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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星》


正文 前言

西德尼·谢尔顿是美国著名的通俗小说作家。他的小说以描写女性见长,情节引入入胜,有一定的社会力度,因此出版一本畅销一本,已被译成30多种文字。主要作品有:、、《背叛上帝的女人》、《世界末日之战》和《午夜魂》等。1993年,他推出了最新力作(原名《星光闪耀》)。该书出版后,因题材新颖别致,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命运牵动人心而赢得了读者的青睐,很快便成为美国十大畅销书之一,风靡一时。

的题意在“卷首语”中已经点明:“星星闪耀寒光,俯视烟火人间,仿佛潸然泪下,哀叹芸芸众生。”小说描写小镇少女拉腊,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女人的特殊资本,涉足只有男人才敢问津的房地产开发业,在家乡初获成功。接着她挺进芝加哥和大都市纽约,在商场上屡经风险,然而在黑手党头面人物的暗中帮助下,竟奇迹般地化险为夷。她飞黄腾达,成了炙手可热的房地产开发业的巨头,但她在感情上却陷入摆脱不了的危机之中。小说通过一个女强人的发迹过程和复杂的精神世界,多方位地透视了美国七八十年代,在房地产经营活动中的鲜为人知的内幕,披露了形形色色的商业竞争手段,反映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有助于我们认识和了解当代美国社会的一个侧面。

小说中的女人公拉腊·卡梅伦,是作者着力刻划的一位精明强干的女性。她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她性格的多重性和复杂性。她是在一个没有母爱、没有欢乐的家庭中长大的。她刚出生,母亲便去世了,在父亲的眼里她是一颗灾星。这样的家庭环境造就了她倔强坚忍的性格,也使她过早地成熟了。她年纪轻轻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在父亲病倒以后,她代替父亲为雇主向房客收取房租,在与房客周旋中,显露出她不同凡响的活动能力。她忍受了贫穷的折磨,向往拥有自己的东西,梦想有一天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追求欲。在她接触了曾经从事过房地产经营的房客后,萌发了经营房地产业的念头。她如饥似渴地从房客那儿吸取房地产业的经营之道,她懂得了房地产开发的诀窍是“用别人的钱来办自己的事”,也懂得了房地产开发的原则是“选择最佳地点”,她学到了如何利用银行贷款,如何运用抵押,筹集后续资金的知识。就在这时,命运为她迈进房地产开发业敞开了大门,给她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名叫科恩的房客是一家公司的代理人,正在为公司的新商店物色店址。拉腊对他体贴关怀,赢得他的好感。在他的全力支持下,身无分文的拉腊踏上了房地产开发业的舞台,开始崭露头角。她和科恩签订了为期10年的租赁合同;她饱含屈辱从银行家麦卡利斯特处得到贷款买下了地皮;她四出奔波寻找合适的建筑队。终于,她茹苦含辛盖起了第一幢大楼,初出茅庐就获得了成功。这时,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拉腊,是一个机敏、善良、有主见、能忍辱负重、才华初露端倪的女性。为了进一步塑造一个现代女强人的形象,作者把她推向更为广阔的空间,泼墨重彩地描绘她在芝加哥和纽约房地产市场纵横驰骋的情景。

在芝加哥,拉腊起初到处碰壁,银行家们对寻求金融资助的拉腊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拉腊并未气馁,她以锲而不舍的坚韧的毅力,执著地追求自己的事业。这时,她得到了银行职员霍华德·凯勒的真诚帮助,并采纳了他的建议:投入少量的资金,购买破旧的饭店,把它改建成豪华的购物饭店。这一明智的抉择,证明拉腊是一个富有经营头脑的女性,她再次显露了从事房地产业的才华。在芝加哥,她一炮打响,但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她抓住70年代末美国经济增长、世界风云变幻的有利条件,通过合资的途径,建造了芝加哥最大的购物商场,又建造了写字楼、高层住宅小区、摩天大楼和乡村俱乐部,开办了第三产业,利润随之滚滚而来。她成了房地产业的风云人物。在作家的笔下,拉腊是一个富有胆识、勇于进取的女性。但是,作家并没有停留在表象的描写上,在刻划了拉腊精明强干的性格特征后,开始挖掘她性格特征的另一面。作为女大亨的拉腊,随着事业如日中天,地位急遽上升,开始变得蛮横强悍,独断专行,凡是挡她道的人,都被她无情地踢开;在房地产经营中,她虽然不乏魄力和眼光,但也往往搀有商人的欺诈,甚至玩弄手段,近乎巧取豪夺了。她为了把一块地皮的产权弄到手,派人伪装成买主,巧舌如簧地劝说一家家店主出售产权。在纽约,她为了叫不肯搬迁的房客让出地皮,便唆使手下人招来一大批流浪汉进驻公寓,搞得房客不得安生,甚至叫建筑队强行拆除公寓,迫使房客就范。她为了使管理处不以环境污染为由拒绝批准一块地产的开发权,不惜编造谎言,假惺惺地说自己有个10岁的女儿将要住进要建的新楼里,以此骗取管理处主任的同情,破例为她开了绿灯。凡此种种,表明此时的拉腊与昔日的拉腊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果说她以前还是为了追求事业的话,那么现在她完全是为了追求利润了。金钱使她那纯真的心性泯灭了,使她那无邪的情感扭曲了。她为了一己的私利,为了营建庞大的卡梅伦帝国,不仅玩弄手段,还不惜依附于黑势力,甚至以身相许。如果说她初涉房地产业时,为了获得银行家肖恩·麦卡利斯特的银行贷款,牺牲了女性的贞操,是迫于无奈的话,而此时她委身于黑手党的律师保罗·马丁,却是心甘情愿的。她虽然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财富和地位,却失去了人性的善良和真诚。激烈的商业竞争,造就了一个既强干又强横的女强人。她像星光闪耀,但闪耀的是寒光,令人哀叹。像拉腊这样的女强人,是弱肉强食的西方社会的产物,她的性格特征不可避免地打上了社会的烙印。

谢尔顿的小说善于编织情节,也是如此。整篇小说以拉腊经营房地产业为主线,同时以情感的纠葛为辅线,构思别具一格。在描写拉腊经营房地产业时,往往在她陷入绝境时,又笔锋一转,写她如何起死回生,使人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情节由此显得波澜起伏,错落有致。在描写拉腊追求音乐家菲利普时,又穿插描写了霍华德·凯勒对拉腊的钟情,以及拉腊与马丁的暖昧关系,这些都使情节变得错综复杂。

(雪声)

正文 第一章

波音727客机消失在积云层的海洋里,像一枚巨大的银色羽毛上下颠簸着。扬声器里传来飞行员焦虑的声音。

“卡梅伦小姐,您的安全带系好了吗?”

没有回答。

“卡梅伦小姐……卡梅伦小姐……”

她从深沉的梦幻中惊醒。“系好了。”她的思绪刚才漂移到往日快活的时光和幸福的地方里去了。

“您没事吧?我们马上就要飞出暴雨带了。”

“我很好,罗杰。”

没准我们能交上好运坠毁掉,拉腊·卡梅伦心想,这么一个结局倒不坏。不知在什么地方,也不知怎么弄的,事情全搞糟了。这是命运,而命运是无法抗拒的。在过去的岁月里,她的生活旋转得太快了,完全失去了控制,她面临着丧失一切的危险。但至少不会再有更糟的事情了,她做了个鬼脸想道。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比现在更糟的了。

驾驶舱门打开了,飞行员走进客舱,他止步欣赏了一眼自己的乘客。她是位绝色佳人,乌黑发亮的秀发在头顶挽成髻,肌肤莹泽,幽眸含慧。飞机从雷诺起飞以后,她已经更过衣了。此时,她的颈脖上戴了一副钻石和红宝石混镶的项链,身着一件定做的白色袒肩晚礼服,更加衬托出楚楚动人的苗条身材。在她的王国行将崩溃的时刻,这女人怎么显得如此镇定呢?他好奇地想。报界几个月来一直在毫不留情地收拾她。

“机上的电话还能打吗,罗杰?”

“恐怕不行,卡梅伦小姐,暴风雨的干扰太大了。看来,我们抵达拉瓜迪亚机场的时问要比预定的晚一个小时。对不起了。”

我要在自己的生日晚宴上迟到了,拉腊想。有两百名客人要出席晚宴,他们中间有美国副总统、纽约州州长、纽约市市长、好莱坞名流、体育明星以及来自六个国家的金融家们。她亲自圈定了来宾的名单。

她的眼前浮现出纽约卡梅伦商城大舞厅的模样,晚宴就在那里举行。从天花板垂下的水晶枝形吊灯,透过晶棱放射出钻石般富丽堂皇的光辉,令人心醉目眩。舞厅里将摆放20张桌子,供两百位客人使用。在每张桌子的中央,都有一个用白兰花和白鸢尾花精心拼置的图案。

酒吧将设在宴会厅外宽敞的接待大厅两侧。在接待大厅的中央,是一条长长的自助冷餐桌,桌上竖立着一尊天鹅冰雕。在冰雕的周围,堆满了欧洲鳇鱼子酱、渍鲑鱼片、小虾、龙虾、蟹肉以及成篮的冰镇香槟。厨房里,一个十层高的生日蛋糕已经烘制好,只待宾主们享用。侍者、领班和安全警卫此刻都应该各就各位了。

在舞厅里,一支专为上流社会演奏的管弦乐队也应该在乐池里调弦停当,随时准备向来宾们奏响乐曲,诱惑客人们在她的40岁诞辰之夜翩翩起舞,尽兴狂欢。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安排就绪了。

晚餐将是一顿丰盛的美味佳肴,她亲自选定了菜单,头道莱是肥鹅肝,然后是脆皮奶油蘑菇汤,脆皮要用黄麻鲈的里脊片做料。接下来上主菜,有艾菊烩羔羊肉、什锦蛋奶酥和榛子油色拉。吃完主菜后,是奶酪和葡萄,最后送上生日蛋糕和咖啡。

这将是一次场面壮观的宴会,她要在宴会上高高地昂起头,在客人的面前表现得泰然自若。她,还是拉腊·卡梅伦!

当这架私人喷气式飞机终于在拉瓜迪亚机场着陆的时候,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拉腊转身对飞行员说:“今晚我们还要飞回雷诺,罗杰。”

“我就守在这里,卡梅伦小姐。”

她的高级大轿车和司机正在舷梯旁等候她。

“正为您焦急呢,卡梅伦小姐。”

“我们遇上了坏天气,马克斯,现在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商城。”

“是,夫人。”

拉腊拿起车内的电话,拨了杰里·汤森的号码。是他负责今晚宴会的所有具体安排,拉腊想知道自己的客人是否都受到了悉心周到的照料。没有人接电话。也许他在舞厅里忙碌,拉腊思忖。

“再快点,马克斯。”

“是,卡梅伦小姐。”

每次目睹卡梅伦商城大饭店巍峨雄伟的身姿时,拉腊总要对自己创造的这座大厦油然而生一丝陶醉之意。可是今晚太紧张了,她无此闲心;所有的客人都在大舞厅里等着她呢!

她推开饭店的旋转门,快步穿过宽敞富丽的门厅。大堂经理卡洛斯看见了她,急忙跑上前来。

“卡梅伦小姐……”

“等会儿再说。”拉腊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走。她在大舞厅关严的门前停住了脚步,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现在我可以面对大家了,拉腊想。她敏捷地推开门,露出满面春风,但旋即目瞪口呆了——大厅里一片漆黑。莫非大家要跟我闹着玩?她去摸门后的开关,打开了灯。只见整个大厅空空荡荡,被灯光照得惨白。拉腊站在那里发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两百位客人能藏到哪里去了?请柬上印得明明白白,宴会从8点钟开始,现在差不多快10点了,这么多客人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她在空空如也的大厅里举目四顾,浑身战栗着。去年,也是在她的生日晚宴上,也是在这个大厅里,她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到处是音乐和欢声笑语。她对那个日子至今记忆犹新……

正文 第二章

一年前的这天,拉腊·卡梅伦的日程安排和往常一样紧张。

<em>7:00 在“美国你早”电视节目上露面</em>

<em>10:30 主持计划执行委员会会议</em>

<em>11:00 处理传真件、信件及国外电话</em>

<em>1:00 接受《幸福》杂志记者休·汤普森采访并共进午餐</em>

<em>2:30 会见大都市联合银行的金融家</em>

<em>4:00 出席城市规划委员会会议</em>

<em>6:30 出席住宅规划委员会会议</em>

<em>7:30 出席达拉斯投资集团的鸡尾酒会</em>

<em>8:00 前往纽约卡梅伦商城大饭店主持生日晚宴</em>

她的健身教练肯赶到的时候,身穿运动服的她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你迟到了。”

“实在对不起,卡梅伦小姐,我的闹钟今早没响,此外……”

“我今天的事情很多,我们开始吧。”

“好的。”

他们做了半小时的伸展运动,然后进行体能训练。

她的体形简直就像一个21岁的姑娘,肯想,要是能和这个身体在一起睡觉就好了。他很乐意每天清晨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能看到她,靠近她。别人常常问他,拉腊·卡梅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回答是:“她可以打满分。”

拉腊像往日一样轻松地完成着大运动量锻炼,但是今天她的心思不在锻炼上。

所有的锻炼项目都做完后,肯说:“我要回去收看今天的‘美国你早’电视节目。”

“你说什么?”拉腊一时忘记了自己与“美国你早”电视栏目的安排,她脑子里一直在考虑与日本银行家的会谈。

“明天见,卡梅伦小姐。”

“别再迟到,肯。”

拉腊洗了个淋浴,换好衣服,独自在楼顶阳台上用了早餐,吃的是葡萄、麦叶粥和绿茶。吃完后,她径自进了书房。

她用蜂音器传呼秘书,“我到了办公室后再给国外打电话,”拉腊交待道,“我得在7点钟到达美国广播公司,叫马克斯把车开过来。”

※※※

“美国你早”节日进行得很顺利,琼·伦丁作现场采访。像往常一样,她彬彬有礼,雍容大方。

“上一次您光临本节目的时候,”琼·伦丁说,“您刚巧破土兴建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从那时到现在,差不多快3年了。”

拉腊点了点头。“不错,卡梅伦大厦明年就要竣工了。”

“处于您这样的位置,会感觉如何呢?我是说,您作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却依然如此青春美貌。您在不少妇女的心目中是一位了不起的偶像。”

“您太过奖了,”拉腊粲然一笑,“我没有空去想自己是不是偶像,我实在太忙了。”

“您是房地产开发业中最成功的实业家之一,这个行业历来被认为是男人的领地。您是怎么经营的?怎么决策的?比方说,您怎么确定一座建筑的地址?”

“不是我去寻找地址,”拉腊说,“是地址来寻找我。我开车经过一块块空地,可是它们在我的眼里绝不是空地。我在那些地方看到了漂亮的写字楼和可爱的公寓,公寓里住满了生活舒适、环境优雅的人们。我爱梦想。”

“而且您使梦想变成了现实。好,在这段商业广告插播后,我们接着采访。”

日本银行家应邀于7点45分到达,他们前一天晚上刚从东京飞抵纽约。拉腊把会谈时间安排在一大早,使他们根本无法调整飞行12小时后的时差反应。当他们对此表示抗议时,拉腊说,“我非常抱歉,先生们,可我只有这个时间抽得出身。一俟会谈结束,我就要赶往南美。”

日本人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身材矮小,彬彬有礼,可心计却跟日本武士的佩剑一样锋利。过去十年里,美国金融界太低估了日本人的能力,如今再也不会重犯这种错误了。

会谈在位于第六大道的卡梅伦中心举行。这些日本人打算在拉腊正在兴建的一项旅馆城工程中投资一亿美元。他们被领进一间宽敞的会议室,每个日本人都带来了一件礼物。拉腊向他们一一道谢,并回赠给每人一件礼品。她已关照秘书,务必用浅褐色或灰色的纸张包扎礼品。白色对日本人来说代表着死亡,而花哨的包装纸他们也不喜欢。

拉腊的助手特里西娅给日本人端上茶,在拉腊的面前放了一杯咖啡。客人其实更愿意喝咖啡,可是他们不好意思提出来。当他们把杯里的茶喝干后,拉腊叫人给他们又斟上。

霍华德·凯勒走进会议室。他是拉腊的副手,50岁左右,脸色苍白,身体单薄,头发粗涩。他穿一件弄皱的西服,故意给人以刚起床的印象。拉腊把他介绍给客人,凯勒给每位客人发了一份投资方案副本。

“正如你们看到的,先生们,”拉腊说,“我们已经有了第一笔抵押贷款。这个旅馆城将拥有720套客房,会议设施面积约为3万平方英尺,还有可容纳1000辆汽车的停车场……”

拉腊的声音充满活力,日本银行家们竭力打起精神,仔细研究着投资方案。

会谈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结果相当令人满意。拉腊早就悟出,与别人成交一笔价值上亿美元的业务,要比向他借5万美元容易得多。

等日本代表团一离去,拉腊立刻与杰里·汤森会晤。这个高个子的前好莱坞广告员负责卡梅伦集团公司的公关事务。

“你在今天‘美国你早’节目上表现得太棒了。节目播出后,给我们打来的电话就没有断过。”

“《福布斯》杂志那儿怎么说?”

“已经谈妥了。《人民》季刊准备下周让你上封面。你看到《纽约人》周刊上写你的文章了吗?棒不棒?”

拉腊走到自己办公桌前,“还不坏。”

“《幸福》月刊的采访放在今天下午进行。”

“我已经提前了。”

他看上去吃了一惊,“为什么?”

“我邀请该刊记者来吃中饭。”

“挫一挫他的锋芒?”

拉腊揿了揿内都通讯按钮,“你进来,凯西。”

一个灵肉分离似的声音回答道:“是,卡梅伦小姐。”

拉腊·卡梅伦抬起头来,“就这样吧,杰里。我希望你和你的部下把精力都集中在卡梅伦大厦上。”

“我们已经这样做了……”

“还要更上一层楼。我要求在每一份报纸和杂志上都有关于它的消息。毕竟它将成为世界上最高的建筑。注意,是全世界最高的!我要让它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等到大厦建好后,我要看到人人都来苦苦哀求,为的是想在卡梅伦大厦公寓楼面和商业楼里面占有一席之地。”

杰西·汤森站起身来,“遵命。”

凯西,拉腊的执行助理走迸办公室。她是个漂亮的黑人妇女,穿戴整洁,30岁刚出头。

“你搞清楚他的口味了吗?”

“这人是个老饕,喜欢吃法国菜。我已经给勒西克餐馆的西里欧先生打过电话,预定了两份午餐。”

“很好,我和汤普森先生就在我的专用餐厅用餐。”

“您知道采访要进行多久吗?下午两点半您还要去商业区会晤大都市银行老板。”

“把会晤推迟到3点钟,把他们接到这儿来。”

凯西把这些记录下来。“要不要我给您念一念来电来函?”

“念吧。”

“儿童基金会邀请您作为贵宾出席本月28日的仪式。”

“不行,告诉他们我不敢当。给他们汇张支票去。”

“您在塔尔萨的会议被安排在星期二……”

“取消它!”

“曼哈顿一个妇女团体希望您光临下周五的午餐会。”

“不行。如果她们需要钱,给她们汇张支票。”

“文联想请您在本月14日的午餐会上发表讲演。”

“先弄个稿子出来看看。”

“肌肉萎缩症患者医疗基金筹委会邀请您出席募捐会议,但日期上有冲突,那天您要去洛杉矶。”

“汇一张支票给他们。”

“斯尔布夫妇邀请您参加下周六晚上举办的家宴。”

“我尽量去。”拉腊说。这对夫妇很会逗乐,又都是她的至交,她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凯西,你看看我长了几个脑袋?”

“呃?”

“仔细看看。”

凯西看着她。“一个脑袋呀,卡梅伦小姐。”

“就是呀。我只有一个脑袋,你怎么能指望我今天下午2点半会晤大都市银行老板,5点钟会晤市长,6点半出席住宅规划会议,7点半参加鸡尾酒会,8点钟又要主持我的生日晚会?下次你安排日程表时,要动动脑筋。”

“我很抱歉。您曾要求我……”

“我要求你多动脑子,我可不需要一帮笨蛋呆在我的身边。重新安排一下建筑师会议和住宅规划会议的时间。”

“是。”凯西机械地回答道。

“孩子怎么样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凯西问愣住了。“戴卫?他……他很好呀。”

“他一定又长大了。”

“他快两岁了。”

“你考虑过他上学的事没有?”

“还没有。现在还太早……”

“你错了。如果你打算把孩子送进纽约的一所好学校,你在他出生之前就该做准备了。”

拉腊往办公桌拍纸本上记了点什么。“我认识多尔顿小学的校长,我来安排戴卫报名的事情。”

“这……谢谢您。”

拉腊头也不抬,“就这样吧。”

“是,夫人。”凯西走出办公室,心里不知道是该感激老板呢,还是该恨她。当凯西初来卡梅伦公司工作时,就有人向她警告过拉腊·卡梅伦的厉害。“那个铁蝴蝶是个该死的婊子,”别人这么告诉她,“给她当秘书的人,哪里是按日历来干活的,是用秒表。她会活活吃了你!”

凯西还记得第一次面试的情景。事前她曾在六七本杂志上看见过拉腊·卡梅伦的相片,但是这些相片没有一张比得上她本人。当凯西面对面地坐在这个女人面前时,只觉得她的美貌叫人喘不过气来。

拉腊·卡梅伦正在看凯西的履历,抬起头说声,“坐下,凯西。”她声音沙哑,然而中气十足,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这是一份不坏的履历表。”

“谢谢。”

“有多少真实的成分?”

“对不起……?”

“大多数从桌子对面递过来的履历表都是虚构的,你果真擅长自己所做的工作吗?”

“非常擅长,卡梅伦小姐。”

“我的两个秘书都自动辞职了。这里的活儿就像滚雪球一样干不完,你能承受住工作压力吗?”

“我想我能。”

“这不是猜谜比赛,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一时凯西连自己也不晓得到底还想不想得到这份工作了。“是的,我能。”

“好吧,给你一周的试用期。你还得签订一份合同,保证今后不得向任何人谈及我,也不得谈及你在卡梅伦公司的工作。这意味着不许接受采访,不许写书,什么都不许。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情,都属于机密。”

“我明白。”

“那好。”

五年前就这么开了头。打那以后,凯西已经学会了去爱、去恨、去崇拜、去蔑视她的老板。起初,凯西的丈夫曾询问过她:“这个传奇式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把她问住了。“她远非常人所及,”凯西说,“她漂亮得要命。我平生还没见过像她这样勤奋的人,上帝才知道她每天睡不睡觉。她是个完美主义者,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弄得愁眉苦脸。她在自己这行里是个天才。有时候她器量很小,报复心很强,有时候又慷慨得难以置信。”

她的丈夫笑起来,“也就是说,她还是个女人。”

凯西的脸上毫无笑意。她看着丈夫说。“我不知道她算不算女人,有时候她使我惧怕。”

“算了算了,亲爱的,你言过其实了。”

“不,我的的确确感觉到,要是有谁挡了拉腊·卡梅伦的道……她会宰了这个人。”

拉腊处理完传真件和国外电话后,用蜂音器传呼查利·亨特,“你来一下,查利。”

“好的,卡梅伦小姐。”

一分钟后,亨特来到她的办公室。他是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负责公司的财会。

“什么事,卡梅伦小姐?”

“我看到今天早晨出版的《纽约时报》上登出了采访你的消息。”拉腊说。

他顿时神采飞扬,“我还没有看到呢,报上怎么说的?”

“你向他们谈到了卡梅伦公司,还谈到了我们正感到棘手的若干问题。”

他皱起了眉头,“唔,你瞧,那个记者可能误用了我的某些原话……”

“你被解雇了。”

“什么?就为这?难道……”

“你受雇时曾签过合同,同意不接受任何采访。我希望你今天上午就离开这里。”

“我……你不能这样做!谁来接替我呢?”

“我已经作了安排。”拉腊告诉他。

午餐快吃完了,《幸福》杂志记者休·汤普森是一个热情认真、文质彬彬的人,戴一副黑色角质架眼镜,褐色的眼睛目光逼人。

“这顿午餐棒极了,”他称赞道,“全是我喜欢的菜,非常感谢。”

“我很高兴您吃得满意。”

“其实您大可不必这么费心应酬我。”

“一点也不费心,”拉腊笑吟吟地说,“我的父亲总是对我说,要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先得打动他的胃。”

“所以您试图在我开始采访之前,先打动我的心?”

拉腊莞尔一笑,“完全正确。”

“您的公司眼下有多大的麻烦?”

拉腊的微笑消失了,“对不起,您说什么?”

“别瞒我了,您不可能把事情捂得严严实实。外界有些传闻,说由于贵公司要偿还已到期的垃圾债券的本金,您的部分产业将濒临崩溃。您的投资总额远远超过了抵押资产的价值,随着市场转疲,卡梅伦集团公司势必会陷入投资规模过大的麻烦。”

拉腊笑了起来,“这就是大街上流传的风言风语吗?请相信我,汤普森先生,明智的办法就是别去理睬这些愚蠢的谣言。我告诉您我该怎么办,我将把公司的财务报表送一套副件给您,这些谣言马上就会不攻自破。够满意了吧?”

“非常满意。顺便问一下,在您的新饭店开张典礼上,我怎么没看见您的丈夫?”

拉腊叹了一口气。“菲剩普很想赶来参加,可不巧的是,他在外地有巡回演出的合同。”

“大约三年前我曾去听过一场他的独奏音乐会,他不同凡响。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一年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是个很幸运的女人。我经常出差,菲利普也是的。每当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无论我在哪里,都可以聆听他的唱片。”

汤普森微笑着。“而无论他在哪里,都能欣赏到您的建筑杰作。”

拉腊放声大笑。“您过奖了。”

“这是事实,不是吗?您在我们的国家里到处建造楼宇:您拥有公寓大厦、办公大厦、旅馆联号……您是怎么干出来的?”

她粲然一笑,“用镜子。”

“您是一个谜。”

“我是吗?为什么?”

“您看,此时此刻,您是纽约最有争议然而也是最成功的建筑家。这座城市里有一半建筑物的铜牌上铸有您的名字。您还在建造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您在一个传统上属于男性统治的领域里,取得了辉煌业绩。”

“这使您不安了吗?汤普森先生?”

“这倒没有。使我不安的是,卡梅伦小姐,我无法描绘您的形象。当我向两个人打听您时,却得到了三种不同的答案,每个人都承认您是位杰出的商界女性,我是说,您的成功并非像神话故事里写的那样一蹴而就。我本人就很了解建筑工人,他们都是些非常粗鲁、倔强的家伙。像您这样一个女子,是怎么让他们服服帖帖的?”

她妩媚一笑,“没有女人像我这样。说正经的吧,我的办法十分简单,我只雇佣行家里手,然后付给他们丰厚的薪水。”

太简略了,汤普森心里想,太轻描淡写了。看来她是不会对我讲实话了。他决定转换采访的角度。

“眼下每一本杂志和画报都报道了您的成功,我想写一篇与众不同的专访。外界很少看到介绍您身世背景的文章。”

“我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豪。”

“很好,让我们就谈谈这个话题吧。请问您是怎么步入房地产开发业的?”

拉腊微笑着。他能感觉出这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她看上去忽然变成了小姑娘。

“靠基因。”

“您的基因?”

“我父亲的。”她指着身后墙上的一幅肖像,画面上是一位英俊的男子,雄狮般的脑袋上披满了银丝。“这是我的父亲——詹姆斯·休·卡梅伦。”她语调柔和,“是他造就了我的成功。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是父亲把我抚养成人。我的父母很早就告别了苏格兰,移民到了新斯科舍,也就是新苏格兰的格莱斯湾。”

“格莱斯湾?”

“那原是加拿大布雷顿角东北部的一个渔村,位于大西洋海岸。早期去那里的法国拓荒者给它取了这个名字,意思是冰湾。再来点咖啡?”

“不用,谢谢。”

“我的祖父在苏格兰拥有许多土地,父亲获得的土地比祖父还多,他很富有。我家在莫利奇湖有自己的城堡,我8岁就有了自己的坐骑,全家住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有许多仆人,我穿的衣服都是从伦敦买来的。这种生活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就像童话一样美。”

她娓娓而谈,往事的回忆使她百感交集。

“冬天我们去溜冰或者去观看曲棍球比赛,夏天就到格莱斯湾的湖泊里游泳。那里的广场上和威尼斯式花园里还经常举办舞会。”

这位记者忙碌地做着笔记。

“我的父亲先是在埃德蒙顿,然后是在卡尔加里和安大略投资造楼盖屋,房地产业对他来说好比一场酷爱的游戏。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教我,于是我也爱上了这种游戏。”

她话音里满怀深情。“您必须理解某种东西,汤普森先生。我干这一切,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用砖瓦钢材做游戏,而是为了人。我引以自豪的是能为他们提供一个舒适的作息场所,一个养家活口、体面生存的地方。我父亲对此看得非常重要,我也继承了他的信念。”

休·汤普森仰起头向道:“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房地产投资的情形吗?”

拉腊向汤普森探过身去,“怎么不记得?在我18岁生日那天,父亲问我想要一件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当时格莱斯湾涌入了许多新来的移民,镇子里变得越来越拥挤。我觉得这个小镇应该为这些移民建造更多的住房,于是对父亲说,我想造一幢小型公寓。父亲作为生日礼物给了我一笔钱,仅仅两年功夫,我就将钱还给他,然后向银行贷款建造了第二幢建筑。当我21岁时,已经拥有了三处房地产。”

“您父亲想必为您感到十分骄傲。”

拉腊脸庞上又一次荡漾起暖融融的笑意。“是的,他为我取名拉腊。这是个古老的苏格兰名字,是从拉丁语衍生出来的,意思是‘著名’。从小,父亲就对我说:‘拉腊,将来你会成名的。’”她的笑意忽然远去了。“他死于心脏病,去世得太早了。”停顿片刻后她说:“我现在每年都要去苏格兰给他扫墓。失去他以后,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在故宅里住下去,便决定搬往芝加哥。在那里,我萌发了盖一家购物饭店的主意,就说服了当地一位银行家贷款给我。那家小饭店造好后生意非常兴隆。”她耸了耸肩,“至于后来的事,套用一句老生常谈的话,俱往矣。我想,如果让一位精神分析学者来分析我,他绝不会认为我是为了自己才创建了这么一个庞然企业。在某种方式上,这是我奉献给父亲的一份神圣敬意。詹姆斯·卡梅伦是我平生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人。”

“您一定非常非常爱他。”

“是的,他也非常地爱我。”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听说在我出世的那天,父亲请格莱斯湾的每一个男子喝了一杯酒。”

“那么,真正说起来,”汤普森说,“一切都是从格莱斯湾开始的?”

“是这样,”拉腊柔声说,“一切都是从格莱斯湾开始的,就是在那儿,大约40年前……”

正文 第三章

<strong>新斯科舍,格莱斯湾 1952年9月10日</strong>

詹姆斯·卡梅伦的女儿和儿子出生的那晚,他在一家妓院里,喝得醉醺醺的。当这家妓院的鸨婆柯尔斯蒂敲门时,他正躺在床上,挤在一对斯堪的纳维亚阮胜姐妹的怀里。

“詹姆斯!”鸨婆大声喊着,推门闯了进去。

“呸,你这个老泼妇!”詹姆斯恬不知耻地吼道,“就连在这里,一个男人也不能有自己的隐私吗?”

“对不起,打搅了你的好戏,詹姆斯。你妻子出事了。”

“操她去吧!”詹姆斯咆哮道。

“你操过了,”柯尔斯蒂反唇相讥,“现在她正给你生孩子呢。”

“是吗?让她生好了。你们女人生来不就是干这事的吗?”

“大夫刚刚打来电话,他一直在四处寻找你。你妻子的情况很不好,你最好还是赶快去看一看。”

詹姆斯·卡梅伦坐起身来,醉眼惺忪地挪到床沿,试图清醒一下头脑。“该死的女人,她从不让我安宁。”他对鸨婆说,“好吧,我去。”他又瞥了瞥床上那对裸身姐妹,“不过,我可不能付她俩的钱。”

“现在不谈这些。你最好直接回客栈。”她转身对那姐妹说,“你俩跟我来。”

詹姆斯·卡梅伦过去曾是个英俊的男子,而今脸上却留下了纵欲过度的痕迹。他实际上才30岁,看上去却有50岁出头。他在本镇银行老板肖恩·麦卡利斯特开办的一家寄宿客栈里任管理员。在过去5年里,詹姆斯·卡梅伦与妻子佩吉约法三章:佩吉的职责是为24名房客打扫卫生和做饭,詹姆斯的事情是饮酒。每星期五他到麦卡利斯特设在格莱斯湾镇上的另外四家客栈去,负责向房客们收取房租。这也就成了他成天在外喝酒的理由,如果他需要理由的话。

詹姆斯·卡梅伦是一个深信自己尝尽了人间苦难的穷鬼,一辈子没有混出个模样来,因此怨天尤人。天长日久之后,他竟然对自己的穷困失意和碌碌无为暗自陶醉起来,觉得自己是在为别人承受痛苦,作出牺牲。当他出生才一年时,他的父母从苏格兰移居格莱斯湾,除了能随身携带的少得可怜的行李,他们一无所有,过着勉强度日的生活。詹姆斯14岁时,父亲把他送进煤矿干活。16岁那年,他在一次矿井事故中背部受了轻伤,当即离开了煤矿。一年后,他的父母在一次火车车祸中丧生。詹姆斯认定自己的落魄并非他的过错,而是命运跟他过不去。不过,他拥有两样优异的天赋:首先,他长得极其英俊;其次,只要他乐意去做,他还很有魅力。有一个周末在悉尼,那是靠近格莱斯湾的一座小城,他遇见了一个情窦初开、名叫佩吉·马克斯韦尔的年轻美国姑娘,她当时和家人在那里度假。佩吉长得并不漂亮,但是马克斯韦尔夫妇很有钱,而詹姆斯·卡梅伦缺的就是钱。他很快就使佩吉·马克斯韦尔失魂落魄,如痴如醉。她不顾父亲的忠告,和他结了婚。

“我给佩吉准备了5000美元作为嫁妆,”她父亲对詹姆斯说。“这笔钱够你们成家立业了。你可以把它投资在房地产业上,5年就能翻一番。我会帮助你的。”

可詹姆斯却对等上5年不感兴趣。他未向任何人请教,就和一个朋友将这笔钱投资到一家不可靠的石油公司。两个月后,他分文不剩了。他的岳父暴跳如霄,从此拒绝再帮助他。“你是个傻瓜,詹姆斯,我决不会再往水里扔钱了!”

这桩原本寄托着他的美梦的婚姻,结果却变成了他的灾难:如今他得养活妻子,而自己却没有工作。

是肖恩·麦卡利斯特救了他。这个镇上的银行家,50多岁,态度傲慢,身材粗短,马甲前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金表链,再胖一点就要把马甲撑炸了。他20年前来到了格莱斯湾,一来就嗅出了发财门道。矿工和伐木工人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小镇做工,却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地方。换了别人也许会向工人发放盖房贷款,然而麦卡利斯特的算盘更精,他断定用寄宿客栈招徕这些外地工人更合算。两年内,他造了一家旅馆和五家客栈,从来都是住得满满的。

但给这些客栈物色管理员却不那么顺利,因为这个活很累人。管理员的职责是确保所有房间都租出去,供应房客伙食,维持屋内起码的清洁。肖恩·麦卡利斯特对付出去的工资从不马虎,他不是一个白扔钱的人。

他的一名客栈管理员刚刚辞职,麦卡利斯特觉得詹姆斯·卡梅伦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候选人。卡梅伦时不时地向银行借一笔钱,去偿还已经过期的债务。麦卡利斯特派人把这个年轻人找了来。

“我有一份工作给你干。”麦卡利斯特说。

“你?”

“算你运气好,我这里刚刚腾出一个很不错的职位。”

“是到银行工作吗?”詹姆斯·卡梅伦同。去银行工作很合他的心意,只要是钱来钱往的地方,总有捞上一笔的机会。

“不是到银行,”麦卡利斯特对他说,“你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詹姆斯,我觉得你很适合于跟人打交道。我想让你做凯布尔黑德大街上那家客栈的管理员。”

“你说客栈?”这年轻人不屑一顾地说。

“你需要一个安身之处,”麦卡利斯特一针见血地说,“你们夫妻可以享受免费的食宿,另外还有一点薪水。”

“多少?”

“我格外优待你,詹姆斯,每星期25美元。”

“25……?”

“干不干?别人还等着呢。”

终于,詹姆斯·卡梅伦别无选择,“我干。”

“很好。另外,我要求你每星期五到另外几家客栈去收房租,然后在星期六把钱交给我。”

当詹姆斯·卡梅伦把这消息告诉佩吉时,她很惊愕。“詹姆斯,我们根本就不懂客栈管理。”

“这可以学,我们一起来干。”

她信任他。“好吧,我们试试看。”她说。

于是,他们就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开始了尝试。

后来几年中,詹姆斯·卡梅伦有好几次很好的就业机会,可以得到更体面的工作和更多的薪水。可是由于他太安于落魄失意的人生,竟不肯尝试一下。

“瞎折腾什么?”他愤愤不平地说,“如果命运跟你作对,折腾顶个毬!”

就在这个9月的晚上,他兀自诅咒着,“她连我安安生生地玩个婊子都不让,这个该死的婆娘。”

当他走出柯尔斯蒂妓院时,9月的凉风正嗖嗖刮着。

在我和这些烦神的事情照面之前,量好还最先喝杯酒提神。他走进了旧马林尔酒吧。

一小时后,他摇摇晃晃地朝位于新阿伯丁的客栈走去,那一带是格莱斯湾最穷的地段。

当他终于到家的时候,一帮房客正焦急地等着他。

“大夫正在抢救佩吉,”他们中的一位说,“伙计,你最好快点。”

詹姆斯跌跌撞撞地走进他们夫妻俩的那间狭小、阴暗、凄冷的卧室,听到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新生婴儿的啼哭。帕特里克·邓肯大夫正弯腰俯视着他的妻子,听见他进门的声音后转过脸来。

“怎么回事?”詹姆斯问道。

大夫直起身来,厌恶地看着詹姆斯,“你应该早点把妻子送到我那里。”他说。

“去把钱白白扔掉?她不就是生个孩子吗?这也值得……”

“佩吉死了,我已尽了全力。她产下了双胞胎,可我没法救活那个男孩。”

“哦,天哪,”詹姆斯哽咽着,“这又是命运呀!”

“什么?”

“这都是命。它老是和我作对,现在又夺去了我的儿子,我……”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用毯子包裹着的婴儿,“这是你的女儿,卡梅伦先生。”

“女儿?见鬼!我要女儿做什么?”他的舌头已经吐不清字眼了。

“喂,你让我恶心。”邓肯大夫说。

护士对詹姆斯说:“我在这儿呆到明天,我来教你怎样喂养她。”

詹姆斯·卡梅伦看着这个瘦弱的、裹在皱巴巴的毯子里的婴儿,心存侥幸地想,说不定她也会死掉的。

头三个星期,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女婴是否能活下来,一个奶妈在照看她。终于有一天大夫开口了:“你女儿能够活下去了。”

他盯着詹姆斯,压低嗓门说:“上帝要这个可怜的孩子活下去。”

奶妈说:“卡梅伦先生,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字。”

“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都不在乎。”

“我们干吗不叫她拉腊?瞧这孩子多逗……”

“逗你自己去吧。”

就这样,这孩子受洗礼的时候被命名为拉腊。

※※※

在拉腊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教育她。客栈里挤满了忙于生计的男人,谁去注意这个婴儿呢?只有伯莎,一个雇来做饭和干杂活的身材壮硕的瑞典女人,经常在她的身边转。

詹姆斯·卡梅伦决意不与女儿发生瓜葛。该死的命运又一次背叛了他,让她活了下来。每到晚上,他就抱着瓶威士忌坐在客厅里喝,嘴里嘟哝着,“是这个丫头害死了我的老婆和儿子。”

“怎么这样说,詹姆斯?”

“哼,我就要说。我本可以有一个身材魁梧、聪明富有的儿子,本可以有一个能为我养老送终的人。”

房客们只好由他胡说去。

詹姆斯·卡梅伦曾几次试图与岳父马克斯韦尔取得联系,指望他能把女孩从自己手里接走,可这老头却消失得无踪无影。这老东西若是死了倒也罢,没准我就时来运转了,他想。

※※※

格莱斯湾是一个充满外来过客的镇子。客栈里住客不断,有法国人、中国人和乌克兰人,还有意大利人、爱尔兰人和希腊人;有木匠、裁缝、管子工和鞋匠。他们蜂拥而至,把沿湖一带的梅恩街、贝尔街、诺斯街和华特尔街挤得满满的。他们去矿山干活,到森林伐木,在海边捕鱼。格莱斯湾是个原始落后,乱糟糟的边境小镇,气候恶劣到令人憎恨的地步。冬天的大雪要一直下到来年4月才止,而且由于港湾的厚冰长久不化,整个4月和5月仍然是寒风刺骨。7月到10月之间,这里的雨又下个没完。

镇上共有18家客栈,有些客栈的房客多达72人。在詹姆斯·卡梅伦管理的这家客栈里,住了24位房客,大多数是苏格兰人。

拉腊渴求爱,却又不知道爱为何物。她既没有玩具和洋娃娃,也没有任何陪她做游戏的小伙伴。除了父亲外,她一个亲人也没有。她孩子气十足地给父亲做了许多小礼物,千方百计地想讨他的喜爱,可他对此要么爱理不理,要么取笑她。

当拉腊5岁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到父亲跟房客抱怨。“该活下来的孩子却死了,本来该活下来的是我的儿子……”

那天晚上,拉腊在伤心哭泣中昏昏入睡。她是如此爱自己的父亲,又如此恨他。

当拉腊6岁的时候,她长得就像基恩一幅画上的人物:苍白瘦小的脸蛋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那年来了一位新房客,名叫芒戈·麦克斯温,长得虎背熊腰。他立即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拉腊。”

“哦,这可是个男孩名字。上学了吗?”

“上学?没有。”

“为什么不上学呢?”

“不知道。”

“唔,也许我们可以搞搞清楚。”

于是他去问詹姆斯·卡梅伦:“刚才我问你的女儿,为什么她不上学。”

“她为什么要上学?她是个丫头,她不需要上学。”

“你错了,伙计。她应该受教育,那样她将来才有机会。”

“休想,”詹姆斯说,“那是浪费。”

但麦克斯温执意说服他,詹姆斯终于哑口无言了,至少这样可以让我每天少看见这臭丫头几小时,他想。

拉腊对上学的事感到恐惧。在她幼小的生涯中,她一直生活在成人的世界里,几乎从未与别的孩子接触过。

她挨到星期一,伯莎把她送到了圣安妮语法学校。拉腊被带到校长的办公室。

“这是拉腊·卡梅伦。”

校长卡明斯太太是一个白发中年寡妇,有三个孩子。她打量着眼前站着的衣衫槛褛的小女孩。“拉腊,好一个可爱的名字。”她微笑着,“你多大了?”

“6岁。”她拼命忍住眼泪。

这孩子受惊了,卡明斯太太想。“噢,我们很高兴你来这里,拉腊。你会过得很开心的,还能学到许多东西。”

“我不能留下来。”拉腊脱口说道。

“哦?为什么?”

“我爸爸会想我的。”她竭力不哭出来。

“不要紧,我们每天只让你在这里呆几个钟头。”

拉腊勉强跟着校长走进一间坐满孩子的教室,被带到靠近后墙的一张座位上。

泰克尔小姐,孩子们的老师,正忙着在黑板上写字母。

“A代表苹果,”她念道,“B代表男孩。有谁知道C代表什么吗?”

一只小手举起来,“糖果。”

“很好。那么D呢?”

“狗。”

“E呢?”

“吃东西。”

“非常好。现在,谁能举出一个以F开头的单词?”

拉腊大声回答道:“。”

※※※

拉腊是全班最小的学生,但泰克尔小姐却在许多方面发现,她是全班最老成的,在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忧虑的成熟。

“她是个小大人,只差没长高。”老师对卡明斯太太说。

第一天吃中饭时,别的孩子都拿出了五颜六色的小饭盒,打开用蜡纸包着的苹果、糕点和三明治。

可是没有人想到替拉腊准备午餐。

“你的午饭呢,拉腊?”泰克尔小姐问。

“我不饿,”拉腊执拗地说,“我早饭吃得多。”

学校里大多数女孩穿着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裙子和衬衫,而拉腊却穿了一身褪了色的过时的衣服,线头磨光了的衬衫已经小得穿不下了。她去找她的父亲。

“我需要几件上学穿的衣服。”她说。

“是吗?唔,我可挣不到钱。你自己去救世军营院讨讨看吧。”

“那是慈善机构,爸爸。”

她父亲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

在学校里,孩子们会玩很多拉腊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游戏。女孩子都有自己的洋娃娃和玩具,她们中间一部分人愿意让拉腊分享她们的玩具。不过她还是痛苦地意识到,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事情还不仅仅如此,在以后的几年里,拉腊窥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父母给孩子们送礼物,为他们办生日晚会,爱他们,抱他们,吻他们。拉腊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她的生活里缺少了那么多东西。这使她变得更孤独了。

客栈是一所另一种类型的学校,一个世界的缩影。拉腊学会了从房客的名字上判断他们的国籍。麦克是苏格兰人的名字,霍德和派克是纽芬兰人的名字,基亚索恩和奥库安是法国人的名字,达达舍和科西克是波兰人的名字。房客中有伐木工、渔民、矿工和生意人,他们每天早晚聚集在大饭堂里吃早饭和晚餐,他们的聊天使拉腊着迷,好像每一帮人都有自己才懂的神秘的语言。

在新斯科舍有数以千计的伐木工人分布在这个半岛上。住在客栈里的伐木工人身上散发着锯屑和焦树皮的气味,他们在一起谈论诸如削片机、开刃、刨角之类令人费解的事情。

“我们今年要采伐大约200万块板材。”吃晚饭时一个伐木工说。

“呢?”

这问题招来了哄堂大笑。“孩子,板材是指一英寸厚、一英尺见方的木板。等你将来长大结婚时,如果想盖一个有五间房间的木屋,就要用12000块板材。”

“我才不会结婚呢。”拉腊起誓说。

渔民们又是另外一个家族。他们每天带着海腥味回到客栈,谈论他们在沙湾进行的牡蛎养殖试验,彼此炫耀他们捕获到的鲤鱼、鲱鱼、马鲛鱼和小口鳕。

但房客中最使拉腊着迷的要数矿工们。在布雷顿角有3500名矿工,分别在林根、普赖斯和帕伦等处的煤矿里干活。拉腊很喜欢这些煤矿的名字,比如“五十年节矿井”啦、“最后机会矿井”啦、“黑钻石矿井”啦、“幸运女郎矿井”啦。

她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侃白天发生的事情。

“我听到的关于迈克的消息是真的吗?”

“真的。那可怜的小子正坐着人拉耙下去,一个盒子突然冲到轨道上,压碎了他的腿。那狗日的工长说,这怪迈克自己,谁叫他躲闪得太慢呢。迈克已经被收了灯。”

拉腊昕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说什么呀?”

一个矿工解释给她听,“他们说的是迈克下井去干活的事。人拉耙是指矿井里上下于井口和掌子面之间的载人吊车,盒子指运煤的轨车。当时轨车突然冲了过来,撞倒了迈克。”

“那么被收了灯呢?”

那矿工笑起来。“要是别人说你被收了灯,那就是说你被矿上开除了。”

※※※

拉腊15岁时,进了圣迈克尔中学。她长得瘦高笨拙,两腿修长,头发像黑绳子。在她苍白清秀的脸庞上,一对机灵的灰眼睛显得格外大,谁也看不出<dfn>.99lib?</dfn>她到底会长成个什么模样。她就要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容貌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变化阶段:要么变得很难看,要么出落得漂亮。

在詹姆斯·卡梅伦看来,他的女儿很丑。“你最好在有第一个傻瓜向你求婚时,就赶快抓住他,”他对她说,“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拉腊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告诉那个可怜的傻瓜,我可没有嫁妆给他。”

芒戈·麦克斯温正好走进屋来,他站在那儿愤怒地听着。

“行了,死丫头,”詹姆斯·卡梅伦说,“回你的厨房去。”

拉腊逃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女儿?”麦克斯温责问道。

詹姆斯·卡梅伦扬起头,目光混浊地说:“不关你的事!”

“你喝醉了。”

“嗬,不醉干嘛?如果没有女人,就得有威士忌,不对吗?”

麦克斯温来到厨房,拉腊正在水槽边洗碗,眼里饱含热泪。麦克斯温伸出双臂拖住她。“别当真,好闺女,”他安慰着,“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恨我。”

“不,不是的。”

“他从未对我和言悦色地说过一个字。从未!”

麦克斯温无话可说了。

※※※

夏天,旅游者纷纷来到格莱斯湾。他们开着豪华的汽车,穿着漂亮的服装,沿着城堡街逛店购物,在塞达餐馆和贾斯珀海鲜馆用餐,观赏英戈尼希海滨、斯摩克海角和鸟岛。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上等人,拉腊羡慕他们,渴望在夏末他们离去时,跟随他们逃之夭夭。可是,怎么逃呢?

拉腊听说过外公马克斯韦尔的事情。

“这个老混蛋想拆散我与他宝贝女儿的婚事。”詹姆斯·卡梅伦对每一个愿意听他诉苦的房客抱怨道,“他富得流油,可你们猜猜他给了我什么?屁也没给。我怎么待他的?我尽心尽意地照料着他的佩吉……”

拉腊梦想着有一天外公会来把她接走,把她带到书上写着的那些迷人的城市:伦敦、罗马和巴黎。那样我就能穿上漂亮的衣服,拥有成百件套装和新鞋子!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外公依旧杳无音信。拉腊终于明白,她再也不会见到外公了,她的一生注定了要在格莱斯湾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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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四章

对生长在格莱斯湾的青少年来说,有很多可以参加的运动项目:足球、冰球、滚球、溜冰,夏天则可以游泳和钓鱼。卡尔斯药店是孩子们放学后最爱去的地方,它旁边有两家电影院。如果想跳舞,则可以去韦里申花园。

拉腊轮不到享受这些快乐。她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帮助伯莎烧房客的早饭。等她把房客的被子都叠好了,才能去上学。下午,她要赶回去准备晚饭,帮助伯莎把饭菜摆上桌。晚饭后,她还要收拾饭桌,洗刷碗盘并把它们揩干净。

客栈里供应几种苏格兰人爱吃的菜:白汁鸡、肉汤、甘蓝爪。黑葡萄千甜面包也是一种家乡食品,每块面包用半磅面粉调成糊状后装入短模子里烘烤。

晚餐桌上苏格兰房客们的聊天,把苏格兰高地的模样儿活灵活现地展示给了拉腊。她的祖先来自那片土地,有关他们的故事传给了她一种归宿感。房客们谈大峡谷,谈那一带的尼斯湖、洛基和林恩赫,也谈沿海那怪石嶙峋的岛屿。

在客栈的起居室里,有一架破旧的钢琴。有时候在晚上,房客们都吃过晚饭了,便聚集在一起,唱起家乡的歌谣。

※※※

有一年,镇上举办了一次庆祝游行。格莱斯湾所有的苏格兰男人都穿上了褶叠短裙和格子呢上衣,在大街上吵吵闹闹地吹奏着风笛。

“这些男人为什么要穿裙子?”拉腊问芒戈·麦克斯温。

他皱起了眉头。“这不是裙子,好闺女,这叫短裙。我们的祖先很久以前发明了它。在高地,男人穿短裙既可以御寒,又便于保持两腿的灵活,当他们在石南丛生的荒野和泥炭土上躲避敌人的追赶时,便能够奔跑自如。到了晚上,如果露宿在野外,将短裙的褶叠展开来,既可以当铺的,又可以当盖的。”

每天晚上在饭桌上都会发生激烈的争论。苏格兰人对什么东西都要争论,他们的祖先属于那种骄傲的部族,至今仍然激烈地维护着他们的历史。“王室专门出懦夫,他们就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讨好不列颠人。”

“伊恩,你又来了!你压根不懂自己在胡说什么。恰恰是布鲁斯王使苏格兰赢得了独立。向不列颠人摇尾乞怜的是斯图亚特王室。”

“呸,你是个笨蛋,祖宗八代都是。”

于是,争论变得火上加油。

“你知道苏格兰需要什么?就需要像那样的领袖。这位伟人后来留下了21个子女。”

“嘿,有一半是杂种!”

就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拉腊对这些人能为600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吵骂不休感到难以置信。

麦克斯温对拉腊说,“别管他们,好闺女。一个苏格兰人即使是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也会打起来。”

有一首沃尔特·司各脱爵士的诗深深地打动了拉腊的想象力。

<em>骑着最好的骏马穿过万水千山。</em>

<em>手无寸铁,单身匹马驰向疆场。</em>

<em>火热的爱情使他不惧战火与死亡,</em>

<em>世界上没有一个骑士像他这样勇敢。</em>

接着这首悲壮的诗篇叙述了这位勇士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去搭救他那位被迫嫁给别人的恋人。

总有一天,拉腊想,一位潇洒英俊的洛克因瓦会来解救我的。

※※※

一天,拉腊在厨房里干活,无意中瞥到一份杂志上的广告,心头顿时咚咚跳了起来。广告上是一位英俊的碧眼金发男子,他穿着优雅的燕尾服,打着雪白的领结,热情地微笑着,看上去俨然是一位王子。我的洛克因瓦就应该长得像这位男子,拉腊思忖。他此时正在前来寻找我的途中,很快就会把我从这里救走。那时我正在水槽边洗碗碟,他悄悄地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轻声细语地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于是我转过身去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说:“你会擦盘子吗?”

伯莎的话音响起来,“我能什么?”

拉腊吓得差点灵魂出窍,她丝毫未意识到,伯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而她刚才竟然说出了声。

“没什么。”拉腊羞红了脸说。

对拉腊来说,饭桌上最吸引她的话题要数有关苏格兰高地圈地的故事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听房客们谈起这些话题,却总是听不够。

“再讲一次嘛。”她恳求着。于是芒戈·麦克斯温便愉快地从命,满足她的愿望。

“好吧。苏格兰的圈地始于1792年,持续了20多个可耻的年头。老百姓把那一年称作‘羊吃人年’。高地的地主贵族们觉得把士地圈起来养羊,比租给佃户更有利可图,于是将成群的绵羊引进高地。当他们发现这些绵羊能够在严寒的冬天存活时,圈地就开始了。

“悲剧就此发生,羊开始吃人了,起初是成百只羊涌来,然后是成千只,接着是上万只……结果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入侵。

“地主贵族看见他们梦寐以求的发财时机来了,但他们首先得赶走这些佃农。这些佃农租耕微薄的土地,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住在既没有烟囱也没有窗户的小石屋里,现在东家要把他们赶出去。”

这位年轻姑娘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后来呢?”

“政府派出巡警队挨村驱逐佃农。士兵每到一个村庄,就限令佃户在6小时内将牛羊和家具带走。佃农只得舍弃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巡警队将他们的小屋烧掉。有25万高地男女居民和儿童离乡背井,被驱赶到海边。”

“他们怎么可以把别人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呢?”

“噢,那些佃农自己没有地,他们向地主租上二公顷田,可这些土地不属于他们。他们得向东家缴纳一定的地租,然后才可以使用这块土地,种点马铃薯,养些牛羊。”

“要是这些佃农不搬走又怎么样呢?”拉腊紧张地问。

“那些不肯搬走的佃户,就被烧死在小屋里,政府是十分残忍的。那是个可怖的年代,老百姓忍饥挨饿,霍乱流行,瘟疫就像野火一样四处蔓延。”

“真可怕。”拉腊说。

“是呵,好闺女。我们的祖先就靠土豆、面包和稀粥活下来了,有时候连这些都吃不到。但有一件东西是政府剥夺不了的,那就是高地居民的骄傲。他们倾尽全力抵抗,等大火熄灭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依然坚持在峡谷里不走,想方设法从灰烬里抢出些侥幸残存的物品。他们在头顶上搭起帐篷,遮挡夜晚的大雨。我曾祖父的父母当时就在那里,经历了这一切。这是我们民族历史的一部分,已经深深地烙在我们的灵魂里。”

拉腊似乎看见了成千上万的人群,他们被剥夺得精光,绝望而孤苦无援,被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她似乎能听得见死者亲人发出的悲号和孩子们恐惧的哭喊声。

“这些人最后怎么样了?”拉腊问。

“他们坐船漂流他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死亡的航行。拥挤不堪的人们在船上死于高烧和痢疾。有时候这些船只遇上了风暴,一耽搁就是好几个星期,船上便粮尽水绝。等船只终于靠上了加拿大的海岸时,幸存下来的只有那些身体强壮的人。但是,一旦他们登上了大陆,他们就拥有了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拉腊说。

“是的,好闺女。”

总有一天,拉腊抑制不住地想,我要有一块属于我的土地,任何人也休想从我手里夺去。

※※※

7月初的一个晚上,詹姆斯·卡梅伦正在柯尔斯蒂·鲍蒂妓院与一名妓女鬼混,心脏病突然发作。他当时喝得酩酊大醉,突然倒在床上,那个妓女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喂,别这样!我还有别的顾客等着呢!醒一醒,詹姆斯!醒一醒!”

他拼命地喘息,紧紧捂住胸口。

“看在上帝份上,”他呻吟着,“去找个医生。”

一辆救护车把他送到夸里街上的一家小医院。邓肯大夫派人去喊拉腊。她怦怦心跳地走进了医院,邓肯正等着她。

“出了什么事?”拉腊急切地问,“我爸爸死了吗?”

“没有,拉腊,不过我担心他得了心脏病。”

拉腊僵立在那里,“他……他能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们正在尽力抢救。”

“我能见他吗?”

“你最好明天早晨再来看他,姑娘。”

她木然地走回家,心里充满了恐惧。上帝啊,求您别让他死吧,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呀。

当拉腊回到客栈时,伯莎正等候她。“出了什么事?”

拉腊告诉了她。

“哦,天哪!”伯莎说,“今天还是个星期五呢。”

“什么?”

“星期五呀。今天是收房租的日子。如果我没认错肖恩·麦卡利斯特的话,他会抓住这个借口把我们撵到大街上去。”

过去,当詹姆斯·卡梅伦喝得烂醉如泥时,他便打发拉腊到其他几家客栈去收房租,这种情况至少有十多次了。拉腊将收来的钱交给父亲,他第二天再亲自送到肖恩·麦卡利斯特那儿去。

“我们怎么办呢?”伯莎哭丧着脸。

拉腊忽然有了主意。

“别着急,”她说,“我来处理这事。”

当晚饭吃到一半时,拉腊对房客们宣布道:“先生们,你们能听我说件事吗?”房客们都停止了交谈,注视着她。“我父亲他……他感到有些眩晕。现在他正在医院里,医生要对他进行观察。因此,在他出院以前,由我收房租。晚饭后,我在客厅里等候各位。”

“他会痊愈吗?”一个房客问。

“哦,当然。”拉腊强装笑脸,“病情并不严重。”

晚饭后,房客们陆续来到客厅,把本周的房租交给拉腊。

“希望你父亲很快康复,孩子……”

“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

“你真是个好闺女,能帮你爸爸分忧……”

“其他几家客栈的房租怎么办?”伯莎问拉腊,“你爸爸还应该再收四家客栈的房租。”

“我知道,”拉腊说。“如果你帮我洗碗,我就出去收房租。”

伯莎半信半疑地瞧着她,“但愿你走运。”

※※※

事情比拉腊预料的还顺利。大多数房客十分同情她,都乐于向这位年轻姑娘伸出援助之手。

第二天一早,拉腊带着装满租金的信袋去见肖恩·麦卡利斯特。当拉腊走进去的时候,这位银行老板正坐在办公桌后。

“我的秘书说你要见我?”

“是,先生。”

麦卡利斯特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这个骨瘦如柴的邋遢姑娘。“你就是詹姆斯·卡梅伦的女儿?”

“是,先生。”

“萨腊?”

“拉腊。”

“得知你父亲的病情我很遗憾,”麦卡利斯特说,话音里全无半点同情,“当然,既然你父亲病得这样重,他承担的那部分工作,我得另作安排。我……”

“哦,不,先生!”拉腊赶紧说,“他让我代替他。”

“你?”

