早先有准备,将假药换掉了。

牛四将药买回去给老婆一吃,发现老婆丝毫事都没有,这才起了杀心,抓了一把桃仁就往老婆的安胎药里塞。

故而牛四媳妇现在孩子是生下来了,可惜极其虚弱。

一大早兰陵的县衙就在菜市场贴出了告示,说是今日县衙升堂,大家没有事都去凑个热闹。

赵掌柜、黄陵、徐大夫以及回春堂一众的小厮们也被请了作证,县令大人本想将秦妙言请过去,怎奈萧大夫人不愿意。

“药不是她开的,病又不是她看的,去做什么?你回去,说是秦姑娘给我儿子看病呢,要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这后门开的,县令大人真心觉得秦妙言才是最应该去的那个,怎奈何压不过强权,屈服了。

打发走了县衙来送信的衙役,萧大夫人美滋滋的跟秦妙言说了,说是今日开堂诉说冤情,只待和清平那边县衙对好口供,这事就完结了。

一旦冤情洗刷,她这回春堂便是想要横着开都没人管!

秦妙言被这话逗得发笑。

两人一块儿吃过了朝食,才一起去了萧望之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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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我要走了(二)

十一月里清晨,秋风裹挟着丝丝入扣的寒意,钻入人的衣襟。

天依然转凉,怕是没有几天,便要入冬了。

夜里一阵大风,秋叶被无情的扫落在地,满院小厮丫头们勤快的拾捯着,见到萧大夫人领着秦妙言走过来,纷纷屈身施礼。

“见过夫人,见过秦姑娘。”

秦妙言笑着颔首,冷不丁萧大夫人就停在了院门口,扭头来笑着打量她。

“夫人?”秦妙要不解。

下身是一条藕荷色马面裙,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滚蓝边软绸比甲,妆容素淡,眉如远山黛,眸似含波盈。

嗯……很好。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萧大夫人笑了笑,亲自拉了秦妙言的手走进去。

庭中一隅。

男人仅着一身单衣,足下轻点扫过几片落叶,手迅速挽了个剑花,闪着寒光的剑柄所过之处,尽是飒飒的冷意。

墨发高高的束起,只用一支玉簪固定,两侧顽皮的散落下几缕碎发,扫过他狭长的凤眼,紧呡的薄唇,旋即被冰冷的剑锋无情卷过斩断,尸体顺着他的长袍落下。

“院门”嘎吱一声响了,萧望之身子猛然一顿,背身收了剑。

“老爷。”

萧大夫人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萧望之将剑递给了默言,默言低着头,飞快的将剑拿了下去。

“老爷,望之现在身子还不稳定,你怎么能允他练剑呢!”萧大夫人瞪着萧大老爷。

萧大老爷一见夫人来了,忙从软凳上站了起来将她迎上来,咳嗽一声解释:“那个,也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屋里坐着吧,会闷出病来的。”

“那这大冷的天,他就这么一点,冻坏了怎么办!”

莫语十分有眼力见,听了这话忙从屋里取了件长袍过来给萧望之披上。

“母亲,不打紧的,是我想要练剑的,父亲也拦不住。”萧望之解围道。

他走上前来,嘴角微扬,面上竟少见带了几分温暖的笑,驱散了这颇为萧瑟的秋冬之季的几分寒意。

大约是刚刚练剑完毕,身上散发着微微的汗味儿,却并不惹人讨厌,反而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若是每日练功,也是利于余毒的排出。”秦妙言低了首,轻声说道。

萧望之看了眼母亲身后的少女。

低眉顺目,满头的乌发尽绾成一个漂亮的髻,上面簪着一支青玉笄,鸦色柔亮,青色悦目,每一样都是极为素净的。

光洁的额头下是两弯细长的远山眉,垂落的修睫分明而细长,直到她身子一动,扬首露出她一双清澈的双眸,眉梢带着尽是温和的笑。

萧大夫人拾了儿子的手一试,是热的,比她的手还要烫。

不过仍旧是嘟囔了声:“那也不能穿这么少在外面站这么久啊,平日练练也就罢了,莫要累坏身子又伤了风,过几日妙言可就要回清平了,到时候你可别再病了才好!”

萧望之瞥了秦妙言一眼。

再收回目光来,听话的颔首。

萧大老爷哂笑:“说的都有理,都有理,不过望之也就是平时练练,强身健体又利于排毒嘛。”

萧大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每次儿子说要练剑,他都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真的,今日我是真的劝过了……”萧大老爷唬了一跳,想解释,被妻子一把拉住。

“那这事可得从长计议好好说道,”萧大夫人往一旁的秦妙言看了眼:“我和你伯父有话说,你就先给望之看看吧,等会儿我们再过来。”

说完就拉他走,萧大老爷“哎哎”含糊了声,就被妻子成功的推了出去。

小院里立时就剩下了四个人。

默言觑了觑萧望之的神色,上前几步来延请:“姑娘先进去吧,外面冷。”

“是啊,是啊,”莫语热情洋溢的随了几口,又想到自家公子还在孤零零的站着,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公子你可别掉链子啊,就算是不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吧?

萧望之平淡的回视了莫语一眼,举步进了屋里。

秦妙言这才跟上前去。

屋里也没多暖和,只生着一个火盆,这会儿萧大夫人还没进来,估计进来又得说了。

天快进了十二月,愈发的冷,富贵人家素来是不吝啬几块炭的,像她们这些普通的家门,也得到了十二月才能真正生起火来。

萧望之走过火盆,步子似是顿了顿,对默言嘱咐了句,默言听罢,瞥了眼秦妙言单薄的身子,出去由寻了个火盆进来。

和往常一样,一番准备之后,秦妙言坐下将手搭在萧望之健壮的手腕上,掐脉凝思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话都寥寥。

火盆中噼啪的声音不断的爆着,愈发衬的空气静谧无声,莫语想打个喷嚏都觉得尴尬。

“公子日后练功不妨,只是而今天气转冷,还是多穿些的好,”秦妙言收回了手,委婉说道:“如夫人所言,若是不小心伤了风,也是对身子不利的。”

寒毒之所以被称为寒毒,便是因为它发作时会令人身体极为寒冷。

秦妙言看的出来,萧望之他故意着薄衣、不烤火,大约无非为的便是“以毒攻毒”,非要和人家杠。

不过这个法子么,之前是管用的,现在不必了,还是好生调理的好。

这寒毒古怪的紧,她毕竟不是宫里人,虽然研究了大半辈子,但也保不齐会再有什么幺蛾子。

少女低垂着眸子,语气谦卑而不媚然,这番规劝倒是温柔的紧,萧望之沉眸望了她一眼。

“姑娘说的是,倒是我大意了。”

这是同意了?

莫语在一边坏坏的笑,默言怕她又撞到枪杆子上,只好扯了她一下,这丫头可惯能得意忘形。

秦妙言转着眼前的茶盏,思量着还该嘱咐些什么,忽然他开口问道:“姑娘将要离开兰陵了?”

“不日动身,”秦妙言颔首:“家中这几日出了不少事,若是不回去,只怕心中不安。”

顿了顿,又微笑道:“新换的方子和针灸我会告知高大夫,若有急事,从清平赶回兰陵,想必也回不去多少时间。”

第六十二章 回家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十二章回家秦蕙言用完朝食就一直百无聊赖的在屋里坐着。

丫头给她上了一盘没吃过的新鲜糕点,好像是叫什么糖蒸酥酪,软软甜甜的。

她吃的却百般无滋味,弱弱的问丫头,“姐姐,我想吃窝丝糖……”

丫头怔了下。

这糖蒸酥酪可比窝丝糖好吃多了吧?窝丝糖都烂大街了诶!

话还没出口,却见眼前适才还畏畏缩缩的人猛然站起来往前跑去。

“你回来啦!”

帘子打开,脚步声整整齐齐的迈进来,少女欢欢喜喜的上前挽了秦妙言的手,“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啊,都快过年了,不回去我心里不舒坦!”

“你偷跑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被人骗了再也回不去了该怎么办?”秦妙言挑眉问她。

秦蕙言干干的笑:“情况紧急,那啥,这不是事急从权嘛!”

小身板一挺,说的好似自己多有能耐似的。

秦妙言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俏鼻,“日后可能冒这样的险了。”

秦蕙言龇牙咧嘴,“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吗,而且我现在也好好的啊。”

青黛笑了:“三姑娘,二姑娘只是担心您,况且您现在不是也看到了,二姑娘没事的,她素来聪慧,您该是放一万个心的!”

倒是她,平白给人添了麻烦……秦蕙言自知理亏,也不说这事了,拿起桌上的糖蒸酥酪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好像觉得味道也不错……她就要给秦妙言尝,“萧夫人对你真不错,这乳酪,怕是一般人家都买不到吧!”

“来者是客,她还能慢待你不成?”秦妙言吃了一小口,笑着说道。

“那这谁说的准,也得看人嘛,”嘴巴里甜甜的,又不知想到了,面上也甜甜的笑了,她又悄悄问道:“我听说萧家有位深入简出的大公子,样貌十分俊美,二姐你一定是见过的吧?”

秦妙言瞅她一眼:“你打听些这个做什么。”

“是从前在清平就有人说,”秦蕙言严肃的纠正,又笑嘻嘻道:“你跟在萧夫人身边的时候,可有见过他?和他说过话没,他对你印象如何?”

“嫌酥酪不够好吃,想回家现在就可以。”秦妙言微微挑眉。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嘛!”秦蕙言一点也不怕,晃着秦妙言的手嘟囔道:“二姐姐你这么得萧夫人的喜欢,就没想点过别的,况且以你的样貌和……”

“蕙言,”秦妙言断然叫停她,很无奈:“这可是在别人家!”

这院子外可都是萧家人,若是听见了再在背后议论她一两句,那她这些时日来刻意的回避怕是也得被人说成欲擒故纵了。

秦蕙言捂住自己的大嘴巴。

“你就当我瞎说吧,太无聊了。”她讪讪说道。

…………

审完牛四娘俩,签字画押之后这事基本就尘埃落定了。

和李县令那边通信完毕,看来这事背后的主使都是傅老爷一个人。

县令大人得了萧家的指使,便去信给李县令说,傅礼此人他先关押好,不日便往兰陵押来。

按照律法,这罪是要判二十年的,家产一律充公,毕竟张大是真真切切被傅老爷害死的。

不过张大的家人和牛四娘俩不一样,事先他们并不知情,皆以为真是秦家的回春堂害死了张大。

之后得知真凶是谁,心中羞愧无比。

尤其是张二,想起那日自己的咄咄逼人,便亲自上门谢罪,秦大老爷本不想受,毕竟不知者无罪,张大也是真真死了的。

两人又是愧疚又是唏嘘,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牛四和他老娘可就惨了。

谋害媳妇与其亲骨肉,尽管未遂,但惹了众怒,听说升堂的时候差点被兰陵的陆续赶来的父老乡亲们唾沫星子淹死,还是县令大人赶紧退了堂才保的两人小命。

最后判了牛四与其妇崔氏和离,和老娘一起被关进了东昌府的大狱中,再加上有有萧大夫人的特殊关心,县令大人估摸着没个十几二十年出不了。

清平那边也给秦妙言来了信,是大太太写的,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傅家人已经被看守起来了,还没有完全清算,据说是因为傅老爷不这些年不止卖过一两种假药,入了狱之后他之前做过的缺德事全被所谓的心腹全盘招了出来,目前还在一一审查中。

最后又问起蕙言来,说是秦二老爷而今在家中急的都要疯了,问蕙言在不在兰陵。

还是因为林姨娘提了句,说是蕙言离开之前似乎很担心妙言,说不准就是去了兰陵。

没想到之后秦妙言回信,蕙言竟然是真的在兰陵!

这两姐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亲近了不少……岂止是不少,大太太拿着秦妙言飞鸽传来的信,一时怔怔。

秦敬言是哭笑不得,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些瞎担心,怨不得妙言对她说,两人只是有些误会。

看来现下是……解开了。

按照萧大夫人的意思,秦妙言是可以在家里过了年再回来。

也有充足的时间谋划,黄陵和赵掌柜她都是放心的。

其实本想要带着黄陵回清平过年,只是黄陵说什么也不愿意。

也许是不想触碰伤心事,也许是心里一直难过那道坎,秦妙言也只得暂时放弃。

交托完回春堂的事务,三天之后,便启程上路。

走的水路,反正也不急,慢悠悠的,又三天才到了清平。

舷梯抛下,秦妙言扶着秦蕙言先下去了,自己才同青黛茯苓落地。

秦大老爷和二老爷,大太太、老太太都来了,四个人在一边的小亭里歇着。

见到船过来,大太太率先欣喜的叫了声:“妙言、蕙言!”

老太太拄着那根发青了的拐杖,脸被风吹的有些红,听到动静往她们身上看过去,素来威严的脸上少见的露了点笑意。

“回来了。”

秦二老爷急急的赶过去,劈头盖脸的就骂秦蕙言:“你这丫头,竟然还偷偷的跑了出去!兰陵那么远,你若是有个万一爹我怎么呐!啊,你说你自己就想过?心眼半点也没有了!被人卖了也得给人数钱……”

大太太上前解围:“人没事就好嘛,二弟。”

秦大老爷也捋着胡子笑:“是啊,是啊,二弟,蕙丫头还小嘛,她也是担心姐姐。”

“二伯,蕙言听话的很,萧夫人也很喜欢她,我说过她了,她还保证日后都不会要您担心了。”笑着说道。

秦二老爷还是碎碎念:“不省心的孩子啊……”

“行了,要冻死你们老娘?”秦老太太瞪了两个儿子一眼:“磨磨唧唧,有话回去说!”

秦妙言拉着秦蕙言上了马车,不经意一瞥,瞧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少年,还摆手冲她笑,大白牙十分晃眼。

秦妙言淡淡瞥他一眼,抬手却扔下了车帘。

第六十三章 表哥

少年清俊的面容呆了,笑容凝滞在嘴角。

秦蕙言眼尖瞧见了李旭,疑惑的瞅了秦妙言一眼,“喏,人家和你打招呼呢,为什么不理他?”

“没有。”秦妙言语气淡淡的否认。

“还说没有,”秦蕙言自以为明白,“你看他笑的多尴尬啊,诶,你们两个不会吵架了吧?”

仿佛在她的眼中,两个人已经可以并肩了,“你们两个”这种说法说的也是毫无违和感。

秦妙言无语的摇头。

好在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瞅着姐姐面色不太好,秦蕙言也没有多问,反正日后还是可以慢慢盘问的嘛。

两人说了些别的,秦蕙言嘴快到简直停不下来,其实这几日两人便一直这么相处着,怎奈这丫头仿佛腹中有说不完的话,掏心掏肺似的絮叨,任是谁听了都要头大。

茯苓总感觉马车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其实是只摇头晃脑的鹦鹉在蹦。

“……我还没问,宋三哥如何了?”秦妙言忽然想到他,也不知这些时日他的脸好些了没。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毕竟人是不在她身边的,万一有哪里不对也没法给他换药。

“三、三哥啊……”秦蕙言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八哥叫顿时成了蚊子哼,“三哥他,挺好的……”

脸竟然还红上了!

秦妙言看的怪诧异的,小丫头被她盯的不自在,当然是抬头色厉内荏的瞪她,“喂,你干嘛这样看我!有什么不对?”

“你说就是了,没什么不对。”对面的人反应出乎意料。

好像不是亲的,根本一点都不八卦,秦蕙言反倒松了口气,咬着唇说道:“那个三哥哥好多了,还麻烦我谢你……”

“怎么谢?”秦妙言问道。

“怎么谢……”秦蕙言双眸微睁,是啊,怎么写的来着,好像每次谢的都是她吧?

她想入了神,不知不觉双颊再次红透,小手无意摸了把发髻上的玛瑙平花银钗,“二姐姐,你说若男子送女子的不是腰带,而是钗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妙言瞥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手指所到之处。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凡男子有所恋慕的女子,会亲手缝制一条腰带赠予心上人,若女子收下,便说明两人成了,若非如此,第二天会物归原主。

如此,男子便明晓了心上人的心意。

按照宋瑞的人品,要他立刻给蕙言送腰带是不可能的,本朝虽风气开放,但私相授受贴身之物毕竟也有失风度。

他素来体贴,怕是不想要蕙言心慌意乱,故而假借着感谢的由头送了这支钗子。

却不想蕙言毕竟不是往日那个只痴痴思慕傅钰明的笨拙少女了,她也长大了,思极往日里宋瑞对她的好与温柔,敏感的小心思定然被有所触及,只是尚不能完全确定。

只是面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秦妙言却话锋一转,笑道:“若是没有什么缘由,大约是有别的心思吧。”

“啊……”秦蕙言难掩失望的应了声

那人家还是有缘由的呀。

“不过,”秦妙言又继续说道:“不过便是有缘由,也可能是因为不好直接相与,借着缘由。”

“这样啊。”秦蕙言咬了咬唇。

少女的心思翻江倒海,敏感而脆弱,不过半响便已然心猿意马,不知飘到那个九霄云外去了,秦妙言笑了笑,也不去管她。

横竖宋瑞是不会要她失望的,便闭了眼假寐一会儿,连日行船,是很累的。

“二姐姐……”秦蕙言忽然一把拉住她。

秦妙言睁开眼,“怎么?”

“有没有人喜欢你,嗯……或者说,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八卦的人凑到她的耳边,问的小心翼翼又满目急切。

在她的心里,姐姐自是哪儿哪儿都好,怎么可能没有男人喜欢她呢,比如那个李旭哼,当她看不出来!

尽管掩饰的很好,但那份目光中痴迷,分明便是她往日里看傅……的眼神啊!

秦妙言垂眸想了想,摇头。

秦蕙言不满,立刻要反驳她,忽然而耳边想起啦车夫“吁吁”的换马声。

马车停了下来,两人才注意到,竟然不知何时到了闹市区,四周都嘈杂了起来。

“怎么了?”大太太掀帘问道。

他们是在最前面的马车,和秦大老爷一辆,秦老太太稍后,同秦二老爷一辆,这会儿子也停了下来。

几声马啸,众人都探出头来,只见这街上果是熙熙攘攘,现下才不过巳时,还不到集市的时候。

眼前建前面聚了一群人,还不怎么走动,只是在指指点点,大太太随口问了句,身边一个娘子便笑道:“太太不知道吗?听说今日傅家就要被查抄了!俺们左邻右舍都想着来看看,嘿嘿……听说傅家家财万贯,也不知真假……”

“这么快啊,不是说下午吗?”大太太讶然,瞥了眼秦二老爷。

秦二老爷无辜的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是在清点,毕竟钱多么!”有明白的接了句。

这可……大太太正想说话,却被秦大老爷戳了一下,她往后看去,秦妙言已经下了马车。

秦老太太正不悦的看着她,“你去凑个什么热闹!”

“傅家害我……秦家至此,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秦妙言面无表情的说道。

秦老太太一噎,第一次见秦妙言对她露脸子,呆了呆。

秦妙言又走过来对大太太和秦大老爷打了招呼,夫妻俩想了想,也很默契地下了车去。

很快车上便只剩下秦老太太一人吹胡子瞪眼……当然,如果她有胡子的话。

脚尖堪堪跨入门槛着地,便是一院子的哀号声迅速塞满了耳朵。

秦蕙言跟在自家姐姐后面,小心的观察有没有敌人。

过来一个官差:“小娘子来做什么,回家绣花去!去去去,勿要叨扰我们办案!”

“我们是秦家人,过来探望一下。”大太太走上前来,塞了那官差一两银子。

掂量了下,貌似还不菲,官差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哦秦家人,秦家,正应该来看看!快,快请进老爷太太和姑娘们!”

秦妙言默然走开。

如果说几十年前,上一辈子,她有深切的爱过谁的话……

可能有这么一个男人,她曾经将他放在心尖上,以为他是全世界最疼爱她的人。

“表哥。”她说道。

第六十四章 罪有应得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十四章罪有应得满地枯叶白霜,院子里也乱糟糟乱哄哄的,丫头小厮们齐齐跪在地上哭嚎,官差铁面执法,不耐烦的将人大力一推。

“哭什么哭!往后还有你们哭的呢!”他们大剌剌骂道。

过了二门,境况更惨列些,地上三三两两,隔着一段距离便落下一根金钗或是几件衣服。

傅老爷的几房姨娘妾室已经被押来出来候着,上房门口傅太太被大儿媳妇扶着,耷拉着头,眼睁睁的看着几个清点金银财宝的官差将她的心爱之物封上充公。

眼泪流干了还是能挤出来一些,她小声啜泣着,一旁的两个媳妇却皆是神色呆滞面无表情。

直到最后一波官差从屋里抬着箱子出来,傅钰明也失魂落魄跟着出来了。

真真是好不凄凉。

门声吱嘎,傅钰明不由顺着这动静往前看去,眼睛被白日的光线刺的一眯,反应也慢了半拍。

“表哥。”

直到少女盈盈的走到他面前了,声音还是那么又轻又软,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表妹……你,你来了。”他情不自禁地唤道。

秦韵言怔了怔,回头一看,皱巴巴的帕子霎时从手中掉了下去。

秦、妙、言!

秦二老爷也来了,站在后面无声的看着她。

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她死死立住自己软的不像样子的腿,目光在家人的脸上一一扫去,好似要钉在上头。

直到落在秦妙言身上,她也在看着她,秦韵言登时就疯了,她猛然冲着秦妙言就扑过去,边哭边大声谩骂。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呜呜……你害我和表哥,你勾三搭四欲擒故纵要他对你不死心!你如今还来看我们的笑话……”

眼看着那尖利的指尖就要扫过来,斜刺里忽然伸出另一只大手,一把握住了秦韵言。

李旭冷冷道:“你够了!”

旋即一用力,将她往后推去。

秦韵言被跑过来的傅钰明接住。

四下里响起小小的惊呼,李旭回头一看,人没事,这才长舒一口气,对着秦家人一齐施了个礼。

大家也不惊讶,知道他近来一直是在和回春堂做事。

秦大老爷忙道谢:“李家公子,多谢你!”

李旭微微笑了,走到秦妙言身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一句:“你,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秦妙言客气的笑,笑意却并没有直达眼底,而是看向他的身后。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表哥……呜呜!”秦韵言在傅钰明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哭的双目赤红钗发尽乱,她哀哀的哭道:“你负我啊!你负我啊表哥!”

傅钰明死死拉着秦韵言的手低喝:“你还想怎么样!”

“我要她死!我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秦韵言喘着粗气喊道:“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是她害了我和你,害了傅家!傅钰明……你睁开眼吧!啊——”

“啪”的一声清脆,傅钰明木着脸收回来手:“你清醒一点。”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秦韵言从未有一日感觉如此的羞耻和麻木,她眼泪无声的落下,求助般的,终于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秦二老爷。

可是那个人,却是神色犹疑……纵然目光是不忍的。

她的心一瞬间猛然沉了下去,身子也跟着一软。

“表妹。”

傅钰明顺手松开了秦韵言,往前几步,额上沁出汗来,清秀的脸通红:“表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害过你,害秦家!舅舅,舅母,你们也相信我!”

李旭要上前来阻拦,秦妙言却挥开了他。

那双纤白的手只是轻轻地划过他的指尖,沁凉些,又带着淡淡而苦涩的药香,柔柔软软的碰上。

李旭心跳一滞,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傅钰明见她这般,心中却是一喜,苦巴巴又低声下气的说:“表妹,我小时候对你的好都不是假的,我对你一片真心,舅舅和舅母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害你害秦家呢?”

“所以都是姑父的错了?看样子表哥是没有判重罪,若是秦家再肯为你说项,大约东山再起的日子指日可待。”秦妙言声音平平。

傅钰明一怔,父亲当然不会将他供出来。

傅家如此,哥哥是不可能再升迁了,便是想要捐官恐怕都没戏。他若是再出什么事,岂不是全家都要折进去了?

只是傅家从前卖过假药一条劣迹,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洗掉了。

但是他们傅家,毕竟是和秦家有亲,如今他又娶了韵言,若是——坏了!

傅钰明忽然想起来,他适才似乎是打……打了韵言。

“也好,”秦妙言忽然开口笑道:“表哥你这榆木脑袋,也成不了气候,便是为了傅爷爷,我也该给傅家留一条生路。”

只是傅老爷和大表哥,你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表妹你说什么……”傅钰明嗫嚅,脸更红了。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是在讥讽他?

“没听出来吗,我就是在讥讽你,”秦妙言淡淡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少女目光幽深,看的人腿软……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似的。

秦大老爷在一边唏嘘:“是啊,老天有眼,你们傅家……怕是也没有想过害人终害己吧!”

“不是的,真的不是……你们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和爹那样想过,我一直都是向着你们的啊……”傅钰明急了,伸手要去拉秦妙言,眼看着要碰上。

李旭忍不住前一步。

秦妙言扬手闪过,给了他一巴掌。

一众人都惊呆了。

“我虽是医者,但不是善人,救得了人,医不了心,”秦妙言看着傅钰明:“还有表哥,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

傅钰明不敢置信的捂着脸。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傻。

傅太太看的目瞪口呆,瞪圆了泪痕干涸的眼睛,“你竟然打我儿子,你这贱妇!”

她疯了似的要冲上来厮打,好在被秦家的几个仆妇拦住了才没得逞。

大太太心有余悸的拉过来秦妙言:“还是赶紧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李旭忙道:“夫人无妨,我送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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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赔罪(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十五章赔罪从傅家出来,气氛挺沉闷的。

傅老爷劫后余生之后是被好友背叛的失望悲愤,一直唉声叹气。

秦二老爷安慰他:“大哥,过去的都过去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秦老太太也淡淡说道:“你小时候又不是没读过书,只有懦夫才看当下,傅家彻底完了,岂不就是我们秦家的出头之日?”

这话说的很对了……秦大老爷红了脸,“母亲教训的是。”

很快到了家门口,一家人这才下了车。

门口早守着一个少年,见人都回来了,这才欣喜的喊了一句:“伯父伯母、老太太和表妹们都回来了!”

“瑞儿?”秦二老爷笑呵呵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家出事那一段时间,见风使舵的人不少,那会儿大太太见着秦大老爷被关了县衙,到处求神拜老爷,只是世态炎凉,那些往日里交好的人家一个个却都陌路人似的将她拒之于门外。

唯有宋家,两门虽算不得沾亲带故,宋太太却拉着大太太的手安慰了好一阵。

宋瑞也主动请缨帮她去安排回春堂以及其他商行的事务才不致于使秦家歇业。

后来听说蕙言丢了,秦二老爷急的一晚上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他从林姨娘口中问出了些有用的,又提醒二老爷派人去往兰陵打听。

故而此时一家人对宋瑞有感激又喜欢的紧。

“听说两位妹妹回来了,家母身子不便,便托付瑞来看看,不知两位妹妹一路可好?”他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话对两人说着,眼神却只飘到了秦蕙言身上了。

秦蕙言俏脸一红,“三哥你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又不都是给你的,”秦老太太瞅了她一眼,手往里面一摆:“快进屋里说话吧,外面冷着呢!”

一家人要进去了,秦大老爷想起后面还有个李旭,便回头对他笑道:“旭哥儿可赏光进来吃茶?也好热热身子!”

李旭不太好意思的睃了眼秦妙言,见她神色淡然的在一边立着,也不说话,心里有些小小的忐忑:“承蒙世伯不弃,侄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起之前秦妙言“小心傅家”的嘱托,秦大老爷赶紧问她:“妙言,你缘何会有先见之明,莫不是早看出傅家狼子野心?”

秦妙言要青黛带来了一个丫头,适才跟着他们从傅家出来的。

“这是跟着四妹妹嫁过去的柳儿,之前一直也一直在鸣玉斋做事。”她解释道。

柳儿欠身施礼,说道:“老爷太太、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

这才她将偷听到傅老爷和傅太太密谋拉秦家下水,以及飞鸽传信给秦妙言的事情一一道出,秦大老爷惊讶的不行,“这,这……”

他不是惊讶傅家密谋害他,只是奇怪为何秦妙言早像未卜先知一般,好像是提前预知了傅家,再派了柳儿这个眼线去盯着。

真是因为如此,才没要秦家当真遇险。

还有李旭,李旭又为什么忽然出现在了那艘运药船上?

他记得之前去的是另一个管事啊,况且李旭这人,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他怎么敢用?

“是二姑娘的吩咐。”但当时李旭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都是因为妙言。

秦大老爷的眼神像看妖怪,秦妙言斟酌片刻,才轻声说道:“其实在四妹妹出嫁之前,外祖……祖父曾经给妙言托过梦,梦里就一直叮嘱妙言,要小心傅家,可这事太过荒谬,所以当时妙言就没有直说,安排了柳儿先行打探。”

托梦,其实听起来也没什么太光怪陆离,毕竟时人也是信的,大家倒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原来老爷子是早就先知,帮着他们秦家来渡劫呢!

一家人顿时唏嘘不已,秦大老爷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

爹怎的也不给他托梦,可见这么多年了,心里最疼的依旧是三妹妹真娘……

吃过茶用过了晌午饭,李旭和宋瑞便要告辞离去了。

秦蕙言大声喊道:“二姐姐你和我一起去送好不好!”

还没等秦妙言说话,秦老太太就发了言:“嗯,姐妹两个一起去送送,莫要失了礼数。”

大太太一怔,瞥了眼老太太。

祖母发话,不能不从,秦妙言便跟着秦蕙言一同将两人送出去。

路上当然是有说有笑,不过是秦蕙言和宋瑞。

她素来不是个羞赧的人,心里有欢喜和宋瑞说几句话,这会儿便放开了念叨。

好在也有不嫌弃她乱说一气的人,秦妙言偶然瞥一眼,宋瑞都是在温柔的听着,时不时符合一两句。

到了门口,秦蕙言又拉着秦妙言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宋太太。

“大伯那边我们还没打招呼。”秦妙言说道。

“这有什么,茯苓你去说!”她倒是大方,指使了旁人。

茯苓巴巴的看着秦妙言。

秦妙言无奈,点了点头。

李旭却有些懊恼,虽然他还可以往前跟着走一段,但却不好说要去看看宋瑞的老娘,毕竟两人也不相熟。

秦蕙言眼珠子一转,捂着嘴笑道:“三哥,你看前面那摊位卖什么?我们去看看吧,我想给伯母买些东西!”

然后随口对秦妙言打了声招呼:“我去啦二姐,你别走开啊!”

宋瑞被她搞的不明所以,急忙出口阻止:“不用什么东西,去就行……”

秦蕙言瞪他一眼,拉着人就走了,一句话只飘散在了冬日的风中。

笑闹声远了,呼啸的风声依旧不减,打在人的脸上,怪疼的。

李旭瞅了瞅四下,似是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了,宋瑞和秦蕙言也离得老远,抹了把自己冒冷汗的额头,忙说:“我知错了。”

秦妙言停了下来,看向他:“那你哪里错了?”

她问的无比认真,眼神像是冬日里还未落下的一般晶莹,李旭耳根热了热,低声说:“我不该擅作主张,将人参换作商陆。”

“看来你都很清楚,”秦妙言声音骤然一冷:“既然如此,为何明知故犯!”

她不是矫情,自从心死的那一刻起,傅家是死是活,死相多难看,便与她再无瓜葛。

所以当时她嘱咐李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将仁医堂的假药换作了假杏仁而已。

毕竟傅家的仁医堂,素来都是卖假药的,前世她也一清二楚。

只要这事一揭发,在加上他陷害傅家未遂的罪名,足够判个流放疑惑关押二十年以上的了。

可是她没想到,李旭竟然不听她的话,还将假药换做了有毒的商陆!

第六十六章 赔罪(二)

“若是这药当真卖出去,一旦你晚了一步,要的便是无辜之人的命,”秦妙言皱眉道:“李旭,我本意并非如此,你为何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第一次说话这么重,李旭愣了,忙说:“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傅家应该好好惩罚他们!况且那商陆,不是也没卖出去吗,我心里有数的……”

秦妙言不说话,紧抿着唇。

但是李旭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生气。

毕竟眼前这个女孩子,不管对谁,从来都是笑着说话,哪怕是心里再生气,面上也会带着三分笑。

可是现在,她那对远山眉深深地蹙了起来,眸中盛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清晨江水上沉沉的薄雾,始终不散。

“我真的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拿别人的生命作儿戏,”李旭见她还是没反应,一时忍不住轻轻扯了她的衣袖:“妙言,我知错了……”

秦妙言想去拂开,他手却灵巧的很,一把就躲开了。

努力抬起头来看他,眼前的少年身形高大,几乎高她两个头去,而她却只堪堪能够到人家的胸膛上。

和一年前的他相比,好像长高了许多。

秦妙言放弃用力抻着脖子,眼神看向一边不远处挑三拣四的秦蕙言和羞涩而笑的宋瑞。

“我是真的知错了,这次是太急功近利了,”李旭马上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眼神很真挚,可惜眼前人儿不看,李旭就差急的抓耳挠腮了,好在他脸皮素来厚,半蹲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秦妙言唤她的闺名:“妙言……”

太近了……秦妙言就伸手推他一把:“我知道了。”

小手软软的,李旭忍不住眼前一亮,眼睁睁的看着它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情不自禁想要去抓,那双小手却飞快的溜走了。

心跳漏了半拍,李旭不动声色的按了按那个被她轻抚过位置,面上露出一个笑:“你原谅我了?”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的底线而已,”秦妙言看着他:“李旭,不能害无辜的人,这就是我的底线。”

她说的无比认真,白皙的脸却一如往昔。

像是一颗投入湖水的小小石子沉了低,李旭心里有些失望,他转过身去,两人并肩走着,又忍不住觑她一眼。

“我省的,往后你放心。”他低声说道。

………………

李旭回了家,却发现门口拴着一匹马。

一见到他,还熟悉的打起了响鼻。

李旭脸一沉,果不其然,门房凑上来说道:“爷,是李县令来了。”

“我知道。”他面无表情的说,举步往里进。

还没进屋,声音老远就传了出来:“这些药能行吗?不好也没事,没有钱了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毕竟是夫妻一场……”

“当”的一声,门忽然被踹开,李县令心一跳,扭头去看,却见李旭抱臂站在门前,冷冷的打量他:“谁叫你进来的。”

“阿旭,别这样。”孙氏轻声说道,面上有些无奈。

李县令悻悻的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娘,你急什么。”

“看我娘?哈!对啊,这是我娘,和你有什么干系?李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你那天对我说的话了,随便哪一条,不都是从你那张无情无义的嘴中说出来的吗?

这话说的不假,李县令脸顿时一红,好在孙氏眼睛还没完全好,此时也看不见。

“我就是来看看你娘,不是要和你吵的。”他忍着脾气说道。

还没脸没皮的继续对孙氏:“就这些,你记下,钱不够过来问我……”

“钱不够?你早干什么去了。”李旭冷笑。

李县令也不管他,“还有出了年就要武举了,我劝不动他,你嘱咐他今年就别落下了……”

不欢而散。

李旭满腹不满:“阿娘,你要他进来做什么?膈应人!”

孙氏轻声道:“阿旭,我也不好拒绝他……况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武举?”

“你难道不想去吗,错过这一次,可是要再等两年的!”武举是两年一次,不过还要考文试,再不准备抱佛脚,怕是来不及了。

“我……”不去两个字分明已经吐出口来,可还是不甘心的咽了下去,半响,李旭才道:“我不去了,没时间和精力。”

本朝开设文武举,相对于文举,武举的程序要简单些,应试者要事先取得了府的资格,得到“武秀才”的头衔,才可以进行武举。

而这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武举,却是要直接到盛京去的。

李旭早在三年前就中了武秀才,本可以在去年就直接去盛京,可那时他不愿意听李县令的话,拒绝了。

“只要你想有,总会有的。”孙氏眨了眨眼,从一团光晕中,能勉强看到儿子高大的身形。

“阿娘现在能看见我几分了?”李旭坐到她身旁,声音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好多了,那位秦姑娘,真真是女神医啊,”孙氏还未接话,韩娘便忍不住夸赞了起来,“之前太太什么也看不到,而今不过用了三四个月,竟然模模糊糊就能看见人的轮廓了!”

乐观的打算,或许不出一两年就全好了也说不定!

李旭一喜,正待说话,孙氏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一笑:“秦姑娘确实很好。“

李旭的脸蓦地就红了,好在孙氏也看不清,他就含糊不清的应了声。

“只是阿旭,你也得配得上她呀。”

这是……

整个人一怔,李旭好久才早回自己的意识:“阿娘你在说什么。”

孙氏叹了口气:“为娘和你说句心里话,那日秦姑娘来,我就知道她必定是个胸中沟壑的女子。”

“而今她已然声名远播,清平亦有不少人称她做女神医,这样的女子,眼界与心气儿必定是高的,你若是没有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她又怎么会看得上你呢?”

孙氏声音轻柔,却将这话说的血淋淋的真实。

李旭感觉自己骤然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就连适才能唤她闺名的那一丝喜悦也如茶盏中的水汽般很快飘散殆尽,不见踪影。

…………

一屋灯火如豆,李旭发了许久的呆,忽然站起来,从床底下开始翻。

一大箱子的书搬出来,很旧很皱,奇迹的是上面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李旭拿出其中一本来,惯性使然,还是然不住用袖子擦了擦。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抱着书坐回了书案前。

第六十七章 势利眼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十七章势利眼晚上秦敬言一家来了,都聚在秦老太太的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秦妙言这才知道,原来秦敬言已经有妊两个月了,几日前刚刚脉出来的。

想了想,好像上一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大姐姐有了身子,生下来一个女孩儿,加上琪哥儿,儿女双全,好不自在。

秦敬言面上挂着温柔满足的笑,她却没来由的有些眼酸。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她从来都没有嫁过傅钰明,大伯二伯和外祖母也没有厌恶过她。

父亲母亲也……

大约是因为有了身子,秦敬言近来泪特别多,这会儿拉着秦妙言的手就止不住了,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看你瘦的,当初若是没有去兰陵多好,差点就栽在那里了……”

陈大公子心疼的递上帕子去,柔声道:“妹妹这不是也安全了回来么,今日这是哭了第几次了?”

秦老太太直接骂秦妙言:“臭丫头,赶紧来给你姐姐赔罪!”

秦妙言要动身,大太太忙拉住她:“母亲,敬儿也是心疼妙言,您莫要动怒。”

“也是我泪珠子不珍贵,不该哭的,不该哭的!”秦敬言忙摆手,破涕为笑:“祖母您就不要生气啦!”

“哼。”秦老太太又翻了个白眼才作罢。

其实她也就是装装样子耍个威风罢了,之前秦妙言离开心里就不太愿意,只不过人家好歹也吃了牢头的苦,明里暗里还一直为秦家谋划,叫人找不到错处。

瞥一眼,这丫头还淡定的很,被她骂了还该吃吃该喝喝,瞧她眼光打过来,竟还回了个甜甜的笑。

秦老太太怔了怔,悻悻的瞪她一眼。

一家人这才继续和和美美的吃起茶来。

…………

一转眼七天的时间又到了,周进去回春堂附近转悠,却听说秦妙言回家了。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莫非这秦姑娘原本就没打算给他解毒,是报仇耍弄他来着?

心里一寒,想起少女嘴角那温柔的笑意,从里带外都出了一层厚厚的冷汗。

黄陵从回春堂出来要回家,正巧撞见周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走过去,“周爷,这么冷在地上坐着作甚?”

周进呆呆的抬头看他,“你,你……”

黄陵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壶来。

“周爷既然是来要药,为何不进来直接问小人呢?”他笑的很无辜。

周进一脸惊讶外加生无可恋的,将里面那颗小药丸吞了下去,又不敢发作,得到新的任务,灰溜溜的跑回了知州府。

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他才叹着气敲开了何有德的房门。

显然又是一场傍晚**,惬意的何知州正披着半湿的头发在食案前唱小曲,见他进来骂了句:“找了你一天,臭小子去哪儿了!”

周进干干一笑,“老爷,小的犯了懒病,这不好了就赶紧来寻您吗!”

何有德冷笑,手中的一只杯子已经砸在了他的身上,骂骂咧咧的好一阵,舒畅了,才说起正事来:“秦家那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小娘子”?周进心中咯噔一下,老爷该不会是想……

“她倒是挺有门路,事情就这么简单解决了,竟然也没再有麻烦你发什么呆?”

周进回过神来,“嘿嘿,老爷,小的听见了!那小娘子听说走的不是萧家的门路,而是真有人要害她们家哩!”

说着把傅家的事如是如是复述了一遍,顺便谨慎的夸了两句秦妙言,幸亏她提前防备,才没能要那傅家得逞。

“听说是清平人……清平秦家?”何有德捋着老鼠须若有所思。

“听说她娘跟人私奔了,后来又被始乱终弃,秦家的老太爷临死前就将她过继给了秦家老三,不过那秦老三死的早。”

周进早先早就打听了个透,故而说的也顺嘴。

“如此,老二那里……”

“二老爷那里肯定还是要观望一阵子的,不过老爷,不是小的说啊,”周进悄悄说道:“这么好的机会,咱还是赶紧的好,那秦小娘子虽进了一趟县衙,但回春堂可是出了名!”

“况且她也不是一般的能耐,这种事儿别说她,便是搁我身上,有人找上门来闹,说是家里的药吃死了人,我一个大男人都得吓个半死!”

“可那小娘子呢,临危不惧!更别说她还得着萧大夫人的眷顾,有萧家撑腰,又有‘女神医’的名号,回春堂要扬名立万,那根本不是难事啊!”

天花乱坠的吹完了,周进只觉得口舌干燥,虽然他时常词穷,但吹牛的功夫也不是盖的,何有德果然心动了。

“哼,一听人家出事了就赶紧急着撇清关系,萧家这条人脉还要不要了,这出息!”

这说的是何二老爷,也不能怪人家,毕竟萧氏可不是寻常世家。

“可打听到了要分出几股来?”

“听说是五股,不过……就是不知萧家会不会来,小的去套了两句回春堂管事的话,听说萧家若是要入,便是这个。”

周进比了个手势,是二,不多也不。

何有德点点头,那么他可以占的就是三了,全要?想想回春堂也不大,便是入股大约也要不了多少钱吧?

还能跟萧家搞好关系,找点存在感……

这事就这么暂时敲定了,若是加上萧家的话,他们就入三股,否则就是四或五。

周进出来之后也没闲着,借口自己再去打听,却偷偷来到了何有仁的家门口晃悠,正巧碰见何二老爷的长随贾大。

贾大一见到周进就热络的凑上来嘘寒问暖,要拉着他去喝酒,周进眼珠子一转,便欣然应允。

知道他有套话的意思,便将这事若有若无的透露了出来,贾大看他喝的酩酊大醉,面上就毫不掩饰的冷笑。

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喝多”的周进也同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这叫什么来着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周进心里笑出了声,手里拎着一壶竹叶青,吊儿郎当打着哈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平日里他也是住在何家,轻车熟路的七歪八拐,偶尔见到熟悉的小厮跟他招呼就爱答不理的回应下。

不过在路过何大老爷耳房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穿出奇怪的声音。

“嗯……嗯……”

是女子的压抑的喘息和男人粗犷的低吼。

周进呆了呆,仅有的几分酒醉被冷风一吹也醒了。

这几日他可没少受这荼毒,怎么老爷也不去正房,在耳房里玩什么?

实在是好奇,他忍不住瞅了眼灯光暗淡的正房,悄没声儿的往耳房门边凑去。

谁知这门关的也不紧,他不过是蹭了下,那门竟然“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

“呃……好尴尬。”周进心道。

床榻上,两条正痴缠的赤白身子蓦地停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过年(一)

半天没动静,还直往里灌风,屋里的男人受不住了,先来一句试探:“……谁,谁啊?”

亲娘,这不是大少爷吗!

周进吓出一身冷汗来,立马转身就想跑,可惜走得太急,一个没注意踩了个狗吃屎,从台矶上就滚了下来,“哎呦”的声音清楚的印到了屋里两只野鸳鸯的耳朵里。

“周进?”屋里何大少爷讶然。

这下可跑不了了——周进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应了:“大,大少爷。”

屋里很快点起了灯,何大少爷放心了,躺在床上懒懒的说了声:“进来。”

……人进去了,偏偏屋子小,眼睛无处安放,周进实在是窘迫,耳边又传来一声“咯咯”的轻笑。

周进猛地抬头,惊愕的看着床上的人儿。

绯色的肚兜儿半挂在身上,露出两条细细的小胳膊,嘴角挂着娇媚的笑,一双眼睛宛若水波般盈盈。

昏黄的灯光下,乌黑的眸子又仿佛随波流入了一汪井水之中,静静地毫无波澜,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尤其是看向他的时候——仔细看看,竟……有些骇人!

可不就是他亲手绑回来的琵琶女吗!

这下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周进要哭了……

大少爷,您在自家老爹旁边儿都敢这样放浪形骸,就不怕被吓得不举吗?

何大少爷也跟着笑了起来,瞧着他这怂样竟然倒没藏掖着,给了周进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知道怎么做吗?”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周进脸上适时的堆起猥琐的笑来。

何大少爷满意的点点头,提点他:“你虽是父亲跟前的人,但我日后也是要继承家业的,若是识时务,我必不会亏待你——好了下去吧!”

周进讪讪的笑,边迈出一只脚,再另一只脚,直到整个人都在门外,这才小心的替两人关上门。

一出门摸摸脸,都是僵的。

他长出一口气,四下看看没人,赶紧跑了。

屋里,雪朝贴在何大少爷身上蹭来蹭去,“爷,听说老爷近来要入什么股,你可知道?”

何大少爷被她蹭的心猿意马,声音飘忽:“嗯……听过,是什么回春堂的……”

“叫什么秦小娘子?”雪朝轻轻含着他胸前的红樱。

“秦小娘子?”何大少爷低嘎的一笑:“哪有你这小娘子又柔又媚又缠人!”

话音一落,屋里顿时响起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何大少爷正在努力提刀,那边雪朝却不依不饶,软软的握着他的:“爷你就说嘛……咯咯,不然我不要你进去!”

“坏心眼儿的小妖精!嘿嘿,你不要我进我偏要进……咳,咳,好好告诉你,是姓什么秦,听说是清平人,没爹没娘的寄养在外租的名下,还是爹说的时候我听了几嘴,听说是个极厉害的……”

什么听说的,是他自己打听的,本来兴致满满,后来败兴而归,想着一个商户女大约也没什么颜色,还镇日的抛头露面,想必容颜缺缺,遂也不再凑趣。

雪朝轻轻松了手中的物什,一边若有所思,含媚又迷茫的眸子简直是诱人至极,何大少爷顿时忍不住了,一挺腰使劲儿撞了进去,把她涨的呻/吟不已。

“打听她作甚,你可别瞎羡慕,这种女人可没夫家愿要——呼呼,你快说,我好还是我爹好!”女子小巧的下巴轻轻一扬,覆在男人的耳边,不知吐出了什么动人心魄的媚语,一阵刻意压抑的大笑之后,是无休止的连绵阴雨。

…………

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秦韵言回来了。

秦妙言不知二老爷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她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还是有一日秦管家去隔壁送些秦敬言捎回来的蜜桔时看到的,人站在院子里,脸瘦了一圈,目光十分阴鸷,完全不像是未出闺阁时那个娇柔少女。

见了他,也就是冷冷的一笑,转身就走。

大太太听了,只是唏嘘不已:“好好的一个姑娘,都是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秦大老爷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若是她当初没有抢妙言的婚事,或许而今早就嫁给了别人,不进傅家或许就没有这些糟污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嫁进傅家的是妙言,这些破事可不就落在她身上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心疼,这个孩子,毕竟不是她娘。

一想到真娘,秦大老爷心中就百位陈杂,一时连大太太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两人说什么瓶花,都一套套的,我听着心里也敞亮了不少。母亲也是,明明心里挺喜欢这孩子的,偏偏脸上从不露好色……老爷,老爷!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我没……嗯,想到了一些往事,真娘……”秦大老爷叹了口气。

大太太愣了愣,半响讷讷道:“老爷,你没觉得,妙言和她娘一点都不像吗?”

“真娘玩心重。”

“生的也不像,大约是像他爹,唉!”

“像他?”秦大老爷喃喃:“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当年我一直觉得,纵然他不太像个好人,但也不至于保护不了真娘,可如今……”

“老爷在说什么?”大太太一头雾水,怎么越说越听不明白了?

“过了年还要回兰陵?”秦大老爷答非所问。

“是,萧大夫人的意思,总不好意思拂却了。”大太太点头。

“就不能……不去吗?”秦大老爷踟蹰道。

“老爷,那萧家我们怎么敢……”大太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老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

秦大老爷沉吟片刻,方道:“你去讲妙言找来,我有话嘱咐她。”

大约是嘱咐些人情往来的事,大太太也没想那么多,晌午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在夫妻俩的院子里吃了饭,散后才留下了她。

“大伯。”秦妙言施礼问好。

“太太下去准备些果子来。”

大太太愣了愣,应了个“是”就下去。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反倒是秦大老爷有些焦躁。

“妙言,当年老太爷临走前,对你说了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第六十九章 过年(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六十九章过年老爷子当年临终,的确是曾遣散众人只对妙言说过话。

秦大老爷不愿意相信,但若非是老爷子将当年那个秘密告诉了妙言,为何如今妙言好像偏偏总是在做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

去兰陵,和萧家交好,萧何两家的势力在兰陵又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只怕被何有德何有仁知晓了妙言的身世,一不小心整个秦家都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外……祖父临走之前,嘱咐妙言要孝敬长辈,不论是大伯二伯一家,还是祖母,都要敬重为先,切不可胡闹、鲁莽,做出违背长辈心意之事。”

“没有了?”秦大老爷问道。

“祖父缠绵病榻许久,力不从心仅拣了紧要的对妙言说,这些年来谨记在心,其它的便没有了。”秦妙言说说道。

秦大老爷怔了良久,又问道:“你在兰陵,可有惹到何家?”

“大伯说笑了,妙言人低言微,何家那是兰陵的大家,便是给妙言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何家有什么瓜葛的。”

可秦大老爷还是不放心,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对了,你不是想给兰陵回春堂分股吗,可有想过要分给谁?”

“自然是全凭大伯拿主意,不过目前已经定了有萧家,其它的几股,所剩应当不会很多,到时候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只怕不少。”

“这事倒是不急,”秦大老爷脸上露出笑来,想了想,又松出一口气:“你先帮萧家做好事,其它的就日后再说也不迟。”

事情都过去五六年了,想着何大老爷也许早就忘了,便是还记着,只要和何家没什么接触,他们也不会想着去挖一个年纪轻轻小丫头的身世。

况且在世人眼中,而今她也不过是个母亲早逝,又被父亲抛弃的孤女。

“不过切记,不可和何家打交道。”最后一句话,还是郑重的交代好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秦妙言也没多问,她知道秦大老爷的意思,自然是顺着他来。

却不会听他的,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爹娘也只有她一个女儿,若是她都要做缩头乌龟,任由何家继续逍遥法外,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公平法度可言?

