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长女 - xp1024.com
《名门长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决定

喉头滑动,抿着口水,抬手指了端王爷书案旁的一盆盆栽,暗卫说道:“王爷,这盆栽上的丝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所有人目光刷刷落向那盆盆栽。

一条青色丝线挂在深绿色盆栽半身腰处,若非仔细瞧了,很难察觉。

端王爷的贴身心腹绷着脸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从那满是小刺的盆栽上将一缕丝线摘了下来,蹙眉递到端王爷手上,表情凝重,道:“王爷,恐怕这是昨夜潜入之人不慎留下的,瞧着不像是苏锦云锦,也不像蜀锦。”

京都富足官宦人家,最常用也是最喜爱的,便是这三种锦缎。

深邃而阴鸷的目光落在手上那轻飘飘一缕丝线上,眼中迸出锋刃一样的精光,端王爷几乎是咬牙冷哼道:“自然不是你惯见的锦缎,这是西域特有的合欢锦!”

合欢锦……

那几个暗卫闻言有些摸不清头脑,端王爷的心腹却是脑中浮光掠影,转瞬“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合欢锦?”疑惑却又笃定,一字一顿念出。

端王爷阴沉冷酷的面上带着刚毅而锋利的棱角,眼睛微眯,杀气浓厚,“合欢锦,没错,合欢锦!”

盛怒之下,从他口中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萧铎!

腹中,仿佛要将这两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碾成齑粉,却尤不解气!

于端王爷而言,萧铎不仅仅是从他的书房偷走了他的东西,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这种挑衅,好比一柄利刃,直戳他心肺。

“可据奴才所知,这合欢锦,满京都数去,也唯有舒妃娘娘有,还是她生辰时何家送上的……”没有顾及到端王爷已经风云骤变的面色,那心腹兀自说着话,脑中忽的闪过什么,目光一颤,惊骇万分朝端王爷看过去,“又是二皇子殿下!”

又字咬的格外重。

上次就是他窃取了那份与南越暗通的信函,这一次……竟又是他!

一个又字刺激的端王爷心头恨得打抖,也更加让他笃定,昨夜潜入他书房的人,必是萧铎!

至于那张写着“萧煜”名字的宣纸不翼而飞,只怕是萧铎的一个小心机,想要以此引开他怀疑的视线。

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抬手“啪”的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桌上一只散放的狼毫毛笔滚滚落地。

书房两次失窃,却是被同一人所为,自知失责,那几个暗卫心中慌乱不宁如有针绞,立刻请命,要密杀二皇子。

“……王爷,只要将二皇子除掉,也就万事大吉了……”为戴罪立功,一个暗卫上前一步,率先说道,满面戚戚之色不可掩饰。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端王爷一个阴冷的眼神吓得舌头一缩,将后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鲁莽!你长脑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若是一刀毙了他能万事大吉,本王何须要等到今日!他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皇上的儿子,堂堂皇子,他若死了,要牵扯出多少事情来!”端王爷愤然说道。

更何况,他现在都不知道萧铎究竟是何时翻进他的书房的,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想必此次,他定是会将那些书信亲自递到皇上手中。

而此时……皇上可能也早就看过了吧,就算今日不看,明日,最晚明日,他也必会目睹。

思绪及此,端王爷鹰眼微眯,迸出一道精光。

无论是他私通南越朝廷的密函,还是他洗杀祁北姑苏家满门的档案,都足矣将他置之死地。

更何况,萧铎还抱走了那些有关赤南侯府的卷宗。

这些年,端王爷一直有个无法改掉的恶习,便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点一盏孤灯,坐在书案前,浓墨重彩将他做过的所有自我感觉甚是得意之事一一记录下来。

血洗祁北姑苏家,偷梁换柱赤南侯府,这两件事,他心中尤为得意,记录也更是仔细,恨不得将这其中一言一语都详细写下。

明知如此是冒着丧命的风险,可一向自负的他,就是不愿停下这种近乎偏执的喜好,独享其中。

眼下,这曾经让他振奋欣喜的嗜好,却要成了夺他性命的飞刀。

心中一个长又沉的叹息,端王爷跌身坐在身后椅中,眼底风云渐变,如涛似浪。

与其每次都费尽心机心惊胆战的去应付皇上随时可能爆发的威怒,还不如所幸趁着这个机会,来个一了百了!

那件计划多年的事,只怕是要提前实施了。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眼底浮上一抹阴狠毒恶的笑意,端王爷怒不可遏的心绪在这抹笑意中,渐渐平复,回归宁静。

甚至,一如往常。

几个暗卫瞧着,心下越发不踏实,不自觉,各自将头埋得更低,尽量缩小存在感。

谁知道,这是不是狂风暴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呢!

端王爷却是几乎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吩咐道:“那两批人活不见影死不见尸,那么些人,个个身怀武功,总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们再带人去找找,尤其是那片树林附近,我只给你们三日时间,是死是活,都要给我一个结果。”说着,端王爷眼中幽寒的光泽一闪,道:“算是戴罪立功。”

几人闻言,顿时面上带了不可思议的狂喜之色!

这就算是……戴罪立功?

他们负责守护端王爷书房安全,却被同一人连闯两次……这样的罪过,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不掉脑袋就算完事大安!

却不成想,端王爷竟是让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戴罪立功……这简直……

直到离开书房,那些人都觉得这种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太不真实。

待暗卫离开,端王爷的心腹当即垂首上前一步,恭敬道:“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去将我们的人,全部招来。”溺在宽大的椅子中,端王爷目光凝着外面灿灿艳阳,说道。

心腹得令,转身立刻而去。

端王爷几番眯了眼睛,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紧握的拳头倏地松开,起身朝端王妃室内走去。

端王妃正吃味端王爷带了成侧妃去西山泡温泉,见端王爷来,也不起身行礼,仿佛不见一般,兀自对镜描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夫妻

透过铜镜,端王爷扫了一眼镜中那张已经有细纹爬上的面容,心中波澜不兴。

“你们下去吧。”声音如往常一样,低沉中带着一家之主特有的威严,将端王妃跟前伺候的几个婢子遣走。

那几个婢子皆是端王妃出阁时从娘家跟来的陪嫁,纵然端王爷是一家之主,可到底她们心中,端王妃是排在端王爷前面的。

闻言,不落痕迹的朝端王妃瞧过去。

纵是心中不满端王爷带了成侧妃去西山,可几十年的夫妻,同床共枕数载,仅一个眼神,她便瞧得出,端王爷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想及此,她心中的那些醋意顿时减了一半。

再宠爱成侧妃又怎么样,说到底,有了大事,还不是要和她这个正室来商量。

这就是妻妾之别。

妾,不过是个哄爷们儿高兴地玩意儿罢了,她这妻,才是真正和王爷并肩齐驱风雨共济的唯一人。

端王妃略不可见的朝自己那几个丫鬟点头示意,待她们徐徐离开,端王妃隔着铜镜瞧端王爷,说道:“怎么了?”眉眼微动。

端王爷叹一口气,刚刚还温润的面色,在室内只余她二人时,倏地凝重了许多,说道:“昨夜又有人闯进了我的书房。”

一个又字,说的咬牙切齿。

深知端王爷许多机密卷宗信函都是藏在书房之中,端王妃闻言顿时转头直直朝端王爷看过去,端庄的面上裂出慌乱,“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动作猛烈,头上珠翠相撞,发出一阵清脆叮当声,为这本就凝重的话题,凭添几分沉郁。

“该丢的,都丢了。”端王爷嘴角扯了一个苦笑,端起手边端王妃喝过的半盏热茶,胡乱喝了一口。

纵是他妾室众多,素日除了初一十五,一般寻常也并不歇在端王妃屋里,可无论何时,只要他心中烦闷,却只有在她这里,焦躁的心里才觉得踏实。

“与南越的那些……”端王妃心中大惊,呼的就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端王爷面前,骇然说道,一颗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端王爷眼中浮动着一层寒霜,点头,“丢了,不仅那些信函丢了,这一次,就连当年祁北姑苏家那件案子的卷宗,也丢了,还有……”正欲说偷梁换柱赤南侯府嫡子的卷宗也丢了,忽的记起,这件事端王妃并不知晓,便用一声叹息迅速打断后话。

好在端王妃早就被端王爷一席话惊得面色灰白,根本没有注意他那似有若无的异样。

“我早就说,让你不要再写那些笔记记录,让你把那些信函都烧了,那些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你偏不听。”情急之下,端王妃眼泪滚落,手里一方帕子绞成麻绳,正说着,脑中忽的一闪,想起昨夜之事,道:“昨儿夜里萧煜来过,该不会是他做下的吧?”

端王爷心中疑惑窦起,一个精光闪过,朝端王妃扫过去,“他来做什么?何时来的?”声音突然拔高。

端王妃就把昨夜萧煜造访之事一五一十细细告诉端王爷,“……扯着我不断地念叨浩儿,什么话他都说的出来,难怪人说他是混世魔王。”

端王爷听着,心中的疑惑却是愈渐褪去,“慕容浩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又不是不知情,董家是他外家,知道董雪若和慕容家订了亲,他的脾气,不找你来闹,反倒是不正常。”

“王爷的意思,不是他?”

端王爷摇头,“在书房的盆栽上,找到一缕丝线,是合欢锦。”

听闻合欢锦三个字,端王妃眉头拧了一瞬,白着脸惊呼道:“竟又是萧铎!”说完这句,端王妃恼恨的睃了端王爷一眼,“上次书房遭窃,我就告诉你,你的那些暗卫中,兴许早就有人背叛你了,你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如今怎么样,同一个人,竟是连闯你的书房两次。”

“那些人跟了我十几年,要叛变早叛变了,绝对不会是他们!”端王爷一口打断端王妃的话,所得斩钉截铁。

那些死士,端王爷用了几十年的心血培养,对他们的感情,就如同对自己身上的某一种器官。

虽然他们犯错,他可以毫不动情的任意责罚,甚至仗杀,可若有人说他们会背叛他,端王爷却是心中容不得。

端王妃知他素日对那些暗卫的感情,摇头叹息一声,在端王爷对侧坐下,隔着一张小方桌,说道:“那萧铎一连闯入两次,每次都避开你的暗卫死士,难道你就一点不怀疑?”

知道端王爷对他那些暗卫情非寻常,端王妃语气变了不那么咄咄尖利。

她声音柔和下来,端王爷涨红的面色也略略舒缓,阴鸷的眼底涌上一抹阴狠,“已经吩咐下去查了,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迟早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下场!”说的咬牙切齿。

端王妃松了一口气。

以端王爷的手段,不查则已,查就一定能查出那个内奸。

只是,气虽松了一口,可心却依旧焦躁的悬着,“眼下怎么办?萧铎那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怕是已经秉承皇上了。”

端王爷阴着脸,说道:“一时半刻,皇上不宣,我们便还是安全的,毕竟还有母后在那里。”

端王妃蹙眉点头,却是丝毫不觉得踏实,一颗心惶惶不安。

通敌叛国,到底不是寻常的罪名。

端王爷吸了口气,身子坐直,朝端王妃一侧倾斜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件事,我们要提前了。”

端王妃闻言,顿时捏着茶盏的手一抖,心口猛地一缩,朝端王爷看过去,“您是说……”

端王爷点头,“闹出这样的事,就算是母后庇护,可皇上那里,到底我们被动,还不如索性来个一了百了,省的每日忧心不安。”

端王妃将手中茶盏徐徐搁下,深吸一口气,面容紧绷,沉默半晌,说道:“王爷有几分把握?”

端王爷嘴角扯了笑意,“原本只有五分,可眼下,南越使臣即将如今,便又多了三成。”

端王妃摇头,不安道:“南越使臣入京,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怕只怕皇上容不得我们那样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困兽

端王爷眼中飞过如鹰的狠厉,“南越使臣来的慢,是因为他们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若是我传信过去,只怕他们快马加鞭,明儿天黑之前就能到。”

说着,端王爷阴测测的补充一句,“哪有不馋肉的野狗!”

端王妃目光闪闪,红唇紧抿成一条殷红的细线,端庄的脸上带了与她气质极为相符的棱角,慕容家特有的狠绝在她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

“王爷可是要我做什么?”终是在良久的沉默过后,端王妃转头朝端王爷看过去,眼中方才浓的化不开的焦躁不安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笃定,一种对夫君无条件相信的笃定。

端王爷不禁动情,拉了端王妃的手,在她依旧细腻白嫩的手背,落下滚烫一吻,说道:“南越使臣觐见,皇上必要安排歌舞宴席,届时京中官员以及家眷都会出席,到时候,你只按着我们先前早就商量过的那法子行事便可。”

闻言,端王妃一颗心顿时如被火钳钳住一般,铮铮直疼,却是咬牙忍住,蓄了满眼滚泪,朝端王爷看去,“王爷决定了?”被端王爷握住的手,手指冰凉沁骨,不住地打颤。

许是因为害怕,许是因为心慌,或许,又是因为旁的什么。

可无论是什么,她那凝聚了她一切心情的手都被端王爷一双大手紧紧握住。

声音一瞬间嘶哑,端王爷眼底荧光浮动,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说道:“事已至此,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为。若是我们迟疑,陷入万劫不复的便是整个端王府,想想我们的孩子,想想一旦事成所能达到的莫高荣耀……”

端王妃将手从端王爷的手掌抽出,轻抚他的嘴唇,颤抖道:“王爷无须再说,我都明白,不会坏了王爷大事的。”

正说话,窗棂被人轻叩三下,端王爷心腹的声音在外想起,“王爷,人都到齐了。”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躁,与往日并无异样。

端王妃忙道:“你快去吧,我这里,你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动手,你只需告知我一声就是,只是几个孩子……”

端王妃本想说,要不将几个孩子且先送到南越国避一避,万一他们失败,可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下去。

端王爷心下惦记着和幕僚议事,匆匆起身,反手拍了拍端王妃的手背,转身离开,没有看到她眉宇间那抹忧色。

待端王爷走后,端王妃怔怔凝着方才端王爷做过的那椅子,愣愣出神。

她不怕死,可她怕连累几个孩子。

只是,方才纵是她提了,端王爷也绝不会同意的。

他的性子……她实在是太过了解。

良久,沉沉吸了一口气,端王妃起身唤了她贴身嬷嬷进来。

“让几个孩子收拾一下,下午送他们出去玩,许久没出京城了。”端王妃含了与寻常一样的笑意吩咐,只是眼底,是莫大的悲恸,“你陪他们一起去吧,路上有你照应,我也踏实。”

一颗慈母心,被紧紧揪起,如有烙铁划过。。

老嬷嬷终究是陪了端王妃几十年,瞧着她的神色,语气略顿,试探着问道:“可是出事了?”

端王妃含笑摇头,嗔怪的瞥她一眼,“能有什么事,不要乱想,快去吧。”

老嬷嬷嘴角微翕,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悬着心离开。

待她出去,端王妃纵是紧紧咬着嘴唇,也没有憋住那蓄满眼眶的泪。

希望他们快马加鞭,在他们举事前,能平安到达南越。

至于端王爷那里……若是事成了,他最多责怪自己一句多事,可若是是败……

他不会同意的事,她就替他决定好了,他的这一支血脉,总要延续下去。

望着窗外烈烈艳阳,端王妃不禁眯了眼,思绪飘飘悠悠,回到她与端王爷初识的那一天。

……

萧铎府邸,书房。

萧铎如同困兽,赤脚走在他大理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眉头蹙成一坨,面色紧绷,不断地来回打转。

长顺立在一旁,瞧着头晕眼花。

“殿下,不如即刻就进宫吧。”长顺小心翼翼说道。

他就不明白,已经掌握了那么要命的证据,殿下还犹豫什么!在书房已经这样来来回回的打了半下午的转了。

萧铎沉着脸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出手不中,本王今后的路,也算是干干净净的断了。”

如果不能一击击溃端王爷,从此,他不仅仅是得罪了端王爷,更是惹恼了太后娘娘。

他是太后娘娘众多孙子中的一个,而端王爷却是她亲生的儿子,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多想。

“怎么会败!”长顺就不明白了,殿下这担心究竟从何而来,也小心的太过了些,“那可是与南越朝廷私通的信函,又不是伪造,字字都是端王爷亲笔所写,只要将这些信函放到陛下面前,您都不需多言。”

萧铎心中岂能不知长顺说的这个理,可他一颗心始终就是不安,眼睛扫过书案上那摞信函,面上愈发的阴沉。

自从得到这些信函,为了以防万一,他一刻不敢离开书房半步,纵是如厕,都要抱了这些信函去。

神经紧绷的,一触就断。

明知长顺说的是事实,可萧铎宁愿再等一等。

他要等顾玉青先出手,只要顾玉青去向皇上检举端王爷当年对祁北姑苏家做下的那件事,他便紧随其后,立刻出手,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京郊宅子里关的那人,没事吧?”又转了个圈,萧铎问道。

长顺默默翻了个白眼,恭敬答道:“殿下放心,一切无事。”

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腹诽:殿下,您这都问了三遍了!

“赤南侯府那边,派人去盯着了吧?”只要顾玉青一有动作,他就立刻行动。

长顺点头,“盯着呢!”

正在萧铎坐立不宁的时候,管家匆匆赶到书房,禀道:“殿下,陛下跟前的内侍公公来宣旨了。”

萧铎顿时脚下步子一顿,面上浮出惊异之色,不及思索,一面迅速穿了鞋跟管家朝外走,一面问道:“来的是哪个公公?”