“是,先生。”

“恐怕这不行……”

拉腊拿出信袋放在他的桌上,“这是本周的租金。”

麦卡利斯特吃惊地瞪着她,“收齐了?”

她点点头。

“你收的?”

“是,先生。在我爸爸病好之前,每个星期由我来收。”

“让我想想。”他打开信袋,仔细地点了钱。拉腊看着他把这笔收入登记在一本绿色的大帐簿上。

一个时期以来,麦卡利斯特一直在考虑辞掉詹姆斯·卡梅伦,因为他酗酒无度,办事拖沓。这会儿,他看出甩掉这家伙的机会来了。他料定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干不了她父亲的差事,但又意识到,一旦他马上就将詹姆斯·卡梅伦父女俩从客栈里赶到大街上,镇上的舆论会对他十分不利。他打定了主意。

“我让你试一个月,”他说,“到期满时,我们再说。”

“谢谢您,麦卡利斯特先生,太感谢您了。”

“等等,”他递给拉腊25美元,“这是你的。”

拉腊攥着这25美元,仿佛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

从银行出来后,拉腊去了医院。邓肯大夫正好从她父亲的病房里出来。拉腊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没有……吧?”

“不,没有……他会好起来的,拉腊。”他迟疑不决地说,“我所说的‘好起来’,是指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现在没有……但是他需要静卧几星期,得有人照顾他。”

“我会照顾他的。”拉腊说。

他看着她低声说:“你父亲还不知道病情,亲爱的,他很幸运。”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去吧。”

拉腊走进父亲的病房,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詹姆斯·卡梅伦躺在床上,看上去苍白无力,霎时衰老了许多。拉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柔情,她终于能够为父亲做一点什么了——一点能让他理解她、疼爱她的事情。她走近床沿。

“爸爸……”

他仰起了脸,喉咙里咕哝着,“见鬼,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客栈里等你干活呢。”

拉腊感到彻骨冰寒,“我……我知道,爸爸。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去见了麦卡利斯特先生。我对他说,在你病好之前,由我去收房租。还有……”

“你收房租?别让我笑掉牙了。”一阵痉挛使他突然浑身颤抖不已。他重新开口时,声音更虚弱了,“这是命运,”他呻吟着,“我会被人扔到大街上去的。”

他甚至没有为她想一想,她将来怎么办?拉腊站在那儿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掉头走出了病房。

※※※

三天后,詹姆斯·卡梅伦被送回了客栈,抬到了床上。

“从现在起,几周内你不能起床,”邓肯大夫对他说,“我每隔一两天来给你做检查。”

“我不能躺在床上,”詹姆斯·卡梅伦抗议道,“我是个大忙人,有很多事要办。”

大夫瞅着他,平静地说:“你自己选择吧,要么躺在床上活下去,要么起床去送命。”

麦卡利斯特的房客起初是乐意看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来收房租的,可等这种新鲜劲渐渐消失之后,他们就开始推三诿四了:

“这个星期我病了,我得付医药费……”

“我儿子每个星期都给我汇钱来,但这个星期的邮件被邮局耽搁了……”

“我不得不买了一些设备……”

“我保证下个星期把钱交清……”

这位年轻姑娘正在为生存而拼搏。她彬彬有礼地听着,然后说:“我很同情,不过麦卡利斯特先生说过了,钱必须今天交齐,否则就必须今天搬出去。”

这些人只好赶快去弄钱,拉腊很不好说话。

“跟你父亲打交道还好些,”一名房客狠狠地嚷道,“他总是答应让我们缓上几天。”

然而,他们最终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的坚决。

※※※

如果拉腊以为父亲的病会促使他对她亲近一些,那她就大错特错了。拉腊竭尽全力,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然而,她越是为他牵肠挂肚,他就越是不近人情。

她每天都带给他鲜花和一些小礼品。“看在上帝份上!”他喊道,“别在外面东游西逛,难道你就没有正经事了?”

“我原以为你会喜欢这些……”

“哼!”他把脸扭向一边的墙壁。

我恨他,拉腊想,我恨他。

※※※

一个月过去了。当拉腊带着装满租金的信袋走进肖恩·麦卡利斯特的办公室,看着他数完钱后,他说:“我不得不承认,年轻女士,你确实让我吃了一惊。你比你父亲强多了。”

这话使她感到激动。“谢谢您。”

“事实上,这是第一次把全月的租金收齐。”

“那么,我爸爸和我可以继续住在客栈了吧?”拉腊急切地问。

麦卡利斯特打量了她一会,“我想是这样。你一定很爱你的父亲吧?”

“下个星期六见,麦卡利斯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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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六章

查尔斯·科恩去考察了由新斯科舍建筑公司建造的五幢建筑。

“他们是第一流的,”他对拉腊说,“你和他们合作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此刻,拉腊、查尔斯·科恩和巴斯·斯蒂尔正在视察工地现场。

“事情很顺利,”巴斯·斯蒂尔说,“实地测量下来的地皮面积为43560平方英尺,盖一座占地面积为20000平方英尺的大楼绰绰有余。”

查尔斯·科恩问:“你们能在12月31日之前造好吗?”他决意保护拉腊到底。

“还可以提前些。”斯蒂尔说,“我向你保证,圣诞节前就可以造好。”

拉腊喜形于色,“最快可以什么时候开工?”

“到下周三左右,我就可以把人马调过来。我们能拿到提前竣工的奖金吗?”

科恩对拉腊点头示意。

“你会得到提前竣工的奖金的。”拉腊喜悦地说。

※※※

目睹这座新建筑一天天拔地而起,是拉腊有生以来体验到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情。她每天都来工地。“我想学。”她告诉查尔斯·科恩。“对我来说,一切刚刚开始。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我要盖上100座建筑。”

科恩在想,拉腊初出茅庐,她是否真正理解自己所从事的事业?

※※※

第一批进驻工地的人是勘测队。他们在工地上沿着几何图形的地界筑起了隔栅,在每个角上打下涂有荧光材料的标桩,以便辨认。勘测工作在两天内完成后,第三天一早,重型挖土机械——一辆履带式前臂装卸挖土机,便开进了工地。

拉腊在工地上守候着。“现在要干什么?”她问巴斯·斯蒂尔。

“我们要清理地面。”

拉腊看着他,“清理地面是什么意义?”

“要用挖土机掘除树根,然后大致平整凸凹不平的地面。”

下一个到达工地的大型机械,是一架用于挖掘地基壕沟、水电气管道坑和下水管位的反铲挖土机。

现在,客栈里的房客们全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了。这成了他们早饭和晚饭桌上的热门话题。他们都为拉腊感到欢欣鼓舞。

“下一步干什么?”他们会问。

她简直成了专家。“今天上午铺设地下管路,从明天起进行水泥木板预固,这样就能够浇铸框格钢筋骨架了。”她咧嘴笑着,“你们懂我说的话吗?”

再往下就是浇注混凝土。在养护混凝土地基的同时,成吨的大木材一卡车一卡车地运进工地,木工队开始安装木框架。工地上的噪音震耳欲聋,可拉腊听起来却像音乐一般动听,宛如汽锤打击乐和电锯变奏曲。两个星期后,留着门窗洞口的墙体就笔直地竖起来了,仿佛这座建筑突然之间长大了。

在过往的行人看来,这座建筑不过是一座木材和钢筋交织的迷宫,可是在拉腊的眼里,它意味着另一种东西。它是她生命的梦想。每天早晚,她都要来到这闹市中,注视着工地上的一切。我是它的主人,拉腊想,它是属于我的。

在与麦卡利斯特发生那段插曲后,她一直惶恐不安,生怕会怀孕。这个念头折磨得她茶饭不香。直到她的例假来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现在,我唯一需要操心的事,就是我的工程。

※※※

她仍然替肖恩·麦卡利斯特收房租,因为她需要一个栖身之处。她还得硬着头皮去他的办公室和他照面。

“我们的哈利法克斯之行很开心,不是吗,亲爱的?我们干吗不再去一次?”

“我工地上的事忙着呢!”她斩钉截铁地说。

※※※

建筑工地的施工强度开始加大,冷作工、屋顶工和木工同时作业,施工的人数、材料和车辆的数量都翻了三倍。

查尔斯·科恩已离开格莱斯湾,但他每星期给拉腊打电话。

“大楼盖得怎么样啦?”上一次打来电话时他询问道。

“棒极了!”拉腊热情洋溢地说。

“能够按计划完工吗?”

“比原计划提前。”

“那太好了。我现在可以对你直说了,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大放心你能否完成这项工程。”

“可不管怎么说,是你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得谢谢你,查尔斯。”

“善有善报嘛!你忘啦,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已饿死了。”

肖恩·麦卡利斯特也时不时地到工地上来察看。

“施工很顺利,对吗?”

“对。”拉腊说。

麦卡利斯特似乎感到由衷的高兴。拉腊思忖:科恩先生对他的看法是错的,他并没有想蒙我。

※※※

到11月底,施工速度快极了。门窗已装好,外墙装饰也结束了。按施工程序可以进行通信设施网络、电路和走道内部的施工了。

12月第一周的星期一,工地上的施工速度开始放慢。一天早晨拉腊赶到那里,发现整个工地上竟然只有两名工人,而且基本上不干活。

“今天其他的人上哪儿去啦?”拉腊问。

“他们另有任务。”其中一名工人解释说,“明天都回来。”

第二天连一个人也不剩了。

拉腊坐公共汽车赶往哈利法克斯,去找巴斯·斯蒂尔,“是怎么回事!”拉腊问,“工地上全停下来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斯蒂尔向她保证,“我们在别处有一项工程拉了后腿,我只好临时抽调力量去支援。”

“他们什么时候能返回工地干活?”

“下个星期。我们会按计划完工的。”

“巴斯,你清楚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当然,拉腊。”

“如果这座楼不能按期竣工,我就失去了它,就一切都完了。”

“别担忧,小妹妹。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当拉腊离开时,她还是感到心里不踏实。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工人们还是没有回来。她又赶往哈利法克斯去找斯蒂尔。

“对不起,”秘书说,“斯蒂尔先生不在。”

“我必须见到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有事离开本镇了,我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阵恐慌感向拉腊袭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拉腊不肯罢休,“他正在替我盖一座楼,这座楼必须在3周内完工。”

“那您就别担心,卡梅伦小姐。如果斯蒂尔先生答应过你什么时候造好,就会什么时候造好的。”

“可我的工地上现在空空荡荡,”拉腊气急败坏地讲,“没有一个人去干活。”

“您是否愿意同埃里克森先生谈一谈?他是斯蒂尔先生的助手。”

“可以,请找他来。”

埃里克森是个虎腰熊背的巨人,人很和气,给别人一种信任放心的感觉。

“我知道您为什么来这里,”他说,“巴斯让我叫您放心。我们现在是耽误了一点您的工程,原因是我们在另外几个大工程上遇到了点麻烦。不过,您的工程还有三个星期的期限呢。”

“可那里还有很多活要干……”

“别着急。下周一我们上班后第一件要办的事情,就是派一支施工队伍去您那里。”

“谢谢您。”拉腊说,感到宽慰了一些,“我很抱歉来打优你们,我实在有点紧张。这对于我来说太生死攸关了。”

“不会有问题的。”埃里克森微笑着,“回去宽宽心吧,您雇的是一家第一流的建筑公司。”

星期一上午,工地上连一名工人的影子也看不见。拉腊急得发疯,她打电话给查尔斯·科恩。

“那班人停工了,”她告诉他,“我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不断地向我许诺,然后不断地食言。”

“那家公司叫什么来着——新斯科舍建筑公司?”

“是的。”

“我过一会打电话给你。”科恩说。

两小时后,查尔斯·科恩打来了电话。“是谁向你推荐新斯科舍建筑公司的?”

她想了一会,“是肖恩·麦卡利斯特。”

“那就对了。他是这家建筑公司的董事长,拉腊。”

拉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么,是他在阻挠工人按期完工……”

“看来是这么回事。”

“哦,天哪!”

“他是一条毒蛇,拉腊。”

他不忍心提醒说,他曾经警告过她。此时,他也完全无能为力了,“也许……但愿能出现奇迹。”

他敬佩这位年轻姑娘的意志与雄心,蔑视肖恩·麦卡利斯特。可是他无能为力,鞭长莫及。

拉腊一夜未眠,痛悔自己的愚蠢。她含辛茹苦盖起来的楼房,就要拱手交给肖恩·麦卡利斯特了。她将在巨额债务里挣扎,用毕生的劳动去偿还。一想到麦卡利斯特将如何勒索她,她不禁战栗起来。

拉腊醒后,去找肖恩·麦卡利斯特。

“早上好。亲爱的,你今天看上去可爱极了。”

拉腊开门见山,“我需要展期,那座楼12月31日以前无法盖好。”

麦卡利斯特靠在椅背上,皱着额头,“是吗?这可是个坏消息,拉腊。”

“我需要延长一个月。”

麦卡利斯特叹口气,“恐怕这是不可能的。喂,亲爱的,这不行。你签过合同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

“可……”

“对不起,拉腊。过了12月31日,产权将划归银行。”

※※※

当客栈里的房客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个个义愤填膺。

“那个婊子养的,”一个房客骂道,“他不能这样对待你。”

“他已经这么做了。”拉腊绝望地说。

“难道就让他得逞?”

“哼,不能便宜了他。你还有多少时间——三个星期?”

拉腊摇了摇头,“不到。只有两个半星期了。”

那位房客对众人说:“走,我们去看看那座楼。”

“那又有什么用……?”

“到那儿再看吧。”

一会儿,六七个房客来到了工地,他们仔细地检查了大楼。

“水管还没有装。”一个说。

“电路也未接。”

他们站在工地上,在12月料峭的寒风里冻得发抖,商量着补救的办法。

其中一个房客转身对拉腊说:“你的那位银行老板鬼得很,他让这座楼差不多接近于造好,这样当你的合同到期后,剩下要他扫尾的工程就很有限了。”他又扭头对其他人说,“我看剩下的活儿可以在两周半内完成。”

大家一致同意这一看法。

拉腊给弄糊涂了,“你们还不懂吗,那些工人不会回来了。”

“听着,好闺女,在你的客栈里,就住着现成的管子工、木工和电工,我们在镇上还有很多朋友,大家能把这些活儿揽下来。”

“可是我没有钱付你们的工资。”拉腊说。“麦卡利斯特先生不会借钱给我……”

“这就算我们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随之发生的事令人难以置信。消息在格莱斯湾很快不胫而走,其他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也到拉腊的工地上来看情况。在这些人中间,半数是由于他们喜欢拉腊而来打抱不平的,另外半数是因为他们曾经受过肖恩·麦卡利斯特的欺诈,因为痛恨他而来报仇的。

“让我们好好教训一下这畜生。”大家说。

他们一下班就赶到这里加班帮忙,一直干到午夜,星期六和星期天整天都来。工地上重新响起了施工的嘈杂声,洋溢着一片欢快气氛。抢在工期之前盖好大楼,变成摆在大家面前的一场挑战,大楼内挤满了磨拳擦掌赶来的木工、电工和管道工。肖恩·麦卡利斯特闻讯急忙赶到工地上来。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这是怎么回事?”他责问道,“这不是我的工人。”

“他们是我的工人。”拉腊毫不示弱地说。“合同书上可没有哪条规定,说我不能雇用自己的工人。”

“唔,我……”麦卡利斯特唾沫四飞,“这楼可是要按要求验收的!”

“那自然。”拉腊毫不含糊地回敬道。

圣诞节的前一天,大楼落成了。它骄傲地矗立在天空下,巍峨坚固。它是拉腊平生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建筑。她站在楼前凝视着它,眼前模糊了。

“它完全属于你了。”一个工人自豪地说,“我们是不是该开个晚会庆祝一下?”

那天晚上,整个格莱斯湾似乎都在为拉腊·卡梅伦的第一座建筑落成而欢庆。

这还仅仅是开端。

※※※

这以后,拉腊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她的脑子里闪动着无穷无尽的主意。

“你的新职工在格莱斯湾需要有宿舍,”他对查尔斯·科恩说,“我来给他们造住宅楼,你感兴趣吗?”

他点点头,“我再感兴趣没有了。”

拉腊向悉尼镇的一家银行贷到了充足的资金,去张罗这项新的工程。

当住宅楼盖好后,拉腊对查尔斯·科恩说:“你知道这个镇子还需要什么吗,查尔斯?需要供游客夏天度假用的小屋。我知道在海湾有一处景色很好的地方,可以在那里造……”

查尔斯·科恩成了拉腊的非正式财务顾问。在以后的三年里,拉腊一共建造了一幢写字楼、六七处海滨别墅和一个商场。悉尼镇和哈利法克斯的银行都十分乐意贷款给她。

两年后,拉腊出售了所有房地产,拿到了一张300万美元的保付支票。这一天她刚好21岁。

第二天,她便告别了格莱斯湾,动身前往芝加哥。

正文 第七章

芝加哥大大地出乎拉腊的想象。在此之前,哈利法克斯是拉腊所见过的最大的城市,但和芝加哥比起来,就有天壤之别了。芝加哥是一座喧嚣鼎沸、充满活力的城市,似乎人人都在匆匆奔向某个重要目的地的途中。

拉腊住进了密歇根大街的帕尔默饭店。她才看了一眼那些打扮入时、穿梭进出门厅的妇女,就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装束是多么落伍。格莱斯湾对我说“行”的东西,拉腊心想,芝加哥说“不行”了。翌日一早,拉腊就开始行动。她首先去凯恩时装屋和乌尔蒂莫时装精品店,请服装设计师为她量体做衣;接着去约瑟夫鞋庄物色鞋子;然后去萨克斯第五大道和马歇尔街区的商店采购内衣;在特拉伯特和霍弗两家珠宝店挑选了首饰;又去韦尔皮衣店买了一件貂皮风衣。每次她掏钱买这些东西时,耳际就响起父亲的声音,“我可挣不到钱。你自己去救世军营院讨讨看吧。”等她的采购旋风过去后,她套间里的衣橱已经挂满了漂亮的衣服。

※※※

拉腊的下一步行动,是查阅芝加哥电话号码簿上房地产经纪商的电话号码。她挑了一家广告做得最大的公司——帕克联合公司,随即拨了它的号码,要求与帕克先生通话。

“我能告诉他您是谁吗?”

“拉腊·卡梅伦。”

一会儿,一个声音说:“我是布鲁斯·帕克,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正在物色一个可以建造一家漂亮饭店的地点。”拉腊说。

电话里那边的声音变得热情多了,“喔,这正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卡梅伦太太。”

“是卡梅伦小姐。”

“好的。您看中了哪些地段?”

“还没有。实话告诉您,我对芝加哥一点儿也不熟悉。”

“不要紧,我确信我们能为您提供一大串令您感兴趣的地点。您只要告诉我,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段,打算投多少资。”

拉腊自豪地说:“300万美元。”

电话里沉默了半晌,“300万?”

“是的。”

“您想用它来造一家漂亮的饭店?”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

“您对在内城区建房或买地皮有没有兴趣,卡梅伦小姐?”

“毫无兴趣。”拉腊说,“我心里所想的东西恰恰相反,我要在一个优雅的街区造一家独树一帜的购物饭店……”

“用300万美元?”帕克格格地笑起来,“恐怕我们爱莫能助。”

“打扰您了。”拉腊说,放下了话筒。显然她找错了这位经纪商。

她又去电话簿上查,一连打了六七家公司。到了傍晚时分,她终于被迫面对现实了。电话里的经纪商,没有一个对预付300万美元在黄金街区分期付款购买一块可造一家饭店的地皮感兴趣。他们向拉腊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建议,最后落到一个共同点上:在内城区盖一家廉价的饭店。

决不。拉腊思忖,我宁可回格莱斯湾。

几个月来,她连做梦都想盖一家饭店。在她心里,这座饭店早已生气勃勃地矗立在那里:漂亮、鲜艳、富有立体感。她的计划是要盖出一座使旅客真正感到宾至如归的饭店:拥有第一流的套房,每个套房里都有客厅,每个房间里都配有壁炉,室内摆设着舒适惬意的躺椅、安乐椅和大钢琴,套房里要有两间宽敞的卧室和一个露台,中间用走廊连接起来。此外,饭店里还将附设地下温泉和微型酒吧。拉腊对自己所要追求的东西了如指掌,问题只是怎么去实现。

拉腊来到湖滨街的一家印刷商店,“我想印100张业务名片。”

“当然可以。片名怎么称呼?”

“拉腊·卡梅伦小姐,底下是‘房地产开发商’。”

“行,卡梅伦小姐。两天内就可以给您印好。”

“不,我希望今天下午就拿到。”

※※※

再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去认识一下这座城市。

拉腊沿着密歇根大街、州街和拉萨尔大街一路漫步,然后溜达到了湖滨汽车大道,随后去林肯公园逛了动物园、高尔夫球场和环礁湖。她还去了商业市场,到克罗奇-布伦坦大书店买回了一些介绍芝加哥的书。

她研读了书中有关芝加哥社会名流的历史:卡尔·桑德堡、西奥多·德莱塞、弗兰克·劳埃德·莱特、路易斯·沙利文、索尔·贝娄;还读了在芝加哥开拓史上享有盛名的显赫家族的介绍:约翰·贝尔德家族、盖洛德·唐纳利家族、马歇尔·菲尔德家族、波特·帕尔默家族和沃尔格林家族。她特意到湖滨汽车大道上观看了这些家族的府第以及他们在市郊湖滨森林一带拥有的庞大房地产业。拉腊还去参观了南市区,在那里她有一种返归故里的感觉,因为那一带的居民来自各个民族:瑞典人、波兰人、爱尔兰人、立陶宛人。这使她想起了格莱斯湾。

她又出门上街,去察看那些带有“出售”标志的建筑,然后去找它们的经纪商。“请问这座建筑的价格是多少?”她挨个地问。

“8000万美元……”

“6000万美元……”

“一亿美元……”

她的300万美元越来越显得不足挂齿。拉腊坐在饭店的房间里思索对策。她要么到这座城市的贫民区去盖一家小饭店,要么卷起铺盖回家。这两种选择她都不甘心。

我的赌金不算小。拉腊寻思道。现在就认输未免太早。

※※※

次日上午,拉腊来到拉萨尔大街的一家银行。她走到一位坐在柜台后的办事员面前,说:“我想见你们的副行长。”

她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办事员。

5分钟后,她坐在了汤姆·彼得森的办公室里。他是一个羸弱的中年人,肌肉神经质地在脸上抽搐,正在看她的名片。

“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卡梅伦小姐?”

“我计划在芝加哥盖一家饭店,需要借一些贷款。”

他友善地朝她微笑了一下,“这正是我们的业务。您打算盖一家什么样的饭店?”

“一家位于黄金地段的漂亮饭店,同时兼营最新女性用品。”

“这主意听起来很有趣。”

“我必须告诉您,”拉腊说,“我只有300万元美元资金,而且……”

他微笑着,“这不要紧。”

她感到一阵惊喜,“真的?”

“300万美元能干很多事情,如果您懂得如何来使用它的话。”他看了看表,“我马上有一个约会,不知是否能够邀请您今晚共进晚餐,我们吃饭时再细谈?”

“当然可以,”拉腊说,“那样很好。”

“您下榻在哪里?”

“帕尔默饭店。”

“那么我8点钟开车来接您怎么样?”

拉腊站起身,“非常感谢您。我无法形容您给了我多么大的勇气。坦率地说,我原来几乎要灰心丧气了。”

“不用谢,”他说,“我会悉心关照您的。”

8点钟时,汤姆·彼得森开车接了拉腊,一块前往亨里齐餐馆。等他们坐定后,他说:“您知道吗,我很高兴您来找了我。我们完全可以携手合作。”

“我们吗?”

“是的。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有许多鸡婆院,但没有一家比得上您要盖的漂亮,宝贝。您可以开一所豪华妓院,提供独一无二的……”

拉腊像挨了一闷棍,“您说什么?”

“如果您能凑足六七个姑娘,我们就……”

拉腊已经拂袖而去。

※※※

第二天,拉腊拜访了另外三家银行。当她向第一家银行的经理解释了她的设想后,他说:“恕我给您一个最好的忠告:扔掉这念头。房地产开发是男人的游戏,不是妇女插足的地方。”

“此话怎么说?”拉腊阴沉地问。

“因为您要与之周旋的是一帮爷们气十足的粗人,他们会生吞活剥了您。”

“在格莱斯湾他们就没能生吞活剥我。”她说。

他身体向她探过来,“恕我再告诉您一个小小的秘密:芝加哥不是格莱斯湾。”

在第二家银行,经理对她说:“我们很乐于帮助您,卡梅伦小姐。不过,您的那套设想行不通。我建议您考虑一下,可否由我们负责将您的钱投资在……”

拉腊不等人家说完,已扬长而去。

※※※

在第三家银行,拉腊被领进鲍勃·万斯的办公室。万斯先生是一位仪表堂堂、两鬓银丝的男子,看上去正符合一位银行行长应有的风度。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位脸色苍白、身板单薄、头发粗涩的30岁左右的男子,身穿一件皱巴巴的西服,看上去极不合身。

“这位是霍华德·凯勒,卡梅伦小姐,我的副手之一。”

“你们好。”

“这个下午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鲍勃·方斯问道。

“我想在芝加哥盖一家饭店,”拉腊说,“我正在寻求金融资助。”

鲍勃·万斯微笑着,“您找对地方了。有没有什么合意的地点呀?”

“大体上有个范围,靠近环形道,离密歇根大街不远……”

“地点很好。”

拉腊将她打算把饭店和女性用品营销合为一体的主意讲给他听。

“这主意不坏。”万斯说,“您打算投多少资?”

“300万美元。其余部分我想通过贷款解决。”

万斯一声不响地盘算着,“我们恐怕帮不了您的忙。您的问题在于胃口很大,但钱袋太小。您是否乐于考虑一下其他的投资项目……”

“不,谢谢您,”拉腊说,“耽搁您的时间了,再见,先生们,”她掉头出了办公室,怒火中烧。300万美元在格莱斯湾算得上一笔财产了,可在这里,谁都敢对它嗤之以鼻。

就在拉腊已经走到大街上时,有人喊她,“卡梅伦小姐!”

拉腊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认识的霍华德·凯勒。“嗯——?”

“我想同您谈一谈,”他说,“也许我们可以去喝杯咖啡。”

拉腊不知所措。莫非在芝加哥人人都是色情狂吗?

“街口拐弯处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

拉腊耸耸肩膀,“好吧。”

他们要过咖啡后,霍华德·凯勒说:“如果您不介意我多嘴,我想对您提点忠告。”

拉腊盯着他,戒备地说:“请吧。”

“这事您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您认为我的想法行不通?”她冷冷地问。

“恰恰相反,我认为将饭店和女性用品营销合二为一的主意别具匠心。”

她感到吃惊了,“那为什么……?”

“芝加哥会喜欢这样一家饭店,但我不认为您需要去盖它。”

“您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建议是,您不用去盖,只需要去找一家地点好的旧饭店改建就成。这里有许许多多破旧的饭店,可以很便宜地买到手。您的300万美元按分期付款的方式是足够了,然后您可以向银行借贷到足够的改建资金,把买下的旧房翻造成您想要的购物饭店。”

拉腊坐在那里考虑。他是对的,这种办法更切合实际些。

“此外,除非有可靠的建筑师和工程队陪着您一道来,没有一家银行会乐于贷款给您。银行家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完整无缺的谈判对手。”

拉腊想起了巴斯·斯蒂尔。“我理解。您认识的人中间有没有建筑师和工程队的?要好的。”

霍华德·凯勒笑着说:“一大批呢。”

“谢谢您的忠告,”拉腊说,“如果我物色到了合适的地方,我能再来找您商量吗?”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祝您好运。”

拉腊还在等候他下面要说的话,比如“我们为什么不去我的公寓里再谈谈”之类。可霍华德·凯勒说的却是,“您要不要再来点咖啡,卡梅伦小姐?”

拉腊再次漫游闹市街区,但这次她要寻找不同的猎物。从密歇根大街走过几个街区,就来到了达拉韦尔大街。拉腊从一家招牌斑驳的楼前经过,这是一幢战前建造的大楼,已经破败不堪,招牌上隐约可见“国×旅馆”的字样。她突然止住脚步,近前去打量这家旅馆。这是一座8层楼,墙面上沾满尘土,已无法辨认墙砖原来的颜色。拉腊转身走进了旅馆,里面的景象比外表还要惨不忍睹。一个穿牛仔裤和破背心的服务员正往门外拖一个废弃物。大厅前台与其说像总服务台,不如说像票房。在门厅的一端,有一段楼梯通向一排出租了的办公室,这些办公室好像是以前的会议室。在中楼,拉腊看到有一家旅行社、一家剧院票房和一家职业介绍所。

那名拖完东西的服务员回到了前台,“你要订房间?”

“不。我想知道……”这时一个身穿迷你短裙的年轻壮硕的女郎打断了她,“给我一把钥匙,迈克。”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比她年长的男人。

服务员递了一把钥匙给那女郎。拉腊注视着这两个人向电梯走去。

“我对你们的旅馆感兴趣。”拉腊说,“它是不是要出售?”

“我看这里每样东西都要出售,你父亲做房地产生意?”

“不,”拉腊说,“是我。”

他惊讶地看着她。“哦,唔,那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戴蒙德兄弟俩中的一个。他们有不少像这样的垃圾。”

“我到哪儿能找到他们?”拉腊问。

那服务员给了她一个州街的地址。

“我在这楼里看一看可以吗?”

他耸耸肩,“请便吧。”他做了个鬼脸,“谁知道呢,说不定下次你就是我的老板了呢。”

只要能,我才不会雇用你呢,拉腊想。

她沿着门厅转了一圈,仔细地察看。在入口处有一排陈旧的大理石圆柱。拉腊下意识地掀起又脏又破的地毡瞧了瞧,下面是晦暗的大理石地面。她上了中楼,看见芥黄色的墙纸已经剥落,便揭下一片,看见墙纸里面也是同样的大理石,拉腊更加兴奋了。楼梯的扶手是用黑漆涂过的,拉腊回头张望了一下,确信那个服务员没有在盯她,便取出帕尔默饭店房间的钥匙,在油漆上刮了一下,结果发现了她心里希望的东西,那是实心的铜扶手。她来到同样漆成黑色的电梯前,也刮了一下,结果也是铜的。

她回到服务员那里,极力不喜形于色,“我能不能看一下房间?”

他耸耸肩膀,“反正我也不损失什么。”他递给她一把钥匙,“410房间。”

“谢谢。”

拉腊进了电梯,这是架式样老掉了牙又慢得要命的电梯。我要把它换掉。拉腊想。并且在里面装上一幅壁画。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装饰这家旅馆了。

410房间惨不忍睹,但拉腊立即就看出了潜力。房间惊人的宽敞,但设施过时,家具俗不可耐。拉腊心越跳越欢。好极了,她思忖。

她下了楼。楼梯很旧,散发出一股霉味。铺在楼梯上的地毯也很破旧,她发现地毯下面是和前厅一样的大理石。

她将钥匙还给了前台服务员。

“你想看的东西都看了吗?”

“是的,”拉腊说,“谢谢你。”

他咧嘴对她说道:“你真的要买这种地方?”

“是的,”她说,“我真的要买下它。”

“怪人。”他说。

电梯门开了,那个年轻的“诱饵”和她的上钩者出来了。她递给服务员那把钥匙和一些钱。“谢谢,迈克。”

“祝你们愉快。”迈克回答道。他又转身问拉腊,“你还会再来吗?”

“哦,会的。”拉腊肯定地说,“我会再来的。”

※※※

拉腊的下一站,去了市档案馆。她花10美元索取了自己感兴趣的那块房地产的档案,得到了一叠有关“国会旅馆”的资料。它是戴蒙德兄弟5年前以600万美元的价钱买下的。

戴蒙德兄弟的办公室在州街和湖滨街交界处的一幢旧楼里。当拉腊走进去时,一个东方血统、身穿红色短裙的接待小姐上前招呼她。

“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戴蒙德先生。”

“哪一位呢?”

“他俩随便哪一个都行。”

“我给您接约翰。”

她拿起电话,“这里有一位女士想见你,约翰。”她听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拉腊问道:“要谈什么事情?”

“我想买他的一家旅馆。”

她对电话里说:“她说她想买你的旅馆……好的。”她放下话筒,“请进吧。”

约翰·戴蒙德是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厚密的中年人,有一张凹进去的脸,仿佛从前足球踢得太多踢成了这般模样。他穿一件短袖衬衫,嘴里叼着一支大雪茄。当拉腊步入办公室时,他抬眼看着她。

“我的秘书说您想买我的一处房产。”他端详了她一会,“您的年龄看上去还不够享有选民权吧。”

“哦,我的年龄足够当一名选民了,”拉腊用保证的口气说道,“也足够来买您的房产了。”

“是吗?哪一处的?”

“国×旅馆。”

“国什么?”

“招牌上就这么写的,我估计是‘国会旅馆’吧。”

“唔,有的。”

“您是要出售它吧?”

他摇了摇头。“嘿,我可不知道。那家旅馆是我们来钱的主要财源之一。我现在还拿不准我们是否准备放弃它。”

“您已经放弃了它。”

“嗯?”

“这家旅馆已经面目全非了,它正在分崩离析。”

“是吗?那您买它干什么?”

“我打算买下后重新翻建。当然,交给我的楼必须是腾空的。”

“那倒没有问题。我们的房客都是一个星期左右的短客。”

“旅馆里一共有多少房间?”

“125间。建筑总面积为10万平方英尺。”

这么多房间,拉腊想,不过如果我把这些单间连成套间的话,可以改成60至75套。这办法能行。

该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如果我决定买下这座楼,你想开多少价?”

戴蒙德说:“如果我决定出售这座楼,我要1000万美元,第一期先付600万现金……”

拉腊摇头说:“我出……”

“听着,我不还价。”

拉腊坐在那里,脑子里盘算着翻建工程的成本。每平方英尺的翻建造价差不多要80美元,整个工程需要800万美元,另外还得加上家具、附属装置和设备的投资。

一串串数字在她脑子里上下翻腾着。她很清楚自己能够从银行贷到翻建费,问题在于她需要600万美元的现金,而手上只有300万美元。戴蒙德要价太狠了,可是她想得到这家旅馆,她一生从未这么强烈地渴望过获得一样东西。

“我和您做这笔交易。”她说。

他竖起耳朵。“嗯?”

“我接受您的价钱……”

他笑了,“这就差不多了。”

“第一期现金我先付给您300万美元。”

他摇了摇头,“不行,我一定要拿到600万现金。”

“您会拿到的。”

“嗯?另外300万从哪儿来?”

“从您自己这儿。”

“什么?”

“我给您300万美元的抵押债权。”

“您想借了我的钱,再来买我的房产?”

这正是肖恩·麦卡利斯特在格莱斯湾向她提过的同一个问题。

“您这样来看问题,”拉腊说,“实际上您是把钱借给您自己。在我还清您的债以前,您是这座楼的产权人。无论从哪方面看,您都没有损失。”

他考虑了一番拉腊的话,然后咧嘴笑了,“女士,您给自己买下这家旅馆啦。”

※※※

霍华德·凯勒在银行的办公室,是一间门上有他名字的小隔间。当拉腊走进去时,他看上去比上次还要邋遢。

“这么快就回来了?”

“您不是告诉我,等我找到一家饭店就来找您吗?我找到一家了。”

凯勒靠在他的椅背上,“说说看呢。”

“我在达拉韦尔大街上找到了一家旧旅馆,名叫国会旅馆,离密歇根大街只有几街区远。这旅馆破旧得够呛,但我想把它买下来,翻建成芝加哥最好的饭店。”

“告诉我要多少钱。”

拉腊告诉了他。

凯勒坐在那儿思考着,“我们去找鲍勃·万斯谈谈。”

鲍勃·万斯边听边作点笔记。“这比较可行,”他说,“不过……”他看着拉腊,“你以前开过饭店吗,卡梅伦小姐?”

拉腊想起了她在格莱斯湾管理客栈的悠悠的往事:叠被子、擦地板、洗衣服、刷碗盘,极力去迎合各种各样的人,使客栈安然无事。

“我开过一家住满了矿工和伐木工的客栈,开饭店不至于有多大问题。”

霍华德·凯勒说:“我想去看一下这个地方,鲍勃。”

※※※

拉腊的热情是不可抗拒的。当他们在国会旅馆破旧的客房中穿行时,霍华德·凯勒注视着她,从她的双眼里看到了这种洋溢着的热情。

“可以把这些单间改建为带桑那浴的漂亮套间,”拉腊兴奋地说,“壁炉放在这边,大钢琴摆在那个屋角。”她开始来回踱着步子。“那些腰缠万贯的旅客来到芝加哥时,他们要住第一流的饭店。但是这些饭店全都千篇一律,冷冰冰的房间毫无个性可言。要是我们向旅客们提供一种我想象中的客房,即便价格贵一些,他们无疑也会选择我们。这儿将出现一个真正宾至如归的饭店。”

“我留下印象了。”霍华德·凯勒说。

拉腊转身急切地问他:“你看银行会借给我贷款吗?”

“让我们瞧吧。”

※※※

半小时后,霍华德·凯勒和万斯在会谈。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万斯问。

“我觉得这位女士有服力,我欣赏她对于购物饭店的想法。”

“我也是。唯一的问题是她太年轻了,也缺乏经验。我们要担点风险。”他们又花了半个钟头讨论成本和预期效益。

“我认为我们应该上这个项目。”凯勒最后说,“我们不会损失什么,”他咧嘴笑道,“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你我搬到那家饭店去住。”

※※※

霍华德·凯勒把电话打到了帕尔默饭店拉腊的房间。“银行刚刚批准了给你的贷款。”

拉腊发出一声欢叫,“你说的是真的吗?真是太好啦!哦,谢谢你,谢谢你!”

“我们还有一些细节要谈。”霍华德·凯勒说,“今晚你有空出来吃饭吗?”

“有空。”

“那好。我7点半开车来接你。”

他们在皇家饭店吃了晚饭。拉腊兴奋过度,几乎碰也没碰她面前的菜肴。

“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多么激动。”她说,“它将成为芝加哥最出色的饭店。”

“放松一点,”凯勒警告她,“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可以对你直言不讳吗,卡梅伦小姐?”

“叫我拉腊。”

“拉腊,你还是一匹黑马,你还没有比赛的成绩呢。”

“我在格莱斯湾已……”

“这里不是格莱斯湾,打个比方吧,这里是另一种赛场。”

“那银行干吗要帮助我呢?”拉腊问。

“别把我的话理解错了。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一旦你失手,我们的银行就要破产倒闭。但是我对你有一种直觉,我觉得你能够成功,我觉得这项工程能够一鸣惊人。你的目标并不是干完这家饭店就鸣金收兵,对不对?”

“当然不是。”拉腊说。

“我也不这么认为。我要说的是,当我们借出一笔贷款以后,通常我们个人就不再介入这项工程了。但是这一次,只要你来找我,我一定会有求必应。”

霍华德·凯勒已打定了主意要和她拴在一起。从他第一眼看到她起,他就被拉腊深深吸引了,她的热情与决心征服了他。她是一位美丽的女子,他热望给她留下印象。也许,凯勒想道,有一天我会告诉她,我曾经差一点儿就名扬天下了……

正文 第八章

里格利体育场里挤满了38960名喊声震天的球迷,他们正在观看世界棒球联赛的决赛。“现在卡伯俱乐部队和扬基俱乐部队正在进行最后一局的比赛,两队的比分是1:0。此时扬基队已有两名队员出局,三名队员上垒,站在一垒位上的是托尼·库比克,二垒位上的是怀替·福特,三垒位上是约吉·受拉。”

当扬基队的米基·曼特尔走向击球区时,全场欢声雷动。本季开赛以来,“米克”已创下本赛季30.4%的安打率及全年42次本垒打的赫赫战绩!

杰克·布里克豪斯——里格利体育场的现场直播员,兴奋地解说着。“咦哟——卡伯队好像要换投手。他们换下了穆欧·杜雷波斯基……卡伯队教练鲍勃·谢弗因正在和裁判员交涉……让我们看看谁将出场……是霍华德·凯勒!凯勒正向投手区走去,观众大声助威!世界棒球联赛的压轴戏落到了这位年轻人肩上!他能将大名鼎鼎的米基·曼特尔拉下马吗?让我们拭目以待!现在凯勒已到达投手圈……他抬头看了看各垒同伴……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挥臂。现在球投出去了……曼特尔举棒……挥臂,哎呀,他没有击中!好球!”

观众席上沉寂下来。曼特尔向前挪了一步,表情严酷。他屈腕握棒,准备挥臂。霍华德·凯勒环顾了一眼跑垒员,场内万目睽睽,气氛紧张,但他显得沉着冷静,镇定自若。他转身面对接手,等待发球信号,然后挥臂投出第二个球。

“他挥动臂膀,球投出去了!”播音员呼喊着。“这是个凯勒最拿手的曲线球……曼特尔摆臂挥棒,又未击中!两个好球啦!如果年轻的凯勒能把‘米克’打出局,芝加哥卡伯俱乐部队将登上世界棒球联赛的冠军宝座。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矮子和巨人的决战!年轻的凯勒在高水平的联队里才打了一年球,却已蜚声球坛了。可米基·曼特尔是棒球巨星……难道他真会被乳臭未干的凯勒打败吗?究竟鹿死谁手,就看最后一投了。

“凯勒又环顾了一遍跑垒员……他挥起了手臂……球飞出去了!还是个曲线球……就在球飘忽不定地掠过本垒板中央上方时,曼特尔判断失误,让出击球区……三击不中出局!”播音员声嘶力竭地嚷道。“曼特尔大丢其脸!无往而不胜的‘米克’被淘汰出局了,女士们先生们!年轻的霍华德·凯勒淘汰了巨星米基·曼特尔!比赛到此结束——世界棒球联赛的冠军被芝加哥卡伯俱乐部夺得!球迷们欣喜若狂,场内一片沸腾。”

运动场上,霍华德·凯勒的队友向他跑去,将他扛在肩上,穿过……

※※※

“霍华德,你究竟在做什么?”

“在做家庭作业哪,妈妈。”才15岁的凯勒心虚地关掉了电视机。庆幸的是,他刚刚看完了棒球赛。

棒球就是霍华德的感情,是他的生命。他很清楚有朝一日自己非去著名职业队打球不可。他6岁的时候,就和年长一倍的孩子赛棍球。12岁时,开始为美国军团联队当投手。15岁这年,有人把他推荐给四出物色队员的芝加哥卡伯俱乐部教练。“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棒的小伙子,”推荐他的人说,“他的曲球,旋转球和慢球简直神极了!”

那位教练不信,很勉强地说了声“好吧,我去看看这小伙子。”他去看了霍华德·凯勒效力的美国军团联队的另一场比赛,态度骤转180度。他在赛后找到这个小伙子。“你这辈子打算干什么,老弟?”

“打棒球。”霍华德十分干脆。

“听了真叫人高兴。我想让你跟我们的罗基联队签一份合同,怎么样啊?”

霍华德迫不及待地将喜讯告诉了父母。

凯勒夫妇是一对循规蹈矩的基督教徒,每个礼拜天都去做弥撒,并且坚持要儿子也参加。

老霍华德是一名打字机推销员,大部分时间在外忙业务。当他在家时,他总是尽可能多陪陪儿子。霍华德与父母亲的关系都很亲密,他的母亲每逢儿子参加比赛时,必定亲临赛场为儿子加油。霍华德6岁时就有了棒球手套和球衣。他同时也是一名球迷,就连他出世以前的那些赛事,他也能倒背如流。他能说出每一位优胜投手的各项成绩:好球是多少,出局是多少,救球是多少,封死球是多少。他还能随时分毫不差地回答出每个球队主力投手的姓名,每次和同学打赌总是赢钱。

“1949年进入决赛的两支队的投手是谁?”

“这容易,”霍华德说,“道奇尔队有纽科姆·罗和布兰卡,扬基队有雷诺兹、拉希、伯恩和洛帕特。”

“就算你对。”一位队友不服气地说,“梅杰联队历史上参赛场数最多的队员是谁?”问话的人手里还拿了本吉尼斯大全手册。

霍华德应对如流,“是卢格里克,参赛2130场。”

“谁的封死球记录最高?”

“沃尔特·约翰逊——一共113个。”

“谁在自己的棒球生涯中获得最高的本垒打记录?”

“巴伯·鲁思——714次。”

这位年轻的新秀声誉鹊起,职业队的教练纷纷前来打听这个在芝加哥卡伯俱乐部罗基联队打球的神童,无一不对他的才华赞叹不已。到17岁那年,圣路易斯市卡丁赖斯俱乐部、巴尔的摩市奥利奥里斯俱乐部和纽约市扬基俱乐部的教练都邀请他加盟。

霍华德的父亲为他感到骄傲。“他像我,”他不无吹嘘地说,“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打棒球了。”

在他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霍华德在美国军团联队一位赞助人开的银行里打工,当初级职员。他和一个名叫贝蒂·昆兰的漂亮女生感情甚笃,两个人准备大学一毕业就结婚。霍华德一见到她就谈棒球,由于她钟情于他,总是耐着性子听他说。霍华德对自己喜爱的棒球明星的轶事百听不厌,每次听到新鲜趣闻后,总要赶去告诉贝蒂。

“凯西·施滕格尔说,他的制胜之道,就是设法把五个恨他的人和五个态度未决的人隔离开来。”

“有人向约吉·贝拉打听时间,他却反问人家,‘你是说现在的时间吗?’”

“有位棒球手被投来的球击中了肩部,他的队友说,‘他的肩膀就是有点疼,一点事也没有——疼又死不了人。’”

年轻的凯勒以为自己不久就可以与这些棒球明星并驾齐驱。谁知上帝却为他作出了另一种安排。

※※※

一天,霍华德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杰西放学回家。杰西在棒球队里打游击手,是凯勒的崇拜者。家里有两封信正等着他,一封寄自普林斯顿大学,另一封来自哈佛大学,两校都表示愿向他提供棒球奖学金。

“嘿,太棒了!”杰西由衷地说,“祝贺你!”

“你打算去哪所学校?”霍华德的父亲问。

“我干吗非上大学不可?”霍华德踌躇满志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入盟最大的棒球联队。”

他母亲态度坚决地说:“用不着这么急,孩子,你首先应该去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样等到你不能再打棒球时,就可以去干其他你喜欢的职业。”

“好吧,”霍德华说,“我去哈佛。贝蒂准备去威尔斯利学院念书,哈佛离她近些。”

贝蒂·昆兰得知霍华德的决定后十分高兴。“那样我们每个周末都可以相聚了!”她说。

他的杰西老弟说:“我肯定会想念你的。”

就在霍华德·凯勒准备动身去哈佛的前一天,他父亲带着一位客户的秘书私奔了。

这孩子给弄懵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他的母亲十分震惊。“他……他一定是到了更年期了。”她张口结舌地说,“你……你父亲他是很爱我的呀。他……他会回来的,你瞧吧……”

次日,霍华德的母亲收到了律师寄给她的信。信中正式通知他,他的委托人勒凯先生要求与她离婚。由于他无力支付赡养费,他表示愿将他们共有的一小套住宅让给妻子。

霍华德抱住母亲,“别害怕,妈妈,我留下照顾你。”

“不,我不愿意你因为我而荒废大学学业。打你出世的那天起,你父亲和我就决心要让你上大学。”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平静地说,“我们明早再谈这件事吧,我现在很累。”

霍华德彻夜未眠,考虑着自己该怎么办。他既可以接受棒球奖学金去哈佛,也可以接受两大职业棒球队中任意一队的加盟邀请。可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得撇下母亲。他下不了这个狠心。

第二天早晨,他母亲迟迟不出来吃早饭。霍华德走进她的卧室,发现她的脸歪在一侧,坐在床上动弹不得——她中风了。

由于无钱支付医药费,霍华德只得又回到银行打整工。每天下午4点钟一下班,他就赶回家照料母亲。

她的母亲只是轻度中风,医生向霍华德保证她会康复的。“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但会恢复的。”

霍华德依然不时地接到著名职业棒球队教头打来的电话,可是他不忍心撇下母亲。等她好一点我再走,他暗自思忖。

医药费的帐单越积越多。起初贝蒂每周与他通一次电话,几个月后,她的电话渐渐稀落了。

霍华德母亲的病情似乎并不起色。他问医生:“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像这类病情,是很难说的,孩子。她的症状可能要持续几个月,也可能会拖上几年。我很抱歉无法说得再具体了。”

冬去春来,霍华德还是守在母亲的病榻前,白天去银行工作。有一天他收到贝蒂·昆兰寄来的信,信中说她已经爱上别人,她希望他的母亲正在康复。教头们的电话也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停止了。霍华德的全部生活内容就是围着母亲的病榻转,悉心地照料她。他上街购物,回家做饭,白天上班再也不去想棒球了。每一天他都过得度日如年。

4年后,她的母亲去世了。霍华德·凯勒对棒球已漠不关心。他成了一名银行家,儿时成名的梦想永远地破灭了。

正文 第九章

霍华德·凯勒正和拉腊一块儿吃饭,“我们打哪儿着手呢?”拉腊问。

“当务之急,是不惜重金聘请一个最好的班子。首先要聘请一位房地产业律师,由他同戴蒙德兄弟谈判并起草合同。然后要物色一位有声望的建筑师,这个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接下来要雇用一家第一流的建筑公司。这项工程的成本宽打宽算,我看每个套间得要30万美元,整座饭店的改建投资约为700万美元。如果我们计划得当,这笔钱够用了。”

聘请来的建筑师名叫特德·塔特尔。听完拉腊的设想后,他咧嘴笑了,“祝贺你,我早就盼望着有你这样的有识之士来找我了。”

他用了15个工作日画出了设计草图。拉腊梦想的每一样东西,图上都有。“这家旅馆原有125个房间,”建筑师说,“现在你可以看到,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压缩为75套。草图上共有50个套间和25个豪华单间。”

“好极了。”拉腊说。

拉腊将草图拿给霍华德·凯勒看,他和她一样欣喜。“我们干起来吧,我已经约见了一位建筑承包商,他叫史蒂夫·赖斯。”

史蒂夫·赖斯是芝加哥最有名的承包商之一,拉腊第一眼就产生了好感。他是个粗鲁直爽、不讲废话、脚踏实地的人。“霍华德告诉我,您是最出色的行家。”

“他没说错。”赖斯说,“我们的座右铭是‘为子孙万代而造房。’”

“多么好的格言。”

赖斯咧嘴笑了,“是我提出的口号。”

※※※

工程的第一步是将设计图纸分解成许多部分,分别送给参加投标的分承包商,包括钢材厂家、泥瓦工程队、制窗公司、电器生产厂家等,总共涉及60多家企业。

揭标那天,霍华德·凯勒特意抽出一个下午和拉腊庆祝了一下。

“你下午不去上班,银行不会有意见吧?”拉腊问。

“不会,”凯勒撤了个谎,“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事实上,这是因为他喜欢和拉腊呆在一起。多年来,他的生活中还不曾有过使他如此快乐的事情。他爱和她说话儿,爱瞧着她。他很想知道她对婚姻的看法。

拉腊对他说:“今天上午我看到报上说,希尔斯大厦就要造好了,高110层,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

“是的。”凯勒回答。

拉腊神色严肃地说:“将来我要盖一幢比它还高的大厦,霍华德。”

他信她的话。

※※※

他俩和史蒂夫·赖斯在白厅酒店吃午饭。“请您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干?”

“嗯,”赖斯说,“首先,我们要清理楼内。除保留大理石外,要拆除所有的窗户,砸掉浴室,卸下旧电梯,以便腾出地方安装新的电器网路,此外还要更换管道。等拆房公司干完了,才可以动手兴建你的新饭店。”

“这得要多少人手?”

赖斯笑了,“一大帮呢,卡梅伦小姐。得要一个拆窗队,一个拆浴室队,一个拆走廊队。这些队逐层作业,通常是从最高层往下拆。这个饭店按设计图纸应该有两个餐馆,还有客房。”

“要多少时间才能干完所有的活?”

“我算一下——连附属装置和家具全部搞好,要18个月。”

“如果您能在一年内完成,我另外付奖金。”拉腊对他说道。

“好极了。那样国会饭店可以在……”

“我给它改名了,它将被命名为卡梅伦宫。”拉腊说这句话时,心头感到一股震颤,一种近乎性感觉的激荡。她的名字将竖立在一座建筑物上,所有的人都将看到它。

9月里一个阴雨的早晨,6点钟,改建饭店的工程打响了。拉腊在现场关切地注视着开进来的施工队伍,他们就要动手把这座大楼整个撕开。

出乎拉腊的意料,霍华德·凯勒也来了。“你起得真早。”拉腊说。

“我睡不着。”凯勒做了个怪相,“我有一种感觉,今天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业的开端。”

12个月后,卡梅伦宫的开业招来了热烈的评论和火爆的生意。

芝加哥论坛报发表建筑评论家的文章说,“芝加哥终于有了一家达到格言境界的饭店,这句格言就是:‘您离开了家,不过又回到了家里!’拉腊·卡梅伦是一位目光卓越的……”

开业当月的月底,饭店全部客满,预约登记的客人名单排起了长龙。

霍华德·凯勒深受鼓舞,“照这种速度,”他说,“12年功夫就能收回投资了。这真让人惊奇,我们……”

“这个速度还不能令人满意,”拉腊说,“我要提高客房收费标准。”她看到了霍华德脸上的表情,“别担心,他们会掏钱的。他们上哪里去住这种有两个壁炉、一个桑那浴室和一架大钢琴的套房呢?”

卡梅伦官开业两周后,拉腊和鲍勃·万斯、霍华德·凯勒开了一次会。

“我又找到了一个造饭店的好地点,”拉腊说。“这次不仅要和卡梅伦宫相似,还要比它规模更大,档次更高。”

霍华德扮了个鬼脸,“我倒要去瞧一瞧呢。”

※※※

地点无可挑剔,可是有一个问题。

“您晚来了一步,”经纪人对拉腊说,“一个叫史蒂夫·默奇森的房产开发商今天上午来看过这里了。他开过了价,准备买下这块地皮。”

“他开价多少?”

“300万。”

“我出400万,你起草合同吧。”

那经纪人的眼睛连第二下都未眨,“好的。”

拉腊第二天下午接到一个电话。

“拉腊·卡梅伦?”

“是我。”

“我是史蒂夫·默奇森。这次我饶了你,婊子,看在你还不懂天高地厚的份上。但是,将来如果你再坏我的事——你会尝到厉害的。”

说罢他把电话挂掉了。

※※※

这一年是1974年。世界各地发生了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尼克松受到弹劾,被迫辞去总统职务。杰拉尔德·福特入主白宫。欧佩克组织结束了石油贸易禁令。伊沙贝尔·庇隆当选阿根廷总统。在芝加哥,拉腊开始动工兴建她的第二幢饭店——芝加哥卡梅伦商城。18个月后,这幢饭店落成了,比当初的卡梅伦宫还要成功。从这以后,拉腊势不可挡,正如《福布斯》杂志所写的,“拉腊·卡梅伦成了新闻人物,她的创举正在改写传统饭店的概念。卡梅伦小姐‘入侵’到传统上是男性角逐领域的房地产开发业中,证明了女性能够与男性并驾齐驱。”

拉腊接到了查尔斯·科恩打来的电话。

“祝贺你,”他说,“我为你骄傲,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出色的被保护人。”

“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仗义的保护人。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没有我你也会脱颖而出的。”科恩说。

※※※

1975年,影片《大白鲨》横扫全美,人们不敢再去海边了。世界人口增长到40亿,却只减少了一个人,那就是失踪了的货车司机联合会主席詹姆斯·霍法。当拉腊听到人口达到40亿的消息时,她对凯勒说,“这么多的人需要多少住宅呀,你计算过没有?”

他不清楚她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后来的3年里,拉腊盖了两幢公寓大楼和一个住宅小区。“下一步我想盖一个写字楼,”她对凯勒说,“就选在环形路的中间。”

“在靠近市场的附近我知道一块不错的地皮,”凯勒对她说,“如果你看中,我们就融资给你。”

那天下午他们去察看了地点,它位于湖滨路的上选地段。

“这要值多少钱?”拉腊问。

“我已经打听过了,要1.2亿美元。”

拉腊倒抽一口气,“太吓人了。”

“拉腊,在房地产业里,人们玩的游戏就是借钱。”

用别人的钱去做,拉腊想道。这正是比尔·罗杰斯在客栈时曾叮嘱过她的话。打那以来,拉腊似乎已经历了几度沧桑。然而这还只是开始,她想,仅仅是开始。

“有些房地产开发商几乎是白手起家,不是也盖起了高楼大厦?”

“往下说。”

“窍门就在于用出租或转售房产的收入,去偿还盖房的债务,并且还能结余资金用于购买第二批房地产,然后再向银行借贷不足部分的资金。如此循环往复,就像一个倒金字塔——房地产业金字塔,一座只用极少的启动资金就能建造起来的金字塔。”

“我明白。”拉腊说。

“当然,你必须谨慎从事。因为这座金字塔是建造在抵押的契约之上的。一旦发生任何差错,一旦前一项投资的利润不足以支付后一项工程的债务,这座金字塔就会轰然倒坍,活埋了你。”

“说得对。我怎样才能搞到湖滨的这块地皮呢?”

“我们可以通过合资的途径。我要先和万斯谈,如果我们银行独资不够,我们就去寻找一家保险公司或是一家储蓄信贷公司合资。你可以获得5000万美元的抵押贷款,你得向他们支付大约500万美元的抵押利息,利率为10%,另外再支付分期摊还的抵押本金。这样,他们就成为你的合伙人。他们将优先引走你收入的10%,但你得到了房地产,并且享受充分的融资帮助。你在每偿清一部分贷款的同时,才拥有同等比例的产权,直到产权全部归你为止,因为金融机构是不愿意承受损失的。”

拉腊聚精会神地听着,“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我和你同舟共济。”

“在5年至6年内,等这座建筑物全部出租后,你就卖掉它。如果售价为7500万美元,你除去偿还贷款外,可以净赚1250万美元。此外,你还可以享受800万美元的折旧税收抵免待遇,用以降低你在其他收入上的纳税。所有这一切,只需你投资1000万美元。”

“好一番出神入化的分析!”拉腊赞叹道。

凯勒做了个鬼脸,“政府希望你们赚钱。”

“你想不想赚点钱,霍华德?赚点大钱?”

“你说什么?”

“我想让你到我这里来工作。”

凯勒突然沉默不语了。他明白他面临着一生中最重要的抉择,这个抉择跟钱毫不相干,相干的是拉腊,他已经爱上了她。他曾经试图向她表白真情,却落得惨痛的记忆。那次他整夜都在操演如何向她求婚,可等到了早晨,当他走到她的面前时,他却变得结结巴巴。“拉腊,我爱你。”不等他说下去,她就吻着他的脸颊说:“我也爱你,霍华德。你来看看这份新的生产计划行吗?”于是,他再也没有勇气去尝试第二次。

眼前,她在请求他当她的合伙人。他将因此每天工作在她的身边,却不能碰她,也不能……

“你不信任我吗,霍华德?”

“我若是不信任你,早就发疯了,不是吗?”

“不管你现在的薪水多高,我给你加倍,另外给你5%的公司股份。”

“我能……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实在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呀,对不对?”