回春堂分股的事,亦是她计谋之一,不过秦大老爷到底是以为她不知当年的事,故而也只当她当初想要去兰陵不过是急功近利罢了。

这样也好,至少没有不许她去插手回春堂的事。

感觉回家还没几天,一转眼一个月就快过去了,不知不觉年下即至。

清平的风俗,年下前几日便要挑个好天气贴桃符挂红灯,待到年下家家户户一整日都是在准备年夜饭、包荤素两类饺子。

丫头小厮赏了银裸子讨吉利,一个个手里举着抹布扫帚清理卫生,时有爆竹声不间断的香气,想必是调皮的小孩子们在玩闹,到了晚间尤甚,真真是热闹非凡。

数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飘雪,鹅毛大雪搓绵扯絮般不停歇,直到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软绵绵的雪铺满一地,看的人心生欢喜。

秦蕙言本就没什么事,从家里溜出来非要扯着秦妙言去玩雪,孔嬷嬷晓得她好静,便念叨着还是出去玩玩解闷的好。

推不过,秦妙言便只好应了。

后院里地方小不好施展,秦蕙言一阵软磨硬泡又便将她哄去了后巷,哪里知道那儿早有几个小皮猴子早先占了地方,见这两个姐姐来也不客气,纷纷挑衅起来。

一个雪团朝着面门就飞了过来,秦蕙言惊险一躲,仔细一瞧,原来是个小小的锦衣少年,旁边跟了两个小厮直呼小心,一瞧就是偷跑出来玩的富家小少爷。

秦蕙言也就不客气,飞快的团起一把雪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速度甩了出去,小少年圆鼓鼓的小脸上顿时沾满了雪屑,哇哇叫两声就没了。

他哪能想到眼前这生的娇娇小小的姐姐竟是如此的不拘小节又粗犷,当即有团起一个大大的雪团,招呼自己的小伙们来御敌。

“喂喂二姐你见死不救啊!”

身前身后围了三四个小孩子,秦蕙言顿时招架不住了,眼见着秦妙言还在看她的笑话,忍不住手中的雪球就气鼓鼓的飞了出去。

“呀!”

秦妙言没躲的及,雪球撞到身上的那一刻便碎成了无数落英,顺着她的冬襦簌簌而落。

弯腰去拍,几片雪花却顺着雪白的脖颈调皮地滚了进去,一阵颤栗。

举目瞧瞧,罪魁祸首嘴角却挂着得逞的坏笑,尽管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哎呦哎呦,人不大力气倒是不小啊!我可是你们的姐姐啊!等等等等,你们耍赖哎!谁又偷袭我!”

换了个对个儿,这下成了她被人偷袭,秦蕙言气的跺脚:“姐姐你倒是是帮谁啊,胳膊肘子往外拐!”

瞧她这憋屈的样儿秦妙言心里就一阵舒爽,她从树上小心翼翼的挂下一包雪,开始冰凉凉的,扔出去后再呼口气,揣进兜里,手就跟烧起来似的。

“蕙言,你后面,小心啊!”她嫣然一笑,放声喊道。

秦妙言下意识的转过身来,冷不丁又被她拍了一口雪,简直气到要暴走:“你别动,有本事你别动啊我来跟你决一死战!哎呦”

…………

年夜饭上来,一道道摆在精致的牙盘里。

蜜酒酿鲫鱼,鲜白的汤水,光是闻上一闻便要人嘴角流涎,上面撒着零零散散的碎葱花,嫩白的鱼肉隐在浓香的汤里,摆在白瓷深碗中,深藏功与名。

油炸过的麻团,外面裹着密密又紧致的一层芝麻,咬开糯米的外层,里面便一股脑儿流出甜糯的豆沙馅,入口即化。

调好的杏仁茶醇香扑鼻,小小的呷一口,温热像是流入了心中。

……

纵然分了家,一大家子肯定是要聚在一起吃的。

只是秦二老爷只带着林姨娘和秦蕙言来了,林姨娘走路都要扶着腰,说话一句三喘。

老太太便有些不悦,便是不带钱氏和秦韵言来,也不该带着个小妾来,嘟囔着说了两句,好在秦大老爷打着圆场,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守岁到了五更天,大家基本都撑不住回去睡了,秦妙言和茯苓、孔嬷嬷也一同回了漱玉斋。

外面还此起彼伏的鞭炮,连同鸡鸣声遥遥传来。

刚下了台矶,明晃晃灯光的映衬下,茯苓忽然“咦”了一声。

“姑娘的那支青玉笄呢?”

第七十章 无题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章无题青玉笄去了哪里,莫不是落在了某个角落里?

茯苓和孔嬷嬷顿时有些慌了,这青玉笄可是当初姑娘及笄之时大太太特地从清平的银楼为她打的,若是丢了的话,未免叫人心里咯咯颠颠的。

如此,两人便一道又回了原路找一遍,没找到,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孔嬷嬷老脸通红,抬头一看,自家姑娘正悠闲的站在雪地里发呆呢!

“哎呦,姑娘……您怎的一点都不急!那可不是旁的东西!”

“我知道,若是被什么丫头小厮捡去了,知道是我的,送回来最好,若是不送回来,便当发个善心也不错。”

她笑的盈盈,可见是心情不错,孔嬷嬷也不好说些有的没的不吉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回了屋,伺候着秦妙言洗漱后才悄悄问茯苓今日一整天去了哪里,一点点的分析落在何处的可能性。

茯苓被审问的头昏脑胀,到了鸡打鸣的时候眼皮都撑不开了,苦着脸要崩溃,好求歹求才被孔嬷嬷放了去睡觉。

迷迷糊糊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睁眼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茯苓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耳房和卧房的门一看——

床垫的整齐,案几上抹的铮明,空气中仿佛还飘过好闻的饭香——人却没了!

初一这日可以起的晚些,差不多到巳正才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拜年。

礼物像是雪花儿一样飘进来,有平日里和秦家有生意往来的,还有些是在回春堂治好了宿疾的,不过今年送的却是格外的多。

想来与秦妙言的火针水针脱不了关系。

七大姑八大姨这时候也来投石问路了,一股脑儿全都在晌午时候涌上了门来,大太太屋里四五个的应接不暇,听说门口儿还等着两三个,唬得腿都软了。

可惜林姨娘还怀着身子,钱氏又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忙来忙去。

偏偏这些凑上来的女人还不识相,一个个拉着她七嘴八舌,道理由浅入深。

有打感情牌的。

“哎呀呀老嫂子!咱俩谁跟谁啊,你若是要嫁侄女,还不得先考虑考虑妹妹我?东街赵老家的三公子正年轻呢,那是一表人才啊……”

有忧国忧民的。

“诶,姐姐你就说说,你家妙丫头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家啊,什么?不急——哎呦您可别这么说!哪有不着急的?她今年可十五啦!”

还有贴心贴肺的。

“咱不在这儿纸上谈兵,总得把小姑娘找来问问吧?呵呵,太太您忙您的去,我们尽可自便!”

却听“嘎吱”一声尖利的呼啸,门开了。

秦家老太太拄着跟拐杖威风凛凛的走出来,一张刮两下能掉锅底灰的脸挤出一丝冷淡的笑来:“诸位太太,呵呵,坐下——慢慢说。”

心中却怪道:“怪不得这臭丫头一大早就没了影儿,原是早料到今日有一群人上门来给她说亲!”

…………

回春堂里,正是一年最喜庆的时候。

招牌上挂了红,两侧吊着红灯笼,门上贴着桃符,鞭炮刚刚放完,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火呛人的气息。

一整条街上都是热闹熙攘,偶尔有路过的小孩儿茫然张望,惊慌失措在鞭炮响起的那一刹那,拔腿就跑。

有个胆小的不知横冲直撞到了谁什么上,抬头一瞧竟是个十分美貌俏丽的小娘子,却还是吓得呆呆傻傻的哭了。

“哇哇……”哭声愈发的高,孩子娘慌忙跑过来揍他:“你这孩子,是不是又淘气了,还冲撞了人家姑娘,快快赔罪!”

孩子不说话,就是咧着嘴哭。

妇人便有些慌了,眼前这少女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若是问罪起来,大过年的岂不是要赔不少的钱?

秦妙言笑了笑,拉了这孩子的手:“他是吓到了,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入内一看。”

妇人惊愕之下抬头一瞧,可不!头顶上挂彩的大招牌上只写了三个字。

——回春堂!

送走了这一对,陆续又来了几个人,倒是不多,大多都是偶然发病的病人,因着老大夫都回家过年了,秦妙言在这里倒是方便的很。

秦掌柜倒是过意不去了,非要秦妙言歇歇,那不是还有闲着的大夫么?正推辞着,门口却传来一声笑:“我当你去了哪儿,原来是跑到这里躲清闲了!”

少女一身鹅黄色的冬襦,发髻上簪着新钗,小巧的耳垂上一对缠珠金玉坠来回悠闲的晃着,盈盈走过来。

“姐姐怎么有功夫光临寒舍了?”秦妙言将她迎到后堂的座位,可算是从大堂消停了。

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前她回来的时候魏晴好都来看过几次,只是碍于人多,说的话也是规规矩矩,这会儿人都不在了,前后的丫头亦屏退了,才敢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可有见到萧大公子,他身子如何?”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萧望之自小在外面传的便是身子不好,虽萧大夫人对外一致都说秦妙言是过去给她看病的,但魏晴好心思灵巧,如何能想不到其中关节?

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便是以大夫的身份给一个男人看病,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很好,”秦妙言弯了弯唇:“见过一两面,萧大公子的身子好多了。”

这算是肯定了。

魏晴好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以为她是敷衍,可少女的眸子偏偏再真诚不过。

面上存了几分复杂,很快又转为黯然,魏晴好心情忽而低沉了下去,聊了几句旁的便借口回去了。

其实说起来,魏晴好的年纪比她大,只是为何拖到了现在也没找到好人家呢?

不消说她对萧望之有什么些个的情愫,但萧氏嫡长媳的身份,却并非是一般人能受用了的。

更别说,萧大夫人那个古怪的性子了。

秦妙言轻声一叹,目送着翠渥清油车远了。

正走着神,忽而眼前晃了晃,一直手横过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妙言返过神,是李旭。

他今日换了一身新衣,干净清爽,愈发衬的容颜清俊。

秦妙言就嘴角展露一个笑:“你怎么来了?”

李旭左右四下看看,见无人才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我瞧着你没事是吧?”

还没等她应答,便信心满满的拍胸脯:“跟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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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心意(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一章心意天公作美,很给面子,眼前宽敞的小路上处处都是未曾被人闯入过的桃花源境地。

白茫茫的一片,柔柔软软的铺在地上,踩上一脚如同身处云端。

四周是不高的两个小小山包,在目光所及之处分开出一条幽长的通道。

大雪好似覆盖了枯黄的草地,半人高的草垛,冰封的小溪,呼出的气氤氲了湛蓝的天空,清爽而舒展。

空气中仿佛都是雪的味道……甜丝丝,幽香扑鼻。

李旭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的衣袖,不敢大摇大摆的拉着她的手,跑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牵着的理由,鼻端却满满都是她的味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没有人来过!”他大声笑道。

还真的是没有人来过。

脚下“嘎吱嘎吱”,行过便是一对小小的脚印,和身旁大大的两只鞋印。

秦妙言忍不住一笑,天地苍茫间,仿佛是冬日凛冽的风中,枝头逢春的暖意。

“你怎么知道这里?”她歪头问道。

“我这不是闲的发慌,就四处走了走嘛。”李旭抓着头一笑。

小时候调皮,常常喜欢到自家的后山来嬉闹,便知道了这里,自是许多年不曾来过了。

秦妙言抓起地上的一把雪团成团,却又发愁无处下手——这里可没有蕙言和那群小孩子呀。

“堆过雪人吗?”李旭走到她身边蹲下。

雪人?

秦妙言猛然一怔。

“好大的一个雪人啊,又白又胖,按上这根胡萝卜做嘴巴,点上两颗小葡萄……咯咯!”

小女孩儿的笑声在脑中不断的回荡,仿佛又回到幼年。

阿爹将她背在背上去堆雪人,她嚷嚷的声音清脆而迷糊可爱。

阿爹的笑声低沉,阿娘的红裙一闪而过,手中是晶亮亮的两颗葡萄……

“好多年,都忘记了,”她垂眸一笑:“我们来堆一个吧?”

说干就干,两人立马分头去捧雪砌在眼前,不一会儿便是一个小小的雪包。

绣着吉祥纹的袖口挽起,露出淡绿色的里衣和纤细的手腕,削葱根似的十指冻得有些发红。

“冷吗?”李旭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握一把。

白皙的小手去却忽然收了回去,“不冷,还有些热。”

光洁饱满的额角果然挂着几滴汗珠,一双眸子明亮无比。

李旭心跳一滞,手顿在半空中。

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雪人未免难看,可若要寻其它的装饰物,又不知从何去寻,两人都是孑然而来,哪里准备这些了?

李旭却得意洋洋的说:“我来。”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木锥,对着摆好的两个雪球——上身小雪球,下身一个大雪球,就是一阵挖挖凿凿。

捯饬完了,秦妙言一看,掩嘴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两个空洞洞的大白眼珠子:“你这要给小孩子看到,岂不是要吓死人吗!”

李旭瞪眼一看,不过是太素了些,雪人的眼睛大圈套小圈,直勾勾的盯着他,是不太好看。

他无辜的摊开手:“我又不是国手画师,不能太苛求嘛。”

只是第一次见她笑的如此嫣然欢喜,面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来:“你……你若是觉得不好,我现在就回去找找,看有什么东西适合做眼睛,要它看上去不那么吓人。”

转身便要走,秦妙言却喊住他,想了想,从一边的小路边捡出两块拇指大小又圆润些的的黑石头,一左一右卡进了那雪人胖脸上的两只大窟窿上。

小石子大小不一样,一高一矮瞪着面前的两个人,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还是很丑……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而笑。

“回去了。”

坐在一边的石头墩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李旭听秦妙言对他说道。

“我……我娘说想请你去吃饭。”他看了眼秦妙言,轻声说道。

秦妙言起身来,摇头:“改天吧。”

“改天做什么?择日不如撞日!”李旭飞快的表示反对,现在不就是时候嘛!

“我若回去晚了,也不好解释。”秦妙言敛了笑,认真道。

是啊,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听说今日不少送去秦府的礼物,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出自冲着她去的。

秦妙言见李旭没有再有所阻止,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李旭。”

只能换来一声谢谢吗?

李旭不敢看她,她的笑太刺眼太澄澈,只好将躲闪的目光投向一边,低声说:“我可能要走了,不能继续留下来帮你了。”

“你要去哪儿?”

李旭看着她:“我想要去盛京武举,我娘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娶不到媳妇的。”

娶不到媳妇?

想想好像也没毛病,秦妙言错开他的目光,淡淡说道:“你说的没错,光有钱也是没用的——不过你要去盛京。”

盛京,李旭,东昌侯,大将军……

脑海中那些细碎的线索这时慢慢的连接了起来,秦妙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笃定,“不错,你必须得去盛京。”

倒是李旭怔了怔:“什么?”

“伯母不是说要邀我做客去吗?”秦妙言微微一笑。

随意打发了个小厮去回春堂通知秦掌柜,秦掌柜犹豫了半响,还是对秦大老爷说,“二姑娘去给孙太太看病了。”

秦大老爷知道孙太太是李旭的娘,也没在意那么多,思量着李旭也帮了他们秦家不少,很大方的说应该的,还顺便问了孙氏的身体。

孙氏的眼睛好的很慢,毕竟已经盲了那么多年。

当初秦妙言离开的时候匆忙,故而没有及时的更换方子,现下她便重新给孙氏看了眼睛,又换了方子,嘱咐好用药禁忌。

一顿饭吃的很家常,孙氏虽然眼睛不好,但做饭的手艺还是一流的,味道竟是比不少酒楼的大厨亦是不遑多让。

傍晚,李旭驾着马车停在门口。

男人高大俊秀,车上下来的少女温柔俏丽,远远看上去,真真是好一对璧人。

门房探着头怔了半响,“姑……姑娘回来了!”

秦妙言颔首,转身对李旭施礼作别,旋即举步上了台矶。

直到看着她进了家门,李旭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门房跟在秦妙言身后,踟蹰道:“二……二姑娘您稍等,有人找您哩!”

话音未落,就见斜刺里急急的走出来个青年,面上仍旧有不少的痘印,不过比之从前却是好了太多。

秦妙言停下来看着他。

宋瑞就上前几步。

从怀里也不知掏出一条什么东西来递上去,耳根红红的,“咳……那个,二妹妹,有样东西……烦请你替我交与蕙言可好?”

。顶点

第七十二章 心意(二)

说媒的人来踏破了门槛,正主儿却又不知去了哪儿,大太太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糟心,好在见不到秦妙言,太太们也一个个败兴而归了,约好改日再上门来。

正愁苦着,秀禾却来说,二姑娘回来了。

知道她是去了回春堂,大过年的,大太太心里难免自责,又想着她是有意的,不由嗔怪道:“躲得了一时,你还能躲得了一世?”

秦妙言盈盈一笑:“过了年侄女就回兰陵了,能躲一时是一时。”

大太太却还是要劝,“可你总不能真的不嫁人吧?老太太虽是嘴上那样说,可你也知道她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哪里想要自己的孙女孤苦无依一辈子呢?”

“大伯娘,便是定下来亲事,现在也不是时候。”

过了年她要回兰陵,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况且而今送上门的这些媒人,看重的真的就是她这个人么,还是说是她背后的萧家?

想攀龙附凤之人不少,可真心实意之人却难寻。

说的也是……大太太蹙起了眉头。

从大太太的院子里走出来,还得再去一次隔壁的揽玉斋,不过秦妙言都快走到二门了,后面却有人急急的走过来。

“姑娘!姑娘且慢!”是自己院子里的一个丫头,她喘着粗气说道:“姑娘去哪儿?隔壁大姑娘来吃茶了呢,您快去看看吧!”

秦蕙言惴惴不安的坐着,见秦妙言进来,一屁股从椅子上坐起来:“你回来了!一整日都去哪儿了?”

“去回春堂了,”秦妙言回答她:“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炭火太旺,秦蕙言觉得后背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中衣。

她不自然的说道:“我实在是闷,过来找你说会儿话。”

秦妙言坐到她身边来,笑吟吟的看她。

秦蕙言脸红了,“你干嘛这样看我?”

“怎么看你,”眼前人笑的很无辜:“等你开口说话解闷啊。”

小手立马推过来,秦蕙言白她一眼:“你还是不是我姐姐?”

这怎么还能上升到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了?

“确然。”

“那……那你肯定得为你妹妹的幸福着想吧?”声音愈发的小。

秦妙言了然的笑了笑,吩咐茯苓过来,递上一个盒子给她:“没见过你这么心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蕙言立马接过,先拆开从里面捧出一条淡紫撒花缎面的女子腰封来,玉面霎时飞红。

“还真的是……”她喃喃自语一阵,方才想到身旁还有人等着问她,磕磕绊绊道:“今、今日我的丫头出门的时候看看到了……回来告诉我的。”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竟然真的是一条腰带,还是这么的漂亮,漂亮到了她的心尖里去。

自从娘死后,好像一切都堕入了无比的黑暗中,她那么渴求一束阳光,希望有人真心待她好,哪怕心里隐约知道那是假的,依旧甘之如饴……

眼角慢慢沁出了泪花儿,汹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呼啸而至,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就这么断了线。

秦妙言轻声一叹,轻轻拍了她的背:“这么大了还哭。”

“我高兴嘛。”怀里的人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吸吸鼻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忍不住笑出来,秦妙言点点她的鼻尖:“你可真是满嘴大实话!”

哪有女孩子这么不矜持的,也就是她了,说出去没得要人觉得不稳重。

女孩子的心事多有敏感,既然事情都揭开了,秦蕙言也就不好意思……或者说是一股脑儿都倒出来给她听了。

反正是她的姐姐,也不是旁人,一口气说到他送她钗子的时候,依旧心跳不已,“我那个时候才想到,也许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

从她小的时候,他就那么疼她,每次来家里都会特特给她带稀奇古怪的零嘴,哪怕是给别人多捎一份,也得给她带。

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和妹妹有了指腹为婚的婚约,现在想想,彼时他那么一直谨守本分从不逾矩,可妹妹还那样待他……

心里忽然有些惆怅,若妹妹没有嫁给傅表哥,或许今时今日,他们都快要成婚了吧。

“是韵言没有福分,”秦妙言对秦蕙言说道:“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就像从前,便是没有她,最后秦韵言还是嫁给了傅钰明,宋瑞依旧娶了蕙言,只是过程不同罢了。

什么你的我的……秦蕙言听着却是脸又是一红。

“那他说的你可听到了?”秦妙言问道。

秦蕙言小声说:“丫头没敢再听下去,听了一句就回来了。”

秦妙言便笑着与她说,是宋瑞要去东昌府考举了,临走前想了却这么一桩心愿,若是她愿意的话,会上门来找二老爷,亲口许诺。

文举比武举考试的时候要早,也要繁复严格些,因此宋瑞得提早动身,而李旭还不用那么急。

私相授受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宋瑞不想就这么直接上门提亲,只怕蕙言不愿嫁他强人所难,故而托了先秦妙言来一试。

幸而两人心意是相通的。

秦蕙言心旌神摇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了不得的事,急急的问道:“对了二姐姐,今日来你们家的媒人可不少,你可得小心啊!”

…………

第二日,照旧是去了回春堂。

不过有心牵媒的太太们却是长了个心眼,大清早晨的就堵了秦妙言在门口。

这般“明火执仗”,秦掌柜一脸生无可恋:“诸位太太,我家姑娘年纪还小,您们若是有心,不如先回家去,从长计议的好?”

潜台词便是,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有话不能好好的、光明正大的说么,过来堵人算什么!

门外还有那么多看笑话的呢!

貌似是有点不太厚道,已经有脸皮薄的偷偷溜走了,不过做媒人多半能说会道,哪里能被这个难倒,当即一个个要张嘴吐璇玑。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哎呦,今个儿怎么这么多人啊!掌柜的和二姑娘在哪儿呢!今日的货来了——来来来,大家让让,货脏着呢,别弄脏了太太们的衣衫才好!”

第七十三章 玉带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三章玉带回春堂的后院里静谧安详,偶尔有爆竹声阵阵,须臾便销声匿迹下去。

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火盆早便生了起来,火舌舔着盆边探头,烧的人昏昏欲睡。

罗汉床的小翘几上也有丫头备好了热茶,坐上去饮一口,恰可以洗去不少风尘疲倦。

“姑娘,都拿过来了。”丫头将甜酒和几个油纸包都放在了小翘几上。

秦妙言一颔首,丫头唱喏而退,“嘎吱”一声将门掩好了。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隐去了,浑身又暖洋洋起来。

还真的是有些累了……秦妙言微微靠在了大迎枕上。

适才李旭过来借口送货,一箱子一箱子的火针和水针往后面搬,倒是要那些太太们好尴尬无处落脚,想说句话就立刻被打算,活像群多余的鸡鸭在嘀嘀咕咕。

没奈何,她们只好匆匆告退,临走前还不忘道个歉今日擅造潭府,但改日还是会再上门拜会万望海涵。

脸皮厚到的程度简直连秦蕙言都自弗不如。

要来热水将甜酒少少的烫了一小盏,再配上李旭带来的各色糕点、卤食,一顿晌午饭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略显浑浊的酒汁中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香醇且醉人,本只想吃一盏来着,不曾想灌的有些多了。

迷糊中门好似被撞开了,一阵刺啦刺啦的摸索声,秦妙言微微一撩眼皮,茯苓正放下了满手的大包小包,一脸惊讶。

“姑娘你吃酒了啊!”

“不多。”秦妙言笑道。

“还不多,”茯苓手一捏小巧的酒壶颈,脸黑了黑:“都快没了!”

眼皮是有些重,不过还好,秦妙言问道:“买了些什么,可有吃饭,我给你留了些了吃食。”

年后事情多,十五之后很快还要动身回兰陵,上次因为去的匆忙,她们东西都没怎么带,用的都是萧家的,这会儿时间富裕了,最好还是早准备下。

茯苓便自告奋勇帮她去购置些日常用的小玩意儿,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满载而归,已是饿极。

“这绝味卤藕味道可真不错……谁买的?秦叔叔?”嘴里嘎吱嘎吱咬着,还不忘夸两句。

“李旭,”秦妙言说道:“他今日来送货,给我和秦叔叔都送了些。”

茯苓嘴里的藕片便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刚刚我好像碰见了他。”半响,她才说道。

秦妙言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在……在那个霓裳坊,他……不过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巧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茯苓磕磕绊绊道。

霓裳坊是卖女衫的店铺,一个男人去那里买东西,无非是为了老母或者心上人。

秦妙言“哦”了一声,继续撑着下巴,眼皮缓缓的闭上,好似有些不胜酒力。

茯苓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秦妙言,又瞅着满桌子的狼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也是她多嘴,的确是看到了慌忙跑开的李旭,好奇之下竟然问了那店铺的老板娘他买了什么。

本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谁知那老板娘倒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笑的妩媚又了然:“小娘子,那位公子买的是一条玉带呢……”

玉带!他买的是玉带啊!

瞧着自家姑娘这霞飞双颊的沉沉模样,纠结了半天的茯苓还是决定闭嘴静观其变。

若是李旭那个家伙胆敢把玉带给别的小娘子……哼哼,她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

绿釉狻猊香炉里燃着幽香,一缕缕青云直上。

萧望之将案几上的一只纹着繁复花纹的玉棋盒打开,捡出其中一颗颗黑白分明的棋子,归拢到一处。

“还有大小姐的书信一封。”默言犹豫着,将怀中的信笺套了出来,轻轻放在一边。

是从盛京来的,以往年下萧大小姐都会打发人来送些礼物,不过今年也不知为何晚了些,想必信中写着原因。

国公爷从来不会费尽心思弄这些小玩意,几年来便是礼物音讯也从来不会过萧望之的手,妾多半是送到萧大老爷夫妇手中,感谢的抚育之恩。

也就只有萧大小姐,还念着他,是不是送些小玩意来解闷。

小的时候萧望之是从来不会回信的,东西也是全部扔掉,饶是如此,萧大小姐的信和礼物也从来没有断过。

萧望之拆开信,“吾弟望之,年下将至,姊心中甚是思念……”不耐烦一眼看到信尾,说是这玉棋难得,找来时候竟没想到碎了一颗,只好又劳烦宫里的匠人打了一颗新的,这才晚了,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只是迟了十天而已,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上元节,萧大小姐也很体贴的想到了,随行附赠了一七八张谜条,估计都是她自己写的,一句句的沁人心脾,当世罕见。

默言再次呈上了,萧望之瞥了一眼,莫语却已经嘴快念了出来,“二八佳人……咦,这是哪个字?”

这谜底其实很简单了,萧望之将谜面拿起搁下的功夫,默言已经在心底念出了答案。

妙。

眸中闪过惊诧之色,看了眼主子,默言老实的替他将玉棋和谜条收了起来。

“这不是一个‘妙’字!”莫语终于猜了出来,笑嘻嘻的喊道:“是不是公子!”

萧望之皱了眉,默然无语而若有所思。

默言冲着莫语要偷偷,莫语只好讪讪的住了嘴。

妙,的确是个妙字。

说起来,那位秦姑娘离开兰陵也有一个多月了,之前的来信,听说是十六就动身过来。

其实公子之前曾多次对夫人说不不必了,偏偏夫人也不知怎么了,竟喜欢秦姑娘的紧,几乎每日里都要捧着自己的脸念叨上一遍。

不是说自己的脸愈发皱巴巴,便是说想吃她做的食膳,还有公子现下吃的药是不是该换了云云。

就连甄公子上门听了免不了诧异,贱兮兮的问公子一句:“你娘是不是瞧上了那秦姑娘,想给你做个小娘子?”

公子当即就黑了脸,好在甄公子虽脸皮厚却也知晓分寸,这事便打哈哈没再提,不过夫人这样子,还真是极让人……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默言?”萧望之见他笑的古怪,不由疑惑的唤了声。

“咳……公子?”默然讪讪,立马正色。

“去准备午食吧。”

第七十四章 徘徊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四章徘徊正月十四,是个好日子,再揭过一张老黄历,便是十五上元节灯笼会。

大清早街上就有人在准备明日的灯会要用到的谜条了,还有些心急的已经在凛冽的寒风中出门摆起了摊位,一个个通红喜庆的灯笼挂在竹排上,圆口的流苏穗子齐齐迎风摆动,好不热闹。

李旭蹲在秦府对面的巷子里,时而打脸的冬风裹挟着满嘴的冰碴子,冻得人瑟瑟发抖,没奈何,紧闭的朱门却一动不动,仿佛也冻僵了般。

他就只好陪着它,抖的像只缩脖子的鹌鹑。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漆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红绒布上摆的是一包包码的整齐的杏仁茶,特地去了最好的茶行买的。

听主人说不用放很多的糖也甜……甜而不腻。

手指动了动,虎口紧紧地压了下盒盖,眼前的一层忽然错开再取出来,竟是还有个夹层。

四下望了望,见还没有人李旭才将夹层中的一条玉带慢慢的捧出来。

浅绿色的绸面上描着好看的如意云纹,就连背面都是撒花,每隔着一指的距离便嵌着一个小小的水波纹玉片。

虽然算不上顶好的玉质,但也是花了大价钱买到的,他还笨拙的在上面绣了一笔,但愿不会惹……她笑话。

粗粝的手指摩挲在小小的一角,上面绣着一个七拐八扭的“妙”字,只一碰到,便好似触了什么般的,心里酥酥麻麻的,脑海中映出起她温柔的笑靥来。

当时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想在上面留下点自己的东西,知行合一便真这么做了。

还是有些后悔,实在是丑,只是如此也无法改了,明日一早他便要动身,连上元节都无法陪着她逛一逛。

为了娘嘴里的功名……但愿有了这个,别人能高看他一眼,而不是一提起他,首先脱口的便是“那个李县令家的混不吝啊……”

“唉……”叹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是为了跟一个不相干的人斗气。

正想着,忽然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满面笑容的小丫头来,大眼睛笑眯的没了缝,叽叽咕咕不知在和门房说什么,一溜烟就爬上了一辆马车。

李旭赶紧站起来上前想拦住她,问问秦妙言怎么这几日都不在回春堂,谁知话还没出口那马车就咕噜噜的跑开了。

门房还在门口看着,周围的路人也来来往往,他不太好意思追上去,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将木盒收起来,上前去。

“老丈,敢问你家二姑娘可在?”

刚走了两步,身后却出来一顶轿子将他截了胡。车上下来一个通身珠光宝气的太太,热络的问门房。

门房虽老眼昏花,却也晓得这妇人上门来是做什么的,浑浊的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许太太吧?真真不巧,前些日子兰陵萧氏的夫人刚给二姑娘来了信,说是催她回去,嘿嘿,这几日就动身了,故而在家中准备,不见客啦!”

许太太听罢果是一脸失望,这理由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昨日她的远方大侄子来做客,正巧听说了这秦小娘子,非要她来帮忙说合引见一二。

不曾想这才一天的功夫就晚了,早知道昨天就……唉,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来的好多太太不也是无功而返?真晓不得他们都看上了这小娘子哪里!

这么抛头露面的做派,便是一身的本事、得贵人器重又如何?还不是身不由己,说不准哪一天熬着熬着就成老姑娘了,到时候还嫁不出去,可不是只能给人做填房后娘!

要是早知道当初不应该挑三拣四,怕是也不会这般下场了……

嘴里嘀嘀咕咕的,门房冻的不耐了,咳嗽一声,“太太,真的没时间,不如您改日再来?”

改日……改日人不是在就走了!

腹诽完毕,这么短短的一瞬许太太头脑中是千回百转,若是要门房知道她都想到自家姑娘做后娘给人看孩子的凄惨时光,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赶人了。

许太太一边唏嘘一边离开了,李旭听他们这番对话,却是若有所思。

…………

晌午头太阳终于爬出来了,茯苓指头一碰到车帘扯开,外面细碎的光影便打了进来,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还是暖洋洋的。

下了车,指挥了几个丫头小厮将她适才买的东西都搬回去,拍拍手立在一边满意的看,顺便掰着指头算算今日又花了多少钱。

“咳……”

身后兀然传来一声男人低哑的轻咳,茯苓唬了一跳,忙转头去看,竟然是李旭!

李旭慌忙对茯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来不及解释,先将她悄悄拉到一边的石狮子旁。

“你怎么在这儿?”茯苓憋着心里的火气,不悦道。

李旭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毕竟每次见她,都是这么一副爱答不理不耐烦的样子。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个木盒递上去:“这个,我的一点心意,给你们姑娘的。”

打开一看,里面不过是几袋子杏仁茶,茯苓郁闷极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送这个干嘛?”

“十五一早我就要去盛京赶考武举了,可能要大半年才回来,这个就算是……咳咳,给你们姑娘一点小心意,都是最好的杏仁……”

茯苓不太明白他为何送个礼物还这般的忸怩,又不是送了什么奇珍异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真的?那烦请你一定要送到你家姑娘的手里!”李旭眼睛一亮。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忘的——你还有事?”

“没了,”李旭想不到她这么痛快,喜出望外的躬身一礼:“多谢茯苓姑娘。”这才举步离开。

茯苓瞅着他走远,才打开又看了一眼,踱步走了进去。

“茯苓姑娘。”

到了漱玉斋门口,一群丫头正在里面整理隔壁耳房里堆满的礼物,抬着一个箱子对她施礼。

“哦,”她点了点头,略一思索,顺手将手里盒子扔了箱子里去,摆手道:“去吧去吧,仔细别磕着了!”

“是。”丫头们齐齐应是,将载着这木盒的箱子,悄无声息的抬到了库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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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回兰陵(一)

秦妙言正在房中看信,是兰陵的县令大人寄过来的,秦大老爷和秦二老爷这些长辈看完了才落到她的手里。

说是牛四一家已经被正法,牛四媳妇也和离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对她感激的紧呢,现如今孩子也平平安安,要她放心。

傅家被查抄以后,上面县令大人督促着,李县令便是想徇私枉法也不得。

最终傅老爷被判了个“售卖假药”的罪名,又因为陷害秦家以致伤及无辜的张大罪加一等,直接被关进了东昌府的大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怕是没个几十年出不来。

也因为这事傅大表哥在济南落了马,不仅没有升迁,反而之前一些私德有亏之事也被人扒了出来。

听说还是蓄养歌伎、强抢民女这等败坏阴骘的勾当,查出后直接被革职。

傅老爷也很聪明的没把傅钰明供出来,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饶是如此,这前途也毁尽了,家里没有一分钱,铺子也都关了,难不成要拿着人头去开门?

秦妙言时而能听的孔嬷嬷和茯苓提两嘴,二表少爷又上门来哭穷了,二表少爷死活要见她一面了云云。

可惜大太太和秦大老爷也不是傻子,当初傅家害他们秦家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今日?多年的交情就这么被毁了,背后捅人刀子最可耻!当即也就三言两语冷了出去。

秦韵言被秦二老爷使了雷霆手段接回秦家,傅太太差点气死,她本想着虽然傅家没落了,可她毕竟是秦家人,秦老爷子的亲生闺女,钰儿也是她十月怀胎剩下的,哥哥们总不会不管吧?

咬咬牙也不顾面子了,亲自上门跪求,秦大老爷冷笑:“若说妹子丝毫不知情,恐怕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傅太太狡辩:“大哥,我是你亲妹子啊,怎会害自个儿的娘家!若是当真如此,必定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可惜柳儿偷听这事的地点,便是在傅太太的院子里,早就一五一十的说开了。

秦大老爷怒极反笑:“信口雌黄也是你的自小的能耐,好好!我不跟你说些虚头巴脑的,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这些钱你拿走,往后再上门哼!恕不奉陪!”

说完拂袖而去。

周围街坊邻居都在指指点点,秦大老爷话说的一清二楚:我今日接济你是因为你是我妹子,但其它的也不会不计较,出嫁女从夫,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傅太太当即傻了眼,她人缘本就不好,此前交往的太太们多半都不喜欢她,更别说接济了,没落井下石就不错!

而今却连娘家也彻底抛弃她了……她,她日后可怎么活啊!

“哎呦呦……”当即白眼一翻就晕倒在了秦家的门口。

没奈何,傅钰明安置好了老娘只好去找老丈人当然,如果人家认他的话。

可惜秦二老爷连出来应付都懒得,大门不动如松,任他如何敲砸,最后等他精疲力竭了泼出一瓢刷锅水来,大冬天的给人再接再厉的来了个透心凉。

当然,这些也就茶余饭后被当做个笑话听,大家无一例外都没有同情这对孤儿寡母的毕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倒是颇有些人怜惜秦家的那位二姑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本还觉得她丢了傅家的亲事必定是倒了大霉运,不曾想却是幸好丢了,否则怕是也不会有被萧家夫人赏识去兰陵的后续了吧?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不见销声匿迹,就连宋瑞走的当日来见蕙言还不忘问一句她:“你姐姐没事吧?”

秦蕙言翻个白眼:“切,谁有事她都不会有事,好着呢!”

宋瑞:“……”

是偷偷来辞行的,昨日已经和秦二老爷剖白过心迹了,本来还提心吊胆,没想到人家也没为难他,只是说若能一句得中举人最好,不行慢慢来也并非不可。

有钱的人家不一定靠谱,譬如傅家,秦二老爷觉得按着自家大闺女那性子,还是得寻个老实些的才妥当。

宋瑞从前虽长得有些寒颤近来倒是顺眼多了,但为人踏实能干,老母又不是个挑剔的,再加上对故友的承诺,是以若没有韵言和傅钰明那档子事……他才没有想过退劳什子的婚。

尽管人家宋太太一口一口不打紧,然他依旧愧疚到不行,觉得很是对不住人家孤儿寡母。

哪知道出来混也是要还的,宋瑞这小子……嘿!竟然说看中的其实一直都是他另一个闺女蕙言!

秦二老爷当时就觉得自己一定是清晨梦还没醒,蕙言这野丫头要礼貌没礼貌的……宋瑞怎么就看上她了?

倒也不是有意贬低自家闺女,只是蕙言自及笄以来……委实是连半个上门的媒人也没有!

考虑再三之下,他还是暂时同意了这门亲事,宋太太当即就落泪了,谢他不计较儿子从前与韵言又亲之事,二老爷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苦笑长叹。

事情就这么敲定,虽是十五月圆夜,但亦是分离之日,宋瑞万分不舍,自从彼此确定心意之后,他再也不用苦苦掩饰自己追寻的目光了。

“别这么看我……反正你总会回来的。”秦蕙言红着脸说道。

宋瑞轻点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要珍重……”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来:“对了,先前那位李小哥,他似乎也是今日离开清平,不过是去盛京武举。”

秦蕙言一怔,“李旭吗?他怎么走的这么突然?”

“这我便不知了,也是听说的,毕竟清平每年武举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还是直接去盛京……”

秦蕙言却忽然一拍大腿:“呀,这事二姐姐好像不知道!”

“那又怎么了?”宋瑞奇怪,便是知道又如何,无亲无故的难不成还要去送别?

秦蕙言等不及跟她解释:“反正你也是要去亲自谢她,现在就快跟我去!”

匆忙跑到隔壁,一大家子都手忙脚乱的,知道中午魏小姐、秦敬言一家和平日里一些交好的亲戚都会过来毕竟晚上大家还要观灯会,故而这会儿都忙的如火如荼。

秦妙言正在房中清点行李,忽然秦蕙言就闯了进来,大喊:“二姐姐,有急事!”

第七十六章 回兰陵(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六章回兰陵秦妙言听了,沉默一刻。

“何时?”

“应当是早晨的船,去往盛京要走水路,只有卯时那个时间段的。”隔着软帘,宋瑞微微带喘的声音传过来。

“你不知道这事?”秦蕙言问她。

“知道,”秦妙言如实说道:“只是不知他何时走。”

对面少女显然比她还急:“那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秦妙言觑她一眼:“来不及了。”

况且中午还有那么多亲戚要来,她这个正主儿一个人跑出去?

秦蕙言顿时就有些泄气了:“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你看看你今年都多大了?好容易有个男人也不赖,你连点心都不上……”

孔嬷嬷唬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使劲儿咳嗽起来,三姑娘你是不是有点太生猛!

她之前的确是看出来了李旭的那点小心思,因此特特嘱咐过她,想不到三姑娘也未免心太大了点,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飞来的眼色都快在她身上打出洞来了,秦蕙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哂笑一声:“呃……咳……我……你……”

“既然赶不上,那便不去了。”秦妙言却是没怎么在意,淡淡一笑,转而问道:“三哥什么时候走?”

…………

晌午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个饭,茯苓却一直魂不守舍,直到人都散了才惴惴不安的上来认错:“姑娘我错了,其实那天李旭来找过我,说了……说了他要走。”

只是她这忘性也忒大,竟然才这么几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妙言失笑,摸摸她的头:“好了,这事我不怪你。”

茯苓耷拉着脑袋微微一扬,忽而凑上来悄悄问道:“姑娘,你对他没意思吧?”

秦妙言接着赏了她一个爆栗:“整日想些什么呢!”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茯苓揉着虽然有些疼的脑袋,但心里的罪过总算是减轻了些。

管他郎有没有情,反正妾无意,这叫什么来着——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夜幕逐渐低垂下来,外面的喧闹声愈发震耳欲聋起来,鞭炮声齐鸣,偶尔有冲上云霄的绚烂烟花,映着一城玉壶光转鱼龙游舞。

繁光远缀天,依楼似月悬。

光是想想脑海中都是一片光彩夺人,茯苓碎碎念的央着要出去看灯,秦妙言无奈:“外面这么冷,还不安全,你去了做什么?”

自从上了年纪,她对这些东西看的便极淡了,但若是茯苓要去,她必定会依的。

只是而今没有人陪着她们去——蕙言有宋瑞,大姐姐一家早走了,大太太和大伯更对这些东西不在意,若是她提出要出去,怕是会被一口否决。

“几个小娘子委实不安全。”

还是坳不过茯苓一声接一声的求气,打发人去问了大太太,秀禾来了就如是说。

茯苓很是懊恼的掉了几粒金豆子。

秀禾忙哂笑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该逗茯苓妹妹!适才老太太发话了,说是虽单独出去不安全,但大家一起出去就好说啦!”

茯苓瞪眼,拍着自己的小心脏:“……老太太英明啊!”

…………

李旭搬着一个小杌子坐在船外面,望着一望无际幽深邃然的海水,心中满满的都是失落。

有巡夜的船工打着灯笼起夜,见他身上就披着一件单衣坐在风口,忍不住喊道:“小兄弟,你这样是要生病的哩!”

李旭转头笑道:“多谢老丈了,我坐坐就走!”

老丈有些惊讶,长吁短叹几句:“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夜风冷冷的打在人的脸上,李旭百无聊赖,没人看见的时候他藏起满脸的笑意,露出几分的失意来。

玉带没有给他直接送回来,本来他心里还有那么点侥幸,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来说……谁知人家今天早晨根本连送都没来送他。

果然是他想多了。

李旭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这笑在冷冽的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是啊,自己这种人,怎么能讨得她的欢心?

以前人家说起来,都是要啐一口的:“李县令家那个混不吝啊……”

使劲儿的摇脑袋,他真真是恨不得将这句话踢出脑子去!

绚烂的烟花一飞冲天,隔得远,只令人觉得单薄异常。

“唉……”

一声短叹,很快淹没在了冬末浩瀚汪洋的浪声以及远处的喧嚣声中,直至绝迹。

…………

看到夜里三更,精疲力竭的回来,茯苓眼皮上下打架,刚出去时的兴致勃勃连点渣都没剩下来,孔嬷嬷瞧着她这样子实在可怜,便推她先去睡了,自己伺候秦妙言洗漱。

从净房出来,坐到一边想喝口水,偶然瞧见桌子上竟然压着一封信。

秦妙言皱了皱眉,正巧孔嬷嬷铺完床过来,看来这个唬了一跳:“走的时候老奴门窗都关的紧紧的,怕跑了热气,这信是怎么进来?”

秦妙言摇摇头,三两下拆开一看,却是笑了。

原来是何大夫人“送“过来的信。

她笑了笑,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不通过大伯就直接给她来信,看来何大夫人还是聪明了这么一回,指不定就是何有德手笔。

信烧掉,顺便嘱咐孔嬷嬷不要声张,完事的时候已经四更了,明日还得上路,她赶紧躺下,能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就上了船,魏晴好、秦敬言也来了,大家拉着她的手嘱咐好一阵子才松开。

过了三个月胎位已经差不多稳当了,就是孕吐的厉害,瓜子脸儿都有些憔悴了,离开之前秦妙言给秦敬言留了不少食谱,都是保胎安神开胃的。

秦蕙言喊道:“等着你回来二姐姐!”

“好,我也等着喝你的喜酒。”她笑道,被羞恼的少女白了数眼。

魏晴好却一直犹犹豫豫没说话,秦妙言想了想,拉着她走到一旁去折了根尚未发芽的柳枝。

“姐姐有心事?”

魏晴好揪着腰间的系带,“妙言,我……我……”

“姐姐但说无妨,我不会多嘴的。”

“我从前就听说表……表哥他小时候身子不好,”魏晴好鼓起勇气来,眸光盈盈:“妙言你着手成春,表哥的身子就拜托你了……”

秦妙言心中微微一叹,“魏姐姐放心,我自然是拼尽全力的。”

魏晴好只以为萧望之是普通的体弱,日日为他担忧,现下听了这声保证,心里才安定了些。

……

只是终究要启程的,挥手作别,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们渐渐远了,秦妙言才松一口气。

回来船舱坐下也不能闲着,须得思量着回去后如何应对何家那两位夫人……

毕竟这两个人,看起来是要对上了。

顶点

第七十七章 气死人

魏晴好这几日一直心情郁郁,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绣小绷的时候连自己的手都扎出了血。

丫头赶紧帮她拿来纱布和药止血,心里暗暗叹一口气,直接劝道:“姑娘,奴婢觉得之前夫人和您说的那些话还是有道理的……况且您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耗啦!”

魏晴好紧咬着唇不说话。

这话说的是不错,人家不上门来提亲,她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守着闺阁不嫁吧,这样连母亲也会被指指点点!

本以为表哥那次来能与他好生相处,可……可人家显然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女儿的心事母亲焉能不知?之前魏夫人就旁敲侧击过一次,却不曾见效。

唉……这事,其实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那时一家人是去兰陵给老族长过八十大寿,自从回来之后,魏夫人就察觉女儿就不太对劲了。

时常拐弯抹角的问起她这位命途多舛的表哥,做母亲的心思细腻敏感,只是彼时魏夫人觉得女儿年纪尚幼,不好说的太直白,是以未曾打击过她的自尊心。

可心里却明白的很,堂兄萧大老爷的身份她亲哥哥是万分也及不上的,便是出身名门顾氏的萧大夫人,放眼整个盛京都难以找出几个贵女望其项背,他们魏氏不过是清平一个小小的士族,焉能存下这样的心思,只是若送女儿去做妾,岂非又是害了她?

更枉论,听闻这位大侄儿,自小便体弱多病了。

思量着大约寻门亲事便能断了闺女的念想,况且她年纪也不小了,谁知这孩子执拗起来却是怎么也不肯。

“阿娘……阿娘我真的不想嫁!你再通融通融我些时日好不好?”魏晴好哭着央求。

魏夫人虽心中惴惴,此刻却也无可奈何,瞧着女儿梨花带雨的模样,想坚决的反驳她,心肠却是怎么也硬不起来,深深一叹。

“若是一年之后还……还是这般杳无音信,晴儿你可莫要怪阿娘心狠了,阿娘是绝不会要你去做妾的!”

…………

“竟然被捷足先登了?!”

何二夫人和何有仁听完心腹长随贾大的话,皆是齐齐一愣。

什么鬼,凭什么人还没回来他们就能说出这么确凿无疑的话?

贾大悄悄说:“老爷夫人,这话千真万确,是小的从周进那小儿套出来的这小子嘴上是个没把门儿的,一喝酒就话多,嘿嘿……昨个儿晚上五斤酒就被小的灌出来了!”

何二夫人表示怀疑:“大哥那么信任他,你五斤酒就灌出来了?呵呵,我不信!”

“诶,这可不一定,”何有仁捋了把胡子,摇头道:“说不准是故意透露过来的。”

“老爷的意思是,来警示我们?”贾大立时福至心灵。

若是就此收手,那……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从此后两人还是好兄弟哥俩儿好?

其实何有仁心里是有些犹豫的,早知道自己没那么心眼,干嘛要和哥哥斗啊。

“狗眼看人低!摆明了觉得我们好欺负,不敢还手才这么打脸!”何二夫人却怒道:“你看看你哥哥多嚣张,往日里你那些好他是全忘了,真真是卸磨杀驴、见利忘义!”

“不就是想攀萧家吗?哼哼!凭什么他何知州就攀的我们就攀不得?他闺女莫不是还生的貌美如花,多长了一只眼睛一个鼻子?紧赶着往人家怀里送,呸!那叫不要脸!二小姐呢,去把她给本夫人叫过来!”

噼里啪啦一顿说的何有仁晕头转向。

“算了算了……叫过来吧!”他摆手道。嘱咐嘱咐也是好的。

何二小姐战战兢兢的过来,她还在绣花呢,娘叫她过来作甚?

听说还发了老大的脾气,和她没关系吧!她记得自己最近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你这好吃懒做的死丫头!镇日在家绣花真能绣出什么花儿来?凭什么你姐姐就听话长了心眼知道去结交权贵你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挺尸做懒死鬼……”

何二小姐被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哭道:“阿娘,我、我做错了什么!”

何有仁忙过来劝:“好了好了,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个头!”何二夫人竖眉喝道:“这事没完!老大他们是看不起我们,老爷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俗话说有钱人没亲戚,合着从前那些力他们白出了?凭什么好处都要老大占去了,他们就得活在老大的翅膀底下,被他们压制的死死的?

“若是这次再认怂,我们就得任由欺凌了,老爷你莫不是忘了往日里你费力不讨好的时候?!”

忘了?这怎么可能忘!

还记得当初分姜家那富商夫妇钱的时候,大哥捞的最多,他不过是多嘀咕了两句就被从头教训都了尾巴,不丢人吗?丢人!

“可是夫人,”何二老爷怂巴巴地搓了搓手指头:“这些都得需要钱啊,没钱怎么办这事?我们年下的时候不是都商量好了,等这次科举完毕,给儿子在国子监里捐个监生……”

何二夫人不闹了,但依旧是气鼓鼓的:“你说的也是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明摆着是觉得我们肯定得夹着尾巴,所以才来挑衅!”

何有仁瞥了眼瑟缩在一角的闺女,挥挥手要她赶紧逃开。

何二小姐顿时如蒙大赦,抹着泪花儿夺门而逃,生怕自家娘要她也跟姐姐似的去自讨没趣。

“你有话说?”何二夫人看着贾大似是想说什么。

身为心腹狗腿子,最大的特长就是得为主人分忧,贾大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开口。

“老爷夫人为何不来赌上一把?若是入股赚了,秦家背靠萧氏,这生意的回利是万不会少了的再加上那位女神医的头脑。况且捐纳的名额尚未公布,考试都不急于一时,咱还是有的是时候等哩!可若是赔了,这就……”

说到这里,眼珠子走转了转,及时收嘴。

半响,何有仁艰难的开口:“夫人你看,我们到底是出手还是不出手……”

他怕的是出手会不会撕破脸皮,只是不出手难不成就这么怂一辈子?