长顺紧随其后。

第二百一十五章 圣旨

管家侧身而行,恭敬说道:“是内侍总管。”

萧铎急急奔着的步子猛地顿住,面上浮出疑色,“内侍总管?”若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传旨这样的事,怎么会劳烦他亲自出马。

管家点头。

“他可透露是何事?”萧铎惴惴不安问道。

自从昨夜从端王府拿了端王爷的通敌罪证,他就无时不刻的担心着,总害怕祸事突然而至。

毕竟,他拿到的可是端王爷致命的罪证。

端王爷一旦察觉这东西在他手里,必是不会放过他,就算不让人将他截杀在宅子里或者半路上,也一定会在皇上面前痛斥一番他的罪责。

他自知自己素日并不干净,端王爷真要找些他的罪状,简直轻而易举。

可又不敢太过贸贸然的拿着端王爷的罪证直接进攻面圣。

一颗心可谓如被油煎火烹。

这个时候,又是内侍总管亲自来传旨,萧铎怎么平静的下来。

管家拱手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略一思忖,管家补充道:“内侍公公瞧上去,还算高兴,在奴才来请殿下的空档,甚至还点了一杯碧螺春。”

能点名要茶喝,最起码,这圣旨便不是降罪责罚的圣旨。

萧铎呼的松了口气,步子一转,拐弯到了前面会客厅,远远就瞧见那内侍总管正翘着二郎腿饮茶,面上带了笑意,与他府上家丁正说些什么话,似乎那家丁把他哄得正高兴。

萧铎心头惶恐彻底消除,快步走了过去,“今儿竟劳烦您亲自传旨。”及至面前,语气分外客气。

尊卑有别。

可他到底是皇上跟前的人。

纵是皇子,也得罪不得。

眼见萧铎过来,内侍总管却并不急着起身行礼,只等到他这句话落下,才不紧不慢悠悠起身,略一抱拳,说道:“皇上亲自下了命令,老奴自然是要受命,”

几句客气,一个双膝跪地,恭迎圣旨,一个拖了太监特有的长音,唱戏一般,将圣旨宣读完毕,交到萧铎手上。

“恭喜殿下了!”萧铎起身时,内侍总管眉开眼笑作揖说道。

萧铎更是满面笑容。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南越使臣进京觐见,皇上竟然钦点了他做这迎接主持之人,总揽一切事宜。

以往,这样荣耀体面出风头的事,都是萧煜那小子的,怎么轮的上他!

长顺趁机递上一个早就备下的厚厚的封红,萧铎请了内侍总管落座,问道:“怎么这一次,父皇没有让四弟……”

内侍总管含笑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泽,轻呷一口碧螺春,说道:“四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现在虽是能下地行走了,可皇上怎么忍心他劳累。”

说罢,内侍总管狐狸一般狭长的眼睛含笑一瞬不瞬看着萧铎。

萧铎闻言,面上笑容蓦地僵住。

原来,这份令他欣喜若狂的荣耀,竟是因为父皇心疼萧煜,才得来的,一瞬间,目光扫过眼前明黄的圣旨,萧铎只觉得刺眼。

不过,到底是萧铎,城府深厚,纵是心中恨不得将萧煜千刀万剐来泄愤,可还没有到了失态的地步。

一瞬的阴郁过后,萧铎面上堆出更盛的笑容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个。就说嘛,今年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原来是捡了四弟的漏子。听闻四弟受伤,是因为路遇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被歹人行刺,英雄救美所致,不知真假?”

端王爷派人暗杀顾玉青一事,虽然萧煜已经捅到皇上那里,可这件事,到底关涉皇家颜面,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桩丑闻,皇上自然是一手压了下来,故而外人并不知晓内幕。

萧铎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知道的多的了,内侍总管再看萧铎的眼睛就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真真假假的,老奴一个伺候人的,又能知道多少,殿下可是为难老奴了。”含糊不清的答案说出,内侍总管笑着起身,“喝了殿下的茶,也能安心回宫复命了,操持南越使团进宫觐见一事,殿下还有的忙,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老狐狸!

萧铎默默骂了一句,起身亲自相送,待内侍总管坐上轿辇一离开,他面上笑容倏地就消失了,凝着他的轿辇渐渐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府。

长顺在耳边说道:“殿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殿下亲自主持南越使团进宫觐见一事,如此,就有更多的机会找到端王爷私通敌国的罪证。”

萧铎面色却是不轻,避开这个话题,只说道:“我们安插在萧煜那边的人,可是有什么回话没有?”

长顺立刻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说,四皇子殿下近几日一直在府里养伤,并没有外出,只昨夜,去了一趟端王府。”

萧铎闻言,顿时眼中迸出精光,“他去了端王府?你怎么不早说!”气的横了长顺一眼。

长顺委屈道:“又没有别的什么要紧事,听说是因为端王妃做媒,要让董家的三小姐嫁给慕容浩,四皇子殿下就是为了这件事去的。”

慕容浩是什么货色,长顺清楚,萧铎更是清楚的。

只好男风,不近女色。

慕容家曾经为了纠正他这一恶习,甚至买了扬州瘦马回去,结果……慕容浩当真是丧心病狂,当夜便让人将那瘦马剥了衣服扔到大戏台上,当着来来往往无数行人的面,花银子雇了一群丐儿,将那瘦马给……

想及此,萧铎刚刚涌上的紧张气恼之情散去一大半,唏嘘道:“端王妃怎么就把董雪若推到那火坑里去了。”

长顺点头,“谁说不是,所以四皇子殿下就是忍着后背伤口疼,也要去找端王妃理论。”

是该理论!

搁谁也得去理论理论。

萧铎嘴角扯了一抹冷笑,说道:“他倒是去的正是时候!”

端王爷素来疑心极重,上一次他状告端王爷不成反被那姓穆的公公出卖,此次端王爷必定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但如今有了萧煜这一出,只怕端王爷第一个怀疑的人,就再也不是他了。

毕竟,萧煜出现的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一想到萧煜无心却成了为自己引开端王爷怀疑追查的引子,萧铎顿时心情大好。

第二百一十六章 脸红

这厢萧铎开始着手准备一应迎接事宜,那厢,端王府正在紧锣密鼓的筹谋着,而萧煜也没闲着。

换了簇新的衣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照了足有半个时辰,以至于倚门立在背后的明路都打了个盹儿做了个梦一觉醒来,萧煜都还在照镜子。

明路就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外面的天色,无力道:“殿下,再不出发,天都黑了!”

萧煜转身,一脸认真的表情看向明路,“你觉得这件好看还是那件湖绿色的好看?”

明路顿时想要一头撞门算了。

“殿下,这件好看,这件最好看,您所有的衣服里,只有这件最适合见顾大小姐,顾大小姐也最喜欢这件!”明路一口气说道。

萧煜满面不信任,“真的?”

明路啪的一拍胸脯,一本正经说道:“当然是真的,奴才刚刚做了个梦,顾大小姐给我托梦,说她最喜欢殿下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明知明路是满嘴跑车,萧煜还是忍不住信他,说道:“真的?”

明路用力点头,“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殿下,咱们走吧!”最后一句,几乎是带了哭音儿的央求。

萧煜又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好吧,就听你的,就穿这件。”

做了一下午准备的萧煜,终于踏出府邸大门,直奔赤南侯府而去。

管家引了萧煜进去的时候,顾玉青正在院中花架下的石桌上细细的翻着她从端王爷那里偷来的卷宗看。

从头到尾也没有找到有关苗疆的多少记述,她实在有些不甘心,隐隐约约,一种强烈的预感萦绕在心头,苗疆与赤南侯府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莫大的联系。

只可惜,一直找不到父亲,不然,她也不用在这里劳神费力了!

花架上,姹紫嫣红开了一片,在绿叶衬托下,被微风细细拂动,如同花海碧波,甚是好看。

阳光透过花枝暗影,稀稀疏疏洒下,落在顾玉青身上,一瞬间,在萧煜眼中,周围一切仿佛都成黑白,唯有顾玉青,美的无与伦比,他的心跳,顿时就停住那么几拍,再重新跳动时,已经是满面绯红。

明路一旁瞧着萧煜这个样子,心里那个愁啊。

这都是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山洞的人了,怎么话还没说,就又脸红成这样!

殿下,您给点力行不行啊,奴才我的脸都让您给丢尽了。

听到脚步声和管家引着萧煜一路而来恭卑的话语声,顾玉青顿时停了手上翻书的动作,抬头看过去,一眼看见萧煜已经朝花架而来,忙起身相迎。

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又从他清澈如泓的眼睛挪到那丰盈的唇上,顾玉青心中那头调皮的小鹿猛地就被召唤了,匆忙将视线挪开,在萧煜走到她面前数十步远的地方,盈盈行礼问安,将头埋的极低。

不低不行啊,似乎脸上烫的要烧起来了。

可这礼总有行毕的时候,等顾玉青起身,萧煜一眼便看见脸颊绯红仿若天边晚霞的顾玉青,登时心口一缩,不禁脱口问道:“可是生病了?怎么脸这样红?”

立在萧煜身后的明路翻了个白眼。

会不会搭讪!

生你个大头鬼的病!

人家要是生病了,你这算什么,你的脸,分明比人家顾大小姐的还要红上好几倍。

不过,萧煜到真心不是搭讪,他当真是以为,顾玉青病了,急的一双眼睛死死定住顾玉青。

顾玉青本就是因为想到那一夜的种种才心头慌乱,面色绯红,结果被萧煜这一瞬不瞬热切又火辣的目光死死盯着,当即脸就更红了,不禁低头。

两人对面而立,一个埋头不语,一个面带急色含情凝视,亦是不语。

一时间,花架下静的只有风吹花动的声响,窸窸窣窣,却甚是悦耳。

吉祥如意立在一侧,瞧瞧萧煜,一张大红脸,再瞧瞧顾玉青,也是一张大红脸,还****未动春心的她们,自然猜不到其中缘故,只当是暑天天热所致。

吉祥忙上前一步,说道:“厨房有冰镇了的绿豆汤,最是解暑,奴婢去端些来。”

吉祥此言一出,登时打破了现场诡异尴尬到极致的粉红色旖旎。

顾玉青干咳一声,惊觉萧煜还立着呢,萧煜背后那道伤究竟有多严重她最是清楚,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萧煜落座。

然后……

顾玉青就两眼直直看向萧煜,肩头耸动,嘴角一阵颤抖。

萧煜双手双脚顺拐着直奔顾玉青指了的座位,浑然不觉他自己走的有多奇怪,目不斜视坐下。

望着萧煜一路走过去的明路,顿时死的心都有了。

老天!

为了缓解这该死的尴尬,明路快步走到萧煜跟前,声音不高不低张口说道:“我们殿下前来,是想就端王爷一事和顾大小姐商讨一番。”

他若是再不开口直接将主题拖出,还不知道萧煜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丢人现眼!

真是够了!

够了!

明路心里有一个小人在疯狂的怒吼。

听闻端王爷三个字,顾玉青心头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鹿登时略有所消停,深吸一口气,略匀了匀呼吸,顾玉青转身款步走到方才坐着的位置落座。

跟着一张不大的石桌,越过满桌堆着的宗卷,顾玉青毫不避讳的指了桌上宗卷宣纸,说道:“多谢殿下昨夜救命之恩。”

萧煜原本还想装一装茫然,正要瞪着一双呆萌的眼睛朝顾玉青看过去,顾玉青却是接着就道:“昨夜拿着这些卷宗被二皇子围困,多亏殿下及时出手,否则,不仅这些卷宗落入他手,我的性命,只怕也是不保。”

她心中笃定,昨夜那个在拐角处的黑影,一定是萧煜,一定是他,用什么暗器打落了萧铎手中的剑。

他的武功有多好,她可是亲眼目睹了的。

萧煜脸上的呆萌顿时石化,只好默默收起预备好的伪装,不自然的笑道:“路过,路过。”

顾玉青含笑偏头看着他,说道:“殿下该不会又是恰好散步经过吧?”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闪着让萧煜着迷的光泽。

闻言,明路心中的小人儿顿时就炸毛了。

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萧煜,只要他敢再说一个散步,明路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把手掐到他脖子上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说定

萧煜顿时嘴角一颤,挠着后脑勺结结巴巴说道:“啊,不……不是,不是散步,这次不散步,不散步……是,是有事刚好路过,路过。”

这次不散步……明路觉得还是自我了断来的比较干脆些。

顾玉青含笑不语,突然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漾动,萧煜说什么,她都信!

在萧煜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又被人施了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咒语。

好在吉祥遥遥端着绿豆汤过来,各人一碗喝下,总算是缓解了几分。

碗盏搁下,萧煜指了石桌上的宗卷,问顾玉青,“这个就是你昨夜冒险去端王爷书房偷……呃……那个……拿来的?”

偷字一出口,萧煜立刻觉得不对,立刻改正。

他的姑娘,怎么能用一个偷字呢!

顾玉青听着“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浑然不觉,她在对着萧煜笑的时候,这笑容到底有多么暖心。

“连同让吉祥送到殿下手上的那本卷宗一起,都是源于端王爷的小书房。”在对付端王爷这件事上,萧煜早就表明态度,他与顾玉青是一体,因此顾玉青并不避讳的指了桌案上的卷宗,说道:“殿下既是专门来和我商讨有关端王爷事宜,不妨先看一看。”

有关端王爷笔录他是如何以一种变态的方式爱慕姑苏彦的那些宗卷宣纸,顾玉青早已经一把火烧成灰,摆在萧煜面前的,最值得一看的,也唯有祁北姑苏家那桩血案,以及……赤南侯府被偷梁换柱一事。

萧煜虽是给人不学无术的假象,可真认真看起字来,一目十行不在话下。

捧起卷宗,一行行字迹入眼,萧煜尴尬含笑的面容愈渐凝重,直至阴沉,带着锋利棱角的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瞧着萧煜,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只觉那才是面具底下,真正的萧煜。

他这样浑不在意的将他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在自己面前,顾玉青心头不由一动。

只有彻底的信任,才会如此吧!

毫无防备!

只是……他对自己的那份信任,究竟源于何处何时何因呢?

随着萧煜眼中神色变幻,面上寒霜凝结,时间一寸寸缓缓流淌,烈阳透过头顶厚密的花枝树叶,被一层层阻挡,落到花架下时,已经带了花朵的馥郁和树叶的微凉。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煜仿佛浸在那份怒气中没有出来一样,“哐”的手上宗卷一合,重重摔在石桌之上。

吓得萧煜背后的明路立刻眼皮一跳。

殿下,您要干嘛,这可是当着顾大小姐的面,您敢摔东西?厉害的您!

顾玉青倒是为萧煜的这份盛怒而感动。

若非将心比心,若非设身处地,他怎么会动这样大的怒火,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当时的自己,过犹不及。

“实在可恶!”萧煜咬牙切齿含恨说道:“姑苏老将军一家,竟是死在这样的卑鄙龌龊手段中。”

一拳重重砸在石桌上,震得桌上茶杯中的茶面荡出一圈水纹。

说着,萧煜转眸去看顾玉青,满眼怒火中氤氲了不尽的心疼,“放心,你的弟弟,我一定帮你找到。”

顾玉青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猛地就被萧煜这眼神戳中,只觉鼻根处有些酸涩,眼眶胀的难受。

重生这么久,这样关切的目光,她却是第一次遇上。

莫说此生,纵是上一世,自母亲离世,父亲消沉,除吉祥如意黄嬷嬷外,她便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被心疼包围的眼神。

一颗坚强久了的心,好想沉溺在这眼神中,休憩片刻。

嘴唇一抿,顾玉青匆忙转头躲开了萧煜的目光,趁着他视线落到纸面上,迅速抬起帕子抹掉眼角不由自主涌出的泪。

吸了口气,顾玉青对萧煜说道:“只是,端王爷身份到底特殊,仅凭这些,根本无法让姑苏满门亡灵安息。别的且不说,单单是太后娘娘那里,就足以挡住皇上的指令。”

萧煜气息沉重一叹,“的确。纵是累累证据堆满太后面前,她一句捏造事实栽赃皇室,足以掩过一切,父皇又诚孝。”

说罢,眼底泛上精光,波光闪动,朝顾玉青看过去,“先前让你等我十五二十天,如今倒是不用那么久了,不过三五日,南越使臣入京,到时候,我们寻找机会来个人赃并获,会说话的证据只需一样,就抵得过所有这些字迹。”

“端王爷狼子野心数年都不被发觉,就连圣明如陛下,明察秋毫,竟也没有察觉他分毫,可见他行事谨慎,要想抓住他私通南越朝廷的活证据,只怕难。”顾玉青瞧着堆满面前的宗卷,声音里透着些许的疲惫和无力。

报仇心切,可偏偏对手是那样的强大,多少个日夜煎熬,如今眼看就要走上那最终的一步,她心中怎么能不忐忑。

看着顾玉青一贯神采飞扬黑亮如黑曜石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萧煜心中疼的发紧,热切担忧的目光紧紧看着她,只想将她拥在怀里。

然而,此时再非那一夜!

低眉垂眼,顾玉青没有看到那一双含情的眼睛,却是听到萧煜低沉的极富男性魅力的声音,说道:“事在人为,你要信我。为姑苏老将军报仇,以慰他在天之灵,不仅仅是你一人之事,不仅仅是赤南侯府的事,更是天下所有人的事,没有姑苏老将军,这天下,怎么会如此安稳。”

声音一顿,萧煜低沉的声音含了滚烫的温度,又道:“更何况……”更何况,那是你的外祖家,只是这样的话,萧煜说不出口,顿了一瞬,指了石桌之上的一摞卷宗,道:“能否把这个给我一用?”

蝶翼一样的睫毛微颤,顾玉青吸了口气压下满腔的负面情绪,萧煜一个局外人都能这样积极笃定,她凭什么消沉……

“当然可以,殿下尽管拿去就是。”顾玉青笑道:“殿下来,是想与我商讨如何布局让端王爷与南越使臣入套吗?不妨细说。”

……

花枝暗影,光斑灼灼,萧煜将自己心中构想与安排一一与顾玉青细说商讨,直至暮色渐浓,才告辞离开。

一出了赤南侯府的大门,明路立刻将他憋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吼了出来,“哎呦喂!”