“我想是没有……我的伙计。”他作出了决定。

拉腊拥抱了他。“真是太好啦!你我将共创美好世界。芝加哥有那么多丑陋的房屋,它们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每一幢建筑都应该成为外地人对这座城市的敬意。”

他握住她的手臂,“永远别变心,拉腊。”

她紧紧地注目他。

“我不会的。”

正文 第十章

70年代末期,是一个经济增长、风云变幻和令人鼓舞的年代。1976年以色列成功地袭击了。毛泽东在这一年去世。詹姆斯·厄尔·卡特当选为美国总统。

拉腊又建造了一幢写字楼。

1977年,查利·卓别林逝世。埃尔维斯·普雷斯利于同年猝死。

拉腊建造了芝加哥最大的购物商场。

1978年,吉姆·琼斯教士及其911名“人民圣殿教”追随者在圭亚那集体自杀。美国承认了中国。巴拿马运河条约获得批准。

拉腊在罗杰斯公园建造了一大片高层住宅小区。

1979年,以色列与埃及在戴卫营签署和约。美国三哩岛核电站发生核泄漏事故。伊朗原教旨主义信徒攻占了美国大使馆。

拉腊在芝加哥市北的迪尔菲尔德区建造了一幢摩天大楼、一处景色迷人的旅游胜地和一家乡村俱乐部。

拉腊很少出外参加社交活动。偶尔想轻松一下时,通常去找一家演奏爵士乐的俱乐部消遣消遣。她喜欢去安迪斯俱乐部,那里有第一流的爵士乐演奏家。她爱听冯·弗里曼大师的萨克管演奏,爱听安东尼·布拉克斯顿的双簧管演奏,还有阿尔特·霍迪斯的钢琴演奏。

拉腊实在无暇去孤独。她每天都要和她的“家人们”聚会。建筑师、建筑工、木工、电工、测量员、管子工。她的全部心思都凝聚在她的建筑工程上了。芝加哥就是她的舞台,而她就是这舞台上的明星。

她的事业如日中天,比她梦想的还要飞黄腾达。然而她却没有个人的生活。她与肖恩·麦卡利斯特的那段经历,败坏了她对两性关系的胃口。她迄今未能遇上一个能使她看上一两天而不感觉腻味的男人。在拉腊的意识深层里,藏着一张朦朦胧胧的面孔。她曾经在哪儿见到过这张面孔,并且渴望还能见到它,但似乎永远也无法清晰地抓住这张面孔。有时候,刹那间,她刚要捕捉住这张面孔,它却转瞬即逝。

她的身后有无数追求者:从商业经理、石油大腕到诗人,甚至还有几位她的雇员。拉腊对他们都很友好,但从不允许这种友谊超过晚上在门槛外握手道别的界限。

就在此时,拉腊发现一个迷上了自己的人——彼得·瑞安。瑞安是她某个建筑工程上的工段长,是一位身材魁梧、长得很帅的小伙子,说话时带着爱尔兰口音,很爱笑。拉腊开始经常往瑞安干活的工段跑,而且越来越频繁。他们表面上是在讨论工程上的事情,但内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能请你一块儿吃晚饭吗?”瑞安有一次问她,在发“晚饭”这个词的尾音时,他拉得长长的。

拉腊感到心头微微发跳,“可以。”

瑞安开车到公寓来接拉腊,但是他俩压根就没有出去吃饭。“天哪,你真是个尤物!”他说道,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

她已准备委身于他。他俩之间的前奏已持续了数月之久。瑞安抱起她进了卧室,他们迫不及待地同时脱掉了衣服。瑞安身体强健,肌肉结实,这忽然令拉腊想起了肖恩·麦卡利斯特矮胖沉重的躯体。须臾间瑞安已将她放到了床上,俯在她的身上。他用手和舌头触遍了她的全身,使她发出快活的尖叫声。

当他们都过去了之后,便彼此偎依在对方的臂弯里。“我的天呀,”瑞安轻声说,“你简直不可思议。”

“你也是。”拉腊细语道。

她记不得自己是否曾有过比这更快乐的时刻。瑞安就是她渴望的人,他聪明热情,他俩彼此都理解对方,说着同一种语言。

瑞安捏了捏她的手,“我饿了。”

“我也饿了。我去做些三明治。”

“明天晚上,”瑞安许诺道,“我带你出去吃一顿像样的晚饭。”

拉腊紧紧地抱着他,“是我们的约会。”

※※※

第二天早上,拉腊到建筑工地上来找瑞安。她见他站在一根高高的钢梁上,向他的人交待活儿。当拉腊走向工作电梯时,一名工人对她做着鬼脸,“早上好,卡梅伦小姐。”他的话音里有一种怪腔怪调。

另一名工人走过时也做了个鬼脸,“早上好,卡梅伦小姐。”

旁边两个工人不怀好意地瞥了她一眼,“早啊,老板。”

拉腊四处看了看,那些工人全在盯着她傻笑。她脸红了,走进工作电梯,升到了瑞安站着的那层。当她走出电梯时,瑞安看见了她,微笑起来。

“早上好,亲亲。”瑞安说,“今晚我们几点去吃晚饭?”

“你还是先尝尝饥饿的滋味吧,”拉腊狠狠地冲着他说,“你被解雇了。”

※※※

拉腊造出的每一幢建筑都在刻意推陈出新。她的作品既有楼面只有5万平方英尺的小型写字楼,也有大型的办公大厦和酒店。但不管怎么造,地点对她来说始终是最重要的因素。

比尔·罗杰斯是对的。第一是地点,第二是地点,第三还是地点。

拉腊的帝国在蓬勃壮大,她开始得到芝加哥元老人物、新闻界和公众的承认了。她成了一位被认为富于公众魅力的人物。每当她出现在社会慈善活动、歌剧院或博物院时,摄影记者们总是抢着给她拍照,她的形象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新闻媒介上。可以说,她盖出的每一幢建筑都取得了成功,可她还是感到那么不满足。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奇迹发生,期待着一扇全新的大门为她打开,期待着某只未知的魔手来触摸她。

凯勒感到百思不解。“你到底想得到什么,拉腊?”

“更多。”

这就是他从她嘴里掏到的全部回答。

※※※

一天,拉腊问凯勒,“霍华德,你知道我们每个月要付给门卫、清洁工和擦窗工多少钱?”

“这是第三产业的事。”凯勒说。

“那我们就买下这个第三产业。”

“你说什么?”

“我们自己办一个辅助性服务企业,为本公司和外公司的建筑物提供服务。”

这主意果然一炮打响,利润滚滚而来。

※※※

凯勒觉得拉腊似乎在她的周围筑起了一道感情上的高墙。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亲近她,而她在他面前却对自己的家庭身世一直守口如瓶,她似乎来自飘渺的云雾之中。起初,凯勒还能充当拉腊的师傅,教她,指点她,后来拉腊就完全自己拿主意了。学生超过了先生。

拉腊不能容忍任何人挡她的道,她变得独断专行起来,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决定。她是个刻意追求完美的人,对自己的目标了如指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刚开始时,有些工人想占她的便宜。他们以前从未在女人手下干过活,满以为挺好玩呢,可结果却使他们大吃一惊。一次,拉腊发现一名工长在该干完的活还未干完时就敲打手中铅笔示意工人下班。她把全体施工人员召集在一起,当众解雇了这名工长。她每天早晨必来建筑工地无疑,当工人6点钟达到工地时,看到她已经等候在那儿了。这些工人满口污言秽语,专门等拉腊走近到能听见他们说话的距离时,便互相开起下流的玩笑。

“你听说过农场里有只会说话的小猫吗?它爱上了一只公鸡,然后就……”

“于是一个小姑娘就问她的母亲,‘吞男人的种子后会不会怀孕?’她母亲回答说,‘哦,不,如果是那样的话,亲爱的,你会得到一对珠宝……’”

他们还绘声绘色地比划着姿势。有时候,他们中的大胆之徒在走过拉腊身边时,故意用胳膊“不慎”擦碰到她的胸脯,或是撞一下她的屁股。

“哎哟哟,对不起。”

“没问题,”拉腊说,“拣起你的脸皮,卷铺盖滚回家去。”

工人们的戏谑最后终于变成了敬畏。

※※※

一天,拉腊开车和霍华德·凯勒沿克杰大道溜达时,路过一个小店林立的街区,她停下了车。

“这块地皮真是浪费了,”拉腊说,“这里应该盖一幢高层建筑,这些小店赚不了什么钱。”

“是的,但有个问题,你得一个个说服这些店主搬走,”觊勒说,“他们中间可能有些人不愿意这么做。”

“我们可以花钱把他们弄走。”拉腊声称。

“拉腊,只要有一个店主不肯走,你就前功尽弃,白白买下了一大堆无用的小商店,却无法施工建造新大厦。况且,若是这些店主听到这里要盖高层大楼的风声,他们会敲你竹杠的。”

“我们不会让他们得到风声的。”拉腊说,情绪颇有些兴奋,“我们派人分别接触这些小店主。”

“我曾经吃过这种亏。”凯勒警告说,“一旦走漏消息,他们会一分一厘地榨干你!”

“所以我们必须小心翼翼,让我们拿下这块地皮的买卖权吧。”

※※※

克杰大道旁边的这个街区上,开着十几家小商店,有面包店、五金店、理发店、服装店、鲜肉店,裁缝店、药店、文具店、咖啡屋等等。

“别忘了这是有风险的,”凯勒警告拉腊,“只要有一个人不肯搬走,你花在其他人身上的钱就全部白扔了。”

“放心,”拉腊说,“我自有良策。”

一星期后,一个陌生人走进了只有两张坐椅的理发店。理发师正在翻画报,门推开时,他抬头点了点,“有事吗,先生?理发?”

那陌生人笑容可掬。“不,”他说,“我刚到芝加哥。我在新泽西州本来有自己的理发店,但我妻子非要迁到这里来住,这样可以靠她的母亲近一些。我正在物色一家可以买下来的理发店。”

“这一带就这一家理发店,”理发师说,“我不卖。”

陌生人还是笑容可掬,“只要值得,什么东西不能卖?对不对?当然,要价钱出得合适。您这店值多少——5万还是6万元?”

“差不多这个数吧。”理发师承认道。

“我实在太想重操旧业了。我对您说吧,我出75000美元买您这店。”

“不,我可不想卖。”

“10万。”

“真的,先生,我不想卖……”

“您还可以将店里的设备都带走。”

理发师瞪着他,“你当真给我10万美元,还让我带走理发椅和工具?”

“当然,我有自己的设备。”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我得同妻子商量一下。”

“那当然。我明天再来。”

两天后,理发店易手了。

“拿下一个了。”拉腊说。

第二个是面包店。这是一家面包小作坊,店里就夫妻两人。烘箱放在后屋,店里散发着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一位妇女正和男店主谈着话。

“我丈夫死了,给我留下一笔保险金。我们在佛罗里达时本来有一个面包店。我一直在物色一家像您这样的地方,我想买下它。”

“我们靠它生活得很舒服,”店主说,“我和妻子从未想过要卖掉我们的店。”

“假如您有意出售的话,您想卖多少钱?”

店主耸耸肩,“我不知道。”

“您看值6万美元吗?”

“哦,起码值75000美元。”店主说。

“我看这样吧,”那个妇女说,“我出10万美元给您。”

店主注视着她,“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一生中从未这么当真过。”

第二天早晨,拉腊说:“拿下两个了。”

剩下的那些店也进行得很顺利。十几名男女装扮成裁缝、面包师、药剂师和肉铺掌柜四出活动。大约半年功夫,拉腊就已经买下了这些小店,然后花钱雇人继续经营这些店的生意。建筑师已经不动声色地绘制好了高层建筑的设计图。

拉腊正在细读一份最新的报告。“看来我们已经大功告成了。”她对凯勒说。

“恐怕还没有。”

“为什么?不就剩下一家咖啡店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家店上。店主与房东签了5年的租约,他不愿放弃租赁权。”

“多给些钱就是了……”

“他说过了,钱再多也不干。”

拉腊盯着凯勒,“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

“那行。我去同他谈。别担心,他会走的。查一查他的房东是谁。”

※※※

次日上午,拉腊来到了这家咖啡屋。哈里咖啡屋位于该街区西南拐角的边缘上,店不大,沿柜台放了六七张凳子,只有四个客座。一个男人坐在柜台后,看上去大约不到70岁。拉腊猜测他就是店主。

拉腊在客座坐下。

“早上好。”那男子殷勤地招呼她,“您要点什么?”

“请来点桔子汁和咖啡。”

“马上就好。”

她看着他挤了些鲜桔汁。

“我的侍应小姐今天没来,这些日子很难雇到满意的帮手。”他倒好了咖啡,摇着轮椅从柜台后送出来,原来他是个残疾人。拉腊默默地注视着他将咖啡和桔子汁放在桌上。

“谢谢。”拉腊说,四下打量着店里,“您这儿不错呀。”

“是的,我喜欢这儿。”

“您在这里多久了?”

“10年了。”

“就没想过退休?”

他摇了摇头,“你是本周内第二个这样问我的人了。不,我才不会退休呢。”

“也许是他们给你的价钱低了?”拉腊试探道。

“这跟钱多钱少没关系,小姐。我来这儿之前,在一家退伍军人医院里呆过两年,一个朋友也没有,活得挺无聊。后来有人劝我租下了这个地方,”他笑吟吟地说,“结果我的生活全改变了。这一带的居民都来这儿,他们成了我的朋友,就和家人差不多,这使我活得充实起来。”他又摇摇头,“不,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给你再来点咖啡好吗?”

※※※

拉腊和霍华德、建筑师开了个会。“我们用不着买下哈里的租约了,”凯勒正在发言,“我刚和他的房东谈过,租约里有一条规定,如果咖啡屋每月营业额达不到一定数目,租约便自动失效。最近几个月来,这家咖啡屋的生意萧条,一直未达到规定的营业额,我们可以关闭他的店。”

拉腊转身面对建筑师,“我有个问题要请教。”她低头盯着铺在桌上的图纸,指着图上的西南拐角说:“如果我们在这个位置上缩进去一点,将街角和这家咖啡店保留下来成不成呢?大楼可以照样盖吗?”

建筑师琢磨了一会儿图纸,“我想能成。可以把楼的这里削去一个角,在背面也同样削去一个角保持对称。不过,如果不做这种改动,楼的外观会更漂亮些……”

“但是这个方案也能行?”拉腊逼着他表态。

“是的。”

凯勒说:“拉腊,我告诉过你了,我们可以强迫他搬走。”

拉腊摇了摇头,“除掉这家咖啡店外,我们已经买下了整个街区,对不对?”

凯勒点点头,“没错。现在你是服装店、裁缝店、文具店、药店、面包店的当然老板。”

“那就成。”拉腊说,“我们新建大楼的未来的房客们需要一家咖啡屋,好去消遣消遣,我们也需要让哈里咖啡屋留下。”

※※※

在她父亲生日那天,拉腊对凯勒说:“霍华德,我想请你给我帮个忙。”

“没问题。”

“我想让你为我去一趟苏格兰。”

“是我们要在苏格兰造房子吗?”

“我们要买一座城堡。”

他站在那儿听着。

“在苏格兰高地有一个地方叫莫利奇湖,就在去格伦莫尔的路上。那一带到处都有旧城堡,你买一个下来。”

“类似于消夏别墅那样的?”

“不是我去住。我想把我的父亲葬在那儿。”

凯勒慢腾腾地说,“你要我在苏格兰买一座旧城堡,然后把你父亲葬在那儿?”

“是这样。我自己没有空去。你是我唯一可以托付此事的人。我父亲现在是葬在格莱斯湾的森林公墓里。”

这是凯勒第一次洞察到拉腊对家庭的感情。

“你一定非常爱你的父亲。”

“你肯去办这件事吗?”

“当然肯。”

“等葬完后,安排一个看墓的人。”

三星期后,凯勒从苏格兰回来了。“都办妥了,”他说,“你有了一座城堡,你父亲就安息在那里。那是个依山傍湖、风景如画的地方,你会喜欢它的。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拉腊惊讶地抬起头。“我?我不打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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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一章

1984年,拉腊·卡梅伦认为该是自己去征服纽约的时候了。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凯勒,他大为惊骇。

“我不欣赏你这种想法。”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不了解纽约,我也不了解。那不是个一般的城市,拉腊。我们……”

“当初我从格莱斯湾到芝加哥时,别人对我也是这么说的。”拉腊争辩道,“建筑都是一回事,不管你是在格莱斯湾、芝加哥、纽约还是在东京,遵循的规则都是一样的。”

“可是你在这儿已经干得很有名堂了,”凯勒反驳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想要更多的东西。我要让我的名字印上纽约的蓝天,我要在那里盖一座卡梅伦商城,一座卡梅伦中心。而且有朝一日,我要盖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这些都是我想要的东西,卡梅伦企业集团应该迁往纽约。”

※※※

纽约正在大兴土木的热潮中,主宰这一行业的是一群房地产业的巨头——泽肯多夫家族、哈里·赫尔姆斯利公司、唐纳德·特朗普公司、尤里赛斯家族和鲁金家族。

“我们应该加入这个俱乐部。”拉腊对凯勒说。

他们下榻在雷根西饭店,立即着手调查这座城市。拉腊被这座繁忙都市的规模与气魄所倾倒,它简直是摩天大厦组成的崇山峻岭,而车流就在这些千山万壑之间穿梭奔腾,川流不息。

“它使得芝加哥看起来就像格莱斯湾一样!”拉腊说。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们要办的第一件事情,是组建一套班底。要请纽约最好的房地产律师,还要物色一支庞大的管理队伍。去查明鲁金公司用了哪些人当经理,看看能否挖过来一些。”

“好的。”

拉腊说:“我这里有一串建筑物的名单,我很喜欢它们的风格,去查一下它们的设计师是谁。我想会一会他们。”

拉腊的兴奋状态终于影响了凯勒的情绪。“我得去几家银行洽谈建立信贷关系,凭我们在芝加哥的声誉,不该有什么问题。我还要找几家储蓄信贷公司以及几位房地产经纪人接触一下。”

“很对。”

“拉腊,在我们跻身这里的业务之前,你想好了下一个要干的工程没有?”

拉腊抬起头,顽皮地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们要买下曼哈顿中央医院。”

※※※

几天前,拉腊去麦迪逊大道上一家女子美发厅理发。就在她做头发时,无意中听到隔壁包厢里的一段谈话。

“……我们会想念您的,沃克尔太太。”

“我也会的,达伦。我在纽约住了多少年哪?”

“差不多15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对吧?我会想念纽约的。”

“您什么时候离开?”

“马上就走。今天早上我们才得知关闭医院的通知。想想看——像曼哈顿中央医院这样的一家医院,竟会因为资金枯竭而关闭。我在这家医院当了差不多20年的院长,现在他们给我送来一纸备忘录,通知我我的职务已经结束了!讲个起码的礼节,他们也该当面来谈谈吧,对不对?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啦?”

拉腊竖起耳朵听着。

“怎么报上一点也没有关于关闭的报道呢?”

“就是呀。他们一直封锁消息,怕医院雇员先知道。”

美发师正给拉腊吹着风,她却起身要走。

“我还没有给您做完呢,卡梅伦小姐。”

“没关系,”拉腊说,“我有点急事。”

※※※

曼哈顿中央医院是一幢年久失修、其貌不扬的建筑,坐落在第68大街和69大街之间的东端,占据了整整一个街区。拉腊久久地注视着它,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座气宇轩昂的摩天大楼,楼的底层是新颖别致的零售商店,上层是豪华公寓。

拉腊走进医院打听它的产权人,按别人的指点来到了华尔街上罗杰·伯纳姆的办公室。

“您有什么事,卡梅伦小姐?”

“我听说曼哈顿中央医院要拍卖。”

他大惊失色,盯着拉腊,“您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这消息属实吗?”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可能吧。”

“我对买下它感兴趣,”拉腊说,“您想卖什么价?”

“您瞧,女士……我根本不认识您。您怎么能指望我同一个从大街上闯过来的陌生人谈论一笔9000万美元的生意呢?我……”

“9000万美元?”拉腊意识到这价格够狠的。可是她想拿到这块地皮,那将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开端。“这就是我们要谈的生意吗?”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谈。”

拉腊递给罗杰·伯纳姆一张100美元的纸币。

“这是干什么?”

“48小时优先权的酬金,我只要求您给予我48小时的优先权。您本来就还未作好宣布拍卖的准备。您能损失什么呢?如果我满足您的要价,您什么也不会损失。”

“我根本不了解您。”

“给芝加哥商业银行打个电话吧,找一下鲍勃·万斯,他是行长。”

他对她注目良久,然后一边摇着头,一边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诸如“疯了”之类的话。

他亲自查阅了电话号码。拉腊端坐一旁,等候罗杰的秘书接通鲍勃·万斯的电话。

“万斯先生吗?我是纽约的罗杰·伯纳姆。我这儿有一位小姐——”他扭头望着她。

“拉腊·卡梅伦。”

“是拉腊·卡梅伦小姐,她想买我们的一块地产,她说您认识她。”

他坐在那里听着。

“她是……?我明白了……真的?不,我未曾意识到……好的……好的。”过了好半天,他对电话里说了声“非常感谢您”。

他放下话筒,盯着拉腊,“您在芝加哥似乎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打算在纽约也留下深刻的印象。”

伯纳姆看着那张百元钞票,“我要这个干什么呢?”

“给您自己买些古巴雪茄。如果我答应您的要价,您能给我优先权吗?”

他坐在那儿打量着她,“这有点违背常规……不过,好吧。我给您48小时。”

“兵贵神速,”拉腊对凯勒说,“我们只有48小时向银行筹措这笔贷款。”

“你估计要多大数额才够?”

“够吓人的,地皮要9000万美元。另外,那幢医院建筑的拆建费估计要2亿美元。”

凯勒注视着她,“就是说需要2亿9000万美元。”

“你一向计算神速。”拉腊说。

他不理会她的揶揄,“拉腊,这么一大笔钱上哪儿去搞?”

“借。”拉腊说,“用我在芝加哥的房地产以及纽约这块地皮做担保,应该没有问题。”

“这可是个很大的风险。天有不测风云,你这是拿你的全都财产去赌博……”

“这才够刺激,”拉腊说,“赌博,而且能赢。”

※※※

在纽约筹措建筑贷款比在芝加哥还便当。纽约市市长科克颁布了一项代号为421-A的税收方案,按照该项方案,凡在该市拆建陈旧过时建筑物的开发商,均可申请头两年的免税。

当银行和储蓄信贷公司审查完毕拉腊·卡梅伦企业集团的资信情况后,他们争先恐后地与她建立了业务关系。

不到48小时,拉腊就来到了伯纳姆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张300万美元的支票。

“这是购买曼哈顿中央医院的头笔付款,”拉腊说,“我满足您的要价。顺便说一句,您可以留着那100美元了。”

※※※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凯勒负责与银行交涉融资上的事情,拉腊与建筑师们负责了设计上的事情。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建筑师、工程公司和销售部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4月份,拆除医院旧楼,兴建新大楼的工程开工了。

拉腊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早晨6点钟她就来到了建筑工地,注视着拔地而起的大楼。她感到有些窘促,因为在这一阶段里,大楼由工人来摆弄,她无事可干。她已习惯于操劳不息,喜欢有成打的工程遍地开花。

“我们干吗不再上一个工程?”拉腊问凯勒。

“一个工程就够我们招架了。如果你再上劲儿,弦就会绷断。难道你忘了你把自己的老底子全押在这项工程上了?万一有个闪失……”

“不会有什么闪失。”她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神情,“什么事使你如此不安?”

“是你与储蓄信贷公司签订的那份协议……”

“怎么啦?我们得到了贷款,不是吗?”

“可是我不喜欢关于竣工日期的那个条款。万一大楼不能在3月15日之前盖好,产权就被他们拿走了,你将倾家荡产。”

拉腊想起了她在格莱斯湾盖过的那座楼,想起了她的穷朋友们如何仗义勇为帮助她的情景。可今天的她已非昔日的她了!

“别担心,”她对凯勒说,“大楼会按期完工的。你肯定我们不能物色另一项工程了吗?”

※※※

拉腊和销售部的人在谈话。

“大楼底层的零售铺面已全部签约售出,”销售部经理告诉拉腊,“公寓住宅有一半以上也已售出,估计竣工之前总计能卖掉3/4,剩余部分竣工后会很快售完。”

“我要求你们在竣工前全部售完。”拉腊说,“还要加大广告力度。”

“遵命。”

凯勒走进办公室,“我不得不向你认输了,拉腊。你是对的,大楼可以按期竣工。”

“它会成为我们的摇钱树的。”

※※※

1月15日,离竣工截止日期还有60天时,楼层封了顶,外部工程已经结束,工人们正在安装内部电路网络与各种管道。

拉腊站在工地上,注视着头顶上的工人们在高耸的脚手架上干活。一个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掏出一包香烟。就在他这么做时,一把扳钳从他手中滑落,向远远的地面飞去。拉腊看着这把飞速而来的扳钳向她砸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跳离了原地,心头怦怦撞击。那个工人正低头往下瞧,挥手向她表示歉意。

拉腊铁青着脸走进工作电梯,升到那名工人干活的工作面,不顾脚下令人眩晕的高度,沿脚手架向那人走去。

“是你掉了那把扳钳?”

“是的,对不起。”

她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被解雇了,马上离开我的工地。”

“唉,”他说,“我并非有意的,这……”

“滚走!”

那人狠狠地看了她片刻,然后走开,乘电梯下去。

拉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其余的工人都在注视着她。

“回去干活。”她命令道。

※※※

拉腊和纽约市律师萨姆·戈斯登正在共进午餐,他是她的工程合同法律代理人。

“我听说工程进展得相当顺利。”戈斯登说。

拉腊满面春风。“岂止是顺利,再有一两个星期就竣工了。”

“我可以坦白一件事吗?”

“可以,不过小心别自投法网。”

他笑出了声,“我曾打赌你竣不了工。”

“真的?为什么?”

“像你现在手中这种规模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应该是男人的游戏。女流之辈在房地产业中充其量只能盖点合作社什么的。”

“这么说,你曾和别人打赌反对我?”拉腊说。

戈斯登微笑着,“是的。”

拉腊向他逼近了一点,“萨姆……”

“嗯?”

“我手下从来没有人敢打赌反对我,你被解雇了。”

拉腊起身出了餐馆,撇下戈斯登张口结舌地坐在那儿。

※※※

第二周星期一早上,当拉腊驾车朝建筑工地驶去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霎时她明白是什么使她感到异常了,原来是一片寂静——工地上听不到汽锤和钻头的声音。当她驰入工地后,眼前的情景令她难以置信:工人们正收拾设备和工具纷纷离去。一名工长在打点着自己的行装,拉腊匆匆赶上前去。

“怎么回事?”拉腊质问,“现在才7点钟呀。”

“我正在撤走我的人。”

“你说什么?”

“工人中间爆发了不满,卡梅伦小姐。”

“什么不满?”

“您是不是打了一名工人耳光?”

“什么?”她早已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哦,是的。他活该,我解雇了他。”

“市政府给您发了随便打雇员耳光的执照吗?”

“等一等,”拉腊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掉下一把扳钳,险些砸死我。我想我当时是气坏了。我很抱歉,但我不愿意再让他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工长说,“我们的人谁也不会回来了。”

拉腊盯住他,“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的工会可不认为这是个玩笑。”工长告诉她,“他们已下令要我们撤走,我们正在执行命令。”

“可你们是签了合同的。”

“是您破坏了合同,”工长对她说,“如果您有什么不满,请找我们的工会交涉。”

他动身要走。

“请等一下,我已经说过我感到抱歉。我看这样办吧。我……我愿意向那人道歉,他可以复职。”

“卡梅伦小姐,我认为您还是没有领会问题的实质。他不想再回来干活了,我们有干不完的活,这是座繁忙的城市。我还要告诉您另外一点,女士。我们都是大忙人,犯不着让老板到处扇我们的耳光。”

拉腊僵立不动,目送他离去。眼前发生的事情,好似飞来横祸、半夜噩梦。

她急忙奔回办公室,打算把消息告诉凯勒。

未等她开口,他就说,“我知道了,我一直在给工会打电话。”

“他们怎么说?”拉腊急切地问。

“他们说下个月召开听证会。”

拉腊面色如土,“下个月!我们只剩下60天的期限了。”

“我对他们也说了。”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这不关他们的事。”

拉腊瘫在长沙发椅里,“哦,天哪!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

“也许我们可以说服银行……”她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我怕也是不行。”忽然她眼前一亮,“我有办法了,我们去另外雇一家建筑公司……”

“拉腊,现在没有一名建筑工会的工人敢碰一下我们的大楼。”

“我还不如杀了那个杂种。”

“是的,也许那样情况还好点。”凯勒干巴巴地说。

拉腊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我们可以请萨姆·戈斯登出面……”她忽然记起来了,“不行,我上周解雇了他。”

“为什么?”

“别管他。”

凯勒绞尽脑汁地在思考,“也许我们应该求助于一位有影响的劳工纠纷律师……那种有权有势的人。”

“这主意好。得找那种速战速决的人。你有认识的吗?”

“没有。不过萨姆·戈斯登在一次会议上提起过一个人。那人姓马丁,叫保罗·马丁。”

“是个什么人?”

“我不清楚。不过当时我们是在讨论有关工会的问题,萨姆就提起了他的名字。”

“知道他在哪个公司吗?”

“也不知道。”

拉腊按蜂音器,叫来了秘书,“凯西,在曼哈顿有一个名叫保罗·马丁的律师,你给我查明他的地址。”

凯勒说,“为什么不先查他的电话号码,和他预约一下?”

“没时间了,情况不允许我们慢条斯理地等人家约见。我今天就去见他。如果他能帮助我们,那最好。如果他不能,我们还得另想办法。”

但是拉腊心里很清楚:不会另有办法了。

正文 第十二章

保罗·马丁的办公室位于华尔街一幢写字楼的第25层上。门上的牌子给人以冷若冰霜的感觉:保罗·马丁,法律代理人。

拉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接待室比她预想的要小,室内摆着一张疤痕累累的办公桌,桌后坐了一位浅发女秘书。

“早上好,您有什么事?”

“我来见马丁先生。”拉腊说。

“他说好要见您的吗?”

“是的,说好的。”拉腊没有时间去多费口舌。

“请问尊姓?”

“卡梅伦。拉腊·卡梅伦。”

那秘书以一种不为所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请稍候,我去问一问马丁先生能否见您。”她从桌后站起身,向里间走去。

他一定得见我,拉腊心想。

一会儿,秘书出来了。“请吧,马丁先生同意见您。”

拉腊掩饰住内心的宽慰,“谢谢您。”

她走进里间,这是一间面积不大、陈设简朴的办公室,有一张办公桌、两张长沙发椅、一张咖啡桌和几把椅子。一点儿不像有权有势的地方,拉腊寻思。坐在办公桌后的男子看上去有65岁以上,面孔轮廓分明,鹰钩鼻,一头好似鬃毛般的银发。在他的身上有一股粗犷有力、富于野性的生命活力。他穿一套双胸针灰色条纹的老式西服和一件窄领自衬衫,说话声音顿挫低沉,有一种威严感。

“您对我的秘书说我约见了您?”

“很抱歉,”拉腊说,“我非得见您不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坐下,小姐芳名?”

“卡梅伦。拉腊·卡梅伦。”她在椅子上坐下。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拉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遇上了一点麻烦,”一幢尚未竣工、还只是个框架的24层钢筋水泥大楼被人遗弃在那里,“是关于一幢建筑的。”

“怎么了?”

“我是个房地产开发商,马丁先生。我正在曼哈顿东区建造一幢写字楼,眼下与工会发生了纠纷。”

他听着,一言不发。

拉腊加快了说话速度。“昨天我发脾气打了一名工人耳光,结果工会号召工人罢工了。”

他困惑不解地打量着她,“卡梅伦小姐,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呢?”

“我听说您能够帮助我。”

“恐怕您听错了。我是一名法人律师,不介入建筑行业,也不与工会打交道。”

拉腊心中一沉,“哦,我本以为……您就一点也帮不上忙吗?”

他将手心按在桌面上,似乎要站起来,“我可以给您几条忠告。去找一位劳工律师帮忙,让他到法院起诉工会……”

“可是来不及了,银行给我的贷款快到截止期限了。我……那第二条忠告是什么?”

“退出房地产行业,”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前,“您不具备驾驭它的条件。”

“什么?”

“那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那么女人该去什么地方?”拉腊气愤地质问道,“光着脚丫,怀孕,整天缩在厨房里?”

“差不多就是这类事儿吧。”

拉腊站起身来,极力克制着自己,“您想必是从恐龙时代刚过来的人吧?您大概还没有听说过吧:现在妇女解放了。”

保罗·马丁摇晃着脑袋,“不,只不过瞎起哄罢了。”

“再见,马丁先生。很抱歉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

拉腊掉头大步流星地出了办公室,砰的关上了身后的门。她在走廊里停下脚步,深深呼吸着。到这儿来是个错误,她想。我将多年辛勤奋斗挣下的家业孤注一掷,如今穷途末路,就要毁于一旦。我已经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了。

一切都结束了。

※※※

拉腊在雨中走过一条又一条阴冷的大街,丝毫感觉不到料峭扑面的寒风,也知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心里充满了大难临头的恐惧。霍华德·凯勒的话在她的耳畔响起,你盖起一座又一座大楼,靠借钱支撑着它们。这就像一座金字塔,一旦你有个闪失,这座金宇塔就会轰然倒坍。现在,这话应验了。芝加哥的银行将吊销她在那里的财产赎取权,她在纽约这项工程上的所有投资将丧失殆尽,她将不得不全部从头开始。可怜的霍华德,她想,他相信了我的梦想,而我却使他失望。

雨住了,天空逐渐转晴,一轮黯然失色的旭日从云层中挣扎着露出脸来。她这才陡然意识到,现在已是黎明时分,她在大街上奔走了整整一夜。她这才四处张望,辨认自己在什么地方。她发现自己离那个倒霉的建筑工地只有两街区之遥,去看它最后一眼吧,拉腊听天由命地想。

在距离工地足有一街区之远的地方,她听到了那里传来的声响。那是机钻和汽锤发出的声音,是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拉腊站住倾听了一会,然后拔腿向工地跑去。当她跑到工地时,却僵立不动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呆如木鸡。

所有的工人都在工地上,卖力地干着活。

那个工长笑嘻嘻地迎上前,“早晨好,卡梅伦小姐。”

拉腊半天才说出话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不是把人都撤走了吗?”

他一脸顺从恭敬的神色,“这是一次小小的误会,卡梅伦小姐。布鲁诺掉下的那把扳钳差点送了您的命。”

“可他……”拉腊把话又咽了回去。

“别担心,我已经把他开除了,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您尽可以高枕无忧,我们一定按期竣工。”

拉腊仿佛置身梦境。她站在那里,注视着大楼脚手架上密密麻麻的工人,心里想道,一切又失而复得了。保罗·马丁。

※※※

拉腊一回到办公室就给他打电话,他的秘书说:“对不起,马丁先生没有空。”

“你能转告他,请他给我回个电话吗?”拉腊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了对方。

直到下午3点钟,马丁仍未来电话。她又打电话给他。

“对不起,马丁先生现在不空。”

他过后仍未给她回电话。

5点钟时,拉腊径直来到了保罗·马丁的办公室。

她对那位浅发女秘书说:“请通报马丁先生,拉腊·卡梅伦来见他。”

那秘书显出没有把握的样子,“这个,我……请等一下。”她走进里间办公室,过了一会出来了,“请进吧。”

拉腊走进屋时,保罗·马丁抬起头望着她。

“喔,卡梅伦小姐?”他声音冷淡,既不热情,也不敌视,“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谢您。”

“谢我什么?”

“谢您……谢您通融了工会那边的关系。”

他皱起了眉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今天清晨,所有的工人都回去干活了。一切就像奇迹一样,大楼又能够按期竣工了。”

“喔,那么恭喜你。”

“我将乐于支付您的费用,如果您开一张帐单……”

“卡梅伦小姐,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如果你的问题解决了,我替你高兴,但是这件事跟我无关。”

拉腊注视着他,良久,她说:“好吧。我……我很抱歉打扰了您。”

“没关系。”他目送她出了办公室。

一会儿功夫,他的秘书进来了,“卡梅伦小姐给您留下一个包裹,马丁先生。”

这是一个不大的盒子,上面扎着鲜艳的缎带。他好奇地打开了它,里面是一尊全副戎装、虎视眈眈的银质骑士雕像。一个道歉?她叫我什么来着?恐龙?他祖父的话音至今言犹在耳:那是个你死我活的年代,保罗。年轻一代决定夺取黑手党的党魁地位,清除那班留着唇髭的老古董们,他们都是些死不进化的恐龙。这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残杀,然而他们成功了。

这一切已经那么遥远了,发生在一个古老的国度,在西西里岛。

正文 第十三章

马丁尼家族在吉比利那这个西西里岛的小村落里是外来户,被看作是异乡人。吉比利那村是一片荒芜贫瘠的不毛之地,终年暴露在酷热无情的烈日下,像一幅悲观主义流派画家笔下的风景画。在这个大部分土地都归征税人——富有的大地主们——拥有的岛上,马丁尼一家买了一小块农田,自己煞费苦心地经营着。

有一天,一个狗腿子来到朱塞皮·马丁尼的家里。

“你的这个小农庄,”他说,“土质太坚硬了,根本不适宜种植橄榄和葡萄,你也没法过上像样一点的日子。”

“用不着为我操心,”马丁尼说,“我种了一辈子田。”

“我们都在为你担心,”那人不理会他,“唐·维托有几块好地,他愿意租给你。”

“我清楚唐·维托的好意和好地,”朱塞皮·马丁尼嗤之以鼻地说,“要是我做了他的分益佃农,他就要拿走3/4的收成,我还要向他缴纳100%的种子利息。我会一年忙到头,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就像跟他做交易的其他傻瓜的下场一样。告诉他,我不干,谢谢你啦。”

“你这样做就铸下大错了,先生。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国家,随时都会遇上飞来的横祸。”

“你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先生。我只是提醒你……”

“滚出我的农庄!”朱塞皮·马丁尼说。

这名监工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悲哀地摇了摇头,“你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朱塞皮·马丁尼的小儿子伊沃问:“那人是谁,爹?”

“一个大地主的狗腿子。”

“我不喜欢这家伙。”儿子说。

“我也不喜欢,伊沃。”

第二天夜里,朱塞皮·马丁尼的庄稼被人放火烧了,他的几头牲口也失踪了。

朱塞皮·马丁尼犯了他的第二个错误,他去找了村里的保安警察。

“我要求保护。”他说。

警方不置可否地端详着他。“这正是我们在这里的使命,”他说,“你有什么官司,先生?”

“昨天夜里,唐·维托的人烧了我的庄稼,偷走了我的牲口。”

“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啊,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的一名监工来威胁过我。”

“他说过要烧你的庄稼,偷你的牲口?”

“当然没有这样说。”朱塞皮·马丁尼说。

“那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放弃自己的农庄,向唐·维托租田。”

“而你拒绝了?”

“当然。”

“先生,唐·维托可是个大人物。你想让我逮捕他,就因为他提出要让你分享他肥沃的农田?”

“我要你保护我,”朱塞皮·马丁尼要求道,“我不能容忍他们把我赶出自己的家园。”

“先生,我深表同情。我将尽力而为。”

“我会为此而感激你的。”

“我领情了。”

次日下午,当小伊沃从镇子上回家时,看见六七名男人骑马向他父亲的农庄奔去,然后下马进了屋子。

几分钟后,伊沃看见他的父亲被他们从屋里拖到了田里。其中一个人拔出了枪,“我们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你跑。”

“不!这是我的土地!我……”

伊沃恐惧地注视着,这时那人对着他父亲脚边的泥土开了火。

“跑!”

朱塞皮·马丁尼拔腿奔跑起来。

这帮地主的爪牙纵身上马,追上去围着马丁尼团团打转,一路恶吼尖喝着。

伊沃藏在隐蔽处,惊恐万状地目睹了展现在他眼前的可怖一幕。

这群打手骑在马上观赏着这个在田野上拼命奔跑、试图逃脱的汉子。每当他接近土路的时候,他们就纵马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将他踢翻在地。他浑身是血,精疲力竭,渐渐跑不动了。

等到他们觉得玩这种游戏差不多尽兴了,一名打手用绳索套住这汉子的脖子,将他拽到了井边。

“为什么这样?”他喘着气问,“我做了什么错事?”

“你去警察那儿了,你不该去那儿。”

他们扒掉朱塞皮的裤子,一个家伙拔出了刀子。其余的人将他按住。

“让你记住这次教训。”

朱塞皮惊叫起来,“别这样,求你们了!我道歉。”

握刀的打手狞笑着,“对你老婆说‘道歉’吧。”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汉子的生殖器,将刀刃猛地一拉。

朱塞皮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

“你用不着这玩意了。”这伙人的队长郑重其事地对朱塞皮说。

他拿起割下的生殖器,用劲塞进那汉子的嘴里。朱塞皮恶心地吐了出来。

那队长瞧着众打手,“他还嫌这玩意的滋味不好。”

一名打手从马上下来,在田里拾来几块沉重的石头,给受害人套上沾满血污的裤子,把石头灌进裤子的口袋里。

“你起来吧,”他们将朱塞皮抬起来,举到井口上,“玩你的去吧。”

他们把他扔进井里。

“这口井的水会像尿味一样好闻。”一个打手说。

另一个打手狂笑着,“这些穷光蛋可分不出来。”

他们等候了一会儿,听着井里的扑腾声逐渐微弱,直到完全平息,然后纵身上马,又向屋宅驰去。

匍匐在远处灌木丛里的伊沃毛骨悚然地目击了这一切,这个才10岁的男孩急忙向井边跑去。

他俯视着井底,低声呼喊着:“爹……”

幽深的井底没有半点动静。

※※※

这群打手结果了朱塞皮·马丁尼后,又去收拾他的老婆。他们闯进门时,她正在厨房里。

“你们把我丈夫弄到哪里去了?”她质问道。

一声狞笑,“去喝水了。”

两名打手逼近她。一个说,“你长得这么俊,怎么想起来嫁给像他那样的丑汉子?”

“滚出我家!”玛丽亚喝道。

“就用这种态度待客吗?”一个家伙逼上前去,动手撕她的衣服,“你应该穿寡妇的衣服,而不是身上的这套。”

“畜生!”

炉子上一壶水正沸腾着,玛丽亚拎起水壶,向那家伙的脸上泼去。

“妈呀!”他痛得鬼哭狼嚎,拔出枪对她射击。

她还未倒地,就已气绝身亡。

那队长吼道:“蠢货!对娘们应该是玩过了再杀。走吧,我们该回去向唐·维托复命了。”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唐·维托的庄园。

“我们已经悉心关照了那对夫妻。”队长报告说。

“那小崽子呢?”

队长惊诧地看着唐·维托,“你可只字未提他们有个儿子呀。”

“妈的!我说过要你们关照他全家。”

“可他只是个小孩呀,唐·维托。”

“小孩会长成男人,是男人就会复仇。杀了他!”

“遵命。”

两名打手骑马重新向马丁尼的农庄驰去。

※※※

伊沃处于极度惊骇之中。他亲眼目睹双亲被害,现在孤苦伶仃,走投无路,哭诉无门。突然他想起可以投奔一个人:努恩乔·马丁尼,他父亲的兄弟,现在住在巴勒莫。伊沃明白事不宜迟,唐·维托的人还会回来杀害他的,他纳闷这帮家伙刚才怎么没有这么做。这男孩在背囊里塞了一些食物,往肩上一搭,急忙离开了农庄。

伊沃走上了出村的泥土小路,脚不停步地赶路。每当听到身后有车马的动静,他就离开小路,躲进树丛里。

一小时后,他发现了一队骑马沿小路追捕他的打手。伊沃躲藏起来,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这帮家伙走得无影无踪了,才继续赶路。夜里,他睡在果园里,靠树上的果实和田里的蔬菜充饥。他走了三天三夜,等确信已摆脱唐·维托的追捕了,他才走近一个有加油站的村庄。一小时后,他坐上了一辆驶往巴勒莫的货车。

伊沃在午夜时分抵达他叔叔的宅院。努恩乔·马丁尼住在城郊一所繁华府第里,宅前有一个宽敞的露台和柱廊,还有一片庭院。伊沃敲打前门,里面半天没有动静,随后一个深沉的嗓音传了出来,“见鬼,是谁呀?”

“我是伊沃,努恩乔叔叔。”

一会儿功夫,努恩乔·马丁尼打开了门。伊沃的叔叔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长着高高的鼻梁和飘逸的白发。他身穿睡衣,惊讶地看着这孩子。“伊沃!深更半夜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父母呢?”

“他们死了。”伊沃泣不成声。

“死了?进来,进来。”

伊沃步履踉跄地进了宅院。

“真是晴天霹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伊沃摇着头,“唐·维托杀害了他们。”

“杀害?为了什么?”

“我爹没肯租他的田。”

“喔——”

“他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他们从未得罪过他呀。”

“这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努恩乔说。

伊沃瞪大了眼看着他,“不是个人恩怨?我听不懂。”

“唐·维托可以说是无人不晓,他大名鼎鼎,是一个豪绅——一位有权有势、令人敬畏的人物。如果他容忍你父亲蔑视他,别人就会仿效你父亲,他的权势就会失掉。这件事谁也无能为力。”

这男孩悚然地瞅着他,“就这么算了?”

“至少现在是这样,伊沃,现在还不行。另外,你看上去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早晨,吃早饭时,他们谈了话。

“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为我干活?”努恩乔·马丁尼是个鳏夫。

“我想我是愿意的。”伊沃说。

“我用得着像你这样机灵的男孩,而且你看上去挺坚强。”

“我就是坚强。”伊沃对他说。

“很好。”

“您是干哪一行的,叔叔?”伊沃问。

努恩乔·马丁尼微笑着,“我保护别人。”

※※※

“玛菲亚”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黑手党”,最初滋生于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境内的其他贫困地区。他们向平民百姓提供保护,使他们免受专制政府的残酷迫害。“玛菲亚”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它的势力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连政府都害怕它,商人们和农民们则向它进贡。

在传说中,“玛菲亚”这词起源于一位年轻姑娘被奸杀的故事。姑娘的母亲悲痛欲绝,每到夜晚就四处悲切地呼唤女儿的名字,“玛——菲亚!玛——菲亚!”

努恩乔·马丁尼就是黑手党在巴勒莫的魁首。他的职责是监督人们向黑手党缴纳贡赋,惩罚那些拒缴的人们。惩罚的方式很多,可以是打断受罚人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也可以是缓慢而痛苦地把他们折磨至死。

伊沃开始了为他叔叔服务的生涯。

在以后的15年中,巴勒莫成了伊沃的学校,叔叔努恩乔则是他的老师。伊沃先是充当信差,后来提升为收款员,最后成为他叔叔得力的副手。

伊沃25岁那年,与一位体态丰腴、名叫卡尔梅拉的西西里女子结了婚。一年后,他们生了儿子吉安·卡洛,伊沃把家迁进了自己新买的宅院。在他叔叔去世后,伊沃接替了叔叔的职位,干得比叔叔还要得心应手。他财运亨通,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桩事儿没有了结。

一天,他吩咐卡尔梅拉,“你打点一下行装,我们要搬到美国去。”

她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去美国?”

伊沃不习惯别人来盘问他。“照我说的去做。我要出一下门,两三天后回来。”

“伊沃……”

“去收拾。”

※※※

三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吉比利那警察所的门前。当六七名男子推门走进办公室时,警察队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体重增加了30磅。来客们身着体面的服装,一副阔绰气派。

“早上好,先生们。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我们是来为您效劳的。”伊沃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朱塞皮·马丁尼的儿子。”

这个警官的眼睛瞪大了,“你,”他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对你很不安全。”

“我来给你看牙齿。”

“我的牙齿?”

“对。”伊沃手下的两个人向警官围拢过去,将他的胳膊反拧到背后,“你的牙齿需要动点手术,我来治一治它们。”

伊沃用枪抵进警察队长的嘴里,随后扣动了扳机。

他转过身对同伴说:“我们走。”

15分钟后,三辆汽车开到了唐·维托的宅前。门外有两名卫兵,好奇地注视着这支车队。汽车停下后,伊沃下了车。

“早上好,唐·维托要我们来见他。”他说。

一名卫兵皱着额头,“他一点儿也没对我们说起过……”

说话间枪响了,两名卫兵应声倒地,被枪弹炸得血肉横飞。枪里装的是弹药筒,里面灌满了铅丸,就像猎人惯用的喷炸枪子弹。

唐·维托在屋里听到了枪声,从窗口看到了院外发生的事情。他敏捷地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枪来。

“佛朗科!”他呼唤着,“安东尼奥尼!快!”

屋外又传来几声枪响。

一个声音高喊道:“唐·维托……”

他四处逃奔。

伊沃手里拿着枪堵住了他的去路,“把枪放下。”

“我……”

“放下!”

唐·维托松开手让枪落到地上,“你想要什么东西就拿去,别呆在这儿。”

“我什么东西也不拿,”伊沃说,“事实上,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欠你东西。”

唐·维托说:“无论你欠了我什么,我都准备忘掉它。”

“我可忘不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伊沃·马丁尼。”

老头子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他耸了耸肩膀,“这个名字跟我没什么瓜葛。”

“15年前,你的人杀了我的父母。”

“那太糟糕了。”唐·维托大声说,“我将对他们严惩不贷,我亲自……”

伊沃挥臂用枪猛击他的鼻梁,他的脸上立刻血流如注。“这样做没有必要,”唐·维托喘着气说,“我……”

伊沃拔出一把刀,“脱掉你的裤子。”

“干什么?你不能这……”

伊沃举起了枪,“脱掉裤子。”

“不!”他尖声叫嚷着,“你别图一时痛快。我有儿子和兄弟,一旦你伤害了我,你就是逃到天涯他们也会抓到你,像杀一只狗一样地杀掉你。”

“但愿他们能找到我。”伊沃说,“脱裤子!”

“不。”

伊沃开枪击中了他的一只膝盖,那老头发出凄厉的喊叫。

“我来帮帮你吧。”伊沃说,他伸手拽掉了唐·维托的外裤,然后扯下他的内裤。“这货色已经不足了嘛,是不是?唔,我们还得费点劲才行。”他抓住唐·维托的生殖器,用刀使劲割了下来。

唐·维托昏厥过去。

伊沃将阴茎塞进老头的嘴里,“对不起,我没有井好扔你。”他说。就在他做出要离开的姿势时,他一枪击中了老家伙的脑袋,随即转身出屋来到汽车前。他的朋友们正等着他。

“我们走。”

“他的家族很大,伊沃。他们会到处追踪你的。”

“让他们追踪去。”

两天后,伊沃带着妻子和儿子吉安·卡洛乘船去了纽约。

※※※

在上世纪末,美洲大陆是一片充满了机遇的福地。纽约有很多意大利人,许多伊沃的朋友已先他来到了这座大都市,决心在这里施展他们最拿手的专长:屁护行业。黑手党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伊沃按英语习惯将姓氏由马丁尼改成马丁,安然享受着荣华富贵。

吉安·卡洛的表现令其父大为失望。这小伙子17岁就使一个意裔姑娘怀了孕,两人悄悄地举行了婚礼,匆匆成了家,3个月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保罗。

伊沃对他的孙子寄予了厚望。律师在美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职业,伊沃决定,他的孙子应该成为一名法律代理人。这个年轻的男孩雄心勃勃,聪明过人,21岁时被哈佛大学法学院录取。当保罗毕业后,伊沃安排他进了一家声誉卓著的法律公司,不久就成了该公司的合伙人。5年后,保罗开设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那时,伊沃已在各种合法经营的行业中投下了巨资,让他的孙子为他料理法律事务,但仍然保持着与黑手党的联系。1967年,也就是伊沃去世的这一年里,保罗与意裔姑娘尼娜结了婚。一年后,他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70年代仍然是保罗忙碌的时期。他的主要委托人是工会,正因为如此,他便处于一种很有权势的地位。商界和企业界的巨头们都想和他拉上关系。

一天,保罗与他的一位委托人比尔·罗昂——一位受人尊敬、不了解保罗底细的银行家一起吃午饭。

“你应该参加我们的森尼维尔高尔夫球俱乐部。”比尔·罗昂说,“你玩高尔夫球,对吧?”

“偶尔玩玩。”保罗说,“得看我有没有空。”

“这就行。我是新会员接纳委员会成员,你要我帮你申请会员资格吗?”

“那很荣幸。”

第二个星期,委员会开会讨论吸收新会员问题。保罗·马丁的名字被提了出来。

“我可以当他的介绍人。”比尔·罗昂说,“他人品很好。”

另一位委员约翰·哈蒙德说,“他是意大利人,对吧?我们的俱乐部里不需要这种低级血统的人,比尔。”

这位银行家看着他,“你要对他投反对票吗?”

“你说得对极了。”

“好吧,那我们先不考虑他。下一个……”

会议继续讨论。

两星期后,保罗·马丁说和这位银行家共进午餐。“我最近可是一直在练高尔夫球呀。”保罗打趣道。

比尔·罗昂感到很窘,“这事有一点阻力,保罗。”

“阻力?”

“我已经向委员会推荐了你,不过恐怕有一名委员对你持有异议。”

“哦?为什么?”

“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那人是个老顽固,他不喜欢意大利人。”

保罗微笑着,“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比尔。很多人都不喜欢意大利人。这位先生……”

“哈蒙德。约翰·哈蒙德。”

“那位肉品包装商?”

“是的。他会改变主意的。我要同他再谈一次。”

保罗摇摇头,“不必麻烦了。对你实说吧,我对高尔夫球并不着迷。”

半年后,大约在7月中旬,四辆哈蒙德肉品包装公司的冷冻货车满载猪腰、大排和猪后坐,从明尼苏达州的包装车间驶往布法罗和新泽西的超级市场。在途中这些货车驶离了公路,司机们打开冷库大门后扬长而去。

约翰·哈蒙德闻讯后暴跳如雷。他喊来了经理。

“搞的什么鬼名堂?”他质问道,“价值150万美元的肉品就扔在太阳底下变质腐烂了,这是怎么回事?”

“工会搞了一次罢工。”经理说。

“事先都不通知?他们为什么要罢工?要钱?”

经理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对我说,就这么撇下卡车走了。”

“叫本地工会的头头来见我,我来同他谈谈。”哈蒙德说。

当天下午,工会代表——一名工长被请进了哈蒙德的办公室。

“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要进行罢工?”哈蒙德质问道。

工会代表抱歉地说,“连我也不知道,哈蒙德先生。那些司机准是发疯了才走开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待人通情达理。他们到底想千什么?想加工资?”

“不,先生。是因为肥皂。”

哈蒙德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肥皂?”

“是的。他们不喜欢你们在浴室里配放的肥皂,味道太重了。”

哈蒙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肥皂的味道太重?这就是要我损失150万美元的理由?”

“别责怪我,”那工长说,“是他们这么说的。”

“天哪,”哈蒙德说,“这真令人难以置信。什么样的肥皂才合他们意——仙女用的肥皂?”他用拳头捶打着桌面,“下回这些家伙再有什么意见,你得首先来告诉我。听见我的话了吗?”

“是,哈蒙德先生。”

“你叫他们回去干活。今晚6点钟以前,他们的浴室里将摆上市场上最贵的肥皂。听清楚了吗?”

“我会告诉他们的,哈蒙德先生。”

约翰·哈蒙德坐在那儿气了半天。难怪这个国家要完蛋了,他思忖,肥皂!

两个星期后,8月里一个大热天的中午,5辆哈蒙德肉品包装公司的货车在到锡拉丘兹和波士顿送货的途中,又驶离了公路。司机打开冷冻车的后门,又扬长而去。

当晚6点钟,约翰·哈蒙德接到了消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嚷道,“你换没换新肥皂?”

“我换过了,”他的经理分辩道,“您吩咐我的当天就换了。”

“那么他妈的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那位经理无可奈何地说,“我不知道。好像没听到有什么抱怨。谁也没对我发过牢骚。”

“叫那个该死的工会代表到我这儿来。”

当晚7点钟,哈蒙德和工会代表进行了会晤。

“价值200万美元的货,今天下午被你的人毁掉了。”哈蒙德大喊大叫,“他们是不是疯了?”

“要不要我把您的意见转达给工会主席,哈蒙德先生?”

“不,不。”哈蒙德立即表示反对,“你瞧,在这以前,我和你们的人从未发生过麻烦。如果他们想增加工资,尽管来同我谈。我们可以像讲道理的人那样,坐下来协商。这次他们想加多少工资?”

“什么也不用加。”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钱的问题,哈蒙德先生。”

“哦?那是什么?”

“光线。”

“光线?”哈蒙德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那些司机抱怨说,浴室里的光线太暗了。”

约翰·哈蒙德靠在椅背上,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下面还要干些什么呢?”他语气柔和地问。

“我刚才对您说过了,他们认为……”

“别信那套胡诌了。往下还有什么好戏呢?”

工会代表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是不是有人想搞垮我的生意?是这样吗?”

那位工会代表沉默不语。

“好吧,”约翰·哈蒙德说道,“给我一个姓名,我该同谁去打交道?”

“有个律师也许能帮上您的忙。工会经常有求于他,他叫保罗·马丁。”

“保罗……?”约翰·哈蒙德突然记了起来,原来是这个狗杂种在讹诈。“滚出去,”他吼道,“滚!”

哈蒙德坐在那儿怒不可遏。谁也休想讹诈我。休想!

一个星期后,他的6辆冷冻货车又被遗弃在公路路边。

约翰·哈蒙德安排了一次同比尔·罗昂见面的午餐会。“我一直在惦记你的那个朋友,就是保罗·马丁,”哈蒙德说,“上次我投反对票可能是过于匆忙了。”

“哟,你这么说真是菩萨心肠,约翰。”

“我看这么办吧。下个星期你在会上再把他提出来,我会投赞成票的。”

第二个星期,当保罗·马丁的名字在会上提出时,会员资格委员会一致通过了他。

约翰·哈蒙德亲自给保罗·马丁打了个电话,“祝贺您,马丁先生。”他说,“您已被接受为森尼维尔俱乐部的会员了,我们很高兴您加入进来。”

“谢谢您。”保罗说,“我欣赏您打来电话。”

接着,约翰·哈蒙德又给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要求安排他下周和检察官见面。

星期天,约翰·哈蒙德和比尔·罗昂在俱乐部配对和别人打双打。

“你还没见过保罗·马丁吧?”比尔·罗昂问。

约翰·哈蒙德摇了摇头,“没有。我并不认为他会有空来这儿玩高尔夫球。大检察官会让你的朋友忙上一阵的。”

“你说什么?”

“我打算向地方检察官透露一些有关他的情况。大检察官肯定会感兴趣的。”

比尔·罗昂大吃一惊,“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再清楚不过了。他是个蟑螂,比尔。我要踩死他。”

第二天是星期一,就在约翰·哈蒙德前往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路上,他死于车祸。开车撞他的人跑掉了,周围没有一个证人,警察一直未找到肇事者。

打那以后,每个星期天保罗·马丁都带着妻子和双胞胎上森尼维尔俱乐部吃午饭。那儿的冷餐非常可口。

保罗·马丁恪守自己在婚礼上的誓词。比如,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妻子和情妇带到同一家餐馆去,他认为这是对妻子的羞辱。他的婚姻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生意是另一部分。所有保罗·马丁的朋友都有情妇,这是大家都接受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马丁瞧见这些老朋友挽着年轻姑娘到处招摇,心里很不舒服。这有失体面,而保罗·马丁对体面抱有很高的价值评价。他下过决心,到他70岁时,就再也不找情妇了。两年前他过了70岁生曰,果然断绝了和情妇的一切来往。他的妻子尼娜是个好伴侣,有了她就足够了。得体面呀。

他就是拉腊·卡梅伦前去求助的人。马丁以前曾注意到拉腊·卡梅伦的名气,但当他亲眼目睹了她的青春美貌后,还是被深深震动了。她雄心勃勃,卓有主见,好发脾气,而又那么富于女性气息。他发现自己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不行,他想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我已经老了。太老了。

在拉腊首次来访并大发雷霆冲出他的办公室后,保罗·马丁在那儿坐了半天,心里默默想着她。后来,他拿起话筒,打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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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四章

新大楼的施工在按步就班地进行。拉腊每天上午都要去工地,那儿人们对她的态度里含有一种新的敬畏。她从他们看她的眼神中,从他们对她说话的口气里,以及从他们干活的卖力程度上感受到了这点。她明白这是由于保罗·马丁的威力,而令她忐忑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竟越来越频繁地思念起这个其貌不扬、嗓音里有着奇特威严的人。

拉腊再次打电话给他。

“我想知道,马丁先生,我们能不能共进午餐?”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不是。我只是希望我们彼此能更多地了解。”

“我感到抱歉,卡梅伦小姐。我从不吃午饭。”

“那么吃晚饭好吗?”