何二夫人烦躁的撩鬓角。

刚才那么说其实纯粹是想撒撒气,只是他们都被压制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斗得过老大和大嫂这事还得另说,一旦争起来,那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耍的!

正纠结十分,忽而有小厮来报。

“老爷,夫人,秦家姑娘从清平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 守约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八章守约屋内装饰一新,海棠花开雕绘圆桌上摆着一副青瓷的茶具,小盏中呈着清香扑鼻的玫瑰茶。

轻轻捏起来饮下一口,尽去一身风尘之气。

软帘沙沙作响,忽而被人掀开。

“姑娘,何二夫人来了!”茯苓跑进来喊道。

秦妙言用手绢轻轻擦去指甲上的一颗水珠,“请进来吧。”

萧大夫人也不是整日闲在家里的,族中的诸多庶务都得她和萧大老爷出面去处理,因此只同何二夫人寒暄了几句,听闻她的来意是寻秦妙言吃茶之后,便爽快的放人了。

进去的时候屋里还飘着淡淡的玫瑰幽香,她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秦妙言,心中的紧绷绷的弦没来由先松了一半。

“何二夫人怎么有时间过来?”掐这么准的点,早上她到兰陵,下午就过来了。

说着将人迎到一旁的位置上,主动为她斟茶。

何二夫人轻轻按住秦妙言的手,温和地笑:“哎,客气什么,你坐下,我就是闷的慌,又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来找你说说话,你不嫌弃才好。”

“二夫人说笑了,求之不得。”秦妙言弯唇笑道。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何二夫人无非就是问她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到的,年过的如何……

说起几个月前她被诬陷的事儿,还饱含深情地表达了自己深刻的同情以及对牛四一家无耻嘴脸的愤恨和不满。

“听说你们秦傅两家还是世交,那傅家的小子,还曾经是你的妹夫?”

秦妙言苦笑:“倒是我四妹,遇人不淑了。”

“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幸好你当初没嫁过去,”何二夫人啧啧感叹一会儿,又安抚她道:“好孩子,你配的上更好的人,莫要因此伤心了呀!”

秦妙言微微垂眸,语气黯然:“只是觉得世事难料,当初表哥对大家那么客气,不曾想一转眼便物是人非,便是如今见面,亦是陌路之人……”

眸中瞬时荡漾起盈盈的波光来,何二夫人忙掏出帕子来轻按在她的红红的眼圈旁,无不心疼:“倒是我多嘴了,呸呸!没事提这个干嘛!好侄女,你就当我没说这话!”

秦妙言满怀歉意的低下头:“吓到夫人了,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何二夫人心中却是窃喜,能在她面前落泪,岂非是信任的表现?若是人家都懒得搭理她,指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做表面功夫,哪里肯跟她说这些心里话!

当下语气更为轻柔了,还不忘摆出一副长辈谆谆善诱的模样:“要伯母说啊,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傅家虽同你们秦家是世交,可也是一个竞争对手啊!况且这世界上哪里有不变的人,以你现在的名声,想嫁什么样的人不好找,求亲的人怕是都踏破门槛了吧!”

这倒是所言不虚,而今秦妙言背靠萧氏,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回春妙术,那些本就想着巴结萧家的人肯定按捺不住,才不管她究竟是不是抛头露面!

毕竟这些都是虚的,只有钱权利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啊!

“只是自那事后回春堂遭受重创,口碑定会大不如从前,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秦妙言叹了口气。

“妙言谦虚了,我可是亲眼所见,你们家那回春堂年关上门口可是都排着老长的队!”何二夫人说的煞有介事。

其实也不算亲眼所见,而是她日日都会派人去打探一番。

当初虽然是遭人诬告,但却意外的打响了秦家回春堂这个名号,就连老爷都派人去清平查了一番秦家的老底,究竟是何方神圣,短短时间内竟还能在兰陵抢了他们何家的生意!

说起来也不是何二夫人自吹自擂,放眼整个兰陵的商行,哪一家不是尊他们何家为先?

便是盛京也有不少是自家的产业,早些年那些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挑衅他的人,早就被他随便寻了个由头弄杀了!

只是秦家背靠萧氏,难以动手,而今还和老大那边有了首尾,思量下来,夫妇两人还是决定过来拉拢一番。

凭什么老大能做的事,他们就不能做?哼哼,这次不仅要做,还要赚个盆盈钵满!好好要老大他们瞧瞧,他们何家老二的厉害!

“其实妙言实在是羞愧……之前说想请夫人入股,没想到、没想到马上就出了那事,”秦妙言脸微微一红,起身来施礼:“倒是差点牵连到夫人和二老爷了。”

“你这就是见外了!唉……说起来我心里也有愧,没给你帮上什么忙,好在最后也没事!”

面上做出一副模样,心里忍不住腹诽:“你还好意思说,若是突然有这事,会被老大他们捷足先登吗!”

可总不能直接问老大有没有偷偷找过你吧,这不是摆明了一直监视着人家!

只能旁敲侧击问一句:“好孩子,年下事多我是忘了和你伯父说,不过前几日一提起这事,你伯父倒是乐见……只是不知,而今我们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其实在何二夫人心里还是很有底的,毕竟大哥一家虽有势力,但她和老爷有的是钱啊,还现下她又跟眼前这丫头搞好了关系,不愁拉拢不过来。

只是怕她早就和老大说好了,毕竟当初两人只是口头上的约定。

若真是如此,还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这其中的道理……

说的嘴巴干,秦妙言端起茶盏来轻轻在嘴边一沾,趁着掩面之时觑了眼何二夫人的面色,再放下时,微微一笑。

“的确是有……之前何大夫人曾经给我来过一封信。”

这笑的……何二夫人心猛地一沉,脑中急转弯,急急说道:“可是好侄女,你先和我说好的啊!”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秦妙言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妙言是跟夫人的确是有约在先,所以就没有答应何大夫人呀。”

何二夫人先是一怔,旋即大喜,原来这还是个守约的小丫头!

正待开口大赞两句,忽而软帘一揭开,走进来一个鬓发半白的老嬷嬷,躬身恭敬说道:“姑娘,夫人,知州府的小厮来下帖子,请姑娘明日过府一叙。”

第七十九章 不高兴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七十九章不高兴默言走进屋来,禀道:“公子,何二夫人走了,走的时候似是心情不错,还赏了门房的老丈一块银裸子。”

一块银裸子?按照那位的性子,可见是真不错了。

萧望之细细摩挲这案前的纸张,“两人说了可有打听到?”

默言便复述一遍他站在房顶上所听到的,又沉吟道:“只是属下私以为,秦姑娘并不想是将自己置于险境的人。可何知州与何通判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个不小心,只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况且经过牛四一事之后,她更应该明白了,有些事萧家是无法插手的。

更枉论而今朝中萧何两家的局势如此凶险,公子尚且不敢贸然对何有德与何有仁下手……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同何家又无深仇大恨,也许只是一时心急。”萧望之思忖片刻,方才开口。

萧氏虽为大族,但毕竟不是靠经商来维系存亡,因此族学对每位萧氏子弟的要求都极其严苛,朝乾夕惕无有懈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效家国……在朝中有立锥之地。

可何家两人不同,他们是靠捐官出身,掌下产业无数,一旦攀附上他们,想要赚到盆盈钵满简直是手到擒来。

只是两兄弟狠辣又权势滔天,这几年整个东昌府都很少能有人敢与之比肩。

秦家不过是清平一个小小的氏族,连名号都挨不上,他们怎么敢搀和到这里面,秦氏家主难道是不知他侄女在兰陵的所作所为吗?

正想着,忽然有小厮来报,说是秦姑娘来给他掌脉了。

萧望之修长的手指敲在案几沿,点了点头。

少女拎着医箱走进来,很是低眉顺眼。

走到他身边了,开口请他,等了小半会儿面前男人却一动未动,抬头便是他冰冷的眼神。

秦妙言就将药箱放下,取出软垫就隔在圆桌上,淡淡的重复自己的话。

“大公子,请您伸出手来。”

…………

萧大夫人听完丫头说的,愣了半响,才挥手要她退下,还不忘嘱咐一句:“继续看着。”

木香忧心忡忡的走上来,说道:“公子多日不见秦姑娘,是不是有些生疏了?”

“不会吧,不过才走了两个月而已,便是喜新厌旧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那、那就是大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才、才冷了脸?”木香继续猜测。

“也不会啊!”萧大夫人万分纳闷,“今天早晨他明明还亲口说过几日和我去宝山走走,顺便给故去的老夫人上香!”

“那就是公子上次被秦姑娘的针扎的太疼了,就……”木香绞尽脑汁,但奈何实在是编不下去。

“……”

莫语站在萧望之的一边,一听这话顿时心中大呼不好。

他们此刻正站在萧大夫人的房外,可真真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好不尴尬。

她还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萧望之,“公子,夫人也许不是那个意思。”

萧望之剑眉一皱,抵在房门上的手伸回了些,然而思量片刻,还是准备敲下去。

“木香,你说我的打算是不是泡汤了?万一望之不愿意可怎么办……我看他似乎也不是很欢喜,难道是我的眼光有问题?我记得望之小时候都是我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的,人家又不是生的不好,他竟然还能无动于衷……”

母亲怎么还在想这个!

脸愈来愈黑,萧望之的手猛然一收,只是骨节无意拂过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木香唬了一跳,一眼看到门口的萧望之,吓得瞪大了眼,

萧大夫人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被人听了去,犹自深深地叹息:“本来我还担心妙言不愿为妾,看来现在要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咦木香,你见鬼了……”

她转头一看,萧望之正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垂眸淡淡说道:“母亲,你莫要误会了,莫说人家不愿做妾,便是愿意我也不会娶她。”

莫语适时的补充:“是啊夫人……你这是乱点、那个鸳鸯谱啊。”

“我的意思是……不是,母亲不是说非要强迫你娶妻生子,只是你看……”萧大夫人委屈极了,开始数落儿子的罪行:“只是你看,二房你五弟比你小了两岁,人家都没及冠,现如今媳妇肚里孩儿都有了。”

“还有那个嗯……便是四房同你年纪一般大的老二,现如今也娶妻了,可你还是孤家寡人,做娘的怎么能着急!”

简直如数家珍,怕是不晓得子那里腹诽了多少次,说完还可怜巴巴地望着对面高大俊美的青年。

萧望之默然了,半响,他轻声开口:“母亲,我……是我错了。”

忽然记起来,其实母亲之前一直旁敲侧击过,那些个经常办在自己后院里的什么赏花宴,不久母亲费尽心思的成果吗?

可他每每都会找理由拒绝,尽管母亲依旧是兴致勃勃,还有去年家中来过的那个顾氏的表妹……

“公子,您不打算将这事告诉夫人了?”莫语问一句。

“暂且不必说了,这件事怕是母亲也知道,只是没有往坏处想罢了,”出了院子,思忖一会儿,萧望之又说道:“继续看着,明日她去知州府,小心行事。”

翌日,何通判府第何二夫人房中。

“啪嗒”一下,何二夫人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大嫂都气成这样了——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贾大笑嘻嘻道:“‘大夫人的好意妙言本不欲推辞,只是视线与二夫人有言在先,食言而肥并非君子所为,还请夫人万望恕罪!’夫人,千真万确!不是小的吹啊,这小丫头还真是有几分胆色,敢这么拒绝大夫人的,小的还是第一次见!”

话说的可真是干脆利落,平日里为了维持妯娌间面子,哪次不是她一忍再忍,现在可好了,这小丫头可真是给她长脸!

哼哼,看你早早跟人家通气管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答应乖乖将那四股分给我了!

所以说这做人啊,还是实诚点好——太傲慢会被打脸,越傲越疼!

不过惊喜之余,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会不会被她以为是我故意挑唆的呢?”

“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可若是那丫头因此反悔了可怎么办?”

何二夫人忽然想到,自己这位大嫂,可素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既然如此,那干脆……

“周进,你去将他偷偷叫过来!”她立刻吩咐道。

第八十章 又不是你儿媳妇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章又不是你儿媳妇“稀里哗啦”一声声的脆响。

圆桌上各式名贵的茶盏和花瓶全都碎落一地,妇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要响彻云霄,何有德进了自家夫人的院子,唬的差点拔腿就跑。

亲娘嘞,这是谁又惹到这位河东狮了?

何大夫人一听老爷来了,顺手扔了手中的一只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又是“咣当“一声脆响。

她一屁股坐下拿帕子捂着眼睛嘤嘤的哭,大喊:“老爷啊!那小丫头欺负我!”

何有德不解:“夫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想了想,似乎刚刚丫头跟他说,那姓秦的小娘子刚刚来过,莫不是因为入股那事没谈妥才闹了起来?

可是不应该啊,那么个黄毛丫头怎么胆敢在他府里放肆!

“就是她!她竟然敢为了老二媳妇那小贱人呛我!说什么早就和她有言在先,唔唔……合着之前那信白给她写了,还以为她有些眼力见儿……没成想还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何有德听明白了,原来是那秦小娘子拒绝了他们入股的请求,原因是之前和老二一家商量好了,“有约定?有书面的吗?”

他可不信老二动作能这么快,那丫头不是才从清平回来!

“她说了是什么口头约定!老爷,这算劳什子约定!”何大夫人竖眉瞪眼,叉腰啐了一口:“我看这小贱人是不识好歹,整个东昌府都是老爷你的治下,她今个儿竟敢跟我说一个不字……我!”

我跟她没完!

“哎哎,夫人你稍安勿躁,”何有德倒是不见多生气,反倒安慰起来,“……人家又不是你儿媳妇,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再气也没用的!”

何大夫人一怔,旋即大哭起来:“老爷你竟然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咯!你说,你、你是不是看上那小贱人……你还说不是!这几年你想纳什么妾我不是都依你,而今你竟然看上了这么个小贱人!我不依我不依!你休想要她进我们家的后角门……”

多少年没听这种类型的哭诉,身边的美人儿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何有德顿时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忙不迭解释:“哎呦夫人你可真真是冤死我了!我这……我这就没见过那小妮子我……我怎么看上她啊!你这是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何大夫人泪眼濛濛的问他:“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比珍珠还真!”

这才破涕为笑,何大夫人忸怩了好一会儿,又愁眉苦脸起来:“老爷,不是我不想跟她好好说话,是她太……太气人了嘛。”

其实人家跟她说话的时候很恭敬,只是她素来看不上这般温温吞吞做派的丫头,话说的又义正言辞,好似她又多恶毒蛇蝎心肠逼迫她似的,能下来脸吗?

“这不怪夫人,只能说老二一家太狡猾,”何有德捋着胡子说道:“这小娘子也忒不识相,莫不是心里不知掂量掂量,这整个兰陵究竟是谁做主?”

愈发觉得是老二一家自其中使了坏挑唆的秦妙言。

周进看着两人也不吵了,才小心翼翼凑上一句:“老爷夫人,小的倒不是这么以为。”

何大夫人不耐烦的甩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周进真就屁颠颠地笑道:“小的私以为,或许倒不是隔壁那位作的怪,也许真是‘有言在先’,这位秦小娘子,嘿嘿……当年在清平的时候我也算是认识她,很有心计和头脑,若是咱们能将她拉拢过来,或许……不失为一件妙计!”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拉拢“过来?何大夫人听的云里雾里的:“你是说她有意这样……莫不是为了抄她那几股的价格?”

“这几日小的遵从老爷的嘱咐,去偷偷拓了回春堂的账本以及清平秦家商行的经营状况,”周进摇头晃脑的说道:“发现秦家的资金运转上略有欠缺,也就是说,他们尽管在赚钱,但收入一时扭转不了支出,故而想要扩资回春堂是难上加难!”

“所以才想出了分股合资一招,为的就是平摊缺失的投入资金,简单来说,就是秦家现在看着回春堂挣钱多了,想要扩建,但是其他的产业又拿不出多余的钱,所以想要分股给商行上的大头,投入的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而隔壁的老爷,简直就是上上人选!”

“她这还不是嫌弃我们拿不出那么多钱!”何大夫人啐道:“这小丫头真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势利眼!”

何有德便开始琢磨起来,那既然这么分析,谁出的钱多那丫头就分股给谁了?

那四个股,不论如何他是要全买的,决不能和老二分,否则那成什么体统?便是退一万步来讲,分了也定是他一我三的,哥哥绝没有让着弟弟为大的道理!

“嘿嘿,适才老爷说的一句话还是有些道理,只是小的怕提点出来,夫人……夫人不太愿意。”周进腆着脸笑道。

何大夫人瞪他一眼:“若真是好法子我还会打你出去不成!”

“说。”何有德大手一挥,示意他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老爷夫人,当下就有个再好不过的法子——若是这小娘子成了你们的儿媳妇——可不就得是你们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了吗……哎呦夫人!”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正在喝茶的何大夫人吐了一脸的水,周进心里那个憋屈啊,双面卧底他娘的他容易吗他!

却也只能抹了一把口水,皱着鼻子苦着脸往何有德身后躲了一躲。

“不成!绝对不成!”何大夫人柳眉倒竖。

那个臭丫头怎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她今日敢怼自己一次下次就一定还敢,她决不允许儿子娶这么个女人进家门!

更何况还是个没权没势的商户女,家族在东昌府都排不上号,他们老何家怎么说也应该娶个名门淑女啊,这死丫头怎么能要她嫁进门来,那岂不是有辱门风!

周进偷偷打量着何有德,见他眉头紧锁,正想说两句振振心,忽而见他按住了何大夫人,呵呵笑道:“夫人稍安勿躁,有话我们好好说。”

第八十一章 配不上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一章配不上早春的空气尚带着几分冬末寒风的凛冽,一阵胡乱乱的吹过,吹的青石板空隙间冒芽的一丛嫩芽抱团瑟瑟发抖。

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铃铃当当”的脆响,沁人心神。

小亭中的石案上生着一炉茶水,此刻已“咕噜噜”沸腾煮开,一双纤纤仿若无骨的玉手持着茶釜,将滚烫的茶水倒了出来,撇去茶沫,潺潺倾入白瓷光华流转的茶盏中。

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忽而院门一开,裹挟着风尘气息的凉风转瞬吹散了烟雾。

秦妙言轻手放下手中的物什,冲对面一舒手:“周爷请坐。”

周进走到台矶下,听她这话不自然的往前挪两步,鞋尖一触到石台慌忙又往后退了两步,连说:“不敢不敢,姑娘厚爱,小人配不上!”

“我家姑娘要你做你就坐呗!”茯苓伸手推了他一下,娇叱一声:“休要婆婆妈妈的!”

力气可真是够大的,周进心里嘀嘀咕咕,不情愿的被推搡石凳旁,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坐下。

拜秦妙言所赐,每次那什么牵机发作他都会全身发麻,心脏处尤甚,甚至经常有喘不过气之感。

他不敢去找大夫看,只好旁敲侧击的问自己这病情,谁知那老大夫直接回他一句:“心口发病,多半没救!”

亲娘!他都要欲哭无泪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惹上这么个姑奶奶!要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便是生了一百胆子也不敢再招惹她啊!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耷拉着耳朵,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秦妙言看着微微蹙眉,为他斟茶,清香的味道瞬间钻入鼻间。

周进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风吹珠帛,轻纱曼舞,正巧遮住亭中人的脸,少女微微低着头,远山眉黛如烟墨染,流畅而柔和的线条一直蜿蜒到她精致的下巴,朱唇轻……忽然动了动,下巴微扬。

周进一时心跳如雷,忙低下头,耳根滚烫。

“事情进展的如何?”她淡淡问道。

“小人按照姑娘的嘱咐,对老爷夫人如是言说,夫人果然如姑娘所料……大发雷霆,以为是你和二夫人串通好了来削她面子!”

秦妙言颔首,下手点要找好,虽然说何有德何有仁才有最后手握决定权的人,但是这两兄弟间从各自的夫人开始就已经产生了裂痕,只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罢了。

“只是……只是姑娘,您非得挑我家大少爷吗?他那挫样怎么、怎么能配得上您?万一哪天真的抢了您回知州府,那就可真真是鲜花插在牛粪啊!”

秦妙言抿唇一笑:“原来周爷想的这般长远。”

周进脸一红,低头说道:“姑娘,你不要不把小人说的当回事,小人的老爷不仅不是个好人,还是个狠人……光被他祸害的年轻女子便不计其数,我……小人只是怕你陷进去,为了几分蝇头小利而已,实在、实在不值得。”

周进潜意识里和何有德分析的一样,以为她就是为了想炒钱才这般做派,这才忍不住相劝。

可秦妙言清楚的很,自己面对的是圆滑奸诈呼风唤雨的何家二兄弟,若她只是前世那个谨慎怯弱,满脑子只想着一步踏错满盘皆输,那爹娘的冤屈便永不能洗刷了,这两人今后还会去祸害更多如她一般痛失双亲寄人篱下的女子!

自己尚且能苟且偷生,可其他人呢,譬如沈知府那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儿,而今早不知身在何处。

“如此周爷便不必操心了,人各有志。”秦妙言说道。

周进心中一叹,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里面是三个圆滚滚的金元宝:“这是贾大今日悄悄托人送来的,还有一句话,说是今日约小人去白帆楼喝酒。”

两只手局促的将元宝往石案上一推,一副两袖清风万不能收的坚贞模样。

秦妙言笑了笑,从茯苓手中不知接过了什么,放在了周进面前。

“这是……姑娘这是何意?”周进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三块金元宝,顿时局促起来。

“这些都是周爷应得了,若是推辞,那我只能误以为是周爷您不愿意……”见他面色发白,面上的愈发柔和:“周爷收下吧,算是酬劳至于白帆楼的约,想必是何通判起了拉拢之心,尽管去便是。”

老天爷,周进要欲哭无泪:“可是……可小人若去了……二老爷他……他要我帮他传信可怎么办?”三面间谍?他也太厉害了吧!

“那你就答应。”

好吧,潜力总是无穷的,也许挤挤就有了,周进乐观的想。

被茯苓引着出了回春堂后院的角门,看着身旁的小丫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周进忙不迭想逃,“茯苓姑娘,小人就先行一步了!”

“急什么,等等!”茯苓叫住他,上下打量一眼,又啧啧摇摇头,“周大爷,我说话难听你别介意!我家姑娘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嗯,简单来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该娶妻娶妻,该纳妾纳妾,每次看你那种眼神看人我心里就得慌!”

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听,周进一颗摇摇晃晃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感觉适才吞下药丸的喉咙极为发堵,眼神黯淡,“茯苓姑娘误会了,小人哪里敢存那种心思,秦姑娘自然是天仙般的人儿,该配的上英俊潇洒的公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您赶紧走吧!”茯苓四下一扫,唯恐多说句话被人看到,毕竟周进是线人,一旦暴露了可得坏大事。

又被耳提面命了两句才放他走,周进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闲逛着,看着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捋捋鬓边的碎发,忽然感觉自己又矬又怂。

是啊,人家怎么能看得上他,可是……

手慢慢收回去,他长长一叹,却冷不丁被哪个不长眼的路人一把撞到在地,只说了两声抱歉就撒腿跑了。

晦气!周进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郁闷到想揍人。

一只散发着幽香的玉手忽而伸到了他的面前。

“周爷怎么在这儿?”

周进愕然,抬头一瞧,美人儿一双凤眼潋滟勾人,正朝着他盈盈而笑。

第八十二章 古怪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二章古怪雪朝,或者如今应该叫雪姨娘了。

当初周进之所以看中的雪朝,无非就是她生就的一副楚楚动人的好样貌,若是呈到盛京去,正巧做个搭桥线来讨好何太师。

没成想自家老爷也是个不争气的,见到美人儿就腿软,竟然将之留了下来——这也就算了吧,他也算是佩服雪朝的手段,只是您再和大少爷纠缠不清就太……太祸水一点了吧?

周进本能对这种女子有些恶心不屑,但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毕竟当初也是自己将她从那老头儿手中抢过来送进周家……强取豪夺,若被记恨上,以她今时的地位和手段,吹个枕头风说个把坏话当是不成问题……周进有些不寒而栗。

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他跟老爷多少年了,老爷一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的!

“原来是姨娘,”周进面上带着三分惊讶三分讨好:“您怎么在这儿闲逛呢?”

美人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周进顿感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丫头的眼神实在是像把刀子,却是和秦姑娘不同。

秦姑娘的眼神沁凉,面带微笑的凛冽令人忍不住心虚,忍不住背脊发冷。

而雪朝的眼神……扫到哪儿哪儿便纠起一团的鸡皮疙瘩。

“倒是好巧,周爷也在这儿。”雪朝微微欠身,一只玉手虚扶周进一把,修剪的圆润润、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貌似无意的在他的手背上一扫。

周进慌忙手一缩,踉跄着退后几步,几欲绊倒在地。

“我来置办些首饰吃食,”美人儿笑的慵懒而淡漠:“府里总有些要我不顺心的……玩意儿,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那姨娘出门来怎的也不多带一两个小厮丫头,若是出什么事可不太好。”周进的心脏狂跳。

“怎么没有,说是要跟来的,”雪朝一边说,一边抖了抖香帕,捻起一侧摊位的上一小盒唇脂,嗅了嗅,又略带厌恶的扔了下去:“只是他们聒噪,我便远远的打发他们去了。”

贴身的是个瘦的有些吓人的丫头,闻言小心翼翼的再往她一侧挪了几步,尽可量离着远点,可不想惹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姨娘。

胭脂水粉混合在一起奇异的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周进闻的头晕眼花,下意识的揣紧了怀中的元宝,只听头顶上传来淡淡又娇媚的声音:“周爷可知,城中最脏污之处位于何地?”

“城东矮子巷……”周进昏昏沉沉说道。

“那周爷回去吧。”

“好,多、多谢姨娘。”

周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掩着鼻子灰溜溜的赶紧跑了。

丫头见雪朝朝她招手,忙不迭摆着两条空荡荡的裤腿儿上前两步:“姨娘现在要去哪儿。”

“城东矮子巷。”雪朝说道。

“咦?”丫头适才离得远,并没听见她和周进的对话,忍不住厌恶的皱起了眉:“姨娘,那里可脏了呢!”

“我原本就是住在那儿的,想看看我的老父还在不在。”雪朝不咸不淡的瞅丫头一眼。

“……”被这么一斜,丫头立刻说不出来话来了,脸涨得通红,半响才磕磕绊绊道:“姨娘赎罪!婢子这就带路……”

兰陵回春堂。

赵掌柜回禀完了近些时日的进账总汇,见有丫头端上茶水来,忙接过摆在了秦妙言面前:“二姑娘,您近来操劳实在太多,回春堂有我和阿三看着,您尽可放一百个心!”

这意思是见她太累,没日没夜的在回春堂呆着翻账本督促药材的上新售卖,忍不住心疼了。

秦妙言一笑:“赵叔叔,不是我信不过您,只是兰陵的回春堂被耽搁太久,不管是口碑抑或堂中大夫的手法都有待提高,而今大伯既有意在兰陵分一杯羹,妙言深受其惠,做侄女便是再累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要想吸引那些七窍玲珑的商人甘心收股向他们回春堂投钱,自身的发展是一定不能迟滞的,若不然人家见着生意不景气,还有谁愿意入股分红?

赵掌柜心中慰然,捋着胡子正想说几句,忽而有小厮揭帘走过来:“姑娘,掌柜的,刘娘子上门来啦,说是要见姑娘!”

刘娘子,便是牛四媳妇,两人现如今已经和离,之前牛四私藏的那些银子本为赃款,只是县令大人瞧着这孤儿寡母的可怜,便将其直接判给了她。

刘娘子抱着孩子坐在大堂中,不时逗弄怀中婴孩一番,秦妙言只靠近一些,空气中淡淡的奶香扑鼻而来。

“娘子来了,近来可好,不妨我们进去一坐?”

声音柔柔软软的,刘娘子却听得眼圈一热,是她救了自己和孩子的命啊!

将孩子交给身旁的丫头,腿一软便忍不住跪了下来,“姑娘大恩啊!”

“娘子这是说的什么,应该的。”秦妙言飞快的扶住她,孕中中毒,她身子极其虚弱,明明在家中修养的时日不短了,身子却瘦的像纸片人似的。

堂中来来往往看病的病人见了这一幕,联想起几个月前那件轰动兰陵的冤假错案,纷纷忍不住驻足指点起来。

但大多数都是怜惜称赞,“刘娘子遇人不淑,所幸有神医救命啊……”

抑或痛斥牛四龌龊行径,“连妻儿都能残害,可真真是人面兽心啊……”

刘娘子一时听的脸红,觉得自己给秦妙言带来不太好的麻烦了,忙一叠连声应道:“好,好,我们进去说!”

本是来诉说恩情表达谢意的刘娘子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哭了。

她出身其实不差,虽算不上兰陵顶顶的世家,却也是吃穿不愁,开着一个小作坊,悠然自足。

刘娘子长到一十四岁的时候,偶然在家中的商行中遇见了帮工牛四,自此便一颗芳心只系郎身了。

可家中爹娘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是说什么也不应允,只是那时她还没有看透牛四一家嘴脸,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嫁牛四,刘老爹和老娘不得法,最终只能允她嫁了。

为了不要闺女过得太差,还特意多给了不少嫁妆,这几年更是时常接济一二,虽不寄希望牛四能科举中第,但至少勤劳能干些,帮他们刘家多经营个把商行。

只可惜牛四却是那般为钱不择手段甚至残害妻儿的小人,一颗放心错付的刘娘子此时只有满心愧疚,愧对爹娘。

幸而如今总算是逃离了虎狼窝,回家后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大家皆是一片唏嘘,安抚了几回刘娘子才不好意思的说,她这次是带了牌匾来的。

顶点

第八十三章 何大少爷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三章何大少爷抹干眼泪,心里骂几句自己不争气,招手示意小厮抬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金匾进来。

龙飞凤舞的行书,上书‘回春堂’,右下是“妙手回春”四字,其上都洒满了金粉,分量不轻,阳光下亮闪闪的,茯苓乐的捂着自己的眼:“好亮啊!”

“这是家父家母嘱咐妾身一定要送来的,还请秦姑娘不弃收下,救命之恩涌泉难保,万望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如此好意和敬重也不好不收下了,只是秦妙言始终觉得受之有愧,见她人又要跪下,一把拉住:“娘子放心,这牌匾我便收下了,今日下午有空便遣人挂上,可好?”

又陆陆续续多说了几句,几人一起逗弄了小孩儿,刘娘子这才告辞离去。

前脚刚从离开,后脚门口走上前一个男人,手中的一柄破擅自风骚的摇着,跟着秦妙言的背影便往里走。

小厮立马拦住他:“这位公子,请问您是看病还是抓药,请往……”

男人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身边的长随伸手扔过一根金条,撂下一句话就不管不顾的往里走:“何家的……识相的就滚!”

小厮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一块金子,早已经傻了眼,结结巴巴,“何、何家、也……掌柜的!”

赵掌柜跟在秦妙言一侧,为她贴心的撩起了帘子,待人进去后正要放下,忽然身后有人挟住了他的一只胖胳膊。

“谁?”转身一看,四五个大男人立在他身后,为首的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喂,我是来看病的,叫你们家姑娘出来!”

要糟!

赵掌柜呆滞一刻,立马意识到不对,强行镇定下心神去掩住软帘不要他往里去:“这位公子,我们家姑娘她现在不……”

“找我吗?”耳边响起少女悦耳温柔的声线。

何大少爷一愣,扯着帘子往里一看,顿时呆住了。

不远处站了个高挑娉婷的少女,正微微笑着看他,那模样他是做梦都想不到……

谁跟他说这姓秦的小娘子生的不咋地来着?扯淡啊!嫉妒啊!

“小娘子我……”声音一出口他忙尴尬的收回去,咳嗽一声,拿出一副给老爹奉茶的正经姿态自我介绍:“秦姑娘,在、在下姓何,家、家父乃是兰陵知州,今日来、来……是来寻你看病的。”

何大少爷!赵掌柜的心猛然一沉。

怎么会是这个混世魔王!

秦妙言却不置可否,只伸手示意,像对待平常病人一样。

人坐好,望闻问切面面俱到,还不忘对赵掌柜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末了,秦妙言收了手,“何公子可是经常精神萎靡,腰膝酸软?”

何大少爷愣了愣,他只是寻个由头来见她而已,其实没病,不顾听她这么一说,想想好像还真是,不由大喜:“没错!姑娘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秦妙言笑笑。

“呃……”何大少爷讪讪一笑,多嘴!

又虚心求教:“那这是怎么回事啊,可有法解?”

“房劳过甚,何公子记得节制就好。”

何大少爷:“……”

他琢磨了半响才搞明白秦妙言说的“房劳过甚”是什么意思,唰的脸就红了,有些羞恼,可是看看人家姑娘的脸,一本正经又一脸无辜,貌似还带着几分担忧和关系之意。

粗话滚在舌尖,叫他咽了下去,没脾气,只得忍住,秦妙言写了方子递给他身边的小厮去开药,一转头发现男人正含笑看着她。

“答谢秦姑娘,不知可否赏脸白帆楼小聚,一起吃个晌午饭?”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了,若是秦妙言不愿意,他就一直在这里缠着她,直到她同意为止。

谁知人家小娘子却丝毫不给他面子按常理出牌,微一点头,矜持的笑道:“那便有劳何公子了。”

何大少爷大写的愣,半响手里的破扇子唰的扫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一笑:“姑娘承情,感激不尽。”

…………

白帆楼乃是兰陵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也是何有德名下入股最大份额的铺子,之所以选这个地方,当然是为了显摆。

店小二来了,看了看头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又看了看何大少爷,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嗬,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又要被祸害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还得恭恭敬敬:“大少爷,不知道您今日需要点什么?”

“蜜酒酿刀鱼、香草猪里肉、清酱芙蓉肉、苔菜心钝笋、红煨牛肉、两碗榛子面茶,嗯……雪花糕、软香糕、麻团再各来一份!”

朗朗男声轻松盖过了大部分人的叫喊声,少数人偷偷觑两眼便再也不管了,何大少爷却极是羞恼因为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

“谁啊,叫他闭嘴!”眼睛一瞪,对身边的长随叫道。一边还不忘对秦妙言极有风度的笑笑:“姑娘受惊了。”

无缘无故被警告,搁谁身上谁都不愿意,只听那被训了的喊道:“我说我的管你家少爷什么事!”

“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你知道我对面坐的是谁吗!”

“阿谏,”一个男人出声制止,声音低沉而淳厚:“这是何家的仆从。”

冷不丁被点了名,何大少爷心中微诧,同对面的男人对视了一看。

咦,这不是甄家公子甄谏吗?

“何家少爷……”甄谏眼瞅着何大缺心眼同桌的少女,待人家摘下下头上的帷帽,朝他头来一个温和的笑,赫然是前不久刚见过的秦妙言!

“甄公子。”

这是……幽会?

甄谏眼睛瞪了老大,好容易收回来,报之一笑,又忙戳戳萧望之:“人家也朝你打招呼了呢。”

萧望之抿着唇瞥他一眼,微微侧眸,少女果然在对着他笑。

他略一颔首示意,算是回应,继续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喝茶。

“与我们无关。”还不忘提醒一句。

甄谏却不死心,待饭菜上来,偷偷瞅着对面叹息:“到手的鸭子啊,你怎么就叫她飞了……”

萧望之说道:“人家的事你何必要管。”

竟然没甩他刀子,甄谏挑了挑眉:“我本不欲管,问题是这姓何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望之没说话,沉默的饮下一口茶汤,用力一咽。

而另一边,秦妙言独自一个人坐在小楼的靠窗处,姓何的说是亲自去后厨督看去了。

她生的美貌,又是坐在显眼位置,不过一会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几个小混混正巧在楼下惊鸿一瞥,忍不住心痒痒进了楼来,直冲着她过去,猥琐的笑:“小娘子怎的一个人在外面?哥哥来陪你吃酒怎样?”

第八十四章 英雄救美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四章英雄救美为首的一个刀疤脸,生的倒不见有多寒颤,只是笑起来太过……要人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妙言撩了撩眼皮。

英雄救美虽说太过俗套,但效果通常是百试百灵。

“不知诸位爷是有何事?”她起身来,深深一福,不卑不亢不惊不怒。

混混们顿时一愣,这小娘子好稳重!

刀疤脸身边一个干瘦成鸡架的小喽啰顺势乱哄哄的大喊:“自然是请你吃茶的……小娘子还不过来迎一迎,我家爷能看上你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围的吃客们一见形势不太妙,交头接耳片刻,一个个飞快的风卷残云般受用完饭菜溜之大吉,为免惹祸上身。

转眼间,整个二楼的吃客竟然所剩无几!

刀疤脸得意洋洋的环视一圈,眼神所到之处无不人走茶凉,可偏偏就是有胆大的,不仅不走还在斜眼挑衅他,这简直是不能忍!

“喂!哪儿来的矬子!就说你,你瞅啥!”一发怒脸上的胖肉顿时挤到了一起,更加狰狞。

被点名叫做矬子,甄谏简直要气疯了!不过他是谁,兰陵第一号的清贵公子,当然要保持微笑——他冷笑,“瞅你咋地!”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冷笑,一人拍案而起,一人捏紧了拳头上前几步,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老大,”小喽啰慌忙拉住刀疤脸,“莫要招惹是非,我们这次来是……”眼神不断往秦妙言身上瞟,意思是他们这次来是有任务在身,千万不能横出枝节啊!

刀疤脸鼻孔狠狠地出了两口气,剜一眼人小胆肥的甄谏,不甘心的咬牙:“今日老子不跟你这矬子一般见识!”

“你——”简直要气吐血了,甄谏心道我今日就要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矬子!正待夺步往前去,却不然被人拉住,瞪眼一眼,“萧望之,你这是做什么!”

你没看到你救命恩人在被调戏啊!

萧望之淡淡瞥他一眼:“阿谏,你千万冷静。”

“还算你识相!”刀疤脸冷哼,也不打算再出手教训了,转身大步流星就朝着角落里的少女走去。

“嘿嘿,小娘子,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哎呦,这眼睛俊的,这小脸嫩的……嗷嗷!谁!”脸上仿佛被什么削了,划的生疼,刀疤脸一摸脸,顿时愣住了。

血,竟然是血!

气吼吼的转身去寻罪魁祸首,却见适才那文质彬彬劝同伴不要惹事的公子正放下自己的手,眼前的案几上是一只存了缺口的破碗,一双冷峭的星目如刀般淡淡的瞥他一眼。

“识相的就赶紧走。”

一身月白色滚边圆袍,墨发高束,浑身上下都是高不可攀的贵气,刀疤脸适才并没有注意,此刻不由心慌了起来:这该不会是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贵人吧?

但转念一想,何家在兰陵一手遮天,若是自己这次接了那何大少爷的任务却被人吓得望风而逃,按照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心里飞快的权衡利弊,一咬牙一闭眼,他权当没听见,大踏步的继续往前走,企图以自己的位置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

眼见一双不满粗茧的手就要朝着少女伸了去,却见她依旧是浑然不动,继续低眉顺眼的立在原地,仿若混不知情。

甄谏急的大喊:“秦姑娘,你傻了呀?快跑啊!”

萧望之紧抿着唇从莫语手中接过一把剑,正走了没几步,忽而脚下一麻,竟然再也迈不动一步!

这感觉十分熟悉,他先是一愣,旋即抬头去看,少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下一秒眸中竟像是变戏法是的挤出了一包眼泪。

“哪里来的贼人,竟然调戏良家女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不要命了!”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暗器,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刀疤脸油腻腻的脑壳后,只听咣当一声轰然落地——人居然被砸倒了!

小喽啰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放声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跳大戏:“老大!老大你怎么了!老大你醒醒啊!”

甄谏目瞪口呆。

何大少爷投过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惊扰到甄公子和……”又斜了眼对面一眼:“和萧公子了。”

说着两三个健步上前护住佳人:“姑娘怎样?可有被伤到?”

少女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杏子眸哄了一片,语气依旧柔和:“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上来……”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梨花带雨的美人何人不爱?何大少爷顿时是又怜又喜。

周进这法子太管用了,果然有效!嘿嘿,自己如今就是英雄救美,小美人的芳心还不是那么轻轻松松的就被俘获了?

一边偷笑着一边伸出爪子往少女纤细的腰肢探去意图揩油,嘴上还不忘耐心劝慰:“姑娘莫哭,我一定为你报仇……哎!姑娘你去哪儿!”

手底抓了个口,何大少爷又气又急,眼睁睁到手的鸭子飞了,既惊且怒,大喊道:“秦姑娘,你回来!”

秦妙言脚步一停,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转头怯怯说道:“何公子恕罪,小女身子有不适,今日叨扰公子了。”

顶着红红的眼圈还不忘对他福一礼,方才扶着自己的丫头蹒跚离去。

何大少爷非常不满,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怎么着也该要他多摸几把再跑嘛,这小丫头脸皮儿也太薄了吧!

长随冲他嘻嘻的笑,凑上来安抚道:“公子稍安勿躁,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了,嘿嘿……今日的事一旦传出去,秦娘子的名声可就被您攥在手心了,日后娶进了家门,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嘿嘿!”

何大少爷这才转怒为喜,想到旁边的萧望之还是萧家人,便大步上前施礼,豪气道:“实在是叨扰萧兄和甄兄了!今日的酒水就由我来付!二位不会介意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甄谏竟然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笑的还要猥琐……不好像身旁那面瘫专业户似的冷脸,面上攒出一个圆润的笑意来。

“那就有劳何大公子啦!”



第八十六章 吃茶

凌晨下了一场小雨,五更天的时候才消停了。

何有仁起床来披衣走到窗边,屋檐上还滴滴答答落着残雨,雨打石板惹人厌烦。

昨晚想了差不多小半夜,夫妻两人几乎都没怎么睡。

何有仁捏了捏眉心,心中十分烦闷不痛快,朝食勉强用了些就重新回房换上了官服上衙去了。

费力蹬上马,带着几个仆从径直往衙门走去。

一路上人也不多,天阴沉沉的,偶尔有料峭的寒风迎面吹来,他裹紧身上的银鼠皮披风继续想事。

行至桥头路口,牵马的长随忽然扯了他一下,凑过来小声叫道:“老爷,是大老爷!”

大哥?何有仁猛然清醒了。

一睁开眼耳边仿佛也喧闹了起来,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骑马走来,为首身宽体胖的男人红光满面。

身边人不知跟他说笑了什么,逗得他哈哈大笑,声音异常刺耳。

何有仁挖了挖耳朵。

“回头走!”

长随瞪了瞪眼,也知道他这几日和大老爷不对付,没多说话,老实的牵着马就往回走,打算绕另一条路。

然而不过走了两步,马蹄得得声中,身后忽而响起他大哥的声音:“哎呦!这不是通判大人吗!今日可巧了!”

两人宅子虽然是相邻的,但因为太大所以跨了两个巷子,何有仁不想见他,特意走了家里的后角门,和隔壁的大门背着。

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出门没碰上,这时候倒碰上了!

他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拱手:“大哥也去上衙,真巧!”

何有德听他阴阳怪气的,不由皱了皱眉:“二弟,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你这语气不对?”

明知故问!何有仁怒极反笑:“大哥说什么,我不一直都这么说话吗?”

何有德脸色一沉。

以往兄弟两人虽有不愉快,但哪次不是他先服软?从来都没听说过哥哥要尊着弟弟的道理,凭什么这次他还对他摆脸子!

胯下的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被阴森森的目光一扫,何有仁心里顿时像吃了只苍蝇似的腻味。

但他并不想当这么多闲人的面起争执,只淡淡道:“大哥是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吧,小弟可不知道近来又是谁招惹了你,谁惹了你你找谁去。”一勒马橛子要走。

“你急什么!”何有德一脚踢在何有仁脚下的长随身上,力道过大,直把人踢的连连后退了好几部,叫苦不迭。

偏偏始作俑者还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他,“我疑神疑鬼?你说清楚了,究竟是谁先有的那些小动作!”

“大哥你说我有小动作?这是一天两天了?”何有仁当然不让的回敬他。

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被亲弟弟堵,何有德脸不由的涨的通红。

他看着周围愈发聚起来的指指点点的人群,无名火直接窜到了头顶。

“你休要胡搅蛮缠摆出这番要死不活的样子来,你知道不知道谁是你大哥!”他竖眉喝道。

何有仁讥诮冷笑:“你是我大哥,长兄如父你扪心自问做到没!镇日里想着的却都是怎么从我手里抠那点钱,莫不是你自己没长脑子!”

“好啊你二弟”何有德几乎事从牙缝里吐出来一句话,“你长本事了,竟然敢对我出言不敬!”

何有仁面无表情:“各人凭各人本事罢了。”

何有德僵着脸怒瞪了弟弟半响,拂袖而去。

“看什么看!不要脸的白眼狼!滚滚滚!”耳边又传来他指桑骂槐的呵斥声。

何有仁气的额头青筋紧绷绷的鼓起来,捏着拳头狠狠的砸在了身后的马屁股上。

马被惊的嘶鸣一声,飞快的奔了起来,身后的小厮们拉扯不住,硬生生的就被丢在了身后。

何有仁也没心思再去府衙,一口气不知跑到了哪出巷子,见着没人便从马上跳下来,蹲在一边生闷气。

姥姥的,他还没有丢脸过!他就不明白了,凭什么他晚一个时辰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得一辈子被大哥压在身下!?

他不甘心!

正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二……二老爷?”

何有仁唬了一跳,忙抬头一看,来人面上还堆着讨好的笑,不是周瑾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他沉着脸问道。

“嘿嘿,二老爷,小的刚才在路上闲逛,就看见您骑着马往这边来了。”周进答道。

这个人何有仁不太喜欢,当初许之重利买他做眼线,也不过是瞧着他颇为得大哥的宠,为人还有些眼力见罢了。

但大哥那样的人,身边又会有什么好东西!

何有仁不由冷哼了声:“有事?”

“二老爷,小的适才其实都看到了……”周进看到他投来冰冷的目光,忙摆手道:“不过小的绝对不是来看笑话的,这次是真的有办法帮到二老爷!”

何有仁怀疑的打量他一眼:“”……你?

…………

五夫人刚刚被诊出来有孕,前几日带着谢礼过来看过秦妙言一次,对她感激的不行,正思量着跟五老夫人商量要不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子叫过来给她相看相看,没几天就听说了她跟着何大少爷去白帆楼,被小混混调戏到气哭的事。

“肯定是那厮不知从哪儿叫来的一群小混混,故意的!”她啐了口。

素筠坐在一边,无不怜惜的看着秦妙言:“妙言妹妹,你不会被他缠上吧……这几日他有没有过来烦你?”

倒是来了一次,被萧大夫人挡了回去,灰溜溜的就不敢再登门了,秦妙言反倒是笑着安抚两人说没事,只是当时没想开罢了。

五夫人犹豫道:“只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闹将受不了场,你一个弱女子可如何有脸见人?我娘家的侄儿年纪与你相仿,若是你不嫌弃考虑考虑……也可暂避风头。”

这事还是能暂避风头的?秦妙言失笑摇头:“夫人放心,若是我不嫁,莫非他还能强逼我?毕竟这是在兰陵。”

兰陵萧氏,可也不是好惹的。

两人这才安了心离开,许诺日后常来看她,若是碰上那厮上门纠缠,正好骂的他没脸。

前脚刚送了出去,木香就过来请她,说是萧大夫人要见她。

当日秦妙言回来正巧撞见萧大夫人,萧大夫人见她面上似有泪痕自然是要多问了两句。

秦妙言如实说,因为她知道瞒不过萧家的那些暗卫们,萧大夫人顿时怒了,以为是暗卫不尽心,把人全叫过来骂了一顿。

暗卫们虽然最后也被秦妙言求了情,但也很委屈啊,因为当时就是那秦姑娘要他们不要跟着上楼去的!

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也是他们的疏忽,只是心里奇怪当时秦姑娘明明在楼上遇见公子,为何还是差点被欺辱了?

公子素来虽冷淡了些,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最奇怪的是,后来公子回来了,竟然也没再提起这事!

萧大夫人本不欲为了这事一遍又一遍的找秦妙言,毕竟两人平日里都很忙,只是风言风语而今传遍了大街小巷,对秦妙言也是愈发不利。

虽知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但也未必太过年轻,否则当日也不会哭着回来了,心里更是怜惜,拉着她的手又是劝慰了好一阵。

“你放心,有我萧家给你撑腰,何家的那混小子就休打这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算盘!”

哼哼,当初那何小娘子就打着要嫁她儿子的如意算盘,何家这两兄弟胃口还真不是一般大,看来不给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

傍晚时秦妙言才回了房,孔嬷嬷在门口等着她,神色有些古怪:“姑娘,莫语姑娘来了。”

“来做什么?”

“秦姑娘,”莫语从院子里走出来,抱臂说道,“公子请你去吃茶。”

第八十七章 沈知府是你什么人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七章沈知府是你什么人小院天井里植了数丛的竹,风一吹来便簌簌做响。

秦妙言沿着台矶拾级而上而上,停在房门前。

“嘎吱”一声门开了。

默言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她做了个延请的手势:“秦姑娘请。”

半开的房门上软帘轻轻晃动,室内清淡的茶香缓缓飘出,再一点点消散在白日的清风中。

秦妙言欠身微礼,抬手一扬,举步而入。

四方雕花大桌上确实摆了一整套海棠冻石芭蕉叶茶具,新煮的茶水在釜中连珠滚开,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也不需要垫上葛巾,径直就将它从火炉上取了下来。

“滋滋”的声响过后,精致的茶盏中已经盛上了一份七分杯的热茶,闻闻味道,似是上好的六安茶……比起玄简的下脚料不知好了多少。

热气氤氲中,萧望之对着眼前的位置抬了抬:“姑娘请坐。”

他的声音沉稳而淳厚,纵然不带半分的感**彩,依旧悦耳。

秦妙言可不以为萧望之请她来只是单纯的喝茶,这近乎半年的相处,两人除了看病时偶尔说几句话,几乎没有攀谈过多余的。

她垂着眼皮沉思,萧望之却在看她,凤眸微微眯起,过来会儿又移开。

“自半年前毒发,本以为再无生还可能,怎奈上苍垂怜,送来了秦姑娘这般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否则望之今日便不会这般安然无恙的与姑娘吃茶了。”

秦妙言微微一笑:“大公子谬赞了,非是小女手艺高超,只能说是歪打正着。更何况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天地可鉴,佛说行善积德终有回报,想是不虚。”

萧望之微扶了案几,问她:“原来姑娘信佛。”

“先父先母曾笃信于此。”

“即是如此,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言,想必姑娘是深信不疑了?”萧望之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这世上许多坏事做尽的恶人,也不见人人如此,不知姑娘又如何作解?”

秦妙言平静的回答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既然看不下去,就应该主动出手,含垢藏疾难道就不是助纣为虐吗?”