第二百一十八章 荣辱不惊

萧煜立刻横飞明路一眼,“又怎样?”

明路扯着一脸坏笑,竖起食指在胸前左右摇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总之,哎呦喂!”阴阳怪气的嗓音格外讨打。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便紧跟着又发出一声疑惑的呼声,目光倏忽变得锋利如铁,指了从面前经过的一顶轿子,轻声道:“咦,那不是陆久政?”

萧煜闻言立刻顺着明路手指方向看过去,温润如玉的眼底涌上一抹冰冷笑意,“没看错?”声音却是不似明路那般震惊,仿佛对于这个早就死在刑部大牢却又此时突然出现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些什么似得。

明路点头,斩钉截铁道:“绝不会错。”可紧接着又是一连迷惘,看向萧煜,“殿下,他不是死在刑部大牢了?”

萧煜鼻尖发出一声冷哼,“他是萧铎扳倒端王爷的一颗活棋,这么好的棋子,萧铎怎么舍得让他真的死了。”

明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带了骇色,“可……可刑部向陛下的禀报……”

萧煜嘴角带了寒霜一样的笑意。

“刑部禀报算什么,刑部还不是听他的!”说道这里,萧煜胸中只觉得有口浊气,“如今满朝文武如同被切西瓜一样切成三份,端王爷捧走最大一份,萧铎萧祎各取一分,哪还有谁真正的忠心于这个朝廷。那些耿直忠厚之人,简直凤毛麟角。”

明路一向最懂萧煜心思,知道他最是痛恨这种结党营私之事,心下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可要劝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事实如此,让他如何劝说。

好在萧煜并没有沉在这其中不能自拔,感慨过后,便又神色如初,说道:“萧铎虽然得了端王爷与南越私通之事的密函,却迟迟不肯上禀父皇,想来他是在等待时机,刚刚得了圣旨就急着将他藏匿了这么久的陆久政召回来,可见是打了这次南越使臣觐见的主意。倒是好谋算。”

“端王爷明知东西被窃,却并没有像上次一般,惊慌失措,惴惴不安,更没有派人暗查,究竟是何人在作祟,可见他所谋的,是更大的……”望着头顶不知何时渐渐凝聚来的层层黑云,萧煜冷声说道:“有人想要搅得这京都风云突变,可这天却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只看他这力气有多大罢!”

最后一句,他说的格外用力,也格外凝重,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汹涌着寒光,竟是与天空的阴沉不分上下。

一路回到府邸,萧煜几声吩咐过后,将手中从顾玉青那里借来的那本事关祁北姑苏一家血案的宗卷递到密探手中。

密探得令,转身离去。

此时天空已经被乌云压的黑透,不时有闪电劈过头顶,耀眼的白光横空而过,将人间照的一片惨白。

萧煜转动着手里一只狼毫毛笔,凝着外面的天色,昏暗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不算明亮的烛火,溺在宽大的椅子里,他的表情明灭不定。

扳倒端王爷,萧铎想要独占这份功劳,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倒是不会去抢他的风头,只怕萧祎就急不可耐了!

……

很快,萧铎派到赤南侯府那边盯梢的密探便送回一个让萧铎振奋不已的消息。

顾玉青打算在陛下宴请南越使臣的宴席上,向陛下检举端王爷所犯下的一切罪状。

闻此一言,萧铎当即眼中迸出如闪电一样耀眼的光泽。

这个时机,简直绝妙!竟是与他不谋而合!

当着一众宾客的面,父皇又是那样好面子的人,所谓骑虎难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顾玉青,果然是不简单!

她这一招,可谓破釜沉舟,若是不能将端王爷一击必中,等待赤南侯府的便是万劫不复。

看来,她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萧铎立刻摩拳擦掌吩咐下去,他们的计划将于同一时间启动。

终是在晴了一个下午过后,大雨再次如注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其中含着鸽子蛋大小的冰雹。

那些尚来不及找到避雨之处的人被这突然而至的冰雹砸的跳脚。

萧祎的府邸,一身石青色长袍的骆志松手持一把石青色油纸伞,怔怔站在雨幕发白的院中,脚下鞋子早已经被漫过脚面的雨水湿透,他却浑然不觉。

眼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耳边是冰雹砸伞的噼啪声。

“先生,这样大的冰雹,这伞撑不了多久的,先生若要赏雨,不妨站在廊下。”一个小厮路过骆志松身侧,不禁顿足说道。

近日来,骆志松极是得萧祎青眼,府中那些惯会拜高踩低的下人便有想走他门路的人,遇到骆志松时,说话格外客气,嘘寒问暖,眉开眼笑。

骆志松长而密实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睑微垂,掩了眼中漫天悲伤,嘴角噙了一抹笑意,转头看向那小厮,说道:“这就走。”

撑着手中那柄被冰雹砸的已经有一根龙骨断掉的油纸伞,仿若一缕孤魂,飘荡在诺大的萧祎府邸,直奔萧祎的书房。

书房外,依旧是将伞收拢,不紧不慢理一理衣袍,抬手敲门,浑不在意,他湿透的鞋子会在萧祎书房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怎样一串印记。

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很快屋内传出萧祎的声音,骆志松推门进去,湿漉漉的鞋子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萧祎不禁皱眉朝骆志松脚上看去,骆志松却是一脸坦然没有分毫尴尬或是不安,给萧祎行了个礼,便在他一贯坐下的地方落座。

“先生鞋子怎么湿成这样?”想不到骆志松竟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外面又下的这样大的雨,萧祎一面关切问着,一面吩咐小厮端一碗厨房特意熬给他的姜丝红枣茶来。

骆志松面上荣辱不惊,只浅笑说道:“外面雨大。”

没有多余的解释,待小厮将茶盏捧上,骆志松却是没有举杯端起,轻飘飘的目光划过碗中那漂在水面的红枣,眸中发出一道阴寒之光,转瞬消失。

第二百一十九章 嫉恨

萧祎起身在骆志松对侧坐下,面上一副尊敬之色摆的十足,“先生此时来,可是有要事?”

骆志松羽睫轻颤,掩了眼底氤氲的悲伤,抬眼满是震惊的朝萧祎看过去,“难道殿下就没有什么要和我商量的?”

虽是疑问,可言语间所透露出的,分明就是萧祎本就应该先找他才对。

萧祎心下登时咯噔一声,“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眼中不禁涌上紧张之色。

骆志松偏头,用他一贯弥漫有浓雾的眼睛凝视萧祎一瞬,嘴角忽的扯出一个笑意来。

身子向后一靠,说道:“看来殿下是当真不知,那我来的还真是时候了。”

萧祎闻言,知道他必是有要事要说,当即竖耳恭听。

骆志松却不紧不慢端起一旁还冒着热气的姜丝红枣茶,放置鼻尖,姜丝辛辣红枣甜腻,随着升腾而起的雾气,味道钻入鼻中,骆志松深吸一口气,却转手又将茶盏搁下,扭脸复又看向萧祎。

“今日我从鼓楼大街经过,殿下猜我看到了谁?”

能被骆志松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此人定非寻常,可一时间,萧祎脑中一片空白,却无从猜测。

还好,骆志松也并不是真的要让这位心思阴毒老辣的三皇子去猜,只是顿了一瞬,便含笑念出一个名字,“陆久政!”

萧祎闻言,眼角顿时一阵跳,“陆久政,他不是……”只是话未说完,迎上骆志松那双亘古不变的蓄满雾气的眼睛,萧祎脑中浮光掠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天!萧铎竟是串通刑部期满父皇,这可是欺君之罪,他怎么敢!”

骆志松闻言,仿佛听到什么实在好笑的笑话,顿时发出一阵并不常见的笑声。

“怎么敢?”骆志松渐渐敛了面上笑意,声音冷冽如同珠玉落盘,“他当然敢!比起让陆久政来揭发端王爷的真面目,那点欺君之罪又算的了什么,皇上还要夸奖他懂得机变呢!”

萧祎自然明白骆志松的意思,只是面上还是被这巨大的震惊惊得有些回不过神,“你是说……陆久政知道端王爷的秘密?”

骆志松点头,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说道:“难道殿下当初当真以为,陆久政是暴毙狱中?”

骆志松的一句反问让萧祎心中登时不是滋味,可他当初的确也是没有多想。

此时再将事情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细细回想,恍然顿悟,“先生是说,当时萧铎已经就从陆久政那里得知了端王爷私通南越的秘密,只是骇于端王爷积威,不敢贸然行动,才安排了陆久政的假死!而牢中那场密杀,正是端王爷派去的人,他害怕陆久政会泄了他的密,所以……”

字字吐出,萧祎脑中思绪一片清晰。

骆志松只含笑默默看着他,不言语。

语毕,萧祎如鹰的眼中浮上狠色,“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偷梁换柱!我倒是小看了萧铎!如今父皇将主持南越使团进京一事悉数交由他负责,他恰又选了此时让陆久政露面,可见是要在南越使团在京时,攻讦端王爷了。”

语罢,萧祎嘴角微扬,勾出一丝冷笑,“倒是好计谋,此时果然是绝佳时机!”

待萧祎话音落下,骆志松接话说道:“殿下英明!”

安心受了这句恭维,萧祎却是没有展出笑容,略一沉吟,说道:“南越使团入京,必有歌舞宴会,届时满朝文武极其家眷均会列席,端王爷有太后娘娘护着,可若萧铎就在这宴席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事情摊开,只怕皇祖母再怎么也庇护不得他了。”

随着自己的不断推测,萧祎越发觉得,这就是事实,再看骆志松的目光,不禁含了几分激动,“先生真乃本王福星,若非先生恰好看到被萧铎藏匿许久的陆久政,本王怎么会猜到他动手时机。”

目光瞥过手边已经凉透的姜丝红枣茶,凝了一瞬那枚被水泡的鼓圆了的红枣,骆志松不卑不亢说道:“为殿下效力,实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怎么瞧,骆志松都觉得,那枚红枣,像极了在大雨过后,被山洪泡过的女子的尸体。

倏地,眼中泛上刀锋一样的寒凉,垂在腿上的手,不禁握成拳头。

激动过后,萧祎面上又浮上阴沉之色,“可惜,到目前为止,我们手中所掌握的,事关端王爷谋逆之事的证据,却是寥寥无几。不过是掌握了些其他不痛不痒的罪证,到时候,也只会成为萧铎的陪衬,为他助力罢了。”

骆志松眼皮微动,抬了眼睛朝萧祎看过去,面上是从容镇定,只是眼底神色,依旧不清,“何必一定要掌握他的谋逆之罪呢!二皇子从端王爷府中窃出他私通南越的信函,比起这个来,殿下掌握的一切罪证,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根本不能引起皇上对殿下的十分注意。”

“既是注定要为他人做嫁衣,殿下何不另辟蹊径!”

萧祎沉声一叹,“另辟蹊径,先生说的轻巧,距离南越使臣进京,不过数日,先生此时叫我另辟蹊径,这径,从何而辟!那可是心机城府都极其深重的端王爷!倘若这样短的时间我能查出他蛛丝马迹,父皇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没有察觉他的狼子野心。”

说到此,萧祎心中越发嫉恨萧铎!

他究竟是怎么,竟就发现了端王爷私通南越朝廷!

这样的事,怎么就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来。

一想到这件事可能给萧铎带来的荣耀,萧祎就恨得眼眶发红。

骆志松不动声色的看着萧祎,狭长的眼睛微眯,眼角一缕精光闪过,转瞬,敛了情绪,说道:“殿下不必丧气,我今日既是此时冒雨前来,自是给殿下带了一份厚礼。”

听闻厚礼二字,萧祎一怔,随即眼中冒出灼热的光泽,“先生有何好事?”

骆志松面色从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卷宗,放置他与萧祎中间相隔的那方桌之上,修长的手指触到那卷宗上,朝萧祎方向一推,“一些旧事,殿下或许有兴趣。”

第二百二十章 抵达

“这是……”蹙眉看了骆志松一眼,萧祎一面疑惑说着,一面将那卷宗拿起,翻开来看,两个字的话音儿还未落下,顿时便被其上字迹惊得面色素白,指了卷宗上的字,眼皮一抖,朝骆志松看去,“这是真的?”

骆志松点头,“当然是真的,殿下不妨细看。”

不及骆志松语音落下,萧祎早就迫不及待一行行看去,随着字迹入目,面上震惊与狂喜相凝,却没有分毫的愤怒和悲恸。

“没想到,当年震惊朝野的祁北姑苏家的血案,竟然是端王爷一手策划!”最后一字看完,萧祎将卷宗随手扔在面前桌上,唏嘘道,眼中泛着火热的光,“真是上天厚爱!让萧铎有了他私通南越的罪证,就给本王送来这个!父皇若是知道,为他打下半壁江山的祁北姑苏家竟是死于此等龌龊交易,只怕是要气的吐血。有了这个,本王就能和萧铎比肩了。”

萧祎摩拳擦掌的激动与兴奋,让骆志松被雾气掩住的眼睛感觉到一丝刺痛。

眼角下方的肌肉一阵剧烈的痉挛,骆志松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了身上的衣袍,才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没有汹涌而上。

激动稍退,萧祎火一样的目光转向骆志松,指了桌上卷宗,说道:“这样隐秘的东西,先生从何而来,瞧着这纸上笔迹,怕是端王爷亲自所写,这卷宗,是端王府的吧?”如鹰的眼睛透着狐狸一样的诡谲。

萧祎虽不受皇上宠爱,可作为他的亲生皇子,却是和萧铎一样,继承了皇上最为明显的特点,多疑!

骆志松眼角微颤,捏着衣裳的拳头松开,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声音却是如同往常一样,平和却又没有什么感情起伏,说道:“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给我的。”

萧祎闻言,顿时眼中波光一滞,“赤南侯府?顾玉青?”说罢,看着骆志松的眼睛,眼角微跳,浮上一层疑色,面上却是笑容更盛,语气也更为亲热,“据我所知,先生似乎和赤南侯府并无太多走动,怎么竟就和顾大小姐相熟?”

骆志松依旧含着那抹笑,说道:“自然如殿下所知,并不相熟。只是顾大小姐听闻我颇受殿下青眼,求我将这卷宗呈交殿下。”

不及萧祎张口再问,骆志松很是主动,继续“交代”,“顾大小姐前几日深夜受人行刺一事,殿下不知是否有所耳闻?”

萧祎眉头一蹙,说道:“当时是有歹人行刺,偏偏京卫营当夜值守的……”说及此,聪明如萧祎,自然想到他所知道的真相,并非真相,眉毛一挑,朝骆志松看去,“行刺她的人,是端王爷安排的?”

否则,负责京都防卫安全的京卫营,怎么会就那么巧的不出兵呢!

骆志松点头,“据顾大小姐所言,她之所以遭到行刺,就是因为端王爷察觉到,她手中有这样的卷宗,想要斩草除根罢了!虽然那次她被侥幸逃脱,性命无碍,可到底受了惊吓。在几个皇子中几番筛选,顾大小姐最终选了殿下您,只是怕亲自登门引起端王爷的注意,才将此物送到我那里。”

骆志松的解释,真真假假,其中又隐含了一些萧祎所不知道的秘密,最是让人信服。

萧祎细细听罢,眼中疑惑已是消失殆尽,伸手在那宗卷之上抚摸一遍,心中不免有些志满踌躇之意。

顾玉青名满天下,她却是在诸多皇子中,选择让自己替她将此物递交皇上,可见在她心中,自己是远胜于萧铎的!

一想及此,萧祎面上不禁含了笑意。

再一想到萧煜对顾玉青的那份情,等到此事彻底结束,若是自己将顾玉青此番行为不露声色的透露给萧煜,不知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那张伪装的面具,会不会裂出蛛丝马迹!

一个能在宫中布下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的人,又岂是真的不学无术!

眼睛在那卷宗上聚光一瞬,萧祎将那些有关萧煜的思绪暂且抛开,细细与骆志松探讨其如何将这宗卷最大化利用,如何最大化扩大它的影响,尽管,它本身就是一捆火药,一旦被揭开,就会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犹如用盆在倒。

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这样的雨夜,彻夜无眠。

有的人,是因为雨大屋漏,夜不能寐,有的人则是因为雨大犯洪,避难不及,无处可寐。

而有的人,金砖玉瓦,锦被薄纱,却依然彻夜无眠,屋外的雨滴不断的敲打着廊下芭蕉,噼噼啪啪,惹得无眠的人心中越发烦躁。

而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却在枕边一缕幽蓝的光泽下,睡得安稳。

及至翌日一早,按着时辰,分明已经是该日上三竿,可因为大雨连绵,乌云蔽日,瞧上去竟到像是天才亮。

一夜好眠,待辗转醒来,吉祥如意服侍了顾玉青起床,萧煜那边便有人送来消息,南越使臣,今夜之前必是赶到京都。

顾玉青闻言,不禁心下微微吃惊。

从南越到本朝都城,遥遥千里,竟就用这么几日功夫,难道这些使臣都是马不停蹄一路急奔而来!