“我是个结了婚的男人,卡梅伦小姐。我和妻子与孩子一起吃晚饭。”

“我明白,如果……”电话被挂断了。

我怎么啦?拉腊感到奇怪。我又没有引诱他睡觉,我只是想寻找一个感谢他的机会。她极力不再去想他。

保罗·马丁对自己重新听到拉腊的声音所产生的喜悦感到惶惶不安。他对秘书说:“要是卡梅伦小姐再打电话来,告诉她我不在。”他不需要诱惑,而拉腊·卡梅伦正是诱惑。

※※※

霍华德·凯勒对工程的进展状况十分满意。

“我必须承认,你一度让我感到有些担忧,”他说,“当时我们似乎快要翻船了,你却创造了奇迹。”

那不是我创造的奇迹,拉腊心想,那是保罗·马丁创造的奇迹。也许他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没有对他的服务表示酬谢。

一时冲动之下,拉腊给保罗汇去了一张9万美元的支票。

第二天,支票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没有任何附言。

拉腊又给他打电话。他的秘书说,“很抱歉,马丁先生没有空。”

又是故意的。好像他不愿意她来打扰。如果他不想让我打扰他,拉腊寻思,他为什么又煞费苦心帮我忙呢?

那天夜里她梦见了他。

※※※

霍华德·凯勒走进拉腊的办公室。

“我弄到两张安德鲁·劳埃德·韦伯歌剧院新上演的歌剧票,剧名叫《歌与舞》。我有事得去芝加哥一趟,你要不要这票?”

“不要,我……等一下。”她静思了片刻。“行吧,我想能用上。谢谢你,霍华德。”

当天下午,拉腊用信封装了一张戏票,寄往保罗·马丁的办公室。

当他次日收到这张歌剧票时,他瞧着它,纳闷了好一会。谁会只寄一张票请他上戏院呢?是那位卡梅伦姑娘。我必须当机立断了,得让她死心,他想。

“星期五晚上我空吗?”他问秘书。

“您要和您的堂兄共进晚餐,马丁先生。”

“取消了吧。”

※※※

拉腊快看完第一幕了,身旁的座位还空着。看来他不会来了,拉腊想。好吧,让他见鬼去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第一幕谢幕时,拉腊内心在斗争,究竟留不留下来看第二幂?这时一个身影来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我们离开这儿。”保罗·马丁命令道。

他们在东区的一家小夜总会吃晚饭。他坐在桌子的对面,小心沉默地端详着她。侍者上前请他们点饮料。

“我要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拉腊说。

“我什么也不要。”

拉腊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饮酒。”

等点罢了菜,保罗·马丁说:“卡梅伦小姐,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东西。”拉腊说,“我欠了您的情,可您却不准我还您的情。这使我不安。”

“我已经告诉过你……你不欠我什么。”

“可是我……”

“听说你的工程进展很顺利。”

“是的。”她差点要说“这得感谢您”,转念一想还是不说更好。

“你颇善自己的本行之道,对吗?”

拉腊点点头,“我希望能这样。这世界上最振奋人心的事情,莫过于想出一个好主意,然后看着它长出钢筋混凝土的躯干,长成人们工作其中、生活其中的高楼大厦。从某种角度讲,每座建筑都是一座丰碑,不是吗?”

她的脸庞光芒四射,生气盎然。

“我看是的。是不是每一座丰碑又激励着你去创造另一座丰碑?”

“当然是的。”拉腊热情洋溢地说,“我要成为这个城市中最令人瞩目的房地产开发人。”

她身上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女性魅力。

保罗·马丁微微一笑,“我对此不会感到意外。”

“您为什么决定今晚到剧院来?”拉腊问。

他本来是想来告诉她,别再打扰他了。可是此时此刻坐在她身边,离她咫尺之远,他竟然没有勇气让自己开这个口。“我听说演出不错。”

拉腊莞尔一笑。“那我们就再回剧院看演出吧,保罗。”

他摇了摇头,“卡梅伦小姐,我不仅结了婚,而且婚姻很牢固。我偏偏还爱着自己的太太。”

“我钦佩这一点。”拉腊说,“大楼将在4月15日竣工,我们要举办一个庆祝酒会。您能光临吗?”

他久久地迟疑着,极力想使谢绝的话说得尽可能委婉。当他终于开口时,说出的却是:“好的,我去。”

※※※

新大楼的落成典礼应该说还是相当成功的。尽管拉腊·卡梅伦的名字还不足以引起多数新闻记者和纽约名流显要的注意,但是纽约市长的助理和《邮报》的记者都出席了仪式。

“这座大厦基本上全租出去了,”凯勒对拉腊说,“不断前来询问的客户还多如潮水。”

“好得很。”拉腊心不在焉地答道,她的心思在别的事上。她正想着保罗·马丁,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从某种理由上讲,这对她很重要。他是一个引人入胜的谜。他否认曾帮助过她,然而……

我正在追求一个年龄能做我父亲的男人,拉腊赶紧把这些思绪从头脑里撵走。

她去招呼自己的客人。酒会上准备了餐前小吃和酒水,每一位客人似乎都玩得很开心。在庆祝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保罗·马丁来了,整个酒会的调子立即发生了变化。工人们奉若皇亲国戚般地向他问候,他们显然对他怀有一种敬畏。

——“我是一位法人代理人,我跟工会不打交道。”

马丁与出席晚会的市长助理和一些工会官员一一握手,然后向拉腊走来。

“我很高兴您来了。”拉腊说。

保罗·马丁上下左右打量着这座巨形建筑,说:“祝贺你,你干得很出色。”

“谢谢您。”她放低了嗓音,“我说的是心里话。”

他盯着她看,被她那副心醉神迷的表情逗乐了。他迅即意识到这点,马上改变了目光。

“酒会快结束了,”拉腊说,“我希望您带我去吃晚饭。”

“我告诉过你,我只和妻子和孩子们一起吃晚饭。”他凝视着她的双眸,“我请你喝一杯吧。”

拉腊嫣然一笑,说:“这也很好。”

※※※

他们找了第三大道上的一家小酒吧。他俩交谈着,可过后谁也记不清谈了些什么。语言成了他俩掩饰性紧张的幌子。

“谈谈你的身世吧,”保罗·马丁说,“你是谁?从哪儿来?你是怎么步入这个行业的?”

拉腊想起了肖恩·麦卡利斯特和他压在自己身上的令人嫌恶的身躯。“回床上来,宝贝。这太销魂了,我们再来一次。”

“我出生于新斯科舍的一个小镇,”拉腊说,“它叫格莱斯湾。我父亲在镇上的几家客栈里收房租。他去世后,我接替了他的工作。后来一位房客帮助我买了一块地,我用那块地皮盖了一幢楼,就这么开始了。”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

“后来,我到了芝加哥,在那儿又盖了不少建筑。我干得还不错,于是就来了纽约。”她笑吟吟地说,“这就是我的全部故事。”至于那些痛苦的往事:她在一个毫无慈爱之心的父亲身边长大;贫穷使她蒙受了耻辱的童年;由于一贫如洗,她不得不向肖恩·麦卡利斯特出卖自己的肉体……这些她都隐瞒了。

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保罗·马丁说:“我敢说,这一切并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对吧?”

“我不喜欢抱怨生活。”

“你下一项工程是什么?”

拉腊耸耸肩,“还不清楚。我已经看过好多处地址,可没有一处能使我真正兴奋起来。”

他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您在想什么呢?”拉腊问。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说真话吗?我在想,要是我没有结过婚,我会对你说,你是我平生遇到过的最令人兴奋的女性之一。可是我结过婚了,所以你我只能成为朋友。我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

他看了看表,“该走了。”他扭头唤来侍者,“请结账。”说罢站起身来。

“我们下星期可以一起吃午饭吗?”拉腊问。

“不行。也许等你下一幢建筑落成时,我再来看你。”

他说罢就走了。

那天夜里,拉腊梦见他俩在一起做爱。保罗·马丁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在他的双手抚摸下颤抖着。他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你瞧,我本该恨你,只有你才……上帝宽恕我吧,我的小爱人,因为我从未向你吐露过,我是多么地爱你,爱你,爱你……”

她呻吟起来,这呻吟声惊醒了她。她从床上坐起,浑身战栗不已。

※※※

两天后,保罗·马丁打来了电话,“我想我有一个你会感兴趣的地点。”他的话音干脆利落,“就在西区,第69大街上。这块地皮还没有上市,是属于我的一位委托人的,他想出售它。”

拉腊和霍华德那天上午去察看了一下,那是块首屈一指的地段。

“你是怎么得知这个地点的?”凯勒问。

“保罗·马丁。”

“哦。我——懂——了。”他说话的腔调很不以为然。

“你这种腔调是什么意思?”

“拉腊……我调查过马丁了。他是黑手党。离他远些。”

她愤愤地说:“他跟黑手党毫无瓜葛,他是一位益友。即便他是黑手党,这跟这块地皮又有什么相干?你到底喜欢不喜欢这个地点?”

“地点当然很不错。”

“那我们就买下来。”

10天后,他们成交了这笔生意。

拉腊派人给保罗·马丁送去了一个大花篮,上面夹了一张纸条:“保罗——千万别把花还回来,它们太敏感太脆弱了。”

那天下午她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谢谢你送来的花。我还不太习惯于从漂亮女人那儿接受鲜花。”他的声音显得比以往更生硬。

“您知道您的问题出在哪儿吗?”拉腊说,“就出在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宠惯您。”

“这就是你想做的吗,惯坏我?”

“腐蚀你。”

保罗欣然大笑。

“我说到做到。”

“我料你会的。”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吃中饭谈谈呢?”拉腊问。

※※※

保罗·马丁一直未能摆脱对拉腊的相思,他知道自己会轻易地坠入她的情网。她身上有一种克敌制胜的法宝——那种天真无邪而又性感奔放的力量。他完全明白,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和她一刀两断,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他被某种比他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推向她的身边。

他们在21号俱乐部吃了中饭。

“当你想掩藏某种东西时,”保罗·马丁告诫她道,“你就在大众广庭之下大肆张扬。这样一来,人家就不会怀疑你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了。”

“我们是不是也在想掩藏某些东西呢?”拉腊含情脉脉地问。

他瞧着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她确实才貌出众,不过聪明美貌的女人有成千上万。将来疏远她应该并不困难。今天我就同她上一次床,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然而,结果却大出他的所料。

※※※

当他们到达拉腊的公寓时,保罗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名想尝试性交的中学生,”保罗说,“我已经久疏此道了。”

“这就像骑自行车一样,”拉腊柔声说道,“它会回来的。让我来帮你脱掉衣服吧。”

她脱去了他的西服与领带,开始解衬衫的纽扣。

“你应该明白,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逢场作戏,拉腊。”

“我明白。”

“我已经72岁了。我都可以做你的父亲。”

她停住手片刻,记起了她做过的那场梦。“我知道。”她脱完了他的衣服,“你的体形真美。”

“谢谢。”他的妻子从未告诉过他这点。

拉腊用臂膀抱住他的双腿,“你非常强壮,不对吗?”

他感到自己站立得更挺直了,“过去我一直打篮球,那是在……”

她的双唇压住了他的嘴唇,两人已经到了床上。他产生出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他的身体在燃烧。保罗·马丁以前有过许多女人,可是她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与拉腊相比。她给了他其他女人都不曾给予过的礼物:她使得他重新变得年轻了。

当保罗在穿衣服时,拉腊问他,“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能。”上帝,你帮帮我吧。“能。”

※※※

80年代是一个变化多端的时期。罗纳德·里根当选美国总统,当天华尔街创下了股票成交量的历史最高记录;伊朗国王在流亡生涯中去世;安瓦尔·萨达特遇刺身亡;美国的国债高达一万亿美元;美国在伊朗的人质获释;桑德拉·戴·奥康纳成为美国第一位出任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妇女。

拉腊真是生逢其时。房地产业一片繁荣,蓬勃兴旺。资金市场人气十足,银行向高风险高利率的建筑项目欣然提供一切贷款。

储蓄信贷公司是另一个巨大的资金来源。由一个名叫迈克·米尔肯的青年金融天才发明的一种绰号为“垃圾债券”的高风险高收益债券风靡全美,这对房地产业无疑是一服强大的兴奋剂。金融界对房地产开发商可说是有求必应。

“我不想盖写字楼了,我要在第69大街那块地皮上盖一座大饭店。”

“为什么呢?”霍华德·凯勒问,“那个地点很适合于盖写字楼。换成饭店,房客们像蚂蚁一样进进出出,你就得一天24小时地看着它,而写字楼只需每五年或每十年操心一次租约就行了。”

“我知道。但开了饭店,你的影响就大多了。你可以向要人们提供套房,用你自己的餐馆招待娱乐他们。我喜欢这个主意,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请你找几位纽约的著名建筑师来开会,他们是斯基德莫尔、欧文斯、梅里尔、彼·艾森曼和菲利普·约翰逊。”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一直在开会。有几位建筑师摆出了一副屈尊俯就的架势,他们以前从未为一位女开发商工作过。

他们中间的一位说:“您是否乐意我们仿照……”

“不。我们要盖的饭店,应该成为别人争相模仿的典范。如果你们需要一个设计口号的话,那就是要尽量‘高雅’。我想象中的大厅入口处,应该有一对孪生形状的喷泉作为侧翼,厅内是意大利大理石地面,过了大厅应该有舒适的会议室,室内有……”

等到会议结束时,他们都留下了印象。

拉腊组建了一个工作小组。她聘用了一位名叫特里·希尔的律师,一个名叫吉姆·贝隆的助理,一个名叫阿尔·克里顿的项目经理,一家以汤姆·斯科特为首的广告商。她还雇用了希金斯·阿尔蒙特和克拉克建筑公司承担施工任务。工程一切就绪了。

“我们每周碰一次头,”拉腊对小组成员说,“但是我要求各位每天提交一份工作报告,我要求这座饭店按进度按预算施工。我挑选了各位,是因为你们是本行业中的佼佼者。别让我失望。还有什么问题吗?”

剩下的两个小时她用于回答大家提出的问题。

过后拉腊问凯勒,“你觉得会议开得如何?”

“很好,老板。”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她喜欢这样。

查尔斯·科恩打来了电话。

“我现在在纽约,我们能一起吃午饭吗?”

“再高兴不过了!”拉腊说。

他们在萨迪酒楼吃了午饭。

“你看上去精神焕发。”科恩说,“你真是鸿运高照,拉腊。”

“这还仅仅是开始,”拉腊说,“查尔斯……你愿不愿意加入卡梅伦企业集团?我给你一部分公司股份……”

他摇摇头,“谢谢,不过我不想。你的人生旅程才开始,而我的已经快到头了,到明年夏天我就退休了。”

“让我们保持联系,”拉腊说,“我不希望失去你。”

※※※

保罗·马丁第二次到拉腊的公寓里来时,她说:“我要让你吃一惊,亲爱的。”

她递给他六个盒子。

“嘿!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呀。”

“打开。”

里面装着一打伯格道夫·古德曼牌男衬衫和一打普奇牌领带。

“我有衬衫和领带。”他呵呵大笑。

“但不是这一种。”拉腊对他说,“这种衬衫和领带会使你显得更年轻。另外,我还给你物色了一个好裁缝。”

下一周,拉腊找理发师给保罗理了一种新发型。

保罗·马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想,我确实显得年轻了,生活变得令人鼓舞了。这全是有了拉腊的缘故。

保罗的妻子极力不去注意丈夫身上发生的变化。

※※※

凯勒、阿尔·克里顿、吉姆·贝隆、特里·希尔都被召集来出席会议。

“我们要加快饭店的建筑进度。”拉腊宣布。

大家面面相觑。“这样做有危险。”凯勒说。

“只要措施得当就不会。”

阿尔·克里顿发言说:“卡梅伦小姐,万无一失的做法是稳打稳扎,循序渐进。你先清理地平,然后挖掘地基壕沟;等壕沟挖好后,再铺设公用设施管道系统和排水管,然后再……”

拉腊打断了他,“……然后再进行水泥木板预固作业和框架梁格结构施工。我都懂。”

“那么干吗要……?”

“因为用这种施工方法得拖上两年。我不想等上两年。”

吉姆·贝隆说:“如果我们加快施工进度,就意味着要同时进行所有不同阶段的施工。一旦出现了任何差错,后果将无法弥补。你拿到手的可能是一幢跛足的大楼,里面的电路系统被安装得颠三倒四。而且……”

“所以,绝对不允许工作出现任何差错,对吧?”拉腊说,“如果我们摒弃常规的施工方法,就能够用一年而不是两年的时间造好大楼,这可以节约将近两百万美元的投资。”

“话虽如此,但是要冒很大风险。”

“我喜欢冒风险。”

正文 第十五章

拉腊将她决心加快饭店施工进度的决定以及会上讨论的意见告诉了保罗·马丁。

“他们可能是有道理的。”保罗说,“你这么做会有危险。”

“俗话说,嘛。”

保罗委婉地说:“宝贝,可你既不是魔,也不是道呀。”

“我要让它们也相形见绌,保罗。我要在纽约盖起更多的高楼,比以往任何人盖的都多。纽约应该成为我的城市。”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我相信你。”

拉腊在办公室里装了一部对外不公开的电话机,只有保罗·马丁有这个号码。他在办公室里也装了一架只通拉腊的电话,两个人每天都要通几次话。

只要他们下午能抽得出身,他们就在拉腊的寓所幽会。保罗·马丁对这些幽会的渴望之热切,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拉腊整个儿迷住了他的心窍。

※※※

当凯勒觉察到这种苗头后,他深为关注。

“拉腊,”他说,“我认为你犯下了一个错误。他是个危险人物。”

“你不了解他,他很不一般。”

“你爱上了他吗?”

拉腊思考了片刻。保罗·马丁满足了她生活中的需要,但她究竟爱不爱他呢?

“不。”

“他爱上了你吗?”

“我想是的。”

“小心些。千万小心些!”

拉腊莞尔一笑。在一股冲动之下,她吻了凯勒的脸颊,“我喜欢你这样关心我,霍华德。”

※※※

拉腊正在建筑工地上细读一份报告。

“我已经注意到我们花在木材上的开支太大了。”拉腊说。她正在与新上任的项目经理彼得·里斯谈话。

“以前我没来惊动您,卡梅伦小姐,是因为我还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您的感觉是对的,我们的大量木材不见了,结果不得不加倍进货。”

她盯着他,“你是说有人在偷窃木材吗?”

“看来是这样。”

“你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还没有。”

“我们在工地上有值夜班的人,不是吗?”

“有一个看守人。”

“他就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不过像这样猖獗的偷盗活动,白天里也可能发生,谁都可以干。”

拉腊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情况,我会处理的。”

那天下午,拉腊雇了一名私人侦探,他叫史蒂夫·凯恩。

“有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成堆的木材弄走呢?”凯恩问。

“这得你来告诉我。”

“你说工地上有一名值夜班的看守人?”

“对。”

“会不会是他干的。”

“我对推测不感兴趣。”拉腊说,“请你把作案的人查出来,然后报告我。”

“我可以装成一个被你雇用的建筑工人吗?”

“可以这样安排。”

第二天史蒂夫·凯恩便来到了工地上干活。

拉腊把事情告诉了凯勒。他说:“其实你用不着亲自过问,我可以代你处理这类事情。”

“我喜欢事必躬亲。”拉腊说。

谈话不欢而散。

※※※

两天后,凯恩来到了拉腊的办公室。

“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水落石出了。”他说。

“是守夜人干的?”

“不是。木材不是从工地上被盗走的。”

“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些木材压根就没有运到工地上来,它们被送往新泽西的一处建筑工地——卖了两次。发票也被涂改过了。”

“是谁作的案?”拉腊问。

凯恩告诉了她。

※※※

第二天下午,拉腊召开了工作小组全体会议。特里·希尔——拉腊的律师,以及霍华德·凯勒、吉姆·贝隆、彼得·里斯都在座。会议桌前还坐了一位陌生人,拉腊介绍时称他为康罗伊先生。

“大家汇报一下情况吧。”拉腊说。

彼得·里斯说:“我们的进度正常,估计还要四个月时间。您要求加快施工速度的主张是正确的。一切都运转自如,我们已经开始安装电路和管路系统。”

“很好。”拉腊说。

“被盗的木材有什么消息吗?”凯勒问。

“还没有新的发现。”彼得·里斯说,“我们现在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我看大家用不着再为这事烦恼了,”拉腊宣布道,“我们已经查明了盗窃木材的人。”她对陌生人点首示意道,“康罗伊先生在纽约市稽察所做事,我们实际上应该称他康罗伊探长。”

“他在这里做什么?”彼得·里斯问。

“他来把你带走。”

里斯抬起头来,大惊失色,“什么?”

拉腊面对众人说:“里斯先生一直在把我们的木材卖给另一家建筑公司。当他发现我正在核查时,便决定报告我那里发生了问题。”

“等一等,”彼得·里斯说,“我……我……您搞错了。”

她转身对康罗伊说:“请您把他从这儿带走。”

她又转回身对大家说:“现在,让我们讨论饭店开业的问题吧。”

※※※

饭店越临近于竣工,气氛就越是紧张。拉腊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她经常冲撞训斥每一个人,深更半夜地打电话折腾别人。

“霍华德,你知道托运的墙纸到货了没有?”

“看在上帝份上,拉腊,现在才凌晨4点钟呀。”

“还有90天饭店就要开业了,没有墙纸,我们怎么开张?”

“天亮后我就查。”

“已经天亮了,现在就查一下吧。”

截止日期越临近,拉腊的神经质就越升级。她找来了广告部经理汤姆·斯科特。

“你手下都是些小孩吗,斯科特先生?”

他瞧着她,莫名其妙,“没有呀。干吗?”

“因为我刚刚翻阅了你们制订的广告宣传新计划,简直就像出自一群智力迟钝、乳臭未干的幼儿之手。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帮成年人苦思终日,结果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分文不值的东西。”

斯科特皱紧了眉头,“如果计划里有哪点使您不喜欢……”

“没有一处能让我喜欢。”拉腊说,“这个计划太缺乏刺激,苍白无力,淡而无味,随便哪一家饭店都能套得上。我们的饭店与众不同,斯科特先生,它是纽约最漂亮、最现代化的饭店,可你们却让人感到它是一个冷冰冰、苦巴巴的地方。它应该是一个温暖如春、赏心悦目的旅客之家。我们要突出一个‘家’字,你看你们能抓住这一点吗?”

“我向您保证能抓住这点。我们马上修改计划,两周内……”

“星期一,”拉腊断然说道,“我要求星期一就看到新的计划。”

※※※

新的广告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和街头广告牌上。

“这次我们在广告战中打了一个漂亮仗,”汤姆·斯科特说,“您是正确的。”

拉腊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想当这个‘正确’,我要求你做到正确。我付薪水给你就是为了这个。”

她转身面对杰里·汤森,他分管公共关系部。

“所有的请柬都发出去了吗?”

“是的,大部分请柬已得到回音。所有的客人都将出席开业典礼,届时将是一次盛会。”

“再不盛大还行?”凯勒嘟囔着,“花下去了那么多钱。”

拉腊做了个怪相,“别总像银行老板那样斤斤计较,我们得到的公共关系要值100万美元。有几十位社会名流将出席我们的盛会,此外……”

他拱手作罢,“好了,对,对。”

※※※

开业前两周,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一块儿了。墙纸到货了,地毯铺好了,大厅油漆一新,艺术画也挂上了。拉腊由五名部下陪同,一个客房一个客房地检查。

她走进一个套间,说:“这窗帘挂错了,把它们和隔壁房间的那幅对调一下。”

在另一个套间,她试了试钢琴,“音调不对,让人来校一校。”

在第三个套间里,她发现壁炉有毛病,“快修。”

这班职员被拉腊事必躬亲的作风搞得似乎苦不堪言。厨房里,洗衣间,厕所里,她都要一一检查到。她走一路,吆喝一路,抱怨一路,发号施令一路。

那位被她雇来管理饭店的经理说:“别搞得这么紧张,卡梅伦小姐。任何一家新饭店开张时,都难免会出些小差错。”

“在我的饭店里不行,”拉腊说,“我的饭店里不允许出差错。”

开业盼那天,拉腊凌晨4点钟就起床了,她紧张得睡不着。她非常想和保罗·马丁谈谈,可在那样一个时间里她无法给他打电话。她穿戴停当,出门去散步。

一切都将天衣无缝,她对自己说。预订房间的电脑今天将安装就绪;3号烘箱应该可以正常工作了;7号客房的门锁要修好;还得招聘一批姑娘,以接替昨天辞职的几位服务小姐;楼顶的空调系统应该启动了……

※※※

当晚6点钟,邀请来的客人陆续到达。每个入口处都有一名身穿制服的门卫检查客人的请柬,然后准予进入。在这些名流中有著名运动员和大公司的经理。拉腊仔细地检查过客人的名单,删去了那些专爱吃白食的人的名字。

她站在宽敞的门厅内迎候到达的客人。“我是拉腊·卡梅伦。很高兴您能光临……请先随意参观一下吧。”

拉腊把凯勒拉到一旁,“市长怎么没有来?”

“他实在太忙,你知道,况且……”

“你是说他认为我还不够重要?”

“有一天他会改变主意的。”

一名市长助理来了。

拉腊左顾右盼,紧张地期待着托德·格雷森。他是《纽约时报》建筑专栏的评论家,也在被邀请的贵宾之列。如果他赏识这座饭店,拉腊想,我们就成功了。

保罗·马丁携妻子来了。这是拉腊第一次看见马丁太太,她是一位雍容华贵的端庄淑女。一种不期而至的愧疚涌上拉腊心头。

保罗向拉腊走过来。“卡梅伦小姐,我是保罗·马丁,这是我的妻子尼娜。感谢您的盛情邀请。”

拉腊紧握住他的手,略略多攥了一会儿。“我很荣幸你们能赏光,请不必拘礼。”

保罗四下打量着大厅,他已经打量过它不下六七次了。“很漂亮,”他赞叹道,“我看您会一举成功的。”

尼娜·马丁盯着拉腊,“我敢说,她会的。”

拉腊心里思忖,不知道她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客人们开始蜂拥而至。

※※※

一小时后,拉腊还苦守在门厅,这时凯勒向她匆匆走来。“看在上帝份上,”他说,“大家在到处找你。他们都在舞厅里会餐,你干吗一个人呆在这里?”

“托德·格雷森还没有到,我正在等候他。”

“那位《纽约时报》的建筑评论家?一小时以前我就看见他了。”

“什么?”

“真的。他随着人流进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以为你看到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拉腊急不可耐地问,“他的表情怎么样?你看有没有给他留下印象?”

“他什么也没有说,看上去挺好。但我不知道有没有给他留下印象。”

“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没有。”

拉腊皱起了眉头,“如果他喜欢这儿,就该说些什么才是。这是个坏兆头,霍华德。”

※※※

晚会极其圆满成功。宾主们觥筹交错,频频举杯祝贺。待晚会结束时,恭维和赞美之辞向拉腊倾盆泼来。

“您的饭店实在可爱极了,卡梅伦小姐……”

“等我下次重来纽约时,我一定要下榻在您这里……”

“这真是个超群绝伦的好主意,在每套客房的客厅里都摆上钢琴……”

“我很喜欢这里的壁炉……”

“我一定要向所有的朋友介绍您这儿……”

哼,拉腊心想,即使《纽约时报》不喜欢我的饭店,也阻挡不了它今后的成功。

当保罗·马丁携妻子来告辞时,拉腊把他们送到门口。

“我认为您打了一场大胜仗,卡梅伦小姐。这座饭店将成为纽约人谈论的话题。”

“谢谢您的好意,马丁先生,”拉腊说,“谢谢你们的光临。”

尼娜·马丁淑静地说,“晚安,卡梅伦小姐。”

“晚安。”

在他们走出厅门时,拉腊听见她说,“她很漂亮,是不是,保罗?”

※※※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当头一批印刷好的《纽约时报》刚出版时,拉腊正站在第42大街和百老汇大街交叉处的一家报亭旁,此时才凌晨4点钟。她买了一份报,急忙翻到国内版,看到托德·格雷森的文章开头这样写道:

“曼哈顿很久以来就一直在渴求一家能使游客乐而忘返的饭店。卡梅伦商城的客房既宽敞,又庄重,格调高雅。拉腊·卡梅伦终于给纽约人带来了一座……”

拉腊惊喜地大叫起来。她打电话吵醒了凯勒。

“我们赢了!”她说,“《纽约时报》喜欢我们。”

他懵懵懂懂地从床上坐起来,“好极了。他们怎么说的?”

拉腊把文章给他读了一遍。“这行了吧,”凯勒说,“现在你可以去睡上一会了吧?”

“睡觉?你在开玩笑吗?我已经看中了一块新地点。等早晨银行一开门,我要求你立即与他们洽淡一笔贷款……”

※※※

纽约卡梅伦商城取得了辉煌胜利;饭店客房一订而空,预约的订单积了厚厚一叠。

“这仅仅是个开端,”拉腊对凯勒说,“在大都市有上万家建筑公司——但巨头就是数得过来的那么几位;蒂舍斯家族、鲁金斯家族、洛克菲勒家族、斯特恩家族。哼,无论他们喜欢与否,我们要与他们平起平坐。我们要改写纽约的空中高度,要开拓新的未来。”

拉腊不断接到银行乐于向她提供贷款的电话,她栽培了一批重要的房地产经纪人,带他们上戏院,下餐馆。她在雷根西俱乐部请一帮重要的人物共进早餐,在饭桌上得到即将上市的房地产信息。她在闹市区又搞到两块地皮,并且已经开始施工。

保罗·马丁在办公室里给拉腊打电话,“你读了《商业周刊》没有?你成了热门话题啦。”他说,“舆论界称你是一个冲击波。你干出名堂来啦。”

“我还在努力。”

“你有空来吃晚饭吗?”

“我会使自己有空的。”

※※※

拉腊和一家第一流的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在会谈。她正在审阅他们带来的设计蓝图和施工图。

“您会喜欢的。”总设计师说,“这一设计优雅匀称,也满足了您所要求的规模与气派。我想就某些细节作些解释……”

“不必要了,”拉腊说,“我看得懂。”她扬起目光,“我要求您把这些图纸交给一位画家。”

“什么?”

“我需要这座建筑的大型彩色绘图。我需要门厅、走廊和办公室的彩图。银行家们都是些缺乏想象为的人,我要向他们展示这座建筑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这主意妙极了。”

拉腊的秘书进来了,“真抱歉,我来迟了。”

“会议9点钟开始,凯西。现在是9点15分了。”

“对不起,卡梅伦小姐,我的闹钟没响……”

“这事我们等会再谈。”

她转身对建筑师们说:“我要求作一点修改……”

两小时后,拉腊结束了修改意见的讨论。散会后,她对凯西说:“别走。坐下。”

凯西坐下了。

“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喜欢,卡梅伦小姐。”

“这是你本周内第三次迟到了,我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我非常抱歉,我……我有些不舒服。”

“是什么问题?”

“没什么,真的。”

“还没有什么!都已经无法准时上班了。到底是什么?”

“最近我一直睡眠不好。说实语,我……我害怕。”

“害怕什么?”拉腊不耐烦地问。

“我……我得了肿瘤。”

“哦。”拉腊沉默了一会,“医生怎么说的?”

凯西欲言又止,“我还没有去看医生。”

“一次也没去看?”拉腊发火了,“看在上帝份上,难道你一家子都麻木不仁了吗?你当然该找一位医生看看。”

拉腊抓起了电话,“请给我接通彼得斯医生。”

她放下了话筒,“也许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问题,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的母亲和兄弟都死于癌症,”凯西凄伤地说,“我不想让医生来告诉我,说我也得了这种病。”

电话铃响了。拉腊拿起话筒,“喂?彼得斯什么?我不管他什么不什么。你对他说,我现在就要和他谈。”

她放下了话筒。

一会儿功夫,电话铃又响了。拉腊拿起话筒。“你好,艾伦……不,我很好。我马上让我的秘书来见你,她叫凯西·特纳。我要你亲自关照她……我知道你会的……我很欣赏……谢谢。”

她放下话筒,“你马上就去斯隆-凯特林医院,彼得斯医生正等着你。”

“我真不知该怎么对您说,卡梅伦小姐。”

“就说你明天能准时上班。”

※※※

霍华德·凯勒走进办公室,“我们遇上一件棘手的事,老板。”

“说。”

“是第14大街上的那块地皮。我们已经迁走了那个街区上的住户,现在只剩下一幢公寓没有拆,就是多切斯特公寓。住在那儿的6户房客拒绝搬出,市政府又不准许我们强制拆迁。”

“多给他们一些钱。”

“可这不是钱的问题。那些人在那儿住得太久了,他们不想离开,他们在那儿生活得很舒服。”

“那我们就让他们不舒服。”

“你的意思是——?”

拉腊站起身来,“我们去看一看那地方。”

在驱车前往那里的途中,他们看见许多挎篮做小生意的妇女和无家可归、沿街乞讨的人。

“在一个如此富有的国家里,”拉腊说,“这太丢脸了。”

多切斯特公寓是一幢6层砖墙楼房,位于该街区的中央,周围是一片等待推土机去推平的破旧玩意儿。

拉腊站在楼前端详着它,“这里面住了多少房客?”

“已经迁走了16户,还有6户赖着不肯走。”

“这是说我们已经有16套空房子了?”

他困惑不解地看看她,“对呀。怎么啦?”

“我们找些人来把这些空房子住满。”

“你是说把这些房子租出去?这又有什么用?”

“不是把房子租出去,我们把这些空房捐助给那些流浪汉。纽约有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人,我们来照料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你能塞进去多少,就塞多少。注意给他们一些糊口的食物。”

凯勒皱起了眉头,“这主意未必妥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霍华德,我们来尽一点社会义务吧,做一些市政府做不了的事情——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一个庇护所。”

拉腊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这幢楼,目光停在了窗户上,“我们把这些窗户挡起来。”

“什么?”

“我们得让这幢楼看上去像一个破旧的遗弃品。顶层的那套公寓房是不是还占着?就是有屋顶花园的那套。”

“是的。”

“在屋顶搭一个大广告牌,挡住窗户的视线。”

“可……”

“去干吧。”

※※※

当拉腊回到办公室时,那里有一张留给她的纸条。“彼得斯医生请您给他回个电话。”特里西娅说。

“给我接通他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他那边就拿起了话筒。

“拉腊,我检查过你的秘书了。”

“怎么样?”

“她患有肿瘤。我担心是恶性的。我建议立即施行手术摘除。”

“我要求再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拉腊说。

“当然可以,如果你希望的话。不过我是科主任,而且……”

“我还是要求再多听一种意见。请再找一位医生对她做检查,检查结果尽快告诉我。凯西现在哪里?”

“她正在回您办公室的路上。”

“谢谢,艾伦。我很感激你的关照。”

拉腊放下电话,按了按内部通讯键钮,“等凯西回来后,让她来见我。”

拉腊审视着桌上的日历。在工程按预定日期开工之前,她只剩下30天时间来拆迁多切斯特公寓了。

6户顽固不化的房客。好吧,拉腊想,我倒要瞧瞧他们还能顽抗多久。

凯西走进了拉腊的办公室。她脸色很难看,眼睛红肿。

“我得知病情了,”拉腊对她说,“我非常难过,凯西。”

“我就要死了。”凯西说。

拉腊站起来,伸出臂膀紧紧地搂住了她。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医学界在治疗癌症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你将接受手术治疗,然后就会康复的。”

“卡梅伦小姐,我付不起手术费……”

“一切都有人帮你照料。彼得斯医生正在安排对你再做一次检查。如果检查结果证实他的诊断,你得立即接受手术。现在回家去休息休息。”

凯西热泪盈眶,“我……谢谢您。”

当凯西走出办公室时,她在想,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捉摸透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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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六章

第二周的星期一,拉腊的办公室里来了一名来访者。

“有一位自称是市住宅委员会办公室的奥布赖恩先生要见您,卡梅伦小姐。”

“他有什么事?”

“他不肯说。”

拉腊用内部通讯话筒对凯勒说,“你来一下好吗,霍华德?”她告诉秘书,“请奥布赖恩先生进来。”

安迪·奥布赖恩是一位红脸膛、身材魁伟的爱尔兰人,说话略带乡音,“卡梅伦小姐?”

拉腊坐在办公桌后未动,“是我。有什么事吗,奥布赖恩先生?”

“恐怕您触犯了法律,卡梅伦小姐。”

“真的吗?此话何从说起?”

“东区第14大街上多切斯特公寓的产权是您的吗?”

“是呀。”

“我们得到报告,有几百名游民涌入了这幢公寓。”

“哦,这个呀。”拉腊微笑着,“是这样的,我想既然市政府不能帮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我就尽点绵薄之力,给他们提供一个栖身的地方。”

霍华德·凯勒走进屋内。

“这是凯勒先生,奥布赖恩先生。”

两人握了握手。

拉腊对凯勒说:“我刚才正在向奥布赖恩先生解释,我们是怎么帮助市政府安置游民的。”

“是您邀请他们住进去的,卡梅伦小姐?”

“对。”

“您有没有得到市政府的批准?”

“批准什么?”

“如果您设立了一家收容所,必须得到市长办公室批准,在这方面有一些很严格的规定。”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马上派人去申请许可证。”

“我看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

“我们接到了那幢公寓房客的投诉信,说您在强迫他们搬出。”

“胡说。”

“卡梅伦小姐,市政府限令您在48小时内弄走那些无业游民。等他们离开后,我们还要您拆掉那些竖起来遮挡住户窗户光线的广告牌。”

拉腊怒不可遏,“完了没有?”

“没有,夫人。住在屋顶的住户反映,您在那儿也竖了一块标志牌,堵住了他家的视线。您也得把它拆掉。”

“我要是不拆呢?”

“我相信您会拆的。所有这些命令都将强制执行。您要是不逼我们向法院起诉您,将省去您一大堆麻烦和不愉快的舆论抨击。”他点点头又说,“祝您今天过得好。”

他俩目送他走出了办公室。

凯勒对拉腊说:“我们得把那些人弄出来。”

“不。”她坐在那儿冥思对策。

“你说‘不’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已经说了……”

“我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我要你去引来更多的游民,把那幢公寓楼塞得满满的。我们要采取敷衍战术,你打电话给特里·希尔,告诉他这里出了麻烦让他设法拖延一下。我们必须在这个月底把那6个住户撵出来,否则就得损失300万美元。”

※※※

内部通讯蜂音器响了,“是彼得斯医生打来的电话。”

拉腊拿起了话筒,“你好,艾伦。”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刚刚做完了手术,看样子都切除干净了。凯西会康复的。”

“这消息很好。我什么时候可以看望她?”

“你可以今天下午来。”

“我会来的,谢谢,艾伦。所有费用都由我来付行吗?”

“行。”

“另外,你可以告诉院方,他们将得到一笔捐款,5万美元。”

拉腊对特里西娅说:“给她的病房摆满鲜花。”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我下午4点钟去看她。”

特里·希尔来到了办公室,“这里有一份对你签发的逮捕令。”

“什么?”

“你是否得到过警告,要你把那些游民弄出那幢公寓?”

“是的,可……”

“你不能够对此置若罔闻,拉腊。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和市政厅的官司永远打不赢。’”

“他们真的要逮捕我吗?”

“真得不能再真了。市政府对你已有言在先,要你把那些人弄走。”

“好吧,”拉腊说,“让我们把他们弄出来。”她转身对凯勒说,“去把他们弄走吧,不过别把他们赶到大街上,那样不好。我们在西区第20大街上有一些准备翻新的空宅,把他们安顿到那里去。动用一切你能动用的手段,我要求在一小时内把人撤完。”

她转向特里·希尔。“我要离开这儿避一避,等那些游民撤出后,问题也就解决了。”

内部通讯蜂音器响了,“有两位地方检察官派来的先生在这里。”

※※※

拉腊向霍华德·凯勒示意。他走到送语器前说:“卡梅伦小姐不在。”

话机里沉默了一会,“你估计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凯勒看看拉腊,拉腊摇摇头。凯勒对着送话器说:“我们说不准。”说罢按掉了内部通讯键钮。

“我从后门出去。”拉腊说。

※※※

拉腊讨厌医院。医院使她想起她的父亲骤然苍老、僵卧病床的情景。见鬼,你到这儿来千什么?客栈里有活儿等着你干呢!

拉腊走进凯西的病房,室内摆满了鲜花。凯西正倚偎在床上。

“你感觉怎么样?”拉腊问。

凯西微笑着,“医生讲,我会康复的。”

“你肯定会的。你的活儿已经堆起来了,我需要你。”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用不着。”

拉腊拿起床头的电话,拨通了办公室的号码。接电话的是特里·希尔。

“他们走了没有?”

“他们还在这里。他们打算一直守到你回来。”

“和霍华德联系一下,他一撤完那里的游民,我就立即回来。”

拉腊放下话筒。

“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拉腊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

拉腊下一个地方去了希金斯·阿尔蒙特-克拉克建筑设计公司。她被领进克拉克先生的办公室。当她走进时,他站起身来。

“真让人惊喜。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卡梅伦小姐?”

“您这儿有第14大街上的工程设计图吗?”

“有,当然有。”

他走到文件柜前取出图纸,“给您。”

图上是一片很漂亮的高层建筑群,主楼周围簇拥着公寓楼和商店。

“我要求您重新设计。”拉腊说。

“什么?”

拉腊指着街区中央的那块地方,“这儿有一幢楼还竖在那里拆不掉,我要您不更动原来的设计思想只是将建筑群中间的这地方空出来。”

“您是说要让工程在那幢旧楼原封不动的情况下施工?这根本行不通。首先,这样外观就糟透了,况且……”

“就照这样设计吧。今天下午派人把图送到我的办公室来。”

拉腊说罢就起身离去了。

在汽车里,她给特里·希尔通了电话,“有没有霍华德那边的消息?”

“有。那些游民已全部撤出了。”

“很好。你打电话给地方检察官,告诉他两天前我就下令要游民撤出,只是因为那边的通讯不灵才耽搁了。今天我一听说此事,立即采取行动将他们赶走了。我现在正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你要弄清楚他是否还想逮捕我。”

她对司机说:“咱们从公园里兜风过去,你慢慢地开。”

30分钟后,当拉腊抵达办公室时,两个奉命抓她的人已经离去了。

拉腊与霍华德·凯勒,特里·希尔开了一个会。

“那些房客还是不肯让步,”凯勒说,“我甚至亲自登门做工作,提出再多给些钱,他们还是不干。我们离开工日期只有5天了。”

拉腊说,“我已要求克拉克先生重新绘制工程设计图。”

“我知道了,”凯勒说,“这也无济于事。我们不能把一幢旧楼房遗留在大型新建筑的心腹之地。我们将不得不请求银行同意推迟破土日期。”

“不,”拉腊说,“我想提前开工。”

“什么?”

“马上通知承包商,告诉他我们准备明天破土动工。”

“明天?拉腊……”

“这是明早的头等大事。届时带上设计图,把它交给工程队队长。”

“这样做能奏什么效呢?”凯勒问。

“等着瞧吧。”

※※※

次日一早,依然住在多切斯特公寓楼里的房客们被推土机的轰鸣声惊醒。他们把脑袋探出窗外张望,在视线所及的半个街区内,只见一台庞然大物的机械正朝他们开来,留在它身后的是一条夷为平地的履道。这些住户们看得惊呆了。

赫尔希先生,就是住在顶楼的那位,急忙冲下楼,向工长奔去。“你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吗?”他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个玩艺不能再往前开了。”

“谁说的?”

“市政府说的。”赫尔希指着他住的那幢楼,“你们不能碰那幢楼。”

那工长看了看面前的图纸,“没错,”他说,“我们得到了命令,要保留这幢楼。”

赫尔希皱紧眉头,“什么?让我看看。”他一边看图纸,一边喘粗气,“你们要在这儿建造商业中心却还保留我们这幢楼不拆?”

“是这样,先生。”

“可你们不能这样做。这会有噪音和灰尘!”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现在,请你让路,我要重新工作了。”

30分钟后,拉腊的秘书说:“2号线上有一位赫尔希先生要找您,卡梅伦小姐。”

“告诉他我没有空。”

在赫尔希当天下午第三次打来电话时,拉腊总算拿起了话筒同他说话。

“喂,赫尔希先生,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想来同您当面谈一谈,卡梅伦小姐。”

“恐怕我抽不出时间。如果您有什么话要说,尽可在电话上直言不妨。”

“好吧,您听到会很高兴的。我已经同我们楼里的其他住户商量过了,大家认为也许最好的办法还是接受您的开价,腾出我们的公寓。”

“我的开价不再有效了,赫尔希先生。你们可以留在你们的公寓里。”

“如果您把我们团团围住施工,我们就休想再睡上觉了。”

“谁告诉您我们要围住你们施工啦?”拉腊质问道,“您从哪儿得来的信息?”

“负责施工的工长拿图纸给我看了,而且……”

“哼,他将被开除。”拉腊的话音气势汹汹,“那是我们的机密。”

“等一等。让我们像两个讲道理的人一样谈谈,好吗?如果我们搬走,您的工程可以进展得更好。我觉得我们还是搬走为好,我可不想住在该死的高楼大厦的包围之中。”

拉腊说:“你们搬不搬,我都无所谓了,赫尔希先生。”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我看这么办吧,如果那幢楼在48小时内腾空,我可以按第一次谈的条件给你们补偿费。”

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大脑在转动。

他终于很勉强地说:“好吧。我去同别的住户商量,不过我肯定他们会同意的。我确实很感激,卡梅伦小姐。”

拉腊说,“我乐意效劳,赫尔希先生。”

第二个星期,新项目的施工就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

拉腊声誉鹊起。卡梅伦企业集团在布鲁克林造起了一幢高层建筑,在西切斯特盖了一家购物中心,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建了一家大型商场,在达拉斯市上了一个低收入家庭住宅工程,在洛杉矶竣工了一个公寓小区。资金从银行、储蓄信贷公司和投资心切的私人投资者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入这些建筑项目。“拉腊”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凯西重返办公室上班。

“我回来了。”

拉腊端详了她片刻,“你的感觉如何?”

凯西笑嘻嘻地说,“很好。太感谢……”

“你觉得体力充沛吗?”

她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是的,我……”

“那好。你需要饱满的精力。我提拔你做我的执行助理,你的薪水将大大增加。”

“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凯西嗫嚅地说。

“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拉腊看见了凯西手里的函件,“那是什么?”

“《美食家》杂志想发表您最喜爱的食谱。您有兴趣吗?”

“不。告诉他们我太……等一下。”她坐在那儿沉思了一会,然后柔和地说,“行。我给他们开一份食谱。”

一个月后,这份食谱出现在杂志上。它是这样开始的:

“葡萄干黑面包(一种古老的苏格兰食物)制作方法。

用半磅面粉、1/4磅黄油、少量冷水、半小勺发酵粉搅拌成糊状,然后加入两磅无核葡萄干、半磅脱壳杏仁、3/4磅面粉、半磅糖、两小勺牙买加胡椒、一小勺姜粉与桂皮粉,再加入半小勺发酵粉,略略搀入一点白兰地,装入小模子烘烤而成……”

拉腊久久地盯着这篇文章,仿佛又闻到了当年从客栈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听到了房客们在晚饭桌上发出的嘈杂声,看见了父亲孤苦无望地躺在床上的模样。她推开了面前的杂志。

※※※

人们开始在大街上辨认出了拉腊。当她走进一家餐馆时,总会引起一阵兴奋的交头接耳声。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足有半打之多的追求者。他们都是些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个个曲意奉承地向她求婚,然而她对他们全都不屑一顾。她给人一种怪僻到不近情理的感觉,她仍在苦苦期待着一个人,一个她从未谋面却又十分熟悉的男子。

拉腊每天清晨5点钟就醒了,她让司机马克斯开车送她到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上。她能在那儿站上半晌,注视着她所创造的一切,心里想道,你错了,爸爸。我能收房租。

对拉腊来说,每一轮朝阳都是在汽锤的“砰——砰”声中升起的,每一个白昼都是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和重金属的铿锵碰击中开始的。她会坐上摇摇晃晃的工作电梯登上顶层,站在钢筋龙架上,尽情地让风吹拂自己的脸,心里想道:我拥有了这座城市。

※※※

保罗·马丁和拉腊在床上。

“我听说你今天在工地上狠狠训斥了几名工人。”

“他们活该。”拉腊说,“他们千活时吊儿郎当。”

保罗做了个鬼脸,“最起码你已经学会不再扇他们的耳光了。”

“想想看吧,我就扇了那么一回,”她紧紧地偎倚在他怀里,“结果就遇上了你。”

“我得去拉美旅行一次。”保罗说,“我很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去。你能抽出几天空吗?”

“我很想去,保罗,但是不可能。我的日程是按秒表运行的。”

他坐起来看着她,“也许你干得太多了,宝贝。为了我,别把自己累垮。”

拉腊嫣然一笑,安慰起他来。“别瞎想,我不会垮的。”

※※※

有一样东西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却无法看清它。那是华尔街上一处巨大的湖滨地产,就在世界贸易中心的对面,正在待价而沽。拉腊从这块地产前面经过了不下十多次,可只有这次她才看清楚了这块土地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埋藏在她心底的建造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的宏图。她知道霍华德会怎么说:你超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圈啦,拉腊。你不能这样蛮干。可是她心里很清楚,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她的意志。

当她回到办公室后,召集了全体部属来开会。

“华尔街湖滨有一块地产,”拉腊宣布,“我们准备买下来,用来建造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

“拉腊……”

“让我讲完几点意见后,霍华德,你再发言,那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段,位于商业区的心脏,想在这种地段买写字间的客户会多得打破头的。请大家记住,这将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它会使全世界沸腾。它将成为我们的‘旗舰’,我们将把它命名为卡梅伦大厦。”

“钱从哪儿来?”

拉腊递给他一小张纸。

凯勒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数字,“你过于乐观了。”

“我很现实,我们谈论的绝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我们谈论的是一颗宝石,霍华德。”

他苦苦思索着,“你非要把自己累垮累瘦吗?”

拉腊微笑着,“我们以前就这么干过,不对吗?”

凯勒忧心忡忡地说:“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

“就是。银行会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把钱扔给我们。”

“他们也许会这样,”凯勒说,他盯着拉腊,“你打定主意要这么干了,是不是?”

“是。”

凯勒长叹一声,举目观望与会者,“好吧,那么第一步得拿下这块地的买卖权。”

拉腊微笑着,“我已经在交涉了。我还有别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史蒂夫·默奇森也在谈判购买这块地。”

“我记得他。在芝加哥时,我们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块盖饭店的地皮。”

这次我饶了你,婊子,看在你还不懂天高地厚的份上。但是,将来如果你再坏我的事——你会尝到厉害的。

“是的。”拉腊说。默奇森在纽约最成功的房地产开发商中以残酷无情而闻名。

凯勒说,“拉腊,他是个恶煞星。他以毁掉别人为乐。”

“你过虑了。”

※※※

为卡梅伦大厦筹集资金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拉腊的判断是对的,银行家们纷纷看好这幢将要兴建的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认定它将引起轰动。况且拉腊的名字已成为一种标志,他们都渴望和这个名字攀附在一起。

拉腊不仅仅是令公众着迷的人物,她还成为妇女界的象征,成为一尊偶像。如果她能做出这一切,为什么我不能呢?一家香水制造商用她的名字为产品命名,各种重大的社会活动纷纷邀请她出席,女主人们都盼望她能光临自己家中举办的晚会。高楼大厦上闪耀着她的名字,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的保证。

※※※

“我们应该建立自己的建筑施工公司,”拉腊有一天作出了决定,“我们自己拥有人马,还可以租给其他的建筑商使用。”

“这主意不坏。”凯勒说。

“那我们就着手办起来。你看卡梅伦大厦最快什么时候能破土动工?”

“地皮已成交了。我看从现在起,得三个月后。”

拉腊倚在椅背上,“你能想象得出吗,霍华德?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

他心里嘀咕,不知道弗洛伊德会怎么分析她这种人。

※※※

卡梅伦大厦的破土动工仪式气氛热烈,来宾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美国公主——拉腊·卡梅伦——成了大家注意的焦点,报纸和电视对这件事作了突出的报道。大约200多人聚集在现场等候拉腊的到来。当她的那辆乳白色高级轿车缓缓驶进建筑工地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她来了!”

当拉腊走下轿车,上前同市长打招呼时,警察和保安人员将人群往后推,人群则拼命地往前拥挤着,吆喝着,呼喊着她的名字。摄影师们的镁光灯劈劈啪啪地闪个不停。

在一块用绳子拦起来的区域内,站满了银行家、广告商、公司经理、承包商、项目经理、社区代表和建筑师。100公尺以外,停放着即将大显身手的大型推土机、挖掘机和50辆用来运送石子瓦砾的卡车。

拉腊站在市长和曼哈顿行政区主席的身旁,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杰里·汤森,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公共关系部的负责人,手里举了一把伞急忙朝拉腊跑去。拉腊笑吟吟地挥手赶开了他。

市长对着摄像机开始了致辞:“今天对曼哈顿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卡梅伦大厦的破土仪式标志着曼哈顿历史上最为壮观的一项房地产开发工程的开始。曼哈顿的六个街区将变成容貌一新的现代化社区,它包括公寓建筑群、两个购物中心、一个全国会议中心,还将拥有一幢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

“无论你向哪里举目,”市长继续演说,“你都能看到拉腊·卡梅伦用混凝土写成的篇章。”他用手指引着听众的视线,“在纽约市住宅区,你能看到卡梅伦中心,离它不远,有卡梅伦商城和一系列住宅工程。在全国各地都能看到大名鼎鼎的卡梅伦连锁饭店。”

市长转身面向拉腊,脸带微笑,“而且,她不仅富于才智,她也同样富于美貌。”

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和更热烈的掌声。

拉腊看着电视摄像机的镜头,微笑着,“感谢您,市长先生。能为我们这座神话般的城市尽一点绵薄之力,我感到万分高兴。我的父亲总是对我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是……”她略略迟疑了一下。她从眼角瞥到人群中有张眼熟的面孔——史蒂夫·默奇森,她曾在报纸上见到过他的照片。他来这儿做什么?拉腊接着往下说,“……是让地球在我们离开它的时候,比我们降生时变得更美好。所以,我但愿自己以微不足道的方式,始终不渝地履行了这一职责。”

人群中掌声四起。有人递给拉腊一顶硬边纪念帽和一把镀铬平铲。

“现在该劳动了,卡梅伦小姐。”

镁光灯又一次雨点般地闪起来。

拉腊将铲子踩进地里,挖起了第一锨土。

仪式结束后,送上了饮料和食品,电视摄像机继续拍摄这一场面。拉腊再次举目四顾,却找不到默奇森的踪影了。

30分钟后,拉腊·卡梅伦上了大轿车,驶回办公室。杰里·汤森坐在她的身旁。

“我觉得今天棒极了。”他说,“真棒。”

“还不坏,”拉腊咧嘴笑了,“谢谢你,杰里。”

※※※

卡梅伦企业集团的总部占据了卡梅伦中心第50层楼面的全部套间。

拉腊在第50层下了电梯。她到达的消息迅即传开,秘书们和职员们忙碌起来。

拉腊对杰里·汤森说:“到我的办公室来。”

她的办公室是一个可以俯瞰整个纽约的楼角大套间。

拉腊瞥了一眼桌上堆放的文件,然后看着杰里。

“你父亲怎么样了?好一点了吗?”

她怎么会晓得我父亲的事?

“他……他身体不好。”

“我知道,”她理了理头发,“他患有亨廷顿氏舞蹈症,对吗,杰里?”

“是的。”

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病情逐步加深,典型症状是面部和体表的肌肉出现无法控制的抽搐痉挛,同时伴以神经官能的衰退。

“您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生病的?”

“我是给他治病的那家医院的董事。有几位大夫研究他的病案时,我听到了。”

杰里神情紧张地说:“那是种不治之症。”

“每种病在找到药方之前,都是不治之症,”拉腊说,“我作了一些查询,目前对这种病的研究居领先水平的,是一位瑞士的医生。他愿意收治你父亲,我来负担所需的费用。”

杰里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行吗?”

他感到说话困难。“行。”我快不能了解她了,杰里心想,没有人能搞懂她。

※※※

历史在一页一页地翻过,可拉腊却无暇去留心它们。罗纳德·里根再次当选总统,一个叫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的人接替契尔年科,担任苏联新领导人。

拉腊在底特律建造了一个低收入家庭住宅小区。

1986年,伊万·伯斯基在一宗贸易内幕丑闻诉讼案中被罚款一亿美元,并处以3年监禁。

拉腊在昆士区建设了一个公寓小区。投资者慕名而来,都渴求成为她那魔幻般业绩的分享者。一群德国投资银行的金融家飞往纽约会晤拉腊。他们刚下飞机,拉腊就安排会谈。他们怨声载道,可拉腊说:“很对不起,先生们,我只有这一点时间,马上就得飞往香港。”

给德国人送上了咖啡,拉腊则喝茶。一位德国客人抱怨咖啡的味道太糟。“这是专为我生产的一种牌号,”拉腊解释道,“多喝一会儿,感觉就顺了。再来一杯吧。”

谈判结束时,拉腊赢得了所有她想得到的条件。

※※※

生活对拉腊来说真是心想事成,左右逢源。唯独有一件事情使她心神不宁。拉腊在好几起地皮生意中与史蒂夫·默奇森发生摩擦,每次她都技高一筹战胜了他。

“我看总有一天他会回敬你的。”凯勒警告她。

“让他回敬好了。”

一天上午,办公室收到了一个用玫瑰色纸包装着的漂亮包裹,是从本德尔斯寄来的。凯西把它放在拉腊的办公桌上。

“这东西沉得要命,”凯西说,“倘若它是一顶帽子的话,你就麻烦了。”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拉腊拆去了包装,打开了匣子。里面装的是泥土,还有一张打印的卡片,上面写着:弗兰克.E.坎贝尔殡仪馆。

※※※

所有的建筑工程都进展得一帆风顺。当拉腊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拟议中要建造的内城体育场由于官僚主义作风而搁浅时,她主动插手,让自己的公司造好了这座体育场,然后捐赠给了市政府。这一壮举给她带来了巨大声誉。有一张报纸用通栏大标题报道:拉腊·卡梅伦是“能办到”的代名词。

她每周与保罗会面一至两次,每天都和他通话。

拉腊在纽约市南安普敦大街买了一幢房子,生活在一个由珠光宝气、暖貂轻裘和豪华轿车包围着的奇幻世界里。她的衣橱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由著名服装师设计的漂亮衣服。“我需要几件上学穿的衣服,爸爸。”“哼,我可挣不到钱。去向救世军营院讨讨看吧。”

如今,只要她愿意,她想添置多少套新衣服,就可以添置多少套。

※※※

她的雇员就是她的家庭成员。她为他们操心,慷慨解囊相助。他们都是她的财产,她记得住每个人的生日和纪念日,帮助他们的孩子进好学校读书,并设立奖学基金。当他们想感激她时,她总是显得十分窘迫。对她来说,倾吐自己的情感不是一件易事。在她想尝试这么做的年龄里,她的父亲扼杀了她的这种欲望。拉腊在自己的四周筑起了一道保护墙,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我了,她发誓道,休想!

正文 第十七章

“我明天上午要去伦敦,霍华德。”

“出了什么事?”

“麦金托什勋爵请我去一趟。他看中了一块地基,想合伙买下,让我去看看。”

詹姆士·麦金托什是英国一个最富有的房地产开发商。

“我们几点动身?”凯勒问。

“我决定还是我一人去。”

“噢?”

“你留下来照应这里的事情。”

凯勒点点头。“好的。我照办。”

“知道你会的。我总是指靠你的。”

※※※

伦敦之行一路顺风。拉腊的私人专机波音727降落在伦敦郊外卢顿机场的麦格克停机坪。她万万没料到此行将要改变她的生活。

拉腊到达克拉里奇饭店门厅时,饭店经理罗纳德·琼斯早已在那里迎候。“卡梅伦小姐,欢迎您再次光临。我这就带您去您的套间。哦,对啦,这儿还有您的一些信件。”一共有两打之多。

客房漂亮可人。里面摆放着詹姆士·麦金托什和保罗·马丁送的鲜花,经理部送的香槟和餐前小点。拉腊刚进门,电话就响起来了,全是从美国各地打来的。

“建筑师想对计划作些更改,那要花费好大一笔……”

“水泥供应部门抬高了价格。”

“国立第一储蓄与信贷银行想参与我们的下一笔生意……”

“市长想知道你是否能出席洛杉砚开幕式,他想安排一次盛大宴会……”

“盥洗设备还没到货。”

“天气原因使我们停止了施工,眼看就要耽误工期……”

每个问题都需要作出决定。拉腊终于接完电话时,早已精疲力尽。她独自一人在客房用餐,端坐着凝视一辆辆罗尔斯-罗伊斯和奔特莱牌轿车驶进布鲁克街,春风得意之情油然而生。爸爸,我已不是格莱斯湾那个小姑娘了。

次日上午,拉腊随詹姆士·麦金托什去湖畔察看地基。那是片偌大的河边地,足有两英里长,上面全是废弃的楼房和仓库。

“英国政府将在税收方面给我们不少优惠,”詹姆士·麦金托什解释说,“因为我们将恢复整个这片城区的繁荣。”

“我很乐意考虑。”拉腊说。她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对啦,我这里有两张今晚音乐会的入场券。”詹姆士·麦金托什说,“我妻子要去俱乐部开会。你喜欢古典音乐吗?”