最后一句话,她看着他。

少女清澈的眸子泛着冷酷又平静的光彩,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一眼望得到底,却又仿佛什么也看不到。

“你与何家有过节。”萧望之徐徐开口,得出结论来。

之前他一直只是怀疑罢了,眼前女孩子谨小慎微,明明知道母亲有心……要她给自己做小,却从来不置一词,甚至来见他也从来是素服不施粉黛,不多说一句话。

还有在清平之时,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她的心计。

为博取同情跳入水中,带着三妹去亲眼戳穿四妹的龌龊手段,收买人心化敌为友,这一招玩的怕是比朝堂之上还要娴熟。

回春堂出事的时候,母亲来征求他的意见,那时候他心里就有一个念头她决不会有事。

果然,最后她不仅没有出事,还自证了清白,听母亲说害她的那一家人已经被正法了,县令大人更是对她的沉稳赞不绝口。

但也只是到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一点。

一出生母亲就被何清以难产为由害死,偏偏父亲还一直包庇于她,她也就凭着自己美貌的外表来蛊惑人心,私下却里没少为难陷害他,直到最后父亲将他发配到兰陵来。

定国公府的六年简直就是他的梦魇,以至于他只要见到如秦妙言这般心计又貌美的女子,就忍不住想到何清。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同一类者,但有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

“大公子果然睿智。”秦妙言颔首点评他一句。

萧望之皱眉看着她:“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将整个萧家都牵扯进去?”

“大公子难道不会乐见其成吗?”秦妙言回他一笑:“一旦我输了,的确会粉身碎骨,可一旦赢了,便可以为大公子除去你的心头大患……”

“你在说什么!”萧望之低低的呵斥了她一句。

这个女人野心还真是不小!

她竟然连这些都知道,盛京朝政上那些事把握的一点都不差!

萧家何家早年虽是姻亲,可如今早已离心离德多年,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他的确是厌恶何有德何有仁两兄弟至极,这些年来在兰陵无恶不作,可正是因为他们姓何,他又只是个被定国公遗弃的孩子,所以一直迟迟未能动手。

谨慎行事是他素来的行事法则,虽他不喜父亲定国公昔年形式做派,但也知若是继续容忍何太师在朝中一手遮天,当今陛下是永远不会亲掌朝政恢复当年先祖皇帝的清明政治。

而他所担心的,不管何氏兄弟是不是何太师的宗族,一旦被其作为把柄来抨击,到时候只怕是不好收场。

他自己一人倒好说,只是父母一直养育他十几年百般疼爱……他怎么忍心拉萧氏下水,陷父母于危难之中?

“大公子想的只是输了如何,这本无可厚非,但您有没有想过,便是您什么都不做,不论输赢,最后苦的又是谁,高门权贵他们自是犯不着去招惹,可兰陵多少无辜的百姓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您自小饱读诗书圣人言训,不信神邸也罢,但‘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一言想必耳熟能详……我相信大公子也并不想一辈子只呆在家中植竹下棋,京中党派不外乎萧何,您的叔父正是其中翘楚,解决了何氏兄弟……做投名状还是刚好的。”

萧望之心中蓦的被牵动一下,冷静了一刻,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是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怎么可能知道?

除了族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是身份是定国公的嫡长子!

当年父亲还说过,等他的身子好了,或许可以接他入京……

想到这里他眸光蓦地一黯,冷笑,谁有稀罕呢?

“妙言不过是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不过是知道大公子您的包袱罢了。”

秦妙言盈盈一笑。

只是他不知,这事秦妙言的确是知道,萧望之就是萧恒,但她又怎么会不打自招?

萧望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从前她对自己是避之不及,为何今日会忽然说开?

“沈知府是你什么人?”他淡淡问道。

第八十八章 合作

他竟是误会她是沈知府的女儿了。

从前秦妙言也曾多方打听过沈知府后人的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无果。

当年父亲和沈知府也算是同窗,直到后来父亲家道中落被大伯逐出家门流落在外,那时沈知府早已经去了应天府求学并在那里定居。

去南地寻黄陵难免要经过应天府,说来也是巧,她给一家姓方的商户太太看病的时候问起这事,那家人竟然还知道。

方老爷告诉她自己的表姑正是沈知府的表妹,昔年一直寄居在沈知府的家中,后来说亲才嫁了出去,直到前几年她回应天府探亲提起沈知府他们一家才知道,沈知府竟然落马了!

虽然关系不亲近,但沈知府自小就以聪颖在乡闾之间闻名,方老爷当时忍不住多问了几嘴记在心里。

“说是家里的奴仆全部充公,夫人儿女据说也都没入了教坊为奴婢……”说到这里他深深一叹。

因为受人恩惠,表妹后来去过教坊司一次,只可惜没有找到外甥和外甥女。

沈知府有一儿一女,女儿要年长些,听她的意思若是还活着,这会儿也该三十好几了。

之所以这么关心沈知府的后人,一是当年秦妙言怀疑他同父亲一样也是被冤枉的。

二则是因为父亲同沈知府小时候关系就很要好,当初他也是因为私奔一事和母亲已经接近十年没有回过东昌府,后来一家人商量好要北上来找外祖父认错,一路行一路做生意,惊人在兰陵就偶遇了沈知府。

彼时沈知府已经在朝中做了几年的翰林,外方后才来了兰陵做太守,多年不见两人更是惺惺相惜,把盏言欢了好久。

当时她还随着母亲去见过这位沈叔叔,羞涩的躲在母亲后面不敢见人,沈叔叔还送了她一只攒金雕花牡丹手镯……只可惜黄叔叔带着她逃出去的时候就已经丢了。

现在想想,竟然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爹娘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她却依旧活着……

脑中瞬息万千,面上却不过是个浅淡怅然的笑容。

“原来大公子已经调查过我了,秦妙言淡淡说道:“只可惜我并非是沈知府的女儿。”

萧望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说起来这些年何有德何有仁兄弟害死的人不少,但大部分都被斩草除根,只除了沈知府一家。

因为当时沈知府是升迁,回盛京述职,他派人打听过,从沈知府被诬陷贪墨处死以及全家没为奴婢只用了不到短短几天的时间。

若秦妙言不是沈知府的女儿,又为何要与何家纠缠不清?他可不以为她真的是有心与何家合作。

就在刚刚,还有人过来跟他说何有德与何有仁在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人就吵了起来,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猜到,两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反目成仇。

什么分股,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若是姑娘不想说,那我也只好请姑娘回去了,只是”萧望之是说道:“只是萧府的大门伺候秦姑娘都不能随意踏出。”

秦妙言轻轻一笑,“莫非大公子是觉得小女的诚意还不够吗?”

以为禁足她她就没有办法了?

萧望之脸有些僵,他不太喜欢有人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何况还是个比他年纪小那么多的一个小姑娘。

“大公子,我们合作吧,我诚意很足的。”

萧望之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您大概不会甘心一辈子只留在兰陵吧?”秦妙言微微一笑。

…………

粉彩大碗里盛着浓浓的药汁,由莫语端过来摆在案几上提醒他该喝药了。

萧望之抬手一饮而尽,放下药碗,接过莫语递来的葛巾细细的抹了把,剑眉一皱:“这药……怎么又换了?”

莫语憋着笑,这药端过来之前是由丫头事先尝过的,听说苦的不得了……她正色说道:“公子忘了,今日秦姑娘来为您诊脉,顺便又换了方子。”

萧望之斜她一眼,慢慢走到衣面前解衣,“下去吧。”

他换衣服的时候是要下人来伺候的,莫语和默言要退出去,只不过这次打发进去的丫头却苦着脸被赶了出来。

“怎么回事?”莫语怪道。

“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小丫头叹了口气。

屋里,萧望之自己解了衣,摆到衣上,做到床边坐下。

天气渐渐回暖了,他又怕热,床边便只摆了两个火盆。

将手交叠的脑后,他轻轻躺下,闭着眼睛想事情。

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说的那一番话,真的就是他内心所想,他终究是不甘的,哪怕明知会被他嫌恶,也有可能会失败,还是想要回到盛京?

母亲去的太早,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她说一句话,长到六岁上的时候来兰陵,而今已经十几年没有回京拜祭过她了……

母亲一定会怨他的。

至于秦妙言。

萧望之慢慢睁开眼,望着帐顶。

若非是沈知府的女儿或遗孀,那她又是谁呢,看她的那些手段,悄无声息的离间这两兄弟,后续又当如何?

还有她结交何有德府上那个姓周的心腹,又是作何思量……怕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清平秦家,他分明是去调查过,家世清白,除了那个曾经与佣工私奔又被抛弃的大姑太太……她怎么会和何家有什么关系?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

秦妙言洗漱完毕,在东次间用朝食,听到院门外有混乱的脚步声。

茯苓跑出去说看看,她用帕子擦了擦嘴,也起了身来,走到门口,却见有个高大的身形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剑眉紧皱,凤眸潋滟。

秦妙言低下头去看,发现他手中捏着一封信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她欠身施礼:“大公子。”

萧望之面色依旧肃然,他往后扫了一眼:“……我来寻秦姑娘讨教一些医理,这事你们便不必说给母亲听了,知道吗?”

月台下几个全是萧大夫人派来伺候秦妙言的,平时都会和萧大夫人汇报下的起居饮食,不是监视,实则为关心之意,只是萧望之今日早晨拿到这封信实在是有些惊讶,忍不住就来寻了她。

进了屋,茯苓和孔嬷嬷都被莫语和默言请了出去,两人担忧的看着她,秦妙言回了个安抚的眼神,知道屋门紧闭。

“秦姑娘,这封信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望之将信放在桌上,秦妙言打开一看,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第八十九章 密信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八十九章密信“……东昌府知州何有德私德有失,文昌十一年入京曾狎妓一夜,离京时掳良家女子陈氏回兰陵,至今陈氏父母不知所踪……”

盖名是何有仁,递到盛京御史台御史赵大人宅上。

也就是私信好友弹劾自己的大哥,弹劾书都给写好了。

萧望之见她面不改色,心中疑窦更重:“周进是你什么人,你又是如何买通他的?”

何有仁既然要瞒天过海去信盛京,这信送的一定是慎之又慎,若不是那叫做周进故意露馅给他们的看,几乎瞒了他派去监察的暗卫。

可周进和秦妙言的关系,萧望之一清二楚,两人还曾私下在兰陵的一处道观中秘密见过,母亲平日里虽会派暗卫保护她,却并非监视,只是怕她一个弱女子出事。

但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存疑的,故而在母亲派去的暗卫中安插了自己的势力。

萧望之心中隐隐有感觉——这件事她一定是知情的,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反而任由他的人去监视她,好像是在自证清白一样。

但这份诚意准确来说根本不够吧?

“山人自有妙计,大公子放心,他暂时是不会背叛我的。”秦妙言顿了顿,将信小心的折好放入信封中。

封口是涂着火漆的,但是萧望之并没有阻止她打开,也就是他有伪造的办法。

她继续说道:“信上只是要夏御史弹劾的是何知州私德有亏,说起来若真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以他强大的人脉,真正受到的处罚恐怕只是简单的贬官罚俸九牛一毛而已,当初他既能千里置新立大功的沈知府于死地,这点小小的水花说不定最后也泛不起什么波澜。”

萧望之看着她:“你既明白,又想怎么做?”

“其实很简单,”秦妙言将信轻轻推到他面前,却是话锋一转:“不知大公子可认识模仿字迹的高手?”

模仿字迹?重新写一封信送到夏御史手中?

“你想写什么……”他思量片刻,两兄弟这几十年一直狼狈为奸,很多罪名都是一起犯下的,除非要写一件只有何有德本人参与过的事。

那就只有沈知府贪墨一案了。

毕竟当初扳倒沈知府,可是耗费了何有德不少的人脉和心力!

这还是他翻地方志的无意看到的,因为沈知府在京中风评不错,可外放后不到两年再回京时却是因贪墨在狱中横死,萧望之觉得何氏兄弟绝对逃不了干系,就特意动用了萧家的势力去盛京调查这件事。

果然,何有德的这些老底,不查则矣,一查触目惊人。

沈知府进士出身,又在京做过几年的六科给事中,为人素刚正不阿,调任兰陵后一直看不惯只顾阿谀奉承和自己前途,而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中的何有德。

瘟疫爆发那段时间整个兰陵哀嚎遍野,他却为了向高一级东昌府巡抚邀功私自将那些已经染上恶疾的百姓放火烧掉。

还美曰其名防止瘟疫继续扩散。

当他带着衙役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泰半,在东昌府任知州半年,简直对何有德小人行径忍无可忍,只是瘟疫在前需大局为重,只好忍下也没去计较,勉强着到了他回京之前。

只是何有德也自知若是放任沈知府做大自己日后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正巧当时朝中有不少人嫉妒沈知府新立大功青云直上,几人便勾结为奸网罗了莫须有的罪名来拉他下马。

沈知府一辈子刚正不阿,当然不会在朝中随意站队,也因此他出事的时候几乎没人站出来帮他说一句。

可姓赵的家伙敢这么上书吗,其中又牵连了多少人?

萧望之不由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远山眉秀雅如柳叶,星眸潋滟若秋水。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眸光一闪,“你想改信,然后将信泄漏给何有德?”

据他所知,那个周进好像颇有些首鼠两端,也不知她究竟许诺了他什么好处。

若是直接改信送去盛京,运气好的话,落马的只能是何有德,可若是将这信给了何有德看……

秦妙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萧望之心里这才真正正视起眼前的少女……她的这份心计,还真是不能小觑。

…………

大名府万堤镇城郊的山路上,夜幕降临,缓缓行着一队人马。

周围山路崎岖,生长着漫山遍野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尤其是现在春天一到,更是疯狂的生长,扫在身上刺人。

李旭走的委实累了,脚底用力踩了踩,在又硬又扎人的草丛中踩出一个能坐的小小位置来,大口的喘着气。

从包袱里掏出羊皮囊来咕嘟咕嘟的就往口中灌水。

走了半个月的时间才从东昌府到了大名府,期间有水陆,但多是步行,之前虽说也结交过几个同伴相约来盛京,但这些人都太不能吃苦,走一天就要歇半天,在驿站里吃吃喝喝的……按照这个速度就是到明年也考不完!

他自然不愿与这群人为伍,寻了机会就自己出来了。

这会儿快到了万堤镇,打算多休整两天,想必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提前到达帝都了。

李旭歪倒在草垛上,长舒一口气。

躺了一小会儿,气温慢慢降下来,他知道不能再躺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背上包袱就要准备继续赶路。

“哒哒哒”,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踏的飞快,在寂静的傍晚尤为引人注目。

这么晚了,还有如此紧凑有力的马蹄声?

似乎不太对……李旭心中立时一凛,皱眉看着不远处的那队人马。

这群人是他在上一个镇子里就见过的,不知道是哪个高官的家眷,稀稀拉拉拖了不小的不小的队伍,里面的人好像都挺疲惫着急的,这么多的人走的比他还要快。

“咻”眼前忽有火光一闪而过,间或夹杂着乱哄哄的男人叫喊声。

李旭马上蹲下去,余光瞥见不远处光线刺眼。

“哒哒哒——”马蹄声愈发的近,他等了一会儿还是这样,就忍不住从草丛中抬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那队高官家眷的人马周围,竟不知何时七七八八围过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以飞快的速度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啊!啊!救命啊……”

“快!快保护夫人和小姐!”

终于有人失声尖叫起来。



第九十章 救人一命(一)

暮色四合,火光却从远处渐次的围拢了过来。

伴随着火光的是一匹匹高头大马,步调从整齐划一到凌乱细碎。

但被包围的人马显然还没有做好防备,贴身的侍卫和小厮腰间的刀堪堪抽出来,便觉一股邪风在面前一扫。

只听“吁”的数声沉喝,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已经晃悠到了他们面前。

“哈哈哈!兄弟们辛苦了!”

大汉们中间忽然自觉的分开一条小道,打马过来一个髧发的汉子,笑的露出一口白森森的门牙,甚是骇人。

“有夫人和小姐?快把她们请出来给我们大家伙瞧瞧吧!爷乐了饶你们小命一条,哈哈哈!”

周围的匪徒都跟着他猖狂的调笑起来。

有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气的指着竖眉大喝:“兀那宵小贼人!东昌侯你们可听说过!那可是我们老爷!你们如此明火执仗,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为首的髧发汉子手猛然一个用力,一枪挑了那出头的管事,将他狠狠的甩在了旁边的山石上。

听得他“哎呦”的痛吟声,面色倏的一冷,狠狠一啐:“管你们娘的东昌侯!莫非去盛京城的就全都是名门勋贵?看你们穿成这个样子还敢号呼是什么侯的家眷!当爷爷是屁做的啊!”

东昌侯?

隔得远模模糊糊只能听到这三个大体上的字,李旭心中却是耸然一惊。

眼前这队人马看起来真不算是一个侯门的样子啊……看这寒酸的衣服和人马……

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是绝对斗不过这么多彪悍的土匪,此刻虽心中同情却不好出手。

大名府离着盛京虽不算近,但这一带却是穷山恶水比较多,无外乎会运气这么不凑巧遇到山匪。

可惜了……

而那厢自称“东昌侯家眷”的一众小厮丫头们简直要气死了,他们可实打实是东昌侯的家眷啊!

只是因为自家侯爷素来是个刚正不阿清廉奉己的,他们这次出来又是因为夫人娘家的老夫人忽然逝世,出来的时候还匆匆忙忙,怎么还能打扮的多贵气!

却不曾想竟然让这帮山匪盯上了,而今盛京就近在眼前,难不成他们当真要命断于此?

髧发汉子冷眼瞧着眼前喋喋不休骂着的乌合之众们,懒洋洋的开口:“叫你们夫人下来,说的爷开心了说不准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哼,休怪老子不手下留情!”

话音一落那提枪就直直的刺向了人马中央的清油车。

有丫头霎时唬的尖叫起来,竟生生的吓死了过去。

车帘被杀气剧烈的抖动着,忽而一静,一双手蓦的扯开了,跳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脸蛋儿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通红通红。

她喘着粗气娇叱:“你这群贼人,敢动我阿娘一根毫毛,我、我定要我爹围剿了你们,碎尸万段去!”

这声音虽带着几分仓皇,却清脆悦耳,山匪汉子哪曾听过这般之音,顿时骨头都酥了大半。

他忙不迭将火把移近,再擦眼一打量,一个个都惊艳的抽起气来。

少女外面披了一件素色弹花藻纹披风,发髻上挽了一朵白色的绒布花,细长的眉眼精致的恰到好处,眼圈红红的,似是还哭过,却毫不畏惧甚至是倔强的直视着他们。

髧发汉子顿时乐了,嘿嘿的笑:“小娘子可真是国色天香啊……哎哎,莫羞莫恼!哥哥仔细说与你听几句……”

“给本夫人住口!”

当即又从车上跳下一个妇人来,气急败坏的打断髧发汉子的话,旋即一扯少女,怒声呵斥:“嫣儿!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李旭已经偷偷收拾好了包袱,并走出去不远的一段距离了,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他也很可怜“东昌侯家眷”们,但想要凭借一人之力敌众太不现实,关键时候还是得保全自己的命……

只是,适才有人在喊什么,言儿?

他脚步蓦地顿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往身后看去。

被叫做嫣儿的少女显然是到了气头上,也不管自己母亲说了什么,反而将她使劲往自己的身后扯,“你们看什么看!没、没见过女人啊!”

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颤抖和惊恐。

“你给我住口!”妇人伸手打了女儿一巴掌,沉声怒道:“你给我往后面站过去!”

少女被打的愣了一下,这么个档口妇人就走到前面,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髧发汉子。

“这位好汉想要多少银子,我们带的都够,若是嫌少待我们回京再继续给你们送过来……你们放心,绝对不会找你们麻烦的。”说着一指身后的几个木箱子。

这妇人约莫三十几岁,皮肤已经有些松弛了,但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依旧残存着几许年轻时的风韵,竟是比起她豆蔻年纪的女儿还要诱人些。

髧发汉子顿时眼睛都直了,“夫、夫人好样貌!”

“大哥,这女人和她闺女……嘿嘿……不如我们就抢回去嘴个压寨夫人?”有个小喽啰出声笑道。

妇人当即面色一白,却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淡淡说道:“好汉慎言,东昌侯确实是妾身的夫家。”

她说话时周身好似有天然的一股贵气,纵然身上穿的衣服不见多华贵鲜妍,言谈举止却令人望而却步,有人已经开始犹豫了:“莫非真是东昌侯……”

髧发汉子却是已经起了色心,冷冷一笑:“你们带了多少金银珠宝,统统拿出来先给爷们瞧瞧!”双眼贪婪的盯着妇人的胸口身段。

妇人紧抿着唇护着身后的女儿,吩咐刚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管事:“去,将后面的箱子都卸了……”又低低的嘱咐了一句。

“说什么!赶紧的!”立时有小喽啰过来赶他,管事迟疑不定的走到车后面去了。

叮叮当当,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响起,只是等了大半箱也不见完事,髧发汉子有些不耐烦,马鞭子一甩就要跳下马来:“磨蹭什么磨蹭,再磨蹭爷……”

他话音戛然而止,随着几不可闻“咻”的一声和轰然的倒地声,竟然直直的从马上栽了下去!

一旁跟他油腔滑调的小喽啰还以为他是不小心踩空了,忙下去扶他。

“老大,老……啊啊!血啊——”

第九十一章 救人一命(二)

一声惨叫冲破天际。

李旭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从一边的地里再摸出一块石头来,拉满弹弓,继续对准远处马上貌似头头的土匪们。

又是“咻”的一声,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人栽倒在地,连哼哼还没来得及哼哼。

众人大惊,立时纷纷下马去看,却见两人脑袋竟然不知被什么打出了一个大洞,黑乎乎的浓血直往外冒,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骇的几个靠的近的丫头白眼一翻还晕过去几个。

“没……没气了!”

小喽啰试探完,脸都白了。

土匪们都下意识的向四周望去,谁人这么厉害,竟然用石头就能把人打死!

胆小地已经开始吓尿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他们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是谁干的,是谁干的,一定要给老子揪出来!”眼看着老大死了,老二霎时红了眼,嘶吼着吩咐:“快去看!一定是有人在藏着搞鬼!”

小喽啰们战战兢兢的应诺,朝着一边的灌木丛四散开来。

少女吓得有些六神无主,抿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紧紧地拉着妇人的手,小声问:“阿娘……娘我们会没事的吧?”

妇人心疼的抚摸着女儿的脸:“没事的,我们没事的……”

话音未落,竟然又是“咻”的一声。

众人不约而同的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却见适才还颐指气使吩咐的土匪头子——他们寨子的二把手竟也悄无声息的轰然落地,脑门上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一片死水般的宁静。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四周风声沙沙作响,夜风低低的呼号。

没有人敢再发出声响,在这诡异的时刻,仿佛呼吸声都能招来索命的鬼差。

“啊!啊——”

半响,终于有几个小喽啰受不住,吓得扔了手里的刀剑和灯笼,尖叫着喊“有鬼啊”就向着丛林身处撒丫子跑路了。

余下的人茫然四顾,也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刚才难道是真的有人死了,还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低头一看,确确实实的是三具血淋淋的尸体,浓血从头顶不断的往外冒,刚刚还活生生的三个人……

“快跑!快跑!”不知谁又喊了几句,这下没人再傻愣着了,主心骨都没了,他们还打哪门子的劫,小命要紧啊!

一个个跑的简直比兔子还要快,转瞬间眼前风卷残云没有一个人了。

管事哆嗦着腿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夫、夫人,小姐,土匪,好像、好像都跑了。”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妇人飞快的吩咐:“赶紧将东西装好,我们到前面的镇子休整,不要再耽搁了。”

“阿娘,是谁……会不会真的有鬼?”少女颤栗着问道。

“没有!”妇人坚定的回答她,转身就要推她上车,哪知车底下不知道何时躲进来一个匪徒,少女脚底一迈正巧压在他的手上,顿时“嗷嗷”叫着就从彻底爬了出来,一把推倒少女,举起了手中的大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着她砍去。

“住——”

妇人吓惨了,恨不得要扑上前去带女儿受过,可她怎快的过那把明晃晃的大刀,眼见着就要兔起鹘落一刀致命,忽而耳边响起烈烈的风声,凭空竟飞来一只健壮的手。

李旭大力将妇人往身后一拉,就着这力道一脚顶在了匪徒的膝盖上,手往下用力一按。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就将他生生的压在了地上。

妇人忙挣脱了去将女儿扶起来,忍不住落泪:“嫣儿,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

少女想必是唬得厉害,呆愣愣的也不说话。

手下的人还在扭来扭去不肯屈服,李旭不耐烦的一拳砸在了他的头顶上,见他就翻着白眼晕过去了,喊一声:“快来人捆了他!”

周围立刻围上来几个小厮将那匪徒接了过来。

李旭转过身去,妇人已经跪在了他的脚下,不甚感激:“多谢恩公相助!不知您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公子?”

李旭忙虚扶一把,“夫人且慢,举手之劳。”

妇人又去拉女儿,“嫣儿,快给恩公见礼呀!”

少女回过了神来,眨眼看着眼前青年,火光中他的整张脸异常的俊朗,羞的立刻低下头,“恩、恩公,小女子,失、失礼了。”

“不妨事。”李旭淡淡一笑。

…………

屋里又飘起浓重的药味儿。

将手臂上的污血用清水洗去,小心翼翼的剪开纱布,倒上上好的金疮药,再包扎好。

秦妙言说道:“大公子往后还是注意一点好,您身子里的余毒还未彻底清除,若是不慎失血过多,容易旧毒复发。”

刚刚她被叫到萧望之的院子里,听说是早晨练功时不小心伤了手臂,流了不少血。

正给他包扎完,忍不住叮嘱几句,毕竟他日后可是要守卫一方的大将,能多活几年那都是大家的福分。

萧望之点了点头,他今日早晨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母亲向来对她上心几分,若是自己这几日频繁的找她,一定会多想的。

“多谢姑娘。”他想了想,衷心的说了一句。

“小事何足挂齿,”秦妙言一笑,想起一事,不由四下扫了一眼。

萧望之知她要问什么,便靠近了她低声说道:“那封信我已经寻了江湖上的高手仿制完毕了,你可要看看。”

秦妙言已经完成了手头的工作,点点头表示想看。

萧望之起身走到他的书案边,不多会儿又走了过来,将信递给她,见她看的认真,心里不由微微疑惑。

她怎么会对当年的事情了如指掌呢,沈知府因何而死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可是自那日试探她,她的确不是沈知府之后。

她的母亲昔年曾与商行中的佣工私奔,自此后再无音信,后来只托了一个管事将女儿送回来,说是在外面病逝了……

也许问题就在这个关节上?

何有德何有仁一辈子造孽无数,仇家应当是多的数不过来,但他们素来狠辣,做事斩草除根,这才换来今时今日的安逸。

若秦妙言当真与他们兄弟有旧怨,那一定是讳莫如深的,只是她对沈知府之事如此明了,那一定还是与沈知府脱不了干系。

他隐约记得,当年兰陵那场瘟疫,曾有个青州的姜姓商人助沈知府一臂之力,之后沈知府回京述职遇害,他也因为兜售假药而……

第九十二章 何二小姐

秦妙言看完了信,抬头一看,萧望之正在打量她,那眼光带着几分探究。

“如何?”他问道。

不是她有意对萧望之隐瞒,只是这些陈年旧事,她一旦提起来连呼吸都是痛的,就像是揭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而他肯定早晚他会猜到的。

“字迹很像,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正在气头上的人,可能都不会看的那么清楚,所以本只需要七八分像就好。

这话题说完,两人各自思量,又是默默无语了一会儿。

片刻,秦妙言起身来,“既然没什么事,那妙言便告退了,大公子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尽可去寻我便好。”

萧望之颔首,送她出了院门口。

两人并肩而立,男人生的高大俊朗,少女清秀端庄,走来便是一段好风景,萧大夫人就在门口和莫语闲聊,见两人走过来马上笑了:“出来了?”

“母亲怎么也在,不进来吗?”萧望之见到萧大夫人的时怔了一刻,很快整容问道。

他没想到就在他们在屋里说话的时候,母亲竟然就在外面,

萧大夫人笑吟吟道:“适才过来的,就和莫语说了几句……对了,听说你受伤了,可要紧?”

其实也没那么担心,毕竟眼前就有个细致的女神医。

莫语在一边笑的像个二傻子,萧望之淡淡的瞥她一眼,轻声说道:“母亲放心,没什么事,秦姑娘已经替我包扎好了。”

萧大夫人便点头:“……嗯,有妙言在,我放心。”她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怎么都觉得赏心悦目,抬手招来木香,从她手中拿过一个玉盒。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套完整的玉棋子。

“和田玉制的,本来想拿来给你瞧瞧,只是听说你手臂受了些擦伤,看来是不能赏玩了。”萧大夫人不无遗憾的叹道。

萧望之笑了笑,“母亲也说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的,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对弈一番?”

萧大夫人却只是抿着唇笑,扫了儿子身旁低眉顺目的秦妙言一眼,“唉……不过母亲刚刚想起来还有些事,不如……妙言,你可会对弈呀?”

秦妙言欠身一礼,如实开口,“略通一二,只是雕虫小技,不足献丑。”

“无妨,”萧望之说道:“姑娘若是赏脸,不如对弈一局。”

萧大夫人微讶,有些不大相信的看着萧望之。

她是有意给两人制造机会,可是……每每儿子不都是拒绝的吗,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秦妙言看了萧望之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眸子。

既然人家都开口了,那也只能应诺。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榻分两侧,中间摆着一方雕花小翘几,绿釉狻猊香炉中幽香袅袅,偶尔有落子声清脆。

和田玉本就稀缺珍贵,说起来玉料并不适合打制成小巧玲珑的棋子,故而能得这么一副,可这事价值不菲了。

玉棋子攥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倒也不滑手,反倒让人想多捏一会儿……萧望之捏着手里的棋子,剑眉深深地皱了起来。

“啪”的一声,少女素手微压,一颗棋子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截断了他的去路。

都说棋风如性格,或进攻,或防守,或攻守兼备,不一而论。

年少初学棋时师傅就告诉他,棋盘厮杀不论输赢,那个不急不慢攻守兼备的人你一定要留意,因为不管技法如何,这种人是最难对付。

显然,秦妙言就属于这类人,一局棋下了一盏茶的功夫,能看的出来她有些吃力,面上却丝毫不显,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我输了。”

最后一步,秦妙言没有继续按下去,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而那厢,萧大夫人正在花厅里吃茶看账本,忽而有丫头来报,说是何二小姐上门来探望她了。

“是何二小姐,不是大小姐?”

丫头忙回禀:“是何二小姐!”

这可真是奇了,以往不都是那何大娘子来缠着她儿子么,怎么,眼下姐妹两个是要一起上阵?

她可不信何二小姐是来探望她的!

“去去去,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她吩咐道,自己还忙着呢,望之也忙着,哪里有功夫搭理她。

丫头应是,转身就走。

“等等!”忽然又被叫住。

“夫人,怎么了?”木香见她蹙了眉,不由问道。

萧大夫人思量片刻,笑了:“要她进来吧——木香,你去收拾下扶柳园。”

…………

一盘棋堪堪下完就有人进来报,说是请两人去扶柳园吃茶。

萧望之有些无奈……母亲的幺蛾子怎么这么多?

没奈何,也只得跟着去。

秦妙言想到回春堂还有不少事,虽想拒绝,但也不得不去。

萧府的宅子很大,足有五进,从萧望之的院子向北行,过了角门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月亮门后面就是扶柳园了。

春朝始发,院子里是新冒芽的嫩柳,万条垂下绿丝绦,春意盎然的。

秦妙言跟在萧望之的身后,甫一进园子门便听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夫人,这茶可是六安松萝?我阿爹平日里也甚是喜欢呢……他说这茶是山上的僧人亲自采摘的,最是清香消积,太平猴魁也比上呢!”

一抬头,何二小姐见着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男人生的高大俊朗,冷冽的下颌角像是一把锋利又漂亮的刀锋,马上话音结巴起来,起身施礼:“大公子来了,小、小女见过大公子。”

萧望之语气平缓:“二小姐不必多礼。”

他之前见过何二小姐,这姑娘和她姐姐的性格倒是天壤之别,没那么令人讨厌。

萧大夫人笑着对萧望之道:“快坐下吧,今日二小姐登门来玩,我思量着晌午外面也不冷,不如大家就一起吃吃茶可好?”

大家焉敢不从,纷纷落了座,何二小姐瞅见了秦妙言,一时没有人过来,迟疑问出口:“这位小姐是……”

“二小姐。”秦妙言抬头冲她一笑。

何二小姐怔了怔:“原来是秦姑娘。”惴惴不安的坐下,心道她不就是个女大夫吗,怎么还是跟着萧大公子一起进来的?

第九十三章 聊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萧大夫人又故技重施推脱有事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对莫语耳语几句,要她多留心三个人。

莫语就有些无语。

公子一向话少,秦姑娘素来文静,本来两个人坐在一起就没什么话说,而今又加了个何二小姐。

呃……看她那柔柔弱弱又不自在的模样……也不像是个话多的。

她很自然的保持沉默,眼观鼻鼻观心。

秦妙言是寄居在萧家,当然没有僭越主人萧望之先开口的道理,有丫头给她倒茶,她就喝了一小口。

萧望之正襟危坐,瞥一眼满园的春景,也低头品茗。

何二小姐不时瞅他几眼,眼见着没有人说话,愁的都快哭出来了。

天呐,她到底要怎么跟萧大公子攀谈——聊春天聊夏天从人生谈到诗词歌赋?

这难度也忒大些……

于是一时三人无人开口,偶尔有鸟鸣水潺潺的之音,衬得他们之间愈发寂静。

何二小姐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骨瓷小杯,滑腻腻的出汗不少,她用帕子按了按额头,看到秦妙言那副悠然自在仿若无人吃茶的样子就有些嫉妒。

“大、大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二娘有些好奇。”她实在是怕回家被娘大骂,索性眼一闭心一横问出了口。

“晨起会练功,偶尔读读书。”萧望之答道。

何二小姐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当初姐姐跑去偶遇大公子,听说回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可是听他说话却不像是个刻薄的啊!

当即有了几分信心,但是多说了几句她才发现,原来不是人家刻薄——是真的聊不下下去。

比如,她说:“我家哥哥平日里就不会练功,他身子要弱些,大公子真是文武兼备!”

萧望之就半垂着狭长的凤眸回答:“过誉了,不过是平日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罢了。”

“那肯定也是比我那几个哥哥好的……不知大公子可有什么诀窍,我回去好说给哥哥们听?”

“多练。”

何二小姐:“……”

没奈何,只好换个话题。

“……不知大公子喜欢喝什么茶,适才我听夫人说她喜欢喝六安松萝。”

“随母亲。”

就是也喜欢喝这茶了?何二小姐立马欢喜道:“我爹爹前些日子倒是收买了不少六安松萝,拿来给大公子喝夫人一品如何?”

萧望之放下了茶盏,淡淡说道:“不劳二小姐破费了,家中倒还是有不少。”

何二小姐:“……”

一边的莫语怜香惜玉的叹了口气,看何二小姐那快哭了样子还真是可怜,但其实也只有她和默言知道,公子是真的在耐心回答她的问题了!

少女生的娇娇小小,声音也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倒是没那么讨人厌,公子当然不会将她视作何大小姐之流……

只是她话太多,偏偏还是没话找话,挑的都是公子不感兴趣的。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安静喝茶的秦妙言。

莫语不由赞叹一句,难道这就是公子待她不同的原因?这安静的,也太像屋里的那盆绿萝了吧!

何二小姐这会儿又搜肠刮肚想了好几条,可惜话到了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了,但若是不说,回家肯定又少不了母亲的一顿打骂。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她看着眼前静静地喝茶,面色清淡的萧望之,又瞅了瞅泰然自若坐在一旁的秦妙言,还是鼓起勇气磕磕绊绊的开口。

“刚刚听夫人说……大公子在和秦、秦姑娘下棋,是二娘打扰了,这会儿……大公子和秦姑娘可以……可以自便,不知、不知二娘能不能、能不能跟着去看上一看?”

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哼哼。

秦妙言微讶,转过头来看向何二小姐。

萧大夫人竟然说她在跟萧望之下棋?

何二小姐显然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殷殷的凝视着萧望之,希望给她这么一次机会……回家能不被老娘打屁股。

萧望之瞥了她一眼,声音平平:“抱歉二小姐,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

竟是冰冷的拒绝了她!

何二小姐脸都白了,难不成是她说错什么话了?

“二娘没有别的意思……大公子……望之哥哥,你、你生气了?”她站起来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巴。

“没有。”萧望之面色缓和了下。

送客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何二小姐临走前不甘心的看了秦妙言一眼,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早就说人家大公子不会看上她嘛,都是阿娘非要她来……

送走了何二小姐,扶柳园中就只剩下了秦妙言和萧望之两人。

秦妙言起身来告退:“大公子,时候不早了,妙言就先回去了。”

萧望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半响淡淡道:“第二盘棋局未定,秦姑娘莫非是想要临阵脱逃?”

…………

何大夫人听说何二小姐去了萧家,气的扫翻了一桌子的茶盏。

“我呸!就他家闺女那尖耳猴腮的死样子,还敢去萧家找萧家大公子?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吃了熊心豹子胆去现眼!”

骂骂咧咧的又赏了眼前丫头一巴掌,气的舌头发麻。

遭殃的丫头先是一懵,紧接着红着脸呜呜小声哭了起来,何大夫人就一瞪眼,吼她:“号丧啊,滚开!”一脚要踢过去。

斜刺里一双手拉开了丫头。

何大夫人一看,顿时换了张脸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老爷——”

她要扑过来,何有德就下意识的一躲,假装没看到她的大白眼,干笑着坐到了椅子上,“不就是二娘去了一次萧家吗,你何至于?我们女儿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二娘?”

何大夫人不悦的坐了下来,“二娘能跟我们女儿相提并论吗?听说还是喝了好一会儿的茶!”

“诶,夫人稍安勿躁,”何有德才不在乎这些小事,萧大夫人看不上他们闺女,难道还能看上老二的闺女?

他打了个手势给一边的周进,周进忙将信递过来。

何有德捋着胡子笑:“这是我从老二往盛京那里截获的一名细作身上夹带的信。”

何大夫人狐疑道:“他往盛京递什么信?”

何有德冷哼:“看看可不就知道了!”

他拆开来信,却是捏着纸张许久没有说话。

何大夫人好奇,就忍不住歪过头去看。

“我日……他奶奶的!”

何有德忽然双目圆瞪,起身来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第九十四章 春衣

晌午后太阳大了些,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门上的棉帘已被换下,挂上了薄薄的软帘,此时被轻轻一挑,走进来一个丫头。

她小心翼翼的走进卧榻边,“夫人……那个,雪姨娘过来看您了。”

“她来做什么?滚滚滚!”

何大夫人侧躺在卧榻上,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一个时辰前她刚和老爷看完了老二送到盛京的信……上面写的竟然是老爷污蔑沈知府贪墨一事,不光如此,随信还附上了当年他买通御史台官员的证据,白纸黑字,竟然是字字皆真!

何有德既惊且怒。

惊的是当年他买通的御史台的那几位官员,具体连老二都不知道是谁,可信中却是指名道新,丝毫不差!

怒的却是弟弟险恶到这种地步,拿这种事情去弹劾他,纵然他是家财万贯身居要职,一旦被查,怕是也难逃一死啊!

弟弟竟然是存了害死他的打算!

周进还在一边小声的说:“老爷,许是有人想挑拨您和二老爷的关系也说不准……不如您再仔细瞧瞧,这是二老爷的字迹吗?”

何有德冷笑:“我当然认得出来,这就是他的字迹!”

何大夫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然是要和老爷一般同仇敌忾,连带着老二同老二媳妇的两张脸愈发可憎起来。

“这事我们决不能算完!”她恨恨喊道。

何有德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对着周进一招手,阴沉着脸说:“跟我去书房!”

何大夫人立刻问道:“老爷,你……打算怎么办……晌午饭也不吃了?”

“不吃了!”何有德没好气道,转身就走了。

何大夫人也没吃下去,心情还烦躁,但她知道这事绝对不能善了,一旦老爷出手就绝对是狠的,他素来斩草除根,亲兄弟怕是也不能例外!

可到底是同声同气了多年,许多东西两人又都是分不开的……又该怎么做?

这么躺在榻上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此时丫头过来跟她说雪朝,当然没好气。

丫头声音不由自主的弱了一弱:“夫人您忘了,您几日前还说要雪姨娘做一件荷包与您,今日便是交工的时候了。”

“哦,还有此事来着?”

何大夫人才反应过来。

她当初之所以要雪朝给她做衣服,无非就是想挑她的刺,为难她罢了。

毕竟这些年老爷也没少宠幸外面的女子,但大多几天也就腻歪赶出去了。

也就这个雪朝……也不知有什么狐媚子手段,不仅撺掇老爷给她抬了姨娘,还夜夜都去她房里。

这可不是要膈应死她!

贴身的丫头看出来她有些犹豫,瞧了眼房门外,轻声说道:“夫人,奴婢僭越说一句,老爷和二老爷的事,那是他们男人的事,夫人您便是有心,怕是也不好插手。”

换句话来说,她有些心思还不如多用在后宅上,毕竟女人出嫁从夫,抓住老爷的心才是抓住了一切。

何大夫人想了想,厌恶的招了招手:“要她进来吧。”

雪朝进来的时候,何大夫人已经从榻上起来了。

她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坐在贵妃榻上阴测测的盯了跪在地上的雪朝一会儿。

这小贱人生的实在生的是太美,一双眼睛像是带了钩子般撩人,偏偏还水盈盈的,别说是老爷了,便是她看上几眼都不忍移开目光。

听说就是个出身卑贱的歌女,进府前一直在酒楼里卖唱,好像还是从盛京流落到东昌府来的,未落魄前是个大家千金。

何大夫人不由冷笑,哼,此前再贵重如今也只是个姨娘妾室了,谁要你老子娘不争气!

想着懒懒的说了声:“起来吧。”

雪朝便从地上起来,没人给她看座,她就只好站着,从一边的丫头手中小心的接过一个端盘,“夫人,这是妾做的荷包,您瞧瞧合适不合适。”

何大夫人就撩开眼皮瞅了一眼。

是件只海棠刻金丝的荷包,针脚很是细密,可见绣的是不错。

何大夫人淡淡的斜了雪朝一眼。

忽然起身来扬手给她一巴掌,竖眉喝道:“做成这样你也好意思呈上来给本夫人看!”

雪朝当即就狼狈的歪倒在了地上,“咣当”一声手中的端盘掉落在地。

嘴角被抽的生疼,她却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起来,背脊微弯,膝行到何大夫人的脚下,深深一拜:“夫人息怒,妾这就回去重做。”

如此识相,何大夫人很满意,“好,三日之内你给我重做一件来,若是做的不好,可别怪本夫人罚你不敬尊长!”

雪朝走出何大夫人的院子,慢慢下了台矶,丫头心疼的掉眼泪:“夫人就是故意为难您……”

雪朝没有说话,她微微一抬眼,看见远处走来一个男人,见到她的一刻嘴角蓦地裂开,朝这边兴奋的大步走来。

她垂下眸子,猛地推开还在喃喃自语的丫头,踉跄着从台矶上跌下来。

一双手抱住了她:“雪朝,你没事吧!”

何大少爷搂着雪朝的细腰,低低问她:“你怎么了,脸怎么有些肿。”

雪朝还没开口,丫头就嘟囔起来:“还不是夫人……”

何大少爷眉头一皱:“是母亲打的你?竟然还打的这么重!”

他拉着雪朝的手走到一边的假山边,这里没有人,丫头悄悄退出去,何大少爷见四下无人,忍不住轻轻抱住她,“雪朝,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雪朝低声说道:“大少爷,若是被夫人知道,妾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我会护着你的,你担心什么!”

他低头看着雪朝白皙的一张小脸,叹道:“母亲下手可真重,你做的什么她不满意?”

“是荷包。”雪朝答道。

“母亲不喜欢?”何大少爷想了想,笑道:“那你给我吧。”

“那可是女子样式的……”雪朝笑着。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何大少爷手不老实的在雪朝身上摩挲着,不过一会儿便听她娇吁微微。

“好好……爷,您轻点……夫人的院子就在旁边呢……”

“你给不给我?”何大少爷戏谑的问道。

“妾给、妾马上就给您……”

雪朝躺在何大少爷的怀里,勾起一个阴测测的笑来。

“那您可一定要日日都戴在身上,那可是妾费尽心思才做成的。”

第九十五章 害怕的东西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五章害怕的东西周进像往常一样跟着茯苓进了道观的后院。

他近来心神慌慌,看着大老爷和二老爷近来愈发剑拔弩张,而幕后的推手却置身事外不发一言,总感觉她是要做什么……做什么大事。

当初他一直觉得老爷家大业大,应当也不会因为这么个小丫头的手段出什么事。

只是一直不明白,秦姑娘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而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二老爷要去盛京告老爷的黑状,背后捅刀子老爷并不稀奇,只是沈知府那件事一旦捅出来,何家哪一个都跑不了!

话说沈知府这个人,就是连他都不知道,秦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个被冤死的,若不是他来回给两位老爷送信,根本都不会知道这事!

毕竟都多少年了,估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兰陵哪个犄角旮旯里收保护费。

难道是有什么旧怨?

想想,也是了,老爷和二老爷这辈子还不知道明里暗里做了多少龌龊事,唉,报应不爽啊,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被灭口……

周进这么神思恍惚着,还无限唏嘘的一叹。

“你就是周进?”

这时,头顶上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线。

周进唬了一跳,抬头一看,连连后退几步,结结巴巴:“你……我……秦、秦姑娘,他是谁!”

萧望之负手站在台矶上,皱眉看着下首慌慌张张的周进。

这临场素质是不是有点差?

男人背后缓步走过来一名少女,云鬓花颜,瞧的人赏心悦目又安心。

周进呲溜一下就蹿到她身边。

他没见过萧望之,还差点以为自己偷偷和她见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洁白的脖颈优雅的舒展着,让人心折神醉,周进忍不住狠狠的吸了一口,心满意足的睁开眼,正发现适才问他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是萧公子。”秦妙言说道。

周进渐渐的睁大了双眼。

萧……不会是萧大公子吧?

萧望之指着下面:“你下去说话。”

周进不敢看他,总觉得他气势威严光华摄人,瞧一眼都能蜕层皮。

委屈巴巴的看了秦妙言一眼,得到她安抚的眼神,这才软着大腿往下走。

“萧公子。”战战兢兢的在下面站好。

两人重新坐下。

“周爷,信可拿到了?”秦妙言轻声问道。

这声周爷叫的周进很是受用,总感觉自己软趴趴的肩膀在萧望之面前挺起了几分,他从怀里将信掏出来,不无骄傲的说道:“这是自然,而且肯定没有人发现!”

“有没人发现你说了不算。”萧望之不咸不淡的说道。

周进被哽了一下,也不敢反驳,悻悻的住了嘴巴。

茯苓帮忙将信递给秦妙言。

萧望之看到她拿到信,双眼一扫,微微眯起,旋即嘴角攒出一个笑来。

“大公子请看。”她将信推到他面前。

萧望之颔首。

信自然是何有德弹劾何有仁的。

“……文昌十年,何通判曾设计污蔑一姜姓商人为沽名钓誉,在驱瘟药中贩卖假药土三七……后全家流放云南,夫妇二人死于途中……”

五六年前兰陵确实爆发过一场瘟疫,当时死了不少人,那年他只有十四岁,眼睁睁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听说从青州来了一位专门贩药的富商姜老爷,同妻子研制出一种驱瘟药,竟有奇效。沈知府当即上报朝廷,朝廷便拨款五千两白银用于驱瘟。

后来瘟疫危机解除,却有人状告兰陵县衙,说是姜老爷贩卖假药欺骗朝廷以牟取暴利!

这事一经呈了上去,因为人证物证俱在,朝廷当即震怒,下令逮捕了姜老爷一家,最后判了个家产充公流放云南的罪名。

当然,最后那些充公的家产大部分都进了何家的腰包,而何有仁为了斩草除根,据说是一个姜家人都没有放过。

姜老爷的女儿当时还缠绵病榻,被逮捕的官差直接从榻上掀了下来……入狱后不过几日便毙命。

萧望之将目光投向秦妙言,她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很好。”

“那小人……秦姑娘!”周进喊了一声。

“你聒噪什么?”莫语瞪他。

周进立马声音一低,干干道:“秦姑娘,那个……那个解药。”

秦妙言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

周进立马眼睛一亮,要凑上去,茯苓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说了多少次你不用动在下面等着我拿给你!”

拿了解药,周进恋恋不舍的望了秦妙言一眼,拱手道:“那小人这就离去了。”

秦妙言一点头。

小门被关上,“嘎吱”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在石案上,“秦姑娘好运道,这样都能保下一命。”

何有仁心狠手辣,素来斩草除根,她竟然能在他的手底下活下来。

若是他没猜错,那个姜姓富商,应当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听说那姜老爷年近三十余岁只得一个女儿,闺名已不可考,当年因为多病死在狱中,而今看来,倒是有些蹊跷。

“没错,我原姓姜名妙,”秦妙言缓缓将最后几个字吐出口,“姜……姜护正是家父。”

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沈知府在下狱之前就已经察觉到这件事可能是有心人在其中作梗,他秘密派人来给我爹娘送信,可惜晚了一步。”

“茯苓的姐姐当时正好病重,为了救我……她牺牲了自己,由家仆黄陵带着逃出了兰陵,回到老家清平,由外祖改名换姓才勉强活了下来,苟且偷生。”

这么多年来,这些往事一直都在她脑海中不断的回旋,却惧怕宣之于口。

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一诉,心里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萧望之沉默的看着秦妙言,她说话的时候看似很平静,眸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惘然和绝望。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他不由说道。

他以为她像她看起来的那么无坚不摧,无所畏惧,不管遇到什么仿佛都很镇定,智珠在握。

秦妙言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是人总会有害怕的东西。”

那她这么多年,又是怎么克服掉这些恐惧,一步步活下来,走到兰陵的呢?

萧望之没有问出口,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内心恐惧的那些事。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机会去面对。

第九十六章 狗咬狗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九十六章狗咬狗何有仁的信件从东昌府到盛京,走到并非是山东至北直隶的官道驿站。

为防小人在其中做手脚,也是为了将信更快的送入京中,他特地抄了小路,因此回信不过半个月便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贾大将信呈给夫妇两人,何有仁还未来得及接过来就被何二夫人一把抽过去打开。

“老爷,刘大人说你今次有机会升迁了!”她喜道,指着上面的内容给丈夫看,“通州通判因贪墨被革职查办,如今官位空缺——通州,那可是天子脚下!老爷,你这真真是升迁了!”

虽然依旧是通判,但通州靠近帝都,盛京就在近旁,不管是赋税还是俸禄都要比东昌府这个犄角旮旯好的不要太多!

何有仁心中顿时是一阵激荡。

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信来再仔细一看,这事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刘大人也算是他的至交之一,倒是弹劾大哥那件事,他说得先走动走动看看,毕竟弹劾一个知州也不是什么小事,要他静候佳音。

两人一起用了晌午饭,期间还喝了个小酒,何二夫人一直在不停的念叨佛祖保佑,待一家人收拾了包袱去那富得流油的通州,不仅不用再看着老大一家的脸色,还可以赚更多白花花的银子……老天诚不欺我也!