只可惜,他们倒是急着奔来,可京都的天,却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这场雨,怕是要连绵数日了。

而南越的使臣,却是要比顾玉青得知的时间到的还要早一些。

因为是提前到达,萧铎事先并不知晓,未来的及出城迎接,他们一行人就直接朝端王府而去。

刚一抵达,容不得楚天锗多喘一口气,端王爷便邀了他前去书房一叙。

大雨倾盆,书房密话,门外,是端王府的暗卫与南越使臣对立而站,各自静默,却彼此神色凝重。

端王府的暗卫紧张凝重是因为他们已经有过两次失职,决不能再让此次端王爷和南越皇子议事一事再有任何差池。

而南越使臣神色凝重,则完全是因为一路马不停蹄的冒雨急奔,身体有些扛不住,他们哪里是凝重,分明是虚弱到无力抬眼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这种情况下,谁能有好脸色。

他们原本可是以为,在端王府等着他们的是酒宴歌舞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事起

不成想,刚刚踏进端王府的大门,莫说喝一口热水泡一个热水澡了,就连一身干净衣裳,他们都来不及换下。

此时站在书房外的屋廊下,几个南越使臣面色黑如锅底,几双眼睛无处可瞧,就含怨带怒的直扑扑朝对面的暗卫看过去,看的几个暗卫心里发毛。

气氛正是凝重,忽听的一阵脚步声从游廊一边传来,伴随着管家的吩咐声,“快点,快点。”

几个暗卫岿然不动,那几个使臣却是忍不住目光从暗卫脸上挪开,朝声音方向瞧去。

就看见赤南侯府的管家正引着几个小厮抬了一个大木桶过来,另外有小厮捧了瓢碗勺具紧跟其后,管家一路都不住的嘱咐着,小心点,动作快点云云。

虽不知桶里装的什么,可一见有碗有勺,几个又累又饿的使臣登时两眼冒光,若不是他们的皇子楚天锗早又吩咐,令他们原地等着,早就几个人围攻那木桶了。

口水数次吞咽,管家终于带着木桶行至面前,含笑对着几位使臣说道:“几位都是府上贵客,一路劳乏,王爷早就备下酒宴歌舞,只是……”说着话,朝书房大门觑了一眼,管家笑容又盛一分,说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各位饿着肚子在这里等。”

语毕,回身招手,向身后几个小厮示意,小厮立刻便将木桶盖子掀开,一股热气瞬时腾空而起,与廊下雨幕形成鲜明交映。

管家几个挪步,身子不落痕迹的站在了书房门前,后背贴门背对而立,指了木桶低声笑道:“一点姜丝红枣粥,各位先喝着,暖暖身子,垫垫肚子。”

碍于主子吩咐,几个使臣不好一股脑的朝那木桶围上去,纵是早已被那氤氲而来的气味撩拨的肚子越发咕咕叫的声音响,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小厮将碗勺递到手上。

都是南越国的重臣,此刻却是立在端王府的小书房外,一人捧着一碗热粥,吃的津津有味,还不住地夸,端王爷有心了。

也不知他们的皇帝若是瞧见了,脸会黑成什么样。

管家含笑不语,立在那里,仿佛是在恭顺的看着几位使臣,可若仔细瞧,却能发现,他的目光里含着一缕似有若无的专注,心思明显不在使臣身上。

……

等到楚天锗与端王爷议事完毕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管家刚刚带着小厮以及那木桶瓢碗离开,他们推门出来,只看到各自一方的人目不斜视的对面而立,并无其他异处。

“方才是何人来过?”端王爷转头问一旁的暗卫。

为首者抱拳回答:“管家给各位使臣送了些驱寒的姜丝红枣粥,停留片刻。”

楚天锗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含笑对端王爷说道:“王爷府中管家倒是比王爷贴心了,还知道嘘寒问暖。”

他与萧煜年纪相仿,可常年的宫闱倾轧勾心斗角让他的眼底带上一层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辣,纵是说笑,也褪不尽这份凌厉之色。

“既是管家,就要管家,不然本王要他何用!”端王爷一面笑着,一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府上略备薄酒歌舞,为殿下接风洗尘。”

楚天锗却是嘴角勾了笑意拒绝,“酒宴就免了,等到王爷大事告成,本王亲自给王爷摆庆功宴,届时把酒言欢,岂不乐哉!此时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几句闲话过后,楚天锗便带着他的人一行悄无声息的离了端王府,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翌日一早,萧铎终是后知后觉的得到消息,忙带了人亲自去迎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及至午后,宫里内侍将消息传到京都各个官宦府邸,当夜陛下要大摆宴席为南越使臣接风,以示本朝隆恩。

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是在傍晚时分停住,被乌云遮蔽一日的太阳,趁着这最后的暮色,露出一丝光亮,仿佛不甘心一般,将天边烧的火红。

霞光铺满石阶,顾玉青扶着吉祥如意从马车款款而下,大雨过后,空气格外清冽,瞧着被霞光染红的金砖碧瓦如同沾染了血色,顾玉青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为显我朝恩德风范,这场宴席甚是盛大。

舞池中舞娘纤柔妩媚曼妙楚楚的挥舞着长长水袖,舞出一个又一个勾人心魄的舞姿。

皇上与皇后并肩坐在高位,皇上时不时转头与坐在他下首的南越皇子楚天锗说笑几句。

丝竹声声,舞姿漫漫,推杯换盏,一片祥和,掩盖了阴暗中涌动的一切暗流。

在这热闹非凡的宴席上,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宫人几步快走,匆匆直奔萧铎背后,俯身弯腰,在他耳边低言几句,萧铎本是含着笑意的面容登时一顿,转瞬倏忽不见,眸中迸射出两道锋利且冰凉的光,直直朝萧祎扫去。

恰逢萧祎正向他看来,迎上这道目光,略一怔,随即毫不避退的直视过去,甚至在他薄凉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萧铎顿时眯了眼,垂于桌下的手捏成拳,咯咯作响。

萧煜目光划过萧铎又略过萧祎,最终不动声色的落到他对面女宾席中顾玉青的身上。

隔着偌大的舞池,顾玉青的表情他看不真切,只能在心中勾勒她一颦一笑的样子。

终于待到一曲舞毕,皇上正与楚天锗说的兴起之时,萧铎最后看了萧祎一眼,朝人群中某人使了一个眼色。

顿时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天!陆久政!你不是已经……”随着声音骤起,喧哗的大厅登时寂静下来几分,越发显得他声音高亢,带着娓娓颤音儿,惊恐道:“你是人是鬼,怎么会在这里!”

登时,所有的目光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就看到,本应该早就死在刑部大牢里的陆久政,竟然正低头垂眸坐在席中,只是那人一声惊叫,随着众人目光瞧来,他渐渐抬头,朝皇上看过去。

看清果真是陆久政,端王爷登时捏紧了下垂的拳头,只是转瞬想到自己的安排,那凝在眉宇间的戾气又悉数散尽,只与楚天锗一样,脸上带了看戏的神情。

皇上却是在看清陆久政的一瞬,登时眉毛一抖,将手中一串碧玉念珠摔到面前桌上。

珠玉撞击桌面,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弹丸

舒妃一颗心悬的老高。

主审陆久政一案的是她儿子萧铎,此刻早就被萧铎告知陛下死在牢里的陆久政却端端坐在这灯火通明的宴会大殿里,她心头怎么能踏实。

不安的目光朝萧铎看去,却是见萧铎纹丝不乱,面上依旧是他惯有的镇定从容。

得到皇上的注视,陆久政停箸起身,拱手垂头走到当厅舞娘早已散去的舞池中央,窸窣跪下,“臣,陆久政,给皇上请安。”

声音比先前苍老不少,身姿也不再似从前挺拔,微微驼下的背,有些清瘦。

皇上问音并不接话,只是鼻尖发出一声沉沉的“哼”声,谁都听得出来,这声音里的恼怒。

陆久政经不住这份怒气,不禁肩头一缩,将头埋得更低,“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可臣死不屈,却不能让皇上一直被奸人所骗。”

皇上却是不接他这一话,只冷着脸反问:“你不是早就死在刑部大牢了?难道当日是朕听错了刑部尚书的禀报?”眼中有锋利的冷光射出。

听到被点名,刑部尚书朝萧铎看去一眼,忙起身离席,几步走到陆久政身侧,“扑通”一声跪在他肩旁,“臣该死!当日陆久政确实没有死。”

皇上鹰眼微眯,迸射着怒气,朝刑部尚书扫去。

身侧楚天锗端起手边酒杯,举至唇边,不咸不淡含笑说道:“贵国还真是……”语气停顿一瞬,仰头将杯中物喝尽,凝视着杯身把玩一瞬,又道:“有趣!”

皇上面色便又沉了几分。

眼中波光一颤,喉头微动,刑部尚书抿了抿嘴唇,埋头说道:“当日的确是有人闯入大牢行刺陆久政,还好二皇子殿下提前预料,让臣将陆久政换了牢房,那行刺之人把牢中一个死刑犯当做陆久政,一刀毙命。”

皇上闻言,目光便落到了萧铎身上,萧铎这才吸气起身,上前走到舞池中央,陆久政身侧,凝眉说道:“儿臣欺瞒父皇,儿臣有罪,只是……”眼睛瞥过一旁落座的端王爷,萧铎面上带了刻意而为的浓浓惊惧之色,说道:“只是儿臣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如此。”

儿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当着满朝文武宾客,又有南越使臣在场,皇上自然不会落他面子,“你有何苦衷?”耐着心中怒气说道。

心里却是把萧铎骂了个狗血喷头。

被当做死人的陆久政能顺利坐在这宴会大厅的席位上,若非有人刻意安排,他纵然就是个鬼,也办不到!

朕将这宴席交由你一手操办,你他娘的再大的苦衷,就不能私下把陆久政带到朕的面前据实禀报,非得当着南越使臣的面给朕丢人现眼!

萧铎含了惊惧的目光又看端王爷一眼,咬唇说道:“儿臣已经查实,当日在牢中想要刺杀陆久政的人,正是端皇叔手下……”

似乎是经受不住端王爷的巍巍气势,萧铎大喘一口气,看向皇上,“陆久政知道端皇叔的一些秘密,端皇叔怕他泄密,便要除之后快,幸好儿臣发现的及时,保他一命。”

此言一落,宴席大厅登时鸦雀无声,空气一瞬凝到冰点,冷的人心里直打抖。

那可是高高在上赫赫有名的端王爷啊!

这个时候,谁敢多说什么。

大家默不作声,目光一会看向端王爷,一会看向萧铎,一会又朝皇上瞧去。

今夜,二皇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皇上听着萧铎的话,气的心尖打颤。

他既是声称陆久政知道端王爷的秘密,又暗中保住陆久政一命,为何不早带了陆久政进宫禀明一切!

偏偏等到这满朝文武宾客汇聚一堂,又有南越使臣落座在侧的时候,将这些事当众抖出来丢人现眼。

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知所以没有眼色的儿子!

气归气,可萧铎的话却是让皇上心头着实一惊,陆久政能知道端王爷什么秘密,以至于他要冒险让人将他截杀在刑部大牢里。

再联系前些日子顾玉青遇刺萧煜受伤时发生的那些事,皇上不动声色的瞥了端王爷一眼,只见他面色从容,竟丝毫没有因为萧铎的话有分毫的情绪波动,哪怕连一点愤怒,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能做到如此,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他本就无辜,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不把萧铎的话放在心上,其二便是他可能早就料想到萧铎的行动,已有妥帖准备,更是不把萧铎的话放在心上。

心思辗转,皇上显然是倾向于第二种的。

再开口,语气里就没有了方才的不耐烦,身子微微向前一探,指了陆久政,沉声道:“你知道他什么秘密?”

陆久政闻言,顿时磕头说道:“臣罪该万死,这些年明知端王爷私下与南越朝廷私通勾结,却一直隐瞒不报,臣有罪。”

顿时,陆久政的话像是一捆炸药,炸响在宴会大厅中。

沉寂的人群“哗”的沸腾起来。

私通南越朝廷……

皇上更是惊得眼睛都直了,原以为陆久政会说,他之所以贪污巨额,皆是受端王爷所指使,却没想到,他张口竟就抛出这样一个惊雷来。

愣是足足怔了半盏茶的功夫,皇上才鼻尖发出沉重一哼,身子向后微靠,眯着眼睛朝端王爷看去,眼中蓄满阴毒和审视的寒光。

端王爷迎上皇上这抹神色,眉头微蹙,垂于桌下的手攥成拳,略一顿,起身上前,满面恭卑,说道:“皇兄,臣弟冤枉!南越皇子也在,皇兄大可以为去问他,何必听这早就已经该死了的罪臣在次胡诌。”

端王爷话音落下,楚天锗仰头大笑,笑声落下,带着玩味神色说道:“本王倒是希望贵国满朝文武都与我南越私通!”

顾玉青听着楚天锗张狂不羁的笑声,心头猛地一颤,顿时抬眼朝楚天锗看过去。

这笑声,她曾经一定是在那里听到过,一定听到过!

楚天锗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萧煜“嗤”的一声,充满嘲讽和鄙夷的笑声,“弹丸之国,果然只知幻想,当真可悲可怜!”

南越地方狭小,总被人用弹丸做比,可这比喻却是横梗在南越人民心中的一根硬刺,更何况此时被萧煜用这样鄙夷不屑的语气说出,几个南越使臣面上登时涨的通红,跳起来就要和萧煜开撕,却被楚天锗一个眼神制止,只好不甘的愤愤坐下,只怒目直视萧煜。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反咬

楚天锗转头朝萧煜看去,狐狸一样的眼睛里分明蓄满了恨意和恼怒,可嘴边却偏偏含了笑,“我当是谁,原来贵国那有名的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四皇子。”

萧煜受他嘲讽,面上笑容更盛,“对啊,就是我!”

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刺的楚天锗有些眼睛疼。

“就连不学无术的我都知道南越是弹丸之地,时刻觊觎我朝疆土,只可惜,屡屡被我姑苏大将军打的屁滚尿流,这样的典故举不胜举,就连街头巷尾的童子,都能出口成章呢!你还是不必太过大惊小怪,这就吃惊,我怕还没有离开我朝京都呢,你就被惊死了,到时候你父皇为你报仇又要自不量力的向我朝开战,苦的还是南越百姓,何必呢!”

萧煜的声音是他一贯的不羁,懒懒散散又带着玩味的笑容,鄙夷不屑之情分外浓郁,可就是如此,他的话,仿佛几记耳光,直直打在楚天锗面上。

啪啪作响。

分明是陆久政在向皇上检举端王爷通敌叛国一事,画风就突然变成两国皇子当众互怼。

可偏偏萧煜慵懒的神情下言辞犀利,让满朝文武听了心中直呼过瘾。

说的他娘的真是太好了!

几个南越使臣却是一张脸黑里透红红里透黑。

事关端王爷通敌叛国,端王爷的回答竟然是让皇上去与南越皇子楚天锗核实,这样的话,亏他也说得出来。

皇上正因为端王爷方才这一句话心中憋得生疼,结果萧煜立即狂怼楚天锗给他出了这口气,看向萧煜的眼神不禁带了几分柔和,还是儿子贴心啊!知道这个时候给朕出口恶气。

萧铎一个愣怔……什么情况。

横了萧煜一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瞎添什么乱!

轻咳一声,立刻便将主题拽回,“父皇,儿臣这里有陆久政提供给儿臣的,端皇叔这些年与南越朝廷秘密来往的书信。”他当然不敢说,这书信是他偷出来的。

说着,萧铎也不上前,却是将书信从袖中拿出,朗朗当众读了起来。

一字一句被他含了感情的读出,登时就激起满座文武的愤怒。

顾玉青偏头看向萧铎,她倒是没想到,萧铎竟能有这样一招,如此更好,满朝文武被他擅动的群情激亢,只怕到最后,太后想要庇护端王爷都力不从心了。

她一个人,怎么对抗整个朝廷。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那些以血溅金柱为人生最高目标的御史。

端王爷面上就有些绷不住了,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刻意佯装,阴着脸一步上前,伸手就要去躲萧铎手中信函,萧铎岂能由他轻易夺去,当即闪开。

端王爷指了萧铎的门面怒声质问:“究竟是谁指使了你,竟在这满朝文武面前,如此污蔑本王,其心可诛!这些年,本王勤勤恳恳辅佐皇兄治理天下,其中辛苦功劳,满朝皆知。本王欲要与南越朝廷勾结,这书信怎么又会落到陆久政手中,分明就是有人指使你想要打压本王!蓄意编造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来。”

端王爷一番怒斥,却是含义颇深。

脑子略微好使一点的人,都不禁将目光朝皇上看去。

自古便有狡兔死走狗烹一说,难道今日……

可瞧着皇上面上的震惊和怒意,却又不像是假装为之。

端王爷话音落下,陆久政便道:“端王爷既是敢做,为何不敢当!若王爷不是害怕我把这密函交出,又何必兴师动众吩咐了手下死士去刑部大牢将我截杀!王爷若是清白,为何又要在你的书房外,明里布置暗卫把手,暗里又有死士守护。”

死士二字出口,惊得在座众人更是倒吸冷气。

身为皇室王爷,豢养死士,便是形同造反!这可是祖上定下的规矩,端王爷怎么可能不知!

只是,众人这口冷气还未吐出,便被端王爷一个举动惊得又一口冷气灌来。

陆久政话音还未落下,端王爷便抬脚朝陆久政胸口踢去,“吃里扒外的东西!身为朝廷命官,你的职责难道就是帮着某人打压本王吗!将本王置之死地,究竟对你有何好处!你说,你是得了什么许诺,才会如此掷地有声的污蔑本王。”

端王爷是习武之人,这一脚又是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脚下去,陆久政当即被他踢得没了半条命,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触目惊心,而他则身子一瘫,歪到在一旁,大口大口剧烈的喘息着,面上一片素白。

萧铎指了端王爷就道:“王爷这是狗急跳墙欲要灭口吗!你灭的了陆久政,难道也能灭的掉你自己亲笔写下的字迹!”

说着,萧铎手一转,将手中信函交到恰好走上前来的一个内侍手中,内侍转头将这信函递给皇上。

就在皇上接过信函翻开来看的同时,端王爷握拳朝萧铎挥去,“混账!我是你皇叔,你怎么敢对我如此放肆无礼,究竟是谁,指使了陆久政竟也指使了你,让你对我百般污蔑,皇室尊严,你置于何处!”