拉腊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嘴上却说:“喜欢。”

“菲利普·阿德勒将演奏的乐曲。”麦金托什看着拉腊,似乎指望她说点什么。可她不曾听说过菲利普·阿德勒。

“听起来挺不错。”拉腊说。

“是的。听完音乐会我们到司科特记用晚餐。7点钟我去接你。”

我干吗说我喜欢古典音乐?拉腊心里嘀咕起来。这将是个无聊的夜晚。她倒宁愿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哎,算啦,再住一宿反正也伤不了我什么,明儿一早我就飞回纽约去。

皇家音乐厅里挤满了狂热的音乐发烧友。男人们身穿无尾晚礼服,女人们一袭漂亮的晚礼服。偌大的厅里,洋溢着观众们激动的渴盼之情。

詹姆士·麦金托什向引座员买了两张节目单,落座后,递给拉腊一份。拉腊只是扫了一眼。“伦敦爱乐乐团……菲利普·阿德勒演奏拉赫玛尼诺夫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第30号。”

我得给霍华德打个电话,提醍他第五大道工地预算修订的事。

乐队指挥出现在舞台上,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拉腊毫不理会。波士顿的承包商动作太慢了,得给他点好处。我要让霍华德送他一份礼金。

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一个男人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坐了下来。指挥将指挥棒一挥,乐声顿起。

菲利普·阿德勒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着。

拉腊后座的那位女人,操着得克萨斯口音大着嗓门说。“他是不是棒极了,阿格尼斯?我对你说的没错吧?”

拉腊极力重新集中心思。伦敦这笔生意算是告吹了。那地段不理想。她心想。人们不会乐意到那儿去居住。地段啊,地段。她想起了有人向她建议的一个项目,就在哥伦布马戏场附近。这下可以着手开工了。

拉腊身后那女人还在大声说:“他弹得多有激情!简直神了!他是最……”

拉腊极力不让她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朵。

那地方盖一幢写字楼,每平方英尺可租面积的造价大约需要400美元。要是我们把建筑费用控制在1.5亿,地皮费是1.25亿,其它费用……

“哇,太妙啦!”拉腊后面那女人欢呼起来。

拉腊吃了一惊,遐思顿失。

“他真是太棒了!”

乐队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接着菲利普·阿德勒独奏了四小节,乐队的伴奏越来越急切,鼓又敲了起来……

那女人按捺不住自己。“快听呐!乐曲正从过渡到啦!你听过这么激动人心的音乐吗?”

拉腊牙咬得咯咯响。

损益率保持在最低水平当不成问题,她心想,可租面积造价为3.5亿,利率按10%计算就是3500万,外加1000万的营业费……

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乐声响彻大厅。演奏猝然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听众踮起脚尖,欢呼起来。“好哇”、“妙啊”声此起彼伏。钢琴家站起身,鞠躬谢幕。

拉腊连头都没抬一下。税率为6,减租率可能要达到2。就是说,我们要净赚大约5800万。

“他真是不可思议,是不是?”詹姆士·麦金托什说。

“嗯。”思绪再次被打断,拉腊很不乐意。

“我们到后台去。菲利普是我的朋友。”

“我真的不……”

麦金托什拉起拉腊的手,他们朝出口挤去。

“很高兴能借此机会把你介绍给他。”

纽约现在是6点,拉腊心想,我还能打个电话给霍华德,让他立即开始谈判。

“他可真是千载难逢的音乐天才,你说呢?”詹姆士·麦金托什说。

一回就够我受了,拉腊心想,嘴上却说:“是的。”

他们到了后台门口,一大群人正等在那儿。詹姆士·麦金托什敲敲门。守门人把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儿。

“什么事,先生?”

“麦克托什勋爵拜会阿德勒先生。”

“好的,阁下。请进。”他开了门,正好能让詹姆士·麦金托什和拉腊走进,旋即又关上门,把众人挡在外面。

“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拉腊问。

麦金托什惊讶地看着她。“他们来求见菲利普啊。”

拉腊心想:何苦呢。

守门人说:“一直走,前面就是演员休息室,麦金托什勋爵。”

“谢谢。”

顶多呆5分钟,拉腊思忖道,然后我就借故告辞。

演员休息室里人声鼎沸,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围在什么人周围,拉腊看不清。人群动了一下,刹那间那人真切可见。拉腊愣住了,她感到心脏倏地停止了跳动,这些年来,深藏在她心底那个若隐若显、似梦似幻、行将淡忘的影子蓦地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出现在她眼前!洛克因瓦,她梦幻里的意中人,复活了!人群中央的那个男子身材高大,一头金发,五官端正,面目清秀、迷人,洁白的领带映衬着一袭墨黑的燕尾服。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摄住了拉腊;她伫立在寄宿公寓的洗碗池前,那身穿燕尾服系着白领带的英俊小伙子来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语:“愿为你效劳。”

詹姆士·麦金托什注视着拉腊,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感到就要喘不过气来。

菲利普·阿德勒朝他们挤来,笑容满面,正是拉腊想象的那样的温暖可人的笑。他伸出一只手。“詹姆士,你真客气,还来看我”。

“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麦金托什说。“你确实了不起。”

“谢谢。”

“噢,菲利普,这位是拉腊·卡梅伦。”

拉腊盯着他的眼睛,禁不住脱日而出:“洛克因瓦!”

“恕未听清,能重复一遍吗?”

拉腊脸刷地红了。“没什么,我……”她一下子语塞起来。

人们又围拢在菲利普·阿德勒四周,一个劲地赞美他。

“你演奏得美妙绝伦……”

“今晚你把拉赫玛尼诺夫演奏活了……”

赞颂声没完没了。屋里的女人们纷纷围着他,触摸他,碰他拽他。拉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心醉神迷。她童年的梦终于实现了,她多年的幻想总算如愿以偿了。

“准备走了吗?”詹姆士·麦金托什问拉腊说。

不!她只想留下来,再和她梦幻中的人儿说说话,用手去摸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好吧。”拉腊很不情愿地应道。

次日早晨,拉腊启程返回纽约。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再见到菲利普·阿德勒了。

※※※

她无法把他从心里赶走。她极力告诫自己说:那很可笑,不过是在竭力重温一个童年的梦。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照例时时见到他的面容,听见他的声音。我必须再见到他,她心里说。

次日一大早,保罗·马丁打来电话。

“你好,宝贝。真想你呀,伦敦之行好吗?”

“很好。”拉腊谨慎地纠正说,“过得去。”

他们谈完,拉腊坐在办公桌前想着菲利普·阿德勒。

“他们在会议室等你开会,卡梅伦小姐。”

“我就来。”

“我们丢掉了昆士区的那笔生意。”凯勒说。

“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一切都敲定了。”

“我也是。可社区管理处不同意改变该地区的整体规划。”

拉腊一一环顾聚集在会议室里的执委会委员们。他们中有建筑师、律师、广告人员和建筑工程师。

拉腊说:“我真不明白,那些房客年收入平均9000美元,每月支付的房租还不到200元。我们将为他们重建公寓,却不长一分租金。我们还为那一带其他居民提供新的住房。这等捡来的好事他们却不要?社管处的人出了什么毛病了?”

“这倒不全是社管处的问题。问题出在社管处主任身上。她是位太太,名叫伊迪丝·本森。”

“再安排和她谈一次。我要亲自去。”

※※※

拉腊带上她的建筑总监比尔·惠特曼前去会见伊迪丝·本森太太。

拉腊说:“坦率地说,听说贵处否决我们的计划时,我大为震惊。我们拿出一亿多美元来改善该地区的环境,而你们竟拒绝……”

伊迪丝·本森打断了她。“我们还是说说实话吧,卡梅伦小姐。你拿出这笔钱,并非为了改善这地区的现状,而是因为那么做能使卡梅伦企业集团赚更多的钱。”

“我们当然也指望赚钱。”拉腊说,“可我们赚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帮助你们这里的人。我们打算改善你们这个地区的居住条件,还有……”

“抱歉,我无法同意。眼下,我们这儿是个安静的小型居民区。要是让你们来的话,这儿就要变成一个高度密集的地区;车多,人多,污染也多。我们不要那些!”

“我也不要。”拉腊说,“我们可不打算盖那种蹩脚货……”

“蹩脚货?”

“对,就是那种火柴盒似的三层拉毛水泥楼房,光秃秃的难看极了。我们感兴趣的,是那种既不增加噪音水准,又不降低采光水平,也不改变该地区整体感觉的建筑;对那种花里胡哨的建筑,我们毫无兴趣。为此,我已聘请全国首屈一指的建筑师斯坦顿·菲尔丁负责设计这项工程,还聘请了华盛顿的安德鲁·伯顿专门设计庭园。”

伊迪丝·本森耸耸肩。“对不起,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我想再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欲起身。

我不能失去这个项目!拉腊在心里绝望地说,难道他们就不明白这是为他们好?我极力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却不领情,不让做。蓦地,她想到了一个荒唐的主意。

“等等!”拉腊说,“我知道,社区管理处其他成员都乐意做这笔生意,唯有你从中作梗。”

“一点不错。”

拉腊用力吸了口气。“那就可以再谈谈。”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这完全是个人私事。”她局促不安起来。“你说我们进来后,我不关心这地区的污染?或者别的环境问题?我这就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替我保守秘密。我有个10岁的女儿,我非常非常爱她。她将和她父亲一起住进要建的新楼里。他是她的监护人。”

伊迪丝·本森愕然地看着她。“我……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

“没人知道。”拉腊悄声说,“我还不曾结过婚。所以我要请你对此保密。要是走露了风声,那会对我极其不利。对此,你肯定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

“我非常爱我女儿,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女儿的事。我要竭尽全力把这项工程建设得美妙无比,对居住在这里的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如此。而我女儿将是他们中的一员。”

接着一阵理解、同情的沉默。“我得承认,卡梅伦小姐,这……这么说,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容我考虑一下吧。”

“谢谢。你这么做,我很感激。”要是我真的有个女儿,拉腊心想,她住在这儿的确会很安全的。

※※※

三星期后,拉膳得到了社区管理处的许可,同意她在该地区建公寓大楼。

“太好了。”拉腊说,“现在我们最好找到斯坦顿·菲尔丁和安德鲁·伯顿,看看他们对这项工程有无兴趣。”

霍华德·凯勒简直不能相信。“我听说过了,”他说,“你骗了她,简直不可思议,你没有女儿!”

“他们需要这项工程,”拉腊说,“我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让他们改变主意。”

比尔·惠特曼静静地听着。要是让他们给识破了,损失可就惨了!

※※※

一月份,东63街上一幢崭新的大楼完工了。这是一幢45层的公寓楼。拉腊把两层的楼顶套房留给了自己,房间又宽又大,楼四周的花坛伸向整个街区。她请了一位一流装饰师装饰房间,还办了一次百人喜庆宴席。

“这里只缺一个男人。”一位女客刻薄地说。

拉腊于是想到了菲利普·阿德勒,心想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呢。

※※※

拉腊正在办公室和霍华德·凯勒讨论一件事情,突然,比尔·惠特曼走了进来。

“你好,老板。能打搅一会儿吗?”

拉腊从桌上抬起头来。“就一会儿,比尔,出了什么事?”

“我妻子。”

“你要是遇到了婚姻上的麻烦……”

“不是那么回事。她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一段时间,去度度假,也许到巴黎呆上几个星期。”

拉腊皱起眉头。“巴黎?可事情这么多,我们正忙得抬不起头呀。”

“这我知道。不过,最近我一直加班加点,忙得冷落了妻子。你知道她今天早上对我说了什么?她说,‘比尔,就算你能晋级,加高薪,也用不着这么卖命呀。’”说着,他笑了笑。

拉腊身子朝后靠了靠,打量着他。“不到明年你不该加薪呀。”

惠特曼耸耸肩。“谁知道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没准昆士区的那笔生意就会让我们陷入困境呢。老伊迪丝·本森没准会听到什么使她改变主意的事呢。你说呢?”

拉腊一动不动。“明白了。”

比尔·惠特曼站起身。“考虑一下吧,想好了通知我。”

拉腊强作一笑。“好的。”

她神情阴沉地盯着他走出办公室。

“天哪,”凯勒说,“这算什么名堂呢?”

“敲诈。”

※※※

次日中午,拉腊和保罗·马丁共进午餐。

拉腊说:“保罗,我遇到了麻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把比尔·惠特曼的话告诉了他。

“你认为他真的想回到那老女人身边去吗?”保罗·马丁问。

“不知道。不过他要是真去了,建筑委员会可就够我受的了。”

保罗耸耸肩。“我可不在乎他,他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

拉腊叹道:“但愿如此。”

“你想不想去?”保罗问。

“我倒是想去,不过脱不开身。”

“我不是要你脱开身,我是问你是否想到那儿买下一家饭店和夜总会。”

拉腊端详着他。“你不是开玩笑吧?”

“听人说有家饭店将要丢掉营业执照。那地方真是棵摇钱树。风声一传出,人人都想买下来,所以只好拍卖。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我想我可以促成你买到手。”

拉腊犹犹豫豫,说:“我也拿不准。我着手建设的项目太多。霍华德·凯勒说,除非我能还清一些贷款,否则银行再不肯借给我钱了。”

“你用不着找银行嘛。”

“那找……?”

“垃圾债券呀。好些华尔街公司都提供这种债券,而且还有储蓄与信贷公司。你承担5%的股本,储蓄与信贷公司以高益证券的形式承担65%,余下的30%,你可以去找愿投资夜总会的外国银行。这类银行有很多,至少不下六家,瑞士的、德国的、日本的都有,任你挑选。它们都愿意以商业本票的形式承担这余下的30%。”

拉腊听得开始激动起来。“听起来太棒了。你真的认为你能为我买下那饭店?”

保罗莞尔一笑。“算我给你的圣诞礼物。”

“你真行。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呢?”

“我一点都不清楚。”他打趣说。不过,他很清楚。他迷上了拉腊。她使他重又焕发了青春,使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妙动人。我决不想失去你。他心里说。

※※※

拉腊走进办公室时,凯勒正等着她。

“你去哪儿啦?”他问,“两点有个会议要……”

“给我讲讲垃圾债券吧,霍华德。我们从未搞过这种东西。债券是如何分级的?”

“好吧。最高等级是三个A,像电报电话公司就属这个等级。接下来依次是AA,A,BAA级,最低等级是BB级。这种信用等级的债券就叫垃圾债券。常规债券一般付9%的息,圾垃债券是14。干吗问这个?”

拉腊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要买夜总会,拉腊?天哪!是保罗·马丁想买吧?”

“不,霍华德。要是我打定主意的话,要买的是我。巴特里帕克地产有回音没有?”

“有。她不肯卖给我们。”

“那地产不是说好要卖的吗?”

“可以这么说。”

“别跟我兜圈子啦。”

“那地方归一位医生的遗孀所有。她叫伊芙琳·罗伊斯。城里的每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都出了价要买那块地产。”

“有人出价高过我们了?”

“不是那么回事。那老太太对钱没有兴趣。她的钱多得数不清。”

“她对什么有兴趣?”

“她想替丈夫树碑立传,显然她以为她嫁给了呢。她想让他光耀千古,不想使她的财产染上丝毫的粗俗或商业习气。听说史蒂夫·默奇森一直在试图说服她卖出这块地产。”

“哦?”

拉腊坐在那儿,足足有一分钟没吭声,再次开口时,她问:“霍华德,谁是你的私人医生。”

“什么?”

“你的私人医生是谁?”

“西摩·本尼特。他是中城医院主管大夫。”

※※※

第二天早上。拉腊的律师特里·希尔正坐在西摩·本尼特大夫的办公室里。

“我的秘书告诉我你有急事要见我,而且与看病毫无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讲,”特里·希尔说,“这事与看病密切相关,本尼特大夫。我是代表一个投资集团来的,他们想建一家非赢利性诊所。我们想以此关心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

“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主意啊,”本尼特大夫说,“需要我做点什么?”

特里·希尔把设想告诉了他。

※※※

次日。本尼特医生正在伊芙琳·罗伊斯家用茶。

“他们让我代表该投资集团先和您谈谈,罗伊斯太太。他们打算建一家漂亮的诊所,想以您已故丈夫的名字命名。他们把这诊所看成是敬仰他的圣所。”

罗伊斯太太顿时容光焕发。“是吗?”

他们就投资集团的计划讨论了一小时。未了,罗伊斯太太说:“乔治定会喜欢的。你告诉他们,就说我同意了。”

6个月后,工程动工了。完工后,整个街区蔚为壮观,好不气派!高大的公寓楼鳞次栉比,还有一个大型购物中心,一家综合影剧院。远处,一个偏僻角落里有一幢砖瓦小平房。平房正门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乔治·罗伊斯内科诊所。

<hr />

注释:

正文 第十八章

圣诞节,拉腊没出门。她倒是收到了十几份请柬,可保罗·马丁说是要来。“今天,我得同尼娜和孩子们一起过节。”他解释说。“不过,我还是要过来看看你。”

她不知道,这圣诞佳节,菲利普·阿德勒在做些什么。

。白雪给纽约披上了一层银妆,全城包裹在一片宁静之中。保罗·马丁来时,拎着一只购物袋,里面全是给拉腊的礼物。

“为了取这些东西,我不得不在办公室打了个弯。”他说。这么说,他是瞒着妻子来的。

“你给我的太多了,保罗。你用不着带东西来的。”

“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嘛。这就打开吧。”

他这么急切地想看到她的反应,使她大为感动。

礼品都是精心挑选的,都很贵重。一条从卡蒂埃珠宝首饰店买的项练,从赫耳墨斯妇女用品店买的真丝围巾,一本从里佐力书店买的书,一座古董旅行钟,还有一只白色小信封。拉腊拆开一看,“卡梅伦雷诺饭店夜总会”几个醒目大字映入眼帘。她抬头看着他,惊讶不已。“我得到那饭店了?”

他自信地点点头。“你会得到的。下星期开价。到时你会很满意的。”保罗·马丁预告说。

“我对经营夜总会可是一窍不通啊。”

“别担心。我会派几名专业人员来替你经营。饭店吗,你可以自己管理的。”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攥住她的手,说:“记着:天底下没有我不愿为你做的事。”

“我一定记着。”她神情严肃地说。

保罗看着表说:“我得回去了,但愿……”他欲言又止。

“什么?”

“算了。圣诞快乐,拉腊。”

“圣诞快乐,保罗。”

拉腊走到窗前,凝视窗外。雪花正漫天飞扬,天空此刻成了一张精美的雪幕。拉腊心绪难宁,她走过去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说着:“……现在,作为节日特别节目,波士顿交响乐团为您献上E降调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钢琴独奏。菲利普·阿德勒。”

拉腊全神贯注地听着,想象着菲利普坐在钢琴前,潇洒、高雅。音乐声停时,她心里说;我得再去见他。

比尔·惠特曼,作为工程建筑总监,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他从建筑业的最底层一跃而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工作稳定,薪水可观,可他并不满足。多少年来,他眼睁睁看着房产经营者们获取了巨额收入,而他只不过拿一笔可怜的薪水。可以这么说,他暗自思忖,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在赚我的钱。老板得蛋糕,我得到的只是面包厨。可是拉腊·卡梅伦瞒过城市规划委员会的那天,一切都变了。她骗得了社区管理处的许可,而这完全可以毁掉她。如果我把真相告诉社管处的人,她将彻底完蛋。

不过比尔·惠特曼不想那么做。他自有更好的打算。他要用这事作为达到他目的的手段。他要什么,女老板将会给他什么。这一点,他有把握。那天他去找她要求晋级加薪时,她就差点支持不住。她别无选择。开始嘛,我只小敲一笔。比尔·惠特曼愉快地想着。然后嘛,再狠狠地敲,敲她个半死不活。

圣诞节后第三天,东区购物中心工程又开始施工了。惠特曼环视一眼偌大的工地,暗自说道:这将是棵真正的摇钱树呢。这一回,我可是也要大敲一笔啰。

工地上到处是笨重的设备。大吊车正铲起成吨的土,倒入一旁的卡车里。一只控制着那锯齿形大铲斗的吊钩似乎出了点问题,得加固一下。硕大的吊臂悬在半空。惠特曼于是朝司机室走去,头上方就是那又大又重的铲斗。

“喂,杰西,上面怎么回事?”他喊道。

司机室那人咕哝了一句什么,惠特曼没听清。

他朝前移了移。“什么?”

悲剧就在刹那间发生了。链条滑脱,笨重的铲斗猛地砸在惠特曼身上,把他击倒在地。人们朝砸烂的尸体跑过去,但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安全阀滑脱了。”司机后来解释说,“哎!真是倒霉透了。我非常喜欢比尔。”

※※※

拉腊得知消息后,立即给保罗·马丁打电话。“听说比尔·惠特曼的事了?”

“是的。从电视上看到的。”

“保罗,该不是你……”

他大笑起来。“哪来的这等胡涂想法!是电影看得太多了吧。记住:好人最终总是会胜的。”

拉腊心里琢磨:我算不算好人呢?

争着买雷诺饭店者不下十余人。

“我什么时候投标?”拉腊问保罗。

“别着急。我不叫你投你就别投。让别人先跳跳。”

拍卖是秘密进行的,所有竞买者投的标都一一封存,到周五才能启封。星期三快过了,拉腊仍未投标。她给保罗·马丁打了个电话。

“别急。”他说,“什么时候投标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保持电话联络,一天达数次。

下午5时,离投标截止时间只有一小时时,拉腊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时机已到!目前最高出价是1.2亿,我要你再加500万。”

拉腊惊愕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如果那么干,我会赔一大笔钱的。”

“相信我。”保罗说,“你买下饭店就开始装修,这样可以节约一笔开销。负责装修的工程师会把这笔钱用支票付给你的。这样不仅可以补回你的500万,还能赚点。”

第二天,拉腊接到通知:她的投标成交了。

现在,拉腊和凯勒正赶赴雷诺。

※※※

那饭店名叫雷诺富,又大又豪华,拥有1500个客房,此外还有一个光彩耀眼的大型夜总会,此时里面空荡荡的。拉腊和霍华德·凯勒正在一位名叫托尼·威尔基的男人陪同下参观。

“这所夜总会的老板倒了个大霉。”威尔基说。

“什么霉?”凯勒问。

“哎,好像是几个伙计从钱箱里拿走了一些钱。”

“做手脚。”凯勒插话。

“可不。当然,老板对此一无所知。”

“那自然。”

“可是有人告了密,赌博管理委员会吊销了这里的执照。真是太糟了。那地方可是棵摇钱树啊。”

“我知道。”凯勒早已研究过帐本。

实地考察结束后,只剩下拉腊和霍华德时,她说:“保罗说得对,这真是棵摇钱树。”她察觉到霍华德脸色不对。“怎么啦?”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我们卷进这等生意。”

“什么叫‘这等生意’?这可是只下金蛋的鸡啊,霍华德。”

“谁来经营这所夜总会呢?”

“我们会找到的。”拉腊闪烁其辞。

“到哪儿找?女童子军吗?只有赌棍才能做这种生意。这种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你呢?”

拉腊默不做声。

“我敢说保罗·马丁肯定认识。”

“别把他扯进来。”拉腊说。

“我很想那么做,我还想你也别扯进这种生意里。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主意。”

“昆士区工程,你不也觉得不是个好主意吗?还有休斯敦街购物中心。可它们不都在赚大钱吗?”

“拉腊,我绝没说过它们不是赚钱的生意。我只说过我觉得我们操之过急了。你见什么都吞,可你至今还一样都没消化掉。”

拉腊拍拍他的脸。“放心吧。”

※※※

赌博管理委员会官员们殷勤备至地接待了拉腊。

“能在我们这地方见到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可是件稀罕事。”主任说,“你的到来令我们精神倍增。”

拉腊看上去的确很漂亮。她身穿乳白色真丝衬衫,多娜·卡兰牌米色羊毛裙,还系着一条保罗圣诞节送的真丝围巾。她答道:“谢谢!”

“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一名委员问。他们心里全都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

“我来这里,是因为想为雷诺做点什么。”拉腊诚恳地说。“我想为它建一座全内华达州最大、最漂亮的饭店。我想在雷诺宫上再加盖五层,建一个大型会议中心,以吸引更多游客前来赌博。”

委员们一一交换了眼色,主任说:“我想此类场所无疑会给本城带来很大的实惠。当然,我们的职责是确保此类场地的经营绝对光明正大。”

“我未必就是漏网罪犯。”拉腊笑着说。

他们被她的玩笑弄得忍俊不禁。“我们知道你的底细,卡梅伦小姐,你真是可敬可佩啊。不过,经营夜总会,你可是毫无经验啊。”

“那倒是。”拉腊承认说。“不过,话要看怎么说,我想,物色一个令贵委员会满意的合格的雇员肯定不会太难。当然,欢迎各位赐教。”

一位委员开口问:“至于财务活动,你能保证……”

主任打断他:“那不成问题,汤姆。卡梅伦小姐已提交了财务报表。我将保证给你们人手一份。”

拉腊坐在原处,等着。

主任接着说:“卡梅伦小姐,目前我还不能对你答应什么。不过,我想这么说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那就是我看不出有什么障碍阻止我们授予你执照。”

拉腊兴奋不已。“那太好了。我想尽快着手装修。”

“在我们这里,办事恐怕没那么快。还要等一个月,我们才能给你确切答复。”

拉腊的兴奋一扫而光。“一个月?”

“是的。我们需要做些核实工作。”

“我明白。”拉腊说,“那不会有什么的。”

※※※

饭店购物城里有家音乐商店。商店的橱窗里挂着一张菲利普·阿德勒大幅招贴画,为他新出的激光唱片做广告。

拉腊对音乐不感兴趣,她是冲着唱片盒背面菲利普·阿德勒的照片买下唱片的。

※※※

回纽约途中,拉腊问:“霍华德,你熟悉菲利普·阿德勒吗?”

“没什么特别熟悉的。他大概是当今首屈一指的钢琴家。他与最出色的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我在哪儿读到过,他刚刚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奖掖内地城市少数民族音乐家。”

“基金会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叫菲利普·阿德勒基金会吧。”

“我想捐赠一笔钱,”拉腊说,“以我的名义寄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去。”

凯勒惊讶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呢。”

“我在开始培养这种兴趣。”拉腊说。

拉腊一眼看见新闻标题:

<em>地方检察官调查保罗·马丁——</em>

她沮丧地看完报道,立即挂电话给保罗。

“出了什么事?”

他忍不住笑起来。“地方检察官又一次非法审讯。这些年他们一直想把我和那帮家伙扯到一起,可他们运气不佳。每一次大选来临前,他们总想拿我当替罪羊。别担心。今晚一块吃饭怎么样?”

“好的。”拉腊说。

“我知道桑椹街有家小餐馆,那儿不会有人烦我们的。”

※※※

餐间,保罗说:“听说你与赌博管理委员会的交道打得很顺利?”

“我想是的。他们显得很友好。以前我不曾干过这一行。”

“我想你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来找几个得力的伙计替你经营。这家夜总会的前任老板心太黑。”他换了个话题。“各地的施工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我有三个项目正在施工,保罗。”

“你该不是在盲目行事吧?”

听这口气怎么像霍华德·凯勒!“不,每项工作都是按预算和计划进行的。”

“那就好,宝贝。我只是不想让你出任何差错。”

“不会的。”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你是我的保护神。”

“我会时刻保护你。”他紧紧攥住她的手。

两周过去了。拉腊仍未接到菲利普·阿德勒的回音。她派人找到了凯勒。“给阿德勒基金会捐赠的1万元,你寄去了吗?”

“寄了,当天就寄了。”

“奇怪,我想他总该打个电话来的。”

凯勒耸耸肩。“他也许到外地演出去了吧。”

“也许吧。”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我们谈谈昆士区那幢大楼吧。”

“那要花掉我们好大一笔经费啊。”

“我知道该怎么避免损失。我想把生意敲定在一个住户身上。”

“已经考虑什么人了吗?”

“是的,共同平安保险公司,董事长叫霍勒斯·格特曼。听说他们想迁址,在物色地方。我想让它迁到我们大楼里来。”

“我去核实一下。”

拉腊注意到凯勒没做记录。“你总是让我惊奇,你什么都记得,是吗?”

凯勒莞尔一笑。“我有个像照相机拍照一样的记性,当初记棒球成绩练出来的。”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哟。霍华德心想,那个有着神臂的小伙子。那个芝加哥罗基棒球联队的明星。是另一个时代的另一个人!“有时这记性真是祸根,生活中有些事,想忘却没法忘。”

“霍华德,你立即让建筑师着手绘制昆士区大厦蓝图,弄清共同平安保险公司需要多少层,多少面积。”

两天后,凯勒走进拉腊办公室。“恐怕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出了什么事?”

“我在附近探听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共同平安保险公司确是在物色新办公地点,不过格特曼考虑了尤宁街的一幢房子。楼房的主人是你的老朋友史蒂夫·默奇森。”

又是默奇森!那箱土肯定是他派人送来的。我不会让他唬住的。

“格特曼承诺了吗?”拉腊问。

“还没。”

“好吧,我来处理。”

当天下午,拉腊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使她大喜过望,是打给巴巴拉·罗斯韦尔的。

“霍勒斯·格特曼?是的,我当然认识,拉腊。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我想见他一面。我是他的狂热的倾慕者。我想请你帮个忙。巴巴拉,请你邀请他星期六晚上来你家赴宴,好吗?”

“一言为定。”

※※※

晚宴简单但高雅,罗斯韦尔府上共有宾客14人。艾丽丝·格特曼身体不适,因此霍勒斯·格特曼只好只身赴宴。拉腊坐在他身边。他60开外,但看上去年老得多。他神情冷峻,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下颏轮廓分明。拉腊打扮得既迷人又性感。她身穿黑色低领霍尔斯顿晚礼服,首饰简单但极其精美。他们喝过鸡尾酒,坐在餐桌前闲聊起来。

“我一直想见您,”拉腊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了好多您的事。”

“我听说了不少你的事呢,姑娘。你在本城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呀。”

“我只想尽点绵薄之力。”她谦虚地说,“这是个美妙的城市。”

“你是哪里人?”

“加里人,印第安那州。”

“真的?”他惊奇地看着她,“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这么说,你就是啰?”

拉腊笑笑。“正是。对加里,我有很多温馨的记忆。我父亲在《论坛报》供职。我上的是罗斯福高中。一到周末,我们就到格利森公园野餐、听音乐会,要不就到打保龄球,每次都舍不得离开。”

“你干得很有成就啊,卡梅伦小姐。”

“叫拉腊。”

“拉腊,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我最有兴趣的一项工程。”拉腊告诉他说。“我要在昆士区建一座新大厦,30层,面积两万平方英尺。”

“那倒挺不错的。”格特曼说,若有所思。

“是吗?此话怎讲?”拉腊装作一无所知,问道。

“碰巧我们正在物色一幢办公楼,大小与你说的正合适。”

“是吗?您选定了吗?”

“还没,不过……”

“您要是愿意,我请您看看我们新楼的蓝图,已经绘好了。”

他端详她一会,“好的,我很乐意看看。”

“星期一上午我送到您的办公室去。”

“我翘首以待。”

接下来的时光,他们过得很愉快。

那晚,霍勒斯·格特曼回到家时,走进了妻子的卧室。

“感觉怎么样?”他问。

“好些了,亲爱的。宴会怎么样?”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很好。大家都很想念你。不过今晚我过得很有意思。听说过拉腊·卡梅伦吗?”

“那当然。谁没听说过?”

“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有点奇怪,她说她出生在印第安那州的加里,像我一样,对加里了如指掌,连格利森公园和‘十二加二十’都知道。”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格特曼看着妻子,莞尔一笑。“那姑娘家在新斯科舍。”

※※※

星期一一大早,拉腊手里拿着昆士区工程蓝图,来到霍勒斯·格特曼的办公室。她立即被请了进去。

“见到你很高兴,拉腊,坐吧。”

她把蓝图放在他办公桌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看图之前,我有件事要向您坦白,霍勒斯。”

格特曼坐正身子。“说吧。”

“那天晚上我对你说我是印第安那州加里人……”

“那有什么?”

“我从不曾去过印第安那州的加里,我只是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

他笑了。“这你就真把我弄糊涂了,我怕是没法明白你的话了,姑娘。还是看蓝图吧。”

半小时后,他已细细研究了一遍。

“要知道,”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选定了另外一个地方。”

“真的?”

“我为何要改变主意搬进你的大厦呢?”

“因为在那里你会更愉快,我保证你们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笑笑。“况且,还为贵公司节省10%的费用。”

“是吗?你还不知道我付那幢楼多少租金呢。”

“那没关系,以你说的算。”

“你本该就是印第安那州加里人,”格特曼说。“我们成交了!”

拉腊回到办公窒时,桌上有张便条,说菲利普·阿德勒来过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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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九章

华道尔夫大饭店的舞厅里挤满了卡内基音乐厅的资助者们。拉腊在人群里钻来挤去,寻找着菲利普。她想起了几天前他们的电话交谈。

“卡梅伦小姐,我是菲利普·阿德勒。”

她倏地嗓子眼儿直发干。

“很抱歉,没能早些感谢你对本基金会的捐赠。我刚从欧洲回来,才听说。”

“我很荣幸那么做。”拉腊说。她得让他不停地谈下去。“实……实际上,我很有兴趣了解贵基金会更多的情况,也许我们可以见面谈谈。”

对方顿了一会。“星期六晚在华道尔夫有一次募捐宴会。我们可以到那儿见面,你有空吗?”

拉腊连忙扫了一眼日程表。星期六,她要和得克萨斯一位银行家共进晚餐。

她做出了果断决定。“有空,我很乐意去。”

“太好了。到时请到门口取票。”

拉腊放下电话时,激动不已。

※※※

到处都见不着菲利普·阿德勒的影儿。拉腊在偌大的舞厅里缓缓移动着,时而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于是这位一流的男高音说:‘,而今我只能唱出两个高音C了,您是现在就听听呢,还是今晚演出再听?’……”

“……噢,我承认他指挥出色,他对力度强弱、音色变化的把握无与伦比……可是速度,速度!恕不恭维!……”

“……你疯啦!的结构太严谨。他的曲子本可以由机器人作。他压抑情感。则相反,他任凭情感的闸门洞开,我们于是沐浴在情感的潮水之中……”

“我就是不能忍受她的演奏,她弹肖邦的曲子,简直就是折磨人的自由演奏练习,支离破碎,哗众取宠……”

拉腊听不懂这些神密的语言。突然,她眼睛一亮:菲利普正被一群迷人的美人儿围着。拉腊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一个动人的姑娘滔滔不绝地说:“您弹B降小调奏鸣曲时,我感觉到拉赫玛尼诺夫正朝我们微笑。您的音调、您的音色,您那温柔细腻的演奏法……太妙了!”

菲利普笑着说。“谢谢。”

一位中年贵妇人眉飞色舞。“我反反复复听您的唱片,天哪,那魅力真是无法抗拒!我觉得当今世界上您是唯一能理解贝多芬奏鸣曲的钢琴家……”

菲利普看到了拉腊。“噢,失陪了。”说着他朝她站着的地方挤了过来,拉住她的手。他的触摸激发了她的渴望。“你好,你能来我真高兴,卡梅伦小姐。”

“谢谢。”她环视四周。“人可真多呀。”

他点点头。“是的,想必你是古曲音乐爱好者吧?”

拉腊想起了伴随她成长的那种音乐。《安妮·劳里》、《穿过麦田》、《家乡的山岗》……

“噢,是的。”拉腊说,“父亲从小就用古典音乐熏陶我。”

“我想再次感谢你的捐赠。你真是太慷慨了。”

“你的基金会听起来挺有趣的。我还想听听有关情况。要是……”

“菲利普,亲爱的!太棒啦!真了不起啊!”他又被人群围上了。

拉腊极力提高嗓门,好让他听得见。“要是下星期哪个晚上有空的话……”

菲利普摇摇头。“很遗憾,我明天就要去罗马。”

失落感骤然袭上拉腊心头。“噢。”

“不过我三周后就回来,也许到时我们可以……”

“太好了!”拉腊说。

“……抽个晚上讨论音乐。”

拉腊笑着答道:“好的。我翘首以待。”

正谈着,他们的谈话又被两个中年男人打断了。一个梳着马尾辫,另一个戴着一只耳环。

“菲利普!你得替我们评断评断。你在演奏李斯特的乐曲时,你说哪个更重要,是用一架连动装置重的钢琴,给人以丰富的声音呢,还是用一架连动装置轻的钢琴,给人以丰富的沉思?”

拉腊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随后他们热烈地讨论起中性响亮度、长音和透明度来。拉腊发现菲利普交谈时脸上生机焕发,心想:这是他的世界,我得设法打进去。

※※※

第二天早上,拉腊来到曼哈顿音乐学院,她对接待处的女接待员说:“我想见一位音乐教授,请帮忙。”

“随便哪一位?”

“是的。”

“请稍候。”说着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几分钟后,一位头发苍白的小个儿男人出现在拉腊身边。

“早上好。我是伦纳德·迈耶斯。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很喜欢古典音乐。”

“噢,你想来此就学。会演奏什么乐器?”

“什么乐器都不会,我只想学习古典音乐知识。”

“恐怕你找错门了,这所学校不是为入门者开的。”

“两星期时间,我付你5000美元。”

迈耶斯教授眨巴着眼睛。“对不起,小姐,请问芳名。”

“卡梅伦。拉腊·卡梅伦。”

“你愿付5000美元来听我谈两周古典音乐?”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要愿意可将这钱作为一笔奖学金基金。”

迈耶斯教授压低嗓门。“那倒不必。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好的。”

“什么时候……嗯……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这会我正有课,那请等5分钟……”

※※※

拉腊和迈耶斯教授单独坐在一间教室里。

“我们从头开始吧。你了解古典音乐吗?”

“几乎不了解。”

“明白了。这么说吧,理解音乐有两种途径,”教授说了起来,“一是靠智性,一是凭情感。有人说过,音乐向人类揭示其潜藏的灵魂。每一位伟大的作曲家都做到了这一点。”

拉腊入神地听着。

“你熟悉哪位作曲家吗,卡梅伦小姐?”

她笑笑。“几乎一无所知。”

教授蹙起眉头。“我实在不理解你对古典音乐的兴……”

“我想掌握足够的背景知识,好去和一位专业音乐家谈论古典音乐。我……我对钢琴曲特别有兴趣。”

“原来是这样。”迈耶斯想了想。“我这就告诉你我们从何开始,我要给你一些磁碟听。”

拉腊看着他走到书橱前,抽出几张激光唱片。

“我们就从这些开始,你要仔细听莫扎特K467C调第21钢琴协奏曲中的快板,第1钢琴协奏曲中的柔板,拉赫玛尼诺夫C调第2钢琴协奏曲第18号中的中板,还有,肖邦第1钢琴协奏曲中的小调。磁碟上都一一标明了。”

“好的。”

“要是你喜欢听这些的话,过几天再来……”

“我明天就来。”

※※※

次日,拉腊进门时,手里捧着五六张菲利普·阿德勒合奏和独奏音乐会的激光唱片。

“啊,太棒了!”迈耶斯教授说。“阿德勒大师的确是盖世奇才!你对他的演奏特别有兴趣?”

“是的。”

“这位大师录制了许多美妙的奏鸣曲。”

“奏鸣曲?”

他叹口气。“你不知道奏鸣曲是什么?”

“怕是不知道。”

“奏鸣曲是一支通常分成几个乐章的曲子,这种曲子有个固定的基本形式,这一形式用在为某种独奏乐器如钢琴或小提琴所作的曲子里时,这曲子就叫奏鸣曲。交响乐就是管弦乐奏鸣曲。”

“我懂了。”以此引出一段交谈当不是难事。

“钢琴最初叫piano-forte,在意大利语里是轻柔而响亮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谈论了菲利普灌制的各种磁带——贝多芬、李斯特、巴尔托克、莫扎特、肖邦。

拉腊倾听着,吸收着,牢记心间。

“他喜欢李斯特,给我谈谈李斯特的情况吧。”

“弗兰斯·李斯特是位早慧天才,人人都倾慕他。他超群卓绝。贵族把他当宠物对待,最后他抱怨说他已无异于杂耍艺人或会耍把戏的狗……”

“给我讲讲贝多芬吧。”

“一言难尽。很执拗。他一生极其不幸,以致在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时,他突然不喜欢自己过去的作品,转而创作情感激烈的长篇乐曲,如《悲怆》……”

“肖邦呢?”

“肖邦创作钢琴曲受到不少责难,他同时代的评论家说他才能有限……”

过了一天。“李斯特演奏肖邦比肖邦自己还出色……”

又一天。“法国钢琴家与美国钢琴家不一样,法国人喜欢明晰和优雅。传统上,他们的技巧训练一向重视,就是手腕平稳,达到声音像珍珠般明晰和平衡的完美……”

每天,他们都放一张菲利普的唱片,然后讨论。

两星期的指导结束时,迈耶斯教授说,“我得承认我很感动,卡梅伦小姐,你是一位真正的学生。也许你真该修一门乐器。”

拉腊笑道:“我们还是别那么想入非非吧。”她递给他一张支票。“给你。”

她恨不得菲利普马上回到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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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十章

这天,一早就有好消息等着拉腊。特里·希尔打来电话。

“拉腊吗?”

“是我。”

“我刚听赌管会说,你的执照批了。”

“太好了,特里!”

“见面后我再向你详细汇报,真是一路绿灯啊。显然,你给那帮家伙留下了特好印象。”

“我这就让有关人员着手准备开业了。”拉腊说。“谢谢你。”

拉腊把这事告诉了凯勒。

“太棒了!这下钞票肯定会朝我们哗哗地淌来了。我们遇到的大小困难看来很快就有指望解决啦……”

拉腊看着日程表。“我们星期二就坐飞机去那里张罗开业。”

凯西通过传呼器告诉她:“有位阿德勒先生,在2号线,我是否告诉他……?”

拉腊蓦地紧张起来。“接过来。”她拿起电话。“菲利普?”

“你好。我回来了。”

“很高兴。”我想死你了。

“请原谅我的冒昧,今晚有空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她已和保罗·马丁约好共进晚餐了。“好的,我有空。”

“太好了。你想到什么地方?”

“到哪儿都行。”

“‘巴斯克坡’怎么样?”

“好的。”

“那我们到那儿再见面。8点?”

“行。”

“晚上见。”

拉腊搁下电话,满面笑容。

“是菲利普·阿德勒吗?”凯勒问。

“啊?嗯。我打算嫁给他。”

凯勒惊愕地看着她。“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

真是晴天霹雳。我要失去她了。凯勒心想,继而又自言自语:做什么梦,我是绝不可能得到她的。

“拉腊,你……你几乎还不了解他呢!”

他正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人。

“我只是不想让你做傻事。”

“我不会的。我……”她的私人电话响了。这电话是她特地为保罗·马丁安装的。拉腊拿起电话。“你好,保罗。”

“你好,拉腊。你想几点吃晚饭?8点?”

她顿时感到一阵内疚。“保罗……,我今晚恐怕去不了。临时有点事,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哦?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有人刚从罗马飞回,”——至少这还是实话——“我得见见他们。”

“算我不走运。那就改天吧。”

“好的。”

“听说雷诺饭店的执照批了。”

“是的。”

“我们可以去好好乐乐了。”

“我正巴望着呢。今晚的事我很抱歉,明天我再向你解释。”

那头把电话挂了。

拉腊慢慢放下电话。

凯勒一直在注视着她,她能看出他不以为然的表情。

“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没错。都怪这些现代设备。”

“你说什么?”

“我想你办公室里电话太多了。他是扫帚星,拉腊。”

拉腊一愣。“扫帚星先生好几次救了我们呢,霍华德。还有什么吗?”

凯勒摇摇头。“没啦。”

“那好,接着干活吧。”

※※※

拉腊到达“巴斯克坡”餐馆时,菲利普早已在里面等候。她往里进的当儿,人们纷纷圆过头看她。菲利普站起身迎接她,她的心怦怦直跳。

“希望我没迟到。”她说。

“哪里哪里。”他倾慕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多情。“你真漂亮。”

她来前换了五六套服装。我该穿得朴素还是高雅或者性感?最后,她决定穿一身朴素的迪奥尔服装。“谢谢。”

他们落座后,菲利普说:“我觉得我真像个白痴。”

“哦?为什么?”

“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就是那个卡梅伦呀。”

她笑道:“惭愧!”

“天哪!你有那么多饭店、公寓大厦、写字楼,我在全国各地旅行时,到处都能见到你的名字。”

“那好哇,”她莞尔一笑。“时时提醒你记着我。”

他端详着她。“我想我根本用不着提醒。你厌烦人们对你说你很美吗?”

拉腊正要说“很高兴你觉得我很美”,可冲口而出的却是“你成家了吗?”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微笑道:“没有,我这种人是不可能成家的。”

“为什么?”她一时不敢喘气。他肯定不会是……

“因为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外地演出。今晚在布达佩斯,明晚可能在伦敦或巴黎或东京。”

拉腊感到如释重负。“噢。菲利普,给我谈谈你的情况。”

“哪方面的?”

“所有方面的。”

菲利普笑道:“那至少也得5分钟。”

“不,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儿。我真的想了解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我父母都是维也纳人,父亲是乐队指挥,母亲是钢琴教师。为逃脱希特勒的魔爪,他们离开了维也纳,定居波士顿,在那儿生下了我。”

“你从小就知道你想成为钢琴家吗?”

“是的。”

6岁的时候,一天,他正在练钢琴,父亲怒气冲冲地冲进琴房。“错啦,错啦,错啦!你难道连大三和弦和小三和弦都分不清吗?”他毛茸茸的手指在乐谱上使劲戳着。“这是小三和弦,小三和弦,懂了吗?”

“爸,求您放我出去吧?伙伴们在外面等我。”

“不行!你必须坐在这里直到练准为止”。

8岁时,那天上午他练了四个钟头,跟父母亲大吵了一场。“我恨钢琴!”他哭喊着说,“我决不想再碰一下。”

他母亲说:“那好。你这就把小行板再弹给我听听。”

10岁时,公寓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他父母过去在维也纳的朋友,全是音乐家。

“菲利普准备这就弹点什么给我们听听。”他母亲宣布说。

“我们很想听听小菲利普弹奏。”他们以一副施恩于人的口吻齐声说。

“弹莫扎特,菲利普。”

菲利普盯着一张张不耐烦的脸,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十分生气。客人们继续闲聊着。

他弹了起来,手指在键琴上跳动着。闲谈顿时停住了。他弹的是一支莫扎特协奏曲,他把这曲子弹活了。此刻他就是莫扎特,屋子里充溢着这位大师的魔力。

菲利普的手指敲完最后一组和弦时,屋子里一派肃静。父母的朋友们一齐冲到钢琴前。夸他、捧他,兴奋不已。听着他们的掌声和赞语,他顿然悟到:这就是他的才能所在,他的一生将注定与钢琴为伴。

“是的,我从小就知道我想成为钢琴家。”菲利普告诉拉腊说。

“你在哪里学的钢琴?”

“14岁前一直跟母亲学,然后父母送我到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

“那段时光愉快吗?”

“非常愉快。”

14岁时。他只身一人来到举目无亲的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就在里滕豪斯广场附近的四幢建筑内。这是美国堪与莫斯科音乐学院媲美的高等音乐学府。它的毕业生中有 、、,彼特·塞金等一二十位杰出音乐家。

“你在那里孤独吗?”

“不。”

他很伤心,这以前他不曾离开过家。他报考了柯蒂斯音乐学院,到被录取时,他才意识到他将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再也不能回家了。老师们很快认识到这个少年学子是位天才。教他钢琴课的是伊莎贝拉·文格罗娃和鲁道夫·塞金。菲利普既修钢琴,又修乐理、和声学、配器、长笛等。课余,他和其他同学一道演奏室内乐。钢琴,这从他3岁起父母就强迫他练习的乐器,如今成了他生活的中心;钢琴在他手中变成了神奇的乐器,手指一动,他能从中唤起激情,唤出罗曼司,唤出风雨雷电。它说的是一种宇宙语言。

“18岁那年我和底特律交响乐团合作举办了第一场个人音乐会。”

“当时你害怕吗?”

他害怕极了。他发觉在一帮朋友面前演奏是一回事,而面对偌大的礼堂,面对台下掏钱来听他演奏的黑压压的观众,却是另一回事。他紧张得在后台踱来踱去,突然舞台经理一把拉住他的臂膀,说:“去呀,该你上场了!”他永远忘不了他走上前台时的感觉,当时,观众对他报以热烈掌声。他在钢琴前坐下,紧张感顷刻飞到了九霄云外。自那以后,他的生活便成了音乐会马拉松。他到欧洲各地巡回演出,每到一处,声名与日俱增。威廉·埃勒比,一位对艺术家举足轻重的经理人,答应出任他的代理。两年时间,菲利普·阿德勒便在各地十分走红。

菲利普看着拉腊,笑着说:“是的,我至今到音乐会上仍感到害怕。”

“巡回演出是什么滋味?”

“可有趣了。有一回,我同费城交响乐团一起巡回演出。当时我们在布鲁塞尔,正赶往伦敦举行音乐会。由于大雾,机场关闭了,他们只好用汽车把我们送到阿姆斯特丹的斯希普霍尔机场。负责接待的那位先生解释说,他们为我们包租的是一架小型飞机,音乐家们带上行李就不能带乐器,带上乐器就不能带行李。自然,他们都选择了乐器。到达伦敦时正好赶上音乐会开始。我们只好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胡子拉碴登台演出。”

拉腊笑起来。“我敢说观众喜欢那样。”

“他们是喜欢。还有一次,我在印第安那演出,钢琴被锁进储藏室了,谁都没有钥匙。我们只得把门砸了。”

拉腊格格直笑。

“去年,我被安排在罗马举行贝多芬音乐会。有位音乐评论家写道:‘阿德勒演奏沉闷拙劣,终曲的短句组织完全走了样;速度过于轻快,破坏了整曲的律动。’”

“那太糟了。”拉腊同情地说。

“糟的是我压根没参加那场音乐会,我误了飞机。”

拉腊探过身子,急切地说:“再讲讲。”

“哦,一次在圣保罗,我正举行肖邦音乐会,中途踏板突然脱落了。”

“那你怎么办?”

“我不用踏板弹完了奏鸣曲。还有一次,钢琴滑到了舞台的另一侧。”

菲利普谈他的演出时,声音里充满激情。

“我真幸运。能够打动人,把他们渡向另一个世界,这是多么美妙啊。音乐给所有的人以梦想。有时我真觉得音乐是这疯狂的世界所剩的唯一理智的东西。”他羞怯地笑笑,补充道,“我并非要故作狂妄。”

“不,你让千百万人感到幸福,我爱听你演奏。”拉腊深吸一口气。“听你弹奏德彪西的《帆》,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孤独的海滩,我能看见遥远的海面上疾驶的帆影……”

他微笑地说:“是的,我也一样。”

“听你演奏,我就到了西班牙,能听见车马之声,能看见街上匆匆的行人……”她看出他听得很高兴。

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迈耶斯教授每一堂课的点点滴滴。

“弹巴尔托克,你把我带到了中欧的乡村,带到了匈牙利农民中间。你是在用音乐绘画,我忘情其间。”

“你真会说话。”菲利普说。

“不,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晚餐上桌了。一份煎苹果烤牛排,一份华道尔夫色拉,一份新鲜龙须莱,甜点是果仁蛋糕。每上一道菜都上一巡葡萄酒。餐间,菲利普说:“拉腊,别只顾谈我,说说你的情况吧。在全国各地盖起那么多高楼大厦是什么感觉?”

拉腊沉默了一会。“一言难尽。你用你的双手创造,我用我的心创造。我并不亲自盖高楼大厦,我只设想。我先做一个砖、钢筋、混凝土的梦,然后将它变成现实。我为千百人提供工作:建筑师、泥瓦匠、设计师、木工、管理工。因为有我,他们才能养家糊口。我为人们创造美丽的居住环境,让他们舒适地生活。我盖起漂亮的商场,人们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我为未来建造今天的纪念碑。”她羞涩一笑,补充说:“我并没打算要发一通宏论。”

“你真了不起,知道吗?”

“我喜欢你这么认为。”

这是个令人沉醉的夜晚,临分手时,拉腊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她恋爱了。她本以为她这一辈子恐怕得以失意而终,恐怕没哪个男人能比得上她想象的意中人。可是,她的洛克因瓦,有血有肉的洛克因瓦,就在她身边。她满腔爱意被激发了。

回到家里,她激动不已,无法入睡。她在脑海里重温今晚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他们的交谈。菲利普·阿德勒是她平生遇到的最令人销魂的男人。电话响了,拉腊微笑着拿起电话,正要说:“菲利普……”不料却是保罗·马丁的声音说:“只是看看你是不是平安回家了。”

“是的。”拉腊说。

“你们的见面怎么样?”

“很好。”

“那好。明晚我们一起吃饭。”

拉腊迟疑了一下。“好吧。”我怀疑我是否能去成。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12朵鲜红的玫瑰送到了拉腊的公寓。这么说,他也珍爱这个夜晚。拉腊心里幸福地说。她连忙撕开花上附的贺卡,但见:

“宝贝,盼望今晚共进晚餐。保罗。”

失望顿时刺痛了她的心。她整个早上都在等菲利普的电话。她虽然很忙,但她无法专心工作。

下午两点,凯西通知她说:“新秘书们都来了,等你面试。”

“让他们进来。”

一共有6名,全都很出色。格特鲁德·米克斯是当时的最佳人选。她30开外,聪颖、活泼,而且显然对拉腊十分崇敬。

拉腊翻着她的简历,立即产生了好感。“以前你在房地产开发部门干过。”

“是的,夫人。但是我从未遇到过像您这样的老板。不瞒您说,当您的秘书,不拿一分钱的工资,我都乐意。”

拉腊笑笑。“那倒不必。这些推荐信很有分量。好吧,你留下试用一段时间。”

“非常感谢。”她差点儿热泪盈眶。

“你得签个约,保证不接受任何采访,不谈论本公司任何事情。能接受吗?”

“当然。”

“凯西会带你去办公室的。”

※※※

11点,拉腊正在宣传部会见杰里·汤森。

“你父亲的情况怎么样?”拉腊问。

“他在瑞士。大夫说他可能有希望挺下来。”他声音哽咽起来。“那真多亏了您。”

“人人都应该有这个希望的,杰里。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他清清喉咙。“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我多么感激……”

拉腊站起身。“我还有个会,要迟到了。”

她说着便离开了,留下他独自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

拉腊说的那个会,是和新泽西一个开发项目的设计师们碰头。“你们干得很出色,”拉腊说,“不过我想作些改动。我打算建一个椭圆形拱廊,三面都有门厅,大理石墙。楼顶改成铜金宇塔形状,顶端是个照亮夜空的灯塔。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没什么问题,卡梅伦小姐。”

会见结束时,传呼器响了起来。

“卡梅伦小姐,雷蒙德·达菲,一位工头,打电话找你,他说有急事。”

拉腊拿起电话。“你好,雷蒙德。”

“我们碰到了麻烦,卡梅伦小姐。”

“说吧。”

“他们刚刚运来一车水泥砖。我们检查发现不合格。砖上有裂缝。我打算退回去,不过还是想先告诉你一声。”

拉腊想了好一会,“坏到什么程度?”

“相当厉害,关键是不合我们的要求,再说……”

“能修好吗?”

“大概能吧。但是那代价就大啦。”

“把它们修好。”拉腊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你是老板。”

拉腊放下电话。全市仅有两家水泥品供应商,得罪他们不是等于自杀吗?

※※※

5点过了,菲利普仍未打电话来,拉腊拨通了他的基金会的电话。“请找菲利普·阿德勒。”

“阿德勒先生到外地演出了。有什么事吗?”

他没说过他要到外地去呀。“没有。谢谢。”

一切都完了,拉腊心想,目前是完了。

这一天临下班时,史蒂夫·默奇森来了。他是个彪形大汉,结实得如同一堆砖头。他气冲冲闯进拉腊办公室。

“你有何贵干,默奇森先生?”拉腊问。

“你就不能少插手我的鸟事!”默奇森说。

拉腊平静地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就是你!我讨厌别人抢我的生意。”

“如果你是说格特曼先生……”

“老子找你正是这事。”

“……他更喜欢我的大楼。”

“是你引诱他这么做的,姑娘。你老是坏我的事,还嫌不够吗?我警告过你,我不会再警告你第二次。在这座城市你我是势不两立。我不管你耍什么把戏,当心别露了马脚,你要是再和我过不去,看我不铰断你的狐狸尾巴!”

说完,他气冲冲扬长而去。

※※※

那晚,拉腊在公寓和保罗一起用餐,气氛很沉闷。

“你好像有心事,宝贝。”保罗说。“有什么麻烦吗?”

拉腊强作一笑。“没,一切都很好。”菲利普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要离开?

“雷诺工程什么时候动工?”

“霍华德和我打算下周再坐飞机去一趟,大概9个月后可以开业。”

“9个月后你都可以生个宝宝了。”

拉腊惊愕地看着他。“什么?”

保罗·马丁握着她的手。“你知道我爱你爱得发疯,拉腊。你改变了我整个的生活。我总巴望情况能发生点变化,要是我们一起生了几个孩子,哪该多好。”

拉腊对此无言以答。

“我要给你个小小的惊喜。”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珠宝盒。“打开吧。”

“保罗,你已经给了我那么多……”

“打开吧。”

盒子里是一条精美的宝石项练。

“真漂亮。”

保罗站起身,把项练套到她脖子上。拉腊感觉到他在摸她,他的手朝下滑,抚弄着她的乳房。他声音沙哑地说:“我们试试看。”

保罗把她领进卧室。拉腊感到天旋地转。她绝不曾爱过他,和他上床也不过是对他所做的一切的回报,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在恋爱!我是个傻瓜,拉腊心想,我也许永远也见不到菲利普了。

她慢慢地、不情愿地脱掉衣服,然后上了床。保罗压在她身上,呻吟着:“宝贝,你快发让我发疯了。”她抬起头,看到的是菲利普的脸。

※※※

一切进展顺利。雷诺饭店的装修进程很快,卡梅伦大厦工程正按计划进行着。拉腊的声名与日俱增。过去的几个月里,她给菲利普·阿德勒打过数次电话,每回得到的答复都是他演出去了。

“阿德勒先生正在北京……”

“阿德勒先生正在巴黎……”

“阿德勒先生正在悉尼……”

让他见鬼去吧!拉腊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6个月里,拉腊设法出高价买下了3处史蒂夫·默奇森梦寐以求的地产。

凯勒找到拉腊,不安地说:“全城都在传,默奇森要报复你。也许我们不该和他弄得那么紧张。他可是个危险的对手啊,拉腊。”

“他是我也是,”拉腊说,“也许他早该换个行当。”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拉腊。他……”

“别提他,霍华德。我刚刚得到一个秘密消息,洛杉矶有片地产要卖,目前还没上市。如果动作快点的话,我们大概能弄到手。我们一早坐飞机去。”

那块地产是古老的巴尔的摩饭店地基,占地5英亩。一名房地产代理人正带着拉腊和霍华德察看场地。

“一流地皮啊,”他滔滔不绝地说,“是的,先生,买下来绝对没错。你们可以在这地方建一座美丽的小城市……公寓大楼、购物中心、影剧院、商业街……”

“不。”

他愕然地看着拉腊。“您说什么?”

“我不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为什么?”