正乐着,贾大又匆匆走进来抱,说是周进来了。

何有仁心下一凛。

他是拿钱买下周进这个细作的,用起来也格外得心应手,再加上他提供的情报又十分准确,因此此时立马正色起来:“快去请进来。”

看来是大哥那里又有新动静了。

何二夫人喝的双颊酡红,“咦,小周来了,进来请他喝一杯,再赏一个银裸子……”

周进进来正好听见,不由心里一阵鄙夷,打发要饭的啊,一个银裸子也就买块窝丝糖。

“二夫人,二老爷。”他面上迅速堆起笑来,点头哈腰。

何有仁捋着胡子笑:“客气什么,来人,快给小周搬个马扎坐!”

丫头立时应诺,周进却是推辞了一番才坐下,叹了口气:“唉”

何二夫人奇道:“你叹什么气?我告诉你,老爷马上就要去通州任职了,那时候你再跟着我们,可是吃香的喝辣的!”

周进惊讶的挑起眉头来,片刻方笑道:“那可真得恭喜二老爷和二夫人了!”

何二夫人就面有得色。

“只是……”周进收了笑,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只是老爷和夫人马上就要有劫难了,若是不赶紧避过去,这好事怕是无福消受啊!”

何有仁心里咯噔一下,淡淡问道:“什么劫难,你说清楚,是不是大哥又有什么小动作了?”

“说起来这事,我周进真真是为二老爷、二夫人鸣不平!”周进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这么多年来您和夫人一直忍让着,老爷却还是挖空了心思来对付你们,都说这情同手足情同手足,可如今老爷是为了名利要斩断手足啊!”

他将手中的信件递了上来。

这下何二夫人唬的也忘了去抢信,看着何有仁将信打开,忙凑过去一看。

“……文昌十年,何通判曾设计污蔑一姜姓商人为沽名钓誉,在驱瘟药中贩卖假药土三七……后全家流放云南,夫妇二人死于途中……”

姜护……竟然是那个叫姜护的暴发户!

何有仁感觉眼前一阵黑……他绝对没有认错,因为这是大哥的笔迹,几十年他也忘不掉。

姜护,那是他做生意这么多年,黑的最多的一笔。

“老爷……我们该怎么办啊!”何二夫人吓得都快出了哭腔:“这可不是别人,是姓姜的那个暴发户啊,若是一旦捅出去,老爷我们可怎么办哪!”

老大在盛京的人脉跟他们想必绝对是只多不少的,倒是再夸大渲染一番……不,根本就不用夸大,他们一家怕是小命难保!

老大一家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何有仁紧紧地咬紧牙关。

当年这世间一直都是他们夫妇两人策划,因为是分工合作,大哥负责解决沈知府那老迂腐……沈知府,对了沈知府!

“既然你们不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何有仁满面阴骘,“那就休怪我不义!”

…………

四方小翘几煮着茶水,绿叶翻腾舒展开身子,一室清香。

甄谏下棋下累了,打了个哈欠靠在大迎枕上,“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简直要人招架不住啊,我可是听说,这两兄弟自从上次大庭广众之下不欢而散后,可是日日针锋相对起来!”

不管是手底下掌管的商行还是各自的走狗,明里暗里不知挑出了多少事儿来。

这是彻底闹掰了?

萧望之想起一句话,淡淡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两人的关系之前就是个隐患,各自对地方不满,只是一直埋的没说出来,她就看准了这一点,给他们各自一个突破口,一旦爆发,那必定就是燎原之势。

甄谏啧啧赞叹,“的确是妙计……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还一直犹豫没有解决这两人打算,怎么突然该主意了?”

他直起身来看着萧望之:“你是打算要回盛京了?”

甄谏年少就与他相识,父亲也是在京任职,后来萧望之被送到兰陵来没多久,甄谏的父亲也跟着外放到了这里。

两人十几年的挚交好友,许多事情都不会彼此隐瞒。

甄谏记得当年定国公将萧望之送离盛京的时候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他身体痊愈,回将他接回盛京。

只是他也知道,望之之所以心心念念要回到盛京,还是为了他的亲生母亲,这其中不仅有爱,还有对定国公的恨。

定国公一生征战无数,英年即封国公,后来尚了卫长公主,也就是望之的母亲。

卫长公主是将门英烈之后,父亲乃是皇后的外甥,高将军死后卫长公主被寄养到了宫中,皇后膝下无子,对其视如己出。

彼时太子被废自尽,定国公早年却是受过他的知遇之恩。

老皇帝为了要他证明自己的立场,硬是指了何太师的掌珠何氏,要她以平妻的身份嫁入国公府。

若是定国公拒婚,太子倒台后第一个被收拾的便是萧家。

没奈何,娶妻不到一年的定国公萧璁,只得又娶了何氏。



第九十七章 荷包

而何氏嫁入国公府不到半年,便怀上了萧璁的长女萧韫之,也就是如今的萧大小姐。

坊间一时议论纷纷,何氏在萧家水涨船高,虽嫁进来的晚,但是依仗着定国公的宠爱,一旦来日先诞下嫡长子,必定就是下一任的定国公。

反观卫长公主,虽身份尊贵,但自从有了一个与她平起平坐的妹妹之后,仿若被打入了冷宫。

据说那一段时日高皇后见了萧璁便以白眼视之,老皇帝却待其更胜往昔,便是萧家旁支的庶子,亦是青蝇之末,附骥千里。

但也不乏有人暗地里鄙夷唾骂。

毕竟当年废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要知道为出人头地前的他,仅仅只是兰陵萧氏的一名的庶子,若非废太子提拔赏识,也不会得去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想到这里,甄谏心里不由叹息。

望之的母亲,卫长公主究竟是因何而死,别人不知,但望之却再清楚不过。

是何氏趁公主难产生他的时候,毒害而死。

这件事昔年还被她当做荣耀,在望之耳边炫耀过。

可惜,在人前,她却是从来都是一副贤良淑德的嫡母模样。

也因此望之对有心机的女子厌恶至极。

“我该回去吗。”萧望之缓缓开口,仿佛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询问。

像秦妙言说的,是人总会有害怕的东西,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外家尚且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竟然胆敢来兰陵为冤死的父母报仇。

她究竟是哪里来勇气?

“别的我不说,但若是你想要回去,我甄谏必定追随于你。”甄谏郑重,末了又低声说道:“只是她到底已经死了……”

“她是死了,”萧望之淡淡说道:“但是她的父母,她的女儿,她的丈夫,依旧健在。”

…………

知州府。

丫头将端盘摆在何大夫人面前,“是雪姨娘送来的。”

何大夫人皱眉看着端盘,还挺快的啊,没想到这小贱人手艺真是不错,一个荷包被她绣的如此精致小巧。

这已经是第三次做了。

逗弄的已经失了兴致,小贱人倒是听话的很,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拿出去扔了,赶紧的!”她无比厌恶的一挥手。

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妄想攀龙附凤讨好她?还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能力,这些劳什子东西她才不稀罕!

丫头点头应是,端着端盘就退了出去。

心里忍不住感叹一句,那雪姨娘看起来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只可惜被老爷买入了家中,又是这样的主母,看样子后半生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

她走到后角门门口,拉开门闩走出去,巷口窝着几个臭气熏天的乞丐,见她开门几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顿时齐齐凑了过来,贪婪地看着她手中的物什。

丫头嫌弃的后退了几步,低头看看手中的荷包,做的如此精致,太可惜了,若是这么扔出去,肯定就被这些乞丐捡了便宜。

但也没奈何,夫人的命令谁又敢违背?

双手一抛,一个挂着七彩穗子的荷包就被堂而皇之的扔到了大路中央。

几个乞丐先是一愣,旋即争先恐后的朝着荷包爬去,一阵乱哄哄的叫骂抢夺之后,一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紧捂着胸口从叠罗汉似的还在争论的几个乞丐身下爬出,溜到没人的巷子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双颊冻得通红,眼看着周围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刚才捡到的荷包从胸口夹出来。

锦缎是淡淡的紫色,上面绣着数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还细心的用银丝滚了边,又小巧又漂亮。

小乞丐却不及打量,用一双脏手飞快的拆开荷包,期望能从里面摸出什么碎银子或者是吃的……结果很不幸,里面啥都没有。

不信邪,他又里里外外的摸了一遍,夹层都拆开了,还是啥都没有……

小乞丐怔怔的落下泪来。

他已经饿了三天,爹娘都死了,一个人年纪小又什么都抢不到,好容易耗尽力气抢了这么个东西,却不是吃的!

无比郁闷憋屈的他只好默默地坐回了墙角,思量着要不要将这荷包卖了。

想了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刚才他怎么就手贱把它拆来了呢!

慌张从怀里翻出来一看,原先针脚紧密的荷包已经被他折磨的不成了样子,怕是也卖不了多少钱……一时不由悲从中来,哭的声调愈发悲戚了。

经过的路人听到这哭声,却也只是打量一眼,叹息一句又离去。

有闲钱的才扔下一两个铜板。

天色渐渐昏暗,小孩儿哭的都没力气了,敞着肚皮养在巷口,心想着就这么把他冻死而死算了,自己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东西。

冷风簌簌的往脸上挂着,就在他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身上一暖,似是有什么东西披在了他的身上。

一阵冷一阵热的,后背开始冒虚汗。

“真是可怜,兰陵这样的地方也会有乞丐吗?”是一个丫头的声音,语气甚是怜悯。

“便是帝都之中,行乞之人亦是数不胜数。”又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夹杂着叹息。

小乞丐勉强睁开自己的眼,瞧见眼前似是站了两个少女,穿的好些的像个小姐,眉眼温柔,脸蛋儿瘦长,笑容矜持:“你醒了?”

身后当即又探出个头来,滴溜溜的盯着他:“你没事吧?怎么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小乞丐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怯怯的往后一缩,“二、二位小姐!”

小姐便一笑,地上连个馒头来:“吃吧。”

小乞丐饿的早已双目昏花,哪里看得清少女手里白白的大团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鼻端香气扑鼻,当即不管三七二一就抢了过来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慢点……这孩子,给她拿水来吧。”小姐失笑。

丫头便端过来水,还不忘提醒:“小姐,我们该回去,已经这么晚了,早不回去老夫人该担心了。”

小乞丐喝了水将口中的馒头费力咽了下去,“小姐……小姐要走了?”

他犹豫了下,从怀里扯出那个荷包来,递到少女面前。

少女先是一愣,旋即要伸手去拿。

丫头连忙制止:“小姐,这东西脏!”

也不怪她说脏,因为的确是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

小乞丐讪讪的想将手收回去,却听“咦”的一声,一双玉手已经从他手中将荷包取了过去。

小姐打量着手中的荷包,虽然脏的不成样子,还被扯的有些难看了,但依稀能瞧出原先的精致。

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荷包,倒出银子来放入脏荷包中,再递给小乞丐:“拿去买东西吃吧!”

小乞丐惊呆了,惊到一句话都没来及说,看着小姐和丫头愈走愈远。

丫头的声音隐约飘过来:“小姐的手回去得多洗几遍……”

第九十八章 情意

而此时,盛京。

夜幕沉沉,定国公府的书房中灯火通明。

定国公萧璁负手立于窗前,静静的听心腹汇报。

“这是御史台夏御史和王御史那里压下的两封弹劾信。”心腹说道。

萧璁转身将信接过,愈往下看眉头皱的愈深。

“夏御史弹劾的何有德与王御史弹劾的何有仁,我记得这两人是兄弟。”

心腹颔首:“老爷说的不错,何有德如今任出兰陵知州,何有仁官拜通判,兄弟两人出自青州,后去兰陵经商,一步步才有了如今的位置,在兰陵可谓是一手遮天”

“这两人我知道,你对我说过。”萧璁将信收入袖中,返回椅上坐下。

兰陵何有德何有仁,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更何况还是姓何,在兰陵……他可忘不掉何清究竟是怎么死的。

想了一会儿,却见下首的心腹默默无语,灯光映照着她脸颊上的一块刀疤异常骇人。

“你是怎么想的?”

“老爷,这件事情怕是有蹊跷,兰陵那个地方,这些年何太师可不是没有想伸过手,”更何况少主身处其中,心腹看着萧璁,忽而一拱手,正色说道:“赵阔愿去兰陵查清此事,替老爷分忧!”

他心里已经飞快的做了一番计较。

如今萧氏和何太师关系如此敏感,萧家的嫡长子还在兰陵,何氏两兄弟又姓何,据说还与何太师是同族,往日里银钱往来更是不少……虽不知真假,但留着他们在少主身边始终是跟刺。

没想到今次忽然有了异动,还是双双被弹劾,这看起来不像是刻意为之……难道是少主所为?

赵阔想不明白,所以才想去兰陵一探究竟。

萧璁却良久没有说话,他指尖敲在案几上,缓缓开口:“你先去查查,这王御史和夏御史。”

“那少主那里……”赵阔忍不住开口。

萧璁瞥了他一眼:“他不会有事的。”

赵阔自知食言,沉默的低下头,应了个是字便自觉退下。

萧璁径自坐了一会儿,双眼盯着窗外的夜色许久。

有小厮走过来,恭敬禀道:“老爷,大小姐拿了宵夜过来看您。”

萧璁面上冷硬的线条这才柔和了下来:“要她进来吧。”

…………

翠渥清油车停在萧氏大房门口。

车上下来一名绿色衣衫的少女,脸蛋儿瘦长,娴静温柔。

丫头将她扶下来,主仆两人就在一名管事嬷嬷的带领下往后院走去。

“小姐,你说我们这次能见到萧大公子吗?”丫头凑在自家小姐的耳边咬耳朵。

小姐面色一红,“休得乱语……我这次来是探望大夫人和妙言妹妹的。”

口是心非,丫头掩嘴轻轻一笑。

过了垂花门沿着小路差不多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管事嬷嬷将她们带到一处花厅,欠身说道:“劳烦魏姑娘稍等片刻,夫人还在前厅见客,真是不便,想必待会儿才能过来。”

被称作魏姑娘的正是魏晴好,这次特地来兰陵探望舅舅,又因为秦妙言现如今就住在萧氏大房,因此上门拜访。

毕竟也许久不见了,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见见萧望之。

毕竟这次若是她再得不到表哥的青睐,可能就要嫁人了。

魏晴好一念及此就有些黯然,面上攒出一个温和的笑:“哪里有什么劳烦,既然夫人在见客,倒是我叨扰了,您就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夫人,夫人也不必着急。”

萧大夫人的确是在前厅见别的客人——何大小姐。

知道她本意是来见望之的,偏不想如她的意,赴宴一刻便打了个哈欠恹恹道:“今日身子不适,大娘就先回去吧。”

何大小姐当即急了,“夫人……我想……我想……”

总不能直接说她其实是想见萧望之的吧?

可惜萧大夫人就装不知道,笑笑:“我看你坐的久,也想回去了是吧?快快,木香,将何大娘子送出去!”

何大小姐走出门口的时候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来。

至于吗,不要她就不要她见了,偏偏还戏耍于她,萧大夫人这人可真是!

蔫坏蔫坏的!

她噔噔下了台矶,身后那个叫木香的丫头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何大小姐往后瞥她一眼,想了会儿,忽然福至心灵。

“木香姐姐……我有些肚子疼,不知可否方便去解个手?”

木香怔了怔:“当然可以,小姐跟着奴婢来便是。”

萧大夫人瞧着不受待见的客人走了,才问起魏晴好来:“在花厅?”

丫头点头应是。

萧大夫人想起来,妙言好像与这位侄女颇为交好。

她走到梳妆镜前,示意婢女为自己重新上妆,又吩咐道:“去将妙言也请过来。”

向着两人是闺中密友,见了面一定很开心,嘴角边忍不住扬了起来。

…………

魏晴好等了一会儿,心里忐忑不安。

怎么还没来,萧大夫人不会待见她吧?

这么想着,她踱步走出了花厅。

院子里植着无数的花草,时有鸟声清脆,空气芬芳,魏晴好打眼一看,瞅见天井下面一处小小的花圃,便信步走了过去。

“喂,你是谁啊!”

刚要仔细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品种的花草,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

这里怎么还有其它的女子?

魏晴好愣愣的朝着来人看去。

一身桃红色的撒花被子,下面是如意纹马面裙,头上簪着金步摇,手上套着金镶玉手镯,金光闪闪的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端的是富贵气派。

……通俗的讲,大约还有些俗。

“喂,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借口解手却偷溜出来在萧家后院里乱窜企图偶遇萧望之的何大小姐。

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家的后院里还有这么一位气质脱俗的大家闺秀,当即急了,大声质问:“你跟望之哥哥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来勾引我望之哥哥的!”

魏晴好没料到她说话会这么直白,霎时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位娘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何大小姐大步向前,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哪家来的穷酸,还想要攀龙附凤,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够格不够格!”

竟是步步紧逼。

魏晴好哪里见过这阵仗,她素来性子温和,也不会吵架,忍不住眼圈儿红了,想要开口分辨,却不妨已经有人当先开了口。

“够格不够格,可不是何小姐你说了算的。”

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道。

第九十九章 创造机会

何大小姐同何二小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厚脸皮外加没有自知之明到了极致,这也是萧望之为何对何二小姐态度温和,却对何大小姐不屑一顾的原因。

他是个男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修习君子之道,对一弱智女流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指摘,没料到何大小姐能脸皮厚到这种地步,跑到他家里来指手画脚他的亲戚。

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多大脸?

正想开口呵斥,身旁的少女却已然先他一步迈了出去,朱唇紧呡,脸上挂着几分他少见的不悦。

她竟然也会生气……

萧望之愕然之下,竟然不厚道的想笑。

只是嘴角微微勾起,忽然想到想笑的似乎不是时候,又努力将嘴角平复。

怔了这么一刻,他也就没有出声制止。

何大小姐在家里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哪里不是人让着她、捧着她跟她说好话奉承她,今日竟然被人怼了,她当即就怒了,转头一看,却见有个少女朝她缓缓走过来,面色淡淡。

她身后负手立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很难不吸引人的目光。

何大小姐目光越过少女,贪婪地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脚一跺,瘪起嘴巴来娇声喊道:“望之哥哥,这是谁啊,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她并没有看到秦妙言。

作势还要扑上去,萧望之就一侧身灵巧的避开,不言不语。

何大小姐扑了个空,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即脸像猴子屁股似的红了起来,在原地愣愣的站着。

秦妙言上前几步,拉了魏晴好的手:“魏姐姐,你没事吧?”掏出帕子来给她拭泪。

魏晴好心头顿时一暖,接过帕子来按眼睛,不好意思道:“妙言妹妹……要你看笑话了。”

“魏姐姐这是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姐姐,妹妹怎么会看姐姐的笑话?”秦妙言说道。

魏晴好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何大小姐说的那些话虽然直白难听,但也真是戳中了她的心事……是啊,她的家境的确是比不上萧大公子,还整日肖想着他会愿意多看自己几眼。

秦妙言轻声一叹:“不相干的人说的话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更何况还是别有用心。”

何大小姐一听当即不乐意了,大话噼里啪啦的就往外蹦,丝毫不考虑是什么场合。

“不相干、别有用心——你……你胡沁些什么玩意,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又是哪里来的穷酸玩意儿,我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步步紧逼,转眼间来到了秦妙言面前,抬起手来要掐人。

秦妙言毫不畏惧,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何大小姐想要教训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女容貌端庄秀丽,一张莹白的脸上满是客气的笑容,声音轻柔,说出来却是这样一番话……何大小姐平白无故有种被长辈教训规劝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她心虚。

这个秦妙言,怎么还在萧家死皮赖脸的呆着……还是和萧大公子一起过来,当着他的面羞辱自己。

何大小姐气红了脸,只是对着她却也不敢造次了。

她是蛮横,却不傻。

“你先放手……你、你拉我做什么!”何大小姐想要挣脱,却惊觉少女虽然生的柔弱,力气却是出奇的大,她一时竟还挣不开。

秦妙言趁她忙的不亦乐乎,只轻轻一撒手,何大小姐就因为用力过猛后退了数步,差点歪倒摔个狗吃屎。

幸好身后有双大手扯住了她,何大小姐感激道:“谢谢……”转头去看。

萧望之只是下意识的拉了一把,可此刻低眉看着眼前这张无限放大的脸,涂满脂粉,味道冲鼻,忍不住别过头去皱眉,手轻轻一松,何大小姐这下是彻底摔了个狗吃屎。

她的丫头忙喊了声:“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何大小姐被丫头扶着,狼狈的爬起来,委屈的想哭:“望之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下次可以少涂些脂粉。”萧望之本不欲开口,只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放,默然一刻,只好如实说道。

何大小姐:“……”

竟然被嫌弃了!

她涂成这个鬼样子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竟然还被嫌弃了!

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何大小姐想起之前在怡园,她也是如此的自取其辱……这是个什么世道啊!白贴你你都不要!

她掩面大哭着跑了出去。

哭声渐远,耳边逐渐安静了下来。

萧望之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两个少女,目光不经意的从秦妙言身上转到魏晴好的脸上。

“该道声歉的,表妹受惊,是我们萧家照顾不周。”

魏晴好紧紧地攥着秦妙言的手,见他在自己面前低头,羞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是我没有事先打听好……表哥家里还有、还有别的客人。”

萧望之说道:“她算不上是什么客人。”

有丫头匆匆的跑过来:“秦姑娘!秦姑娘你原来在这儿啊,公子也在……”

萧大夫人命她来寻秦妙言,她去了秦妙言的院子才知道秦妙言去给公子诊脉,谁知去公子的院子转了一圈没见到人,说是出去散步了。

她来回的转了好几圈,刚才在花厅门口瞅见何大小姐从里面冲出来,木香姐姐正满脸无奈的安抚她才知道……原来秦姑娘和公子都在里面了。

萧望之明了:“你下去吧。”

丫头这才松了口气,应诺退下。

三人杵了一会儿,萧望之想到既然魏晴好是来看望她的,便想告辞离开,留给她们姐妹叙旧。

“公子!”谁知秦妙言偏偏叫住了他。

萧望之转过,疑惑的看着她。

秦妙言温声道:“公子,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离开了。”

她若是走了,身为主人,萧望之当然要留下照看客人。

魏晴好没料到秦妙言会这么说,当即傻了眼:“你、你去哪儿?”

她是想凑运气邂逅萧望之不假,但、但来瞧她也是事实呀。

这么久没见,也是真的想她了……魏晴好不解的看着秦妙言,对着她少女鼓励的眼神,她慢慢的反应了过来,俏脸飞红一片。

第一百章 如何讨人喜欢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章如何讨人喜欢秦妙言从花厅里走出来。

茯苓在等着她,瞧见她出来马上迎过去:“刚才那个就是何大小姐?她好凶啊,声音大的我在外面都听得到!”

秦妙言淡淡地应了声是。

萧大夫人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面子,没成想她却是愈发的嚣张,跑到后院来撒泼,碰上萧望之可算自讨无趣。

但她竟然欺负晴好,这要她如何能忍?

茯苓托腮作考虑状:“姑娘为何要把魏小姐和萧大公子留于一室啊,魏小姐初次来你不应该陪着她吗?”

“说你是笨蛋还不信。”秦妙言轻捏茯苓的鼻子。

茯苓还有些委屈,想了会儿才讶然道:“姑娘你想撮合他们……”

说到最后自觉闭了嘴巴,终于知道是在人家家里,不能太肆无忌惮了。

秦妙言笑了笑,“我们先回去吧。”

既然她来这么一次就是为了萧望之,她也总得帮帮她才是。

不过……

秦妙言心中微微一叹。

两人回了院子,刚吃完一盏茶便有丫头被打发过来了,说是魏晴好要见她。

秦妙言去了的时候,萧大夫人正巧从花厅走出来,两人寒暄一番,她才得以进去。

“大公子怎么走了?”她问道。

魏晴好拉了她的手坐下,语气黯然:“你走了没一会儿萧大夫人就过来了,然后……然后他就离开了。”

秦妙言默然一刻,轻声说道:“大公子不善言辞,你莫要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尽管她早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心上人对她并不上心的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她喃喃自语。

萧大夫人对她淡淡,他更是疏离,跟她同处一室也不过说了几句问候的话,一句再不肯多问。

“也许我过来就是一个错,”魏晴好自嘲一笑:“明知道我配不上他……其实何小姐说的话一句不假,他看不上我,我还要上赶着过来,和那她又有什么区别?”

“魏姐姐怎么能这说自己?”秦妙言正色说道:“又不是谁一生下来就讨任何人喜欢的。”

魏晴好垂眸摆弄自己的手指:“萧大夫人脾气那么古怪,可是她就很喜欢你,还有你的大伯、大伯娘,老太太……”

他们都喜欢她!

她刚才在里面听的分明,萧大夫人语气亲昵,就连她适才见她第一面,也是和他并肩而来。

心里忽然有些小小的酸涩。

若是她也能如妙言一般该有多好啊,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些了……

秦妙言摇头:“魏姐姐只看到我讨人喜欢一面,却不知我为何会变成这样,那是因为之前人人厌恶于我,我只得放低身段去讨人喜欢。”

没有人天生就讨人喜欢,许是生的好看些,许是会说话聪慧些,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占一样,老天爷是公平的。

前世她胆小懦弱,何曾没有卑微过?

想要得到表哥的一份爱,想要姐妹们对她的尊重,她渐渐的迷失了自我。

也因为害怕失去,她愈发卑微。

可是这样的卑微换来的,也只是一份廉价的爱和尊重。

“魏姐姐的心意,我都明白,”她轻声说道:“你能有勇气来兰陵,已经很让人敬佩了,即便可能没有结果,但至少你努力过,往后余生不会后悔。”

“只是并非所有努力都有回报,得不到的,也许根本就不不属于你,与其强求心中不快,倒不如放下了。”

“人得先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的起你。”

魏晴好哑然无语。

她定定的看着秦妙言,心中一阵波涛汹涌。

……眼前这个女孩子,便是没有美貌的容颜,只听她这么一番话,都令人心生敬爱。

更何况,她还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又明白澄澈。

“我明白了。”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

秦妙言回去之后,远远的看见茯苓蹲在在门口等她,迎上来欢喜道:“姑娘,黄叔叔回来了!”

从前她从清平去往南地的时候,一路发现了不少师傅书上记载的奇珍异草,因此年后便安排了黄陵替她去采集,这些草药都尚未普及开来,但是药效却比现有的草药好的不要太多。

她就列了单子,画了这些草药的形状交给黄陵,一行还带了几个大夫,也不是大规模的收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将种子带回来普及。

没想到他们回来这么快,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内院不好久议,黄陵就在前院的一处罩房里等她。

帘子一挑,里面站了个瘦高的男人,一张坚毅的脸上饱经风霜,在看到秦妙言的那一刻柔和了许多,眸中闪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姑娘来了。”

秦妙言走进来,听他这声音似是有些不对:“黄叔叔,一路舟车劳顿,您先坐吧。”

她将他扶到座位上。

黄陵一张脸满是愧疚,想说什么,又艰难的咽了下去。

秦妙言也不好说什么,就走到桌子边上看他拿回来的一些晒干了草药,和记忆中的仔细比对,十种竟然分毫不差。

前世她就是死在一对种药的老夫妇家中。

老太太看她实在病的不轻,执意要她留下来养病,那时候她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但若是想再活几年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一路上赶的急染了风寒,又没当回事,后来病情加重,竟然开始咳血……她怕自己真的死在路上,整日整夜的担忧,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开来,终于在一个寒夜里没有支持下去,含恨而终。

沉默许久,她回过神来,手抚在眼前的一株草药上。

这种草药名为苦种,是当初她在老太太家周围的一处山岭上采到的,对伤风发热甚至瘟疫皆有奇效。

“按照姑娘说的,若是周围有药农人家,便接济一些银两,小的在杭州府余姚雾灵山上采到的苦种,下了山果然有一家药农,老夫妻两人,家中种了几味姑娘说的其它药草,小的就用一百两银子买下了种子。”

老夫妻很实在,不愿意要他们一百两银子,还是黄陵好说歹说才拿下来。

秦妙言点点头,正想开口说话,却见黄陵满脸踟蹰,那样子实在是憋人的慌。

“黄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说无妨。”

。顶点

第一百零一章 惊闻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一章惊闻冰冷刺骨的河水……流民乱窜的镇安……夫人怀里低声哭泣的女童……

一幕幕像是走马灯一般在黄陵的脑海中跳跃着。

年少的黄陵灰心丧气满身落拓,若不是因为在上传上救了溺水的夫人,或许也不会因此得到老爷的赏识为他效力。

黄陵咬咬牙,不等秦妙言拦便撩衣跪下:“姑娘可能不知道,其实当年夫人落水之后曾有大夫为她诊脉,说她被河水伤及了内里,此后一生怕是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秦妙言蓦地一怔,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她知道母亲曾经落水被黄叔叔救起,若非如此父亲也不可能如此看重他。

却从来不知母亲因为那次落水竟然伤及了内里……既是如此,那母亲后来又是怎么怀上她的?

“老爷夫人恩爱甚笃,虽知夫人无法在生育,却也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他们本约定在县上的慈幼局中领养一个孩子,好为两人养老送终。”

“直到几年后,夫人依旧无所出,可县上的慈幼局也没有夫人看中的孩子,由此夫人郁郁了许久。“

“直到文昌四年的一天,夫人和老爷一同去开封府做生意,正巧遇上那里的流民动乱,偶然在一辆废弃的马车上,看到一名年仅三岁的女童。”

“她周围没有其它的人照看,身上穿的又破烂,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夫人看一眼心中便甚是欢喜,对老爷说她想……”

“她想要收养那个女孩子,”秦妙言定定的看着黄陵,轻声问道:“黄叔叔,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对吗,我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我只是他们捡来的?”

少女一双眸子闪着幽深的光。

黄陵看的心中一痛,他实在是不想张开这个口对她说出真相,若非是因为回来之后听到那样的见闻……他怎么想要告诉姑娘真相,告诉她她只是老爷夫人捡来的孩子,不值得为此搭上自己的清誉?

可是他做不到啊,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姑娘为了报仇而委屈自己,因为夫人和老爷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秦妙言扶着圆桌,努力平衡着自己,半响才回过神来。

脑中仿佛有什么电石火光一现。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她见黄陵最后一面,也就是黄陵的临终之际他那难以启齿的神情,会不会就是不忍心告诉她这些事实?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她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我知道了。”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从重逢到现在,黄陵还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般茫然又极力掩饰的神情。

秦妙言素来沉稳,凡是喜怒不显面,可见他适才的一番话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狠狠心,黄陵最终还是说道:“所以姑娘,你委实不必如此,我知道姑娘想要做什么,但不想因此害了姑娘,想必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今日姑娘活成这个样子!何家一家皆是毒蛇虫蚁,姑娘和何大少爷……”

“黄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妙言打断他。

她知道他是回来后听说了何大少爷和自己的那些事,心中愧疚。

尽管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心里真的难过,难过她是竟然不是阿爹阿娘的亲生的女儿!

“姑娘还不懂吗?”黄陵都有些急了,“您大可不必如此啊!您并非老爷夫人亲生女儿,嫁娶去留随意……”

何苦要为了给他们报仇搭上自己的名声甚至是身家性命!

“那又如何,”秦妙言说道:“在我的心里,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黄陵一怔,旋即流下泪来,他咕咚一声跪倒在她的脚边,哭道:“姑娘!老奴有愧啊,老奴什么都做不了!”

姑娘年轻轻轻却要承受这么多,他这个年长许多的下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仇人面前强颜欢笑。

虽然是他从水中救了夫人,可那时若不是老爷和夫人给了他一处庇护之所,要他能够有份事做,甚至拿他做一家人,也许他早就不知浑浑噩噩死在了哪个角落!

“黄叔叔你……何必呢,”秦妙言心中轻轻一叹,她伸手将黄陵扶起来,声音轻柔又坚定:“不管我是不是爹娘的女儿,这个仇,我也是报定了的!”

…………

虽说何二小姐在萧家也没捞到什么好,但至少萧大夫人和萧望之待她礼数上还是不错。

只可怜了何大小姐,一心想要萧望之多看她一眼,结果最后出丑的还是自己。

何二夫人纵然骂女儿不争气,心里也平白畅快不少。

只要老大一家过得不好,她心里就舒服!

而自从给盛京里关系好的同僚写了揭发大哥构陷沈知府的弹劾信之后,何有仁心里却没那么舒坦。

尽管当初这事他没插手上去,但担心会因为别的事牵连到自己身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销毁他曾经?的各种证据。

而那一厢,自己的大哥何有德也没好到哪里去。

从看到弟弟递到盛京的信的那一刻起气的就要疯了,到最后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但是夫人马上哭着跑过告诉自己,女儿在萧家碰了壁,二娘却是和萧大夫人有说有笑,倒是颇得她的青睐。

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较过劲,他也不允许有人能强过他,就连亲弟弟的也不能例外!

在等待友人回信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肖想着马上朝廷能下达什么逮捕文书,将他这个不敬兄长又谋财害命的弟弟捉到大牢里去。

那时候他一定要去看热闹,看看这个臭小子是怎么狼狈不堪!

他一定要狠狠的讥讽他,要他跪着求自己救他!

俗话说冤家路窄,于是有一天这各怀鬼胎的两兄弟就这么又在路上狭路相逢了。

其实也不能怪路太窄,实在是这两人平日里住的太近了,虽然刻意回避对方,但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

何有德远远的就看见了何有仁,不由冷笑,心道,刚才他还在心里诅咒他这不肖弟弟,没有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到。

看他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若是敢还嘴不听他的,看他不拿大嘴巴子抽他!

第一百零二章 好戏才算开始

何有仁看着大哥从远处朝着这边怒气冲冲的的奔过来,淡定的下了马,吩咐仆人瞧好,迎着来人就上前去了。

两人离的越来越近。

何有德开始撸袖子,大步不停歇。

何有仁也开始撸袖子,只不过他走的慢悠悠,空闲之余甚至抹了把自己的油发。

两人走路带风,尤其是何大老爷何知州,气势简直排江倒海,来往的路人都不由停下来脚步去看他,打眼瞅见何二老爷,心中更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不久前这两兄弟才在大街上不欢而散,这会儿莫非是要骂街了?

早就听说他们不和已久,就连各自的商号都不再相互合作,知晓内情的人免不了抱了看热闹的心态,又怕他们记仇,纷纷跑到一边的巷子里去偷看。

好事者甚至已经在下注,堵这次谁要谁栽跟头。

“我赌十个铜板,”有人说道:“何知州那是什么身份,教训他弟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呸!十个铜板你也拿得出手,打发要饭的呢!”有人啐道:“我偏要堵何通判,他素来稳妥了,整个兰陵谁人不知就是何知州也得仰仗他这个智囊,没有何通判何知州能走到今天?!”

大家都乱哄哄的喊叫起来,一时讨价还价声竟是不绝于耳。

大街上的何有德何有仁自是听不到。

他们正专心致志的注视着对方。

何有德两袖生风,走到何有仁面前几步处站定,正想劈头盖脸的喝斥弟弟一顿要他羞愧欲死,却没想到他是停下来了弟弟却没停下来,直到走到他眼前跟他大眼瞪着小眼,紧接着后退几步,阴测测的笑了一声,用力一巴掌就呼在了他的大脸上。

何有德:“……”

他打我?他竟然敢打我?!

何有德愣了半响,心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这几句话在煎。

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弟弟,是怎么也没料到,往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弟,不仅要上书联合他那一群狐朋狗友弹劾他,竟然还当街抽他对他不敬!

“你个孽障,你竟然敢打老子!”何有德顿时怒目圆瞪,大喝一声就一拳朝着何有仁的脸招呼去。

可惜何有仁早有准备,一个低头就躲了过去,趁着这功夫顺脚在眼前这肥大的肚腩上一踹,直把何有德踹的倒在地上连声“哎呦”起不来。

“我便是打你又怎么着?难道还要挑个日子吗?”何有仁讥诮一笑,拍打下自己的衣袖,轻飘飘的站到一边去。

仿佛他刚才没有打人,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何通判。

何有德气的几乎要背过气去,他对着身后的家仆们大吼一声:“一群蠢货死人啊!还不快给我上!”咬牙瞪了何有仁一眼,又补充一句:“谁打到了何有仁,老爷我重重有赏……赏一百两银子!”

家仆们一听这还得了,赏一百两银子啊!

一个个纷纷骚动起来,朝着何有仁就飞奔了过去。

何有仁唬了一跳,适才装出来的淡定一瞬间灰飞烟灭,呲溜就蹿到一众下人身后,推搡着大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们,都快给我上,打赢了老爷我也重重有赏!”

路人们一个个皆是目瞪狗呆。

两伙人很快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厮打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藏在两伙人身后的何有德何有仁则是隔空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数落着各自的不是。

“何知州带来的人多,人家毕竟是知州啊,打架怎么可能输!”

“你没瞧见何通判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啧啧,大兄弟,我觉得何知州空有匹夫之勇,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要不重新下注算了……”

……

看热闹的越聚越多,毕竟是百年难遇的知州通判兄弟当街大打出手,一时之间就连街旁一角的酒楼上都站满了来瞧热闹的人,大家纷纷伸手指点,赌注下押到底这次谁能赢。

几个商人相携着进来要找个靠窗的位置,听小二说一声抱歉,当即不乐意了:“那不是还有个包厢吗?那个也行,贵点就贵点!”

小二干干一笑:“那个包厢是一位贵客。”

商人们兴致上来了也不管什么贵客不贵客的,一把推开店小二:“爷爷们难道就不是贵客了!”说着就要去推门。

冷不防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揪住他的耳朵,一脚揣在他的小腿上将其擒拿住,口中吐出一个字来。

“滚!”

神阴沉沉,商人们抬头一看,竟是为一身短打的女侠,顿时唬的魂飞魄散,各自告饶。

“奶奶饶命!奶奶饶命!”

默言提醒她一句:“差不多教训下就行了。”

莫语龇牙凶了他们一番,几个人才屁滚尿流的跑了。

默言只好无奈的走了出来,看了看屋里对坐的两个人,抬手掩上门。

屋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妙言和萧望之。

“朝廷若是要派钦差大臣来,恐怕就是这几日了。”

“公子可知是谁?”

“暂时不知,不过我有把握的一点,这次来的怕是定国公的人。”萧望之说道。

他提到定国公的时候,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若秦妙言不是前世便知定国公是他的父亲,还以为只是误听了传闻。

“如此一来,那我们的胜算倒是又多了几分。”

希望能够顺利。

秦妙言心里默默的想着,忽而两人听下面几声沉稳的大喝:“干什么!速速散开!”

只见一队人马从街头大步跑来,身着皆是浅青色的短褐,模样陌生。

为首一人骑马,身形高大,左半边脸上一道约莫半寸长的狰狞刀疤,衬得他面色愈发淡漠。

一身紫色的素服,边缘以蓝青色压边,正是正五品官员的打扮。

这么一喝的功夫,两边的家仆打手们均是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躲在战线后的何有德何有仁纷纷探出头来,朝着来人投去疑惑的目光,紧接着顿时一眼。

难道是知府大人来了?

可是这堆人看起来不熟啊!

何有德脑子此刻转的飞快,猛然想到——莫不是钦差大臣来抓他这不肖弟弟了!?

再一思索,那可不是,钦差可都是正五品的官衔!

一拍大腿,他当即跳出来往前迎去,大喊:“不知这位大人可是京里来的天使?”

秦妙言看向萧望之。

萧望之仔细打量了刀疤脸一番,正待摇头,蓦地想到了什么,怔住。

第一百零三章 钦差大人驾到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三章钦差大人驾到刀疤脸从马上下来,步伐稳健的朝着前方大步而去。

何有德忙凑上来讨好的笑,心道怎么钦差大臣来也没人跟他通传一声呢,差点就这么把人怠慢了,回去一定好好收拾那帮蠢货!

刀疤脸瞥了一眼他,问道:“你是东昌府知州何有德?”

何有德点头哈腰的一拜:“正是!小人正是!”

“把他绑了!”刀疤脸对着两侧的侍从吩咐道。

“快去,把何通判给绑了,哎呦可真晦气!”何有德边说边嫌恶的皱着眉,仿佛念一句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何有仁先前被推到了地上,这会儿得以被家仆扶起来,拍片身上的灰尘,嗤笑道:“大哥你是糊涂了还是怎的,人家大人是说‘把他绑了’!前一句问的可不就是你!”

“呔!不孝子孙!怎么说话呢,耽误了钦差大人办案,多关几年少不了你的,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蹦跶的起来!”何有德怒目圆瞪,指着何有仁。

刀疤脸看着这两兄弟对峙,冷笑一喝:“你们是耳朵都聋了吗?我要你们捉谁,还不赶快去!”

异口同声的几个“是”字之后,何有德还未来得及大笑,忽然双手就被几只铁手挟持住了。

“钦差大人,你这是作甚!”何有德惊恐的看着刀疤脸,大声喊道。

刀疤脸并不理他,轻飘飘的说一句:“聒噪——给他把嘴巴堵上。”继续往前,来到何有仁面前。

何有仁面露得意,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弹劾信被递了上去这才使得哥哥被捉,钦差大人是来查明真相的。

他拱手道:“多谢钦差大人了,小人还是诸多内情要呈禀,请大人去府上一叙可好?”

何有德搞不清状况,他明明把信换掉了怎么被捉的还是自己?当即破口大骂:“何有仁你这个小人!你不得好死,连你亲哥哥你都敢出卖……”

刀疤脸见他面色不变,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何通判倒是好气度好胆量。”

何有仁怔了下,应道:“大人您谬赞了,不知是京中哪位大人?”

“赵阔。”刀疤脸答道。

“那就请赵大人却陋舍一叙。”何有仁笑道,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不必了,”赵阔大手一挥,淡淡说道:“你和你这哥哥还是一起去兰陵的县衙里叙旧吧!”

“什么?”何有仁懵逼了。

耳边又传来哥哥的狂笑,手已经不知被谁套进了绳子里。

何有仁:“……??”

楼上包厢,萧望之已经回忆起来了赵阔何许人也。

“是定国公的人。”

他小的时候似乎见过他,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脸上似乎也没有伤疤。

早就听闻盛京中的赵将军早年曾因为作战前锋被伤到了脸,看来果是他没错。

秦妙言起身来望着楼下:“大公子,我们该走了。”

…………

兰陵县衙。

县令大人跟在赵阔后面从内室中出来,他刚才的话尚在自己的耳边回旋,久久不能回神。

刚才这位钦差大人将自己的来意说给了他听——竟然是奉旨办案,过来查出何知州和何通判两兄弟!

这两位官衔可比他高啊,县令大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小小县衙怎么今日就进了三尊大佛?

“却不知是因为何事,”他惴惴不安的问道:“连陛下都惊动了?”

赵阔手一指前堂,说道:“刘公请上坐吧,这事还得仔细审问。”

县令大人连说不敢,却还是遵从他的命令,两人一同走进了前堂,钦差大人自然才是上坐,县令大人就很识趣的坐到了一边去。

须臾,何有德何有仁两兄弟就被几个官差拖了上来,犹自对骂着,唾沫星子乱飞。

“何有仁啊何有仁,你可真真是个白眼狼!这些年若不是哥哥我庇护你,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抚养你栽培你,你安能有今日?竟然还在陛下面前揭发我,你有种!我看你死后去不去十八层地狱!我要爹娘拿大嘴巴子抽死你……”

“我是白眼狼?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好意思说是你庇护我,我家里的那些钱可不都是你搜刮去的!你别说庇护我——你那些卖官鬻爵、谋财害命的勾当还不知做了多少……这些年若不是我帮你瞒着,你早就不知身首异处哪里了!”

“我卖官鬻爵?你别以为你每份!”何有德立马回敬:“你害死那姓姜的,将他全家都赶尽杀绝的时候可有曾掂量掂量自己的良心?三岁小儿你都不肯放过,还好意思说我心肝黑!”

何有仁当仁不让:“是!我心肝黑,可我至少没有谋害过朝廷命官!这些年你薅朝廷的羊毛薅的莫非还少?沈知府是不是你污蔑死的?他全家老小被卖的时候你的心肝又是黑的白的?!”

何有德双目赤红,嘶哑着嗓子大吼一声,那样子要是不拦着恐怕就要扑上去将何有仁撕成碎片。

“所以你就弹劾我!我何有德就是再不对要是你哥哥,你竟然拿这件事去弹劾我,你这是要我命啊!”

何有仁瞪眼,呸的一声:“老棒子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拿姓姜的那件事弹劾我在先……”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若不是周进暗地里帮我,我早就先被你害死了!你竟然还反咬我一口!”

“周进?我呸!周进是我长随,怎么可能会帮你!”

“你管不着……”

两人被绑着都差点掐起来,赵阔也不呵止。

县令大人惶惶的坐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问。

直到骂到这会儿,两人都异口同声的喊道:“大人,我们要见周进,要他过来对峙!”说完还不忘忿忿的瞪对方一眼。

赵阔果真点头,淡淡说道:“去把周进请进来。”

请进来?

周进很快就被请进来,对着上首的县令大人和赵阔一拜:“草民周进见过二位大人!”

何有德和何有仁适才一番骂战已经将各自暗地里的小动作抖擞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也隐隐觉得周进有鬼,见他进来皆是气急败坏的喝道:“周进,你究竟是听谁的!你个两面三刀的小杂种!”

“周进,你不是收了我的银子?你怎么还能给他办事!”

周进挑眉,“两位老爷先息怒……”

“呸!”

“呸!”

两口唾沫同时落到了他的脸上。

“先将他们的嘴堵住,”赵阔凉飕飕的瞥了两兄弟一眼,一字一句宣布:“周进有功。”

第一百零四章 姜妙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四章姜妙周进有功?!

周、进……怎么可能会有功?

两人至今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周进莫名其妙的就有功了——目前他们关心的是,周进明明是“自己的人”,怎么转眼就成了对方口中的人?

幸而他们此刻嘴巴已经被两个官差堵的严严实实,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十分狼狈。

往日里受这两兄弟荼毒颇深的街坊邻居们都听闻了这消息过来凑热闹,一个个压抑着声音拍手叫好。

赵阔一拍醒堂木,大喝:“肃静!”

里里外外霎时鸦雀无声。

他这才指了指周进,示意他到堂中跪着说话。

周进挪了挪动腿,跪好,一叩首,大声说道:“草民系何知州府上的长随周进,今日对簿公堂,正是来揭发兰陵知州何有德和通判何有仁谋财害命,多年前曾害死兰陵知府沈达、青州富商姜护两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虽说这两兄弟在兰陵只手遮天,说是害死个把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但今日这么光明正大的被人揭发,却还是头一次。

议论声震耳欲聋何有德和何有仁只觉得脑袋嗡嗡响着,一片空白。

周进……周进为何要揭发他们?

难不成他是那两个短命鬼的后人?

不可能啊!

何有德心道,这小贱种是他看着长大的,他那个赌鬼老爹死的时候还痛哭流涕的求自己对他好点……

何有仁则是茫然的看着周进,难不成一开始他的投诚就是有意为之,为了收集他谋害姜护的证据?

可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进也不理会大家,继续说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大约是在六年前,那时小人并不知情,但是事实信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沈知府与姜护分别为何知州、何通判所谋害。”

“小人虽是何知州的下人,老爷也视小人作心腹,但小人从未有一天想过构陷人命!人在做天在看,当年沈知府同姜护为兰陵所做的一切,兰陵的百姓都有目共睹,决不能要他们枉死!”

“是以小人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就决定要将这件事报告朝廷,以慰无辜死者的在天之灵!恳请钦差大人给草民和兰陵的所有百姓一个交代!”

说起姜护,可能已经有人将他的名字淡忘。

但是沈知府沈达,他在兰陵任知府的几年间执法如山、爱民如子,听闻当年兰陵大疫之时他父亲正巧病重临终,但为了阻止疫情继续蔓延,他硬是放弃了回到老家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而后瘟疫驱散,当时他们听闻沈大人回盛京接受封赏的时候还十分高兴,以为沈大人终于熬出来了。

却不曾想到等待他的是因为贪墨罪被下狱。

兰陵百姓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也未曾怀疑那么多。

他们怎么敢猜测沈达的死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呢?

赵阔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对着下面的两人微微一笑。

“怎么,两位大人是不承认自己的罪过吗?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哦——你们两人的弹劾信都在我这里呢,上面写的可是清清楚楚,我想没有人,比你们对方更了解自己了吧?”

何有德面色惨白,呜呜的从口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调。

何有仁见状一咬牙用脚踹了他一脚,紧接着咕咚一声跪下,示意他照做。

何有德明白他的意思,此刻也顾不上计较什么新仇旧账了,忙一起跪下磕头。

赵阔这才要人给他们把口中的物什除去。

何有仁脑子转的快,立马大喊冤枉:“青天大老爷!我们这是被冤枉的啊!”

眼泪竟是说来就来:“小人承认是嫉妒哥哥凡事总要胜小人一筹才动了污蔑他的心思,但沈知府真的不是他害死的啊!”

何有德也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暗地里给他们下绊子,周进不过是哪个幕后黑手的细作!

对……说不准之前他见到的那封信也是假的!

“大人明鉴,小人也的确是因为嫉妒弟弟比小人家缠万贯才出此下策构陷于他,但之前往盛京中递去的弹劾信,绝不是弹劾他害死姜护,而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给他点颜色瞧瞧罢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反正当初他污蔑沈达之后,这其中帮过他的几个御史也陆陆续续不是致仕了就是得病死了,况且他尾巴收的很谨慎,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查不出来。

只要他和弟弟咬紧了嘴巴不松口,最后再要夫人递上几个钱财,这事一定能平安了结掉!

赵阔冷眼看着堂下两人。

其实在来兰陵之前,他已经将证据都收集完毕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没有找不到的证据。

对付两个疑似敌对营中的蠢货,还是快刀斩乱麻来的效果好。

“你们两个也不必忙着为自己找借口,”他说道:“有嫉妒之心是真,可是构陷却未必空穴来风,若是你们兄弟未做过这样的事,为何偏偏选了沈达和姜护二人?”

“大人你自己都说了,我们就是选的沈达和姜护……”何有仁脑子转的飞快:“那是因为他们全家人都死光了,死无对证,拿他们来说是正合适!”

“谁说他们全家人都死光了。”忽而有人出声说道。

“是我和大哥亲……亲耳听闻的,怎么还会有假……”

何有仁说完猛地一怔。

“谁……是谁在说话?”他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姜护和他老婆是流放路上被他的人做掉的,他唯一的女儿也死在了大牢中,那些小厮丫头早被他该解决的解决了,不可能还能活着过来给他作证!

何有德也是一阵茫然。

沈达那两没入教坊的女儿和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黄陵站在人群之中,自他出声之后,周围的人皆是惊愕的看着他,且自觉为他让出了一条小路。

何有德何有仁看见了他,两人对视一眼。

这么老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沈达或者姜护的后人!

“大人,这是哪儿来的刁民,绝对是冒充有意为之啊!”何有德哭道。

“你是何人?”赵阔也没料到会有意外出现。

黄陵拱手道:“小人乃是昔年姜护老爷手下的忠仆黄陵。”

“呸!姜护一家子连同奴婢都被流放了,你又是哪门子冒出来的!”何有仁骂道。

“何通判说的没错,但百密终有一疏,当年沈知府遇害之后,我爹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只可惜当时他和娘没有来得及逃出来。”

有个女子从黄陵身后缓缓走出来,在堂中跪下。

何有德同何有仁瞪眼了。

“秦小姐……清平女神医?!”