能够指使皇子行事的,除了皇上,大家再想不出另外旁人。

端王爷话里的意思,可谓是明明白白。

众人听得出来,皇上自然也听得出来,萧铎就更听得出来,立即怒道:“何须有人指使,人在做天在看,端皇叔上不敬天下愧于地,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不被人发觉你的狼子野心,可惜,人难逃天网!”

“二皇子殿下这话,本王听了都觉得有些刺耳了。端王爷究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如此说话!本王身为南越皇子,可以负责的告诉大家,端王爷与南越朝廷,并无瓜葛……”楚天锗捏着手中酒杯,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

他这抹笑,与大厅中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是话音未落便被萧煜张口阻住,“我劝你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一言不合,我朝就出兵攻打南越,到时候南越百姓若是知道她们受祸皆因你这张嘴每个把门儿的,只怕会日日诅咒你的。”

楚天锗狐狸眼一眯,朝萧煜不屑一笑,“据我所知,贵国能征善战的姑苏将军,早在十几年前就满门遭到血洗了!”

他幸灾乐祸的声音刺的顾玉青心头一颤,置于膝上的手不禁握拳。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伸冤

皇上没有理会楚天锗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早就被眼前的字迹内容刺激的有些头晕耳鸣,脑中嗡嗡一片作响。

这些年,随着端王爷手中权利朝中地位日渐隆盛,一向疑心深重的他,自然也有过怀疑。

可一方面是手足兄弟,一方面端王爷又实实在在万事做的妥帖由不得他挑出一点毛病,加之他暗中派出去的人并没有查出什么他有不轨之处的端倪,便也就渐渐放心。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早在十几年前,他就竟已经与南越朝廷勾结了。

之上字迹清清楚楚,绝非伪造。

盛怒之下,皇上捏拳砸向面前的桌案,桌上杯碟盘碗登时一阵“哗哗”作颤,如鹰的眼睛蓄了杀意,泛着幽幽寒光,直直射向端王爷,这个他信赖倚重了小半生的嫡亲弟弟,这个通敌叛国的弟弟……

怒气太盛,四肢震颤,血液横流,一时间,皇上竟被胸口这口浊气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他说不出来,却有人说的出来。

楚天锗话音刚落不过一瞬,萧煜还未及接话,萧祎便起身一步走上前去,怒目瞪着楚天锗,恨恨说道:“你也配说姑苏二字,每每午夜梦回,难道你就不会被姑苏家那几十口亡命冤魂纠缠!”

说着,萧祎不及楚天锗张口,转头看向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袖中取出一摞卷宗,递上。

随着内侍将卷宗捧至皇上面前,萧祎阴沉的声音响起,“当年姑苏家满门惨遭血洗,父皇将此事交由端皇叔彻查,查出结果却是江湖歹人谋财害命。可这卷宗上,却是端皇叔亲笔记载,当年姑苏家那件血案,分明就是他受南越朝廷指使,利用了江湖门派,与打入姑苏家的奸细里应外合,将姑苏家满门血洗!”

随着萧祎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大殿之内,倒吸冷气之声频频不断,皇上更是震惊的眼角肌肉一阵剧烈的痉挛,一双鹰眼迸出凶光,满身周遭被浓郁的充满血腥气的戾气所包围。

自从姑苏一家被灭,姑苏彦离世,顾臻一蹶不振,放眼整个朝廷,竟没有一个再像姑苏家或者顾臻一样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将。

一个国家,没有过硬的军事,那便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过是肥瘦之别罢了。

不仅萧祎说的清楚,这卷宗上,端王爷亲笔所写的字迹更是清清楚楚记述了当年一切。

皇上气的胸口发闷血气横流,太阳穴处突突直跳,额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分外狰狞。

萧铎怎么也没想到,萧祎手上竟然有这样一本宗卷。

如此一来,在扳倒端王爷一事上,他岂不是不能独占头功!

不禁捏了拳头。

忽的想起夜闯端王府小书房那夜顾玉青堂而皇之的抱走的那摞宗卷,再瞧皇上手中萧祎地上的那本宗卷,萧铎脑中忽的如有闪电划过,恍然明白,顿时心下恨足了顾玉青。

难怪到现在她都没有跳出来为姑苏家的血案伸冤,原来是与萧祎暗中勾结了。

她将这卷宗当做大礼送给萧祎,萧祎争功的同时,替她完成心愿。

一瞬间,萧铎忽的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他与萧祎,似乎都成了顾玉青为姑苏家复仇的一粒棋子。

从头到尾,他之所以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受顾玉青指引,或多或少,都有她参与的身影。

一想到顾玉青对他含笑说出的那句“猫儿戏鼠”,萧铎眼角顿时一抽。

顾玉青!

胆敢戏弄本王,等到本王将端王爷料理了,下一个,便是你!

顾玉青却是不知萧铎此时在心里已经将她抽筋扒皮的痛恨了一番,只在萧祎话音落下一盏茶的功夫,红了眼眶起身上前,盈盈一跪,说道:“还求陛下惩治奸恶,为臣女外祖一家满门冤魂做主,让他们在天英灵得到慰藉。”

她的声音,悲戚中不失清冽,让皇上怒的发晕的心神顿时清明些许。

锋利如刀的目光落到端王爷面上,咬牙切齿说道:“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不及端王爷说话,楚天锗偏头发出一声疑惑,“奇怪,今日之事真真奇怪,贵国两位皇子都捏有端王爷十恶不赦的证据,为何偏偏要等到今日才检举他呢?早干嘛去了!”

萧煜毫不客气的说道:“闭嘴吧你!关你屁事!”

南越虽是小国,可楚天锗也是从小受名师指点长大的,心术如何且先不提,脏话却是从未说过,此时萧煜在他面前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爆粗口,楚天锗顿时一愣。

萧煜横他一眼,继续道:“你身为敌国皇子,我们在处理家事的时候没有把你请出去,已经够给南越皇帝面子了,你怎么这么没有廉耻,旁观也就罢了,总还三翻四次的插嘴,你父皇难道就不教给你什么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是说,你们南越根本无君子,皆是包藏祸心的小人。”

萧煜素日说话想来胆大,什么混账话没说过,比起他以往言辞,今日这番,实在也算是客气的了。

不过,用词虽是客气,可意义却是尖刻。

一贯心机城府极深的楚天锗都被他堵得上不来气,更不要提另外几个使臣。

他的“家事”二字,更是提醒了皇上。

无论他如何处置端王爷,都与南越使臣无丝毫关系,他处置的不是与南越私通的端王爷,而是在处置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嫡亲弟弟,南越无权干涉。

目光略过萧煜,皇上眯了眼看向端王爷,胸中怒气滔天,眼中杀意腾腾,嘴边嘴角不住抽动,凡是亲近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极力忍着满腔的杀意。

被萧铎萧祎接连爆出这样的抽问密事,端王爷却是面上眸中不带分毫慌乱之色,只说道:“臣弟无罪,臣弟冤枉,皇兄想要治臣弟的罪,何须如此,臣弟一直为皇兄马首是瞻,皇兄若是觉得臣弟手中权利势力太过大了,收回便是,臣弟绝无意义。一定要如此吗?”

他说的慷慨激昂,仿佛,真的是皇上指使了萧铎萧祎联袂演出这一场栽赃闹剧。

皇上怎么会不明白他话中所指,顿时被他一席颠倒黑白的话气的嘴皮发乌,不住打颤。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公衣的小太监形色惶惶一路急奔进来,“陛下,陛下……不好了……陛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太后

小太监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好容易扑到舞池中央,“扑通”身子一颤,跪倒在萧祎脚下,带着哭音儿说道:“陛下,不好了,太后娘娘不好了……”

通明的灯光下,他面色灰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因为一路奔的急,头上细细密密一层汗珠。

一路奔来,也不知路上摔了多少次,上好的绸布宫服,膝盖处已经被磨破,沾着泥水。

他颤颤巍巍如同被鬼附身一番话,惊得不仅仅是陛下,就连满朝文武都是一身冷汗,怔在那里。

一直端坐在皇上身侧,被萧铎萧祎接二连三的话震惊的面无血色的皇后,始终插不上一句话的皇后,终于得到一个机会,深吸一口气,抢在皇上前面,问道:“你慢慢说,太后娘娘怎么了。”

那小太监大喘着气,如同缺水的金鱼,瞪着眼睛伸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太后娘娘突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御医已经往过赶了。”

“什么!”震惊之下,皇上呼的从椅子上弹起,拔脚就要朝外奔去。

端王爷却是身子一横,挡在了皇上面前,冷笑一声,说道:“皇兄,你不念手足之情,在此对我发难也就算了,怎么连母后你竟也不放过,她不仅仅是我的生母,也是你的生母!你不要忘了,我朝以孝为先!”

端王爷一番话,可谓诛心。

此时,若再有人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便是傻子。

顾玉青顿时朝萧煜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许是心有灵犀,萧煜也恰好朝她看去,迎上这一眼神,萧煜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不是我安排的。

他的安排,是要在端王爷百般否认抵赖之时,让南越使团中的一人亲口承认,端王爷这些年,的确是与南越来往紧密,几次南越攻打我朝的胜仗,皆依赖端王爷的提前透露。

可他并没有设计安排太后娘娘这一出。

忽的想起昨夜端王府那边的探子冒雨送出的消息,再联想方才萧铎萧祎步步紧逼时端王爷的反应,萧煜脑中忽的一跳,看向端王爷的眼中便冒出咄咄寒光来。

以手撑桌,翻身从桌后跳出,萧煜几乎是一步就冲到了端王爷面前,也不顾及什么尊卑长幼,一把推开堵在皇上面前的端王爷。

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暴怒的幽光,一步向前逼近,虽只有十六岁,可萧煜的身高却是比端王爷足足高处一头。

居高临下,萧煜直视端王爷,咬牙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端王爷自然不怕这个素日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哼”的一声冷嗤,一把想要将萧煜拨开,却发现,他竟是低估了萧煜的力道,他根本就撼动不了萧煜。

皇上毕竟是皇上,能够登上这九五之位,当年也是血雨腥风过来的,端王爷的话在他心尖略略一过,便体会出他的歹毒用心,当即眼中冒出寒光。

一步上前,皇上正欲揪起端王爷的衣领,慧贵妃却是突的从一侧座位上起身,疾步走了过来,“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要紧。”从后面轻轻扯了皇上的衣服。

皇上若是怒火攻心,做出什么震惊天下的事,那可当真是落入了端王计谋,覆水难收了。

皇上脚下步子一顿,心中顿时庆幸慧贵妃来的及时,不然,盛怒之下,他刚刚险些将一直藏匿在衣服袖口的那把袖珍小刀拿出,直抵端王爷胸口。

那颗跳动了几十年的心,他只想将其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何颜色。

被慧贵妃如此插入,皇后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上前,与皇上十指相扣,“陛下,还是先去瞧了太后娘娘,毕竟这里的家事,随时都能处置。”

大殿中央,灯火通明,皇上与端王爷剑拔弩张对视着,中间隔了一个萧煜,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端王爷,死死守住他身后的皇上。

片刻后,从盛怒中清醒过来,皇上抬步离开,吩咐道:“在朕与皇后回来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大殿半步。”声音刚毅如寒铁,容不得一丝侵犯违抗。

对上皇上的背影,端王爷却是张口就道:“皇兄这是要背着所有人弑母吗?臣弟虽然无能,却绝不会让皇兄对母后做出丝毫伤害之事,皇兄可以不顾及人伦亲情,可臣弟念及,那是生养了臣弟的母亲。”

萧煜盛怒,当即上前就要一掌朝端王爷打去。

皇上却是猛地顿步转头,对萧煜说道:“煜儿,不必为他脏了你的手!”说罢,凌厉的目光对上端王爷那双挑衅的眼睛,眼中射出寒凉的不屑,“你若想去,一同前往就是,何必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

说罢,皇上收回方才的命令,着令在场所有人一同前往,命令下完,皇上对端王爷幽幽说道:“只要你不后悔就行!”说罢,转身离开。

迎上皇上那双黑暗沼泽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端王爷不禁打了个寒颤。

恨恨瞪了萧煜一眼,转身亦朝外而去,却是在转身一瞬,嘴角漾上一抹笑意。

只是,不偏不倚,顾玉青与萧煜双双都捕捉到了这一丝诡谲的笑。

太后并没有晕倒在他的寝宫,而是晕倒在皇上素日歇息的一个水榭当中。

待皇上赶去的时候,早有太医俯身在替太后诊治。

太后身侧,除了她一贯使唤的几个贴身宫女,顾玉青一眼便看到,本应在宴席大殿的端王妃,竟然也在。

披头散发双眼通红跪在太后床榻前,死死握着太后的手,用力之下,她的手竟比太后还要苍白几分。

一眼看见端王爷,端王妃像是疯了一般,全身颤抖的扑过去,声音嘶哑的咆哮道:“王爷,太后娘娘是中毒了,中毒了。”

目光触及皇上,端王妃眼波一颤,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狰狞恐惧的东西,“啊”的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又朝太后扑过去。

殷红的丹蔻在烛光下泛着如血的光泽,紧紧伏在太后身侧,像是在守护婴孩一般,将太后护在身后,嘶吼道:“有我在,谁都别想伤害她分毫,我慕容家,还未死绝!”

第二百二十六章 紧急

她狰狞癫狂的样子,让人瞧着心中发憷,舒妃有些搞不清状况,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安抚她,端王妃却是如避鬼魅一般,身上剧烈一颤,躲开的舒妃的手。

“走,走开!你们都不安好心!”大口喘着气,她身上姜黄色的绸布衣裙跟着她的颤抖起伏,闪着幽幽光泽。

她眼中氤氲着厉鬼一般的怒意,几个胆小的妃嫔公主经不住这份恐惧,嘤嘤啜泣起来,更有甚至,直接一头栽了过去。

皇上爆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够了!把她给朕拉开!”

只是皇上语音刚落,端王爷便一步上前横在端王妃面前,“皇兄毒死母亲还不甘心,难道还要毒死臣弟的王妃?这就是皇兄一贯秉承的斩草除根吧!”

萧煜才不管端王爷此时爆出什么诛心的话来祸乱人心,皇上指令一下,眼见无人敢上前,抬脚就朝端王爷走去。

萧铎萧祎见他如此,此时心里也没了什么平日里的勾心斗角,当即想都不想跟着就过去了。

不管旁人如何想,身为皇上的儿子,他们自然永远都是站在皇上这一侧的,即便太后中毒当真是皇上的手笔,那也要在一致对外料理端王爷之后,另行再说。

绝没有被外人踩在鼻子上欺凌,自家兄弟父子还隔着心的道理!

更何况,一旦端王爷得逞,这皇位就要易主,到时候,他们还争个屁!

萧煜萧铎合力,一把将端王爷扯开,萧祎则是伸手就扯住端王妃的胳膊,也不顾及她是不是什么长辈是不是什么女流,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想要陷他父皇于不仁不义之地的恶人,是一个想要将弑母弑兄罪名扣在他父皇头上的恶人。

对于这种恶人,他当然不会手软。

萧祎从小武功就连的勤奋,此时去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自然毫不费力。

只是端王妃奋力挣扎,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的样子,实在比厉鬼都要然人心中胆颤几分。

在经过皇上面前时,端王妃忽的扯着嗓子高喊道:“皇上,你弑母杀兄,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她话说的直白,登时在场之人个个噤若寒蝉,纵是心中猜疑纷纷,可却大气不敢出。

眼见火候差不多,端王爷朝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大臣使了个眼色。

立刻便有人抢一步上前,“皇上如此暴行,实在不配人君人子,大伙难道看的下去?”