“地段不好。”拉腊说。“我认为人们是不会搬到这里来住的。洛杉矶在向西发展,人这东西就像旅鼠似的,你没法叫他们反向而行。”

“可是。”

“告诉你我对什么感兴趣吧。成套公寓。给我找个好地方。”

拉腊转身对霍华德说:“真可惜,白浪费了时间,下午我们就飞回去。”

他们回到饭店时,凯勒在报亭买了张报纸。“我们还是看看今天的市场行情吧。”

他们浏览着报纸,娱乐栏里登了一条醒目的大幅广告:今晚好莱坞圆形剧场——菲利普·阿德勒音乐会。拉腊顿时一愣。

“我们明天再回去。”拉腊说。

凯勒端详她一会,说:“你感兴趣的是音乐,还是音乐家?”

“去弄两张票来。”

拉腊以前还不曾来过好莱坞圆形剧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圆形剧场,四周是好莱坞的山山岭岭,场地是一个公园,常年对游客开放。这剧场可容纳18000观众。当晚的节目单上印着:

<em>莫扎特 《如此的乐迷·序曲》,K688</em>

<em>德彪西 </em>

<em>贝多芬 《E降小调第五钢琴协奏曲第73号〈皇帝〉》</em>

※※※

剧场里坐满了人,拉腊能感觉到众人的渴望之情。乐师们一一上台,观众报以掌声,接着安德烈·普雷文出现在台上,掌声越加激烈。然后是一阵静寂。乐队开始演奏。菲利普·阿德勒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他人呢?”拉腊问。

“别急。”凯勒对她说,“独奏要等场间休息后才开始呢。”

“噢。”

乐队奏出的美丽动人的乐音震荡着整个剧场,可是拉腊并没在意,她一心想着菲利普。

总算熬到了场间休息,拉腊左顾右盼。人们纷纷打开了野餐食品盒。

“你饿了吗?”凯勒问。

“不。”她激动得哪能吃得下东西呢。

场间休息总算结束了,拉腊仿佛熬过了几生几世。菲利普·阿德勒身穿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带,优雅地走上舞台,这时,观众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拉腊攥住凯勒的膀子。“他是不是很潇洒?”她轻声说。

凯勒没吱声。

菲利普在钢琴前坐下,音乐会的下半场开始了。他的魔力顿时充满着剧场,紧紧攫住了观众的心。这夜透散着一种神秘的氛围。星星低低地闪烁着,照亮了剧场四周黑魆魆的群山。成千上万的人默默地坐在那里,被音乐的肃穆所感动。当《胡桃夹子》最后的乐音消逝,观众沸腾了,他们欢呼,他们雀跃,掌声经久不息。菲利普站在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鞠躬谢幕。

“我们上后台去。”拉腊说。

凯勒回头看着她。她的声音激动得颤抖着。

后台的出入口在乐池边上。一名门卫站在那儿,抵挡人群。凯勒说:“卡梅伦小姐来见阿德勒先生。”

“是事先约好的吗?”门卫问。

“是的。”拉腊说。

“请在此稍候。”过了一小会,门卫回来了。“可以进去了,卡梅伦小姐。”

拉腊和霍华德进了演员休息室。菲利普正被一群入围着,人们纷纷向他祝贺。

“亲爱的,我从未听谁把莫扎特演奏得如此优美、细腻,你真令人难以置信……”

菲利普忙不迭地说:“谢谢……”

“……谢谢……那么好的音乐,灵感很容易激发的……”

“……谢谢……因为安德烈指挥得太杰出了……”

“……谢谢……我一向喜欢在好莱坞圆形剧场演出……”

他抬起头,一下发现了拉腊,还是那么粲然一笑。“对不起。”他说着便挤开人群,来到她眼前。“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也来洛杉矶了。”

“我们上午坐飞机来的。这是霍华德·凯勒,我的副手。”

“你好。”凯勒不冷不热地说。

菲利普转过身,指着站在他背后的一个矮墩墩的男人说:“这位是我的经理,威廉·埃勒比。”他们互致问候。

菲利普正看着拉腊。“今晚贝弗利希尔顿有场晚会,我不知道……”

“我们一定去。”拉腊说。

※※※

拉腊和凯勒到达贝弗利希尔顿大饭店国际舞厅时,只见里面尽是音乐家和音乐爱好者。他们正谈着音乐。

“你注意到了吗?你越是走近剧场中心,发烧友们越是激动,越是发狂……”

“演奏弗兰斯·李斯特时,他的钢琴便成了一支乐队……”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德格鲁特的天才不在李斯特或的练习曲上,他更适合演奏贝多芬……”

“你得把握住协奏曲的情感风景……”

音乐家们真是用不同于我们的语言说话啊。拉腊心想。

像往常一样,菲利普被一群崇拜他的音乐迷们围着。拉腊只是看着他,有一股暖流流遍心间。

菲利普见她来了,欢笑着迎上前来。“你到底来了。我真高兴。”

“我怎么能不来呢?”

霍华德·凯勒看着他们谈着,心想:也许我本该学会弹钢琴,要不就该面对现实。他最初遇见那个聪颖、活泼、雄心勃勃、渴望成才的小姑娘,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间总是偏袒她,给她带来成就,他却依旧是当年的老样子。

拉腊正说着:“我明天得回纽约了,不过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早饭。”

“那该多好!可惜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去东京。”

失望揪着她的心。“为什么?”

菲利普笑着说:“这是我的工作呀,拉腊。每年我要演出150场音乐会,有时甚至200场。”

“这次去多久?”

“8个星期。”

“我会想你的。”拉腊平静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多么想你。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随后几个星期,拉腊和凯勒飞赴亚特兰大去察看了几块地皮,两处在安斯莱帕克,一处在邓坞地。

“杀杀邓坞地那一处的地价。”拉腊说,“我们可以在那里盖几幢公寓大楼。”

从亚特兰大,他们直飞新奥尔良,在新奥尔良逗留了3天,两天考察中央商业区,一天察看庞恰特雷恩湖畔。拉腊发现有两处地段她很喜欢。

回纽约后的第二天,凯勒走进拉腊办公室。“亚特兰大项目,我们运气不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抢先了我们一步。”

拉腊看着他,惊讶地说:“那怎么可能?那些地皮甚至还没上市呢。”

“我知道。想必是走露了风声。”

拉腊耸耸肩。“想必人是没法战胜所有对手的。”

那天下午,凯勒带来了更多坏消息。“庞恰特雷恩湖那笔生意泡汤了。”

随后的那个星期,他们又飞赴西雅图,察看了梅瑟岛和克克伦德。拉腊看中了一块地。回到纽约时,她对凯勒说:“我们买下来吧,那地方应该能赚大钱的。”

“好的。”

第二天见面时,拉腊问:“克克伦德你投标了吗?”

凯勒摇摇头。“有人抢先买走了。”

拉腊想了想。“哦,霍华德,查查看,是谁老是在抢我们的生意。”

24小时不到霍华德就有了结果。“史蒂夫·默奇森。”

“所有的生意都是他抢走的?”

“是的。”

“这么说,我公司有人泄了密。”

“看来是这样。”

拉腊闷闷不乐。第二天一早,她雇了名侦探,想查清谁是告密者,结果一无所获。

“就我们所知,你所有的雇员都很清白,卡梅伦小姐。所有办公室都没有,你的电话也没被窃听过。”

他们陷入了困境。

也许仅仅是巧合!拉腊心想。但她无法相信。

※※※

昆士区68层住宅大厦完工了一半,拉腊请银行家们来检查了工程的进展。楼层越高,每单元售价就越高。拉腊的68层其实只有57层,这里耍了个手腕,是她从保罗·马丁那儿学来的。

“人人都这么干。”保罗笑着说。“你只要改动一下楼层号码。”

“怎么个改法?”

“很简单。第一排电梯从底楼到24楼,第二排从35层到68层。人们一向都是这么做的。”

由于工会做了手脚,工地上有五六名冒名领薪水的人。其实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施工指挥啦,建筑协调员啦,材料总管啦等等,都有晌当当的头衔儿。起初,拉腊也怀疑过这些是不是真的。

“别担心。”保罗对她说,“这些都是属于经营成本。”

霍华德·凯勒一直住在华盛顿广场一间狭小的公寓房里。一天晚上,拉腊上门来看他。她扫了这房间一眼,说:“这简直是耗子洞,你得搬出去。”在拉腊再三劝说下,霍华德搬进了远离闹市区的一套公寓里。

一天夜里,拉腊和凯勒加班到了深夜,事情总算干完了。这时,拉腊说:“你显得很累,干吗不回家睡一会,霍华德?”

“好主意。”凯勒打着呵欠说。“早上见。”

“多睡一会儿。”拉腊对他说。

※※※

凯勒上了车。他往家开着,心里想着他们刚刚做成的一笔生意,对拉腊的办事能力赞赏不已。和她在一起工作真令人兴奋,兴奋而又沮丧。不过,在他心底深处,他总是期望能出现奇迹。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没早看出这点,霍华德亲爱的。我对保罗·马丁也好,菲利普·阿德勒也好都不感兴趣。我一直爱着的是你。

又想吃天鹅肉啦。

凯勒回到了公寓,摸出钥匙往门锁里插,可怎么也开不开。他疑疑惑惑的,再试了试,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他面前。“你想你是在干什么好事?”那人问。

凯勒看着他,摸不着头脑。“我住在这里呀。”

“见你的鬼。”

“可是我……”他陡然意识到了。“对……对不起。”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过去住在这,我……”

门砰的一声迎面关上了。凯勒站在那儿,十分狼狈。我怎么会连搬家了也忘了?我忙得太累了。

※※※

拉腊正在开会,突然她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你最近挺忙啊,宝贝,我很想你。”

“我跑了不少地方,保罗。”她实在说不出口她想他。

“今天中午一块吃饭吧。”

拉腊想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我很乐意。”她说。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他。

※※※

他们在中餐馆共进午餐。

“你越来越了不起,”保罗说,“不论做什么,样样都干得很出色,就像你人一样。雷诺饭店进展如何?”

“顺利极了!”拉腊激动地说,接着花了一刻钟描述工程的进展情况。“两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开业了。”

店堂另一头一男一女正起身离开。男的背对着拉腊,但看上去很熟悉。他转过身时,拉腊瞥见了他的面孔。史蒂夫·默奇森!和他一起的那女人看上去也很熟。她弯下身拿小拎包,拉腊一看,心一愣。是格特鲁德·米克斯,我的秘书!“好哇。”拉腊轻声道。

“有什么不舒服吗?”保罗问。

“不。一切都很好。”

拉腊继续说饭店的事。

午饭后,拉腊回到办公室,派人找来了凯勒。

“还记得我们几个月前看过的凤凰城那片地产吗?”

“嗯。我们回掉了,你说过那是块废地。”

“我改变主意了。”她按下传呼器。“格特鲁德,请来一下,好吗?”

“是,卡梅伦小姐。”

格特鲁德·米克斯来到拉腊办公室。

“我想口授一份通知书,”拉腊说。“给凤凰城的巴伦兄弟公司。”

格特鲁德开始记录。

“先生:我重新考虑了斯科茨代尔地产,决定立即着手办理购置手续。我认为它将来会成为我最有价值的地产。”凯勒审视着她。“几天后我将同你们联系有关价格事宜。顺致问候。打好后我再签名。”

“是,卡梅伦小姐。就这些吗?”

“就这些。”

凯勒看着格特鲁德离开屋子。他转身对拉腊说:“拉腊,你在干什么?我们分析过,那块地基一文不值!你要是……”

“别激动。我们不会做这笔生意的。”

“那你为什么……”

“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史蒂夫·默奇森会做的。今天,我看见格特鲁德和他一起吃午饭。”

凯勒打量着拉腊。“我没法相信。”

“我想让你等两天给巴伦打个电话,问问那块地的事。”

两天后,凯勒笑嘻嘻地走进拉腊办公室。“你说对了,”他说。“默奇森中了计,连钩带线和坠子一古脑儿全吞下了。这下,他成了那块50英亩废地得意洋洋的所有者啦。”

※※※

拉腊召来了格特鲁德·米克斯。

“您找我,卡梅伦小姐?”

“你被解雇了。”拉腊说。

格特鲁德惊讶地看着拉腊。“解雇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结交的朋友。回到史蒂夫·默奇森身边去吧,把我的话告诉他。”

格特鲁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是我……”

“别说了。我会派人送你出门。”

※※※

午夜,拉腊给她的司机马克斯打电话。“把车开到前面来。”她说。

“是,卡梅伦小姐。”

车子正在门口等她。

“您想去什么地方,卡梅伦小姐?”马克斯问。

“绕曼哈顿兜兜风。我想看看我的作品。”

马克斯打量着她。“对不起,您说什么?”

“我想看看我的楼房。”

他们绕城兜着圈儿,每到购物街、住宅中心和摩天大厦都停一停。沿途映入眼帘的,是卡梅伦广场、卡梅伦商业中心、卡梅伦商城和卡梅伦大厦的主体骨架。拉腊坐在车里,审视着一幢幢高楼大厦,想着生活和工作在其中的人们。她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我使这座城市更好更美。拉腊自言自语。我想做的,我都做成了。那我为什么还要躁动不安呢?我倒底缺少点什么呢?她当然知道。

※※※

第二天早上,拉腊给菲利普的演出经理人威廉·埃勒比打电话。

“早上好,埃勒比先生。”

“早上好,卡梅伦小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想知道菲利普·阿德勒这星期是否演出?”

“菲利普的日程排得可紧啦。明晚他将在阿姆斯特丹演出,随后去米兰、威尼斯和……你想知道他别的……?”

“不,不,就这些,我只是好奇。多谢。”

“没关系。”

拉腊走进凯勒办公室。“霍华德,我得去一趟阿姆斯特丹。”

他惊讶地看着她。“我们在那儿做了什么生意?”

“还只是个想法,”拉腊闪烁其辞地说。“等有了进展,我会告诉你的。让他们替我把飞机准备好,行吗?”

“你派伯特飞伦敦了,忘啦?我这就让他们明天飞回来,然后……”

“我想今天就动身。”她语气那么急切,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我乘航班去。”回到办公室,她对凯西说:“给我订一张荷兰皇家航空公司去阿姆斯特丹的头班机票。”

“是,卡梅伦小姐。”

“你打算去多久?我们还有几个会等着开……”

“我一两天就回来。”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谢谢,霍华德,这次就不用了。”

“我和华盛顿一位参议员朋友聊过一次,他说他们可能要通过一项议案,取消对建筑业的大部分税收减让。该法案一旦通过,完全可以抵消资本利得税,以期抑制日益恶化的通货膨胀。”

“那样做很愚蠢,”拉腊说。“那会毁了房地产业。”

“我明白。他反对这个议案。”

“很多人都会反对的。它绝对通不过。”拉腊预言说。“首先……”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拉腊瞪了瞪眼,它又响了起来。

“你不打算接吗?”凯勒问。

拉腊嘴里直发干。“不。”

※※※

保罗·马丁听着电话铃空空地响了十几次,这才放下电话。他坐在那里长时间地想着拉腊。他感到近一阶段她似乎不那么好接近,有点冷淡了。会不会是另有别人?不会的。保罗·马丁自言自语道。她属于我,她永远属于我。

※※※

乘坐荷兰皇家航空公司航班令人倍感舒服。宽体747上的头等舱又宽敞又舒适,航空小姐更是殷勤备至。

拉腊紧张得既吃不下也喝不下什么。我这是在做什么呀?她暗自思忖。又没谁请,就兴冲冲地跑到阿姆斯特丹去,也许他太忙,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这么去追他将要毁掉我可能得到的一切机会。到时后悔也迟了。

她住进了阿姆斯特丹一家最漂亮的旅馆。

“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漂亮的套间,卡梅伦小姐。”接待员说。

“多谢。我听说菲利普·阿德勒今晚举行音乐会,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卡梅伦小姐。在音乐厅。”

“能为我搞一张票吗?”

“十分荣幸。”

※※※

拉腊刚走进客房,电话铃就响了。是霍华德·凯勒。

“旅途愉快吗?”

“是的,谢谢。”

“你大概很想知道吧,我已就第七大道那笔生意和两家银行谈过了。”

“结果呢?”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们抢着合作。”

拉腊得意洋洋。“我早就对你说过嘛!这将是一笔大生意。我要你马上组织一批建筑师、建筑工人——我们的建筑队,着手开工。”

“好的。明天再向你汇报。”她放下话筒,想着霍华德·凯勒。他是那么可亲可爱。我真幸运啊。他总不退却,随时支持我。我得为他找个可爱的人儿。

※※※

菲利普·阿德勒演出前总是紧张不安。上午,他和乐队一起排练过后,随便吃了顿午饭。为使自己不去想音乐会,他于是去看了场英国电影。看电影时,他脑子里全给晚上要演奏的音乐占满了,手指竟不知不觉地在座位的扶手上敲了起来,直到邻座对他说:“行行好,别弄出那么难听的声响,好吗?”他仍未觉察,彬彬有礼地问:“对不起,您说什么?”

他起身离开了电影院,在阿姆斯特丹大街上闲荡着。他参观了国立凡高现代艺术博物馆,在自由大学植物园漫步流连,观看了一家家商店的橱窗。下午4点,他才回旅馆小睡一会。他万万没料到,拉腊·卡梅伦此刻就在他楼上的套间。

7点,菲利普到了音乐厅(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古老丽美丽的戏院)的演员出入处。剧院门厅里,已经挤满了早到的观众。

音乐厅里,一位值班员递给拉腊一份节目单,上面印着:

<em>柴可夫斯基 《四季》(Op.37a,1876)选段三章</em>

《图画展览会》(1874)</em>

<em>散步——土地神——散步——老人——城堡——散步——杜伊勒利宫——比迪奥——散步——蛋壳里雏鸡的芭蕾——两个犹太人,一富一贫——市场——墓穴——禽腿上的小屋——伟大的基辅之门</em>

<em>勃拉姆斯《D小调主题与变奏》(1860,勃拉姆斯本人据其《弦乐六重奏》第18号第二乐章改编)</em>

<em>勃拉姆斯《F小调第二奏鸣曲》第2号(1852)</em>

※※※

后台。菲利普正在更衣室换燕尾服,音乐厅经理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我们的票早就卖光了,阿德勒先生!我们不得不谢绝许多观众。您要是有可能留下来再演一两天,我会……我知道,您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我将和埃勒比先生谈谈您明年再来这里演出的事,也许……”

菲利普并不在听,他一门心思想着等待着他的音乐会,经理见此只好歉意地耸耸肩,躬身退了出去。透过更衣室墙壁,菲利普听得见105人乐队正在演奏,交响乐眼看就要结束。场间休息时,菲利普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演奏着。一名伙计敲敲更衣室的门。

“该您上场了,阿德勒先生。”

“多谢。”

是该上场了。菲利普站起身,他伸出双手,只见它们不停地抖着。演出前的紧张总是挥拂不去。伟大的钢琴家都这样,霍洛威茨、鲁宾斯坦、塞金莫不如此。菲利普感到恶心,心突突直跳。我何苦要让自己忍受这等折磨?他暗自问道。其实个中缘由,他岂能不知。他照了最后一眼镜子,然后跨出更衣室,走过长长的过道,踏着33级台阶来到下边的舞台上。他走向钢琴,聚光灯一路追着他。人群中掌声雷动。他在钢琴前坐下,仿佛受什么魔力召使,紧张顿时消失,他好像顷刻间换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平静、端庄、信心十足的人。他开始演奏起来。

坐在观众中间的拉腊,注视着菲利普走上舞台,感到一阵刺激穿透着她。菲利普的出现总伴随着无法抗拒的魔力。“我要嫁给他,”拉腊自言自语。“一定要嫁给他。”她坐正身子,一任他奏出的乐音冲刷着。

演出极其成功。结束时,演员休息室里挤得水泄不通。菲利普早就学会了把应邀来此的众人分成两类: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热情的,是乐迷们,演出成功时给予热诚祝贺,演出失败时给予非常热诚祝贺的,不用说,是音乐家。

菲利普在阿姆斯特丹有许许多多的狂热乐迷,就在今晚,他们都挤在休息室里。菲利普站在屋子中央,微笑着不停地签名,耐着性子彬彬有礼地应付百来位陌生人。人们一律总会这么问:“您还记得我吗?”菲利普佯装记得。“你看上去真面熟……”

他还记得托玛斯·比彻姆爵士的故事。有一天,比彻姆爵士猛然想出一个掩饰自己坏记性的绝招。要是有谁问他:“您还记得我吗?”这位伟大的指挥家就会说:“当然记得!你好吗?你父亲好吗?他如今做什么来着?”这绝招一直很管用,直到后来来伦敦的一次音乐会上,当时休息室里有位年轻姑娘说:“大师,你们的演出真是太妙了!您还记得我吗?”比彻姆殷勤爽快地答道:“当然记得,亲爱的。你父亲好吗?他如今做什么来着?”那姑娘说:“多谢!父亲很好,他现在还是英国国王。”

菲利普边忙着签名,边听着这些熟稔于耳的赞语:“您把我心中的勃拉姆斯演奏活了!”“我无法形容我多么感动!”“我有您所有的个人专辑!”“您为我母亲也签个名,好吗?她是您最大的乐迷……”——蓦地,什么使他抬起头来,只见拉腊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吃惊得眼睛睁得老大。“对不起,失陪了。”

他挤到拉腊跟前,拉起她的手,说:“真是意外的惊喜啊!你来阿姆斯特丹有什么事?”

小心点,拉腊。“我来处理点生意上的事,正好听说你在这里举办音乐会,我哪能不来。”说得倒像是意外相逢。“你真了不起,菲利普。”

“谢谢……我……”他停下来又签了个名。“这样吧,你要是有空,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有空。”拉腊连忙说。

※※※

他们在海斯耶·克莱餐馆共进晚餐。刚进店堂,顾客们一齐起身鼓掌欢迎。要在美国,拉腊心想,这激动就会是冲着我的。不过,她一样感到一股温暖流进心田,就因为在菲利普身边。

“承蒙光临,不胜荣幸,阿德勒先生。”领班边说边把他们领到餐桌前。

“谢谢。”

落座后,拉腊环顾四座,人们全都敬慕地看着菲利普。“他们真的很爱你,对吧?”

菲利普摇摇头。“他们爱的是音乐,我不过是个信使。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我年少时,也许有点洋洋自得。有一回我举办音乐会,独奏结束时,音乐厅里欢声雷动。我正朝观众鞠躬,沾沾自喜地对他们微笑,指挥却转身对着观众,把乐谱高高举在头顶,让大家明白:他们的掌声其实是献给莫扎特的。这是我终生难忘的教训。”

“夜复一夜,一遍又一遍地演奏同样的乐曲,你是否厌烦过?”

“不。因为没有两场音乐会是相同的。乐曲也许一样,但指挥不一样,乐团不一样。”

菲利普接着说:“我们竭力使每场音乐会完美,可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成功的音乐会,因为我们处理的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乐曲。每一次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同样的乐曲,以便能重新创造出作曲家的声音。”

“你从不满足?”

“永不。每位作曲家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不论是德彪西、勃拉姆斯、海顿、贝多芬,还是别的作曲家。我们追求的目标就是把握住那独特的声音。”

晚餐上桌了。这是印度尼西亚风味的宴席,共计21道菜,品种繁多,有肉、鱼、鸡、面条,还有两份点心。

“什么人能吃得下这么多?”拉腊笑着说。

“荷兰人胃口特好。”

菲利普发觉很难从拉腊身上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还发觉,有她在身边,自己竟有点兴高采烈的可笑劲。他沾染过的漂亮女人,为数众多,可拉腊却不同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精明强干,却不失女性的风韵,对自己的美毫不忸怩,落落大方。他喜欢她富有性感的喉音。实际上:我喜爱她的一切。菲利普心里承认说。

“离开这里后你要去哪儿?”拉腊问。

“明天到米兰,然后是威尼斯,然后是,然后是巴黎和伦敦,最后回纽约。”

“听起来挺罗曼蒂克的。”

菲利普笑道:“我不敢说那样有多罗曼蒂克。我们总是乘坐不固定的航班,住陌生饭店,每天都在外面的餐馆吃饭。不过我真的毫不介意,因为演出是那样的美妙无比。我讨厌的只是那种‘笑一笑’综合症。”

“这话怎么说?”

“老是当展览品,对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傻笑,生活在陌生人的世界里。”

“我知道那滋味。”拉腊一字一顿地说。

※※※

晚餐快结束时,菲利普说:“你瞧,音乐会后我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今晚去浏览一下河上风光怎么样?”

“很乐意。”

他们乘上一艘游览阿姆斯特尔河的游览船。今夜虽无星月,城市却被成千成万颗耀眼的灯火点得通亮。河上风光旖旎,令人沉醉。导游的喇叭里不断传来四种语言说出的声音。

“现在我们正经过有几百年历史的商贾建筑群,这些房屋都带有装饰华美的山墙。前方是古老的教堂塔楼。大大小小的运河上有一千座石桥,全都掩映在沿街沿巷壮观的榆树浓荫里……”

他们从阿姆斯特丹最窄的“窄房子”前经过(这种房子只有一扇门宽),从嵌着哈普斯堡麦克米利安皇帝皇冠的“西塔楼”前经过,从横跨阿姆斯特尔河的木吊桥下经过,再过“瘦桥”,经过数十户水上人家——他们的家安在船上。

“这是多美的一座城市啊。”拉腊赞叹道。

“你以前不曾来过?”

“没有。”

“你这次要不是做生意也不会来的。”

拉腊深吸一口气,说:“不。”

他一脸狐疑看着她。“我以为你说……”

“我到阿姆斯特丹,是特为来看你的。”

他顿时激动得颤栗起来。“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我还有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对你说过我喜爱古典音乐,那不是真的。”

菲利普嘴角漾出一丝笑意。“我知道。”

拉腊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迈耶斯教授是我的老朋友。”他柔声说。“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在给你上突击课,讲解菲利普·阿德勒。他很关心你可能对我有所图。”

拉腊柔声说:“他说得对,你在和谁相好吗?”

“你是说认真的?”

拉腊顿时窘迫起来。“你要是没兴趣,我会离开这里……”

菲利普握紧她的手。“我们下一站就下去。”

※※※

他们回到饭店时,有十几张霍华德·凯勒留给拉腊的口信。拉腊把它们塞进拎包,没有看一眼。此时此刻,除了菲利普,什么都微不足道了。

“去你的房间还是我的?”菲利普轻松地问。

“你的。”

体内的焦渴使她迫不及待了。

拉腊感到,她等待了一辈子的似乎正是这一时刻。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时刻啊!她找到了她苦苦爱恋着的那个陌生人。他们奔向菲利普的房间,两人都急不可耐。菲利普紧紧搂住她,温柔地、动情地亲吻着,摸索着,拉腊咕哝着说:“啊,天哪!”他们开始脱去对方的衣服。

屋子里的沉寂被外面骤然而起的一阵雷声惊破。天上,乌云缓缓地铺展开灰色的裙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旋即下起了细雨。雨起始下得静静的、柔柔的,挑逗地抚弄着温热的空气,吮舔着楼房的腰腹,吮舔着温柔的草地,亲吻着夜晚的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这是一场雨,放纵又令人快慰,它从天空飘飘而下,悠悠地,款款地。突然,它的脚步加快了,越来越急,越来越急,顷刻间成了势不可挡、横扫一切的暴风骤雨,那么凶猛,那么急切,渴望应和着某种坚定而原始的韵律来他个疯狂的痛快淋漓。雨抽打着大地,越来越猛;雨拍击着大地,越来越急,直到它终于爆发成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蓦地,雨匆匆结束了,一如它匆匆的开始。

拉腊和菲利普相互搂着,精疲力尽。菲利普搂紧拉腊,他听得见她的心跳。他想起了什么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地球是为你而转的吗?天啊,可不吗。菲利普自言自语。如果她是音乐,那么她应当是肖邦的船歌抑或舒曼的梦幻曲。

他感到她身体温柔的部分压着他,他开始又一次被撩拨起来了。

“菲利普……”她的声音沙哑起来。

“嗯?”

“愿意我和你一起去米兰吗?”

他发觉自己禁不住笑了。“噢,我的天,当然!”

“很好。”拉腊咕哝说,然后朝他贴了过去,任自己的柔发泼洒在他瘦削、硬朗的身子上。

雨又下了起来。

拉腊总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这才想起给凯勒打电话。“我吵醒你了吧,霍华德?”

“没有。”他听上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总是清晨4点起床的。你那边的情况好吗?”

拉腊巴不得一古脑儿说给他听,但她只是说:“没什么。明天我要动身去米兰。”

“什么?我们在米兰没什么生意啊。”

噢,不对,我们有。拉腊幸福地自言自语。

“看到我留的口信了吗?”

她忘了看了。她很内疚地说:“还没呢。”

“我不断听到有关夜总会的传闻。”

“出了什么事?”

“有人投诉你在招标中玩了花招。”

“别担心,有什么问题的话,保罗·马丁会处理好的。”

“听你的。”

“我想让你派人把飞机飞到米兰去,叫驾驶员在那里等我。我到机场再和他们联系。”

“好的,不过……”

“回去睡吧。”

那天清晨4点,保罗·马丁完全醒了。他给拉腊公寓里的私人录音电话留下过不少口信,却没有得到一个回话。要在过去,她不论什么时候外出,总会事先告诉他的。如今肯定是有什么变故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当心点,宝贝,他兀自咕哝说,好好当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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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拉腊和菲利普·阿德勒住进了米兰的“奇美旅店”,一爿只有12个客房的迷人的小客店。一上午,他们卿卿我我,颠鸾倒凤,好不缠绵。嗣后,他们乘车去切尔诺比奥,在科莫湖畔,在那如诗如画的共进午餐。

当晚的音乐会极其成功,斯卡拉歌剧院的演员休息室里挤满了前来祝贺的人。

拉腊站在一旁,看着乐迷们把菲利普团团围住,碰他、触摸他、崇拜他,请他签名,送他小礼品。拉腊感到一阵醋意直袭心头。有些女乐迷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在拉腊看来她们个个都毫不掩饰。一位身着芬迪牌晚礼服的美国贵妇卖弄风情地说:“阿德勒先生,明天您如果有空的话,我将在别墅举行一个小型而温馨的宴会,非常温馨。”

拉腊真想掐断那婊子的脖子。

菲利普笑笑。“这个……多谢,不过我怕是没空。”

另一个女人试图把房间钥匙塞给菲利普。他摇摇头。

菲利普抬头看着拉腊,莞尔一笑。女人们不停地朝他涌上来。

“您演奏得真妙啊,大师!”

“您过奖了。”菲利普说。

“我去年就听过您演奏,真是妙极了!”

“谢谢!”菲利普笑着说。

一个女人攥住他的脖子。“今晚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菲利普摇摇头。“我想,我怕是做不到。”

拉腊觉得,这一切似乎没完没了。末了,菲利普总算朝她挤了过来,轻声说:“我们离开这儿。”

“是!”拉腊粲然一笑。

※※※

他们来到坐落在歌剧院内的“媲斐”餐馆,进店堂的当儿,身穿黑色晚会男礼服的艺术资助者们纷纷起立,鼓掌欢迎他们。店老板把菲利普和拉腊领到店堂中央的一张餐桌时,说:“阿德勒先生,您能光临本店,我们不胜荣幸!”

服务员送来了一瓶免费招待香槟,他俩互相祝酒。

“为我们。”菲利普动情地说。

“为我们。”

菲利普点了两道该餐馆的特色菜;带骨小羊腿肉片和爆炒鸟肉。整个晚餐期间,他们一直谈个不停,真是相见恨晚。

他俩的交谈不时地被前来给菲利普敬酒和请求签名的人打断。

※※※

“我这次巡回演出,有你陪着,真是妙极了。”菲利普叹道。“遗憾的是,我明天就得去威尼斯。我会非常想你的。”

“我还不曾去过威尼斯呢。”拉腊说。

“总是像这样,是吗?”拉腊问。

菲利普耸耸肩。“到哪儿都这样。你在舞台上演出两小时,签名和会见就要耗去你无数个小时。”

仿佛是为自己的话打上个句号,菲利普停住口又签了个名。

“我这次巡回演出,有你陪着,真是妙极了。”菲利普叹道。“遗憾的是,我明天就得去威尼斯。我会非常想你的。”

“我还不曾去过威尼斯呢。”拉腊说。

※※※

拉腊的专机在利纳特机场等着,他们到达机场时,菲利普惊奇地看着偌大的飞机。

“这是你的飞机?”

“是的。它送我们去威尼斯。”

“你会把我宠坏的,姑娘。”

拉腊柔声说:“我就想这么做。”

30分钟后,他们降落在威尼斯的马可·波罗机场,一辆等候在那里的轿车将把他们送到不远处的码头,他们再从码头乘汽艇到尤德卡岛,奇普里亚尼饭店就坐落在该岛上。

“我为我们安排了两个套间,”拉腊说,“我想这么做要慎重些。”

在去饭店的汽艇上,拉腊问:“我们在这里呆多久?”

“就一晚吧,我想。我在‘凤凰’剧院举行一场独奏音乐会,然后我们就去维也纳。”

拉腊听到“我们”很是激动。头天晚上,他们讨论过这事。“我真想你就这么和我呆在一起,”菲利普当时说,“不过我没耽误你更重要的事吗?”

“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今天下午我得忙着排练,你独自一人没事吧?”

“我会过得愉快的。”拉腊打消他的顾虑说。

住进饭店后,菲利普一把搂住拉腊。“我得马上去剧院。不过这里有很多地方你可以去看看,好好欣赏威尼斯吧。傍晚再见。”他们亲吻起来,本打算匆匆吻别,岂料竟吻得那么长久,那么缠绵。“我最好还是趁脱得了身时离开。”菲利普咕哝道,“要不我是无法跨出门的。”

“排练愉快。”拉腊莞尔一笑。

菲利普走了。

拉腊给霍华德·凯勒挂了电话。

“你在哪?”凯勒问道。“我一直都没法和你联系上。”

“我在威尼斯。”

对方顿了一会。“我们打算买条运河吗?”

“我正在核实这种可能性。”拉腊笑道。

“你真的早该回来了。”凯勒说,“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杨·弗兰克·罗斯提出了一些新的计划,我很感兴趣,但我需要得到你的同意才能开始……”

“你如果喜欢的话,”拉腊打断他说,“着手干好啦。”

“你不想看看?”凯勒的声音里满是惊愕。

“现在不,霍华德。”

“好吧。还有西区地产的谈判也得你点个头……”

“我同意。”

“拉腊……你没事吧?”

“我这辈子还没感觉这么好过。”

“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我会保持联系的。再见,霍华德。”

※※※

威尼斯是那种充满魔力的城市,没准是创建的呢,上午余下的时光和整个下午,拉腊都用来探索这座迷人的城市了。她逛了圣马可广场,参观了总督府和钟楼,然后沿着千舟争渡的斯基亚沃尼河堤岸漫游。每到一处,她都想到菲利普。她信步闲荡在曲曲弯弯的偏街僻巷,街巷的两旁挤塞着珠宝店、皮革店和餐馆,她时而停步买几件昂贵的毛衣或纱巾,给办公室的女秘书们买些内衣,也为凯勒和其他男士买几只钱包、领带什么的。她在一家珠宝店给菲利普买了块带金链的皮亚杰表。

“劳驾您刻上‘谨赠菲利普,拉腊’,好吧?”哪怕是说说菲利普的名字都令她想念不已。

菲利普回饭店后,他俩在奇普里亚尼饭店葱翠蓊郁的花园里喝咖啡。

拉腊看着坐在对面的菲利普。心想:这该是多好的一个度蜜月的地方哟!

“我有件礼物送你。”拉腊说,把装手表的盒子递给了菲利普。

他打开表盒,愣了。“天哪!这得花多少钱啊!你不该这么做,拉腊。”

“你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真漂亮,不过……”

“嘘——,戴上吧,想着我。”

“我用不着戴这个也会想你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们得几点动身去剧院?”拉腊问。

“7点。”

拉腊扫了一眼菲利普的新表,故作平淡地说:“那我们还有两个钟头呢。”

※※※

剧院里人头攒动。观众们激动异常,不论谁上台,都报以掌声、欢呼声。

一点不错,拉腊心想,越往南方,观众越是热情。

音乐会结束时,拉腊回到演员休息室想和菲利普在一起。休息室的情形又和伦敦、阿姆斯特丹、米兰一样,只是女人们似乎更加成熟、更加急切。屋子里至少有六七个漂亮女人,拉腊暗自琢磨,倘若她不在,菲利普今晚会挑哪一个过夜。

他们到闻名遐迩的“哈里酒吧”用晚餐,受到殷勤的店主阿里戈·奇普里亚诺的热情招待。

“先生,您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还有您。夫人。请!”

他把他俩领到一张僻静的餐桌前。他们点了该餐馆的特色菜。菲利普对拉腊说:“我建议我们先吃芸豆面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

后来,菲利普压根儿记不得晚餐吃的什么。他被拉腊迷得神不守舍。他知道他爱上她了,这念头吓了他一跳。这不可能。我无法尽一个丈夫的义务。我是个流浪汉。但他不忍想象她将离开他回纽约去的情形。他想让这夜晚无限延长。

晚餐用完后,菲利普说:“那边有家夜总会。你赌博吗?”

拉腊朗声大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拉腊想到了她在高楼大厦上下的数亿美元赌注。“没什么。”她说。“我很乐意去。”

他们乘快艇到了利爹岛。经过“求精”饭店,他们径直朝那幢高大的白色大楼房走去,里面尽是渴望赚钱的赌徒。

“都是做白日梦。”菲利普说。

菲利普玩轮盘赌,不足半个钟头,他就赢了2000美元。他转向拉腊。“以前我从未赢过,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们一直玩到凌晨3点,此刻,他们又饿了。

一艘汽艇将他们载回圣马可广场。他们在偏僻的街巷上晃悠着,晃到“莫里酒家”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威尼斯最好的‘巴卡罗’。”菲利普说。

拉腊接口说:“这我信,不过什么是‘巴卡罗’?”

“就是供应‘木薯酒’的酒吧。那种当地土产咂摸起来真是点点滴滴总关情啊。”

深绿色瓶料玻璃门通向一个又窄又暗的空间。这里,一只只铜壶悬挂在天花板上,狭长的窗口凳上一溜儿碗盏闪闪发亮。

他们回到饭店时天已经亮了。他们卸去衣服,拉腊说:“说到咂摸……”

次日一早,拉腊和菲利普飞往维也纳。

“到了维也纳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纪。”菲利普说。“飞机驾驶员有一段名言是这么说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降落维也纳机场,请您务必系好安全带,放好烟灰缸。想吸烟的乘客请忍耐一会,到候机厅再吸。现在请您将手表拨回到一百年前。’”

拉腊笑了。

“我祖父母出生在这里,他们过去常常谈起往昔的岁月,真让我羡慕啊。”

他们的车子行驶在环形街上,菲利普激动不已,那样子仿佛是个急着要和她分享他的财宝的小男孩。

“维也纳这座城市出了莫扎特、海顿、贝多芬、勃拉姆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全都生活在同一时期。”说着,他看看拉腊,莞尔一笑道:“噢,我竟忘了,你是古典乐专家。”

他们住进了帝国饭店。

“我得去音乐厅了。”菲利普对拉腊说。“不过我已决定明天我们玩一整天。我要带你好好看看维也纳。”

“可别是说说的,菲利普。”

他一把搂住她。“此刻我们要是有更多一点时间就好了!”他沮丧地说。

“我也这么想。”

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今晚我们会补回来的。”

拉腊搂紧他。“许诺,又是许诺。”

※※※

当晚的独奏音乐会在音乐厅举行,菲利普演奏了肖邦、舒曼和普洛科菲耶失的作品,又获得了极大成功。

休息室里又挤满了人,不过这回说的是德语。

“您演奏得太美了,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笑笑。“多谢你的美言。”

“我非常崇拜您。”

菲利普又笑笑。“你太客气了。”

他和她们谈着,但目光却无法从拉腊身上移开。

独奏会后,拉腊和菲利普回饭店吃晚餐。餐厅领班热情迎接。

“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他喊道。“今晚我听了音乐会。您真了不起,了不起啊。”

“您太客气了。”菲利普谦虚地说。

菜肴美味可口,但他俩都太激动,吃不下。当招待问:“您二位要点甜点吗?”菲利普连忙说:“好的。”说罢,他端量着拉腊。

※※※

本能告诉他,肯定出了什么事了。她从来没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么久过。她是故意回避他吗?倘若是,那只能有一个原因。我决不能容许那种事,保罗·马丁暗暗说。

※※※

一缕淡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泻进屋来,将浅淡的影儿映照在天花板上。拉腊和菲利普躺在床上,赤裸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头顶上晃动。窗帘轻拂,婆娑的人影忽左忽右地晃荡着。两人的影子缓缓地合到了一块儿,旋即分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合到一块儿,直到互相扭结,完全溶成一体。此刻,晃荡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阵狂野而原始的撞击后便骤然而止,唯有帘子还在徐徐拂动着。

※※※

次日一大早,菲利普说:“我们在这里还有一整天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我要带你去看很多地方。”

他们在楼下的餐厅用过早餐,便去了花园街。那街上禁止车辆通行,两旁的商店里尽是漂亮的衣服、珠宝和古董。

菲利普租了一辆出租小马车,沿环城马路穿越一条条宽阔的大街。他们参观了香布伦宫,观看了丰富多彩的皇家马车收藏。下午,他们买了两张西班牙骑术学校的入场券,观赏了力皮赞纯种马的表演。在普拉特游乐场,他们乘坐了阜氏转轮。之后,菲利普说:“现在我们作乐去。”

“哇!”

“不。”菲利普笑道。“我另有打算。”

他带拉腊去“得魔尔记”品尝该店无与伦比的酥油点心和咖啡。

※※※

拉腊迷上了维也纳的建筑,建于几个世纪前的美丽的巴罗克式楼房与新式的现代建筑交织在一起,相映成趣。

菲利普感兴趣的是作曲家。“拉腊,你知道吗,舒伯特就是在这里以唱歌开始音乐生涯的?他参加了宫廷乐队唱诗班,17岁时他的嗓音变了,便被解聘了。就是在那时,他下定决心要作曲。”

他们在一家小酒馆悠闲地吃了顿饭,还在格林青街一家酒店坐了会儿。然后,菲利普说:“到多瑙河乘游船观光去,怎么样?”

“那当然好哇。”

这是个美妙的夏夜,圆月高挂,微风轻拂。群星高照大地。它们是照着我们的,因为我们如此幸福。拉腊心想。拉腊和菲利普上了一艘游船,游船的音响正播放着《蓝色的多瑙河》,柔曼的旋律荡漾着。此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快,许个愿。”菲利普说。

拉腊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你许愿了吗?”

“是的。”

“许的什么愿?”

拉腊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不能告诉你,要不就不灵了。”我会让它灵验的。拉腊暗暗说。

菲利普坐正身子,对拉腊笑着。“这真是太美妙了,是不是?”

“永远都能像这样的,菲利普。”

“此话怎讲?”

“我们可以结婚。”

这事儿就这么谈开了。这些天,他心里一直想着的,正是这事。他深爱拉腊,但他知道他不能对她作出承诺,尽到责任。

“拉腊,那是不可能的。”

“是吗?为什么?”

“我向你解释过的,宝贝儿。我几乎总是这么行踪不定。你总不可能总是和我一起东奔西走的,对吧?”

“对。”拉腊说,“可是……”

“你又来啦,那不成的。明天到了巴黎,我将带你……”

“我不打算跟你去巴黎,菲利普。”

他以为他听错了她的话。“你说什么?”

拉腊深深吸口气。“我再不会来看你了。”

菲利普仿佛胸口挨了一击。“为什么?我爱你,拉腊,你……”

“我也爱你,可我不是那种追星族。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又一个崇拜者,到处追逐你。你有那么多崇拜者,你想要多少就可以要多少。”

“拉腊,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但是你难道就不明白,宝贝儿,我们的婚姻是无法成功的。我们各自都有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不同的生活。我巴望我们总是在一起,可我们做不到。”

“那就到此为止啦,行吧?”拉腊毫不退却地说。“我决不会再见你了,菲利普。”

“别说啦,求你!我们好好谈谈吧,到你房间去……”

“不,菲利普。我很爱你,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想我们就这么算了。”菲利普坚持说。“再好好想想吧。”

“很遗憾,不行。要么是完满的爱,要么就此拉倒。”

接下来,他俩谁都不做声,默默地回到了饭店。刚进门厅,菲利普说:“我为什么不到你的房间去,我们可以谈谈这事……”

“不,亲爱的。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看着拉腊走进电梯,离去了。

拉腊回到客房时,电话响了起来。她急忙拿起听筒。“菲利普……”

“我是霍华德。我一整天都在找你。”

她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望。“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问问情况。这儿的事情太多。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拉腊说。“我明天回到纽约。”说罢,拉腊缓缓地搁下话筒。

她坐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话,巴望它突然响起来。两小时后,电话仍然寂静无声。我犯了个错误,拉腊伤心地想,我给他下了个最后通牒,这下失去他了。要是我只是等等……要是我跟他去巴黎……要是……要是……她竭力想象没有菲利普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太令人痛苦,不堪设想。可是我们不能这么下去啊。拉腊暗自思量着。我想要我们彼此属于对方。明天,她将不得不回纽约了。

拉腊和衣躺在长沙发上,电话就搁在她身边。她感觉到精疲力竭,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入睡了。

可她睡着了。

菲利普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俨然一只关在笼中的困兽。他对拉腊,也对他自己很恼火。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再也不能搂着她了,他就无法忍受。女人都是混帐!他心里骂道。父母警告过他。你的生活就是音乐,如果你想出类拔萃,你就不能想任何别的事情。在认识拉腊前,他一直都相信这话。可如今,一切都变了。见鬼!我们拥有的,是那么美好,她为何非要毁掉不可?他爱她,但他深知他决不能娶她。

拉腊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在长沙发上坐了起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她扫了一眼墙上的钟。此刻是清晨5点。拉腊似醒非醒地拿起电话。

“霍华德吗?”

是菲利普的声音。“你觉得到巴黎结婚怎么样?”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拉腊·卡梅伦与菲利普·阿德勒完婚的消息成了世界各地报刊的重要新闻。霍华德·凯勒得知后,平生第一次跑到外面喝了个烂醉。他总是对自己说,拉腊对菲利普的一往情深终归会过去的。拉腊和我才是一对儿,我们属于一个整体,谁也别想插进来。他醉了整整两天,等他清醒过来后,他给身在巴黎的拉腊打了个电话。

“如果这是真的,”他说,“告诉菲利普,就说我认为他是最幸运的男人,没枉活一生。”

“是真的。”拉腊轻快地给了他个肯定回答。

“你听起来很幸福。”

“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我为你欣慰,拉腊。你什么时候回来!”

“菲利普明天要到伦敦举行音乐会,然后我们就回纽约。”

“婚礼之前,你和保罗·马丁谈过吗?”

拉腊迟疑一下。“没有。”

“你不觉得现在该告诉他了?”

“是的,当然该。”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事一直忐忑不安。她说不准保罗听到她结婚的消息将作何反应。“回去后我再跟他谈。”

“见到你,我肯定很高兴。我想你。”

“我也想你,霍华德。”这话不假。他非常可亲可爱,一直是个善良而又忠诚的朋友。我真不知道要是没有他我能否千出这番事业来。拉腊心想。

※※※

727专机滑上了纽约拉瓜迪亚机场巴特勒停机坪。大批报纸和电视记者早已等候在那里,急着要采访他们。

机场经理把拉腊和菲利普领进了接待室。“我可以把你们从这里偷偷送出去,”他说,“要不……”

拉腊转身对菲利普说:“我们还是过了这一关吧,亲爱的。要不,他们是决不会让我们安宁的。”

“也许你说得对。”

记者招待会持续了两小时。“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相识的……?”

“你一直对古典乐感兴趣吗,阿德勒夫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

“你们打算住在纽约吗……?”

“你会放弃巡回演出吗,阿德勒先生?”

未了,总算问完了。

两辆大轿车在等着他们,另一辆是来运行李的。

“我不习惯以这种派头旅行。”菲利普说。

拉腊笑道:“你会习惯的。”

进了轿车,菲利普问,“我们上哪儿?我的公寓在57大街……”

“我想在我那儿你会舒适些,亲爱的。去看看吧,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

他们到了了卡梅伦商城。菲利普抬头望望这幢高大的楼房。

“这楼归你所有?”

“我和几家银行。”

“我真佩服。”

拉腊攥紧他的臂膀。“很好。我就要你这样。”

鲜花将门厅里装饰一新。六七位职员正在恭候他们。

“欢迎回家,阿德勒太太,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环顾四周,说:“我的天!这一切都是你的?”

“我们的,甜心。”

电梯将他们带到了楼顶套间。套间占据了整个第45层。管家西姆斯开了门。

“欢迎回家,阿德勒太太。”

“多谢,西姆斯。”

※※※

拉腊把菲利普向其他下属作了介绍,便带他参观楼顶套房。宽大的客厅一片洁白,里面摆满了古董,外面是一个又宽又长的封闭阳台;这套间有一间餐厅、四间主人卧室、三间随员卧室、六间卫生间、一个厨房、一个图书室和一个办公室。

“你觉得你在这儿会舒适吗,亲爱的?”拉腊问。

菲利普笑嘻嘻地说:“就是小了点,不过我可以将就一下。”

起居室中央端放着一架又新又漂亮的贝奇施坦因钢琴。菲利普走过去,手指在琴键上快速弹了一遍。

“太棒了!”他说。

拉腊走到他身边。“这是给你的结婚礼物。”

“真的?”他感动了,在钢琴前坐下,弹了起来。

“我刚刚请调音师调过音。”拉腊静静地听着,乐音宛若飞流直下的瀑布注满了屋子。“你喜欢吗?”

“喜欢极了!谢谢你,拉腊。”

“在这儿,你可以尽情地弹。”

菲利普猛地从琴凳上站起身。“我最好是给埃勒比打个电话。”他说,“他一直都在试图和我取得联系。”

“图书室里有电话,亲爱的。”

拉腊走进她的办公室,打开录音电话,里面录下了保罗·马丁的六七次电话内容。“拉腊,你在哪儿?我想你,亲爱的……”“拉腊,我想你肯定是出国去了,不然我不会得不到你的音讯的……”“我为你担心,拉腊。给我打电话……”后来,语气变了。“我刚刚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吗?我们谈谈吧。”

菲利普早就进来了。“那个神秘的打电话的人是谁?”他问。

拉腊转过身。“一……一个老朋友。”

菲利普走上前去,双手搂着她。“是不是我该吃醋的什么人?”

拉腊温柔地说:“天底下,你压根儿不必和任何人吃醋。你是我平生所爱的唯一的男人。”这是心里话。

菲利普紧紧抱着她。“你是我平生所爱的唯一的女人。”

※※※

那天傍晚时分,菲利普在钢琴前坐下时,拉腊回到办公室,给保罗·马丁回电话。

他几乎是立即接了电话。“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生硬。

“是的。”她一直就害怕这次谈话。

“说出来不怕你见笑,那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呀,拉腊。”

“对不起,保罗……我……那事发生得相当突然。”

“想必是的。”

“嗯。”她极力想猜透他的心思。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那种美事能够继续下去的,我还以为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关系。”

“是的,保罗,不过现在……”

“我们最好还是谈谈。”

“好吧,我……”

“那就明天中午一起屹午饭吧,小牛犊餐馆。一点整。”这根本就是命令。

拉腊犹豫了一下,再激怒他是很愚蠢的。“好的,保罗,我一定去。”

电话挂了。拉腊坐在那儿,心里很不安。保罗生气到了什么程度?他会不会因此采取什么行动呢?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上午,拉腊来到卡梅伦中心时,所有职员都在等着向她祝贺。

“这真是太好了!”

“我们大伙都感到无比惊喜!……”

“祝你们幸福美满……”

大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霍华德·凯勒正在拉腊的办公室等她。他狠狠地抱了她一下。“一个压根儿不喜欢古典乐的女子,你居然做出了这等壮举!”

拉腊莞尔一笑。“我做了,不是吗?”

“我得习惯叫你阿德勒夫人。”

拉腊笑容顿失。“我想,从生意上考虑,我继续用卡梅伦这个姓,也许更好些,你说呢?”

“你怎么说我都赞成。你回来了,我非常高兴,这儿的事情快堆成山了。”

拉腊在霍华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好啦,说说看,发生了些什么事。”

“好的。西城饭店将是个赔本生意。我们在得克萨斯找了个买主,他倒是有兴趣。不过,我昨天到饭店去看了看,破损情况非常严重,得彻底重新装修,那将要花费五六百万美元。”

“买方看过饭店没有?”

“没有。我对他说我明天再带他看。”

“下星期再带他看。派几名油漆工过去,把它粉刷一新。他去看的时候,务必安排一群人在门厅里,不能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会心一笑。“好的。弗兰克·罗斯带来了一些新的草图,他就在我办公室等着。”

“我马上就过个目。”

“内陆保险公司记得吧,就是打算投资那幢新楼的公司?”

“记得。”

“他们至今尚未签字。他们有点举棋不定。”

拉腊作了记录。“我再和他们谈谈。还有呢?”

“戈瑟姆银行答应过给新项目贷款7500万吧?”

“怎么啦?”

“他们打算取消。他们认为你头绪过多,超过了自己的能力。”

“他们打算要多少利息?”

“17%。”

“安排和他们见一次面。我们付给他们20%。”

霍华德看着她,惊呆了。“20%,我的天!拉腊,没人付那么高利息的。”

“我宁可出20%活起来,也不愿死在17%上。安排去吧,霍华德。”

“好吧。”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12点半,拉腊说:“我去和保罗·马丁一起吃午饭。”

霍华德显得很担心。“你务必不要去吃午饭。”

“此话怎讲?”

“我是说他是西西里人。他们可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你又在夸大其辞了。保罗决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的。”

“但愿你说得对。”

※※※

拉腊到达餐馆时,保罗·马丁早已在里面等她。他看上去又瘦又憔悴,眼皮下面尽是青紫的圈圈儿,一副好久没睡好的样子。

“你好,拉腊。”他没起身。

“保罗。”她在他对面坐下。

“我在你的录音电话上留下了一些蠢话,我道歉。我本无意要……”他耸耸肩。

“我早该让你知道的,保罗,可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可不。”他审视着她的脸。“你看上去好极了。”

“谢谢。”

“你在什么地方认识阿德勒的?”

“在伦敦。”

“你就那样爱上他了?”他的话里有着尖刻的含义。

“保罗,你我之间有过的一段是美好的,可那对我还不够。我需要的不只那些。我需要有个人每天晚上都回家来。”

他听着,注视着她。

“我决不愿意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可这事就……就这么发生了。”

仍是沉默。

“请你理解。”

“是的。”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的笑意。“我想我没有选择了,对吧?生米做成了熟饭。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时,我真有点儿五雷轰顶的感觉。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比那种关系要亲密。”

“你说得对,”拉腊说,“我是早该告诉你的。”

他伸过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我对你爱得发疯,拉腊,我想现在还是。你给了我神奇的爱。这世上的任何东西,我原是可以给你的,只有一样不行,那就是一枚结婚戒指。我深爱着你,总想让你幸福。”

拉腊感到如释重负。“谢谢你,保罗。”

“我什么时候见见你丈夫?”

“下星期,我们打算为我们的朋友们举行一次晚会,你能来吗?”

“我一定去。你告诉他,就说他要好好待你,不然就没法向我交待。”

拉腊笑笑。“我会对他说的。”

拉腊回到办公室时,霍华德·凯勒正等着她。“午餐怎么样?”他不安地问。

“很好,你错看了保罗,他对我相当不错。”

“那就好。是我把他看错了。明天上午我已安排你要接见几个……”

“取消接见。”拉腊说,“明天我要在家陪丈夫。往后几天我们仍在度蜜月呢。”

“你这么快乐我真高兴。”霍华德说。

“霍华德,我这么快乐真叫我不安。我担心等我醒过来时,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我还不曾见过谁竟能这么快乐。”

霍华德笑笑。“那好吧,我会处理好接见的事情的。”

“多谢。”她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菲利普和我下星期要举行一次晚会,希望你能参加。”

※※※

晚会是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六在楼顶公寓内举行的。宴会极为丰盛,赴会的宾客达100多人。拉腊邀请了和她工作过的男男女女:银行家、建筑工人、建筑师、工头、市政官员、规划委员会委员,还有工会的头头脑脑;菲利普邀请的,是他的音乐家朋友和音乐保护人以及音乐资助者。让这两类人共聚一堂,真是个灾难。

这并不是说两伙人不想交融,问题是他们大多数人毫无共通之处。建筑工人感兴趣的是施工和建筑,音乐家们只对音乐和作曲家有兴趣。

拉腊把一位规划委员会委员介绍给了一群音乐家。那委员站在那儿,竭力想听懂音乐家们的谈话。

“你们知道是如何看待瓦格纳的吗?一天,他一屁股坐到钢琴键上,说:‘在我看来,瓦格纳的乐曲听上去就像这么回事儿’。”

“瓦格纳也是活该。一次,维也纳环形剧院内正上演《霍夫曼的传说》,突然起了大火,400人被活活烧死。瓦格纳听到这个消息时说:‘那就是他们听轻歌剧的代价。’”

那委员赶忙走开了。

拉腊又把菲利普的几个朋友介绍给了一群房地产商。

“问题是,”一位房地产商说,“得有35%的房客签了租房契约,你才能去合作开发。”

“要叫我说啊,你那规矩相当愚蠢。”

“所见略同。我正打算转向饭店业。你们知道吗,曼哈顿客房房租如今每间每晚高达200美元?明年……”

音乐家们走开了。

交谈仿佛是在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进行着。

“维也纳入的麻烦就在于,他们偏爱已故世的作曲家……”

“47大街和48大街之间,一家新饭店将拔地而起。为其提供资金……”

“他也许算不上世界上最伟大的指挥家,但他的棒上技巧的确是棒……”

“……记得不少行家说过,1929年股市大萧条并不是件坏事。它教会人们把钱投到房地产上……”

“……霍洛威茨有好几年都不愿演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是玻璃做的……”

“……我看过城市规划,在第8大道将建起一座棒球比赛馆,里面是一个椭圆形拱廊,拱廊的三面都有门厅……”

“……爱因斯坦喜爱钢琴。他曾和鲁宾斯坦同台演奏,可他老是弹得不合拍。末了,鲁宾斯坦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他大叫起来:‘,你难道不识数吗?’……”

“……国会的人必定是喝醉了,居然通过了《税收改革法》。那会毁掉建筑业的……”

“……晚会结束后,勃拉姆斯离开时说:‘今晚倘若还有谁忘了侮辱的话,我道歉。’”

一座巴别尔塔横在两伙人之间。

保罗·马丁只身赴会,拉腊赶忙走到门口迎接。“你能来,我真高兴,保罗。”

“我岂能错过这个机会。”说着,他环顾四周。“我想见见菲利普。”

拉腊把他带到菲利普正和一群人交谈的地方。“菲利普,这位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保罗·马丁。”

菲利普伸出手来。“认识你很高兴。”

两人握手。

“你很幸运,阿德勒先生。拉腊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也总是这么对他说的。”拉腊笑道。

“用不着她说,”菲利普说,“我知道我多么幸运。”

保罗端详着他。“是吗?”

拉腊感觉到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我去给你弄杯酒来。”她对保罗说。

“不,谢谢。你忘了?我不喝酒。”

拉腊咬住嘴唇。“当然没忘。我来把你介绍给几位朋友吧。”她陪他在屋里走动,一边把他介绍给其他客人。

一位音乐家说:“利昂·弗莱舍明晚举行独奏音乐会,我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他转身问站在霍华德·凯勒身边的保罗·马丁说:“你听过他演奏吗?”

“没。”

“他可了不起啦。当然,他只用左手演奏。”

保罗·马丁一脸狐疑。“他干吗要那么做?”

“大约10年前,弗莱舍右手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

“可是,他一只手怎么能举行独奏音乐会呢?”

“有六七位作曲家专门写过左手协奏曲。德穆特、弗朗茨·施密特、特恩戈尔德都写过。拉韦尔作的左手协奏曲更是美妙动人。”

有客人请菲利普为大家演奏。

“那好吧,为我的新娘奏一曲。”他在钢琴前坐下,开始弹拉赫玛尼诺夫的一支钢琴协奏曲。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似乎全对那动听的旋律着了魔。菲利普站起身时,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一小时后,晚会开始散了。等把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后,菲利普说:“举办这个晚会真不容易啊!”

“你讨厌大型晚会,是吗?”拉腊问。

菲利普一把抱住她,咧嘴笑问:“你都看出来了?”