周围有人乱哄哄的喊。

“民女姜妙,见过钦差大人。”秦妙言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不是不报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零五章不是不报“民女姜妙,见过钦差大人。”

姜妙?

姜妙是谁?

她不是清平秦家的姑娘,备受萧大夫人喜欢的那个女神医么,怎么一转眼还换了个名字?

围观的路人纷纷不解,何有德与何有仁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假的!一定是假!”何有德惊慌失措:“钦差大人,姜护当年因为售卖假药全家被抄,是小人亲自带人去的,她不可能是姜护的后人!”

赵阔瞥了他眼:“你别说话——姜氏,你上前来回话。”

秦妙言便上前几步。

赵阔听身边的县令大人耳语了几句,问道:“你不是清平秦家的二小姐么,怎么自报为姜妙一名?你与姜护又是何关系——从实说来,若有半句隐瞒,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他生的高大严肃,此刻眉毛一皱,面上的刀疤更是骇人,可下面跪着的少女却没有本分的惊恐之色,她抬头看着赵阔,娓娓道来。

“民女确为清平秦氏子女,在家中行二。”

“但民女的父亲并非秦家早夭的三老爷,而是被外祖父过继到三舅舅名下的嗣女。”

“民女的母亲乃是秦家长女秦氏真娘,因当年外祖父不同意父亲和母亲的婚事,母亲一气之下便跟着商行中的学徒姜宏私奔,之后两人改名换姓,父亲便化名作姜护,在杭州府落脚。”

“父亲很有经商头脑,和母亲虽是白手起家,但靠着贩药,也渐渐在杭州府也有了些家底,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商。”

“后来母亲想开了,希望能和父亲回到东昌府向外祖父认错,民女一家与文昌十四年动身,为怕外祖父不肯见他们,先是在青州做了些小生意,期间派了长随黄陵接连去清平打探,得知外祖父这几年也因为母亲私奔一事懊悔不已,这才下定决心要启程回乡。”

“彼时恰逢兰陵瘟疫,蔓延青州,而兰陵知府沈达正是父亲的同乡,昔年还曾在一个私塾中读过书,是以亲自上门劝说,愿意和官府做交易,低价将药卖售卖官府,一起研制驱瘟药。”

官商合作,对于官府来说首先是减少了在瘟疫一事上投入的钱财,其次则是间接给商人做了个宣传,虽然有些折本,但瘟疫过后很快也能赚回来。

两人一拍即合,共同研制驱瘟药,不久之后果然瘟疫成功驱除。

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达和姜护不知,此时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这两人正是何有德与何有仁。

何有德本来有很大的机会在当年变就任知州,但是因为沈达铁面无私,在兰陵任知府期间根本就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何有德也就茹了许久的素。

再加上沈达还时不时的挑他的刺,更是怀恨在心,为防他秋后算账,思来想去还是先下手为强。

而自从姜护来到兰陵之后,因为驱瘟药一举成名,他建在兰陵的药汤和商行很快门庭若市,何有仁心中怎不会嫉妒发狂?他早恨不得解决了他!

兄弟两人本是一丘之貉,早些年合力除去的绊脚石也不再少数,就此敲定由大哥解决掉沈达,何有仁对付姜护。

这一番话听的赵阔眉头紧锁:“看你年纪不大,当年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大人明鉴,民女幼时贪玩,时常偷跑进父亲的书房,偶有一次偷听到他和心腹在谈论沈知府。”

“那时沈知府刚刚出事,父亲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他不相信爱民如子的沈知府会因为贪墨而被下狱,心中隐约觉得可能是不知得罪了哪方权贵。”

“只是敌人在暗他在明,为保险起见,那时父亲和母亲便没有立刻去清平找外祖,而是要打算等去往清平的心腹黄陵回来之后,将民女暂时寄养在外祖家。”

“可惜,可惜人算不过天算。”

秦妙言说到这里,眸光蓦地一凝。

当天晚上她爹娘就被捉,全家被抄,幸而当时黄陵回来,是娘哭着将自己托付给她……否则她和茯苓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茯苓红着眼跪在秦妙言身边:“青天大老爷在上,我家姑娘说的没错!奴婢的姐姐忍冬就是那时候死的。因为她重病,奴婢的爹娘为了保住老爷夫人的血脉,就忍痛以姐姐代替了姑娘。”

“若不是黄叔叔及时从清平赶回来将我们救走,奴婢和姑娘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你竟然是那姜氏女!”何有仁喃喃说道。

当年他满心以为自己早已斩草除根,因此从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后来秦妙言来了兰陵,总听夫人提起她,何有仁当然要去查查她的老底才放心。

结果心腹告诉他,这丫头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娘因为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含恨而终,死前将女儿抱回娘家,四邻五舍都这么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疑点!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都是秦家老太爷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会为家族招来祸患。

就连姜护这个名字也是换过的,自从他和秦妙言的娘私奔之后,怕有知道内情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便为自己改了名字。

原本是姜宏,后改名作姜护。

那些心腹去打听,无非就是听到秦妙言的生父名为姜宏,虽说都姓姜,但全天下叫这个名字都多了去了,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何有仁此刻是追悔莫及,当初一时疏忽,如今竟要他以命相赔!

“若是他们空口说白话,想要一次敲诈我和大哥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何有仁垂死还想再挣扎下,扯着何有德的袖子使劲打眼色。

何有德大约被适才的真相冲击的太过,闻言有些怔惶,立马反应过来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不愧是狼狈为奸多年。

“是啊钦差大人!”他急急说道:“这姜……秦氏,算起来那时也不过七八岁,尚且年幼,记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这丫头和那小厮都是她的下人,当然会帮着她说话!”

“我们兄弟俩在兰陵身居高位多年,虽说政绩乏善可陈,却……却也到底兢兢业业,往日里政敌怕是更不在少数,便是有几个想要构陷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说的倒也是。

“秦氏,你可还有其他物证?”赵阔问道。

“自是有的。”秦妙言微微一笑。

赵阔微怔,正待说话,猛然瞅见县衙门口有个高大清俊的身形一闪而过。

望之?



第一百零六章 时候未到

然而现场剑拔弩张,这么多人伸长脖子看着,赵阔也不能喝止了那大步离开的人。

他往下瞥了一眼秦妙言,“那就呈上来。”

这一眼颇为有深意,秦妙言低下头,从袖中拿出证物呈给前来的官差。

因当事人太过冷静,一时间衙门外围观的路人们也忍不住憋住了呼吸。

他们当然也想知道真相,惩处何有德何有仁这两个祸害。

只是怕多说多错被记恨上,其实心里早就把他们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一遍,只等着眼前这位新来的钦差大人宣判。

赵阔看到证物的这一刻,心里忽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算是何有德何有仁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证物都付之一炬。

譬如当年姜护全家被抄之后,家中财物不仅没有没入国库,而是皆入了两兄弟的腰包,这些只要能查到知州府和通判府的账本,都可以证明。

再如当年那些指认姜护欺上瞒下,以假药充好药的证人。

但若想要得到这些证据,也不是容易的一件事。

跪在堂中的少女不过是一介商女,想要得到这些证据本比通天还难,可现在……赵阔看着手中的这份画了押的证物,心里的想法笃定了起来。

“将人带上来。”他吩咐道。

很快带上了两个人,何有德何有仁一看大惊失色。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前些日子说要回家探亲的贾大,一个却是何有德的心腹师爷!

两人吓得瑟瑟发抖,很快全盘招认。

贾大在何有仁身边多年,当然熟知他的一切,再加上他先前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嘴巴跟开了闸似的,把当年发生的事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恐吓他的何有仁只觉得头晕目眩,当场就人事不醒。

师爷也不敢看何有德,同样乖乖的说了实话,还说当年老爷派他去盛京接线的几个御史台官员的名单他还留存着。

何有德却只余力气浑身发抖:“畜生!畜生……”

…………

萧大夫人听了木香的话,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变作了赞叹:“这丫头还真是……有勇有谋,冰雪聪明!”

刚刚听木香打了个开头的时候她简直要骇死了,小丫头无权无势就敢这么站出来?

幸而她也是个早有准备的,有证据就好办。

只是……难不成她在来兰陵之前就已经谋划要翻案么?

联想到之前秦妙言做的种种,又是抛出回春堂的股份又是和何二夫人套近乎,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想的也太长远吧!可她究竟又是怎么劝说望之帮他的呢?

这些日子来两人走的近她也不是不知道,本还以为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在里面……原来是存了心要一致对外啊!

她虽老早就知道儿子不爽何氏兄弟已久,但毕竟他们身份敏感,在兰陵又根基深厚,本打算徐图缓之,一切都打算等儿子的寒毒解去再说呢!

萧大老爷叹道:“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番凄苦的身世,也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忍辱负重为亲生父母报仇雪恨。”

“老爷和夫人没看到,秦姑娘可冷静了,赵大人那张脸你们还不知道……摆在那儿不说话都能唬死人!”

“赵阔能来,定国公倒是也舍得。”萧大夫人语带讥讽。

“看夫人说的,望之毕竟是……”毕竟是亲生儿子,定国公难不成还能由着他乱长?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有些欣慰。

望之的身子慢慢的在好起来,而赵阔的到来,是不是预示着国公爷有可能会将望之接到盛京中去?

虽说他也不舍得,但心里想的更多的却是望之能够站在亲生父亲的身边,化解和他往日的夙愿,父子两人重修于好。

有丫头走进来,“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

“快快请进来。”萧大夫人笑道。

萧望之进来的时候,发现母亲笑的异常开心。

“母亲何事如此开怀?”她问道。

“你刚刚这是去哪儿,怎么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才回来?”萧大夫人明知故问。

“去阿谏家坐了坐,倒是忘记和母亲打招呼了。”萧望之脸不红心不跳的骗人。

萧大夫人同萧大老爷对视了一眼,盈盈一笑。

“望之回来的时候,可曾听闻今日县衙里发生的事?”

“路过的时候,正巧听见了。”萧望之说道。

其实今日早上他就是特意和秦妙言出去的,因为昨晚接到可靠的消息,京中调查此事的钦差还快就会来到兰陵,并且这位钦差大人很可能就是……他的人。

“真没想到这丫头竟有这么一桩往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萧大夫人叹道:“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一直记到现在才大仇得报……哎对了木香,你赶紧再找人去盯着,瞅瞅县衙那里进展如何了?”

木香忙应是跑了出去,萧望之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母亲放心,证据和信物已经呈上去了,她不会有事的。”

“真的?”萧大夫人欣喜的念了句佛,老祖宗保佑之类的。

萧望之见她这般欢喜,不由问道:“母亲你不怪她隐瞒于你?”

或者说秦妙言这次能成功扳倒何氏兄弟,也是借了萧家的势。

她若今日只是清平秦家的一介孤女,便是想搭上何家都是难的。

“是她先治好的身体在先,况且我也答应过秦家,若她治好你,便许秦家一个承诺。”只是她至今都没有提出这个要求来,即便是当初几欲被人陷害身处囹圄。

萧大夫人出身世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此刻却是抛却一切的身份成见,真正从心里喜欢起秦妙言来。

“这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若是我的女儿定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视作眼珠子的,”她笑眯眯的看了萧望之一眼,“再给她挑个天上人间难寻的好夫婿!”

萧望之嘴角抽了抽:“母亲你又说笑。”

“夫人,家里的大娘二娘你也可以教的嘛,若是喜欢妙言,要她以后多来往便是。”萧大老爷温声说道。

“兰陵清平离的那么远,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呢!”

“她性子温和……”萧望之看到萧大夫人的立马紧凑过来的目光,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想必不会拒绝母亲的好意。”

萧大夫人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说的也是——不过也不能强人所难呀……”

很快木香又匆匆赶过来汇报新的进展,萧大夫人问前问后的,萧望之也坐了下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他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第一百零七章 乱

四月里春暖花开,万物渐次苏醒,萌发的绿意生机勃勃,端的是一年好气象。

兰陵的主道大街,此刻更是喧喧嚷嚷,百姓们人来人往,人流如同裹挟的春风热热闹闹的吹过,都朝向一个地方。

兰陵县衙。

县令大人诚惶诚恐且欢喜异常,慌的是帝都里钦差大人今日竟然到了他这小小的县衙里办案,查办的还是东昌府一手遮天的两兄弟。

这些年来他自然没少受何有德何有仁的荼毒压榨,一个小小的县令,便是再有雄心抱负又如何?怎奈他人低言微,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作恶多端多年却束手无策,甚至权势愈发煊赫。

好在天道有轮回,恶人终将被惩治,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兰陵痛恨两兄弟入骨的人自是数不胜数,寻常百姓征役缴税比周围府县几乎多出了三倍,罪魁祸首却在家中饫甘餍肥,享受着奢侈的生活,搁谁谁能忍?

心里早就盼着这两人有朝一日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大家纷纷奔走相告、额手称庆,一时之间兰陵小小县衙外几乎聚集满的围观的百姓。

赵阔也没有驱赶的意思,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看完了秦妙言口中所说的证物和其它证人。

贾大、师爷和知州府的账房先生供认不讳,为了给自己减轻惩罚几乎把十年前两人做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怪事都巴拉了出来。

何有仁早就气晕了过去,何有德就不甘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偏偏贾大一开口跟说开了没完似的,他却只能气的双眼赤红无可奈何。

周进边听边捂着自己胸口,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和何有德同流合污,否则今时今日他必定免不了一顿血光之灾啊!

这般想着,他便感激的看向了依旧跪在堂中的秦妙言。

少女一身素色的襦裙,几乎不加纹饰,愈发衬的她身形瘦弱单薄。

此刻她就跪在她的身侧,眼帘低垂,朱唇轻轻地抿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来大仇得报,他也终于知晓为何她这么一番苦心经营,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闺誉也要与何家对抗。

可她似乎并不开心……或者说,没有很开心,也没有很悲伤,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周进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笑不出来了,反而十分心疼,他轻轻地唤她一声:“二、二姑娘?”

秦妙言听到了,就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笑容是她惯有的伪装,几乎不假思索就可以让人觉得她是真心在笑。

可这么多年,她又几时真正的笑过开心过?

悲伤的太久远了,连快乐是什么感觉她几乎都要忘记了。

就算今日何有德何有仁死亡葬身之地又能如何,她的爹娘还是死了。

明明没有骨血之亲却待她如同掌上明珠的爹娘,永远都活不过来了。

赵阔没有当堂宣判罪名,毕竟这事除了牵扯到犯事的两人还有盛京中他们俩那些所谓的“狐朋狗友”们。

而沈知府贪墨案不出所料还牵扯到了如今的刑部主事。

这些证据他一早手中的握有了,没想到秦妙言还真拿得出来。

若说少主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他是不会相信的。

退堂时何有德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的盘桓,他叫的极其凄惨,一直喊叫自己是被冤枉的,被拖到秦妙言身边的时候一双血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瞪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能调出来似的。

然而少女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钦差大人的命令的是先将犯人关押等候处置,原告就回家继续等着,有事会传唤,无事就随意。

秦妙言出来的时候萧望之已经离开了,不过他安排了默言在一边等着她。

围观的百姓还没有散开,眼看着她大大方方的从县衙里走出来,当场喜极而泣的都大有人在。

这个死有余辜的家伙,终于死了啊!

天晴朗好风光,哭嚎的调子并没有妨碍高照的艳阳,反而为漫天的白云与湛蓝的天空渡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可能上天也觉得这是一件再令人舒心不过的事吧!

虽然她的爹娘再也活不过来了,但眼前人还要好好活着。

看着身旁的面容里那些如释重负的笑靥,她的心情也一点点好了起来。

“秦姑娘,请。”

默言为她打起帘子,请她上轿。

车轿并不显眼,大家看过她走出去之后都忙着表达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更有甚者还说今晚回去一定要喝酒吃肉放炮……

秦妙言一路且行且听。

有去晚了还在懊恼没瞧见何有仁翻白眼晕死过去的怂样子,茯苓就在外面小声嘀咕:“丑成那个样子谁爱看啊……”

她心情顿时大好。

路过知州府,默言在外面问道:“姑娘可要下来看看?”

秦妙言挑起帘子来,正看到知州府大门前站了数十个彪悍的官差,府里隐约可见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小厮丫头四散而逃,好不狼狈。

“看。”怎么不看,当然要看,还要笑着看,仇人家破人亡她心里很开心啊。

茯苓扶着她下来,两人就在门口站着,已经有人从家里拎了篮子过来,边骂边朝着门口扔臭鸡蛋和烂菜叶。

官差们都很有经验且巧妙的避开,一个个臭鸡蛋就准确无误的砸在正巧被押出来的人头上,“噗”的一声闷响开了一朵又臭又难闻的蛋花。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杂种!你们竟然敢抓我!你们凭什么!放开我,我可是知州夫人!”

何大夫人满脸狼藉发髻“条分缕析”,面上的妆容早就花了,看来是刚刚哭过。

身后紧跟的何二夫人,同样是疲惫落魄,好在比何大夫人看上去淡定了不少。

一听说老爷和老大在路上因为口角差点打起来的时候她就怒气冲冲的跑到了知州府要和何大夫人干架。

结果两人这还没打上两巴掌呢就听说老爷们在路上碰见了京里来的钦差大人,然后是被押解着去了兰陵县衙!

两人顿时打不起来了,各自派各自的心腹去打听究竟出了何事,难不成是自家老爷手劲儿太大,闹出人命来了?

然而一盏茶之后,心腹传回来的消息却让她们大惊失色!

而与此同时,府里也闯进了一群官差,不由分说就绑了她们往外拖。

第一百零八章 又见她

“啪啪”几声闷响落在头顶上,额头一阵粘腻,令人作呕的味道争先恐后的钻入鼻子和嘴巴里,一坨深色的黄色液体从额角慢慢的滑下来。

何二夫人再也淡定不起来。

她是想要维持自己仅有的几分尊严,好到县衙里好好说道去的,可如此的一番羞辱——这谁能顶得住!

手不能动被身后几个彪形大汉紧紧地箍住,何二夫人企图疯狂的扭动自己的身体借此获得一点小小的空间来将头顶上那颗巨大又恶心的蛋甩下去。

然而悲惨的是她不仅没有成功,还一眼瞥见自己新鲜出炉的“大仇人”正笑意盈盈的在一边瞅她。

何二夫人的声音霎时就收不住了,她尖叫起来:“秦妙言!你这贱人——”

何大夫人委屈的躲着烂菜叶子,闻言愣了下,呆呆的朝着不远处的少女看去。

就在不久之前,她和何二夫人的心腹都面色惨白的跑过来告诉她们,老爷出事了。

因为钦差大人来捉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爷。

至于犯的什么事,她们一时也没怎么听明白,反正在外面踮着脚打眼一看,堂中跪得就有秦妙言。

那个之前还跟她谈笑风生,对她那般敬爱,说要多分她一股的丫头。

何二夫人完全不能接受。

那个之前差点就要她进了家门的丫头,何大夫人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瞎了心,要不为什么会答应老爷要儿子去应付她?

“你这小贱人,你可怎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就是为了给你爹娘报仇!”何二夫人气的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心腹说,她自称姓姜,父亲名为姜护。

可不就是当初老爷解决掉的那个人傻钱多的富商!

亏她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在占便宜,这个小贱人、小蹄子!她那个蠢的要死的爹娘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精明如妖的女儿!

“若不是她,大嫂,我们也不会如此啊!”何二夫人看何大夫人仍旧是一副愣愣的表情,不由懊悔的大哭起来:“是她一直在挑拨离间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若不然他们一家人怎么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会要她这小贱人得逞了!

“弟妹……那我们该怎么办啊……”何大夫人还没说完“你说老爷会不会有事”,就见眼前蓦地一花,何二夫人像只离弦的箭似的,不知怎么从官差手里挣脱了出来,朝着秦妙言就飞奔过去。

默言早有准备,他手中的剑柄转了圈,刚要一档,身旁的黄陵却是先他一步一脚踹了上去。

“啊!”

何二夫人遭了个窝心脚,顿时疼的到底说不出话来了。

黄陵双目通红,恨恨的瞪着地上的女人,正待伸手再做些什么解恨,秦妙言却拉住了他的衣袖:“黄叔叔。”

黄陵回头不解的看她。

“她也实在可恨,可到底不用我们亲自下手,”秦妙言瞥了两位夫人一眼,慢慢的收回目光来:“免得脏了手。”

那种可入骨髓的厌恶再也不必掩饰,默言很少从她身上看到过分的情绪,不过是喜悦疑惑悲伤,都是十分的浅淡,以至于他此刻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秦姑娘的父母,活着的时候一定很疼爱她吧。

何二夫人还没来及从地上爬起来便被人一左一右除了起来,她像个泼妇一下大吼大叫。

羞愤、恼怒、惊恐、悲伤,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个小丫头摆了一道。

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

“臭丫头……你不得好死!”

远远的,恶毒的诅咒一声声简直要刺破人的耳膜。

“狗吠!”茯苓和黄陵同时骂道。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默言静静的看着,说道:“从此后她们都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了。”

秦妙言对他笑了笑,大约是表示了赞同。

热闹看够了,也该走了。

只是她刚爬上了马车,却听外面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茯苓用力地敲了敲车壁,“姑娘,是……是那个琵琶女!”

琵琶女?

秦妙言挑开软帘,目光不期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盈盈若秋水,杏眼含媚,任是谁瞧来都如此无辜天真。

秦妙言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这么看着她,仿佛不是不经意间的回眸,在两人眼神碰撞的那一刹那,她的嘴角甚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能因为生的太过秀美,来看热闹的闲汉们眼睛都直了,瞪大眼睛发出惊叹声。

雪朝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转身继续跟在从知州府被押出来的一群家眷身后。

……秦妙言远山眉微微一蹙,放下软帘,“走吧。”

…………

秦妙言回来之后先去见了萧大夫人,默言自然要回来禀告萧望之。

甄谏正在跟他下棋,其实一听说秦妙言状告何氏兄弟这事之后他就立马过来了。

“她没什么事吧?”萧望之很自然的问道。

他走的时候看见了赵阔,因为不想见他就只好离开,要不然还真想想那两人的狼狈模样。

甄谏显然有些误会了,待默言说了“没事”离开之后,他就用暧昧不清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萧望之被他看得非常不舒服,“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两人只是合作的关系。

甄谏眼珠子一转,往棋盘上拈了一颗棋子,却是说道:“看来我这次又得死在你的手上了。”

他说话大剌剌不假思索,这么多年来萧望之也习惯了,只漫不经心的说道:“分明是你棋艺不精。”

甄谏可不乐意了:“怎么能说我棋艺不精呢……嘿嘿,分明是望之你棋艺太过精湛!”

这马屁拍的……莫语忍不住一个大白眼。

“不过棋艺虽好,也得用在合适的地方。”甄谏继续说道。

萧望之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啪”的一声,手下清脆,“若是我一人能决定,谁想着日日不过是在一隅屋檐下练剑下棋。”

甄谏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这不就是机会么,望之,赵阔来了,他一定不只是单纯的来捉拿何氏兄弟,若非如此,国公完全可以要别人来。”

但赵阔是他心腹。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小厮来报,说是赵大人上门来了。

甄谏:“……”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第一百零九章 有些懵

赵阔被了上房里,萧大老爷十分热情的招待了他,两人聊了不少盛京里最近发生的事,赵阔也都一一道来。

“这次的案件牵扯甚广,幸而国公爷早有准备,这才要小人仓促来了兰陵。”

何太师和萧璁不对付多年,一双眼睛肯定紧紧地盯着他,自然是知道萧望之被送来了兰陵,尽管他也一直怀疑萧璁的动机,但不得不说萧璁对亲生儿子的确是够狠。

狠到将他交托给萧家长房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再加上当年卫长公主死时他那冷漠的姿态,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是以哪怕是到了现在,何太师还一直以为萧璁之所以这几年跟他愈发不和,不过是陛下的掣肘之计,以及政见不同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次国公爷才能先下手为强率先得知何氏兄弟一事,将他调往兰陵来。

萧大老爷目含忧愁:“这些年委屈国公爷了,只是而今他身子愈发不好,我心里担忧的紧。”

赵阔眼中闪过一分黯然。

“都是些老伤了,征战沙场哪里会不带点,整个萧氏子弟国公爷都得看护着,哪怕是为了这个他也不会倒下的,您就放心吧。”他如是安慰。

萧大老爷点头过后,犹豫了下,又说道:“想必你来的时候也该知道了,望之身上的寒毒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当初这事我没有对国公爷说,也是不想要那何太师先知道了去。”

“到底是父子血浓于水,望之不会一直记在心里的,若是他去到盛京,也能助国公一二……当年的话,不知国公还记得几分?”

话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赵阔却是听的一阵心酸。

想当年国公爷不过是出身萧氏的没落子弟,可自从与萧大老爷结识,两人一见如故,相交甚笃。

便是后来国公爷靠着军功坐上了将军,萧大老爷亦未曾因此而有所菲薄抑或轻慢。

怎奈今时今日……

“大老爷忘了,国公爷一向是说话算话的。”赵阔微微一笑,说道。

“他到时说话算话,从来只求前途,不顾他人死活。”忽而有个冰冷冷的声音说道。

萧大老爷和赵阔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门外立了个高大疏朗的青年,一身青布袍子,愈发衬得他眉眼冷冽坚毅。

赵阔心中猛的一跳,他忍不住站起来,“少主……您都这么大了!”

萧望之走进来径直坐下,“你何必如此说,自己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赵阔仿佛没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夹枪带棒,笑了笑:“少主走的时候八岁,那时属下十三岁,一晃眼十多年没见了,这些年少主可还好?”

“不好。”萧望之丢给他两个字。

赵阔怔了怔,蓦地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话了。

“听说少主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他说道:“不知可还记得国公爷当年的诺言?”

萧璁当年说过,若萧望之的身子好起来,他就接他回盛京。

了解内情的人当然明白他说的是身体里的寒毒,寒毒驱除,他才有回到盛京的机会。

萧望之曾听高大夫听说,对于许多人来说,一旦身中此毒,便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是不是说若他就这么死了,也是活该的呢?

“不……我若说不想,你会信吗?”萧望之冷笑:“我想要回到盛京,不过是为了每年的清明能为我娘祭奠一二。”

赵阔目光炯炯:“少主还在为当年的事怨恨国公爷,但与您回盛京并不冲突……”

“我难道不该怨恨他吗?赵阔,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该比我更了解他究竟是个多冷血的人,还是说你根本跟他就是一丘之貉,近墨者黑,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望之拂袖要走,萧大老爷忙拦住他,“望之,你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他心里也急的不行,这赵大人你会不会说话啊,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父亲,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萧望之怨恨萧璁,对赵阔当然没什么好感。

赵阔自知理亏,走到他面前来一揖:“是属下说错了话——少主,属下只是想将话说开,若是您去的不情不愿,想必到了盛京只会更厌烦属下。”

和国公。

萧望之看着他,凉凉道:“你觉得我还是幼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萧望之么?赵阔,即便我去了盛京,也不会任由你和他来摆布,成为他上位的垫脚石!”

“少主自是心有谋划胸有沟壑,谁又能来摆布?若是您不想要那秦家姑娘胜诉,恐怕何氏兄弟今时今日依旧无事。”赵阔脾气好极了。

说实话,他也不敢说些重,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只能在萧大老爷之外充当他和萧璁的和事佬。

可惜此时萧大老爷也插嘴不上,只能在一边干坐着。

只是萧望之并不领情,狭长的凤眼微眯,“你威胁我?”

赵阔一怔:“少主说什么?属下怎么会威胁您?”他想了想正色道:“国公爷是您的父亲,血浓于水是永不会改变的。”

“血浓于水?”

萧望之自嘲一笑。

这才是最虚伪的,萧璁永远是那个最没资格对自己说血浓于水四个字的人。

娘嫁给他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身为太皇太后当年最为宠爱的公主,哪怕是随意嫁给一个书生,怕是死前也不会那般凄惨。

他为什么执意要和赵阔争?不过是为了娘争一口气罢了,盛京他是打定主意要回去,不管何清到底是怎么毒害的娘……

她如今死了,可有些人却还活着。

…………

何有德何有仁被抄家的消息早在兰陵传的沸沸扬扬,经由过往的路人带回了清平,又引起新一轮的热议。

秦大老爷也是无意间听说的,何氏兄弟到底是在兰陵办公,虽说平日里也是压榨他们不少,但毕竟天高皇帝远,是以他从大太太嘴里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结果就是大太太刚说完,他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大太太吓坏了,忙打发赵嬷嬷去唤了大夫过来。

许久,秦大老爷才悠悠转醒,脑子里一时有些懵……妙言竟然指证了何氏兄弟,还能全身而退?!

“快要她回来!”他一把推开丫头递过来的药,急急说道。

他一定得亲自问个明白!

第一百一十章 去留无意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章去留无意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近些年才稳定了下来,皇帝膝下子嗣不丰,且只有一位嫡子,乃皇后所出,然自幼体弱,多年来皇帝遍寻名医依旧无果。

托孤大臣有三位,分别是何太师,定国公萧璁以及能征善战又忠义无双的东昌侯徐嗣业。

皇帝平素为人多疑,许是早年受老皇帝影响太大,毕竟老皇帝是连最为宠爱的太子都能逼死,因此朝中的臣子们从不敢结党营私。

但那只是表面上做给皇帝看的,许多人还是一早就开始盘算站队。

首先东昌侯他们想都不必想,老侯爷一辈子只听皇帝的话,不管在位的究竟是谁。

如此一来,朝中最为勋贵、位高权重的两位便只剩下了定国公和何太师。

当年在老皇帝的见证下,何太师曾经女儿许配给定国公,两家也维持了好一段时间的和平。

只是老皇帝死了没多久,何小姐也病逝了,两人才愈发不如从前,如今在朝中更是势同水火。

何太师膝下子孙满堂,定国公这些年来却只育有一子一女。

萧大小姐乃何氏所出,温柔贞静,多年来为了调和外家与萧家的关系更是不遗余力。

但大小姐再能干,萧家也需要一个男丁里继承定国公的位置,百年之后总不能由一个出嫁女来给他收殓吧?

何太师当然是不担心这件事,因为在卫长公主怀孕之时,他就指使女儿在公主身上下了毒。

卫长公主香消玉殒,这毒自此残留在了萧望之的体内,哪怕他不死,自此后也不会是个长寿的命。

可惜的就是卫长公主死后,萧璁虽未纳过妾,何氏膝下却是除了萧大小姐一无所处。

萧大老爷尽管很担心萧望之的处境,不希望他进京去面对那些魍魉魑魅,但更不愿意看着他一辈子活在卫长公主惨死的阴影之下。

这些年来他一直刻苦钻研学义,哪怕身子不行也要坚持习武,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站到萧璁面前,不给公主丢脸吗?

虽然儿子性格沉默寡言,从未说过一句,但为人父母,怎会体查不到?

萧大夫人精神恹恹,意料之中赵阔的到来并没有带给她喜悦,反而是无尽的苦恼与失落。

和丈夫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其实两人的内心深处都明白,望之的心意,也是去到盛京。

可他和萧璁的关系如此僵,落在何太师的眼里,又不知会如何利用。

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问题!

萧大夫人甚至有时候会恨恨的想,何太师年纪都那么大了,怎么还不赶紧发个病死了呢?他几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到时候还不准谁赢谁负……

正天马行空着,忽而木香走过来,说是秦妙言过来了。

萧大夫人想了想,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一闪而过。

“请她进来。”

今日早上秦妙言就收到了从清平递过来的信,连着三封,且都是秦大老爷写的。

第一封可能心情还十分急迫,言辞间颇为责备她自作主张状告何有德何有仁,第二封信就温和了许多,可能是后来打听到了完整的细节。

第三封信还是要她赶紧回来,说是有事要嘱咐。

秦妙言将来意说明白了,萧大夫人笑着说:“应该的,家里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和你大伯报一声的……却不知何时能回来呀?”

还要人家回来?

萧大老爷目含责怪。

她却是依旧笑吟吟,解释道:“妙言休怪我烦,我实在是喜欢你这个孩子,你也知道望之的身子,若认真论起来,没个三五年时不可能的,若是要你年年都在清平和兰陵之间奔波,我这心里委实是过意不去。”

“相处这些时日,想必你对望之也有些许了解,他素来是个洁身自好的,虽是性子冷些,但也并非不知冷知热。”

“前几年我本想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却都被他否决了,不过是因着自己的身子,不好耽误人家姑娘,幸而如今身子好了起来,也到了该婚娶的年纪……”

“夫人!”萧大老爷忍不住打断她。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强留人家姑娘,给她说这些做什么?

萧大夫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继续说道:“只是若要寻一个知心知意的人,也须得配得上他才是,萧家的嫡媳妇,我可以不看身份,但最重要的是要聪敏,来日若望之去了盛京,也好为他帮衬一二,不至于要他腹背受敌。”

她静静地看着秦妙言,其实心里七上八下。

要是别人听她这番话,恐怕不是满面羞红,就是惊慌不已了,可偏偏眼前这个少女,始终是面带微笑听她说完了,喜怒丝毫不表于面,让人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但这是她最欣赏一点不是吗?

“大公子的身子,夫人和老爷往后可以不用多虑了。”

萧大夫人心顿时一沉,要糟……

难道嫡之一字,萧氏的长媳她都不愿意吗?

又听她轻声说道:“只要不过度劳累,这些余毒会慢慢消散,大公子平日里又勤加锻炼,好的只会更快。”

“妙言不过是一介商女,原配不上夫人的如此厚爱,今次之后,大公子的身子夫人和老爷也可放心交托给高大夫。”

“便是夫人和老爷有什么事,哪怕只有一封信递到清平,妙言也会毫不犹豫的赶过来。”

萧大夫人怔了许久。

她不愿意……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仔细想想,秦妙言好像也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哪怕是近些日子和望之走的近。

萧大老爷尴尬的望着夫人,好在后者倒也没有多沮丧,很快面上露出一个笑来:“好孩子……你思虑的倒是周全。”

…………

秦妙言去看萧望之,他正在庭中喝茶。

现在这个时节已经不冷了,他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长袍,眉目峻然若松山般皑皑挺立着,与这满院的悠然相衬,显得极其赏心悦目。

见到她进来,就给她斟了一杯茶,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片刻萧望之率先开口。

“听说你要走了?”

秦妙言点点头:“大公子的身子好多了,往后只有高大夫也能应付过来。”

“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交代好回春堂的事,就会马上回去,可能之后还会再回来一趟。”

但是就不会再住在萧家了,从此之后,他们可能会慢慢变成陌路。

萧望之放下手中的茶盏,分明的骨节微微隆起,“这些时日,多亏了你,谢谢。”

“大公子也帮了我,很公平。”秦妙言微微一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救她?

之前说好回春堂要募股的事情实际也不是虚言,只可惜因为何有德与何有仁耽误了。

短时间内怕是大家都还想不好,秦妙言也就没有重提,她嘱咐了赵掌柜一些生意上的事,打算先回家一趟,再回兰陵来仔细安排。

走之前忽然想到倒是许久没有见到魏晴好了,按照她性子,怕是那日自己一出事她就过来了。

五老夫人过来做客的时候倒是说了一两句。

魏晴好这几日身子不适,大约是水土不服,再抽出时间去看她怕是也来不及,秦妙言只得写了个方子要人送过去。

因吃她一段时间的药后五夫人和素筠都相继怀孕了,是以五老夫人信任她的紧,要她不必担心,魏晴好一定会药到病除。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秦妙言便启程回清平了。

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路上倒也方便,萧大夫人总觉她这般像是空着手回去,就悄悄安排自己的人装了一大车的奇珍跟在他们车队的后面。

萧望之不方便出来,一大早上也没有露面,临走的时候茯苓瞧见默言从府里走出来,赶紧拽了一把秦妙言。

萧大夫人也瞧见了,往他身后看了看:“望之呢?”

“公子刚服了药,现下正在用朝食。”默言答道。

他朝食一餐用的一向晚。

萧大夫人面露惋惜,又对秦妙言说道:“我请你来兰陵时答应你祖母的那件事而今依旧不变,你若有事登门,只要我们萧家能做得到,必定帮你。”

其实萧望之已经帮过她,虽然是互相帮忙,但她并不想再因此挟恩求报,只不过因为和他有言在先,故而就没有告诉萧大夫人真相。

此刻只是感激的点点头。

上了马车,萧大夫人看见默言还紧跟着秦妙言,心知大约是儿子有话单独对她说,便故意站在了台矶上没有下来。

默言走到马车边,恭声道:“秦姑娘,公子说夫人的那个诺言,他可以帮您兑现。”

秦妙言看向默言,笑了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默言先是一怔,他还以为秦妙言会向拒绝萧大夫人一般拒绝他,要他多费些口舌呢。

“如此,秦姑娘一路平安。”他施礼道。

秦妙言点了点头。

她拉着茯苓和孔嬷嬷要上轿子了,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个人,猛地抱住了她的腿,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哭道:“女神医!女神医!求您救救我的妹妹!”

这番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周围小厮丫头们一瞬间全都慌乱起来,秦妙言正待说话,忽然有双手拉开了她,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得罪了,秦姑娘!”

默言低声说一句,确定身旁再无其他可疑的人,才皱着眉喝问地上嘤嘤哭泣的人——应该是个蓬头垢面的丫头。

“你是何人!”

此时萧大老爷也已经唤来了侍卫,同萧大夫人急急的走上前来,萧大夫人一把拉住秦妙言的手,“没事吧?可有伤到你?”

“夫人放心,我无事。”秦妙言说道,说着看向地上的少女,“你是谁?”

丫头抽泣了一会儿,才捂着脸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我……我想求女……秦姑娘,为、为我妹妹治病!”

她缩在默言和一众侍卫的剑下,肩头耸动的厉害,秦妙言看了几眼,竟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茯苓小声说:“姑娘,我们是不是以前和她见过?”

说是小声,只不过平常茯苓嗓门就大,这声音说完基本周围人都听到了。

“熟人?”萧大夫人怔怔。

浑身脏兮兮的丫头一听这话,瞬间就心虚的低下了头:“奴婢怎么可能……怎么会和姑娘见过。”

“你刚才说要我给你妹妹治病,”秦妙言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妹妹怎么了?”

脏丫头激动地说:“我妹妹病了!他们都说她会死!我不信我不信!”说着她就哭了:“我妹妹还那么小,她好不容易身子好些了,明明大夫说她以后都不会有事了,我怎么能相信她马上又要死……”

“那她得到是什么病,你可知道?”

丫头刚要说话,忽然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脸,那眼光幽深而探究,吓得嗓子眼一噎。

秦妙言蹲下来看着她,语气淡淡:“为何不说话?”

“我、我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好半响,丫头才讷讷说道:“但是大夫们都说,我妹妹活不了了,她得的是疫病,会死人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众人顿时都变了脸,齐齐往后边退了数十步,捂着脸面面相觑。

孔嬷嬷脸都吓白了,她拉着茯苓和秦妙言也往后一退,“你刚才说什么……疫病?”

丫头眼神迷茫:“疫病怎么了?”看着大家一脸戒备,忍不住又哭起来,爬着要来拉秦妙言:“秦姑娘,求求你、求求救救我妹妹吧!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妹妹是无辜的啊!秦姑娘……”

众人都等着秦妙言说话,她却久久立在原地不动。

萧大夫人问道:“妙言?”

秦妙言回过神来,“若是兰陵出现了瘟疫,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报给县令大人?”

萧大老爷面目肃然:“确然,但是至今我还未收到任何消息,兰陵也无人传及此事。”

也就是说是刚刚发生的。

“也许是那些庸医诊错了也不一定。”萧大夫人强自镇定。

瘟疫可不是小事,几年前的那一场瘟疫,还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她实在是不敢想!

黄陵却不怕,他大步走到丫头面前,“可是有人指使你来的,快说!”

丫头咬着唇:“没有人指使,真的是想求秦姑娘来给我妹妹治病,我妹妹就在不远处的一间草棚里,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一看究竟!”

“黄叔叔,你不必问了。”

秦妙言看着地上目光躲闪的丫头,心中有几分复杂古怪一闪而过。

想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总觉得不对,但又不知这不对究竟是哪里,也懒得跟跟她卖关子,“阿秋,你带我过去见见你妹妹吧。”

地上丫头的面色倏而一变,看向秦妙言:“你……你知道我是谁?”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疫病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二章疫病阿秋的确是害了她,害的还不轻,若当初她没有因为收了秦韵言的银子来帮着害她,或许前世就不会有自己悲剧的开始。

可就算阿秋没有害她,就不会有旁人收那笔银子吗?

秦妙言知道,一定会有的。

她也不可能大度的原谅阿秋,但当年的事归当年的事,疫病可不是小打小闹,一旦蔓延开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你妹妹究竟在哪里?”她皱眉问道。

她少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阿秋本就心中怕她顾念着往事不肯帮她,这会儿更是吓得泪珠子簌簌而落,哆嗦半天才吞吞吐吐出几句话来。

“我错了,我错了秦姑娘!你憎恶我不要紧,可我妹妹是无辜的啊!”

说着又要去拽秦妙言的衣服,大家俱是唬了一跳,若是真如这丫头所说,她妹妹生的是疫病,还不知这会儿会传染给谁呢!

说不定这丫头现在也染上了!

幸而黄陵眼疾手快踹开了这不知礼数的阿秋:“我家姑娘问你话,你究竟还想不想救你妹妹了?”

“妙言,”萧大夫人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妙言沉声道:“我也不敢下定论,但总要见到人才知道究竟是不是疫病。”

然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预感,也许就是疫病。

几个护卫犹豫着不敢上前,秦妙言想了想,还是得准备些防护措施,萧大夫人会意,马上命人去准备了厚厚的面纱和护手。

因为事出紧急,萧大老爷打发了自己的心腹往县衙去问询,一面又派人去街上探看一番,看看究竟还有没有其它生了疫病的人。

阿秋的妹妹不宜挪动,兴师动众的去看她又不好,秦妙言便力排众议带了黄陵一个人去。

萧大夫人也知道她去了不管用,万一真染上疫病也不是玩的,只是很担心秦妙言。

茯苓已经吓得哭了,揪着秦妙言的手就是不放,孔嬷嬷就含着一包泪看她,那模样活像她要去赴死。

“不能再耽搁了,茯苓……你放手,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茯苓不撒,哭的又厉害了些:“为什么要姑娘你去,我不许!万一你出事我我该怎么办!”

“因为我是大夫啊,”秦妙言无比认真的对她说:“况且也不一定就是疫病,乖,听话,你真的不能跟着去,你若是跟着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最后一句说的可不像是开玩笑,茯苓手一抖松开了,被孔嬷嬷抱住在怀里,挣了挣了没挣脱开,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走远了。

莫语闻知了这消息,吓得赶紧过来跟萧望之说。

萧望之喝完了药正在和甄谏下棋,两人坐了好一会儿了,棋盘上如火如荼的厮杀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忽而莫语急吼吼的跑进来说道:“公子,不好了,有人可能发疫病了!”

萧望之转头问她:“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我听前院的刘大叔说的!”莫语将刘大叔在门口看到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给了萧望之听,萧望之先是一怔,手中的棋子跟着“啪”的一声从指间掉落。

他起身来对甄谏说道:“我去去就回。”

甄谏看着他走远,也是好一阵的惊愕。

“不是吧……”

…………

一路上护卫们一个个全副武装,在她身侧围成一圈,以防她再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好在阿秋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一炷香后,带着秦妙言一行人到了一间土屋前。

她刚要推门进去,秦妙言去喊住了她,从一旁一名护卫手中接过一套防疫服。

“这是给我的?”阿秋接过来,又摇头:“我就不用了……”

秦妙言抿着唇看她,不说话。

阿秋被她看的背脊发冷,忙三下五除二往身上一套,算是穿上了。

秦妙言这才推开门,不过她没有马上走进去。

房子很破旧,里面除了简易的家具外,几乎铺的都是茅草,在一架破旧的架子床上,似是躺了个十分瘦弱的少女。

“那是我的妹妹!”阿秋拔腿就跑了进去,一边轻唤她的名字,一边检查她身上的热退了没有。

“你们先不要跟着进来。”秦妙言说道。

若真是疫病,少接触就多一分安全。

黄陵却挡在她面前:“姑娘,我已经年纪大了,真的有疫病也不怕。”他说着,已经不容分说的走在了前面。

秦妙言也知道拦不住他,是说一句:“黄叔叔,待会儿我要为她检查身子,怕是多有不便。”

黄陵果然犹豫了,半响,艰涩的点头:“好……那姑娘,我在门口守着你。”

屋子里一股古怪的臭味,即便隔着厚厚的面纱仍旧能闻的到。

秦妙言走到床边,发现床上躺了个瘦的吓人的少女,她看上去大约比阿秋还要小两三岁,满脸不正常潮红,掀开她的眼皮,眼珠都是赤红的。

秦妙言解开她的衣服,顺便示意阿秋说了下她妹妹这几日来的症状。

阿秋低声啜泣:“一开始是只是咳嗽发热,以为不过是小事……后来就发烧腹泻,这几日虽然不腹泻了,但是烧的再没醒来过。”

“我去找大夫,大夫都说这是疫病,看也不看就跑了,连药都没怎么开。妹妹小的时候身子不大好,幸而家里还有些没用完的药,我就、我就随意喂了她写,可惜都……都不管用。”

解开衣服,少女全身已经开始出现斑点状的溃烂,尤以后背、大腿为多,秦妙言又为她把了脉,才掩她身上的衣服。

阿秋一个劲儿问她:“秦姑娘,我妹妹得的不是疫病是不是!”

秦妙言瞥她一眼:“你妹妹平日里可有活计,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阿秋一怔,旋即讷讷道:“我妹妹身子弱,我不会要她出门的,都是在家里绣些帕子……”

“胡说,”秦妙言眯眼打断她:“她手上的茧子可不像是绣小绷绣出来的。”

阿秋浑身都颤抖起来,秦妙言就起身来说道:“你若是不说,你妹妹这病我也没法子治。”

她作势要走。

理智战胜了情感,阿秋最终吐露了实话:“妹妹从前实在一家大户人家丫头……是、是何知州的一个姨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救救我家姑娘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三章救救我家姑娘她听秦妙言久久不说话,心中顿时一慌,跪地急急道:“秦姑娘,我知道您和何知州有家仇,可我妹妹是无辜的啊!求您、您不要迁怒于她!”

说着咚咚磕了数个响头。

秦妙言被她磨的快要没有耐心了,她蹲下去,捏住阿秋的下巴:“不要再说些无关紧要的,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继续说,你妹妹为什么会得这病?”

阿秋怔怔道:“妹妹先前身子不大好,后来调理的差不多了,她就入了知州府做丫头,平日里在那里伺候新来的雪姨娘,常常是一个月回家一次。”

“她这次回来应该是三天前,可是因为何知州出了事,全家被抄,妹妹也被关进了大牢中等候审查。”

“可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群官差,把妹妹扔回了家里,”阿秋说到这里泪珠又开始往下掉,来不及揩,怯生生的看着秦妙言:“他们说我妹妹得的是不治之症,再审问也没意思了。”

“他们说的没错,”秦妙言松开阿秋,起身走向门口:“你妹妹得的的确是不治之症。”

如果说一开始她心中还有一线希望,阿秋的妹妹得到是之前的爹娘经历过的那种疫病,那她肯定有十足的把握在瘟疫风行之前就掐灭它蔓延的火焰。

可是刚才她给那丫头看了,是种她没有见过的疫病。

她从小屋里走出来,立马吩咐护卫们去周围检查还有没有类似阿秋妹妹这般症状的人,嘱咐所有人不可将刚才发生的事说出去。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惊慌。

但他们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克制了想要逃跑的**,得命下去。

黄陵一脸担忧:“怎会忽然发疫病,和之前老爷夫人治过的那种疫病不一样吗?”

秦妙言摇头:“不一样。”

这是很不幸的,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是最不能慌乱的,即便是再没底也不能表现出来,现下最为紧要的事控制传染的源头,找到病因才能进行医治。

“那姑娘现在要回萧家吗?”

秦妙言应了声,她回头去看,阿秋没有再哭了,她瘫坐在地上,奇异的平静。

“我已经告诉你了,希望你心里有数。”

阿秋抬起头来,呆呆的看向秦妙言。

秦妙言心中一叹,继续说道:“你和你妹妹从今日开始就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亲自来医治她,但也希望你不要将事情闹大,以免传染给更多的人,使兰陵人心惶惶。”

“你真的会亲自医治她?”阿秋问道。

“自然。”

阿秋垂下眸子,虽然知道秦妙言医术了得,可是妹妹那个样子……她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我答应你。”她说道。

秦妙言刚出小院,就看见萧望之和赵阔站在前面不知在争执什么,萧望之正对着她,面色看起来十分的不好,看见她出来才缓和了下,避开赵阔朝她走过来。

“如何?”

“情况很不好。”秦妙言低声说道。

萧望之心中就咯噔一下。

他赶来的时候县令大人正巧也登门来,说是在大牢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有几个大夫已经跑了,幸而留下来一个,战战兢兢的说牢中那几人得的可能是疫病。

“难道真的疫病?”

秦妙言颔首,正想说话,赵阔已经迈步走了过来,大手用力钳住她的手腕。

“你说清楚了,那丫头是不是快不行了,治不了?”

他语气十分肃然,像是擦在了刀刃上,任谁听了都不由心中一寒。

更兼常年习武之人腕力十足,秦妙言当即觉得手像是要断,隐忍的皱住了眉头。

“赵阔!”萧望之一把拍开赵阔的手,将秦妙言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

赵阔深看他:“大公子,你不可以再待在兰陵,必须和我马上回盛京。”

“你想都不要想,我可不是懦夫,”萧望之冷笑:“赵阔,你若是识相,就不要插手这件事!”

只要他不插手就万事大吉了,萧望之不是不了解赵阔这个人,为了一己私欲要他抛弃整个兰陵的数万百姓,是绝不可能的事!

“大公子,我不是要你不管,只是不希望你有事,”赵阔眼中带了几分无奈:“我来帮你处置,你回盛京。”

萧望之没有理会他,他回头对秦妙言说道:“我们回去吧。”

秦妙言看了赵阔一眼,点点头。

两人很快并排走出了院子,萧望之又低声问道:“你可有把握医治?”

秦妙言如是说道:“实不相瞒,这疫病和几年前的丝毫不同,我也不敢说的绝对。”

萧望之沉吟片刻,方道:“六年前兰陵的那场瘟疫,同样也是没有把握的。”他低头看着秦妙言:“我相信你。”

秦妙言的唇角一点点松开:“谢谢你。”

回了萧府,县令大人也在,他坐立不安许久,看见秦妙言回来了立刻迎上去:“秦姑娘,你那位也真的是疫病?”

他那边大牢里又派了几个大夫去,发现果然是疫病,症状都是一样的,所以说的是“也”。

看到秦妙言点头,顿时心里一沉。

疫病难道是从县衙的牢中传出来的?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啊,之前他还时常带着几个老大夫定期清理,怎么就有人得了疫病……

县令大人一直在碎碎念这件事,萧大老爷忍不住挥停他,“你可把消息可封锁好了?这件事暂时不能传出去!”