他话音一落,便有人附和,“方才在宴席大厅,二皇子三皇子口口声声那些有关端王爷通敌叛国弑杀姑苏老将军的罪证,分明就是皇上蓄意捏造。”

“的确!连亲生母亲都不放过,又怎么会对端王爷手软。皇上忌惮端王爷权倾朝野,用端王爷的话,您收回就是,何必非要闹出如此一幕,竟然连生生母亲也下得去手。”

“皇上若不毒杀太后娘娘,又怎么能顺利除去端王爷呢。太后娘娘若在,必定是不答应的。”

舌头无骨,却是尖刀,能杀人性命。

蓄意的煽风点火,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就有人尖着嗓子叫嚣道:“如此残暴帝王,我们为何还要辅佐在他左右,不如另立新君。端王爷勤勤恳恳几十年,对朝中大事了如指掌,由他执政,想必根本无需过度,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夜来个了结。陛下还是主动禅让的好,免得当真动起手来,伤到您的龙体。”

皇上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气的压根打颤,端王爷却是一双眼睛泛着寒光,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皇兄,你不仁,休要怪我不义!弑母之仇,臣弟实在难忍。”

“你是要逼宫了?”皇上冷冷说道,眼中的寒光愈发能将人冻伤。

除去晕倒的几个年幼皇子,余下的,几乎悉数自发的默默站在皇上身后,成为他坚不可摧的后盾。

唯有一人例外,便是一直被皇上所漠视的九皇子。

他只站在诸位皇子边缘,状似是与他们同仇敌忾,可他的身子,却是离得顾玉青更近一些,目光时不时落在顾玉青清瘦的身上,闪烁着令人寻味的光泽。

不过,这一例外,在旁人眼中,倒也看不大出来。

端王爷冷笑一声,状似被逼无奈,说道:“逼宫臣弟不敢,只是皇兄弑母,实乃天理难为,皇兄还是不要为难臣弟。顺应民意,于你我都是好事。”

舒妃经不住这场面的剑拔弩张之气,更经不住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出了端王爷逼宫一事,身子一歪,一头栽倒过去。

萧铎顿时心口一缩,可这个时候,他根本不能离开皇上身侧去看舒妃。

万一端王爷狼子野心胆敢当众行凶,皇上一旦有个闪失,他此生便再无缘帝位。

咬牙不去看舒妃,萧铎只怒视着端王爷。

眼见舒妃栽倒在地,却没有宫娥敢上前扶她下去,慧贵妃吸了口气,目光在皇上、端王爷和太后娘娘身上一个游走,上前一步,将舒妃扶起,对皇后说道:“姐姐搭把手,臣妾一人扶不起舒妃妹妹。”一面说,一面直直朝皇后看过去。

斗了大半辈子,皇后自然一目了然慧贵妃这一眼所包含的意义,登时心口一缩,不动声色的飞快朝躺在床榻上面色乌青的太后飞了一眼,上前俯身,帮着慧贵妃去扶舒妃。

而站在一侧的顾玉青,眉尖微动,上前一步,“臣女帮你。”

九皇子眼见顾玉青离开他的身侧,不由咬了下唇,目光紧紧跟随过去。

不管男人们如何的剑拔弩张,慧贵妃一如往常般,款款指了太后娘娘所躺的软塌,说道:“这里也没有多的椅子让舒妃妹妹歇息,不如扶了舒妃妹妹去太后娘娘床榻边上略坐一坐。”

趁着扶舒妃之际,一面说,慧贵妃一面飞快的将手中东西一把塞到了顾玉青手中。

顾玉青心口一跳,紧紧握拳,将慧贵妃塞给她的东西攥在手心。

虽看不见,可凭感觉,却像是一颗药丸。

不禁朝慧贵妃看去。

慧贵妃却是只扶了舒妃朝太后娘娘所在的床榻挪动,并不看她,顾玉青忙敛了神色紧跟过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进攻

眼见慧贵妃三人扶着舒妃到了太后床榻边上,端王爷皱了眉头看过去。

皇后冷笑回视端王爷,“舒妃被王爷吓得昏厥,王爷该不会连让舒妃休息一下的胸襟也没有吧!”

端王爷登时一声冷哼,目光挪开,不再看她们,几个柔弱宫妃,能翻起什么浪来。

更何况,此次宫宴,这些妃嫔的娘家人几乎全部都来参加,舒妃的兄长又手握兵权,他没有必要为这些细枝末节去得罪他们,平白给自己增加阻力。

目光划过太后已经渐渐发乌的脸,端王爷眉心略蹙,转瞬将他阴鸷的目光落向皇上,“太医说了,母后是身中剧毒才会如此昏迷不醒,皇兄若还有一丝良知,就交出解药吧。”

他字字紧逼,从一开始便一口咬定,太后中毒皆由皇上而起,此时更是将诛心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他的蛊惑下,躁动的人群越发不安。

经此一番,皇上反倒是从盛怒中渐渐平静下来,沼泽深潭一样的目光锁定在端王爷面上,绕开他挖下的坑,只冷声说道:“为了今**宫,你早就谋划多年了吧,何必废话!”

端王爷见皇上并不就着他甩出的太后中毒的话题继续下去,心中顿生几分不甘。

他原本还想将这气氛再渲染几分,让天下人深深记住,他不是谋朝篡政,不是逼宫篡位,而是为母报仇除去暴君,他只是顺天意应民心,此举着实无奈。

可惜,皇上似乎看破了这一点,没有再给他机会。

沉水一样的面上涌出一抹凄苦的笑意,道:“皇兄果然不肯救母后一命,那就休怪臣弟不客气了。”说着,端王爷抬手一挥,登时便有禁军层层从水榭周围暗处涌出,将水榭为了个水泄不通。

宫灯照在他们腰间已经出鞘的钢刀之上,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那些从宴席大厅跟过来的官宦家属经受不住这份逼人气势,顿时人群大乱,哭声叫声呵斥声连成一片。

皇家宫院,一时间倒成了修罗场一样的地方。

皇上朝混乱的人群中蹙眉扫过一眼,面上却没有涌现端王爷所期待的那一抹震惊、慌乱、失措、骇然……任何一抹端王爷所期冀的情绪,都没有出现。

面上镇定的如同无风吹过的湖面,皇上冷眼看向朝端王爷走去的禁军统领,这个他将自己的生死都交由他负责的统领,冷声说道:“你也背叛了朕?”

本应是怒气滔天,皇上却是说的格外平静。

这让端王爷多少心中有些打颤,不禁朝皇上深深看了一眼。

他这个皇兄,素来阴狠多疑,眼中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有人背叛,怎么此时反倒是……

难道他早就料到自己会逼宫,已经做出万全准备?想及此,端王爷不由身上浸出一层冷汗,原本匀顺的呼吸也有些紊乱。

深吸几口气,端王爷兀自摇头。

不会的,绝不会,自己计划缜密,没有分毫可以泄密的地方,他绝不会知道的,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禁军统领仿佛是觉得亏对皇上一般,并不敢直视皇上眼睛,而是低头垂眸,说道:“皇上弑母杀兄,臣不能眼看天下苍生由暴君统领,臣实乃顺应民心。”

“顺应民心?”皇上顿时大笑,笑过,锋利的目光扫过禁军统领,转向一侧的大臣们,在他们的面上一一审视,几乎是咬牙说道:“还有谁,有谁也觉得朕乃暴君,由他替朕坐上这把龙椅,乃是民心所向?”

皇上言毕,却无人敢有动作。

皇上嗤的一笑,纵是眼下局面似乎一切于他都不利,语气里还是带着睥睨天下的味道,说道:“时至今日,他连朕的禁军都能控制了,朕已经是孤家寡人……”说及此,皇上话语一顿,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与他同仇敌忾的儿子们,又道:“朕有的,只有朕的这些儿子们,你们还有什么可忌惮的,不妨让朕死个明白。”

端王爷眸光一闪,接话道:“皇兄多心了,其实只要皇兄肯救母后,臣弟还是臣弟,皇兄还是皇兄,臣弟一向心甘情愿屈居皇兄之下……”

他还想再继续抹黑皇上给自己颂德,却被皇上身后的萧煜一语阻止,“你就不要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了!若动手,请早!”说着,转脸扭向一旁的大臣,用手中佩剑直指他们,“你们,有谁和他不是一伙的,趁早划清界限,免得一会动起手来,刀剑无眼。”

仿佛是为了配合萧煜一般,在萧煜话音落下,萧铎手中长剑“嘶”的划破长空,泛着盏盏银光,直直朝人群飞去。

顿时人群大乱,凌乱中不自觉的便分成了四队。

一队朝端王爷靠拢,无疑便是这些年端王爷处心积虑所培植的党羽,余下三队,一方望着萧祎,一方望着萧铎,一方则目光坚定的看向皇上,这一队,不是任何人的势力,只忠心耿耿于皇上,尽管此时端王爷与端王妃红口白牙字字诛心,他们依然选择相信这位他们追随了多年的皇上。

皇上目光扫过向端王爷靠拢的那几个人,眼中涌上杀意,“吁,原来是你们几个!逆臣贼子!”

“这天下不是皇上一人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皇上暴虐,我等自然要为百姓拥护新君。”皇上话音落下,端王爷一方立刻便有大臣尖着嗓子叫出。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小太监一路小跑,跌跌撞撞朝水榭奔来,许是因为他要禀的事实在重大,在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直朝端王妃摔去,还好旁边一个大臣及时扶了他一把。

那小太监却是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便满头大汗直奔端王爷,目光从皇上身上颤颤巍巍滑过,对端王爷说道:“王爷,宫外京卫营的人说,非得要见了王爷令牌才肯出兵。”

说着,他大喘一口气,又道:“不过,王爷府上的府兵已经将各位大人的府邸包围。”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在场宾客除了与端王爷一伙的那些,余下无一不脸色大变,义愤填膺朝端王爷看去,“王爷这是何意!”

不用端王爷回答,自然有人替他作答,“王爷怕几位大人站错了队,认不清方向,提前帮各位将道路选好。各位不需多做什么,只要对今夜的事保持静默,家中老小自然相安无事,不然……”

不然怎样他却是没有说。

只是,这样的话,也不必多说。

第二百二十八章 禅让

端王爷却是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反应,只一步上前,揪了那太监的衣领,眼中迸出怒火,说道:“令牌不是早就给了京卫营?”

那小太监禁不住端王爷的气势,吓得缩缩脖子白了脸,道:“王爷,京卫营的统领说……说……令牌是假的,让王爷拿了真的令牌去。”

顾玉青顿时心中一跳,朝萧煜投去一个似有若无的眼神。

当日成侧妃偷了端王爷的令牌命小丫鬟给她送来,她转头就送个了萧煜,却是没想到,萧煜竟又给端王爷做了个假的。

京卫营虽然一贯规矩是不见令牌不发兵,可从那次她遇刺的事件来看,只怕京卫营的这条规矩,在端王爷面前,根本形同虚设,京卫营早已经不是皇上的京卫营,而是他端王爷的私兵,完全听他调遣。

有没有令牌,是不是真的令牌,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疑惑划上心头的一瞬,就听到端王爷怒道:“令牌是假的,绝无可能,这令牌本王向来从不离身,怎么会是……”只是他话未说完,脑中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嚯的松手将那小太监甩到一边,直逼皇上而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皇上冷睨他一眼,声音幽寒,说道:“若非蓄意逼宫,你又怎么会在进宫前就把令牌交给京卫营,调兵遣将,意图发势,若非早有预谋,你又怎么会让你的府兵将诸位大臣的府邸团团围住!还说什么顺应民心,分明就是乱臣贼子,逼供篡位!”

皇上的话立刻得到诸臣共鸣。

只是端王爷根本容不得他们发话,转脸厉眸一扫,“是否顺应民意是否逼宫,随你怎么说!这天下,向来是成王败寇,你以为你在这京卫营上做了手脚我就无法!”

说着,端王爷爆出一阵张狂冷笑,“你未眠也太过低瞧了我!没有京卫营,我还有八百四十三千私兵,这些人,足够将这皇宫攻下。”

端王爷幽寒的目光落到皇上脸上,皮笑肉不笑,道:“皇兄若是识相,还是趁早写下禅让书,将这天下双手捧至我面前,免得遭受一场血战。”

“你也说了,成王败寇,若不一战,孰胜孰败,还未可知!”萧铎早就气的胸口发麻,手持一柄利剑,直直朝端王爷刺去。

可端王爷身侧的禁军统领武功却是在他几倍之上,他还未走出两步,便被禁军统领伸手将他手中佩剑打翻在地。

萧铎欲要拾剑再战,却被皇上一言唤回,“你不是他的对手,朕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休要胡闹,回来!”

萧铎咬牙不甘,却也只能转头回来,面上青白一片。

而萧祎,却在皇上说出此番话的时候,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异样,心中突的一跳,一个念想冒了出来,随着这想法不断涌现,思绪越发成熟,萧祎竟是被自己所猜测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皇上的目光,不禁多了三分畏惧七分崇拜。

而萧煜,从头到尾,始终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死死护在皇上身侧,旁人说什么他充耳不闻,但有人胆敢靠近皇上,他手中利剑必要出鞘。

九皇子则不时朝顾玉青看一眼,眼见顾玉青正不动声色的朝太后靠近,不禁挪了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的身子将顾玉青与端王爷的视线隔开,以至于在端王爷的视线里,顾玉青处在他看不到的死角。

禁军统领不过抬手便将萧铎击败,惹得端王爷放声大笑,嗤之以鼻,“一群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也想和我斗!纵然我今日不逼宫,待到皇兄百年之后,这皇位,还不是一样落在我的手中,就凭他们几个,难道皇兄以为他们守得住!”

皇上挑眉看向端王爷,“你终于承认,你这是预谋逼宫!”

端王爷心尖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皇上似乎太过镇定了些……

可眼下形势也容不得他多想,呵的一笑,说道:“我早就说了,这名号不重要,成王败寇!而你,今夜注定是个失败者!还是老老实实赶紧写下禅让书。”

说着,已有一个大臣不知从哪拿了笔墨纸砚到皇上面前,另有几个太监抬了一张梨木方桌过来,“哐”的一声,放在皇上脚前。

端王爷扯着嘴角,阴测测笑道:“皇兄抓紧时间,可不要等到我的死士精兵冲进宫来,到时候,就算皇兄有心要写,只怕早就杀红眼的他们也未必就给皇兄这个机会。”

霎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皇上以及他面前那笔墨上,一时间空气像是被凝固。

皇上嘴角微动,眉毛略挑,凝了端王爷一瞬,低头将那狼毫毛笔拿起。

立时便有一个大臣冲了上来,“陛下不可……”只是他还未及皇上面前,便被禁军统领一剑刺去,当即“砰”的一声,整个人栽倒一侧,哇的一口鲜血从口鼻喷出,溅到旁边同僚的衣裤上,触目惊心。

“李大人,李大人……”靠近他的几个大臣忙俯身弯腰朝他看过去。

端王爷冷了脸对众人说道:“胆敢再有阻止者,这便是下场!不怕死的,尽管来!”说着,倏然转身,目瞪皇上,“想必皇兄不想看到有人为你枉死吧!不要再做这些无畏的挣扎,还是赶紧写罢。”

皇上目光从李大人嘴边殷红的血迹收回,微眯,透着精光,朝端王爷看去,“朕可以写,但你要答应朕几个条件。”

端王爷得意笑道:“皇兄难道觉得,时至今日,你还有资本与我谈条件?”

“难道没有吗?历代帝王都有一个心口相传的秘密,纵是我写下这禅让书,却不告诉你这秘密,你觉得……”

不及皇上说完,端王爷立刻打断,说道:“历代帝王都有心口相传的秘密,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鄙夷一笑,“你不是帝王,你自然没有资格知道。”

端王爷被皇上这话语中的嘲讽气的眼皮直抖,身侧有大臣立刻向他低言,“莫要被皇上花言巧语骗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闻所未闻,他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

虽是低言,皇上却也听得清楚,睃了那大臣一眼,对端王爷说道:“信不信随你。”

第二百二十九章 震惊

端王爷蹙眉凝着皇上,仿佛要从他面上将他看透一般,良久,说道:“信你一次也无妨,不过,眼下局势,你纵是拖延,也无济于事。掌管兵权的几个大臣,此时都无法与他的属下相联系,除了能与我肉身一搏外,与其他文臣基本并无区别。”

“至于京郊的丰谷大营,你觉得会有人能冲出我的防卫跑去送信?别做梦了!这皇宫,已经是铁通一个,时间拖得越久,你能等到的,不是营救,而是我的私兵一路杀进来!”

端王爷说的气势汹汹,跋扈张扬。

皇上却是眼皮没眨,面上始终保持着上位者的镇定,待他语毕,说道:“既是信我,那我的条件,你要全部答应。”仿佛根本听不到他后面一串的威胁之语。

端王爷沉面看向皇上,“什么条件!”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皇上目光若无其事的朝太后方向瞥了一眼,对端王爷说道:“其一,朕将皇位传给你后,你要善待朕的的妃嫔,送她们到承德行宫安养余生。”

皇上此言一出,几个还未被吓得失去理智的宫妃当即向皇上偷来柔情一瞥。

端王爷“嗤”的一声冷笑,目光扫过那些瑟瑟缩缩挤在一起的莺莺燕燕,不屑道:“皇兄的女人,我还真瞧不上,纵是送到我的床榻上来,我也嫌她是二手货!”

对于端王爷的出言不逊,皇上似乎浑不在意,依旧保持着面上风雪不动的姿态,继续道:“其二,斩草除根,这个道理朕向来知道,你若登基,必是不会给朕的儿子留下活路……”

“皇兄何必……”

端王爷正要反驳,却被皇上冷言打断,“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你我兄弟,各人是何样为人,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如此!你要杀朕的儿子朕拦不住,但是,要给他们留全尸,要入葬皇陵。”

萧铎听着皇上这番话,分明就是心中早已经放弃的反抗,急的登时嘴里长出一个火泡来。

还未一搏,孰胜孰败还不知晓,父皇怎么能做缩头乌龟!

他还想着要一登大统,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情急之下,萧铎上前一步,对皇上说道:“父皇……”

张嘴之际便被皇上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父子心有灵犀,仅仅一眼,萧铎便浑身一颤,再无下话,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从头到尾,父皇都没有惊慌过。

……

胸口不禁一阵剧烈的跳动,难道说……

“怎么,你是想要尝尝大统领手中的佩剑?”端王爷不屑的扫了萧铎一眼。

不及萧铎答话,皇上便道:“何必此时为难他们,都是些孩子罢了!”

端王爷鼻间“哼”的一声,目光转向皇上,“皇兄还有什么条件?”

话音刚落,星子寥落的天空突的发出几声“砰砰”巨响,众人不禁抬头朝水榭外的天空看去。

漆黑的夜空,燃起几朵硕大的烟花,登时红绿相间的花火让周边星子失色。

凝着那烟花渐渐败落,皇上嘴边噙起一抹笑意,那属于上位者专有的志满踌躇又带了冷酷的笑意。

就在众人都被这烟花吸引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顾玉青伸手向太后口中放入一粒药丸。

当然,一直目光紧随顾玉青的九皇子除外。

这突如其来的烟花落下,现场气氛又回到方才的凝重。

“皇兄还有第三个条件?”

“且容朕想一想。”

恰时,又一个青衣太监急匆匆一路跑来,一面跑,一面嘴里呼喊着,“王爷,王爷,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及至面前,端王爷不待他张口便一个嘴巴抽去,“说什么丧气话,本王好的很!”

皇上冷眼看着端王爷发怒,默不作声,眼底闪着莹莹光亮。

那小太监猛地遭了一掌,登时有些晕头转向,缓了几口气才扑通跪下,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端王爷冷脸咬牙说道:“何事惊慌?”