“这种晚会,我们十年只举行一次。”拉腊保证说。“菲利普,你是不是感觉到我们的客人简直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

他吻着她的脸颊,说:“那无关紧要,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星球。我们来让它转起来……”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为了尽可能多陪丈夫,拉腊决定上午在家上班。

“我想要我们尽可能多呆在一块儿。”她对菲利普解释说。

拉腊让凯西安排几名秘书到楼顶公寓来面试。拉腊口试过六七位,玛丽安·贝尔这才进来。她二十五六岁,一头银色素发,五官端正、迷人,性格热情大方。

“坐吧。”拉腊说。

“谢谢。”

拉腊打量着她的简历表。“你毕业于?”

“是的。”

“还有学士学位。那你为何要找个秘书差事呢?”

“我认为在您手下工作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不论我能否被聘用,我都非常崇拜您,卡梅伦小姐。”

“是吗?为什么?”

“您是我的人生偶像。您事业成功,而且都是凭您自己的能力干出来的。”

拉腊审视着这位姑娘。“秘书这工作意味着起早摸黑。我习惯早起。你将在我的公寓里上班,早上6点就得开始工作。”

“那不成问题,我工作向来很勤奋。”

拉腊笑了。她喜欢这姑娘。“我先让你试用一星期。”

一星期结束时,拉腊发觉她找到了一个宝贝。玛丽安能干、聪慧,又讨人喜爱。渐渐地,拉腊形成了一种惯例:只要没什么急事,上午她就在公寓里工作,下午再到公司办公室上班。

每天,拉腊和菲利普一起用早餐,然后菲利普便到钢琴前,穿着无袖运动衫和牛仔裤练弹两三小时钢琴。拉腊呢,就到她的办公室里对玛丽安口授信函。时不时菲利普也为拉腊弹奏苏格兰乐曲,像《安妮·劳里》、《穿过麦田》等。拉腊很感动。他们也常在一起吃午饭。

“给我讲讲你在格莱斯湾的生活情况吧。”菲利普说。

“说起来至少也得5分钟。”拉腊笑道。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拉腊谈起了过去栖身的那间公寓,但她不忍谈她的父亲。她对菲利普讲了查尔斯·科恩的故事。菲利普说:“祝他好运。我想哪天见见他。”

“你肯定会见到的。”

拉腊谈到了她和肖恩·麦卡利斯特的一段经历,菲利普说:“该死的狗杂种!看我不杀了他!”他搂紧拉腊,说:“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菲利普在弹一支协奏曲。拉腊常听他同时弹三个音符,反反复复地弹,接着继续往下弹。他慢慢地练着,把握着速度,直到不同的乐章最终浑为一体。

起初,往往在菲利普弹得兴头正足时,拉腊走进起居室打断了他。

“亲爱的,有人邀请我们到长岛过周末。你愿意去吗?”

要不:“我弄到了两张新戏的戏票。”

要不:“霍华德·凯勒想周六晚上带我们出去吃饭。”

菲利普总是极力耐住性子。终于有一回,他说:“拉腊,我在弹琴时,请你不要打断我,那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对不起。”拉腊说,“不过我不明白你干吗要天天练。眼下你又不举行音乐会。”

“只有天天练我才能举行音乐会。要知道,亲爱的,你建好一幢楼时,要是哪儿出了错,你可以纠正过来,你可以补救,或者重新安装管道或灯光设施。可是在独奏音乐会上,决没有第二次机会。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一个音符都必须完美。”

“对不起。”拉腊道歉说。“我懂了。”

菲利普拖住她。“有个老掉牙的笑话,说的是纽约曾有个拎着小提琴的人,一天,他迷路了,便拦住一个陌生人问。‘怎么才能到卡内基音乐厅?’‘练,’陌生人说,‘不停地练。’”

拉腊朗声笑道:“回去弹琴去吧,我不打搅你啦。”

她坐在办公室里,倾听着菲利普弹出的低柔的旋律,心想:我真幸运啊!千千万万个女人都会嫉妒我坐在这儿听菲利普·阿德勒弹奏的。

她唯一希望他不要练得这么勤。

※※※

他俩都爱下15子棋,晚上,一吃过晚饭,他们常坐在壁炉前杀得昏天黑地。拉腊十分珍惜这些单独和菲利普在一起的时光。

雷诺夜总会装修已近尾声,即将开业。六个月前,拉腊就和杰里·汤森面谈过。“我要让廷巴克图的人都能看到开业的消息。”她说。“我打算用专机把麦克西姆的厨师长请来。我要你替我与那些最走红的人物联系上,就从开始。邀请人名单上一定要把好莱坞、纽约和华盛顿的头面人物列进去。我要让人们拼命争着要进入应邀者之列。”

此刻,拉腊看过名单,说:“你干得很好。目前回绝的有多少?”

“20来位。”汤森说。“600人中,20来个不来并不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拉腊赞同地说。

凯勒一早就给拉腊打了个电话。“好消息,”他说,“我接到瑞士银行的电话,他们明天就坐飞机来和你见面,商谈合作的事。”

“太好了。”拉腊说,“9点,在我办公室。”

“我马上就去安排。”

那晚晚餐时,菲利普说:“拉腊,明天我要去录音。你还不曾看过录音现场,是吧?”

“是的。”

“想去看看吗?”

拉腊迟疑一下,想起了要和瑞士银行家的见面。“当然。”她说。

拉腊打电话给凯勒。“会谈时别等我,我尽可能早点到场。”

录音室坐落在西34街一间宽敞的仓库里,里面尽是电子设备。130位音乐师端坐在屋子里,前端是一间用玻璃隔起来的主控台,工程师在里面工作着。在拉腊看来,录音似乎进行得太慢了。他们老是停停录录、录录停停。拉腊瞅住一个空儿给凯勒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凯勒问。“我在敷衍着,不过他们要和你谈。”

“我一两小时后到。”她说。“让他们谈下去。”

两小时后,录音仍旧在进行。

拉腊又给凯勒挂电话。

“很抱歉,霍华德,我脱不开身。让他们明天再来一趟。”

“什么事这么要紧?”凯勒问。

“我丈夫。”拉腊回答,说罢搁下电话。

回到公寓后,拉腊说:“下星期我们去雷诺。”

“去雷诺有什么事?”

“饭店和夜总会开业,星期三我们坐飞机去。”

菲利普声音里充满了沮丧。“糟糕!”

“怎么回事?”

“很遗憾,亲爱的,我去不成。”

她盯着他。“这话怎么说?”

“我还以为我说过的,星期一我要到外地演出。”

“你在说什么?”

“埃勒比为我预订了6星期的巡回演出。我要去澳大利亚和……”

“澳大利亚?”

“是的。然后到日本和香港。”

“我不能去,菲利普。我是说……你干吗要这么做呢?你用不着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那好。和我一起去吧,拉腊。我正求之不得呢。”

“你知道我不行,这次不行。这里的事情太多了。”拉腊伤心地说。“我不愿你离开我。”

“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亲爱的,结婚前我就警告过你,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拉腊说。“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可现在不同啦,一切都变了。”

“什么都没变。”菲利普柔声地说。“只是我更加疯狂地爱着你,我离开后,会想死你的。”

拉腊对此无话可说。

※※※

菲利普走了,拉腊从未体验过这般的孤独。她常常在会开到一半时,突然想到了菲利普,心随即便被一股热流融化了。

她想要他继续自己的事业,但她更需要他守在她身边。她想到了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愉快的时光,想到了他搂着她的那份温馨、那份柔情。她弄不明白,她竟能把一个人爱到这步田地。菲利普每天都打电话给她,但这又无端使那份孤寂益发难熬。

“你在哪儿,亲爱的?”

“我仍在东京。”

“旅途好吗?”

“好极了。我想你。”

“我也想你。”拉腊难以诉说她是多么地想念他。

“我明天去香港,然后……”

“我倒巴望你回家来。”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你知道我不能。”

一阵沉默。“当然不能。”

他们谈了半个钟头,拉腊放下听筒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时差更是令人发疯。有时,她这儿是星期二,他那边却是星期三。他常常在半夜或凌晨打来电话。

※※※

“菲利普好吗?”凯勒问。

“很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霍华德?”

“他为什么要做哪种事?”

“巡回演出呀。他用不着做的。我是说,他根本不缺那钱花。”

“嗬。我肯定他决不是为钱而干的。那是他的工作,拉腊。”

和菲利普一个腔调!她从理智上能理解,但感情上却不能接受。

“拉腊,”凯勒说,“你只是嫁给了那个男人,你并非拥有他。”

“我并非想拥有他。我只是巴望我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至于不如……”她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不提了。我知道我是在犯傻。”

拉腊打电话给威廉·埃勒比。

“你今天有空一起吃顿午饭吗?”拉腊问。

“我可以想办法脱身。”埃勒比说。“出什么事了吗?”

“不,不。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他们在“大马戏场餐馆”见面。

“你最近和菲利普通过话吗?”埃勒比问。

“我每天都和他通话。”

“他此番演出又很成功。”

“是的。”

埃勒比说:“坦率地讲,我原以为菲利普压根儿不会结婚,他就像个牧师,把一切都献给了他的事业。”

“我知道……”拉腊犹豫道,“……不过你不觉得他外出太勤了吗?”

“我不明白你的话。”

“菲利普如今是有家的人了,成天在世界上东奔西跑是没有道理的。”她注意到了埃勒比脸上的表情。“哦,我并不是说他只该守在纽约。当然,你可以安排他在波士顿、芝加哥、洛杉矶演出。就是说……不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

埃勒比谨慎地说:“你和菲利普谈过这事吗?”

“没有。我想先和你谈谈。那应该是可能的,是吗?我是说,菲利普不需要那个钱,不再需要了。”

“阿德勒太太,菲利普每场能赚3万5啊,去年一年,他外出演出了40个星期。”

“我知道,可是……”

“你清楚不清楚有几位钢琴家能够攀上事业的峰顶?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又得付出多么艰辛的拚搏?世上有成千上万的钢琴家,手指练得只剩下骨头,可是超级明星不过才那么四五位。你的丈夫就是其中的一位。你不太了解音乐界的事,竞争真是残酷得要命啊。你去听独奏音乐会时,看到的是身穿燕尾服的独奏者端坐在舞台上,那么潇洒、迷人。谁知他们一离开舞台,几乎付不起房租,甚至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菲利普费了多少心血才成了一名世界级钢琴家。而今,你却要我把它从他手里夺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建议……”

“你的建议会毁了他的事业的。你并不真想干那种事,对吧?”

“当然不。”拉腊说。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了解到你拿菲利普收入的15%。”

“不错。”

“如果菲利普少演出,我也不想让你损失什么。”拉腊斟词酌句地说。“我会很乐意补足差额……”

“阿德勒太太,我想这种事你还是应该和菲利普商量商量。点菜吗?”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利兹·史密斯的专栏文章写道:“铁蝴蝶逞强能几时,翅将断欲飞谈何易……有件事,美丽的房地产巨头一旦知晓,必将暴跳如雷,冲破她楼顶套间的屋顶。有一本专门介绍她的书将由卡米洛特出版社出版,作者是她原来的一位雇员。知情人士透露:此书定将轰动!轰动!轰动!”

拉腊狠狠地将报纸掼到地上。好一个格特鲁德·米克斯!只能是她干的,那个被拉腊炒了鱿鱼的秘书!拉腊召来杰里·汤森。“晨报上利兹·史密斯的专栏文章看到了吗?”

“是的。刚刚读过。对此,我们没有什么办法,老板,要是你……”

“谁说没办法!我和所有的雇员都订过协议,他们同意雇用期间或之后不写有关我的任何文章。格特鲁德·米克斯无权那么干。我要起诉出版社,让它破产。”

杰里·汤森摇摇头。“要是我可不那么做。”

“为什么不?”

“因为那会引发许多不利的曝光。要是你由它去,不过是场小风波,刮刮就过去了。要是你极力去阻止,它就会形成一场飓风。”

拉腊听着,无动于衷。“查查谁是那家出版社的老板。”她命令说。

一小时后,拉腊挂通了卡米洛特出版社社长亨利·塞恩费尔德的电话。

“我是拉腊·卡梅伦。我得知你打算出一本关于我的书。”

“你看到利兹·史密斯的文章了,嗯?对,是有这么回事儿,卡梅伦小姐。”

“我想警告你,如果你出版这本书,我将起诉你侵犯隐私权。”

电话那端的声音说:“我想你也许应该请教一下你的律师。你是公众人物,卡梅伦小姐,你根本没有隐私权。再说,从格特鲁德·米克斯的手稿看,你可真是个极富个性的人物啊。”

“格特鲁德·米克斯签过一份合同,那合同禁止她写任何有关我的东西。”

“那又怎么样?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可以起诉她……”

可是,到那时,书肯定也就问世了。

“我不想让书出版。如果我能补偿你不出这本书的一切损失……”

“等等,我想你是在铤而走险。我倒是建议结束这次通话。再见。”电话挂断了。

这个该死的!拉腊呆坐存那儿,想着。她召来了霍华德·凯勒。

“你了解卡米洛特出版社吗?”

他耸耸肩。“是一家小出版社。他们专出诽谤性热门书。他们曾恶毒攻击过、……”

“多谢。这就够了。”

※※※

霍华德·凯勒头痛发作了。近来他似乎经常头痛。睡眠不足。工作压力大。他觉得事情进展得太快了。他得想个办法让拉腊慢下来。这头痛说不定是饿引起的。他按下传呼器对秘书说:

“贝丝,给我送点午饭来,好吗?”

没有回音。

“贝丝?”

“您在开玩笑吧,凯勒先生?”

“开玩笑?不,干吗开玩笑?”

“你刚刚才吃过午饭呢。”

凯勒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过您要是还饿的话……”

“不,不。”这下他想起来了。他吃过一份沙拉和烤牛肉三明治,还有……天哪!我这是怎么啦?

“只是开个玩笑,贝丝。”他说。我在开谁的玩笑?

※※※

雷诺卡梅伦宫的开业仪式取得了极大成功。饭店客房早已订满,夜总会里挤满了赌博的人。拉腊为让应邀而来的名流得到精心照料,没有吝惜花销。大家全都到了。只缺一个人没来,拉腊心想,那就是菲利普。他派人送来了一大束鲜花,附的便条上写着:“你是我人生的音乐,我渴慕你、想你。夫。”

保罗·马丁来了。他走到拉腊跟前。“恭喜,恭喜。你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多谢,保罗。没有你,我是无法成功的。”

他环顾四周。“菲利普呢?”

“他脱不开身,正在外地演出。”

“他到什么地方弹琴去了?这是你的良宵盛夜啊,拉腊。他应该在你身边啊。”

拉腊笑笑。“他真的很想到场。”

饭店经理走到拉腊身边。“好一个良宵盛宴啊,对吧?往后三个月饭店的客房已全部预订满了。”

“我们就保持这个势头吧,多纳德。”

拉腊雇了一名日本和一名巴西代理人,专门负责招引海外赌博大户。每套豪华客房,她花了一百万重新装修。这些,很快就可以赚回来的。

“你这儿真是座金山呀,卡梅伦小姐。”经理又说。他看看四周。“哦,对啦,你丈夫呢?我一直盼望着认识他呢。”

“他脱不了身。”拉腊说。他到什么地方弹琴去了。

娱乐节目精采纷呈,但拉腊仍是晚会的明星。萨米·卡恩特地为《我心中的城市》重填了词,开头是这样的:“我心中的姑娘,拉腊……”她起身致辞,宾客报以热烈的掌声。人人都想认识她,接触她。新闻界可谓全力以赴。拉腊接受了电视、电台和报纸的采访。采访一直进行得很顺利,突然有采访者问:“今晚怎么没见你丈夫?”拉腊发觉自己越来越心烦意乱。他应该和我在一起,音乐会本可以等等的。不过,她还是甜甜地笑着说:“菲利普为他不能到场感到很沮丧。”

节目结束后,舞会开始了。保罗·马丁走到拉腊桌前。“跳一曲?”

拉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让他搂着。

“拥有这一切有何感受?”保罗问。

“美妙无比。多谢你鼎力相助。”

“否则要朋友干什么?我注意到你这儿有几个重量级赌棍。小心待他们,拉腊。有的将输掉大笔钱,你得让他们感到虽输犹赢。给他们弄辆新车,或几个姑娘,只要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了不起,什么都成。”

“我会记住的。”拉腊说。

“又搂着你了,多好啊。”

“保罗……”

“我明白。还记得我说过你丈夫应该好好照顾你的话吗?”

“是的。”

“他似乎做得并不怎么样。”

“菲利普本想来的。”拉腊袒护菲利普说。即便嘴上这么说,她心里仍嘀咕:他真的想吗?

菲利普当晚打来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拉腊便感到孤寂难忍。

“拉腊,我一整天都在想你,亲爱的。开业典礼好吗?”

“好极了。你要在该多好啊,菲利普。”

“我是想。我想你快想疯了。”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我也想你。快回家吧。”

※※※

霍华德·凯勒拿着一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走进了拉腊的办公室。

“你不会喜欢这个的。”凯勒说。

“出了什么事?”

凯勒把信封放到拉腊的办公桌上。“这是格特鲁德·米克斯手稿的复印件。别问我是如何搞到手的。那可以叫我们两人都进班房的。”

“你看过了吗。”

他点点头。“是的。”

“那——”

“你最好还是亲自看看吧。有些事情发生时,她甚至还没来这儿干呢。她肯定暗地里做了不少调查。”

“多谢,霍华德。”

拉腊等他离开了办公室,连忙按通了内部传呼器,对秘书说:“不接电话。”

她打开手稿,读了起来。

真是杀人不眨眼。该书把她描绘成一个骄横跋扈,工于心计,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女人,而且不厌其烦地刻划了她对下属动辄发脾气、傲慢无礼的作风。书中不怀好意、恶语中伤的下流绯闻轶事比比皆是,唯独没有对拉腊的独立自主的个性和勇气,对她的才赋、她的胆识、她的慷慨大度作片言只语的交待。她继续往下看。

“……铁蝴蝶的诡计之一,就是把商务会见安排在谈判当天的一大早。那样,对方的人被时差反应折腾得还没缓过气来,她却精神百倍、生气十足。

“……有一次会见日本人时,给客人上的是放了安定的茶。而拉腊自己喝的咖啡里放的是派醋甲酯,一种激发思维的兴奋剂。

“……有次会见几位德国银行家,给客人上的是放有利他林的咖啡,她自己喝的却是放了派醋甲酯的茶。

“……拉腊·卡梅伦在为昆士地基谈判时遭到规划委员会否决后,她编造了一个故事,说她有个年幼的女儿也将住进未来的公寓楼里,并以此改变了委员会的决定……

“……当时,房客们都拒绝搬出多切斯特公寓小区,拉腊·卡梅伦硬是把大批无家可归者塞进公寓里……”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遗漏。拉腊看完后,久久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她召来了霍华德·凯勒。

“我要你去摸摸亨利·塞恩费尔德的资信底儿。他是卡米洛特出版社的老板。”

“好的。”

15分钟后,凯勒回来了。“塞恩费尔德评的是个D-C级。”

“那就是说——”

“那是现行信誉等级中最低的一等。四等就够糟的了,他比那还要低四级。一阵强风便能把他吹倒。他出一本书就能糊口,不出书就得挨饿。稍遇打击,他就只好停业。”

“多谢,霍华德。”拉腊拨通了她的律师特里·希尔的电话。

“特里,想不想当个出版商?”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你以你的名义买下卡米洛特出版社,老板是亨利·塞恩费尔德。”

“那该不成问题。你打算出个什么价?”

“争取20万买下来,实在不行,100万。只是这笔交易必须包括他拥有的所有文学作品的出版权。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卡米洛特出版社的办公地点坐落在闹市区34街一幢旧楼里。亨利·塞恩费尔德的大本营包括一小间秘书办公室和一间稍大的屋子。那是他自己的办公室。

塞恩费尔德的秘书说:“有位希尔先生要见你,塞恩费尔德先生。”

“让他进来。”

特里·希尔上午早些时候来过电话。

他走进那间又小又寒碜的办公室,塞恩费尔德正坐在办公桌边。

“能为你做点什么,希尔先生?”

“我是代表一家德国出版公司来的,该公司有兴趣买下贵社。”

塞恩费尔德不紧不慢地点了支雪茄。“本公司概不出卖。”他说。

“噢,那太糟了。我们试图打进美国市场。我们看中了贵社。”

“我白手起家建成了这个出版社,”塞恩费尔德说。“它就像是我的孩子,我怎忍心和它分手。”

“我理解你的感情,”希尔律师同情地说,“为此,我们愿意付给你50万美元。”

塞恩费尔德险些儿被烟呛住了。“50万?见鬼,我马上就要出一本书,单这一本书就值100万,不成,先生,你的出价太欺负人啦。”

“我的出价真是白送。你没有资产,而且还有10多万美元的债务。我核查过了。对你明说了吧,我再加到60万,多一分都不行。”

“做这种事我真没法原谅自己。这样吧,要是你能加到70万……”

特里·希尔站起身。“再见,塞恩费尔德先生。我再另找一家出版社去。”

他正要朝门口走出。

“等一下。”塞恩费尔德说。“我们别这么急嘛。实际上,我妻子一直在逼着我退休。没准这是个好时机。”

特里·希尔走到办公桌前,从口袋里抽出一份合同。“我这儿有张60万美元的支票,你只需按要求签个名。”

※※※

拉腊召来了凯勒。

“我们刚刚买下了卡米洛特出版社。”

“太好了。你想怎么处置它。”

“首先,枪毙格特鲁德·米克斯的书稿,让它永远见不了天日。如果她起诉要回所有权,我们有很多办法对付她。我们可以在法庭上拖她几年。”

“你要不要撤销这个出版社?”

“当然不。派个人去管理,留着它,权当纳税损失掉的。”

※※※

凯勒回到办公室后,对秘书说:“我想让你打封信。收信人是赫尔曼房地产公司杰克·赫尔曼。亲爱的杰克:我同卡梅伦小姐商谈过你的提议,我们觉得目前参与贵公司项目并非明智之举。但是,请相信,我们有兴趣今后再……”

秘书停止了记录。

凯勒抬起头,“你都记下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凯勒先生?”

“嗯?”

“你昨天就口授过这封信了。”

凯勒吃了一惊。“什么?”

“信都邮走了。”

霍华德·凯勒强作一笑。“我想我大概是劳累过度了。”

那天下午4点,凯勒正在接受西摩·本尼特大夫的检查。

“你看来非常健康。”本尼特大夫说,“从体检来看,你根本就没有病。”

“这几次记忆出错是怎么回事?”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休假了,霍华德?”

凯勒使劲想了想。“我想有好几年了吧。”他说,“我们一直太忙。”

本尼特大夫说:“那就难怪啦,你是劳累过度。”又是那句话!“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到一个能让你轻松一下的地方去呆上一两个星期,不要想生意上的事。回来时,你就会感到仿佛换了一个人。”

觊勒站起身,如释重负。

凯勒到拉腊办公室找她。“能让我离开一星期吗?”

“还不如把我的右臂砍了去呢。你有什么想法?”

“大夫说我该休一次短假,拉腊。实话对你说吧,我最近记忆老出毛病。”

拉腊看着他,很关心。“要紧吗?”

“不,没什么。就是很令人心烦。我想我大概可以到夏威夷呆几天。”

“坐我的飞机去。”

“不,不,你需要用的。我坐班机。”

“把一切记到公司帐上。”

“多谢。我每天和你联……”

“不,不必。我要你忘了公司的事,一心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想让你出什么事儿。”

但愿他平安无事。拉腊心想,他必须平安无事。

※※※

第二天,菲利普打来电话。玛丽安·贝尔刚说“阿德勒先生从日本打来的电话”,拉腊连忙拿起话筒。

“菲利普……?”

“你好,亲爱的。电信工人肯定在罢工,我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好不容易和你联系上了。你好吗?”

寂寞!“很好,巡回演出怎么样?”

“老样子。我想你。”

拉腊从电话里听到了菲利普身后的音乐声和说话声。

“你在哪儿?”

“噢,他们在为我举行一个小型晚会。你知道那滋味。”

拉腊能听见一个女人的笑声。“是的,我知道那滋味。”

“我星期三到家。”

“菲利普?”

“嗯?”

“没什么,亲爱的。快回家吧。”

“我会的。再见。”

她放下听筒。晚会结束后他会干什么去呢?那女人是谁呢?她的心里充满着醋意,那么强烈,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这辈子还不曾和谁吃过醋。

一切是这般美好,拉腊心里说,我不想失去它。我不能失去它。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惦记着菲利普,惦记着他此刻在干什么。

※※※

霍华德·凯勒舒舒服服地躺在夏威夷岛一家小旅店附近的科纳滩上。岛上气候十分宜人。他每天都下海游泳。他打了几次高尔夫球,天天都接受按摩,皮肤也晒黑了。他彻底放松,心情从未有过的好。本尼特大夫说得对,他自言自语,劳累过度。回去后,我得把节奏放慢点。实际上,记忆差错的小插曲使他大为惊恐,远非他嘴上承认的那么轻松。

终于,到了该回纽约的时候了。他乘坐的是午夜班机,下午4点抵达曼哈顿。他直奔办公室。秘书见了他,笑眯眯的。“欢迎您回来,凯勒先生,您看上去气色好极了。”

“谢谢你……”他愣愣地站着,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他竟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星期三下午,菲利普回到了纽约。拉腊开大轿车到机场迎接。菲利普走下飞机,洛克因瓦的形象立即跳入拉腊的脑海。

天啊!他还是那么潇洒!她扑进他的怀抱。

“我想死你了。”她说,用力抱着他。

“我也想死你了,亲爱的。”

“有多想?”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两者距离不过半英寸。“这么想。”

“你这畜生!”拉腊说。“行李呢?”

“这就到。”

一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公寓里。玛丽安·贝尔为他们开了门。“欢迎回来,阿德勒先生。”

“谢谢,玛丽安。”他扫了房子一眼。“我觉得好像出去了一年似的。”

“两年。”拉腊说。她正要补一句“再也不要离开我吧”,但到底还是咬住了嘴唇,没说出来。

“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吗,阿德勒太太?”玛丽安问。

“不用。我们没事,你可以下班回去了。明天上午我要口授几封信。今天我就不去公司了。”

“好吧。再见。”玛丽安走了。

“可爱的姑娘。”菲利普说。

“是的,可不是吗?”拉腊挪进了菲利普怀里。“现在来看看你有多想我。”

※※※

接下来的三天里,拉腊都没到公司去上班。她要和菲利普厮守在一起,和他聊天,触摸他,生怕他随时都会跑掉似的。他们一起吃早饭。然后,拉腊对玛丽安口授信函,这当儿,菲利普在客厅练琴。

午餐时,拉腊对菲利普说起了夜总会开业庆典的事。“你要在场该多好哇,亲爱的。那场面真令人难以忘怀。”

“真遗憾我没能去。”

他当时到什么地方弹琴去了。“算啦,下个月还有你的机会呢。市长打算让我进入该市上层圈。”

菲利普无奈地说:“亲爱的,我恐怕还是脱不了身。”

拉腊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埃勒比又为我订好了一次巡回演出。三个星期后,我要去德国。”

“你不能去!”拉腊说。

“合同早就签好了。对此,我也无能为力。”

“你刚回到家,怎么能这么快又要走呢?”

“这次演出很重要,亲爱的。”

“我们的婚姻就不重要啦?”

“拉腊……”

“你不应该去。”拉腊气乎乎地说,“我要的是丈夫,不是个兼职……”

玛丽安·贝尔拿着几封信进了屋。“噢,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打扰。这封信等着你签名。”

“谢谢。”拉腊生硬地说。“需要你来的话,我再打电话给你。”

“是,卡梅伦小姐。”

他们看着玛丽安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知道,你不可不举行音乐会。”拉腊接着说,“可你也用不着这么频繁呀。你不见得是那种旅行推销员式的人吧。”

“对,是不见得,不是吗?”他的口气冷冰冰的。

“你为什么不等到庆典之后再去巡回演出?”

“拉腊,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可你也得理解,巡回演出对我同样重要啊。我对你,对你的事业引以为豪,但我也要你为我感到骄傲。”

“我的确为你骄傲。”拉腊说。“原谅我,菲利普,我只是……”她拼命忍住不哭。

“我理解,亲爱的。”他搂着她。“我们将尽力补偿。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度长假去。”

度假是不可能的了,拉腊心想,等着上马的项目太多了。

“这回你要去哪些地方,菲利普?”

“我将到德国、挪威、丹麦、英国,然后就回来。”

拉腊猛吸一口气。“是这样。”

“你要能陪我去就好了,拉腊。我一人在外,没你在身边,真太寂寞了。”

她想起了那个大声笑着的女子。“是吗?”拉腊极力驱去不高兴的心绪,勉强一笑。“我跟你说呀,你为什么不坐专机去?那样你一路上也舒适些。”

“你肯定你……”

“绝对不要紧。你回来前,我会另想办法。”

“你真是世上最好的人。”菲利普说。

拉腊用一根指头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一下。“这话是你说的,可别忘啦。”

菲利普的演出又是一次大成功。在柏林,观众们欣喜若狂,评论文章更是热情洋溢。

演出结束后,休息室里总是挤满了热切的乐迷,大多是女性。

“我跑了300多英里来听您演奏……”

“我有座城堡离这儿不远,我在想……”

“我准备了一顿夜餐,就你我两人……”

她们有的又阔气,又漂亮,大多非常主动,但菲利普有了心上人。在丹麦,音乐会一结束,他便给拉腊打了电话。“我想你。”

“我也想你,菲利普。音乐会怎么样?”

“噢,我演奏时反正没人退场。”

拉腊笑道:“那是好迹象。我正在开会,亲爱的。一小时后,我再打电话到旅馆找你。”

菲利普说:“我不立即回饭店,拉腊。音乐厅经理要为我举行一次宴会,我……”

“哦?真的?他是不是有个漂亮千金?”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不迭。

“什么?”

“没什么。现在我得去了,我再和你联系。”

她挂了电话,转身看着屋子里的男人。凯勒看着她。“没什么事吧?”

“没事。”拉腊轻快地说。她发觉很难集中心思开会。她想象着菲利普在宴会上,漂亮的女人们把各自的房间钥匙递给他。她被妒嫉吞噬着。她恨自己这么没出息。

※※※

市长为拉腊举行的庆典是场万人空巷的活动。新闻记者大批出动。

“能拍张您和您丈夫的合影吗?”

拉腊只好说:“他确实非常想来……”

保罗·马丁来了。

“他又走了,嗯?”

“他真的很想来,保罗。”

“狗屁!这是你的荣耀之时,他应当在你身边。他算什么鸟丈夫?得有人找他谈谈!”

※※※

那天夜里,拉腊独守空床,难以入睡。菲利普远在万里他乡。和保罗·马丁的谈话掠过拉腊的脑际。他算什么鸟丈夫?得有人找他谈谈!

※※※

菲利普从欧洲回到家里,显得非常快乐。他给拉腊带了一大包礼物。精制的丹麦瓷人像,可爱的德国洋娃娃,英国真丝女衬衫和金质坤包。包里有一只宝石手镯。

“真漂亮。”拉腊说。“谢谢你,亲爱的。”

次日上午,拉腊对玛丽安·贝尔说:“今天一天我都在家里上班。”

拉腊坐在办公室里,对玛丽安口授着,她能听见菲利普在客厅弹琴的声音。像这样,我们的生活多么美满,菲利普为什么要毁掉它?

威廉·埃勒比打电话给菲利普。“祝贺你,”他说,“听说这次巡回演出非常成功。”

“是的。欧洲的听众真是了不起。”

“我接到卡内基音乐厅经理部打来的电话。他们下星期五,就是17日,突然空出了一天没安排。他们想请你举行一次独奏音乐会。你有兴趣吗?”

“非常有兴趣。”

“好的。我马上安排一下。哦,对啦,”埃勒比说,“你是否考虑要减少演出次数?”

菲利普吃了一惊。“减少?不。为什么?”

“我和拉腊谈过一次,她的意思是你大概只想在国内演出。也许你最好还是和她谈谈再……”

菲利普说:“我会的。多谢。”

菲利普搁下听筒,径直走进拉腊办公室,她正对玛丽安口授什么。

“请原谅,能出去一下吗?”菲利普说。

玛丽安笑着说:“当然。”连忙起身出去了。

菲利普转身对拉腊说:“我刚接了威廉·埃勒比的电话,你是不是和他谈过减少我出国演出的事?”

“我也许提到过这类事情,菲利普,我想那可能对我俩都更好些,要是……”

“请你,下次别再干这种事。”菲利普说。“你知道我多么爱你。但除了生活在一起,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事业。我们来个约法三章。我不干涉你的事,你也不要干涉我的。这么说够公平了吧?”

“当然公平。”拉腊说。“对不起,菲利普。那只是因为你不在时我太想你了。”她一头扑进他怀里。“原谅我吗?”

“说过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霍华德·凯勒来到楼顶套间请拉腊在几份合同上签字。“一切都好吗?”

“好极了。”拉腊答道。

“流浪音乐家回来了?”

“是的。”

“那音乐又成了你的命啦,嗯?”

“是那音乐家成了我的命。你不了解他有多么了不起,霍华德。”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公司上班?我们需要你。”

“过几天就去。”

凯勒点点头。“那好。”

他们开始审阅他带来的合同书。

※※※

第二天上午,特里·希尔打来电话。“拉腊,我刚接到雷诺赌管会打来的电话。”律师说。“他们将要就你的夜总会许可证举行听证会。”

“为什么?”拉腊问。

“有人断言招标过程受到了某些人的幕后操纵。他们要你17日到那里去作证。”

“这事很严重吗?”拉腊又问。

律师迟疑一下。“你清楚投标过程中有什么不法行为吗?”

“不,当然不清楚。”

“那你用不着担心什么。我将和你一起坐飞机去雷诺。”

“我要是不去会有什么结果?”

“他们会传讯你的。看来你自己去似乎要妥当些。”

“那好。”

拉腊拨通了保罗·马丁办公室里的私人电话。他连忙拿起电话。

“拉腊?”

“是我,保罗。”

“你好久没打这个电话了。”

“我知道。我是为雷诺的事……”

“我听说了。”

“真的要紧吗?”

他笑道:“不。你抢先了他们一步,所以那些输家很恼火。”

“你能肯定没事吗,保罗?”她犹豫一下说,“我们的确谈论过别人的投标价呀。”

“相信我吧,这种事什么时候没有?再说,他们没任何办法可以证明。什么也不用担心。”

“那好,我不担心。”

她放下话筒,坐在那儿,忧心忡忡。

※※※

午餐时,菲利普说:“哦,对啦,他们请我在卡内基音乐厅举行一场音乐会,我打算去。”

“好极了。”拉腊笑着说。“那我要去买套新衣服。什么时候?”

“17日。”

拉腊笑容顿失。“噢。”

“怎么啦?”

“我恐怕去不成了,亲爱的。我得去雷诺。真遗憾。”

菲利普抚摸着她的手,说:“我们的时间表似乎总是不合拍,是吧?哎,不提啦。别发愁,以后有的是机会。”

※※※

拉腊坐在卡梅伦中心她的办公室里。霍华德·凯勒早上给她家里打过电话。

“我想你最好还是到这来一趟,我们碰到了几个问题。”

“我一小时后到。”

他俩正在商谈。“有两笔生意黄掉了。”凯勒对拉腊说。“打算迁进我们新楼的休斯敦那家保险公司破产了。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房客。”

“我们再另找一家。”拉腊说。

“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税改法对我们不利。见鬼,它对谁都不利。国会清扫了合作逃税项目,取消了大部分税收减让。我想我们正面临着该死的衰退阶段。和我们有关系的储蓄与信贷公司都遇上了麻烦。德雷克塞尔、伯纳姆暨兰伯特公司可能也要停业。垃圾债券简直成了地雷。我们的六七幢大楼都成问题。其中两幢才完成了一半。没有资金投入,建筑费用将耗光我们的全部经费。”

拉腊坐在那儿想主意。“我们能应付的。把我们的所有产权卖掉来支付抵押金。”

“可以乐观的是,”凯勒说,“我们在雷诺掘了条金河,一年可以源源不断地为我们送来近5000万美元。”

拉腊没吭声。

当月17日,星期五,拉腊前往雷诺。菲利普开车送她到机场。特里·希尔正在飞机上等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菲利普问。

“也许明天。这事该要不了多久的。”

“我会想你的。”菲利普说。

“我也会想你的,亲爱的。”

菲利普站在原地看着飞机起飞。我会想她的。她是世上最迷人的女人。

※※※

在内华达州赌管会的办公室里,拉腊面对着的,还是上回申请夜总会营业执照时打过交道的那批人。不过,这回,他们可没那么友好。

拉腊按要求起过誓,一位法院记录员录下她的证词。

赌管会主任说:“卡梅伦小姐,有人就发给你夜总会许可证的事提出了相当棘手的陈述。”

“什么样的陈述?”特里·希尔问。

“我们还是按照规定程序谈吧。”主任说罢又转向拉腊。“我们理解你这是初次申办赌博性的夜总会。”

“是的。第一次听证时我就对你说过。”

“你是怎样算出你投标的出价的?我是说……你的数额怎么那么准确?”

特里·希尔打断说:“我想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稍等,希尔先生。你是否同意你的当事人回答这个问题。”

特里·希尔看着拉腊,点点头。

拉腊说:“我让审计官和会计们就我所能承受的投标价作了一个估算,我们还算进了一小笔能凑上去的利润。我的投标价就是这么来的。”

主任扫了一眼面前的文件材料。“你的投标价可比下一个最高投标价高出500万美元啊。”

“是吗?”

“你投标时不知道这点?”

“不,当然不知道。”

“卡梅伦小姐,你认识保罗·马丁吗?”

特里·希尔打断说:“我看不出这与本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们一会就让你明白的。这会儿,我还是想请卡梅伦小姐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反对。”拉腊说。“是的,我认识保罗·马丁。”

“你和他有过生意上的交往吗?”

拉腊犹豫一下。“没有。只是朋友。”

“卡梅伦小姐,你知道不知道,据说保罗·马丁和黑手党有牵连,而且……”

“反对。这只是道听途说,在本案中不能成立。”

“很好,希尔先生,我收回。卡梅伦小姐,你最后一次和保罗·马丁见面或谈话是在什么时候?”

拉腊顿了顿。“我记不确切。老实说,自从我结婚后,我就很少见到马丁先生。我们偶尔在晚会上碰个面,如此而已。”

“难道你没有与他定期通电话的习惯吗?”

“没有,我结婚后就没有过。”

“你难道没有同保罗·马丁商量过夜总会的事?”

拉腊看看特里·希尔,希尔点点头。“是谈过,我想那是在我中标以后。他打电话来祝贺我。后来我拿到开业执照时,他也打过一次电话。”

“除此之外,你再没和他谈过。”

“没有。”

“我想提醒你,你是起过誓的,卡梅伦小姐。”

“是的。”

“你知道做伪证是要受惩罚的吗?”

“是的。”

主任扬起一张纸。“我这儿有一张电话单,上面记录了你和保罗·马丁之间通过15次电话,全是发生在夜总会投标保密期间。”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大多数独奏家面对2800个座位的偌大的卡内基音乐厅,都感到顿时矮了许多。能让这名闻遐迩的音乐厅坐满观众的音乐家并不多,但星期五晚上,这里的确是观众满座。菲利普·阿德勒迎着如潮的掌声走上舞台。他在钢琴前坐下,定了定神,接着演奏起来。演奏曲目中有贝多芬奏鸣曲。多少年来,菲利普养成了舞台上只专注于音乐的习惯。可今晚,他的心思却飞到了拉腊身上,老想着她遇到的麻烦。倏忽间,他手指开始出乱,冷汗淋漓。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观众还未及觉察出来。

独奏会前半场快结束时,观众掌声雷动。场间休息时,菲利普去了更衣室。

音乐厅经理说:“好极了,菲利普。你让观众听得着了魔。要我给你拿点什么来吗?”

“不用,谢谢。”菲利普关上门。他真巴望独奏会就这么结束了。他深深惦念着拉腊的处境。他十分爱她。他知道她也很爱他。可他们似乎遇到了一个难关。拉腊动身去雷诺之前,他们之间关系相当紧张。对此,我得做点什么。他思忖道。可做点什么呢?我们该如何互相迁就呢?他仍在思量着,突然有人敲门,剧场经理在门外说:“只剩五分钟啦,阿德勒先生。”

“多谢。”

后半场演奏的曲目是哈默克拉韦尔的奏鸣曲。这是一支气势如虹,动人心弦的乐曲。当最后的乐音似隆隆雷声响彻空旷的大厅时,观众们欢呼起来,掌声如雷。菲利普站在台上鞠躬谢幕,但他的心绪飞到了别处。我得回家和拉腊好好谈谈。他猛然记起拉腊不在家。我们现在是该解决这事了。他自言自语。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掌声经久不息,观众们高喊着“好啊!”“妙啊!”“再来一曲!”要在平常,菲利普肯定会再奏一曲的,可是今晚,他太沮丧了。他回到更衣室,换上了便服。出了音乐厅,他能听见远方隆隆的雷声。报纸上都说有雨,可众人还是不肯离去。休息室里尽是等着向他道贺的人。倾听并感受乐迷们的赞颂总是令人激动的,可今晚他没那份情绪。他一直呆在更衣室里,直到他肯定人群散尽时,他才出来,此时快到子夜时分。他穿过空荡荡的后台走廊,到了屋外。轿车不在等他。我找辆计程车去。菲利普当即这么决定。

他走进瓢泼大雨里。寒风凛冽,57大街上一片漆黑。菲利普快到第六大道时,一个穿着雨衣的大块头男人从黑暗处走到他跟前。

“劳驾,”他说,“到卡内基音乐厅怎么走?”

菲利普想起了他对拉腊说过的那个老掉牙的笑话,正要说“练”,手却朝身后的那幢楼指去。“就在那边。”

菲利普刚转过脸,那人一把将他按到墙上,手里握着一把令人不寒而栗的弹簧折刀。“把钱包给我。”

菲利普的心怦怦地跳着,他望望四周,想喊救命。大雨滂沱的街道上阒无一人。“好吧。”菲利普说。“别激动,我这就给你。”

刀子正抵着他的喉咙。

“听我说,你完全没必要……”

“闭嘴!把钱包给我。”

菲利普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那人腾出一只手一把夺过去塞进自己的口袋。他正看着菲利普的手表,猛地伸手从菲利普手腕上拽了下来。他扯下手表的当儿,一手攥住菲利普的左手,用那把锋利的刀子在菲利普手腕上用力一划,一直划到骨头。菲利普疼得尖叫起来。血流如注。那人逃走了。

菲利普惊愕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鲜血与雨水融汇在一起,淌到大街上。

他昏死过去。

正文 第三十章

拉腊在雷诺得到了菲利普出事的消息。

玛丽安·贝尔打来了电话,她听了几乎急疯了。

“他伤得厉害吗?”拉腊问。

“具体情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正在纽约医院的急诊室里。”

“我马上就回来。”

※※※

6小时后,拉腊到达医院时,霍华德·凯勒正等着她。他看上去神情恍惚。

“出了什么事?”拉腊问。

“很显然,菲利普离开卡内基音乐厅时遭到了抢劫。人们发现他倒在街上,不省人事。”

“伤得多重?”

“手腕被割了一刀。大夫给他用了大量镇静剂,这会儿醒过来了。”

他们走进病房。菲利普躺在床上挂水。

“菲利普……菲利普。”仿佛是拉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呼唤他。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拉腊和霍华德·凯勒站在眼前,好像每个人都是两个身体似的。他口发干,感到头昏眼花。

“出了什么事?”菲利普咕哝道。

“你受伤了。”拉腊说。“不过很快会好的。”

菲利普朝下看看,见他左手腕上严严实实地打着绷带。记忆一下子潮水般涌来。“我……我被人截住了。那人抢去了我的钱包和手表……然后他……割开了我的手腕。”他吃力地说。

凯勒说:“剧院看门人发现你躺在街上。你流了不少血。”

神志完全清醒了,菲利普又看看他的手。“我的手腕……他割开了我的手腕……伤得厉害吗?”

“我不知道,亲爱的。”拉腊说。“不过肯定会好的。大夫看你来了。”

凯勒再次安慰说:“如今大夫什么都能办到。”

菲利普又迷迷糊糊想睡了。“我对他说,你想拿什么就拿去吧。他不该伤害我的手腕。”他嘟哝道。“他不该伤害我的手腕……”

※※※

两小时后,丹尼斯·斯坦顿大夫走进了菲利普的病房。菲利普一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菲利普用劲吸了口气。“告诉我实情。”

斯坦顿大夫叹口气。“恐怕没什么太好的消息告诉你,阿德勒先生。”

“糟到什么程度?”

“屈肌腱被割断了,因此你的左手将失去活动能力,还将留下终身残疾。此外,正中神经和尺骨神经都受了损伤。”他边说边在自己手上比划着。“正中神经连着拇指、食指和中指,尺骨神经与无名指和小指相连。”

突如其来的绝望吞没了菲利普,他紧紧闭上两眼。过了一会,他开口说:“你是说我……我将永远不再能用左手了?”

“是的。事实上,你活下来就是万幸。谁干了这种事,都会连动脉也要一道切断的。你流了那么多血竟然没死,真是奇迹。重新缝合你的手腕用了60针啊。”

菲利普绝望地问:“天啊,难道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的。我们可以给你植入一个人工装置,你的手就可以活动活动,但那是非常有限的。”

他还不如杀了我。菲利普痛不欲生。

“你的手开始痊愈时,会很疼的。我们会给你用些药控制一下。不过,你放心,疼痛会逐渐消失的。”

真正的痛苦不在这,菲利普心想,真正的痛苦不在这。他被一个噩梦攫住了,没有逃脱的可能。

※※※

一位侦探到医院来见菲利普。他站在菲利普床前。他是那种老一辈侦探,五十七八岁,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眼睛里是那种见多不怪的神情。

“我是曼奇尼中尉。很遗憾出了这种事,阿德勒先生。”他说,“真是太糟了,他们怎么偏偏就没弄断你的腿。我是说……要是非得发生这种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菲利普没好气地说。

霍华德·凯勒走了进来。“我在找拉腊。”他看见了陌生人。“噢,对不起。”

“她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菲利普说。“这位是曼奇尼中尉,霍华德·凯勒。”

曼奇尼端量着他。“你看上去面熟。我们见过面吗?”

“我想没见过。”

曼奇尼突然面露喜色。“是凯勒!老天,你过去在芝加哥打过棒球。”

“是的。你怎么……”

“有年夏天,我当过一阵白袜头队的外场守场员。我至今还记得你的曲线球和进球时的手法变换。你本可以在棒球上大有作为的。”

“可不是嘛。喔,要是你不介意……”他看看菲利普。“我到外面等拉腊。”说罢,便出去了。

曼奇尼转身问菲利普:“你看没看清楚袭击你的那个人?”

“是个白人男子,块头很大。身高大约6英尺2,体重约摸150磅。”

“要是再见到他你能认出他吗?”

“能。”那张脸他死也忘不掉。

“阿德勒先生,我想请你辨认几张嫌疑犯照片。不过,坦率地说,我认为这是浪费你的时间,我是说,这未必是一次高技术犯罪。全城抢劫犯成百上千,除非有人当场逮住他们,否则他们通常都是溜之大吉。”他拿出笔记本。“他抢走了些什么?”

“钱包和手表。”

“什么型号的表?”

“皮亚杰。”

“有什么明显特征吗?比方说,有没有刻什么字?”

那表是拉腊送给他的。“刻了,在表壳的背面,刻的字是‘谨赠菲利普,拉腊。’”

曼尼奇中尉做了记录。“阿德勒先生……我得问问你,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菲利普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见过他?不。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是奇怪。”曼奇尼收起笔记本。“好吧,我们设法查查看。你很幸运,阿德勒先生。”

“真的?”菲利普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真的。这座城市每年要发生数以千计的抢劫案,我们通常是花不起时间来处理这些案子的。碰巧我们上尉是你的乐迷,他收集了你所有的唱片。他打算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抓获那个伤害你的混蛋。我们将把关于你的手表的详细说明散发到全国各地的寄售商店。”

“要是你们抓住了他,你认为他能还回我的手表吗?”菲利普凄楚地问。

“什么?”

“没什么。”

“等着我们的消息。祝你愉快。”

※※※

拉腊和凯勒正在走道里等着侦探。

“你说你想见我?”拉腊问。

“是的。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曼奇尼中尉说。“阿德勒太太,你知道你丈夫有什么仇人吗?”

拉腊蹙起眉头。“仇人?不,干吗问这个?”

“有什么妒嫉他的人吗?譬如另一位音乐家?有没有什么人想伤害他?”

“你说到哪里去啦?这不过是街头行窃,难道不是吗?”

“坦率地说,这不像普通的抢窃,他拿了你丈夫钱包和手表,然后再划伤了他的手腕。”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一样……”

“除非是故意,否则没道理那么做。你丈夫根本没有反抗。要是个酒鬼倒有可能干出那种事,可是……”他耸耸肩。“我会和你联系的。”

他们看着他走开了。

“天哪!”凯勒说,“他认为这是蓄意伤害。”

拉腊脸色发白。

拉腊看看他,慢声慢气地说:“我的天!是保罗·马丁的人!可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拉腊差点说不出话来。“他……他这么干,或许是为了我。菲利普老……老不在家,保罗总是说那……那不对头,还说得有个人找他谈谈。噢,霍华德!”她一头扑倒在他肩上,极力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那个狗杂种!我早就警告过你要离他远点。”

拉腊用力吸了口气。“菲利普会好起来的。他必须好起来。”

※※※

3天后,拉腊从医院里把菲利普接回了家。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玛丽安·贝尔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她每天都到医院看望菲利普,给他送信件去。慰问信和慰问卡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涌来,心神被搅乱了的乐迷们的电话不断。报界则以此大做文章,谴责纽约街头的暴力行为。

※※※

拉腊正在图书室,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你的。”玛丽安·贝尔说,“一个叫保罗·马丁的先生打来的。”

“我……我不想和他说话。”拉腊说。她站在原地,身体忍不住就要颤抖起来。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夜之间,他俩的生活全都变了。

拉腊对凯勒说:“从今以后,我就在家里办公。菲利普需要我。”

“好的,我理解。”

电话和祝愿卡纷至沓来。玛丽安·贝尔原本就是位不可多得的姑娘。她处事谨慎得体。从不碍手碍脚。“别为这些操心,阿德勒太太。就让我来处理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多谢,玛丽安。”

威廉·埃勒比打过几次电话,但菲利普拒绝接。“谁的电话,我都不想接。”他对拉腊说。

斯坦顿大夫说的没错,菲利普的手腕这会儿疼痛难忍。他尽量不吃止痛片,除非在万不得已时。

拉腊总陪伴在他的身边。“我们打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大夫请来,亲爱的。肯定有人能接好你的手。我听说瑞士有位医生……”

菲利普摇摇头。“无济于事了。”他看看缠着绷带的手。“我是个残废人。”

“别那么说。”拉腊语气激烈地说。“有成千上万的事,你可以做。就怪我自己。要是我那天不去雷诺,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音乐厅,这种事是决不会发生的。要是……”

菲利普苦笑道:“你过去一直要我多呆在家里。好啦,而今我是再没任何别的地方可去了。”

拉腊的声音干哑起来。“有人说过:‘不要轻易想得到什么,因为没准你就得到了。’我是想过要你呆在家里。可没想过是这样的呀。我无法忍受看你痛苦的样子。”

“别为我担心。”菲利普说。“我只是心里乱得很,得理出个头绪来。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我大概至今还没怎么缓过神来。”

霍华德·凯勒带着几份合同来到了楼顶套间。“你好,菲利普。感觉好吗?”

“好极了。”菲利普抢白说。“我感觉真是好极了。”

“这问题问得很蠢。抱歉。”

“别介意我的话。”菲利普道歉说。“我最近情绪很不正常。”他用右手敲着椅背。“那狗杂种要是割了我的右手就好了,那样的话,有六七支左手协奏曲我仍可以弹奏。”

凯勒想起了那晚宴会上的谈话。咳!有好几支协奏曲是专为左手写的呢。六七位作曲家专门写过左手协奏曲。德穆特、弗朗茨·施密特、科恩戈尔德都写过。拉韦尔作的左手协奏曲更是美妙动人。

保罗·马丁当时在场,听见了上述内容。

※※※

斯坦顿大夫到楼顶套间来看菲利普。他小心翼翼地揭去绷带,一条又长又难看的疤痕露了出来。

“看看手能不能弯曲?”

菲利普试了试,根本不可能。

“疼痛怎么样?”斯坦顿大夫问。

“很厉害,不过我不想再吃那些该死的止痛片了。”

“我还是要给你开一份的,痛得受不了就服几片。请相信,过几天就不疼了。”他起身告辞。“我真的很难过。碰巧我也是你的崇拜者。”

“那就去买我的唱片好啦。”菲利普莽撞无礼地说。

※※※

玛丽安·贝尔向拉腊建议说:“请个伤科医生来治治阿德勒先生的手,你觉得有效吗?”

拉腊想了想。“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治好。”

拉腊把这个想法告诉菲利普时,他摇摇头。“不,那有什么用?大夫不是说过,……”

“大夫也会说错的。”拉腊坚定地说。“我们打算什么法子都试试。”

第二天,一位年轻的伤科医生来到公寓,拉腊把他带进菲利普房间。“这位是罗斯曼先生。他在哥伦比亚医院工作。他将尽力帮助你,菲利普。”

“祝你走运。”菲利普讥讽地说。

“请给我看看那只手,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伸出手,罗斯曼仔细检查起来。“看来肌肉损伤比较厉害,不过我们还是尽量想想办法看。手指能动吗?”

菲利普试了试。

“不怎么能动。是吗?我们试着练练看。”

菲利普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

他们折腾了半个钟头,然后,罗斯曼说:“我明天再来。”

“不。”菲利普说。“别费心了。”

拉腊早就在一旁看着。“菲利普,不想试试吗?”

“我试过了。”他吼道。“你没看出来吗?我的手死了!神仙也没法妙手回春了!”

“菲利普……”拉腊的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菲利普说。“我只……只是一时不能适应。”

那天夜里。拉腊被钢琴声惊醒了。她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门口。菲利普身穿睡衣,端坐在钢琴前,右手轻轻地弹着。他抬起头,蓦地看见了拉腊。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拉腊朝他走过去。“亲爱的……”

“真是天大的笑话,不是吗?你嫁给一位钢琴演奏家,到头来落得和一个残废人在一起。”

她伸出双手,搂住他。“你不是残废人。你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别再充当什么乐观女郎啦!”

“对不起,我只是想……”

“我知道。请原谅,我……”他伸出那只残废了的手。“……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回去睡吧。”

“不。你去吧,我没事。”

他一直坐到天亮,想着他的未来。他心里狠狠地嘀咕道:还谈什么未来!

※※※

拉腊和菲利普每天都一起用晚餐,然后看看报纸或电视,随后便上床睡觉。

菲利普歉疚地说:“我知道我算不上个好丈夫,拉腊。我一点……一点都不想做那个事。相信我,这根本不是你的关系。”

拉腊坐在床上,声音颤抖着说:“我不是为了你的身子才嫁给你的。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全身心地疯狂地爱着你。我现在还是这样。假如我们永远不能再做爱了,我也无所谓。我只想要你拥有我,爱我。”

“我确实很爱你。”

※※※

宴会和慈善活动的请柬源源不断地送来,菲利普一概谢绝。他不想离开公寓一步。“你去吧。”他总是对拉腊说。“这对你的生意很重要。”

“没什么比你对我更重要的了。我们就在家里美美地静静地享受一顿丰盛的家宴吧。”

拉腊要厨师务必准备好菲利普爱吃的所有菜肴。可他没胃口。拉腊尽可能安排在家开会或接见。白天,她如果非得出去不可的话,她总要对玛丽安说:“我出去几个小时,照应一下阿德勒先生。”

“我会的。”玛丽安爽快地答应。

一天早上,拉腊说:“亲爱的,我真不愿离开你,可我不得不到克利夫兰去一天。你不会有什么吧?”

“当然不会。”菲利普说。“我又不是孤弱无靠的人。你就去吧,别为我担心。”

玛丽安拿来了几封她代菲利普回好的信。“请您签个名,好吗,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说:“好的。幸好我是个‘右撇子’,对吧?”他的话语里带着苦涩的讥讽。他看看玛丽安,说:“对不起,我并不是存心想拿你出气。”

玛丽安轻声说:“我知道,阿德勒先生。你不认为出去走走,到朋友家去串串门对你来说是个好主意吗?”

“我的朋友们都在工作。”菲利普没好气地说。“他们是音乐家,都在忙着演奏。你怎么居然蠢到连这都不懂?”

他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玛丽安站在原地,看着他出去。

一小时后,菲利普回到办公室。玛丽安正在打字。“玛丽安?”

她抬起头。“什么事,阿德勒先生?”

“请你原谅我。我精神不正常。我不是存心对你无礼。”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我之所以不想出去,”菲利普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像个畸形人。所有的人肯定都会盯着我的手看。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

玛丽安端详着他,没说什么。

“你总是那么好,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无能为力。不是有句俗话说‘人物越大,摔得越重’?这不,我就是个大人物呢,玛丽安。真够大的,人人都来听我演奏,国王、王后……”他突然不说了。“全世界的人都听过我的音乐,我在中国、俄罗斯、印度和德国都举行过独奏音乐会。”他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你最近是否注意到我经常哭?”他说,极力想控制住自己。

玛丽安温柔地说:“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不能好起来了。根本不可能!我是个该死的残废人。”

“别那么说。要知道,阿德勒太太说得对,你还有成百上千的事可以做。等这阵子疼痛过去了,你就可以着手干起来。”

菲利普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睛。“天哪!我都快成一个爱哭鼻子的婴儿啦。”

“要是能让你好受些,”玛丽安说,“那就哭吧。”

他抬着头看着她,笑道:“你多大啦?”

“26。”

“26岁就这么精明达理,不简单啊,是吗?”

“不。但我知道,这种事对你是多么大的打击。倘若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让我做什么我都在所不辞。可事情毕竟发生了,我知道你定能想出个好办法来正视它的。”

“你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啦。”菲利普说。“你真该去当个精神病医生。”

“我给你弄点喝的来精神精神如何?”

“不用,多谢。你有没有兴趣玩盘15子棋?”菲利普问。

“我很乐意,阿德勒先生。”

“你要是打算做我的棋友,你最好开始叫我菲利普。”

“菲利普。”

从那以后,他们天天都玩15子棋。

※※※

拉腊接了特里·希尔打来的电话。

“拉腊,我恐怕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拉腊赶忙问:“什么事?”

“内华达赌管会已表决,在进一步调查之前吊销你的赌场执照。你说不定要吃官司。”

这真是晴天霹雳。拉腊想起了保罗·马丁的话。别担心。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我们有什么对策吗,特里?”

“目前还没有。沉住气,我会处理好的。”

拉腊把这消息告诉凯勒时,他说:“天哪!我们正指望夜总会赚钱来支付三幢楼的抵押金呢。他们打算把执照还给你吗?”

“我不知道。”

凯勒动了动脑筋。“好吧,那我们就卖掉芝加哥饭店,用余下来的钱作为休斯敦地产的抵押金。房地产市场真是倒了霉啦!许多银行和储蓄与信贷机构都面临困境。德雷克塞尔、伯纳姆暨兰伯特已经停业。宝贝米尔肯也维持不了几时。”

“情况会好转的。”拉腊说。

“最好是转快点。我不断接到银行电话,催我们还贷款。”

“别担心。”拉腊信心十足地说。“你要是欠某家银行100万,你就被它捏在手里了。你要是欠了1000万,它就捏在你手里。他们不会对我们撒手不管的,他们经不起我们出什么事的。”

次日,《商业周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卡梅伦‘帝国’摇摇欲坠——女强人吃官司已成可能,铁蝴蝶振雄风看来无望!”

拉腊一拳狠狠地砸在杂志上。“他们竟敢登这种东西?!我要起诉他们。”

凯勒说:“这主意可不怎么的。”

拉腊急切地说:“霍华德,卡梅伦大厦差不多全租出去了,是吧?”

“70%,到目前为止,还有上升势头,南方保险公司包下了20层,海外合股投资公司包了10层。”

“大厦峻工后,能腾出足够的钱解决我们所有的困难的,还要多久才能完工?”