县令大人忙说道:“这种事情您放心,小人心里有数,衙门里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说出去,只是若县牢外面有人也生了疫病,这可如何是好?”

“我已经以东昌府船道修缮和马贼出没为由下令封锁了水陆两路,”有人从门外走进来,接过话来:“你们放心,便是还有其他人生了疫病也不会带到别的府县去。”

是赵阔,他此刻面带歉疚,对萧望之一拱手,只是萧望之看也没看他,赵阔只好对秦妙言说道:“适才是某太过心急,还请秦姑娘多担待。”

秦妙言知道两人这关系很微妙,她还看到萧大夫人眼中的不屑之态,淡淡说道:“钦差大人折煞民女了。”

不过赵阔封锁消息的做法的确是很好,让人挑不出不是来。

这时,外面却忽然喧闹起来,不过一会儿,只见有个面生的丫头急急的跑过来,周围丫头都拦不住。

那丫头跑进来就直直的冲着秦妙言跪下,哭道:“秦姑娘!秦姑娘……你快救救我家姑娘!”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好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四章不好魏晴好自三日前身子就一直不适,起先是发低烧,她以为自己误染了风寒。

因为毕竟是来舅舅家做客,她不想因为自己生病给五夫人带来麻烦,就没有说这事,而是偷偷的吩咐了自己的丫头去买了些药自己先吃着。

谁知那些药根本就不管分毫的用,反而是她的身子愈发难受,由低烧转为高烧,五老夫人都惊动,请了大夫来给她医治。

“可是那大夫说,姑娘……姑娘得的是疫病!”丫头含泪颤颤巍巍的哭道。

这个消息无意跟在场的所有人都带来了猛烈的一击,一时无人说话,场中安静十分。

片刻,他们听秦妙言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带我去看她。”

“不行,”萧望之一把拉住她,深皱着剑眉:“我看这事十之八九,若是你去了也染上疫病可怎么办?”

先是之前那个丫头,如今又是魏晴好,疫病可不是小病,凡是沾染的人,都有可能会染上!

大家都略有些吃惊的看着萧望之。

秦妙言亦是面色肃然。

萧望之犹豫了一下才放开她纤细的胳膊,说了个折中的法子。

“可以让别的大夫先去看看。”

秦妙言却是摇头,“我非去不可,否则不能安心。”

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先去准备一些可以防疫的药汤,大家喝上一碗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出去的话,必须带上面纱,这样至少可以减少沾染疫病一半的几率。”

大家都点头同意,秦妙言马上就去了自己的院子配药,赵阔则跟着萧大老爷和县令大人去了前院安排防护事宜,事情不宜传开,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待药方配出来,萧大夫人就负责去厨房吩咐几个丫头一起熬药,县令大人安排了几个官差去走街串巷,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得疫病的人,熬出来的药汤就先给他们服下了。

萧望之喝完了药,看着秦妙言要离开,他想了想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吧。”

秦妙言看向萧大夫人,发现她是一脸无奈,大约也不想要他去,但知道自己拦不住。

想到魏晴好是最先发病的一批病人,这次可能就是九死一生,她来兰陵,应当也是为了萧望之……

秦妙言沉默的点了点头,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萧氏五房里,五夫人和素筠怀了孕不方面出面,五老夫人就负责接待她们。

因为几个大夫都说是疫病,尽管五老夫人已经暂时封锁了这消息,不要风言风语先从他们无五房传出去,但是有些了解实情的,已经开始惶惶不安。

五老夫人尚且镇定,看着秦妙言把完脉,问道:“……当真是那种病?”

秦妙言望了眼榻上面色潮红的魏晴好,沉重的点了点头。

五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要晕倒,已经有双手扶住了她。

“当年的那场瘟疫……”她颤抖着声音开口。

如果是一种疫病,肯定就不成问题吧?

可惜秦妙言的话却是打断了她的幻想。

“并非是一种瘟疫。”

“秦姑娘,你一定可以的治好晴好丫头的,是不是?”五老夫人紧紧地握住了秦妙言的手,想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可以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要儿媳妇怀上身孕,这种小小的疫病,一定也是不成问题的!

五老夫人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治不好,先倒下的是晴好,接下来又是谁?她的儿媳妇们可是刚刚有孕啊,五房一定不能在她这里断了后继无人!

“先扶老夫人回去,”秦妙言也顾不得什么僭越,直接指了一边的丫头。

五老夫人却不肯走,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抓着她不放,秦妙言温声道:“老夫人放心,晴好与我是好友,我也不希望她有事。”

“况且您年纪大了,在没有配制出驱瘟药之前,也很容易染上疫病。我准备了一些防疫药,待会儿您就去门外找我的丫头拿方子,赶紧熬了给大家喝下。”

五老夫人并不惜自己的命,但是她更不想传染给其他人,闻言立马点头,被丫头扶着出去寻茯苓了。

秦妙言这才重新坐下,细细打量魏晴好。

她瘦了很多,面色苍白如纸,颧骨上却染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

不久前两人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因为要对付何有德何有仁,她一时没有腾出时间来看她。

现在想想,若是当初她肯花时间来多看看魏晴好,是不是就可以提前发现她生了疫病?

这样至少她活下来的几率会更大些。

秦妙言心里有些难受,她整理下思绪,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先搞清楚病因……师傅说过,传染源是关键中的关键。

她起身来要走出去,准备问问魏晴好的丫头,却忽然有双手扯住了她的衣裙。

是魏晴好的手。

秦妙言蹲下来轻声唤她:“晴好,晴好?”

魏晴好尚且没有意识,她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受,脑中一片混乱,嘴唇翕动着,“水,水……”

秦妙言立时去为她沏了杯热水喂到她嘴边。

魏晴好小小的喝了一口,但是她嗓子太过于难受,一时间就被水呛住了,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茶盏就不慎从秦妙言的手中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因为五老夫人与茯苓回了后院,萧望之就在屋子外面听几个管家轮番过来跟他禀告,五房上下还有谁也出现了与魏晴好一般的情况,忽而耳边“啪——”的一声。

他心中一凛,只怕是秦妙言一个人在屋子里出了什么事,他大步揭开帘子走进去,发现她正蹲在地上,伸手要去捡地上的残骸。

“别动,”他走进来说道:“这些要丫头来就好了,倘若不慎割伤,这种时候恐怕也不好处理。”

秦妙言轻轻点了点头。

萧望之从她眼中看到了疲惫,想来魏晴好染上疫病一事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他亲手去再斟了被热水,递给她。

秦妙言重新喂了魏晴好,这次倒是很顺利,她将茶盏放到小翘几上,听萧望之缓缓开口:“你有几成把握?”

“我不敢确定,”秦妙言说道:“也许只有五成。”

……这是一种即便是她多活了几十年也没有见过的疫病。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雪朝(一)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五章雪朝萧望之默然一刻。

“五成也够了,”过了会儿,他说道:“六年前那场瘟疫,兰陵的百姓不也挺过来了?”

这话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秦妙言。

后者则是笑了笑。

秦妙言转过身去为魏晴好掖了掖被角,眉心微微蹙起,思索片刻,总觉得自己好似遗漏了什么,但究竟遗漏了什么,一时竟然想不到。

“别走……”

昏迷中的魏晴好忽然呢喃了一声,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猛然睁开双眼。

“晴好?”秦妙言发现她双眼极其呆滞,就用手在眼前晃了一晃,“晴好姐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魏晴好眼珠转不动,但她意识尚在,只是喉咙滚了滚,竟从眸中滚出一行泪珠来。

“妙言……我是不是回不去了?我好难受,我刚刚一直在做梦,梦到……梦到我死了!”她小声的呜咽起来。

她记得昏睡之前大夫曾为她诊治,说她得的是百年难遇的疫病,她一定活不了了,可她真的好不甘心!

秦妙言拿出帕子为她拭泪,轻声说道:“休要胡思乱想,那只是梦而已,有我在,不会要你有事的。”

“可是我不甘心,”魏晴好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又紧攥住秦妙言的手,激动的说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见他,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有肖想过表哥会喜欢我一点点……”

萧望之坐在一边,目光沉默的望向床榻上发烧到口不择言的魏晴好,只是他刚一抬眸,正巧对上了秦妙言的目光。

他很快移开目光。

魏晴好口中的表哥是谁,不言而喻,萧望之心底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丝愧疚。

只是他,对她终究没有那份心思……

秦妙言睃了他一眼。

紧抿着唇,眼睛却望向窗外,高挺的鼻梁异常坚毅。

“他都知道的,你不要多想了,把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魏晴好依旧闷着声音絮叨了好久,最后语气忽而哀恸起来,“妙言,你告诉他好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他了,若我真的死了……”

“你不会死的!”秦妙言打断她,旋即柔和道:“我说过你不会有事的,我从来都不骗你的,你乖乖休息好不好,我晚会儿回来看你。”

魏晴好身子瑟缩了下,大约她还没见过这般强硬的秦妙言,不过倒是不胡搅蛮缠了,弱弱的道:“好,我等你回来。”

等她再次睡过去,秦妙言才和萧望之并排走出来。

“是我连累了她。”他依旧紧着唇。

若不是因为他,或许魏晴好也不会到兰陵来。

在清平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可萧望之一直认为,只要自己不去回应,她就会慢慢的死心。

但他明显低估了一个少女顽强的毅力。

“这怎么能怪大公子?是她运气不够好。”秦妙言摇头,不过她现在说这个问题似乎也没用了,转而问道:“四周可还发现有相同症状的人?”

“有三四个可疑染病的人,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让人送去回春堂了。”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

也不知是因为这几日天不好,还是有人可能预感到灾难的来临,大街上人烟稀少,奔波了快一天两人都有些累,就坐了一顶轿子。

轿子中两人皆是心事重重,没有多言语,不过秦妙言记挂着回春堂,轿子听了之后她就率先揭帘跳了下来,谁知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回春堂西墙边下躺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仔细一看,竟然还在慢慢的蠕动着。

春风中带了几分肃冷,她裹紧身上的披风,缓步朝着墙边下的那团人走过去。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往后用力一拉。

秦妙言来不及防备,撞到大手主人的胸膛,只不过这胸膛貌似用些硬,撞的她有些头晕眼花,差点没站住。

“你没事吧?”萧望之担忧的问道。

他刚才一下车就看见秦妙言朝着墙角的一个乞丐走去,现如今非常时期,莫说一个乞丐了,便是大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都染上了疫病,他实在是怕她出什么意外,就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

秦妙言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没事,我就是想看看。”

说话间地上的那小乞丐已经朝他们这边扭动了过来。

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同样是颧骨不正常的潮红,他眼睛努力的想要睁开,眼中竟也是一片通红,像是染了血一般!

秦妙言后背发凉,感觉到萧望之似乎也十分惊讶,她轻轻的舒出一口气来,将他往身后推了一推,“没事,我带着面纱,只是过去看看,他可能也是患了疫病。”

萧望之无法,看着她走开,只得跟了上去。

小乞丐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呓语,感觉到眼前一黑,他立马哀声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他哆嗦着从胸口掏出一个荷包来,“给你们这个,这个荷包可贵了,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裁剪的锦缎是淡淡的紫色,上面绣着数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还细心的用银丝滚了边,又小巧又漂亮。

萧望之皱眉,随口问道:“这个荷包他是从哪里来的?”

一看就是女子身上贴身的荷包,怎么会在一个小乞丐手里。

小乞丐喃喃自语:“是从何家后角门扔出来的,听说是那个大美人雪姨娘做的……呜呜!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就要死了?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大美人!凭什么……凭什么!”

他哭的甚是凄厉,虽然知道不该嘲笑他,但萧望之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等会儿要人把他抬进去……我们走吧?”

秦妙言没动,她怔怔的看着小乞丐。

“怎么了?”萧望之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感觉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瘟疫,”秦妙言忽然说道:“大公子,我想知道现如今何家人都被关在什么地方?”

“县衙的大牢中,可能已经要运往东昌府的大牢。”

“去找人看看,何家的两位夫人和何家小姐们有没有染上疫病!”

“你的意思是?”萧望之讶然,刚才小乞丐说,他手中的荷包是从何家的后角门扔出来的,难道问题出在荷包身上?

可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荷包,又会有什么问题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雪朝(二)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六章雪朝荷包有什么问题秦妙言暂且还不知道,但她隐约觉得雪朝这个人是有问题的。

果然,没多久默言就回来禀告,说是而今何家的那些家眷还在县衙的大牢中,只是何有德何有仁兄弟被押送着去了东昌府。

而何家的几个女眷与何大少爷,无一例外都染上了疫病,最奇怪的是,尤以除了何大夫人和她的贴身嬷嬷丫头们的病情稍要紧些以外,竟然就数何大少爷的病情最为严重,听说浑身已经开始溃烂,发现的时候都半死不活了。

而那些下等的仆妇们,有些甚至一点事都没有!

小乞丐被几个护卫用担架抬着去了临时搭起来的草棚中,按照县令大人传来的消息,目前在兰陵的染上疫病的人群范围并不大,数了数还没有县衙中何家人染上疫病的多。

秦妙言对萧望之说:“我想去县衙的大牢中看看。”

萧望之目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我知道你是大夫,这是你的职责,可如果你也不甚染上疫病,兰陵可怎么办?”

她的职责已经完成了,为父母和自己报仇,和亲人冰释前嫌,如今得到圆满,也不该有任何遗憾了。

秦妙言微微一笑:“那我也会在倒下之前研制出驱瘟药,大公子放心好了。”

她的语调甚至带了一点点的欢快,萧望之深看着她,心中慢慢有些酸涩。

“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说话如此绝情,”他轻声问道:“这世间就没有你还珍惜留恋的东西吗?”

有,当然有。

秦妙言目光微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他人她都可以不去担心,唯有茯苓……可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很累,像背着包袱在世间踽踽独行,人人都好像知道她从哪里来,可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萧望之淡淡说道,在她皱眉拒绝之前,扭头大步走开。

就算是先前喝了驱瘟药,带上遮挡面纱也不一定就完全隔绝了瘟疫,秦妙言急着去县衙大牢,就实现早些搞清楚疫病的来源。

县令大人早已经急的团团转了,官差们正苦着脸撒雄黄和大黄消毒,一个个嘴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什么,你要进去?这怎么能行!”县令大人一听秦妙言和萧望之两人要进去,一口回绝,“若是染上疫病,这可不是小人能担当的起的啊!”

默言已经从他腰间顺走了钥匙,“县令大人放心,我家公子和秦姑娘若是出来什么事一定不会怪在你身上,只是若再不抓紧时间研制出驱瘟药,兰陵还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孰轻孰重想必您应该心里有数。”

县令大人就只能望着三人的背影跺脚,想了想,叹口气,他只得背着手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小的县狱逼仄而潮湿,愈往里走愈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腐烂脓水的味道夹杂着刺鼻的大黄味……简直是令人终生难忘。

一个官差领着他们先去看了何大夫人和何二夫人,因为地方小,两人是关在一起的,此刻都倒在泥炕上奄奄一息。

何大夫人大约还好点,听到动静有人过来了,她用仅存的力气叫道:“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秦妙言靠近看了看,发现她的脸和手上长了许多脓包,尤其是一半边的脸,浑浊的液体打湿她的前襟,不久前还富态的身形不过短短几日竟小手不堪。

而仰躺在炕上的何大夫人到现在为止依旧一动不动,胸口不时还微弱的起伏证明她此刻大概是还活着的。

秦妙言仔细看了半响,心里有了数,果然是和魏晴好同样的疫病,只不过这妯娌两人要严重些。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咕咚一声,旁边的一个小隔间不知是谁从炕上栽倒下来了,像是个男人,发出粗粝喑哑的喊声:“救救我……救救我。”

一双干净的绣鞋停在他的面前。

男人拖着身子往前使劲儿爬,从铁栅栏的缝隙间颤抖着身处自己干瘪手去,眼看要碰到那双洁净的绣鞋,萧望之忍不住往后拉了她一下,责备道:“你怎么也不注意点。”

秦妙言挣开他的手,“不会有事的。”她继续往前走,竟然把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萧望之一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个人是何大少爷?”秦妙言问道。

“正是,正是!”官差说道。

好像是听到有人在喊他,何大少爷身子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翻过身来,肚皮朝上,露出他满是溃脓的胸膛和白花花的大腿。

不能说是县狱的囚衣质量太不好,仔细看裤子应该是被磨坏和……汁水腐蚀坏的,发出烂泥一般的腐臭腥气,尤其是他的下/体露出来的那一部分,简直惨不忍睹,认识谁看了都忍不住作呕。

秦妙言点点头,却面无惧色的在离他不远处蹲下来,轻声问道:“你认识雪朝吗?”

少女的声音轻柔和缓,像是干涸沙漠中的一缕甘甜的清泉,何大少爷勉强撑起眼皮,“雪朝……是你吗?”

他忽然痛哭起来:“他们都说你死了,你怎么能死了?你……”

“雪朝死了?”秦妙言忽然站起来。

官差愣了下,说道:“是何有德的那个雪姨娘?好像是死了,早就死了,进来没几天就绝食死了!”

“你们确定她是真的死了吗?”秦妙言皱眉继续问道。

“真的死了!尸体还是小人抬的,人都没气了,身子是冷的!”

“那她的尸体你们扔到哪里去了?”

“城郊乱葬岗。”

“马上派人去找回来。”

萧望之明白她的意思,立马吩咐默言。

默言领命而去。

秦妙言心中不太踏实,但她还是得问何大少爷,瞥过他的下体:“她是不是和你有私情?”

“不,不是私情,她是喜欢我的!”何大少爷激动的说道,声音又马上低下来:“可是她现在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荷包来,哇哇大哭:“美人,我的美人,你怎么就死了!”

秦妙言深看了这荷包一眼,和小乞丐手中的那个大同小异,可是从花纹和勉强能看出的针脚上看,大约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如果是从前,她或许还会犹豫着要不要考虑看过其他人的情况在做定夺,但现在看来不必了。

“何有德何有仁凶多吉少,立刻要押送他们的车队回来,不要把疫病传给其他人,还有,”秦妙言沉吟一刻,说道:“雪姨娘,这个人必须找到!”

因为,她相信她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寻死,从盛京的教坊司一路跋涉到兰陵,这些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雪朝……昭雪。

对于沈世伯的这个女儿,她还是很想见她一见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会要你死的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七章我不会要你死的“我不明白,她不过是一个姨娘,又不是医者,兰陵的瘟疫怎么会与她有关?”

秦妙言沉默的沿着细长的甬道走出来,牢里和牢外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边通向无尽的黑暗,一边是刺眼的阳光,那一瞬间令人晕眩,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萧望之跟在她的身后。

他发现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和我一样,就是医者呢。”秦妙言平静的声音响起。

甚至可以想,她的医术比她还要好。

萧望之皱起眉头来。

秦妙言思索了半响,才缓缓开口:“大公子知道沈知府沈达吗?”

萧望之颔首:“记得,七年前他曾经是东昌府的知府,兰陵的那场瘟疫也是因为他和你父亲才得以平息,因为被何有德构陷而以贪墨罪被抄家,死在狱中。”

何有德已经被押往东昌府了,这件事牵涉的人极广,不像她的父亲,就连当年的刑部主事都身在其中,恐怕要不了多久,在何有德招供之后,会继续押往盛京。

也许到哪个时候,沈知府身上的污水才能彻底洗清。

“沈世伯被抄家之后,他的家眷全都被没入教坊。”秦妙言说道:“世伯膝下有一儿一女,我没有见过,但是听父亲说,大娘子年岁与我相仿,小郎君止三四岁耳。”

“被送入教坊司的罪臣家眷,大多都会被迫成为官妓,永无出头之日。”

这次瘟疫的起始是何家,或者更准确点说,是何家的后院,但何大少爷并非是后院人,秦妙言觉得他是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雪姨娘有私情……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所以你怀疑雪姨娘是沈知府的遗孀?”萧望之说出心中的这个答案,却是悚然一惊。

一个罪臣之女,又被没入教坊,她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毅力从盛京来到清平报仇?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除了世伯的女儿,我再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和何有德何有仁有这样滔天的仇恨。”

仇恨到恨不得何家全死光,甚至要整个兰陵的百姓为她逝去的亲人来陪葬。

这听起来实在是过于可怕,可秦妙言却是信的,她都能重生一次,为何世伯的女儿不能也同样精通医术?

就因为她精通医术,所以能够次次化险为夷,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和心计来到清平,进入何家。

和她同院而住的何大夫人,她的贴身丫头阿秋的妹妹,与她有私情的何大少爷,甚至是捡了她荷包的那个小乞丐,这些人的病情都是所有染病的人最为严重的。

或者说,那个荷包就是她有意为之的,为的就是传播疫病。

可秦妙言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何晴好也会染上这种病?

不过现在也只是怀疑,要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雪朝所为,应当查到她的身份来证明。

“我们去找周进。”秦妙言对萧望之说道。

她好像记得,雪朝是周进买回何家的,为的便是讨何有德的欢心。

自从指认了何有德何有仁之后,周进就赋闲在了家中,秦妙言遣人给他送去了牵机的解药和一大笔银子,就算是没了何家,凭着他的本事也不至于被饿死。

听回来的小厮,当时周进就打听她是不是要回清平,说是要跟着她一块回去做生意。

秦妙言当然不允,后来他也没了音讯,现在想想的确是觉得有些奇怪。

周进不像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莫非是……秦妙言顿时心中一凛,“不好,他可能有危险。”

她走的匆忙,萧望之也来不及追问,只得追了上去。

由几个认识周进的官差引着到了周进家中,大门紧闭,门房早就不见了踪影,推开了门也丝毫没有人烟气。

进了二门,远远瞧见一个小厮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盅子,秦妙言走过去,闻到这浓重的药味深深地蹙起眉头来:“你家主子怎么了?”

那小厮唬了一跳,举着端盘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你……你怎么进来了?”

说完才忽然想起来,原来门房早就跑了!就因为爷生了病,大夫竟然说他得的是恶疾!

想到这里小厮忍不住掩面哭起来:“呜呜……他们说爷快要死了!”

卧房里,周进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一片凄凉。

难道是平日里那些仇家寻上门来了?也罢也罢,谁要他平日里没做过好事,如今这才家破人亡、还身染恶疾呢,这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幸好当初他没有死皮赖脸跟着秦姑娘去清平,要不然他一定会将病传给她……他死了也就算了,谁要他一直都不是个好人呢?

如果能再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多行善事做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然后赚好多好多的钱去娶她,而不是一开始就去欺负她……

周进正黯然神伤,忽然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周进,你在里面吗?”

周进默然。

是不是他真的快要死了,竟然都幻听了。

“啪”的一声,门忽然被打开。

秦妙言要进去,萧望之却拦住他,“……不太合适,先要别人进去看看吧。”

毕竟是男子的居处,秦妙言也就没有拂了他的意,默言掩进了面上的面纱,缓步走了进去。

而那厢,周进恍然反映了过来。

门口男人的声音和拥入的暖风告诉他,真的来人了……来的的确是她。

他惊慌失措的喊道:“别过来!都别过来!”

默言停了下来。

秦妙言和萧望之对视一眼,轻声问道:“周进,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周进闷闷的声音绕过屏风传来:“不要,我不要你给我治病,就让我死了算了吧!”

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她!身子已经开始慢慢的溃烂,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她以前就看不上他,而今见了更会厌恶他至极。

他都快要死了,不想要她往后想到他的时候,是如今这具腐臭而不堪入目的躯体!

萧望之正待打发默言继续走,忽而见秦妙言从他身边快步的走过去,抓都抓不住,越过默言径直走向了周进栖身的床榻。

“谁说你会死的?我不会要你死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视同仁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八章一视同仁“谁说你会死的,我不会要你死的!”

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她一贯的温柔,还有令人心安的坚定。

周进呆了几息,猛地浑身战栗起来:“你那么讨厌我……我死了皆大欢喜,我作恶多端,你就要我死了好不好?”

说着他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一定是遭了报应,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好好孝顺阿娘,不要她死的那么早,我一定要多行善事,不要那么多人讨厌我……”

这样起码他遇见她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她,而不是自卑怯懦,永远不敢对她表白心迹!

秦妙言轻声打断他:“周进,若我说我不讨厌你呢?”

周进怔怔。

萧望之也忍不住看向她。

“你戏弄过我,也帮过我,我们应该两清。况且你现在生病了,我是一个医生,应该为你治病,其它的我都不会多想。”

“你要活下来,活下来才不会有更多未尽的心愿,活下来你才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周进,我说的对吗,你也不要让我遗憾好不好?”

周进想说不是,他们之间怎么能说是两清?

如果她当初没有用牵机来“威胁”他,或许他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中,依旧我行我素、大摇大摆的行着坏事,最后落得一个和何氏兄弟一般的下场。

可是她说的也对啊,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那真的真的很憋屈!

周进最终妥协了,他将蒙着头的被子摘下来,紧闭着眼睛袒露在秦妙言的眼前。

因为羞赧,他耳朵甚至微微发红,不过因为本就发烧,故而让人看不出来罢了。

秦妙言为他检查身体的时候,他不敢睁开眼睛,怕看到她嫌恶的眼神。

说实话,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都嫌弃自己,否则当初如果真的生了病,他一定第一时间找她来,还能借着这个由头和她多说几句话,而不是这般拖着了。

不出所料,周进得的是疫病,但其实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他脸上多长了些脓包,心理作用罢了,比大部分人的病情都要轻上很多。

像是何大少爷那样严重,又是从紧要的下身开始发脓,恐怕等不及救治不知哪天就会一命呜呼。

虽然她恨何有德何有仁入骨,也预料到了他们此后悲惨的死相,心知是罪有应得,但何家其它的人,包括那些无知的小厮仆妇,他们却是无辜的,不该牵连到这件事中来。

“你带入雪朝入府之前,可曾查过她的底细?”她问周进。

周进想了想,“她原本是跟着她爹一路卖唱来的,听说还是从京里流落出来的,大约是有不知得罪了哪个权贵出来避难,我问她她还不肯说,但是知道我要带她入府,她说是愿意的,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去找那个权贵报仇也是好的。”

雪朝说她愿意入府的时候周进还很是诧异了好半会儿,不过总算不是他强迫的,也就这么心安理得没有多想。

“你说她的父亲跟着她?”秦妙言又问。

周进答道:“她说那个老头儿是她爹,不过我瞧着倒更像是她的仆人似的,鞍前马后小心翼翼的都不敢说话……不过那个老头儿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病死了,我找到那雪朝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说是生了重病,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杀人灭口呢。

秦妙言默然,她走出来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八九不离十了,雪朝利用周进进了何府,怕是为了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一切都是因为她恨何家人,那么也不见得奇怪。”

奇怪的只是,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明明秦妙言已经将两兄弟绳之以法,她却依旧不甘心要所有何家人的性命,还是如此惨烈的方式。

“可她如果真的是沈知府的千金,自小养于闺阁,便是没入了教坊六年,怎么会忽然精通医术,甚至在兰陵传播瘟疫呢?”萧望之不解。

秦妙言沉吟,“凡是皆有可能,当然,我们要先找到她才行,”毕竟她都可以重生一次,“对了,可有找到她的尸身?”

默言摇头:“乱葬岗上并没有她的尸身。”

过来会儿,又有小厮来报,说是遣去追囚车的人已经回来了,叫了人过来说,脸色都是煞白的,说:“……最严重的是何有德,人都快不行了,我看了一眼,身下都是溃脓!”

所料果然如此。

萧望之吩咐默言去通知赵阔,务必要找到雪朝,虽然他不喜欢赵阔,但来往兰陵的路线已经被封锁,他的人一定已经四散在了周围,只要雪朝没有逃出去,就一定能找到她!

默言下去了,茯苓又匆匆过来,“按照姑娘的吩咐已经熬成了药,大家都喝过了,也做好了防疫措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妙言点头:“你看好了孔嬷嬷不要让她随意走动,她年纪大了,禁不住这些疫病……还有,你从现在开始就跟在我身边,不得乱跑,其它的事情我交给别人。”

茯苓嘟嘴:“姑娘你看不起我,我可以的!”

秦妙言声音一沉:“谁说我看不起你,跟在我身边才是最累的——你现在去休息一下,等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茯苓只好吐吐舌头,知道劝她也去休息不现实,不过她也很累了,就顺从的下去了,不想多说话给秦妙言添麻烦。

人都走了,秦妙言才在一边天井边的石凳上坐下,揉着眉头,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她见萧望之也坐在了身边,就说道:“现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雪朝,找到雪朝才知道驱除疫病的法子,但是按照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恐怕是恨何家入骨,就算是找到了她本人,也不一定能逼她吐出法子来。”

“我会尽力研制驱瘟药,在没有研制出来之前,防疫药也是很有效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单纯的隔离是不管用的,就算我们最后能逃过一劫,兰陵,甚至整个东昌府都会元气大伤。”

她是担心赵阔不听话。

“嗯,我要莫语去每个街头都搭一座药棚来熬药分给大家,赵阔那里你也不用担心,他知道劝说不了我,会一直帮忙的。”

只是看着她恍惚而疲惫的样子,萧望之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若是实在累,不如回去休息一会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恶毒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一十九章恶毒秦妙言本想拒绝,不过她冷静的思考了一会儿,如果她也倒下了,恐怕事情才真正难办,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颔首道谢,又道:“大公子也忙了一天,该回去歇歇才好,这疫病不容小觑,就算事先喝了药,亦是极容易感染。”

“好,我和你一起回去。”萧望之点头。

两人一起走着,他忍不住微微侧头,多看了她几眼。

“他当初戏弄过你,又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你真的不讨厌他吗?”

秦妙言怔了几息,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周进。

她默然片刻,才淡淡说道:“如果说没有那是假的,他之前不仅对我,对其它的女子也会这般,我不过是赶上了。”

“我之所以找上他,利用他离间何有德何有仁两兄弟,也不过是觉得他一定会因为畏惧那毒药屈服于我,帮我做事罢了。”

“他的确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但尚存一息良知,否则今日也不会求死。”

“况且抛开一切不谈,我现在是医生,他是病人,我对他不会掺杂任何其他的情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不过一视同仁罢了。”

一视同仁……

所以说,她对他所有的病人都是这样想的,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她的职责,她就会拼尽全力去医治他们?

“那何家的那些人呢,你也会吗?”他不由自主的问道。

秦妙言惊讶于他今日问题之多,看着萧望之一笑,“大公子是抬举我了,我宁愿看着何有德何有仁万箭穿心也不会救他们,但是何家的其他人,却是无辜的,再迁怒我也不会不救他们呀。”

她嘴角微微翘起,星眼圆亮,虽然面带憔悴,却掩不住谈笑间从容娴静的风华。

萧望之眸光微凝,眼睛竟有一瞬不能挪开。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丽的,聪慧的,所以从前会怀疑她居心叵测的接近自己,可是……可是他直到今日才彻底发现,她真的是很不一样,和他前二十年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

回头想想他之前对她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也许还令他有羞愧、自惭弗如。

医者仁心很多人能说到,做到的却能有几何?

只是……只是为什么这么一想,心里却有些无端的失落呢。

…………

秦妙言回了萧家,此时天已经晚了,再丰盛的晚饭也没心思用,便只就着小菜简单用了些。

孔嬷嬷一直在院子里歇着,茯苓也被她按着不能出去走动,死活想出去帮秦妙言的忙。

“去了也是添乱,你这孩子,乖乖听姑娘的话不好,她难道还能害你?”孔嬷嬷训道。

茯苓委屈巴巴的回嘴:“可是姑娘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啊,我只是不想要她一个孤单单!”

孔嬷嬷就望了一眼秦妙言。

她其实也想跟着去,只是不想给她添麻烦罢了。

秦妙言安抚道:“你们放心,我会提前喝药做好防疫的,这防疫药还是在师傅的医书里看到过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茯苓和孔嬷嬷也只有叹气的份,谁要他们没本事呢,要不然就可以去帮忙了。

秦妙言翻看了她所有的医书,萧望之知道她可能需要,又从高大夫那里借来了不少他的珍藏送到她这里来。

秦妙言心里想着这个,一晚上就没怎么休息,凌晨的时候小憩了一会儿,醒后洗漱完毕,卯正就去找了萧望之。

她还是想去看看阿秋的妹妹,觉得既然现在找不到雪朝,应该是她身边的丫头来下手才对。

赵阔也在,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秦妙言进去的时候感觉气氛有些微妙,萧望之眼角眉梢都挂着寒霜,而赵阔则是一脸的无奈。

看到秦妙言进来,前者面色稍霁,“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也不多休息一会儿?”

“心里有事也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秦妙言对着二人施礼,又说了今日的打算。

赵阔想说话,萧望之瞥他一眼:“大人出口前麻烦先想想兰陵有多少百姓。”

少说一万。

赵阔微窘,思索片刻,方开口道:“昨日我派人去盛京查了沈大人遗孀的下落,发现沈大人获罪之后,他的一双儿女与夫人一道入了教坊司。”

“只是不到两年小儿子和夫人就先后病逝,一年后他的长女被一富商赎身后做了外室,后来不知道怎么要那富商的夫人知晓了,上门大闹了一场。”

按理说到这里富商应该会将事情挑开,要么他的夫人退一步沈氏入府,要么不让步绝不要沈氏进门。

但奇怪的地方就是,沈氏被那位夫人打死了……听说这位夫人极其跋扈,打杀之后抛尸荒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也没有人去管,毕竟被打死的沈氏虽然被赎身后成了良家女子,但也只是一个外室而已。

“所以如果说那位雪姨娘就是沈大人的长女,这件事想来还是有八九分的可能。”赵阔唏嘘道。

沈知府一身清廉磊落,他心里是满怀敬佩的,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为了报仇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她的仇人分明是何氏兄弟,与这两人的家人、与整个兰陵的百姓又有何干,为何要拉上他们来陪葬?

这无疑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却恶毒肮脏。

“我想去看看阿秋的妹妹。”秦妙言说道。

突破口还是要从雪朝身上来,如今找不到她,就只能找她的贴身丫头了。

萧望之颔首:“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说走就走,赵阔真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不明白萧望之如此金贵的身子,为何非要去趟这趟浑水?

他可以不拦着少主插手管这件事,但他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吧,最令人脑壳儿疼的是,萧氏夫妇竟然也不知道劝劝他!

赵阔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想了想,还是往前几步叫道:“少……大公子留步!”

话未说完,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默言说道:“赵大人,您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

“默言,这就是你身为护卫的职责?”

赵阔一双鹰眼沉沉的怒视着默言。

默言毫不畏惧的施礼。

“默言不敢,但是默言知道,只要是少主想要做的事,我和莫语一定万死不辞。”他谦卑的说道。

赵阔紧呡着唇看着萧望之和秦妙言走远了。

末了,他挣开了自己的手,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寻药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一章寻药赵阔在花厅中焦急的等着萧望之。

软帘一动,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来。

赵阔见他神情自然,微微松了口气:“少主,你这几天身子可还好?”

他听说秦妙言在默言身上种了痘,担忧的不行,只怕一个万一萧望之真的穿上上疫病,那他可真是没有脸回去见国公爷了。

萧望之坐下饮了一口茶:“赵大人也坐吧。”

赵阔依言,正色道:“属下已经动用了一切的力量来封锁附近的消息,但少主需明白,纸包不住火,兰陵大疫,总有人尽皆知的那一天,到时候一旦传到朝廷的耳朵中,恐怕便是国公爷也无法再帮少主瞒着。”

没人的时候他会唤他少主。

“我明白,”萧望之看向他:“赵阔,也许你以为我是在意气用事,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养育我的家乡变成一座废墟,如果逃离就可以置身事外,那我就不会回盛京了。”

“少主!”赵阔一惊,之前他可一直没从萧望之的口中得到明确的答复。

“我回到国公府,该面对的我自会去面对,可是你们不该这般狠心,要我丢弃兰陵。”

“一将功成万骨枯,恐怕只有他那样的人才做得到吧。”

萧望之嘴角浮上一抹讥讽。

赵阔默然一刻。

“少主,你还不明白国公的苦心……”

“明白他为何逼死母亲,然后就要原谅他了吗?”萧望之打断他。

“夫人的死和国公没有关系!”赵阔面色微变。

“你们可以选择这么安慰自己,但我也有选择怨恨他的权力。”萧望之面无表情。

赵阔有心想要为萧璁解释几句,萧望之却再次打断他:“你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不想听任何解释。”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赵阔有些无奈,只得转而问道:“秦姑娘的种痘之法可有效,不知默言现在如何了?”

“已经过去了五日,时效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默言现在无事,想来种痘之法还是有效的,但这法子只能用于预防。”

也就是说已经得了这病的,暂时还是治不了?

赵阔眉心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

萧望之用过了晚食,有些不大放心,一个人静静地向着秦妙言的小院子走去。

他来到院门口,听到庭中发出“咚咚”的声响,好像是用药杵在磨着什么,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睡?

推开门,天井里坐了个少女,正侧对着人在用力磨着什么,面前摊着成片的簸箕,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药。

四周掌了数盏灯火,走近看脚边似乎还伏着几本被翻得凌乱的医书。

大约是想的太入神,手下的动作时慢时快,直到他走近了,才仿佛惊醒过来似的。

秦妙言转头一瞧,是萧望之。

“大公子……“

她拍了拍身上的药渣,想要站起来施礼。

因为坐了许久,连日来又太过操劳,猛然起身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毫无意识的就朝着身后仰倒去。

萧望之离她很近了,反应的也快,一伸手就将她轻轻地带入了怀中。

因为是在制药,所以她的衣袖是被挽起来的,露出两只纤细如玉的手腕,捉在手中软软的滑滑的十分细腻,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捏碎似的。

鼻端传来一阵淡淡的药香,带着微微的苦涩。

萧望之低下头去,见她双目紧闭,灯光与月光下的一张小脸却是极其的苍白,长长的羽睫在剧烈的颤抖着,似是想努力的睁开双眼。

她平日里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此刻依偎在他的怀里,才令他惊觉她竟然是如此的娇小。

萧望之很快反应过来,轻轻唤了她一声。

“秦姑娘?”他将她微微扶正。

秦妙言觉得眼皮重的很,她努力想睁开,只是脑中一片空白,眼睛里好像有烟花在炸开,炫目的同时又令人头重脚轻的想要往地上去栽。

她好像是被什么人接住了,无力的用手去抓着手中抓住的东西,好半响才能睁开眼睛。

“我……”喘了两口气,她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是在萧望之的怀里。

“现在可好?”男人轻声问她。

秦妙言想推开他,只是身子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萧望之就将她扶到一旁坐着。

“我可能是有些累。”她半阖着眼,懒懒的不想动,任由他动作。

正巧孔嬷嬷端着一碗鸡汤走过来,见秦妙言面色不虞,想上前来却发现萧望之也在,只得将鸡汤放在石案上,忧心忡忡的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萧望之看了她一眼:“她晕倒了。”

孔嬷嬷大惊,有些手足无措:“哎呀,都怪老奴!姑娘您不会有事吧?老奴赶紧去给你寻个大夫!”

茯苓在屋里眯了一会儿眼,听着声响趿拉着鞋子走过来,惊天动地的喊道:“姑娘你晕倒了!得赶紧看大夫啊!”

“茯苓,”秦妙言不由抚额:“小点声,你想把大家都吵起来吗?”

“去看大夫吧,”见她似是要开口拒绝,萧望之立马打断:“你忘记对我说过的话了?你若是自己先倒下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秦妙言眸光闪了闪,垂下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姑娘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茯苓揉着眼睛,都哭了:“我和嬷嬷怎么劝她都不听……”

她跟孔嬷嬷实在是劝不住,又不放心,每日都跟着心惊胆战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姑娘也有什么不对付。

只是秦妙言每日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里顾得上其它?

萧望之惊讶的看向她。

“你就这么糟蹋自己?”他正色道:“现在就该回去休息。”

他平日里不说话一张冷脸就够吓人的了,这时有板起脸来,实在是凉飕飕的令人胆寒,秦妙言扭过头去:“我想到一张方子,但是一直不管用,今天我忽然想到还差了一味药,快要……啊!你做什么!”

秦妙言惊呼一声,因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望之打横抱起。

“大公子,你快放我下来。”秦妙言皱着眉看着他。

她生气了,朱唇紧紧地呡起,可能因为身体虚弱,话说的有气无力,倒有些像是在撒娇。

萧望之忍不住笑了,想到场合好像不太适宜,只好又硬生生的绷住嘴角。

“你好好休息吧,就算不请大夫,也要睡一觉,我会记得叫你起来,你这么累,就算是真的找到了那味最关键的药,也说不准是什么毒药。”

说着不顾她的反对,继续往屋里走去。

“哎……”

茯苓追着想过去,被孔嬷嬷一把拉住。

“小孩子家家……回去睡你的觉!”

。顶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梦

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秦妙言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和布满厚茧的糙手。

这是一处山涧,四周小溪潺潺,尽管是早春,空气中依旧春寒阵阵,但是打在人的身上并不冷,反而令人有些快意。

额头有些冒汗,脚步很快虚浮。

她实在走不动了,就挨着一个掉光了叶子的树坐了下来。

举目而眺,这似乎是在一处高地上,从这个角度往下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的田野,只不过现在并不是播种的时令,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稀稀拉拉的枯黄。

早晨的薄雾濛濛,令人看不太清,秦妙言又坐了一会儿,等雾散去,歇的爽利了,才撑着背靠的大树站起来,朝着山下走去。

这个地方她来过。

越走越觉得熟悉,心头好像有什么在呼之欲出一般,但又隔着一层朦胧的薄雾。

这般想着,她的脚下忽然就是一个趔趄,身子倒地一滚,径直滚到了那一大片田野的边缘。

秦妙言咬牙,撑着身子直起来,明明感觉不到任何的痛,她却难受的眼冒金星,嗓子眼好似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她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堪堪放到嘴边,已经忍不住大力的咳嗽了起来。

血,是血——

她移开手,怔怔的看着手中染血的丝帕,像是开了数朵红梅一般……不,或许她的这红梅还要丑些,因为血已经因病变成了黑色,这说明她将命不久矣。

原来这竟是杭州府余姚的雾灵山。

秦妙言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迈进田野里,想要仔细看看她前世没有看完的这片药圃。

“咕咚”一声,她又踉跄到了地上。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到脑中终于有了丝清明的意识,提醒她还能再活一会儿,她努力使自己直起身子来,脑中依旧模模糊糊的,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要找的那最后一味药,就在眼前……

会是哪一味?

眼睛看不清,秦妙言只好用手去摸,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她蓦地抓了一把带刺的草药,尖锐的刺扎入她的手,令她忍不住痛吟一声,猛然惊醒来——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头顶的承尘逐渐露出它的轮廓,青帐低垂静谧安然,适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在梦中。

背后一身虚汗,秦妙言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大约知道是什么了。

拥被而起,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睡了很久,也不知耽误了多少事,秦妙言不由想起之前萧望之那副强硬的姿态……她微微侧身,忽然发觉房里似乎还有一个人。

萧望之?

她怔了怔。

他撑着头在方桌上,合着眼睛休息,眼底下的青黑表明他休息的并不好,即便如此,嘴角依旧绷得紧紧的,剑眉微皱,睡着的样子都像是有人欠他二两银子。

秦妙言下床来,翻出自己的一件披风,顺手给他披在身上,尽管小了点,但好像也能代表一下她的心意。

懒得再在这种小事多费心思,一想到最后一味药将要被配齐,晴好和周进……兰陵所有患上疫病的百姓都可以被治好,她心情就有些激荡,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

萧望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锦被被整整齐齐的叠好,枕间甚至还残留着几根长长的青丝。

她醒了?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她足足睡了两日!

萧望之长舒一口气,正待起身来,却忽然发觉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是一件豆绿色的弹花藻纹披风……

不是很大,披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捉襟见肘,抓在手中光滑若丝,好像还残留着几分淡淡的药香。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来,将披风挂好,走出房门去,问默言她去哪儿了。

那晚他虽是以强硬的姿态要她休息,但也毕竟是出于担心,秦妙言累了多日,本不欲在关键的时候休息,但奈何身子已经到了极限一沾床就昏睡了过去,并且这一睡就是两日两夜。

幸而高大夫说无妨,只是太过劳累了,大家也就没有叫醒她。

萧望之不放心,这才守着她,只怕她出了什么事。

默言被种痘已经十日,现在身上的症状已经消失,说明种痘之法十分有效,现如今整个兰陵已经开始实行,只要感染的症状轻,最后都会自发的痊愈。

昨日萧望之刚种上痘,这会儿还感觉不太出来,默言想要他去歇歇,可知转念一想,只好说道:“秦姑娘出来之后用了些汤水就去了回春堂,属下要莫语跟着去了,不会有事的。”

“父亲和母亲可还好?”

“老爷夫人这会儿正轻微的发热,高大夫说还得热上两三日才好。”

现在已经是晌午,知道她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萧望之就吩咐人下去先做了晌午饭包好,又去看了萧大夫人和萧大老爷,一切装备就绪,这才启程去了回春堂。

“姑娘熬好了药,就先去了城北。”孔嬷嬷在回春堂帮忙,见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食盒的小厮,又笑着问道:“大公子这是还没有用晌午饭?”

“这是给你家姑娘的。”萧望之面色如常的回答。

孔嬷嬷面上笑意更深,“那老奴得好好谢谢大公子体谅姑娘了。”

…………

秦妙言分完了药汤,眼见着大家都仔仔细细的喝完了,心里这才落下一口气。

须臾,莫语跟她说萧望之来了。

秦妙言转头一看,萧望之正从马上下来,她听说他似乎前几日刚种的痘,只不过现在症状还不明显。

“怎么样了?”萧望之走过来,看到四周的百姓们围成一圈都在喝药,忍不住微微惊讶:“你找到最后一味药了?”

“找到了,”秦妙言嘴角一扬:“还得感谢大公子,我前几日忙昏了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一味究竟是什么,幸而睡时做了个梦……”

做梦梦到的?

萧望之忍不住一笑:“那你当时还那么生气。”

秦妙言先是一怔,旋即笑了,冲他眨眨眼:“我其实是气自己没有能耐,还望大公子海涵。”她矮身微微一礼,转身继续去做未做完的事。

萧望之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她刚才……她刚才竟然冲他眨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只是担心你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三章我只是担心你黄陵过来告诉秦妙言,何大少爷已经死了。

死状极其骇人,全身溃烂流脓,听说看守他的狱卒已经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了,一闭上眼睛鼻端仿佛还残留着他尸身腐烂的臭味儿。

何大夫人奄奄一息,何二夫人还尚存一口气,何家其它的下人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而几日前被押送回来的何有德何有仁,不出秦妙言所料也染上疫病。

何有仁还好些,只是身上轻微的溃烂,何有德却有些不行了,秦妙言估量着,大约再有几日,父子两个就可以一道去阎王那里见见沈太守了。

这两个人她可以不管,但是其他患病的人,却不能袖手旁观。

尤其是何家的遗孀,虽她不喜何大小姐,但毕竟她也是无辜的。

“黄叔叔,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杭州府。”

“姑娘是说那味苦种?”

黄陵也懂药,他知道近些时日秦妙言一直在苦恼驱瘟药的方子,今日见她匆匆来到回春堂,到后院去捣鼓了好一阵子才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新方子就让人去按着方子抓紧熬药。

他看了那方子,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唯一奇怪的是,最后加上一味名为苦种的药。

这药还是当初他去杭州府余姚带回来的,附着少量的种子,只可惜近来事情多,一直没有时间培育,只剩下一些晒干的草药可以备用,但是并不多。

“莫非姑娘是觉得,这最为关键的那味药就是苦种?”黄陵大喜。

他很是相信秦妙言的能力。

秦妙言苦笑:“黄叔叔,我们不能高兴的太早,还是要观察一些时日的,不过我希望能尽早吧……”

否则时间可不等人。

疗效很快就出来了,不出秦妙言所料,所缺的这最为关键的一味药就是苦种。

只不过目前难办的是,兰陵并没有大量的苦种供他们熬药,周围的州县更是稀缺,原因是苦种一药虽在治疗疫病上有奇效,却同时也有着极大的毒副作用,所以百年来并没有推广开来。

一直到她前世临死之前,即便发现了这药的妙用,却再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

秦妙言去看萧望之,捧着一碗药汤。

兰陵所有没有染上疫病的人,基本已经种痘完毕了,目前并没有死伤。

不过萧望之种痘比较晚,这会儿刚刚出了痘,手上通红一片,额头上也有些,听说秦妙言过来,略有些尴尬的擦了擦面,又将手上的痘盖住才要她进来。

“这又是什么药?”他皱着眉问道,抬头一看,却见秦妙言面上也遮着面纱,隐约有些发红,像是也种过痘了,这才放心下来。

她总是不听劝,看起来最温柔不过,实际极为固执。

默言无事之后他就劝她早些给自己种痘,毕竟她时常去看望一些身患疫病的病人,可这丫头偏偏每次都不放在心上。

想到她脸上现在和自己一样,萧望之心里异常平衡,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起。

秦妙言坐下来,想了想说道:“这是给大公子调理身子的药,近来兰陵瘟疫肆虐,大公子的身子才刚刚恢复,还有些余毒未清,只怕到时故态复萌,更加棘手。”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但为何要人感觉话里有话呢?

“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萧望之说道。

“我想要去一趟杭州府余姚收药。”

她认真看着他,在等待他的答复。

萧望之心中微沉,所以她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跟着去?”

秦妙言点点头,她知道按照萧望之的性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但是她担心他,他的身子才刚刚好起来,若是路上有个万一,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萧望之紧抿着唇,低头看着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药。

刺鼻又难闻的味道提醒他,这药并不好喝,但他还是聚起来,一饮而尽,用帕子细细的擦了嘴角,淡淡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大公子,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秦妙言远山眉一蹙。

萧望之凤眸微眯:“秦妙言,我也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秦妙言心里一突。

他这么叫她的名字,难道是生气了?可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只是担心大公子的身体。”她轻声说道。

萧望之一怔,没想到她能这么服软,不自然的别开自己的目光,“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就知道会是这样……秦妙言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大公子是执意要如此了?”

“不错,”萧望之说道:“况且,你一个弱女子从东昌府去到杭州府,身边没有人跟着又怎么能安全?南地蛮夷的匪徒最为多,只怕你到时候没有将药带回来,自己先出了什么事。”

反正说到底,他是一定要跟着去了。

秦妙言也没想过一定要说服他,毕竟她不是他,没有权力去非要要求他做什么,萧望之想要做什么,萧大夫人都不会横加阻拦,她又算什么?