“王爷,大军攻进来了!”那太监说的颤颤巍巍,满面骇色,似乎是被攻进来的大军气势吓破了胆。

端王爷闻言失笑,“攻进来不是正好,你慌个屁!”说罢,不再理会那小太监,转头对皇上说道:“皇兄,你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写,等臣弟的人杀到这里来,只怕你就没有机会写了。”

皇上不动声色的笑道:“我没有机会写,你不也没有机会知道那心口相传的秘密!”他的笑容,较先前,更添一份沉稳。

皇上语毕,那小太监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不是,王爷,不是,是顾大将军带着精兵冲进来了。”

顾玉青闻音,顿时心口一跳,一双眼睛“嚯”的朝那内侍看去。

他说什么,顾大将军,什么顾大将军,是父亲吗?

一颗心砰砰剧烈的跳动着,满手心滑唧唧的全是汗。

明明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可心下却又忍不住摇头否定,不是,一定不是父亲,父亲不是正在寻仙问药吗?怎么会引了精兵来这里。

不是,一定不是。

可越是心中否认,一双手越是因为那太监的话而颤抖不止。

满场,除了顾玉青,还有一人心中百骇,震颤不已,九皇子看向那太监的目光都在抖动。

端王爷俯身一把揪住那内侍的衣领,像是提小鸡子一般将他提起,“你说什么?”满眼满面的震骇。

那内侍本就被自己刚刚所亲眼看到的景象吓得不轻,此时又受端王爷惊吓,更是浑身绵软,抖若筛糠,哆哆嗦嗦道:“顾……赤南侯府的顾大将军引着精兵将王爷的人全部截杀宫外,正朝皇宫冲来。”

顾玉青脑中顿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轰的一声,震得她连喘息都忘记了。

赤南侯府,顾大将军,没错,没错,就是父亲,是父亲!

百般激动,顾玉青眸中连连泪水顺脸而下,蝶翼一般的睫毛不住地颤抖。

慧贵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伸手将颤抖成一团几乎不能站立的她揽到怀里。

顾玉青好想冲到那内侍面前,再去确认一遍,再去询问一遍,可她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倚在慧贵妃怀里,感觉到她身上幽香温热的温度,冰凉的手脚才渐渐回温,脑子也跟着镇定下来。

第二百三十章 顾臻

九皇子一手握拳一手捏剑,双手发出咯咯响声,一双眼睛却是直直朝门口看去,含着巨大的期冀,眼底荧光闪动。

内侍的话登时引起水榭内巨大的轰动,嗡嗡议论声如同炸药引爆,“轰的”就在人群中响起。

端王爷双目瞪圆,充斥着震惊和愤怒,足足愣怔半盏茶的功夫,才幽幽缓过神来,满面喷火一样直直看向那内侍,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你说的是顾臻?”咬牙切齿问道。

正说话,又一个内侍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满面带着血,不知是他受了伤还是别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殷红一片,让人看了不禁心底打颤。

“又怎么了?”一把将手中捏着的内侍甩开,端王爷又转头看向那刚进来的内侍,形若一头被围困的暴怒的狮子。

顾臻二字的出现,早就一举直接打破他心底的所有防线。

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让他胆战心惊。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姑苏将军相提并论的名字。

只是端王爷不解,分明是在寻丹问药正与道士和尚辩法的顾臻,怎么就出现在了这内侍的口中。

根本不及他多思,那冲进来的内侍便一脚瘫在他脚下,惊恐万分的说道:“王爷,顾大将军已经率军冲来了。”

“什么!”

与端王爷一党的所有人登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在颤抖,有胆子略小的,干脆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而胆子略大的,则目光朝皇上扫去一眼,在端王爷耳边提醒,“王爷,只要逼皇上写下诏书,一切还有挽救机会。”阴测测的话语里,带着恶毒的目光又朝皇上看了一眼。

端王爷眼中精光一抖,指着皇上,转头吩咐身侧禁军统领,“让你的人把这里围住。”

只要劫持了皇上,顾臻天大的本事,量他也不敢擅动分毫。

届时只要利用皇上将顾臻活捉或者直接一剑击毙,便一了百了,只是他的话刚刚说下,话音儿还未落,一眼就看到倚在慧贵妃怀里的顾玉青,顿时眼中闪出一抹恶毒笑意,抬脚就朝顾玉青走去。

萧煜一瞬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登时颧骨处肌肉一跳,挥剑朝他刺去,与此同时,却是有另一把剑与萧煜并身齐发,直直指向端王爷胸口。

“一个不学无术,一个连毛都尚且不全,怎么,你们也想挑战挑战本王手中这柄剑?趁着本王此时还不想要了你们的命,赶紧滚开!”端王爷根本不把挡在他面前的萧煜和九皇子萧恪放在眼中,甚至露出鄙夷一笑,抬手就要用手将他们的剑拨开。

萧煜和萧恪却是并不回击他的话,双双二话不说,手起剑落,就朝端王爷刺去。

端王爷怎么也没想到,皇子中他最不放在眼里的两个人,剑锋竟都如此犀利,出手便是绝杀之技。

萧煜也就罢了,毕竟当年师承顾臻。

可这老九萧恪怎么也……这手法,分明与顾臻如出一辙,甚至比萧煜都要高出许多。

怎么会……

震惊疑惑划过脑尖,却没有更多地时间细思,剑已扑面,他不得不甩手回击。

只是,对方似乎并不想要了他的命,还未有动作,就觉得手掌一阵剧烈的麻感传来,逼得不得不松开手中紧握的佩剑。

“咣当!”剑身落地,端王爷登时呆住。

萧煜和萧恪双双对视一眼,各自收手。

一个继续回到皇上身侧站定,另一个,则是回到他原先的位置,与顾玉青不过一个人的距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结束的又太过迅速,还不及众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水榭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哒哒”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锋利长枪的将军飒飒走进。

器宇轩昂的姿态,给空气凭添一份光亮。

“臣,顾臻,护驾来迟!”单膝跪地,铿锵说道。

话虽不多,却让这剑拔弩张人心惶惶的气氛瞬间回归常态,空气里带着的都是胜利后的喜悦和盈动。

顾臻这个名字,本身就是胜利的象征。

九皇子目光唰的落在顾臻身上,长而细密的睫毛一阵颤抖,转瞬,眼中光亮平息,面上又是一片平静,只是眼角余光看到顾玉青怔怔望着顾臻时激动的样子,心中涌出一丝别样柔情。

“何出此言,恰是时候。”皇上从桌后绕出,抬步上前,亲自躬身扶了顾臻起身,面上没有一丝意外,那样子,只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故友。

端王爷胸口剧烈的起伏,指了一旁的禁军统领说道:“让你的人将这里围住,为何不听我的!”

禁军统领闭口不言,皇上却是转头冷睨他一眼,定定说道:“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朕的人,不过是与你做一场戏罢了。”

“什么!”端王爷怒火攻心,当即挥掌就朝皇上劈去。

禁军统领只是抬手一挥,便用手中佩剑将端王爷逼开,与此同时,萧煜拔步站到了皇上面前。

眼见萧煜如此,萧铎萧祎不甘落后,唰唰挪步,与萧煜并肩而立,剑锋直指端王爷。

那些端王爷的党羽,已经悉数被禁军控制拿下,瑟缩之际,面若死灰。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端王妃深吸一口气,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直扑上前,对着顾臻说道:“皇上弑母,这样的行径,畜生不如,天理难容,顾将军一世英名,难道就要拥护这样的暴君!”

她话音刚落,背后响起皇后含了笑的声音,“端王妃大约是失心疯了,话可不能乱说。”

宫灯照耀,她的面上,是不容侵犯的尊贵,与端王妃的癫狂形成鲜明对比。

端王妃闻言,倏地转头,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愈发凌乱,满面怨毒,盯着皇后咬牙说道:“皇上连亲生母亲都能鸩杀,我真是替你忧心。”

皇后嘴边盈盈一笑,头上一只金步摇在宫灯的照耀下,闪着奕奕光泽,优雅大方走到太后身侧,凝着太后已经红润过来的面色,说道:“谁说太后娘娘被鸩杀了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苏醒

顿时,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太后的面庞上。

水榭宫灯下,那已经年老的妇人,双眼紧闭,本早就乌青的面色不知何时已经红润起来,雍容华贵,让人无法逼视。

端王与端王妃顿时心口大缩,满面震惊,“怎么可能……”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们的疑惑一般,太后紧闭的眼睛忽的睫毛几下轻颤,不过一瞬,那双凤眼徐徐睁开。

端王爷还算沉得住气,端王妃却如同见了鬼一般,“啊”的发出一声尖叫,在这静谧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凄厉,甚至惊得一旁树上歇息的老鸦叫嚣着飞走。

皇后和慧贵妃正欲一左一右扶了太后起身,皇上却是转脚亲自走过去,弯腰相扶。

环佩叮当珠玉相碰,太后与皇上并肩在床榻上坐定,双手紧紧相扣。

刚刚苏醒,面上虽是泛着红润光泽,不再死气沉沉,眼底也带了神采,可容颜却是依旧憔悴不堪。

宫灯照在她略有些散乱的发间,银色白发,分外刺眼,细细的皱纹从她黯然的眼角流出,透露了岁月的痕迹。

“母后……”皇上担忧的看着太后,柔声唤道。

太后闻言,却是不答,只呆呆注视了皇上片刻,倏地转头,将冷冽目光落到面前的端王爷脸上,转头之际,发钗一阵轻颤。

迎上太后的目光,端王爷不禁喉头滚动,“母后。”暗哑的声音从嗓间发出,像是被人用火炭烫坏了嗓子。

太后凝着端王爷,一语不发,面上表情风云变幻,让立在一旁的所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一颗心跟着悬起。

良久,久到端王爷站着的双腿开始发麻,他终是被这冷凝的气氛逼得开口,“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脖子一梗,将头扭至一旁,却是半分畏惧之意后悔之意都没有,凛冽的如同一个视死如归的烈士。

皇上看了太后一眼,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并不多看端王,“带下去。”轻飘飘丢出三个字,眼底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伤感。

“等等。”

禁军上前羁押端王的一瞬,太后终是张口。

皇上眼底黯然忽的一闪,泛上莹莹光泽,欣喜的朝太后看去。

“哀家问你,你为何要毒杀哀家!”苍老却依旧细腻的手在皇上手背轻轻摩挲着,太后目不转睛望着端王,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悲痛。

被亲生儿子毒杀,怎能不痛。

太后此语一出,人群中顿时议论声纷纷响起。

端王爷却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迎上太后悲恸的目光,冷声笑道:“母后何必多此一举,究竟是谁毒杀的母后,母后心知肚明,同样是母后嫡亲的儿子,母后难道就偏心到如此地步?”

一口咬定,毒杀太后的人,就是皇上。

说罢,端王挑衅的朝皇上一笑,我就是死,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弑母杀兄的暴君。

皇上闻言,顿时眼中泛出冷光,“难道你就一点悔意没有?”感受着太后的手指在他手背处留下的温度,一想到他若少算一分便有可能与太后永远天人相隔,皇上心头像是被人揪起一样的疼,说起话来,格外咬牙切齿。

端王爷却是嗤之以鼻,身为失败者,面上依旧是他惯有的自负一笑,“悔意?我只后悔,当年没有将你一剑击杀,否则,今日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他说话的功夫,慧贵妃与皇后亲自上前,在早就被太后的苏醒而惊吓的瘫软如泥的端王妃身上,搜出一包药粉,转手交给一旁太医。

灯下,太医细细分辨,给出答案,“回禀陛下,此药粉正是太后娘娘所中之毒。”

端王爷恨恨瞪那太医一眼,对皇上说道:“你能设局害我,自然能在我王妃身上藏一包毒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成王败寇,我随你处置!”

可一旁的端王妃却是被这从她身上搜出的药粉吓得浑身乱颤,眼中精光一闪,嚯的从地上弹起,直直扑向端王爷,“王爷,对不起,臣妾没有把太后杀死,太后被皇后那个贱人给救醒了,臣妾无能,王爷不要动气。”一面说,一面替端王爷去顺气,口里还念着,“快去唤成侧妃来,王爷素日最是宠爱她,见了成侧妃,王爷就不气了……”

任谁都看的出来,她这是被惊得失心疯了。

可人疯话不疯。

端王爷顿时面色一变,伸手朝端王妃脖颈掐去,“贱人,胡说什么!”

他力气极大,端王妃登时双脚离地,痛苦至极,手脚不住挥动。

皇上一个眼色,禁军统领上前一步将端王妃救下。

大口大口喘着气,端王妃面若死灰,却是放声大哭起来,“杀人了,王爷杀人了,救命啊……”说着,一眼看到太后,转头奔去,“姑母救我,王爷要杀我……”

禁军统领抬手在她后脖颈一劈,端王妃顿时带着话音儿瘫倒在地上。

经此一闹,端王爷蓄意弑母逼宫的罪行,真相大白。

皇上冷目直视他,“母后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下得去手!”

端王爷毫无愧色,冷笑道:“从她将这皇位给了你那一日,在我心中,她便不是我的亲生母后了。”

太后抚在皇上手背上的手指顿时冰凉沁骨,颤抖不能自已,皇上心头一抽,反手将太后寒凉的手握进自己掌中,咬牙说道:“乱臣贼子,天理难容,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当即便有禁军上前,押了端王爷极其党羽离开。

临走,端王对着太后,满面愤恨的说道:“从小,你的眼里就只有他,何时有过我,我永远都是他的影子,你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他,就连这皇位,你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便直接给了他,凭什么,我也是你的儿子,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皇位给谁,岂是哀家说了算,那是你父皇的决定。”太后的声音,颤抖中透着不尽的哀凉。

“父皇?父皇最喜的皇子,分明是我,这皇位,父皇本也是要给我的,都是你,都是你这妖婆作祟……”

听到端王已经口出狂言悖语,皇上抬手一挥,立刻让禁军拉了他下去。

只是他肆无忌惮的辱骂声,依旧回响在水榭上空,听得人心头发颤。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宠溺

人群阴暗处,楚天锗默不作声的望着这一切,眼中闪烁过一缕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泽。

尤其是他目光落到顾臻身上时,那深邃的眼底突然涌上的一丝光彩,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轰动满朝的端王弑母逼宫案,就此总算暂时收场。

顾臻作为此次营救皇上的主力将军,自然不能与旁人一样告辞离开,他还需将事情经过逐一禀告,以待皇上下一步安排。

禁军统领已经带着下属去清除端王一党残留宫中的余孽,趁着皇上送太后回寝宫的功夫,顾玉青终于有机会扑到顾臻身前,隔着厚厚的冰凉的银白铠甲,展手将他抱住。

“父亲……”埋头在顾臻胸前的铠甲上,顾玉青从来没有发觉,原来这铠甲的温度,这样让人舒服。

她日盼夜盼想要盼着父亲回来,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与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她那昔日英姿飒爽的父亲,又回来了。

顾臻抬手用他略显粗糙的大手揉揉顾玉青的头发,柔声小语,“多大的姑娘了,还要哭鼻子,乖,哭红了眼睛可是成了丑八怪。”

本只是小声啜泣,可顾臻一句话却是让顾玉青眼中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不截不止。

前世今生,已经有多少年,自母亲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被父亲拥在怀里,被父亲揉着头发这样宠溺的哄着。

那消散了的父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又回来。

心头酸涩而甜蜜,顾玉青抱着顾臻,愈发不肯撒手,却是丝毫没有注意,萧煜与萧恪一左一右从她身侧经过,分别是以一种怎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眸中划过眷恋,经过顾臻身侧时,萧恪吸了吸鼻子,埋头大步走了出去。

顾臻望着萧恪清瘦稚嫩的背影,深邃而老辣的眼底,浮上一圈光晕,带着柔情和不舍,拥着顾玉青的手,愈发用力,似乎是怕眨眼功夫女儿就消失不见一样。

四周围,除了端王爷的那些跟随者以及家属已被禁军押解而走,余下的朝中大员,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家眷离开后,相继向顾臻涌来。

这个沉溺数年不见踪影的朝廷柱石,此次以这样的方式突然现身,他们怎么能不与他来攀谈几句。

顾臻揉着顾玉青的头发,满眼宠溺的柔光,轻声说道:“你且先乖乖回府,什么话,等父亲回去,我们再说,可好?”

那温柔的样子,让顾玉青仿佛时光倒流,她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母亲还在的时候。

一个恍惚过后,顾玉青抹泪点头,“父亲要早点回来,阿青等您。”

顾臻笑着捏她的脸,浑不在意,这个姑娘早已经不是三两岁,而是聘婷玉立的大姑娘了,“放心,和皇上交代完事情,就回去。”

眼见那些大臣已经眼巴巴迫不及待的想要围上来,顾玉青知趣的推到一边。

父亲消沉的这些年,朝中早就几番人员变动,如今父亲重新振作,想要再回仕途,除了他本身的能力,皇上的宠信,也需要与这些朝中大臣熟络一番。

直至坐上赤南侯府的马车,马车开拔遥遥而行,顾玉青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袭在心头,“……我今天见到我父亲了。”满面欢雀,对吉祥如意说道,眼中蓄着泪光。

吉祥如意含笑点头。

小姐,您都说了有八十遍了!

这厢,顾玉青激动难耐的回到赤南侯府,一心等着顾臻回来,那厢,董雪仪也扶着白氏下了马车。

董策和董渊留在宫里未归,董雪仪扶了白氏送她回房。

半路遇上庭哥儿的乳母,董雪仪见她面色焦灼的立在树下张望,顿时心口一跳,松开扶了白氏的手,疾步朝那乳母走过去,“怎么了?可是庭哥儿出了什么事?”