“6个月。”

拉腊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到那时,瞧我们的。世界上最大的摩天大楼!那将是多么壮观啊!”

她转身看着背后的大楼框架蓝图,那是一幢高插云霄的全玻璃幕墙建筑,每一墙面都映照出对面邻近大楼的身影。最底下几层有个中庭,中庭周围是供人散步的长廊,长廊内侧是一排排豪华商店。这之上是公寓套房和拉腊的办公场所。

“我们要举行一次盛大宣传活动。”拉腊说。

“好主意。”觊勒蹙起眉头。

“怎么啦?”

“没什么,我刚刚想起了史蒂夫·默奇森。他可是很想得到那块地的。”

“行啦。我们抢先了他一步,不是吗?”

“是的。”凯勒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抢先了他一步。”

拉腊召来了杰里·汤森。

“杰里,我想为卡梅伦大厦竣工仪式来点特别的举措。有什么想法吗?”

“我有个很棒的想法。竣工仪式是不是在9月10日?”

“是的。”

“那没使你想起什么吗?”

“嗯,那是我的生日……”

“不错。”杰里·汤森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我们何不为你举行一次盛大的生日宴会来庆祝摩天大厦的竣工?”

拉腊略微沉思了一会。“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很喜欢。我们要把每一个人都邀请到。我们要在全世界引起轰动。杰里,我要你准备一份嘉宾名单,一共200人。我要你亲自办这件事。”

汤森咧嘴一笑。“看你急的。我这就去准备好,然后交你过目。”

拉腊再一次把拳头狠狠砸在那本杂志上。“我们要让他们瞧瞧!”

“对不起,打扰一下,阿德勒太太。”玛丽安说。“全国建筑工人协会秘书打来电话,请你接三线。你还没有回复他们星期五晚宴的邀请。”

“告诉他们我脱不开身。”拉腊说。“请代我道声歉。”

“是,夫人。”玛丽安离开了房间。

菲利普说:“拉腊,你不能因为我把自己变成隐士了。去参加那些应酬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

“没什么比在这儿陪你更重要的了。在巴黎为我们主婚的那个有趣的小个儿男人不是说过‘同甘共苦,福祸与共。’”她蹙起眉头。“至少我认为他是这么说的。我不会法语。”

菲利普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我感觉到我真是在让你活受罪。”

拉腊贴近他。“此言差矣。”她说。“是共沐爱河。”

※※※

菲利普正在穿衣。拉腊帮着他扣衬衫扣子。菲利普照照镜子说:“我看上去就像个该死的嬉皮士。我该理个发了。”

“要不要让玛丽安和理发师约个时间?”

他摇摇头。“不。对不起,拉腊。我还不想出去。”

第二天上午,菲利普的理发师和一位指甲美化师来到公寓。菲利普一看,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要是穆罕默德不肯去就山,只好让山来就穆罕默德啦。他们将每星期都为你来一次。”

“你真叫人不可思议!”

“好戏还在后头呢。”拉腊咧嘴一笑。

次日,来了一位裁缝。他带来了几套西服套装和衬衫的样衣。

“这又是怎么回事?”

拉腊说:“就我所知,你是唯一拥有六套燕尾服、四套无尾晚礼服和两套西服的男人。我想我们早该为你准备几套合适的衣服了。”

“为什么。”菲利普反对说。“我可不打算出门呀。”

可他还是同意给他试了样衣。

几天后,又来了一位做鞋的师傅。

“这回有什么理由?”菲利普问。

“你该添几双新鞋啦。”

“我对你说过,我不想出门。”

“我知道,宝贝。可是等你出门的时候,总不能等鞋穿呀。”

菲利普紧紧搂住她。“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可不是吗?”

※※※

拉腊他们正在办公室开会。霍华德·凯勒说:“我们打算在洛杉矶建购物街的事看来要泡汤了。几家银行都决定收回贷款。”

“他们不能那么干。”

“他们已经干了。”凯勒说,“我们如今是入不抵债了。”

“我们可以抵押一幢楼来偿还贷款吗?”

凯勒耐心地说:“拉腊,你贷了那么多款,至今没有一点收益。单这一幢摩天大厦,就有6000万债务正等着你还呢。”

“这我知道。可是离竣工还有4个月吧。我们可以把那笔贷款滚动一下。大厦的施工在按计划进行,是吗?”

“是的。”凯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要是一年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问这个问题的。怎么说,对公司每一桩生意的现状她心里总该有个数啊。“我想你要是多花些时间在公司里,也许会好些。”凯勒说。“好多事情正等着处理,有些决定是非你亲自做不可的。”

拉腊点点头。“那好吧。”她很不情愿地说。“我今天上午就来上班。”

※※※

“威廉·埃勒比请你接电话。”玛丽安通报说。

“告诉他我没空。”菲利普看着她回到电话机旁。

“很抱歉,埃勒比先生,阿德勒先生这会儿没空。我可以转告吗?”她听了一会。“我会告诉他的。谢谢。”她放下话筒,抬起头来看着菲利普。“他真的非常渴望和您共进午餐。”

“他也许是想谈谈佣金的事吧。他可是再没福气拿了。”

“你说的也许对。”玛丽安温和地说。“他想必一定很恨你,就因为你遭了伤害。”

菲利普心平气和地说:“抱歉。我说话听上去就那德性?”

“是的。”

“你怎么受得了的?”

玛丽安莞尔一笑。“这并不难。”

※※※

第二天,威廉·埃勒比又打来了电话。菲利普走开了。玛丽安和埃勒比谈了几分钟,然后出来找菲利普。

“是埃勒比先生打来的。”玛丽安说。

“下次告诉他,让他别再打了。”

“也许你应该亲自对他说。”玛丽安说。“星期四一点整你将和他共进午餐。”

“我将什么?”

“他建议在‘大马戏场’,不过我认为到小一点的餐馆或许更好些。”她看着手中的拍纸簿说:“一点整,他将在‘福记’中餐馆等你。我会安排马克斯开车送你去的。”

菲和普瞪着她,极为恼火。“你问都没问我一声,就为我定了个午餐约会?”

玛丽安平静地说:“我要是问你,你肯定不会去的。你要愿意可以解雇我。”

他久久注视着她,然后淡然一笑,“怎么让你给知道啦?我是有好久没吃中餐了。”

※※※

拉腊从办公室回到家后,菲利普说:“星期四,我将出去和埃勒比一起吃午饭。”

“那太好了,亲爱的!你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

“玛丽安替我作的主。她认为出去走走对我有好处。”

“噢,真的?”可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就是不肯出去!“她想得真周到。”

“是的。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真蠢!拉腊想。我不该这么把他们丢在一起。眼下菲利普又是如此脆弱。

到了这种时候,拉腊知道她不得不把玛丽安扫地出门了。

※※※

第二天,拉腊回到家时,菲利普和玛丽安正在游戏室玩15子棋。

那是我们的游戏。拉腊心里说。

“你要是再老悔棋,看我怎么揍你?”菲利普说着,笑着。

拉腊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她好久没听见菲利普笑了。

玛丽安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了拉腊。“晚上好,阿德勒太太。”

菲利普一跃而起,“你好,亲爱的。”他亲了她一下。“。”

只要我有办法,你就“精光”不了的。拉腊心里说。

“今晚用得着我吗,阿德勒太太?”

“不用,玛丽安。你可以开路了。明天早上再来吧。”

“谢谢。晚安。”

“晚安,玛丽安。”

他们看着她离开。

“她是个好伴儿。”菲利普说。

拉腊摸摸他的脸。“我很宽慰,亲爱的。”

“公司的事都好吗?”

“很好。”她无意用自己的麻烦去加重菲利普的心理负担。她将不得不再次飞往雷诺,去和赌管会的委员们交涉。万不得已,她会找出个办法避免吊销饭店的赌场营业执照。不过,倘若能劝阻他们,那将省去不少麻烦。

“菲利普,往后我恐怕得多花些时间到公司上班了。有些事,霍华德自己做不了主。”

“没问题。我没事的。”

“过一两天,我要去一趟雷诺。”拉腊说。“你何不跟我一起去?”

菲利普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想去。”他看看残废了的左手。“我得慢慢习惯这个。”

“那好吧,亲爱的。我要不了三两天就回来。”

次日一大早,玛丽安·贝尔来上班时,拉腊正等着她。菲利普还没醒。

“玛丽安……你见过阿德勒先生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那只宝石手镯吧?”

“是的,阿德勒太太?”

“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她顿住,想了想。“当时,它在你卧室的梳妆台上。”

“这么说,你确实见过?”

“唔,是的。出了什么事吗?”

“恐怕是的。手镯不见了。”

玛丽安注视着拉腊。“不见了?谁会……?”

“我盘问过这里的所有职员,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那我是不是打电话给警察局报……”

“那倒不必。我不想做什么使你难堪的事。”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你好,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私了这件事。”

玛丽安惊愕地盯着拉腊。“你知道我并没拿那只手镯,阿德勒太太。”

“我只知道是你拿的。你只得离开这里了。”她恨自己竟干出了这种事。可是谁也别想把菲利普从我手里夺走。谁都别想!

※※※

菲利普下楼来吃早饭时,拉腊说:“哦,对啦,我将另聘一位秘书到家里工作。”

菲利普吃惊地看着她。“玛丽安出了什么事?”

“她辞职了。她在旧金山另……另找了份工作。”

他惊讶地看着拉腊说:“哦,那太糟了。我还以为她喜欢这儿呢。”

“她肯定是喜欢的,不过我们总不该挡人家的路呀,是吧?”原谅我。拉腊心里说。

“对,当然不该。”菲利普说。“我真想祝她好运。她已经……?”

“走了。”

菲利普说:“我恐怕得另找一个15子棋棋友啦。”

“等生意上的事有了个眉目,我来陪你玩。”

※※※

菲利普和威廉·埃勒比在“福记”中餐馆一张僻静的餐桌边坐了下来。

埃勒比说:“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菲利普。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可……”

“你就不用说了。很抱歉,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比尔。”

“真希望他们抓获了那个狗杂种,他居然对你下了这种毒手。”

“警方已经够客气的了,他们对我解释说,行凶抢劫并非什么要案。在他们眼里,这种事不过就和丢了几只猫差不多。他们是断不会抓他的。”

埃勒比迟迟疑疑地说:“我听说,你再也不能演奏了。”

“你听说的没错。”菲利普举起残废了的手。“它死了。”

埃勒比凑过身子,恳切地说:“可你并没有呀,菲利普。你的人生之路还长着呢。”

“能干哪一行?”

“教书。”

菲利普嘴边挤出一缕无奈的笑意。“挺有讽刺意味,不是吗?我的确想过,等哪一天我不再举行音乐会了,就去教书。”

埃勒比平静地说:“是呀,这一天已经来了,不是吗?我已经冒昧和罗切斯特伊斯曼音乐学院院长谈过。他们愿不惜任何代价聘你任教。”

菲利普皱起眉头。“那就意味着我要搬过去住,可拉腊的总部在纽约呀。”他摇摇头。“我不能对她做这种事。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好,比尔。”

“我绝对相信。”

“为照顾我,她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她的事业。她是我所知道的最体贴、最富感情的女人。我非常爱她。”

“菲利普,你至少可以考虑一下伊斯曼的许诺啊?”

“转告他们,我很感激,不过我怕是不能应聘。”

“你要是改变主意,告诉我一声,好吗?”

菲利普点点头。“头一个就告诉你。”

※※※

菲利普回到楼顶套间时,拉腊已经到公司上班去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绪难宁。他想着和埃勒比的谈话。我是想教书。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我怎么能开这个口,要拉腊搬到罗切斯特去住呢?没有她,我是决不会一人去的。

他听见开大门的声音。“拉腊?”

是玛丽安。“哦,对不起,菲利普。我不知道有人在家,我是来还钥匙的。”

“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已经到了旧金山呢。”

她看着他,一脸迷惑。“旧金山?为什么?”

“你不是在那儿另找了份工作吗?”

“我还没有工作。”

“可是拉腊说……”

玛丽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没告诉你她为什么解雇我吗?”

“解雇你?她对我说,你辞职了……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那不是真的。”

菲利普一字一顿地说:“我想你还是坐下慢慢说吧。”

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这里出了什么事?”菲利普问。

玛丽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妻子大概以为我……我对你有所图谋。”

“你在说什么?”

“她赖我偷了你送给她的宝石手镯,以此为借口把我解雇了。我想她肯定是把它藏到什么地方了。”

“我不信。”菲利普辩白说。“拉腊决不会干出这种事。”

“为了不失去你,她什么都做得出的。”

他端详着玛丽安,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让我同拉腊谈谈,再……”

“不。千万别谈。你最好不让她知道我来过这里。”她说罢站起身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另找一份工作的。”

“玛丽安,要是我能做点什么……”

“不用啦。”

“真的吗?”

“真的。多多保重吧,菲利普。”她走了。

菲利普看着她离去,心烦意乱。他无法相信拉腊能干出这种骗人害人的事情。他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他。也许玛丽安真的偷了手镯,拉腊不说是不想败他的兴,他想道,玛丽安是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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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当铺坐落在商业区中央的州南街上。杰西·肖走进店里,柜台后面的老头儿抬起头来。

“早上好。能为你做点什么?”

肖把一块手表放到柜台上。“这块表,你愿出多少钱?”

当铺主拿起表,仔细看了看。“皮亚杰。好表啊。”

“可不。我真舍不得丢下它,可我倒了点小霉。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铺主耸耸肩。“干我这一行的,岂能不明白。我见过的不走运的事儿,你听都没听过呢。”

“过几天我再来把它赎回去。星期一我就能另谋个差事了。这之前,我必须尽量多凑些钱。”

当铺主益发仔细打量起手表来。表壳的背面,残留着尚未刮干净的字迹。他抬起头,对顾客说:“请你稍等一下。我要看一下机件。有时候,这种表是曼谷产的。他们往往记不住装任何机件。”

说罢,他拿着表进了屋里。他戴上寸镜,细细研究着背面的字迹。他隐隐约约能猜出几个字母。老头儿于是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警情通告。通告对表的特征作了一番描述,还提到了上面镌刻的赠言:“谨赠菲利普,拉腊”。他正要拿起电话,突然听到顾客喊了起来:“喂,我还有急事呢。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来啦。”当铺主应道。他回到店堂。“我可以典给你500美元。”

“500?这表值……”

“愿意就拿着,不愿意就走路。”

“那好吧,我拿着。”他勉强地说。

“你还得把这张表填一下。”当铺主说。

“好的。”他写下了亨特大街2l号约翰·琼斯。就他所知,芝加哥根本就没什么亨特大街,他当然也不是什么约翰·琼斯。他收好钞票。“多谢多谢。我过几天就来赎表。”

“好的。”

当铺主拿起电话报了警。

20分钟后,一位侦探到了当铺。

“他人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报警?”侦探问道。

“我试过。他急着赶路,而且神情不定。”

侦探打量着那顾客填的表格。

“那对你们不会有什么用的。”当铺老板说。“他用的也许是假名假地址。”

侦探咕哝道:“别开玩笑啦,这表是他本人填的吗?”

“是的。”

“那我们就能抓获他。”

※※※

在警察总部,不到3分钟,电脑便鉴别出了表格上的指纹。杰西·肖。

管家来到客厅。“对不起,阿德勒先生,有位先生请你听电话。是个叫曼奇尼的中尉。我是不是……?”

“我接。”菲利普拿起话筒。“你好?”

“菲利普·阿德勒吗?”

“是我。有事吗?”

“我是曼奇尼中尉。我到医院看望过你。”

“我记得。”

“我想告诉你我们的最新进展情况。我们运气不坏,我对你说过我们头儿打算向各当铺散发警情通报的事吧?”

“是的。”

“你那块表找到了。有人拿到芝加哥去当掉了。警方正在追踪当表的人。你说过你能认出他,是吗?”

“是的。”

“很好。我们再和你联系。”

※※※

杰里·汤森来到拉腊的办公室。他很兴奋。

“上次谈过的宴会佳宾名单,我拟好了。这主意真是太好了,我越想越喜欢。我们将在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厦开业那天,庆祝你的40岁生日。”他把名单递给拉腊。“我把副总统也列上了。他是你的一个狂热崇拜者。”

拉腊浏览了一遍。这名单看上去就像是华盛顿、好莱坞、纽约和伦敦的名人录,有政府官员、电影界名流、摇滚歌星……真令人过目难忘。

“我很喜欢。”拉腊说。“就照此发请柬吧。”

汤森把名单放进衣袋。“好的。我这就去张罗印制请柬的事,并尽快寄出。我已经给卡洛斯打过电话,要他预订‘大舞厅’并准备好你最喜爱的菜肴。我们先按200人准备,倘若必要,随时还可以增减几个。顺便问一句,雷诺的事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拉腊当日上午和特里·希尔谈过这事。一个大陪审团将负责调查此事,拉腊。他们有可能耍提出刑事诉讼。

他们怎么会这样?我和保罗·马丁通过几次电话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我们谈的可能是世界局势或者他的溃疡病,或别的什么该死的事情。

拉腊,别冲着我发火呀,我是站在你一边的。

那就做点什么。你是我的律师,想想办法帮我摆脱这该死的处境。

“没什么。一切都很顺利。”拉腊对汤森说。

“那就好。我听说你和菲利普星期六晚上要到市长府上赴宴。”

“是的。”起初,她本想回绝掉,可菲利普坚持要去。

“你用得着这些人。你冒犯不起他们。我要你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亲爱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吧,我陪你去。我想该是我结束当隐士的时候了。”

※※※

星期六晚上,拉腊帮菲利普换上礼服。她替他扣好衬衫上的领扣和袖扣,系好领带。菲利普默默地站着,心里直诅咒自己的无能。

“真像是,对吧?”

“什么?”

“没什么。”

“就这样啦,亲爱的。你将是晚宴上最潇洒的男宾。”

“多谢。”

“我最好这就去换上礼服。”拉腊说。“市长可不喜欢等客人。”

“我上图书室等你。”菲利普说。

30分钟后,拉腊走进图书室。一身洁白又漂亮的伦塔奥斯卡高级晚礼服,使她显得光彩照人。她的手腕上戴着菲利普送给她的宝石手镯。

※※※

星期六夜里,菲利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看着床那头的拉腊,心想:她怎么能诬赖玛丽安偷了她的手镯呢。他知道他必须和她正面谈这事,不过他想先和玛丽安通个气。

星期天一大早,拉腊还在熟睡之中,菲利普悄悄穿好衣服,离开了公寓。他乘计程车到了玛丽安的住处。他按了按门铃,等着。

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说:“谁呀?”

“是菲利普。我得和你谈谈。”

门开了,玛丽安站在菲利普面前。

“菲利普?你怎么来了?”

“我们得谈谈。”

“进来吧。”

他进了公寓。“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吧?”菲利普说。“不过,这件事很重要。”

“出了什么事?”

他深吸一口气。“手镯的事,你说的没错。拉腊昨天晚上戴出去了。我应该向你道歉。我原以为……你……也许……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玛丽安平静地说。“你当然会相信她的。她是你妻子嘛。”

“我打算今天早上要和拉腊谈这事,不过我觉得应该先和你说一声。”

玛丽安转身对他说:“你来了,我很高兴,但我不想让你和她谈这事。”

“为什么不?”菲利普问道。“她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情?”

“你不明白,是吗?”

“坦率地说,是的。这毫无意义。”

“我想我比你更理解她。拉腊发疯地爱着你。为了不失去你,她什么事都干得出。你也许是她一生中唯一爱的人。她需要你,我想你也需要她。你很爱她,不是吗,菲利普?”

“是的。”

“那就把这件事彻底忘了吧。要是你去跟她谈,那不会有什么好处的,那只能使你们之间的关系更糟。我很容易就能重新找份工作的。”

“可这对你不公平,玛丽安。”

她勉强一笑。“生活并不总是公平的,对吧?”否则我就该是菲利普·阿德勒太太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至少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要不我给你点钱,作为补偿……”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她明白说出来她也不会有什么指望。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女人。她只好说:“回到她身边去吧,菲利普。”

※※※

施工工地在芝加哥商业区南面的沃巴什大道上。这是一幢25层写字楼,工程已完成了一半。一辆没有标记的警车停在街角,两名侦探下了车。他们朝工地走去,拦住一位过路的工人,问:“工头在哪儿?”

他指着一个身材魁伟、正在呵斥一名工人的男人说:“那就是。”

侦探走到那人身边。“这儿是你负责吗?”

他回过头,不耐烦地说:“我不只是负责,我还很忙。你们有何贵干?”

“你手下有个叫杰西·肖的人吗?”

“肖?是的。他就在那上面。”工头指着12层楼上一个正在架钢架的人说。

“你能请他下来一下吗?”

“见鬼,不行。他正忙着干活……”

一位侦探亮出警徽。“让他下来。”

“出了什么事?杰西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啦?”

“不。我们只是想和他谈谈。”

“好吧。”工头对一个在附近干活的人说,“到上面叫杰西下来一趟。”

“好的。”

几分钟后,杰西·肖来到两位侦探跟前。

“这两个人想和你谈谈。”工头说罢便走开了。

杰西朝二位咧嘴一笑。“多谢。我可以乘机休息一会。请问有何贵干?”

一个侦探掏出一块手表。“这表是你的吗?”

肖的笑容顿飞。“不。”

“肯定吗?”

“是的。”他指指手腕。“我戴的是‘精工’。”

“可你把这表当掉了。”

肖稍稍犹豫一下。“噢,是的,是我当的。那狗东西才给了我500美元。它至少值……”

“你说过这表不是你的。”

“对。不是。”

“你从哪儿弄到的?”

“我捡到的。”

“是吗?在什么地方?”

“在我住的公寓边上的人行道上。”他开始瞎编起来。“它当时在草地上,我一下车就发现了。太阳照在表链上,闪闪发光。因此我碰巧就看见了。”

“真走运,那不是阴天。”

“可不。”

“肖先生,你喜欢旅行吗?”

“不。”

“那太糟了。你这就要跑一趟纽约啦。我们帮你收拾行李。”

他们到了肖的住处时,两侦探开始四下搜寻起来。

“住手!”肖说。“你这帮家伙有搜查证吗?”

“用不着搜查证,我们不过是在帮助你打点行李。”

一侦探正查看衣橱。一块搁板上高高地放着一只鞋盒。他拿下鞋盒,打开一看。“天哪!”他叫了起来。“瞧圣诞老人给我们留下了什么礼物!”

※※※

拉腊正在办公,突然内部传呼装置传来了凯西的声音。“卡梅伦小姐,蒂利先生的电话,请接四线。”

蒂利是卡梅伦大厦的工程负责人。

拉腊拿起电话。“你好?”

“今天上午出了点小麻烦,卡梅伦小姐。”

“说吧。”

“起了一场火。现在扑灭了。”

“怎么回事?”

“空调系统爆炸了。一只变压器烧坏了,造成线路短路。看来是谁接错了线路。”

“严重吗?”

“啊,看来要耽搁一二天。两天内,我们应该能收拾干净并且重新安装好线路的。”

“抓紧点,随时和我联系。”

※※※

拉腊每晚都很迟才回家,忧虑与疲惫交加。

“我真为你担忧。”菲利普对她说。“我能做点什么吗?”

“没什么,亲爱的,谢谢。”她勉强一笑。“只是公司遇到了一些麻烦。”

他一把搂住她。“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爱你爱得发疯?”

她抬起头,笑了。“再说一遍。”

“我爱你爱得发疯。”

她紧紧抱住他,心想:这才是我想要的,这才是我所需要的。“亲爱的,等我的这些小麻烦解决了,我们就到什么地方度假去吧。就我们两个。”

“说定啦。”

那天,拉腊心想,我得把玛丽安的事的真情告诉他。我知道那么做错了,可我是宁死也不愿失去他啊。

※※※

第二天,蒂利又打来电话。“你是不是取消了门厅地板大理石订货?”

拉腊一字一顿地说:“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有人干了。大理石本该今天到货。我打电话一问,他们说两个月前就按你的吩咐取消了。”

拉腊坐在那儿,气得七窍生烟。“是这样!我们要被耽搁多久?”

“现在还不能肯定。”

“让他们按急件发货。”

凯勒来到拉腊的办公室。

“银行方面怕是越来越不放心了,拉腊。我不知道还能把他们拖延多久。”

“到卡梅伦大厦峻工。我们眼看就要成功了,霍华德。只要三个月,我们就能大功告成。”

“我对他们说了。”他叹口气。“好吧,我再跟他们说说。”

传呼装置又传来凯西的声音。“蒂利先生电话,请接一线。”

拉腊看看凯勒。“别走。”她接起电话。“是我。”

“我们又遇到了一个麻烦,卡梅伦小姐。”

“说吧。”

“电梯出了故障,程序不同步,而且数字显示混乱不堪。你按下下楼钮,它却往上跑。按下18楼电钮,它却把你带到地下室。我还不曾见过这种事情。”

“你认为是故意装错的吗?”

“很难说。没准是粗心。”

“排除故障需要多长时间?”

“我已经派人在修。”

“有进展向我报告。”拉腊放下电话。

“有什么要紧的吗?”凯勒问。

拉腊避而不答。“霍华德,你最近听说过史蒂夫·默奇森没有?”

他看着她,一脸惊讶。“没。干吗?”

“我只是想问问。”

给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投资的银行财团完全有理由感到担忧。不单单是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陷入了麻烦,连他们的大多数合作伙伴都面临着严重的困境。垃圾债券连连暴跌,简直成了漫天飞舞的蝗虫。这对那些靠它们起家的公司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凯勒的办公室里坐着6位银行家,屋子里的气氛相当沉闷。

“我们手头差不多有一亿美元的过期债券,”银行家代言人说,“我们恐怕再不能为卡梅伦实业公司提供任何贷款了。”

“你们忘记了两件事,”凯勒提醒他们说,“首先,雷诺赌场的经营执照随时都可能重新发给我们。有那座金山在,填补任何资金短缺都不在话下。再说卡梅伦大厦工程进展顺利,90天后将如期峻工。我们已经有了70%的房客,请放心,等到开业那一天,人人保准都会抢着住进去的。先生们,你们的资金在这里绝对安全。你们是在和神奇的拉腊·卡梅伦打交道。”

银行家们相互看了一眼。

代言人说:“我们不如先回去商量一下,然后再来告诉你结果。”

“好的,我将转告卡梅伦小姐。”

※※※

凯勒回头向拉腊作了汇报。

“我想他们会和我们合作到底的。”他对她说。“不过,与此同时我们还得再卖掉一些资产,以此度过难关。”

“卖吧。”

拉腊这一阵总是早早上班,夜里很迟才下班。她在拼命拯救她的“帝国”。她和菲利普见面的时间很少了。拉腊不想让他知道她面临着多么艰难的困境。他的麻烦够多的了,我不能再给他增添压力了,拉腊心想。

※※※

星期六早上6点,蒂利打来了电话。“我想你最好过来一下,卡梅伦小姐。”

拉腊顿时感到不妙。“出了什么事?”

“我倒是希望你亲自来看。”

“我这就来。”

拉腊拨通了凯勒的电话。“霍华德,卡梅伦大厦又出事了,我马上来接你。”

半小时后,他们赶往工地。

“蒂利有没有说出了什么事?”凯勒问。

“没有。不过我再不相信是事故了。我一直在想你说过的话。史蒂夫·默奇森极想得到那块地皮。我夺了他的所爱。”

到达工地时,他们看见地上放着大块大块包装好的深色玻璃,更多的正从卡车上卸下来。蒂利连忙朝拉腊和凯勒迎过来。

“很高兴,你们来了。”

“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们订购的那种玻璃,颜色和尺寸不对,没法和我们的墙体吻合。”

拉腊和菲利普面面相觑。“能不能就此重裁?”凯勒问。

蒂利摇摇头。“根本不可能,结果只剩下一堆硅酸盐。”

拉腊问:“这批货是向谁订的?”

“新泽西门窗材料暨玻璃公司。”

“我给他们打电话。”拉腊说。“我们最迟什么时候要?”

蒂利站在原地算了算。“要是两周能到货的话,我们还能赶上进度。那很紧张,不过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拉腊转身对凯勒说,“我们走吧。”

※※※

奥塔·卡普是新泽西门窗材料暨玻璃公司的经理。他几乎是立即接了电话。“是我,卡梅伦小姐?我听说你们那边出了点问题。”

“不。”拉腊毫不示弱。“是你们那边出了点问题。你们发错了货。要是两周之内,我们收不到我们所订的货,我将起诉你们公司,让你们全去喝西北风。要知道,你们是在延误一项3亿美元的项目。”

“我不清楚。请你稍等,好吗?”

他去了差不多有5分钟,回来后又拿起电话说:“十分抱歉,卡梅伦小姐,订单填错了。事情是……”

“我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情,”拉腊打断说,“我只要你重新填好订单,立即发货。”

“我很乐意从命。”

拉腊顿时感到松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能收到货?”

“两三个月后。”

“两三月?那不可能!我们现在就要用!”

“我很乐意为你供货,”卡普说,“不凑巧的是,我们通常在接收订单后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发货。”

“你不明白,”拉腊说,“这是急用……”

“按急件处理我当然赞赏,我们将尽力而为。两三月后,你们将收到订货。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拉腊砰地掼下话筒。“我不相信!”说着,她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蒂利。“还有什么别的公司可以打交道吗?”

蒂利用手擦擦额头,“为时太迟了。我们要是另找别人,他们也会把我们排到最后,先为其他老客户供货然后才能考虑我们。”

凯勒说:“拉腊,能和你谈个事吗?”他把她拉到一旁。“我真不忍心出这个主意,可是……”

“说下去。”

“……你的朋友保罗·马丁在那边也许有些关系,也许他能托托哪个熟人说说情。”

拉腊点点头。“好主意,霍华德。我去试试。”

※※※

两小时后,拉腊坐到了保罗·马丁的办公室里。

“你能光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保罗·马丁说。“你有好久没来了。我的天,你看上去真漂亮啊,拉腊。”

“谢谢,保罗。”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拉腊犹犹豫豫地说:“我好像一遇到麻烦总是求助于你。”

“我对你总是有求必应的,是吧?”

“是的。你是位好朋友。”拉腊说着叹了口气。“眼下我真需要一个好朋友。”

“出了什么事?又罢工啦?”

“不。是卡梅伦大厦的事。”

他皱起眉头。“我听说施工很顺利嘛。”

“是的,过去是。我觉得史蒂夫·默奇森总想毁掉这项工程,他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厦本来盖得好好的,突然间老出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们总算还能应付。这会儿……我们碰到个大难题了,弄不好大厦就无法按期完工。我们的两大房客就会撤销合同。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用力吸口气,竭力压住满腔怒火。

“六个月前,我们从新泽西门窗材料暨玻璃公司订购了一批有色玻璃。今天上午,我们收到了订货,可是,那不是我们所要的玻璃。”

“你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可他们说什么要等两三个月。我们两星期后就要用。货不到,工人们就无事可做。他们已经停止干活了。要是那幢楼不能如期完工,我将倾家荡产。”

保罗·马丁看着她,平静地说:“不,你不会的。我来想想办法看。”

拉腊感到如释重负。“保罗,我……”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的感激之情。“谢谢你。”

他攥住她的手,笑了。“现在还没到见棺材的时候呢。”保罗说。“我大概明天给你回话。”

※※※

次日上午,拉腊的私人电话几个月来头一次响了起来。她急忙拿起听筒。“保罗?”

“你好,拉腊。我找几个朋友谈了一下。事情比较难办,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答应下星期一发货。”

预期到货的那天,拉腊又拨通了保罗的电话。

“玻璃还没到,保罗。”拉腊说。

“哦?”接着是一阵沉默。“我再查一下。”他的声音温柔起来。“要知道,宝贝,这事给我的唯一好处是,我总算又能和你说话了。”

“是的。我……保罗……要是我不能准时收到玻璃……”

“你会收到的。别泄气。”

※※※

一星期过去了,玻璃的事仍无消息。

凯勒来到拉腊的办公室。“我刚刚找蒂利谈过。我们的最后期限是星期五。到那时,玻璃要能到货,就万事大吉,否则我们就完了。”

直到星期四,事情仍无进展。

※※※

拉腊前去察看卡梅伦大厦。工地上见不着一个工人。那摩天大厦直耸云霄,蔚为壮观,将四周的一切衬托得黯然失色。这将是多么美丽的一幢大楼啊。她的纪念碑。我不能让它就这么半途而废。拉腊动情地暗下决心。

拉腊又拨通了保罗·马丁的电话。

“很抱歉,”他的秘书说,“马丁先生不在办公室。要留个话吗?”

“请让他给我打电话。”说罢,拉腊转身对凯勒说:“我总有个感觉,你去帮我查一下,看那家玻璃厂的老板是否正巧是史蒂夫·默奇森。”

30分钟后,凯勒回到了拉腊的办公室。他脸色惨白。

“怎么?查出谁是那家公司老板了吗?”

“是的。”他一字一顿地说。“该公司在特拉华注的册,归埃特纳实业总公司所有。”

“埃特纳实业总公司?”

“对。他们一年前买下的。埃特纳实业总公司的老板是保罗·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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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有关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的不利报道接连不断。那些先前那么渴望捧她拉腊的记者们,现在全都说她的坏话了。

杰里·汤森来找霍华德·凯勒。

“我很担心。”汤森说。

“什么事?”

“你最近看报纸了吧?”

“是的。他们可算是逮着了机会。”

“我很为生日宴会担心,霍华德。我把请柬都发出去了。因为有这么多不利的报道,所有的宾客都不愿来赴宴。那些狗杂种担心他们的名声受到牵累。倒头来只能是以失败而告终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取消宴会。我会编出个理由的。”

“我想你是对的。我也不想做任何让她难堪的事。”

“那就说定了,我来着手处理。你去跟拉腊说说?”

“好的。”

※※※

特里·希尔打来电话。

“我刚接到通知,他们要传讯你后天到雷诺向大陪审团作证。我将陪你去。”

※※※

侦探萨尔·曼奇尼中尉审讯杰西·肖的记录如下:

<em>曼:早上好,肖先生。我是曼奇尼中尉。速记员将记录我们的谈话,你明白吗?</em>

<em>肖:我根本用不着要律师。老天在上,我只是捡了一块手表,他们就一路把我拽到这里,好像我是什么动物似的。</em>

<em>曼:肖先生,你知道菲利普·阿德勒是谁吗?</em>

<em>肖:我不是说过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em>

<em>曼:芝加哥警方在你的住所找到了5万美元现金。那钱从哪儿来的?</em>

<em>肖:在赛场……赌球赛……就这样。</em>

<em>曼:眼下,你在芝加哥有份工作,是这样吗?</em>

<em>肖:噢,——曾经,一度,——是的。</em>

<em>曼:我这几有份警方填写的事故报告,上面说你在昆士的一个开发区开吊车时,砸死了一位叫比尔·惠特曼的工头。是这样吗?</em>

<em>曼:还是我来提醒提醒你吧。你只干了72个小时。出事的头一天,你从芝加哥飞到纽约,两天后你又飞回芝加哥去了。是这样的吗?</em>

<em>曼:根据美国民航局记录,菲利普·阿德勒遭人袭击的头两天,你又从芝加哥飞了一趟纽约,出事的第二天你便回芝加哥了。如此匆忙是什么目的呢?</em>

<em>曼:还记得你看过的戏的名字吗?</em>

<em>肖:不。那离现在有不少时候了。</em>

<em>曼:吊车出事期间,你的雇主是谁?</em>

<em>曼:谁是你在芝加哥施工工地的雇主?</em>

※※※

霍华德·凯勒正和拉腊商量事情。整整一小时了,他们一直在谈如何弥补不利报道对公司造成的损失。讨论快结束时,拉腊问:“有什么别的事吗?”

霍华德皱起眉头。有人让他转告拉腊什么事情,可他想不起是什么事了。哎,算啦,也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

管家西姆斯说:“有你的电话,阿德勒先生。是曼奇尼中尉来的。”

菲利普拿起电话。“中尉,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有点事情要告诉你,阿德勒先生。”

“什么事?你们找到那人啦?”

“我还是亲自过来一趟,和你当面谈。可以吗?”

“当然。”

“我半小时后到。”

菲利普搁下电话,心里琢磨着:究竟是什么事,侦探都不愿在电话里说呢?

曼奇尼到后,西姆斯把他领进图书室。

“下午好。阿德勒先生。”

“下午好,出了什么事?”

“我们抓获了袭击你的那个人。”

“抓到了?令人惊喜。”菲利普说。“我原以为你说你们是不可能去抓抢劫犯的。”

“他根本不是抢劫犯。”

“他根本不是抢劫犯?”菲利普皱皱眉。“我不明白。”

“他是个建筑工人。他在芝加哥和纽约一带干活。他有过犯罪记录——行凶、斗殴、私闯民宅。他典当你的表时,我们取了指纹。”曼奇尼拿出手表举在手里。“这就是你的那块表,对吧?”

菲利普死死盯着表看,不想碰它。他一看到这表,立即想起了那个可怖的时刻。他好不情愿地伸出手,把表接过来。他看看表壳,背面的字被刮得模模糊糊。“是的。是我的。”

曼奇尼中尉拿回手表,说:“目前我们还要留着。作为证据。我想请你明天进城区一趟,到一个警察局去指认一下凶手。”

一想到又要见到那凶手,而且是面对面,菲利普立刻怒火中烧。“我一定去。”

“地址是警察广场一号,212室。10点行吗?”

“好的。”菲利普又皱起眉头。“你说他不是抢劫犯是什么意思?”

曼奇尼中尉犹犹豫豫地说:“他人雇他害你。”

菲利普茫然注视着他。“什么?”

“你不是意外受伤的,让你挨一刀,他得了5万美元的报酬。”

“我不相信。”菲利普一字一顿地说。“谁会付给人5万美元来把我弄成残废呢?”

“他是你妻子雇用的。”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他是你妻子雇用的!

菲利普听懵了。拉腊?拉腊怎么可能干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我不明白,你干吗要天天练呢,眼下,你又不举行音乐会……

你不应该去。我要的是丈夫,而不是兼职……你不见得是那种旅行推销员式的人吗……

她赖我偷了你送给她的宝石手镯。为了不失去你,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还有埃勒比的话,我和拉腊谈过。你是不是考虑要减少出国演出次数?……

拉腊!

※※※

警察广场一号内,地方检察官、警长和曼尼奇中尉正在举行会议。

地方检察官说:“那女人有势力有靠山。你们能拿出多少确凿证据,中尉?”

曼尼奇说:“我与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人事部核查过,杰西·肖是应拉腊·卡梅伦的要求聘用的。我向过他们,她以前是否亲自聘用过建筑队成员,回答是‘没有’。”

“还有呢?”

“曾有传言说,一个叫比尔·惠特曼的建筑队头儿在他的弟兄面前吹嘘,他将要发大财,因为他能拿住拉腊·卡梅伦。在那之后不久,他就被杰西·肖操作的吊车砸死了。肖是撇下芝加哥的活儿来纽约的,事故发生后他立即赶回芝加哥了。那的确是干得干净利索。不过,顺便说一句,他的飞机票碰巧是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付的帐。”

“袭击阿德勒是怎么回事?”

“还是用的同样的方式。出事前两天,肖从芝加哥飞到纽约,事发的次日便离开了。要是他不财迷心窍,想当掉那块表捞一笔外快,而是扔掉它,那我们还真的没法抓获他。”

警长问:“动机呢?她为何要对她丈夫干这种事?”

“我向佣人们了解过情况。拉腊·卡梅伦疯狂地爱着自己的丈夫。他们只为一件事争吵过,那就是菲利普经常到外地演出。她要他呆在家里。”

“这下,他果真在家里呆着了。”

“千真万确。”

地方检察官问:“她怎么说的?承认了吗?”

“我们还没和她正面接触。我们想先同你谈谈,看看能否立案。”

“你说菲利普·阿德勒能认出肖?”

“是的。”

“很好。”

“何不派你手下人去讯问拉腊·卡梅伦,看她有什么好说的。”

拉腊正在和霍华德·凯勒谈事情,突然传呼装置响了起来。“有位曼奇尼中尉要见你。”

拉腊皱起眉头。“什么事?”

“他没说。”

“让他进来。”

曼奇尼中尉小心翼翼。没有确凿证据,要想从拉腊·卡梅伦口里得到什么谈何容易。但是,我必须试试。他自言自语。他没料到在这儿见到了霍华德·凯勒。

“下午好,中尉。”

“下午好。”

“见过霍华德·凯勒吗?”

“当然见过。芝加哥最出色的投球手。”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拉腊问。

这是个狡猾的问题,得巧妙应付。首先得让她承认认识杰西·肖,然后再逼她说出其他情况。

“我们抓获了袭击你丈夫的那个人?”他注视着拉腊的脸。

“抓到了?什么……?”

霍华德·凯勒打断说:“是怎么抓到的?”

“他当掉了卡梅伦小姐送给她丈夫的那块表。”曼奇尼又看着拉腊。“那人名叫杰西·肖。”

拉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真行。曼奇尼心里说。这女人确实不简单。

“认识他吗?”

拉腊蹙眉道:“不。我该认识吗?”

她总算是出了个漏洞。曼奇尼自言自语。我拿着她了。

“他在芝加哥你的一幢大楼的施工工地干活。他还在昆士区你的另一幢楼的建筑工地干过。那辆砸死过一个人的吊车就是他开的。”曼奇尼佯装查笔记。“死者是个叫比尔·惠特曼的人。验尸官报告指出,那属意外死亡。”

拉腊愣住了。“是这样……”

她说不下去了,凯勒赶忙接上话茬。“你瞧,中尉,本公司有成百上千号职工,你总不能指望我们全都认识吧?”

“你不认识杰西·肖?”

“不。我想卡梅伦小姐肯定也……”

“我倒宁愿听她自己说,你要不介意的话。”

拉腊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有人付给他5万美元去袭击你丈夫。”

“我……我无法相信!”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这下,我可是戳着她的要害了。曼奇尼心想。“你一点都不知道?”

拉腊死死盯着他,目光顿时咄咄逼人。“你的意思是……岂有此理!要是有人收买了他干那种事,我倒想知道那人是谁!”

“你丈夫也想知道,卡梅伦小姐。”

“你和菲利普谈过这事了?”

“是的。我……”

倏地,拉腊冲出了办公室。

※※※

拉腊跑到楼顶套间时,菲利普正在卧室打点衣物。他笨手笨脚,因为一只手残废了。

“菲利普,你……在干什么?”

他转身面对着她,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她。“我要走了。”

“为什么?你不能相信那个……那个耸人听闻的故事!”

“别再撒谎了,拉腊。”

“可是我并不在撒谎。你得听我说。我与你遭人暗算的事毫无关系。我怎么能忍心伤害你呢!我爱你,菲利普。”

他看着她。“警方说那人为你做事,还说他做那种事,拿了5万美元的报酬。”

拉腊摇摇头。“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跟这事毫无关系。相信我吗?”

菲利普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拉腊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后转过身,茫然地走出了卧室。

※※※

菲利普在闹市区一家旅馆里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拉腊的身影老是浮现在他脑海。我很有兴趣了解责基金会更多的情况。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聚聚,好好谈谈……

你结婚了吗?给我谈谈你自己……

听你演奏斯卡拉蒂,我就到了西班牙……

我先做一个砖、钢筋和混凝土的梦,然后把它变成现实……

我到阿姆斯特丹,是特为来看你的……

愿意我和你一起去米兰吗……

你会把我宠坏的,姑娘……我正想这么做……

还有拉腊的温暖,她的同情,她的关怀。我会不会错怪了她呢?

菲利普到达警察总部时,曼奇尼中尉正在等他。他把菲利普领进一间小礼堂。礼堂的深处有一个垫高了的台墩。

“我们只需要你从这几个人中指认出他来。”

那他们就能把他和拉腊牵连在一起。菲利普暗自思忖。

站成一排的一共是六个人,全是差不多的身材和年龄。杰西·肖站在正中。菲利普一看见他,头脑顿时胀痛难忍。他能听见那人的声音说“把钱包给我”。他能感觉到弹簧刀划断他的手腕时那剧烈的疼痛。难道拉腊会这样对我?你是我爱的唯一男人。

曼奇尼中尉正说着:“好好看看,阿德勒先生。”

从今以后,我就在家里办公了。菲利普需要我……

“阿德勒先生……”

我们要为你请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养伤期间,她几乎没离过他左右,关心他,抚慰他,照料他的饮食。要是穆罕默德不肯去就山……

“可以把他指出来给我看看吗?”

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全身心地地疯狂爱着你。现在还是,倘若我们永远都不再做爱了,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要你拥有我,爱我……她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接着涌入菲利普脑海的是公寓里分手前的最后一幕。我与你遭人暗算毫无关系。我怎能忍心伤害你呢……

“阿德勒先生……”

警方也许弄错了。菲利普想道,天哪!我该相信她。她决不会干出那种事!

曼奇尼仍在催促他。“哪个是他?”

菲利普转过身,对他说:“我不知道。”

“什么?”

“我没发现他。”

“你说过你仔细看过他的长相的。”

“我是说过。”

“那告诉我哪个是他?”

“无可奉告。”菲利普说。“这儿没有他。”

曼奇尼中尉脸色阴沉起来。“肯定没有?”

菲利普站起身。“肯定。”

“那就这样啦,阿德勒先生。多谢合作。”

我得找到拉腊。菲利普自言自语。我得找到拉腊。

※※※

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窗外。菲利普不相信她,这使她极为伤心。还有保罗·马丁。毫无疑问,是他在暗中指使,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记得我说过让你丈夫好好照顾你的话吧?他似乎做得并不怎么样啊,得有人找他谈谈!”是不是因为他爱她?或者是因为恨她而做出的报复行为?

霍华德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一脸倦容。“我刚刚接完电话。卡梅伦大厦算是完啦,拉腊。南方保险和海外合股投资两大公司都打算取消租房合同,因为我们无法按期完工。我们毫无办法支付抵押金了。我们几乎成功了,不是吗?全世界最高的摩天大厦。我很……很抱歉,我知道它对你意味着什么。”

拉腊转身面对着他。凯勒被她的神情惊呆了。她脸色惨白,眼圈下面尽是黑圈儿。她神情恍惚,仿佛全身的气力丧失殆尽。

“拉腊,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们失去卡梅伦大厦啦。”

她说话了,声音平静得极不自然。“我听见了。别担心,霍华德。我们可以抵押几幢大楼来偿还所有债务。”

她着实吓了他一跳。“拉腊,我们再没什么可以抵押了。你将不得不申请破产,然后……”

“霍华德……?”

“什么?”

“一个女人能太爱一个男人吗?”

“什么?”

她的声音毫无生气。“菲利普离我而去了。”

霍华德顿时豁然,难怪她——

“我……我很难过,拉腊。”

拉腊脸上浮现出一缕古怪的笑容。“真好笑,不是吗?顷刻间我一无所有了。先是菲利普走了,而今这些楼房全不属于我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霍华德?是命。是命在和我作对。你没法抗命的,是吗?”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痛苦。这使他十分不安。“拉腊……”

“我的事还没有完结。今天下午我得飞往雷诺,有个大陪审团听证会在等着我。要是……”

传呼装置响了起来。“有位曼奇尼中尉要见你。”

“让他进来。”

霍华德·凯勒迷惑不解地看着拉腊。“曼奇尼?他来干吗?”

拉腊用力吸口气。“他来逮捕我的,霍华德。”

“逮捕你?你在说什么?”

她声音十分平静。“他们认为是我谋划对菲利普下手的。”

“太可笑了!他们不能……”

门开了,曼奇尼中尉走了进来。他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两人一会,然后走上前来。

“我奉命前来逮捕你。”

霍华德面色惨白。他声嘶力竭地说:“你不能逮捕她。她什么也没干。”

“你说得对,凯勒先生。我要逮捕的不是她,是你。”

正文 第十三十五章

萨尔·曼奇尼中尉侦探审讯霍华德·凯勒的记录如下。

曼:你听清了自己的权利了吗,凯勒先生?

凯:是的。

曼:你放弃了请律师辩护的权利?

凯:我不需要律师。反正我好歹总是要来投案的。我是不能忍心看着拉腊受到牵连的。

曼:你付了杰西·肖5万美元,让他去袭击菲利普·阿德勒?

凯:是的。

曼:为什么?

凯:他使她痛苦不堪。她求他在家陪她,可他老是外出。

曼:于是你就安排人去把他弄成残废?

凯:不是那么回事。我绝对不曾让杰西做得那么过火。是他一时昏了头。

曼:比尔·惠特曼是怎么回事?

凯:他是个狗杂种。他打算敲诈拉腊。我不能让他得逞。他会毁掉她的。

曼:所以你就让人把他害了?

凯:是的——为了拉腊。

曼:你干的这些,她觉察到了吗?

凯:当然没有,否则她是决不容许的。不,要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而做的。为了她,我可以去死。

曼:这完全可能,凯勒先生。

凯:可以问个问题吗?你是怎么知道我与这事也有牵连的?

审讯完毕。

※※※

警察广场一号内,布朗森上尉问曼奇尼:“你怎么知道是他在幕后策划的?”

“他留下了漏洞,我于是就顺藤摸瓜。当初我差点没留意。杰西·肖的警方档案里提到,他17岁时曾因偷窃芝加哥罗基棒球联队的棒球器材被捕过。我记得霍华德·凯勒也在那个球队打过球。我查实了一下,他们的确是队友。凯勒正是在这件事上出了漏洞。我问起他时,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杰西·肖。我又打电话给我的一个在《芝加哥太阳时报》任体育编辑的朋友,肖和凯勒他都记得。他们当时都是哥们。我估摸肖在卡梅伦企业集团公司的差事是凯勒安排的。拉腊·卡梅伦雇用了杰西·肖,因为霍华德·凯勒让她那么做。她也许根本就没见过肖。”

“干得不错,萨尔。”

曼奇尼摇摇头。“你也许有所不知,这个案子怎么破,最终其实都无所谓。要是我不逮捕他,而是去抓拉腊·卡梅伦,霍华德·凯勒也会来投案自首的。”

※※※

拉腊感到她的世界正在崩塌。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的肇事者,不是别人,偏偏是霍华德·凯勒。他是为我这么做的。拉腊心想。我得尽力帮助他。

凯西通报她。“车子来了,卡梅伦小姐,您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起程了,奔赴雷诺向大陪审团作证。

拉腊离开五分钟后,菲利普给办公室打来电话。

“很遗憾,阿德勒先生。她刚走,上雷诺去了。”

他顿时感到很失望。他恨不得马上见到她,请求她的宽恕。“你和她联系时,请转告她,我在等着她。”

“我一定转告。”

他又打了个电话,谈了整整10分钟。然后他拨通了威廉·埃勒比的电话。

“比尔……我打算留在纽约,到朱利叶音乐学院任教。”

※※※

“他们会拿我怎么样?”拉腊问。

特里·希尔说:“那要看情况了。他们先要听你的证词。他们既可以认定你无罪,那样的话你就能重新拿到夜总会许可证,也可以提出足够的不利证据起诉你。要是陪审团作出后一种裁决的话,你将以刑事指控受到法庭审判,并且可能被判刑。”

拉腊咕哝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我是说爸爸说得对。全都是命。”

大陪审团的听证持续了四个钟头。拉腊被讯问了卡梅伦饭店暨夜总会的购买过程。走出听证室时,特里·希尔握住拉腊的手说:“你回答得真好,拉腊。我想你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们没有不利于你的确凿证据,因此很有可能……”他愣了愣神,顿住了。拉腊回头一看,只见保罗·马丁走进了接待室。他身穿带马甲的老式双排扣西装,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就像拉腊第一次认识他时的样子。

特里·希尔说:“噢,天哪!他作证来了。”他转身问拉腊:“他有多恨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拉腊,要是他们发了这等善心,让他来做不利于你的证词,你可就完了。你免不了要进监狱的。”

拉腊望着屋子里的保罗·马丁。“可是,那他也就把自己给毁了呀。”

“所以我才问你他有多恨你呀。他会不会不惜毁掉自己也要置你于死地?”

拉腊讷讷地说:“不知道。”

保罗·马丁朝他们走过来。“你好,拉腊。听说你最近日子挺不好过?”他的目光毫无表情。“我很遗憾。”

拉腊想起了霍华德·凯勒的话。他是西西里人。他们可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这烈火般的复仇的欲望一直在他的心底埋藏着,她一无所知。

保罗·马丁正想走开。

“保罗……”

他停住了。“嗯?”

“我需要和你谈谈。”

他迟疑了一下。“好吧。”

他用目光朝过道那头的一间空办公室示意了一下。“我们可以到那里面谈。”

他们俩进屋去的当儿,特里·希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随手关上了门。特里说什么都希望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

拉腊不知如何开口。

“你想要什么,拉腊?”

这远比她想象的更难以回答。她声音沙哑地说:“我要你放了我!”

保罗眉头一扬。“我怎么能?我并没有抓着你呀。”他在嘲弄她。

她感觉到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难道说你还嫌对我惩罚得不够吗?”

保罗·马丁一动不动地站着,石头似的毫无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妙的时光,保罗。除了菲利普,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你对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都无法报答。我决不是存心想伤害你。你必须相信我。”

拉腊几乎说不下去了。

“你有能力毁掉我。难道那真是你想要的?难道把我送进监狱你就能开心?”她强忍住泪水。“我求你了,保罗。饶了我吧。请你别再把我当作仇敌……”

保罗·马丁只是站着,目光含而不露。

“我求你宽恕我。我……我太累了,不能再斗下去了,保罗。你已经赢了……”她哽咽起来。

这时,有人敲门。法警朝门内瞅了瞅。“大陪审团等着你呢,马丁先生。”

他站在原地,久久地看了一眼拉腊,便转身走了,没留下半句话。

这下完了。拉腊心想。这下全完了。

特里·希尔急忙冲过办公室。“老天清楚,我多想知道他将在里面作什么样的证啊!可是,我们只有等待了。”

※※※

他们等着。仿佛过了一生一世,保罗·马丁终于出了听证室。他看上去疲惫不堪,神情恍惚。他是老了。拉腊自言自语。他为此还怪罪于我呢。保罗远远地注视着她,犹豫了一会,然后朝她走过来。

“我决不能原谅你。你耍弄了我。但是,认识你毕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我想我为此欠你一份情。我在里面什么都没对他们说,拉腊。”

她热泪盈眶。“噢,保罗,我真不知该怎样……”

“算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生日快乐,宝贝。”

拉腊看着他走开。他的话使她猛然意识到:今天是她的生日!那么说,早有接二连三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呢,她竟忘得一干二净。最重要的是生日宴会。两百宾客将在曼哈顿卡梅伦商城等着她呢。

她转身对特里·希尔说。“今晚我得回纽约去。一个盛大的宴会正等着我。他们能放我走吗?”

“请稍等。”特里·希尔说。他转身进了听证室。过了五分钟,他出来了。他说:“你可以去纽约。大陪审团要到明天上午才能作出裁决,不过那只是走过场而已。你可以今晚再赶回来。顺便说一句,你的朋友对你说的是真话,他在里面没说什么。”

※※※

30分钟后,拉腊正赶往纽约。

“你不会有什么事吧?”特里·希尔问。

她看看他,说:“当然不会。”当晚,将有几百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前来恭贺她。她将扬眉吐气。她是拉腊·卡梅伦……

※※※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豪华舞厅中央,环顾四周。我创造了这一切。我创造了这些直指青天的丰碑,这些改变了全国成千上万人的生活的建筑。可如今,所有这些都将属于那些无耻的银行家了。她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那么清晰。“这都是命。命老是和我作对。”她想起了格莱斯湾,想起了那幢矮小的寄宿公寓。她就是在那里面长大的。她还记得头一天上学时的可怕情景:“谁能举出一个以F开头的单词?”她没有忘记比尔·罗杰斯……“做房地产开发的首条原则就是用别人的钱去做。千万不可忘记这点。”还有查尔斯·科恩。“我是犹太人。恐怕格莱斯湾这地方没有一家犹太餐馆。”……

“如果我能买下这块地,您能与我签一份为期五年的租赁合同吗?”……

“不,应该是一份10年的租约。”……

还有肖恩·麦卡利斯特……“如果我把这笔钱贷给你,得有特别的理由才行。你有没有过情人?”……

还有霍华德·凯勒:“这事你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后来就成功了,那是何等了不起,何等辉煌的成功啊。后来就有了菲利普,她的洛克因瓦,她倾慕的男人。失去他才是她最大的损失啊。

有人喊她:“拉腊……”

她回过头来。

是杰里·汤森。“卡洛斯说你上这儿来了。”他走到她跟前。“生日宴会的事我很遗憾。”

她看着他。“什么……出了什么事?”

他打量着她。“霍华德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由于舆论界对公司的不利宣传,那么多人都不愿赴宴。我们这才决定,还是取消宴会为好。我让霍华德告诉你的。”

实话对你说吧,我最近记性老出毛病。

拉腊温柔地说:“没关系。”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舞厅。“我有过一刻钟的辉煌,是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动身朝门口走去。

“拉腊,我们去办公室吧。有些事还得了结一下。”

“好吧。”我也许永远也不能回到这幢楼了。拉腊自言自语。

在上行政办公室的电梯里,杰里说:“我听说凯勒的事了。真难以相信这事竟是他一手造成的。”

拉腊摇摇头。“是我造成的,杰里。我决不能原谅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

她顿时感到孤独的潮水向她袭来。“杰里,要是你还没吃晚饭的话……”

“抱歉。拉腊。今晚我很忙。”

“噢。没关系的。”

电梯门开了,他俩走了出去。

“要你签字的文件在会议室桌子上。”杰里说。

“好的。”

会议室的门关着,杰里让拉腊开门。门一开,40个声音同时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拉腊愣愣地站在原地。屋子里站满了这些年来和她一起工作过的人们——建筑师和工程负责人。查尔斯·科恩和迈耶斯教授也来了,还有霍勒斯·格特曼、凯西和杰西·汤森的父亲。可拉腊只看到了菲利普。他正朝她走来,伸开双臂,她一下子感到透不过气来。

“拉腊……”这声音抚慰着她。

她倒在他的怀里,拚命忍住泪水。她自言自语:我到家了,这正是我的归宿。这感觉抚慰着她的心,给她幸福,给她安宁。她抱住菲利普,一股暖流立刻流遍她的全身。只有这才是重要的。拉腊心里说。

人们一齐向她围过来,大家似乎是同时在说:

“生日快乐,拉腊……”

“你气色真好……”

“你惊喜吗,有……”

拉腊转身问杰里·汤森:“杰里,你是怎么……?”

他摇摇头。“是菲利普安排的。”

“噢,亲爱的!”

服务员端着饮料和餐前小吃进来了。

查尔斯·科恩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为你骄傲,拉腊。你说过你要干出点样子来,你做到了。”

杰里·汤森的父亲说:“我这老命是这位女人给的。”

“我也是。”凯西笑着说。

“让我们一起干杯,”杰里·汤森说。“为我过去最好,将来仍是最好的头儿!”

查尔斯·科恩举起酒杯。“为曾经是了不起的姑娘,如今是了不起的女人,干杯!”

敬酒者一个接一个,最后终于轮到了菲利普。他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只好把千言万语浓缩成七个字:“为我钟爱的女人!”

拉腊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各……各位对我都是恩重如山。”拉腊说。“我今生今世难以报答。我只想说声……”她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谢谢。”

拉腊转身对菲利普说:“谢谢你做的这些,亲爱的。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生日宴会。”她突然想起来了。“今晚我还得飞回雷诺。”

菲利普看着她,咧嘴笑道:“我还不曾去过雷诺……”

※※※

半小时后,他们乘上了去机场的轿车。拉腊握着菲利普的手,心里想道。我毕竟还没有失去一切啊。我下半辈子要尽力补偿他。别的都不重要,唯一要紧的就是和他在一起,照顾他。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拉腊……?”

她正望着窗外。“停车,马克斯!”

轿车嘎地煞住了。

菲利普看着她,迷惑不解。他们停在了一大片空地前面,空地上长满了杂草。拉腊出神地望着。

“拉腊……”

“瞧,菲利普!”

他便回过头瞧瞧。“什么?”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啊,太漂亮了!那边,就是最远的那个角落,可以盖一座购物城!中间呢,我们将盖豪华公寓,足可以盖四幢。现在该看出来了吧?”

菲利普端详着拉腊,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儿。

她回头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喏,我的打算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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