萧望之也不多问,知道时间紧迫刻不容缓,马上就要默言和莫语去准备一路上用到的水粮行礼。

为了不耽误行程,仅挑了三十个身手不俗的暗卫跟着,都是萧家精心调教数十年才教成的,可以一当十。

萧大夫人默默地为萧望之收拾着行礼,得闲了就嘱咐他几句,一路上的衣食住行有什么要注意的。

这时门帘一挑,赵阔黑着脸走进来,挡在了萧望之的眼前。

“少主你就这么相信她,真的要跟着去余姚?”他用责备的口吻问道。

“不是跟着,而是我也有责任,”萧望之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赵阔,你好像始终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不是你们定国公府的傀儡,兰陵是我的家乡,生我养我的人就在兰陵,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兰陵瘟疫肆虐而袖手旁观,你究竟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

赵阔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颓然之色。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属下口不择言了,但是少主你有没有想过,秦妙言她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若不是为了少主你的病来到兰陵,或者根本就不会离开清平,又如何会知道杭州府有她需要的那种药?”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选择相信她

萧望之看着赵阔,眉头深深的皱起。

“赵阔,你是觉得她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赵阔垂眸:“属下不懂少主的意思,属下只是想要确保少主的安全,此去杭州府,一旦被何太师的人知道了消息,就算不会大开杀戒,也绝对不会要国公好过。”

“赵阔,你还是不明白。”

萧望之忽然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和赵阔这种人,就算是你说的直白如话他也不懂。

也许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一根筋死脑筋到底。

眼见着两人又谈崩了,萧大夫人和萧大老爷却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萧大夫人尽管不喜欢萧璁,但仍旧是希望儿子能够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继承定国公世子的位置,而不是一辈子待在兰陵,撑死是个萧氏的族长。

谁人家的儿郎不寄愿桑弧蓬矢,来日里出将入相?

“赵大人,你怎么净说些人家不爱听的?”萧大夫人挣开丈夫的手,不悦的说道:“烦请你下次开条件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是我们在求你,而是你在求我们好不好?”

“若是妙言一开始是别有用心,现在这种境地何必还要再留在兰陵?她有能力远走高飞,哪怕是像那个姨娘一样,若要报仇,怎样不算是报仇?灭他个满门就是!”

“何苦非要伸冤,为的不就是光明正大的替她的父母沉冤昭雪吗?她如今能留在兰陵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大家制驱瘟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却还要再背后编排她说些风凉话,可真真是……”

“夫人不必说了。”

忽然有人出声打断她。

众人扭头一看,却见秦妙言从门外走进来,木香为她挑着帘子,满脸的惴惴。

看来多半是都听到了。

萧望之上前几步,语气柔和下来:“你怎么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赵阔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公……”

萧望之理都没有理他。

秦妙言想进来,萧望之的意思却是带着她出去,她便只好道:“大公子,我是想单独和赵大人谈谈。”

赵阔转过头去不说话,瞥到萧大夫人责备的颜色,还是叹了口气,“秦姑娘有什么话想说?”

萧大夫人知道秦妙言一定是有办法堵住他的那张破嘴,立时清了清嗓子笑道:“那你们好好谈,我们几个就先出去了。”

气氛莫名有几分怪怪的。

萧望之被推出来,无奈的看着萧大夫人:“赵阔的那张嘴,什么伤人的话都能说出来,母亲怎好留她一个人在里面?”

“儿子也会怜香惜玉了?”萧大夫人笑吟吟的瞅着萧望之。

萧望之一怔。

“母亲胡说什么。”他板着脸说道。

“好了好了,我就是逗逗你嘛!”萧大夫人掩嘴笑道,想了想又叹气:“当初也是母亲的错,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还想要她做妾……”

这话说的,难不成母亲现在愿意将她以正室的身份抬进来了?

萧望之嘴角一抽,无奈道:“母亲莫要说这种话了,她还是个姑娘。”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萧大夫人干干笑道。

…………

萧望之不知道秦妙言是怎么说服赵阔,反正两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赵阔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对他说道:“大公子若是可以可允本官与之同行,那是再好不过的。”

萧望之凉飕飕道:“赵大人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赵阔面不改色:“兰陵的其余事务,在离开之前我会全部安排好,您放心就好,若是想明白了,大公子就来找我。”

他说完就离开。

“这么说,他是答应了?”萧望之觉得心里极其不爽快。

秦妙言一笑:“赵大人就是疑心太重,只要我表现的强硬一点,他也没有办法。”

他当然怀疑她,怀疑她不安好心,怀疑她黔驴技穷,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他自己遐想的基础上,她要做的就是坚定的告诉他,她可以,她能,只要他能够离开兰陵去杭州府。

厉害关系赵阔都懂,他只是太过于担心萧望之,关心则乱而已。

“我不知道赵大人为何会这样,但是仔细想想,大公子若是执意要跟我去,他只怕会十分为难。”犹豫了一下,秦妙言还是说了出来。

虽然她不想搀和进这个大家族与父子的争斗中,但是这个时候光装傻没立场也不行。

“你放心,我所做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萧望之说道。

况且,若是他这次不跟着去,秦妙言一定会有大麻烦。

远在盛京的何太师,他不相信他会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赵阔立下这一等大功,算在萧璁的头上。

有了这句话,秦妙言就安心了。

“离开之前,我想写封信给家里,再去看看晴好。”

“这些都是你的自由。”萧望之微微一笑。

“那便多谢大公子了。”秦妙言施礼,同样报之一笑。

翌日一早,车队启程。

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雪朝,故而他们必须加快进度,孔嬷嬷年纪大了,秦妙言就没有让她跟着,只有茯苓与黄陵守在一侧。

萧望之身侧总是跟着默言与莫语,这次两人也来了,三人一同骑马,这样速度会快些。

赵阔就跟在萧望之后面,很自觉没有说一句话。

杭州府距离东昌府可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来回至少要一个月,他们不敢多耽搁,只怕再晚一些,那些最早患上疫病的病人只能不治而亡。

秦妙言不想看着魏晴好、以及任何人有事。

就算她厌恶何有德何有仁至极,但也知道,何家其他的人是无辜的,她但凡有一线生机,就不能眼睁睁的坐看着他们痛苦的死去……

可是雪朝,雪朝又在哪里呢。

马车行的很快,她挑起软帘来,可以看见原本繁华的兰陵大街,这个时候却空荡荡无一人

明媚的阳光洒满一条条星落小巷,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四周静谧的诡异。

秦妙言紧抿着唇,素手紧紧地捏起复又放下。

她靠在车壁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算了,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不如多想想该如何最大效率的将未经过炮制的苦种加入驱瘟药中,发挥它最大的疗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旅途(一)

“你说什么?他真的跟着去了杭州府?”

盛京定国公府的书房中,定国公萧璁刚刚从暗卫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既惊却怒。

萧璁戎马倥惚多年,一身的气势可不是盖的,他面色将将一沉,周围的人顿时就感觉到了深深地压迫力。

暗卫们纷纷觑着他发黑的面色,不声不响的对视一眼,更是垂下头来默不作声,不敢发一言。

这时,软帘忽而一挑,走进来一个高挑娉婷的少女。

她手中端着一杯热汤,眼光在几个暗卫之间打了个转,感觉到他们眉眼间求救般的苦色,心中已是有了数。

“父亲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面色不太好?”萧韫之走到萧璁身边,将手中的端盘轻轻放下,柔声问道。

萧璁面色稍霁:“韫之怎么来了。”

“听下人说父亲还在书房中议事,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女儿就特地先端来了一碗肉汤给父亲垫垫肚子。”萧韫之说着,眼光已经扫向了几个暗卫,迟疑道:“父亲,这几人是惹到你了吗?”

“也没什么大事。”萧璁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

暗卫们顿时如蒙大赦,纷纷对着父女两人屈身一礼,更是萧韫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这才徐徐退下。

大小姐从来都是温柔善解人意的,每当府中有什么人犯了什么错惹恼了萧璁,第一个想着要求情的从来都是萧韫之,就连如今的定国公夫人都要排第二。

这也是何太师对这个外孙女格外器重的原因。

“你也知道,你弟弟性子格外执拗。”萧璁倒是不避讳,他一想到萧望之对他的那些怨恨心里就格外难受。

尤其是在这种事关他个人安危的时候,竟然要跟着那个女子去杭州府。

他究竟知道不知道何太师有多膈应他,哪怕是害不死他,这一路也绝不会要他好过?

“父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一千道一万望之也只是放不下他的心结罢了,即是如此,若您一味的给他施压,便是好心,只怕也会要他回错意。”萧韫之温声劝道。

萧璁深皱的眉头逐渐松开,摇头苦笑:“可若他当真有什么事,又该怎生是好?”

萧韫之的目光中也不免有了诸多的担忧,但她还是坚定的说道:“父亲,我相信望之已经长大了,便是雄鹰,您也该放他去峭壁搏一搏了。您不会忘了,当初大伯父写信来给您,是怎么说的吧?”

从小到大,萧大老爷都没有要望之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任何事,一直都是自己拿主意,这不也是他当初赞许的吗?

如果这样,哪怕日后望之一个人在盛京,也不至于在群狼环伺之下进退维谷,丧于奸人之手……

“是跟着当初那位为他解毒的姑娘去的?”萧韫之笑着问道。

“大约是,只不过有她在也好,一旦有什么意外还可以照应。”萧璁没怎么在意,随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和萧韫之商量了几句,萧韫之这才离开。

走出书房的门,丫头远远的跑过来,“大姑娘,太师府里给您下了帖子,老夫人请您去喝茶呢!”

这么快就要她过去报信了?

萧韫之接过帖子来扫了几眼,又递给丫头。

“收拾一下,下午我们就过去。”她淡淡说道。

…………

连日来赶路赶的急,总是早晨刚刚冒头就从驿站启程,傍晚太阳一落山就赶紧进城投宿,幸而如今四月里,天气不冷不热,就算是累些,也还能让人受了。

这次去杭州府,萧望之选的是山路与官道的结合来走。

尽管山路崎岖,但若路线选的准确,到杭州府只需要水路、官道一半的时间。

只不过它有个最为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自从出了东昌府的管辖区,一路来不知和多少“土匪”过了招,偏偏这些匪徒就跟无底洞爬出来的蚂蚁似的,打退了一拨又来一拨。

好在当初赵阔和萧望之商量过,大家一半走山路,一般走官道,且是混合着来的,只要队伍中没有这些土匪的细作,再加上他们脚程又快,土匪们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知道他们下一站会在哪里逗留,自然就无所谓早设埋伏了。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时分,刚刚打退了一拨兴风作浪的匪徒,萧望之估计着可能接下来可以清净不少时日,就吩咐大家行到山涧的路口,支起小灶来做饭歇息顺便整理装备,打算半个时辰后再次启程。

在马车里总坐着叫人昏昏欲睡,秦妙言就扶着茯苓下了来,在马车背阴的一面置了个小春凳坐着看师傅的那本医书。

晌午饭没有做好之前,她就一动不动的在哪里看了许久。

很快,饭做好了。

煮的腊肉菜粥,荒郊野岭也没什么好的调料,大家就凑合了一下,只不过多日来风餐露宿,便是一碗小小的肉粥闻了也要人食指大动。

茯苓饿极了,要拉着秦妙言去吃饭,未果,只好自己先去填饱肚子。

萧望之没什么胃口,只看见茯苓流着口水过来了,寻思着这丫头可能是要给她主子拿些食物,手指在眼前早就准备好的大碗上转了一圈,却见这丫头已经抱起了一只小瓮,不顾形象的奋战了起来。

他愕然,沉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碗。

远远的看去,秦妙言侧对着他,手里捧着一个本子不知在记着什么。

她聚精会神好一会儿,揉揉眼睛放下手里的物什,似乎是想喝水,但是拿起水囊来试了试,感觉到里面好像没有水了,就随手放在了一边,继续安安静静的看自己的书。

萧望之忍不住嘴角高高的翘起来。

这个丫头,没有水她就不会来要点喝吗?

这般想着,他就将自己的水囊拿在了手中,不过走出去了几步,他又退回来,看了看面前剩的几碗菜粥,从里面捡了那个最大的一碗。

秦妙言虽然在看书,但是人已经神游到了天外。

因为她近来又仔细的读了一遍师傅写的这本医书,发现上面原来写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医理,现在竟然能看懂了。

阅历当然能算作一部分,毕竟她又比上一辈子多活了几年。

但这却并不是最让她诧异的地方——而是由雪朝引发的这场瘟疫,师傅的书中竟然有着相似的记载!

要知道,按常理来说,雪朝是没有可能有机会学到医术的,尤其是师傅那种出神入化的医术……

眼前忽然多了一碗热气扑鼻的肉粥,紧接着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13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旅途(二)

水是温的,味道清冽。

秦妙言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水囊中,盖好盖子放在一边。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她嘴角虽然带着笑,语气却是无尽的怅然。

萧望之看着她清秀的侧脸,忽然见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话到了舌尖,却怎么也无法宣之于口。

他怕这样不太好,会吓到她。

“大公子来之前带了三十个暗卫,没想到这三十人竟然都能以一当十,看来我们此去杭州府一定是顺利的了。”秦妙言状似无意,笑着说道。

萧望之抬眸看着她,她正巧也在看自己。

两个人的眼神就这么碰在了一起,只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好似一眼就能要人看到底,又仿佛太过幽深,不知尽头在哪里。

萧家的暗卫以一当五也是可以的,只是个个都能以一当十,那不知是要花费多少年才能训练出来的死士,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一时间根本就不可能找到。

暗卫藏在暗处,每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适时的出来,替他们打退那些暴徒。

但是秦妙言说的没错,他们这次带来的暗卫身手实在是太过矫健敏捷了,以至于他们的队伍里无有一人毫发有伤,这根本不是以一当五,而是以一当十。

既然带来的暗卫不可能多出来,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还有人在暗中帮他们。

萧望之沉吟着,不由瞥了眼不远处的赵阔。

他似是正巧放下竹著,目光无意的一扫。

两人自然而然的打了个照面。

萧望之飞速地转回自己的视线来,淡淡说道:“不错,这些暗卫毕竟在萧家的暗桩里培育多年,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秦妙言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实际心里跟明镜似的。

旁人以为她不知道萧望之是定国公之子,她当然也要装作不知做个哑巴。

否则一不小心怕是就要被人当成妖怪或是细作了。

“这粥是不合你胃口吗?”萧望之问道,他见她似是也没有要吃的意思。

连日来奔波,的确是没什么胃口……不过秦妙言还是端起来,尝了一小口。

“今天的有点咸了。”她马上放下喝了口水。

这厨子是撒盐巴的时候手抖了?

“是吗,”萧望之思索了会儿,“我倒是没尝出来,等会儿帮你去说说。”他说着要起身。

“大公子,不用了那么麻烦!”秦妙言叫住他,“可能是我口味淡一些吧,不过就是几天的路程,咸一点、淡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只是说着说着,秦妙言却忽然发现萧望之变了个脸色。

她顺着他的目光举目一看,发现是赵阔朝着这边来了。

萧望之面色就变得很平淡,“你来做什么?”

“看公子和秦姑娘聊的很开心,某过来凑个热闹。”赵阔瞥了秦妙言,泰然自若的说道。

秦妙言垂下眸子,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她那一双素手轻轻地搅动着碗中的白粥。如果仔细看的话,赵阔很轻易的就可以看出来,眼前这份白粥,腊肉的分量可比他们的多了去了。

能不咸吗?不咸才怪好不好!

萧望之不喜欢他这探究的眼色,仿佛是要看透他一般。

“有什么事我们我去一边谈。”他皱着眉说道,语气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赵阔笑着,转而问一边的秦妙言:“就是想问问姑娘,这几日身子可还好?只怕你没有出过远门,这一路奔波劳累受不住,若是哪里不舒服也休要不好意思开口。”

“赵大人放心,便是有哪里不舒服我苦着谁也不会苦着自己,”秦妙言扬了扬唇:“毕竟我自己就是大夫呀。”

赵阔哈哈大笑:“秦姑娘还真是风趣!”

秦妙言就垂眸浅笑。

萧望之冷冷的看了一会儿赵阔,忽然大长腿一迈,转身就离开。

这个……貌似玩笑开的有点大。

赵阔怔怔的看着走远的萧望之,额头上顿时就冒出了冷汗。

“赵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大公子,”秦妙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见大公子面色似乎不太好。”

…………

一路上萧望之都没怎么理会赵阔。

当然,赵阔其实也不是什么嘴碎多言的人,他存了一点点想要讨好萧望之的心思,只不过总是因为没有把握住尺度,每每惹到了人家。

他本来是想着,国公派了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来保护少主,少主即便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是有数的。

若他再时不时旁敲侧击几句国公爷的良苦用心,便是少主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也一定会有所松动。

只是事情的发展似乎并没有像他预料的一般。

……赵阔眼看着萧望之在他靠过去的那一瞬间避开了,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骏马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有良驹在侧,再加上暗卫的护送,半个多月的时间一行人就顺利到达了杭州府余姚。

之前雾灵山的位置是秦妙言告诉黄陵的,黄陵一直对她深信不疑,当然不过会多想。

但她本身只是个十六岁的闺阁小姐,面对的又是萧望之和赵阔这等心思缜密之人,当然不能说她从前来过这里,只能假托说是从师傅的医书上看到的,上面记载着驱瘟药之一的苦种。

因为死前的那段记忆太过深刻,又有黄陵带路,所以一行人很轻易的就找到了武陵山上种植苦种的那户老人家。

站在成片的药圃和破旧的小院子面前,秦妙言感慨万千。

从前的那一年,她就是死在了这里。

老太太对她很好,知道她快不行了,还是好心的收留了她,为她寻了一处遮蔽之处。

生前的那些画面,午夜梦回间还是会常常来到她的梦中……原来时间真的是治愈的良药,或者说她不是病好了,只是麻木了。

先是遣退了带到的几个护卫,让气氛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严肃,默言才整理好仪容上前敲门问好。

他说话温和有礼,很快就赢得了开门小丫头的好感。

“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家阿婆!”

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五十旬上下的老太太,虽步履有些蹒跚,却仍旧身体康健。

她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温和的问道:“不知诸位贵人们上门来是有何事?”6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危机四伏

老太太夫家姓胡,周围人都叫她胡老太,和丈夫在余姚的雾灵山结庐而居了有二十多年,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并一个婆子跟着伺候。

因为唯一的女儿已经嫁到了苏州去,两人倒也无牵无挂,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种种药草再卖掉,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当然不能说他们是从疫区来的,只怕会给他们带来恐慌,故而默言只说他们急需大量的苦种。

听闻了他们的来意,胡老爷子捋着胡子说道:“倒不是老头子我不想给,只是这‘苦种’一药虽成熟了,却未经过任何的炮制,若要入药,只怕是疗效不好。”

“这个老伯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办法。”萧望之笑着说道。

胡老爷子也就放心了,打发身边的丫头赶紧带路,领着他们去收割苦种,毕竟估摸着日子,这药也该成熟了。

这个时候的胡老太虽然身体康健,但秦妙言知道,十几年后她会罹患和师傅一样的病症,当初她见到胡老太的时候,胡老太就已经为此病困扰了多年。

只可惜当年她已是日薄西山,死前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老太太留下一张良方……

不过既然这一次老天要她提前了十几年来到余姚,说不准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从前她跟在师傅身边的时候,师傅就一直嘱咐她这消渴之症的各种禁忌,不消说最后能不能避免,但用来预防总是可以的。

“姑娘竟是为女医生?”胡老太看着秦妙言给她写的方子,满脸的惊讶。

秦妙言点点头,微笑着说:“午饭时我见大娘总是在吃那一道糖醋鱼,忍不住多嘴一句,您已经上了年纪,过于甜的东西还是少吃些好。”

“这是一张延年益寿的方子,每十日服一次即可,还望大娘您莫要嫌弃才好!”

胡老太大喜:“这怎么回嫌弃!”她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药农,怎么会不知秦妙言开的这张方子又多精妙?

当即小心的收在了袖中,要留他们再小住几日。

那厢默言已经和胡老爷子结完了账,本想多付些,老爷子却执意不肯,他就只好吩咐几个护卫偷偷的将一箱子白银搬进了胡家的地窖,也算是报答他们老夫妻两人的急救之恩。

兰陵形势危急,他们在这里当然不能久留,大家由此婉拒。

待所有的新鲜的苦种全部收割完毕,根据秦妙言指示贮藏在他们运来的车上之后,车队就要再次启程了。

“……以后若有机会,常来也好。”

秦妙言撩开软帘,听到车外的胡老太夫妇正在温声和萧望之作别。

见到她投去的目光,胡老太就冲她一笑。

心里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能是从胡老太身上看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懦弱又倔强,为了踏上的那一条路,死也不回头。

幸而她早就不是昨日的那个她了,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能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虽然过程艰辛,但她终究是做到了呢。

她想着,嘴角不由挂上一抹笑。

眼下不知是行到了何处,小路忽然开始崎岖起来,她委身的那顶小轿子也开始摇摇晃晃。

萧望之打马过来,想问她可有不适,却见她满脸的笑意,“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没什么……”秦妙言笑吟吟道:“对了,我们这是行到了虎丘道么?路这么难行,为何不向西行去?那里的山路虽然狭窄,却是一点都不……”

萧望之见她忽然住了嘴,不由问道:“一点都不什么?”

秦妙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大公子,我是瞎说的——适才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怎么会头晕,可还有那里不舒服,要不要车队先停下来?”

“不用,”秦妙言垂着眸子说道:“可能是前几日休息的不太好,等会儿用午食的时候下来走走就没事。”

萧望之见她似是不欲多言,只好不再多问,颔首离开。

秦妙言见人走远,也将帘子轻轻放下。

“姑娘你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茯苓像只好奇宝宝,殷殷的看着她。

“小孩子不要多管!”秦妙言赏她一颗栗子。

心里却默默地想,但愿萧望之这一时半会别察觉出来……她以前可是真的来过这里。

因为车队里大多都是些男人,秦妙言也不方便和他们坐在一起。

于是到了饭点她和茯苓一道下来,只是搬了个小春凳就坐在马车边下,等黄陵将今日份的饭端过来。

很快喝完了热汤,萧望之果然过来了,将手里的水囊递给茯苓,示意她去换上热水。

茯苓很快离开。

秦妙言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秦姑娘应该没有来过余姚吧?”

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萧望之,“大公子这是说什么,我怎么会来过余姚?只不过是来之前看了这里的府志罢了。”

她一双眼睛生的极是好看,娟秀娴静,尤其是温和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有多少话欲语还休……都是真心实意的。

萧望之沉吟了一会儿,才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莫要误会。”

所以那会儿她是怕自己误会她,才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萧望之凝眸看着她,“这虎丘道的确难行,等会儿我们就依姑娘所言,往西行去。”

“您来决断就好。”秦妙言心底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虎丘道上耽搁了不少的时间,所以这会儿即便转行向西也找不到客栈驿站,萧望之和赵阔商量过后只好决定冒险在西侧的小树林里先将就一晚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事出突然。

秦妙言当然也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有些担心会不安全。

不过看到赵阔和萧望之一直在安排人手防御,两人都是一样的从容不迫,也就放了心在车上歇息。

默言这会儿却有些焦急。

半个时辰前他就安排了几个护卫先去捡柴火,晚上生火取暖,但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马上禀告给萧望之。

夜幕已经降临,四下都静悄悄的,忽然远处惊鸟弹飞,带起阵阵凄厉的鸟鸣之声。

赵阔警戒地皱起了眉头:“……少主,形势不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挡箭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八章挡箭“少主,形势不对!”

这话音一落地,霎时黑暗中齐齐站起了几个汉子,他们默契的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悄无声息的在外围围成一个结实的防御圈。

大家神经都紧绷着,秦妙言担忧的看向萧望之,萧望之就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等会儿你跟在我的身后。”他低声说道。

秦妙言也不逞强,用力点头。

因为担心这些药草被劫或是出什么意外,所以在余姚的时候她就和萧望之提意见将这些苦种安排在了他们这支队伍最为中间的部分。

这样即便是前、后方有人来袭击,一时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而她就负责在中间守候着,这样自己看着总会安心许多……

一番思索,秦妙言心中略定,顺带拉着茯苓小心的挪到了萧望之的身后。

她除了一身的医术什么也不会,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添麻烦。

黄陵忽而说道:“前面有人!”

萧望之显然也看到了,瞳孔微缩。

远处被风摇曳而婆娑的灌木丛中,泼墨似的天际之下,隐约正有个身形正摇摇晃晃的蹒跚而来,一个不备,竟然就歪倒在了地上,就此毫无动静。

夜风刮过,沙沙作响。

只有一个人?

赵阔紧呡着薄唇,朝后看了萧望之一眼。

萧望之对他点头。

赵阔就点了三个护卫,三人一同先向前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这三个人抬着那倒下的人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大家定睛一看,居然是之前赵阔派出去捡柴火的一个护卫!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赵阔蹲下去问道。

“有……有人伏、伏击击我们,在、在前面……”受伤的护卫口角流出一滩血渍,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什么,你告诉我?”赵阔急的俯下身去贴在受伤护卫的身上。

那人努力了半响,却仍旧吐露不出一个字。

秦妙言从萧望之背后出来,快步向前走去。

萧望之没有拉住她,只好也跟了上去。

秦妙言蹲下先给受伤的护卫把了脉,发现他脉搏已经十分微弱了,又仔细查看他身体上的伤口,发现血迹涟涟,竟然是从他的腹部而出。

她咬着唇去拨开他的手,柔声说道:“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

护卫艰难的掀开眼皮,发现和她说话的是那位整日坐在马车里不说话的秦姑娘。

他皱着眉,痛苦的松开了手,这个时候秦妙言才发现,他的腹部竟然直插入了一把又细又长的匕首,露在外面的自由一根手指节那么长,且沾满了血迹。

这样的匕首若是没有人的帮助,根本就拔不出来!

这是匪徒吗,普通的土匪哪里会有这样恶毒的招数!

“他怎么样?”萧望之问道。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他怎么还能活下来?

秦妙言打量着眼前这个护卫,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光景,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她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才确定道:“他不成了。”

“并且,这次肯定不是如之前一般简单的伏击。”

说完这句话,年轻的护卫已经平静的闭上了眼睛,秦妙言面不改色的将他腹部的血刃拔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沉默的走到了萧望之的身后。

赵阔惊讶的看着她。

“去准备吧,”萧望之竟然也跟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大公子等会儿你就……”赵阔欲言又止,想了想,索性什么也不说了,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护在他的一侧。

在场所有的护卫以及隐在伸出的暗卫们纷纷出动,大家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们围在中间,以保证有敌人袭击的时候能够尽最大的努力不要敌人伤害到他们。

秦妙言不放心向着身后望去,一车车的木箱,里面装的都是她的心血,她紧紧地握住自己手……这个时候,耳边已经隐约响起了铿锵的刀剑之声。

斜刺里蓦地射出一支箭,直直的朝着一个护卫的心口射去。

只听“噗”的一声,大家还尚未反应过来,那中箭之人已经倒下,紧接着下一支也紧跟着接踵而至。

众人反应迅速,纷纷以剑为盾挥手去斩,电光石火间不知又有多少人倒下。

萧望之仔细辨认着从暗处偷袭来的箭雨,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拉秦妙言的手将她更加安全的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大手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常年拿剑摸出的茧子也贴着她娇嫩的掌心,秦妙言被灼的额头冷汗直冒,她没有想到,敌人的进攻竟然会这么猛!

只是现在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又该如何是好?

一支箭蓦地擦着萧望之的手臂直直地射向他的身后,当的一声钉在了一侧马车的车壁上,发出“嗡嗡”震耳欲聋的声响。

“大公子,我们现在情况不妙……”秦妙言在他耳边说道。

“你别担心,”萧望之低声安抚她,“暗卫并没有全出动,有一些已经绕到了后面去。”

适才他和赵阔一个眼神间两人大约有了谋划,表面上他们倾巢出动来御敌,实际上暗中却拍了另一队人马去釜底抽薪。

敌人们在暗处全神贯注的,想要单凭几只破箭就把他们杀的一个不剩?那岂不是笑话!

交谈间,他丝毫不费力的又接连斩下了两三支箭。

瞧着情况,这一波又一波的箭矢确实是愈发的稀少微弱了。

秦妙言低头看,茯苓瑟缩在她的怀里,乖乖的一动不动。

黄陵在身后依旧毫发无伤。

她心头渐松,看来敌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思索间,眼前忽然大亮,不只是哪里点燃了大量的火把,竟然将整个陡峭的山头都照亮了——

举目四望,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来到底是哪里在射出冷箭!

萧望之轻轻呼出一口气。

看来暗卫们成功了,萧璁派来的这支暗卫,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他既然在意他,为何这些年都对他不管不顾……

他正凝眉思索着,忽然感觉手间被人大力一挣。

这完全不像是正常的手法,萧望之以为是有暗箭射来,下意识的要抬手去挡。

“不要!”秦妙言脸蓦地白了……这一下,他整个身子都暴露了出来。

她来不及做别的感想,在眼睁睁的看着那支暗箭直入萧望之咽喉肌肤之前,双手揽住他的蜂腰,几乎是蛮横的将他的身子往反方向用力一扭。

怀中软玉温香,萧望之哪里敢用力去推开,只不过是一个瞬间,两人的位置错开。

那支箭直直的就盯在了她的肩头,痛的她重重的闷哼一声,鲜血霎时晕染。

……

秦妙言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那块车壁,脑中不断有嗡鸣之声。

她慢慢的后退了几步,眼前朦胧一片,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快把要药先运走!不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解衣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二十九章解衣又开始做噩梦了。

梦里不再是爹娘被何有德何有仁抓的夜晚,而是回到了她的小时候。

她脚步是虚空的,恍惚中不知是谁揭开了帘子……好像是茯苓的姐姐忍冬。

她笑靥如花,挑开帘子朝着屋里拔步床上笑道:“姑娘又在偷看什么呢,也不去绣小绷,要太太看见又该说您了!”

“哎呀好姐姐,你不说我不说,阿娘哪里会知道!”

床上跳下来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扔了手里的医书,一身桃红色的短褙子,光着小脚丫就抱住了忍冬,摇摇晃晃她的手不放。

忍冬比她大一岁,看起来却像是个大人了,她搀着女孩儿上了床,仔细的给她的小脚丫着上白袜,“姑娘往后嫁人也这般随意,在婆家可会羞死的!”

女孩儿这下可真羞了,两腮飞红,笑骂着要打她。

两人正玩闹着,门外的茯苓探头探脑,嘟囔道:“太太来了……姑娘再欺负姐姐,姐姐就别帮姑娘打马虎眼了!”

“小茯苓,你乱说些什么!”女孩儿可气了,碎碎念的从床上下来,“我哪里欺负过忍冬姐姐,我可是拿她做亲姐姐呢!”

刚刚出了门口,却见院门一开,走进来一个三十许上下的少妇,手里不知端了什么,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清香味儿。

少妇一见女孩儿身型单薄就竖眉嗔道:“快快进去,这是要冻病了,娘不是说过不用出来迎的吗!”

女孩儿却冲上前去,撒娇道:“娘,娘,你是不是又做了桃花烧!女儿要吃,女儿要吃!”

“妙儿是不是又淘气了!”

少妇的身后走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大步迈着步子进来,一把将小女孩儿抱在了怀里。

小女孩儿就甜甜的笑了,唤一声“阿爹”,身处一只小手去够少妇手中的桃花烧,飞快的塞进嘴巴里,在母亲发飙之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咽了下去。

少妇失笑:“真真是个疯丫头!”

一家三口朝着屋里走去。

秦妙言看的呆了良久。

这是阿爹,阿娘,还有小时候的她……

她忍不住捂住嘴巴,泪水在眼角打转。

不、不是的,为什么还要她做这样的噩梦……明明都回不去了啊!

“不要……你们不要离开我……”

怀里的人在小声的哭着,她紧紧地闭着自己的眼睛,羽睫沾满了小小的泪珠。

苍白的唇瓣轻轻地翕动着,小巧的鼻头红彤彤一片,“阿爹,阿娘,别离开我……”

说着她开始不安的挣扎起来。

萧望之手忙脚乱的去握住她冰凉的手:“在这,都在这儿,你别怕!”

秦妙言就不动了。

但是她适才一挣扎,肩上的伤口瞬间又撕裂开,里面流出鲜红色的血。

五月里衣衫很薄,那箭硬生生的钉进了她瘦削的肩胛骨里……萧望之不忍去看,露出的肌肤粉红色的皮肉狰狞翻飞。

他喉咙上下一滚,额头上不由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却只能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汗巾为她擦去伤口上的血渍。

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那岂不是趁人之危?

萧望之一声叹息。

他见秦妙言安静的伏在他的怀里,忽然不说话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去轻拍她的脸:“妙言,妙言?”

怀中的人就软软的痛吟一声。

小脸只有他手的巴掌大小,此刻几乎失尽了血色,捏在手里软的好像是一滩水。

松了口气,但萧望之却生不出任何的旖旎心思来。

他抱着怀里毫无声响的她,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为自己挡下这一箭?

看着她的肩膀,箭羽是直接射透了她的肩胛骨,两头已经被他清理了去,但这一箭的力道有多重,便是搁在他的身上也不一定能受的住啊!

他忍不住打量怀中的少女。

微微蹙起的远山眉,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眸子刺客紧紧地闭着,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摄人心脾光华……

“我不会要你有事的。”萧望之下定决心,轻轻的放下怀中脆弱的人儿,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来为她披上,旋即大步离开。

…………

秦妙言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头顶嶙峋的壁石。

良久,她转了转眼珠,睃向一侧……一片黑黢黢,好像是石洞的样子。

在她昏倒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去哪儿了,这里为何会只有她一个人?

秦妙言试着想坐起来,只是受伤的左肩疼的实在是令她汗流浃背,试了两三次她都没能够坐起来,反而牵动伤处的裂口,不断有血液潺潺的流出来。

血液的流失令她开始头晕眼花。

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她气喘吁吁、晕眩着的想道。

干脆一咬牙,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死死地拽住了右腿上的衣衫,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她缓缓的直起了身子……真的是好难受,她快要疼昏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身边有没有人,也许这一昏,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不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地方!

旁边有块石头,她昏花着眼睛靠在上面,双手开始颤抖,额头冒出点点的汗珠。

秦妙言忍痛褪下解下腰间的系带,将左半部分的衣衫慢慢褪下,微微侧头,她终于看到了肩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好像看一看都会觉得疼。

她忍不住低低的闷哼起来。

萧望之回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只破碗,他看到秦妙言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肩,原本如玉般白皙的肌肤上一片血污凌乱,霎时脸一白。

“秦姑娘!”

他过去的时候,秦妙言终于放弃了挣扎,紧阖着双眼倒在了他的怀中。

少女没什么分量,在怀里都是轻飘飘的,可萧望之却好似觉得捧了一把烫手的山芋,他强迫自己不分心,忽略她残破衣衫下精致玲珑的曲线,抬手抚上她软润的肩,“你还好吗,我要为你拔箭了。”

声音轻的仿佛怕吓到她一样。

秦妙言就睁开有些看不到焦距的眼睛,看着萧望之。

萧望之心猛然一跳,下意识的将放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

秦妙言心里苦笑,她现在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他的手就在眼前,她便抬手轻轻挟了一片他的衣衫,用极小的气力引导他往自己的腰间拉去。

少女柔软纤细的小腹在掌下微微的起伏,萧望之一时心跳如擂。

第一百三十章 如果我死了

妙手医春水穷处第一百三十章如果我死了萧望之一时心跳如擂,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

失血过多,秦妙言的脸色苍白至极,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只能痛苦的隐忍,贝齿紧紧地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的声音。

“若是疼,你就喊出来。”他低声说道。

秦妙言也说不出来话,只是默默地闭着眼睛。

摩挲了一会儿,萧望之终于明白她的意图——原来她随身带着几个药壶!

也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药,他从她的腰间抽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倒在手中三个药壶,分别拆开闻了闻,发现分别是金疮药、解毒丸和藿香水。

这金疮药是上好,还是上次他见她手背烫伤给她的那一支。

想到这里,萧望之总算是放松了一点点。

他小心的将盖子封好,又放在一边,看向怀中的秦妙言时,眸中多了几分不忍。

但还是要为她拔箭,待会儿要有多疼,可能他自己都忍受不住。

不过幸运的是她随身带着上好的金疮药,这要是高大夫当初从京城带出来的,效果一定很好!

萧望之开始调整自己的姿势,他半抱着人在怀里拔箭会很别扭,就干脆自己也靠在石壁上,再将秦妙言揽在胸膛上,可能会舒服一些。

这过程中,她始终都没有说话,萧望之怕她一睡不醒,便开口问她:“这样好吗?现在力气说话吗?”

秦妙言睁开眼睛,尚有些迷蒙。

她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但是血液的流失使她昏昏欲睡,听到萧望之问她,就答道:“还好……能说话。”

“你怎么会记得出门随身带着这么多的药?默言每次都只带金疮药。”萧望之用手轻轻撕开她的衣服,见她没有抗拒,才继续下去。

“有备无患……金疮药可以治伤,解毒丸能解一些毒性不大的毒,藿香水……茯苓风寒的话可……”

只是她说着说着,忽然停顿下来。

萧望之脸色一变,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秦妙言,你不能睡,快醒醒。”

她的睫毛就弱不经风的颤了颤,倒是听话的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如果我这次真的死了……我的家人……”

她的眼神十分平静,话却异常骇人。

萧望之的心跳不由漏了几拍,他不能相信,救了他一命、甚至可以救兰陵数万百姓性命的秦妙言会死,一时竟然没有察觉到她话中的怪异之处。

“不会的!我不会要你死的!”他立刻说道。

秦妙言在心里无声的想,如果这次她真的死了,应该会解脱的吧。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萧望之见她果真不再说话,唬了一跳,忍不住又凑近了她一些,打量着她的眉眼,想确定她是不是昏过去了。

他手上的力道微一用力,没料到怀中的少女忽然皱起了眉头来,睁开潋滟的双眸,责备的看着他。

“疼!”她轻声地责备,眸中好像有星星在一闪一闪。

萧望之呆呆的看着她。

她的脸太软了……

“抱歉。”半响,他忽然低下头去,“你没事就好。”

伤口的血有些已经干涸,衣服黏在上面,解的就有些费力,萧望之怕再次弄疼了她,小心又小心,待将她左半部分的衣衫解下,已是汗湿中衣。

初夏的衣衫厚薄适中,淡青色的薄褙子被解下之后,露出里面月白绫绣海棠的肚兜。

肚兜上的海棠花娇嫩鲜艳,衬着她的肌肤洁白如玉,光滑细腻,像是随着她呼吸的起伏似乎活了过来,栩栩如生。

萧望之忽然觉得脸热了起来。

他忙转过身去,撩了点破碗里的水在自己的脸上,感觉清爽了些,才转过头来说道:“若是疼的话,你就叫出声来。”

秦妙言低低的应了声。

萧望之深吸一口气,用手紧紧地握住箭身,深吸一口气。

“噗嗤”一声,秦妙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深扎在身体里的箭已经被又快又准的抽了出来,下一刻,她疼的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她哆嗦着唇,小声的闷哼着,一歪头,忍不住一口咬在了身边这座现成的肉墙上。

“嘶……”

胸口钻心的疼,萧望之低头一看,却见秦妙言正满脸苦色的咬着他胸口的衣服……包括……

他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妙言觉得好些了,才松了口。

她靠在萧望之的怀里,粗粗的喘了两口气,只是感觉大腿的某个位置好像被什么东西顶着,怪咯人的。

秦妙言就动了动,开口:“药……”

好容易咽下了满口的血腥味儿,萧望之转过身去在破碗里绞了汗巾,轻轻为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痂。

他鼻梁高高的,侧颜就多了几分清冷和生人勿进的味道。

秦妙言看着他,心中不由苦笑。

竟然让定国公的儿子为她拔箭、擦拭伤口,她的脸可真够大的!

可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毕竟她目前真的是没有力气去动一根手指头。

处理好伤口周围的血渍,撒上药粉,萧望之就将贴身干净一些的衣衫撕开,为她绑好伤口。

因为衣服都被撕碎,秦妙言暂时没有衣服穿,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现在呢,可还有力气说话?”他抱着她轻声问道。

“有,不过还有些晕……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秦妙言虚弱的回答他。

萧望之抱着她,只觉得她真的是十分的瘦,纤腰不盈一握,好像用用力就能断掉一样。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他正走着神忽然听她问道。

“当时你昏过去了,我本想先将你抱上马车,”萧望之正色道:“谁知敌人竟然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我们一时躲闪不及,故而被冲散。”

“那些药呢?”秦妙言用好的右手握住了萧望之的衣袖。

早就料到不对,却没想到敌人竟然还有后手,只是那些药,可是比她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

“你放心,默言莫语一直都紧跟着那批药,再加上有赵阔,他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什么差池的。”萧望之轻声安抚她。

秦妙言松了口气,又忽然才想起来。

赵阔这个名字……好像也很熟悉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自作多情

这是一处山洞,当时萧望之本想带着秦妙言先离开,不曾想却被围攻的山匪给冲散了,他一路且守且退。

因为怀里还护着一个人,难免力不从心,两人行至一处陡坡,就不小心滚落了下去。

幸而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没有再跟过来——或许是没有找到,只是为了防备不测,萧望之酒找了这么一处山洞,至少可以避避风头,等待默言和赵阔他们过来。

伤口清理上药过后倒是没有那么疼了,可能是这金疮药的疗效好,秦妙言迷糊中竟然还眯了一小会儿,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身子又酸又痛,扯到左肩上的伤口,她小小的闷哼了一声,刚要起身,立刻有个人影罩了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萧望之接住她,关切的问道。

秦妙言就有些受宠若惊,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微微笑道:“还好,您不用担心。”

说完才发现,萧望之好像没有穿外袍,只有一身雪白的中衣。低头一瞧,原来他的外袍盖在了自己的身上……是了,她的外衫那么薄,应该早就碎成条了吧!

眼前已经升起了火,几根木棒只是隐约的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这火不太旺。”萧望之见她看过去,便颇有些歉疚的解释道。

秦妙言不由失笑。

虽然他看上去处处都不甘居于人下,但至少没有再野外生存过,这些东西不会,当是情理之中。

“把柴火垒起来,从下面开始点火。”她说道。

萧望之将信将疑,却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不一会儿柴火就烧旺了起来。

火舌舔着干柴,蹭蹭燃亮,恍然就照亮了她若有所思的容颜。

苍白的没有一点的血色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尤为璀璨,她在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火堆,不知想些什么。

萧望之没有打扰她,只是看着她,眸中涌上疑虑和复杂。

她真的是……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在隐藏着。

这陡坡下的不远处有条小溪,傍晚萧望之趁着秦妙言昏睡的时候去叉了一套鱼,这会儿正好烤来吃。

鱼很肥,个头也不小,烤出来外表焦黄酥脆,虽然没有任何的调味,却让两个饥肠辘辘的人食指大动。

萧望之趁热撕了一块,用干净的帕子包了递过去。

秦妙言走神了好久,怔怔接过来,正要一口咬下去,忽然听他在耳边大声的提醒,“小心烫!”

只可惜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冒着腾腾热气的鱼肉已经烫到了她娇嫩的唇瓣。

秦妙言脸上就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来。

萧望之看了不由大笑。

笑的这么畅快啊……秦妙言眼波流转,飞快的睃了他一眼。

皎洁的月光下,她清澈的眸子里好似含了一汪清泉,远山娥眉微蹙,抛过来一个似嗔带怨的眼神,看的萧望之蓦地一怔。

他忽然想起来,她那次冲他眨眼睛时的俏皮风情。

甄谏曾对他说过,美人有很多种,有些是端庄娴静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无可匹敌的优雅,只可惜是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有些则是天然的尤物,眼角眉梢都似含情,不管是作何种神态,皆是宜喜宜嗔。

从前他一直觉得甄谏是下流不务正业,把人家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一个个分的这么清清楚楚……

“我常年握剑,手上会有茧子,所以不怕烫。”他轻声解释。

秦妙言应了一声,重新将怀里的帕子拿出来打开。

这次她接受教训,先仔细的吹了直到不烫,这才敢咬上一口。

鱼肉酥嫩,尽管没什么味道,但大约是饿了一整天,且失血过多,她觉得有些饿,不过想到目前两人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处境,终究作罢。

吃完了晚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秦妙言则是没有力气说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默默地思索着。

萧望之不时的看她一眼,眸中闪着犹豫,过了一会儿,秦妙言余光看到他在眼前的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旋即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伤口疼吗?”

“多谢大公子的关心,已经不怎么疼了。”秦妙言说道。

萧望之一怔。

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

“今日的事,原是我对不住你,”他望着秦妙言,语气诚恳而歉疚:“如果不是因为你,恐怕我今日凶多吉少!”

秦妙言始终低垂着眼睑,语气不卑不亢,“大公子客气了,当事之时乃是事急从权,况且我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夫人待我极好,我为公子做些什么也是本分。”

总不能说,他日后乃是福泽一方的大将,自己就是不想看着他英年早逝才如此的吧?况且当时那种情形,她也根本来不及多想,一切不过是下意识的而已。

萧望之眸中有几分淡淡的失望。

这么说,她能帮他,一半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另一半,也不过是因为她心善罢了?

如果换成了别人,你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的去他吗?

萧望之很想亲口问一问她这个问题,但是转念一想,周进当初对她那般不敬,她最后不还是好生相劝,说想要他活下来?

那么他再问岂非是多此一举了……自作多情,也许她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不过这念想转瞬即过,很快他心里就对她更多了几分敬佩。

“想当初我萧某竟还怀疑过姑娘的医术,”他苦笑,“如今看来,真该想姑娘好好道一声不是。”

他的心思还真是敏感。

秦妙言不由呡唇一笑。

因为怕幅度太大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她笑容里就多了几分勉强:“既然您如此诚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言辞间却颇有些不以为意。

萧望之疑惑的看着她:“你心里不会难受吗?”

秦妙言就调侃自己:“如果一辈子都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像我这样的人,恐怕早就没什么乐趣了吧。”

像是在自嘲,语气却十分平静。

她是一个大夫,一个医生,更是一个女子,这世间对女子有多不友好,对她就是十倍的。

可上辈子的难受,她早就受够了。

与其苛求为难自己,倒不如想开一点。

十第一百三十二章 揽腰

萧望之愕然看着秦妙言。

或许是刚刚一同经历了生死,对于她刚刚的那一番话,他心里除了涌上了一股难言又微妙的感情,竟然没有半分的讨厌。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她这样一个从容而智珠在握的女子,不生气只是因为品性温和而已,却从来不知,她竟然是不屑于去发怒而已!

他萧望之虽然活了二十几年,但接触的女子委实不多。

年幼丧母,又与何清这样表里不一蛇蝎心肠的继母日日相对,他几乎生出一种全天下心机深沉的女子全都是不怀好意的错觉来。

以至于那次在魏家的船上,他甚至以为她是有意想要攀附自己……

这么说来,他可真是大错特错!

萧望之顿觉额头冷汗直冒,心虚起来。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事,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姑娘的话,真乃金玉良言。”他由衷的说道。

“大公子过奖了,”秦妙言微笑道:“不过是女子的粗浅之见而已。”

话这么说,笑的却分毫不见谦卑之态,倒是因为病容而显得有几分随意慵懒。

萧望之心中微微一动,望着眼前噼里啪啦烧着的火堆,心里仿佛也有句话迫不及待的破口而出:“你可以叫我望之,不必那么见外!”

秦妙言面上的笑容停顿了那么一刻。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只是思绪来的太快,让她抓不住。

只是这细微的一个表情,萧望之都看在了眼里。

他面上的笑容也不由跟着凝滞了。

难道是他太过唐突了?

“我出身卑微,能为大公子医治已是荣幸,至于其他的,从来都是想都不敢想,”秦妙言轻声说道:“还请大公子不要见怪。”

她尽量让语气诚恳自然,本来说的就是实话,萧家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她自己。

如今她和萧望之出了这样的事,两人一起失踪了这么久……若是被有心人知道……萧大夫人那里也不好说。

“我的病原是要感谢你的,不必如此自谦,况且你说什么荣幸不荣幸,莫非我生病还是一件好事了?”萧望之淡淡的笑道,不过已经没有继续说适才的那件事了。

第一次听他这么调侃自己,秦妙言不由弯唇笑了起来,心里又有些感激他没有继续“刁难”自己。

他真的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啊!

两人又一起说了些别的话,后来可能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夜色愈沉,秦妙言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萧望之没有再继续打扰她,他把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又往眼前的火堆里多添了些柴,想着按照自己一路来留下的记号,默言和莫语最迟明日,想必一定是能找过来的。

那这样她的伤,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一侧看去。

秦妙言靠在石壁上,眉眼低垂温柔。

他想起她看他时那一双黑白分明又从容不迫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一翘,也靠在石壁上,放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秦妙言刚刚醒过来,就听到有人在唤她和萧望之的名字。

默言和莫语……还有茯苓的声音

好像是沉闷了许久老井忽然注入了新鲜的活水,她忍不住又惊又喜,看来茯苓没事!

萧望之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比我急,听他们的声音应该都没事。”

秦妙言冲他感激的一笑,在他的搀扶下,两人联袂走了出去。

…………

“怎样!”茯苓急急的问道。

默言从一个山洞中走出来,摇头:“没有人,我们去别的地方再看看吧。”

茯苓立刻掉下了眼泪:“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影?若是姑娘饿了可怎么办还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放心好了,有我们公子在,秦姑娘肯定不会有事的!”莫语安抚性的拍了拍茯苓的肩膀。

“可是你们公子的病都是我家姑娘治好的,”茯苓一侧身躲开她的魔爪,瞪圆了眼睛,“若是你们公子自保尚且不行,姑娘又该怎么办!”

“嘿,你这小丫头,”莫语语气一重,又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了数颗金豆子,顿时是又气又无奈,

正待说话,默言拦住了她。

“你不必担心,一路上都是公子留下的记号,到了这里就停了,想必两人暂且无事。那边的山坳有赵大人在找,至多一天就能见分晓,用不了多久的。”

默言自来沉稳,话自出他口无人不信服,茯苓不由心情一震,“多谢默言大哥了,我们赶快找,一定能找到的!”说着就高声大喊了起来。

莫语冷哼了一声。

默言淡淡的瞥她,“关心则乱。”语毕人已没了影。

他们不担心是因为沿路的记号都是萧望之留下的,可并不代表秦妙言就没有事。

当时他无意一瞥,可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记号上面有血渍,默言特意隐了去就是为了不要茯苓担心。

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三个幸存下来护卫一齐跟着搜查。

莫语耳朵尖,走着走着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公子!”她转身一看,果见身后的不远处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可不就是公子!当即大喜的喊了出来。

众人往后一瞧,发现果然是萧望之,身侧站着那面色苍白的女子……是秦姑娘?

从山洞出来后走了段颇为崎岖的小路,过后秦妙言挣开了萧望之搀扶的手。

“大公子,我自己来吧。”她伤的是左肩又不是腿。

萧望之看她一眼:“无妨……”

秦妙言却坚定的拒绝:“我能行的。”她说着,已经从他健壮的手臂中挣脱了出来,自顾走开。

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她不得不避嫌。

萧望之无话可说,只得跟着上前。

他们循着声音,很容易就看到了来找他们的默言一干人。

茯苓也听到了动静,往后一看,忍不住潸然泪下:“姑娘!”

泪水很快模糊了双眼,她也来不及去擦,像只离弦的箭一般“嗖”的向不远处那个日思夜想的人飞奔而去。

天知道她有多担心她!

长这么大,两个人还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只是看着迈着小短腿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的茯苓,秦妙言的脸却有些白。

她仿佛能感觉到左肩又开始隐隐生疼……

电光火石间,腰上忽然多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箍着她轻轻松松的就往身侧一退——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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