那乳母一见董雪仪,当即焦灼的面上松了一口气,屈膝行礼,说道:“小少爷睡下了,无事,大小姐安心。”

自从董雪仪和宋浙和离,下人们便不再唤她夫人或者大奶奶,只按她未出阁时的称呼,唤她大小姐。

董雪仪不信,狐疑的看着乳母,道:“庭哥儿无事你怎么这样焦灼?”

乳母失笑道:“大小姐进宫这样晚也不回来,外面又是乱糟糟的好像听说有人造反还是怎么样,奴婢心里害怕……”

正说着,白氏从后面赶了过来,不悦的瞪了那乳母一眼,阴着脸说道:“三更半夜不陪着哥儿睡觉,跑到这里来闲逛什么。”

乳母素日也知,自从董雪仪和离住回娘家,白氏对董雪仪的态度就格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不想给董雪仪添麻烦,那乳娘也不自辩,屈膝行了个礼,赶紧匆匆离开。

董雪仪望着她的背影,心下到底还是惦记庭哥儿,正欲和白氏告辞,想要回房去看儿子,就听白氏念叨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我回去,虽是夏夜,可这刚下过雨,夜风凉着呢,你倒是年轻身子壮,我可比不得你。”

白氏一面说,身上一面不住的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董雪仪却是知道,她这抖,不是因为天寒,分明就是在宫里被吓得。

心头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扶了白氏回去。

一把年纪了,虽说话刻薄了些,可到底也是生育了自己的母亲,尤其今夜亲眼目睹了皇家这一丑闻,董雪仪心头格外不是滋味。

一回了自己的屋子,白氏仿佛起死回生脱胎换骨一般,死气沉沉又尖酸刻薄的脸,随着她爬上自己的床榻,倚着背后靠枕喝下一杯热茶,变得红润起来,不过,依旧尖酸刻薄。

董雪仪正要告退,白氏扯了她的衣袖指了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道:“还好你妹妹这几日得了痱子,若不是她这痱子闹得满脸发花,你父亲早就送了她去慕容家了。”

董雪仪惦记着庭哥儿,应付的笑道:“是妹妹有福气。”

至于董雪若面上的痱子,她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白氏唏嘘道:“当真是我们董家祖上积德啊!若是真的送了你妹妹过去,不说她掉入火坑,我们家也要被端王爷害的万劫不复。”说着,白氏恨恨啐了一口,“好端端的王爷不做,偏要造反,真是心狠手辣,连生养了他的太后都要利用,真是没人性……”

白氏一席话吓得董雪仪当即白了脸,也不顾什么身份,蓦地拔高声音制止道:“母亲!”

第二百三十三章 母亲

所幸此时在白氏跟前伺候的,也只有她素日惯用的几个丫鬟。

白氏被董雪仪一声喝止吓了一跳,却也住了嘴,董雪仪当即趁这个空档将那几个丫鬟遣了下去,并厉声告诫,“胆敢将今日的话说出去半句,定要揭了你们的皮!”

跳跃的烛光下,她的面色严厉的让人头皮发麻。

几个丫鬟早就被白氏刚刚说漏嘴的话吓得心惊胆战,此时受董雪仪一威胁,登时状似筛糠一般踉跄着离开。

从宫里离开时,宫中嬷嬷就百般告诫,今日之事,只能烂在肚子里,决不能泄露分毫,尤其是在皇上对端王爷的处决下发之前,更是一丝半点都不能透露出来。

被董雪仪一声冷喝,白氏顿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可做娘的被女儿如此当着丫鬟的面呵斥,白氏心中到底一口气不顺,带到丫鬟们都退下,白氏抄起手边的茶盏朝董雪仪摔过去,“反了你了,难不成,你也要学端王爷?”

董雪仪看着丫鬟将门合拢,正要回头,转脸就看到一只茶杯带着水汽扑面朝她飞来,顿时胸口一缩,不及避开,那茶杯就直直砸在她额前。

茶杯被弹开,“哐当”落地,瓷片四溅。

董雪仪只觉得头上火辣辣的疼,不禁伸手去抚,却是触手感觉到一片温热。

白氏眼见董雪仪的额头被自己砸的出血,顿时心疼,正要张口询问,可转念又想,她若是此时出言关心,那刚刚的气岂不是就白撒了,瞅了瞅董雪仪,狠心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董雪仪心凉脚凉看着白氏,硬生生将蓄满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忍着嗓子胀痛,说道:“有关端王爷的话,母亲还是不要再提了,宫里还有慧贵妃娘娘,我们提上一句两句许是皇上不会真的怎么样处罚董家,可到底慧贵妃娘娘在宫里难做。”

说着,董雪仪吸了口气,木着脸道:“母亲早点歇息吧,我先退下了。”

言毕,董雪仪转身要走,满面满眼的落寞黯然,灯影下,她的身影格外清瘦。

白氏本还有些自责刚刚打伤了董雪仪,此时听她一番话,顿时怒不可遏,“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来教训我?莫说你现在是和离大归,带着一个拖油瓶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就算你还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也不能对我如此说话,我终究是你母亲,理大大不过一个孝字。”

白氏眼中泛着幽幽怒光,对着董雪仪,哪里像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分明是把她当成仇人。

带着一个拖油瓶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董雪仪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泪,蓦地就被这几个字刺的又涌了上来,只是背对着白氏,迅速一把抹掉,头也不回说道:“母亲多心了,女儿不敢,夜深了,母亲劳乏一日,歇着吧。”

说罢,不管白氏还在叫嚣什么,董雪仪几乎是逃一般从白氏屋里冲了出来。

一路疾走,夏日的夜风将她的眼泪吹得满面都是,以至于迷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

心中仿佛有针刺过,疼的直发抽。

她的生生母亲,怎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从她和离大归,母亲就没有一日不嫌弃她们母子,恶语相加更是家常便饭,一向疼她的母亲,怎么竟就变成这样。

走累了,哭累了,行至屋门前,董雪仪却不愿进去。

转身在身侧游廊的木椅上倚栏而坐,怔怔望着天幕上闪烁的寥落星子,黯然伤神,眼泪无声,汩汩而流。

董府,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如今却是一日也住不下去了……

夜深人寂,顾玉青一圈又一圈的徘徊在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只要听到外间有一丝的动静,便要冲到门口去看,是不是父亲回来了。

只是,每一次都扑个空。

她却也并不泄气,依旧面上挂着甜蜜的期盼,等着。

吉祥如意立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心疼的劝道:“大小姐,且先歇着吧,侯爷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呢。”

顾玉青含笑摇头,“我有好多话要和父亲说,他说要我等他的。”这一刻,她傲娇的如同任何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了素日那份睿智和成熟,多了几分雀跃和活泼。

这样的顾玉青,却是更让吉祥如意心疼,分明任何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都该享有的亲情,她家大小姐却偏偏如获至宝,一个简单的父爱,让她激动地转了大半夜的圈。

吉祥如意默默祈祷,只希望,侯爷不要辜负了大小姐才是。

终于,天色渐明的时候,在书房里焦灼等了半夜的顾玉青,盼回了顾臻。

吉祥如意为她们各添一杯热茶,便转身退下,将这诺大的书房,留给他们父女二人。

此时顾臻已经褪下银袍铠甲,换回素日常穿的一件玄色直缀,许是因为大仇已报,隔着一张书桌,借着桌上跳跃的烛火,顾玉青在顾臻眼底,看到有波光在轻盈的闪动。

尽管一夜未睡,可他依旧精神饱满,一如当年。

不及顾玉青开口,顾臻便含了宠溺的笑容,对顾玉青说道:“你一定是想知道,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吧?”

顾玉青满眼热切的朝顾臻看去,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想听。

顾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满眼柔情望着他这个已经长成窈窕淑女的女儿,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讲述。

顾玉青这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他身边。

端王爷派人行刺她时,父亲在,若非父亲暗中相助,她与萧煜也不能那样顺利的就藏进了树林山洞中。

她与萧铎秘密潜入端王府小书房的时候,父亲在,若非父亲暗中相助,他们根本不可能那样轻巧的躲过那些死士暗卫。

甚至,当她第一次见到成侧妃那日,父亲也在,只是恰好她被萧煜用斗篷掩了躲过端王爷的视线,父亲才不必出手。

……

无数个她陷入危险或者暗中查访当年旧事的场景,其实,父亲都一直陪在她的左右,暗中保护。

“你恨我吗?”故事讲到一半,顾臻忽的吸了口气,面色凝重的朝顾玉青看过去,眼底是顾玉青从未见过的惴惴不安。

第二百三十四章 相谈

以肘支桌,两手托腮,顾玉青偏头看着顾臻,满目蓄着泪水,正听得心头大动,顾臻忽的如此发问,顾玉青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恨父亲?”

当知道,这些她自以为孤寂无依的日子,父亲其实一直默默地在暗中守护她,顾玉青心里简直像是被蜜蜜到一样甜。

原来,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顾臻眼角细纹微动,嘴边扯出一抹无可奈何却又自责不已的苦笑:“作为父亲,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明知道你有多么需要我,却不能给你一丝一毫的……”

顾臻眼中汹涌着浓郁的愧疚,甚至有些不敢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眼中点点泪光一闪,被烛火照的辉煌一片,立刻制止道:“父亲不肯现身,自然是因为怕我受到伤害,阿青都明白的,知道父亲无时不刻的保护着阿青,阿青心里幸福极了,父亲不要再自责,父亲如此,阿青心里也跟着难过。”

第一次,顾玉青这样浑不在意自己哭着说话究竟有多丑,一面哭,一面笑,一面说,疯疯癫癫,像个傻子。

“端王爷是何等的势力滔天,阿青又怎么不知,要想为外祖一家报仇,父亲已经隐忍了许久,甚至连阿青都骗过……”提及顾臻沉溺寻仙问道一事,顾玉青哭着笑道:“阿青还当真以为父亲真的要去做道长了。”

顾臻眼中,亦是蓄着热泪,只是他垂在桌下的手一直用力握成拳头,才没让这泪珠滚落下来。

做父亲的,在孩子面前哭,成何体统。

缓了口气,父女对坐,各自沉默一瞬,顾玉青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满目崇拜的看着顾臻,问道:“今夜的事情,父亲早就与陛下谋好了吧,只等端王爷入瓮。”

将那沉重的根本无法提及的话题,撇开。

亲生父女,骨血相连,有些话,根本就不必说。

顾臻笑道:“什么事也瞒不住你!”眼底是对爱女的宠溺,只是,他却只字不提,他究竟是如何与皇上共谋了今日这一局。

结局已定,顾玉青也不想在纠结其中缘由曲直,更何况,那是由皇上亲自定夺了的事,父亲不说,她便问不得。

至于禁军统领为何假意投靠端王爷,顾玉青猜测,大概是皇上为了让端王爷的真面目在人前暴露的更彻底些吧。

这个皇上,终究还是很辣!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脑中纷纷扬扬充斥着各种疑惑,顾玉青也挑不出轻重缓急,只将涌到喉头的一句话吐出,问道:“关于顾玉禾,父亲早就知道了吧?”

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顾臻宠溺的面庞顿时在这三个字响起的时候,挂上了寒霜,沉默一刻,说道:“我与你母亲,早就知道她并非我顾家血脉,而是端王爷鱼目混珠,偷梁换柱送进来的孩子,却从未想过,你母亲,竟是死在她的手上,你母亲待她,一直视若亲生。”

提到早亡的爱妻,顾臻眼角肌肉一阵剧烈的抽动,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那是他心头永远无法抹去也无法修复甚至根本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减缓的痛。

每一次想起,那份疼便是撕心裂肺,血肉模糊。

那个被他视作亲生女儿的人,竟是杀死他妻儿的凶手,这一点,若非从顾玉禾口中亲口说出,他简直不敢相信。

当顾玉青从端王爷府邸偷出宗卷后又冲到顾玉禾所在的东侧院一番质问时,他正坐在东侧院的屋顶,默默的观察着那几个萧煜派到顾玉青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他脑中甚至还在想,若是女儿真的嫁给了这个状似不学无术的皇子,似乎也极不错。

毕竟,端王爷行刺顾玉青那一夜,他是在用生命保护她,事后有悄无声息的给她添了暗卫护身,可谓悉心。

紧接着,他便听到顾玉禾丧心病狂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从屋顶跳下,将顾玉禾掐死。

他爱若生命的妻子,竟然是死在那样的卑鄙手段之中,姑苏一家,整整一家,竟是被同一人所害。

天知道,他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

烛火下,他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散发着让人生寒的锋芒。

顾玉青看着父亲脸上盘踞不散的痛苦,心猛地一抽。

只是,她却知道,此时并不是父女两个抱头痛哭的时刻,在遥远的某处,还有一个她嫡亲的弟弟等着她去寻回。

“那弟弟呢,父亲可是知道弟弟在何处?”

顾臻沉沉摇头,眼底一片黯然,“这些年我一直在明察暗访,却没有他一点消息。可能已经……”

明知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顾玉青忙阻止了他,“不会的,弟弟还活着,还好端端的活在某一角落,等着我们去找,父亲不要泄气。”

她实在害怕从父亲嘴里听到那样的话。

更何况,神玉说了,弟弟相安无事,神玉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一定是!

只是,从父亲口中亲耳听到,父亲竟也不知弟弟的下落,顾玉青眼中不禁黯然。

见女儿说的如此笃定,顾臻眼底波光微动,声音带了一丝哽咽,道:“没错,你弟弟一定正等我们去寻他。”

“这些事都是端王爷做下的,他兴许知道弟弟的下落。”顾玉青眼底波光微动,抱着一丝希望,提醒顾臻。

顾臻却是笃定摇头,“他不知道!”提起端王爷,顾臻说的咬牙切齿。

在回赤南侯府前,他就已经去过一次天牢了。

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儿子,终于有机会审问仇人,他自然要第一时间拷问。

“他只说,那孩子,他连看都没有看到过,接生嬷嬷直接就把他丢到了山林里。”

顾臻还是自信,端王爷这番话,绝没有骗他。

襁褓中,刚刚出生的婴儿,若非上天僻佑恰好有人路过收留了他,必死无疑。

随着顾臻剧烈颤抖的声音响起,顾玉青不禁伸手捂嘴,眼睛睁得老大,滚热的泪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一颗心像是让人捏住不放,疼的她喘不上气来。

难怪父亲要有那样的想法,若非神玉笃定的告诉她,弟弟尚还活着,她自己也要以为,弟弟已经不在人世。

第二百三十五章 秘闻

不见时彼此思念,相见时哀恸太过强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无法喘息的窒息,一旁烛火爆花,发出噼啪响声,沉默了良久的顾玉青睫毛轻颤,像顾臻看去,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顾臻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让顾玉青莫名心安。

“父亲,弟弟一定活着,我们要找他回来。”顾玉青双眼闪着笃定的,不可动摇的光泽。

顾臻心头一动,嘴角扯出笑容。

是这些年假装沉溺修仙问道,习惯了那不真实的生活了吗?怎么他这个铮铮铁骨的男子,反倒是连自己的女儿也不如了。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慰藉女儿吗。

这个女儿,到底是被自己逼得,太过成熟,太过坚强了,坚强的让人心疼。

隐下眼底浮上的泪光,顾臻反手将顾玉青一双白皙小手握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用同样坚定的话,说道:“一定!”

顾玉青嘴边漾出一抹笑意。

还要再问心底那些盘踞良久的疑惑,顾臻却是瞥了一眼已经大白的窗外,含笑起身,拍着顾玉青的头顶,柔声道:“熬了整整一宿,快回去睡觉,来日方长,等你睡醒了,想知道什么,我们再谈。”

顾玉青刚要拒绝,只是看到顾臻眼底那抹沉重的青色,将滑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点头笑着亦站起身来,“父亲也要好好歇着。”

辞别顾臻,从书房出来,吉祥如意立刻便迎了上去。

自重生以来,这书房顾玉青来过数次,却唯独这一次,她离开时,脚下步子轻盈的像要飞起。

终于,大仇得报,父亲没有像上一世一般,与端王爷玉石俱焚。

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挪开,夏日的清晨,阳关温热,顾玉青贪恋的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空气里,都是蜜一样甜的味道。

从此,她便能与父亲并肩,一起找回她嫡亲的弟弟,虽母亲不在了,可能与弟弟父亲相守,她已经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回到桐苑,吉祥如意服侍顾玉青一番洗漱,用了早饭过后,她便换了寝衣补眠。

历经昨夜那样的事情,原本以为会像烙饼一样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却不成想,一沾枕头就合上了眼。

枕边,一枚玉佩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泽,被散散射进的阳光冲的似有若无。

这厢顾玉青睡得安稳,皇宫里,太后的寝宫却是愁云惨淡,悲悲戚戚。

仅仅一夜的功夫,这个满京都最雍容华贵的妇人,仿佛衰老了十岁不止,眼角密密的细纹盘绕重叠,随着她细密的睫毛轻颤,那细纹如同活了一般。

长长吸了一口气,却是无力叹出,那口气就在她的五脏六腑来回游窜,憋得胸口铮铮发疼。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太后暗哑的嗓音响起,却是并不抬眼朝坐在床榻边的皇上看去,细目的睫毛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皇上怔了一瞬,嘴唇抿成一条刚毅如铁的细线,心里叹息一声,说道:“他终究是朕的的同胞弟弟,骨肉相连……”

太后转着手腕镯子的手一顿,睫毛剧烈颤抖过后,抬起眼朝皇上看去,那双凤眸,氤氲着巨大的悲恸,像一潭死水。

“你不必顾及哀家,他狼子野心,弑母逼宫,早就没了人性。”太后说出这番话,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皇上眼底暗光浮动,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后,审视一瞬,说道:“可他到底是母后亲生,不说别的,朕不能伤了母后的心。”

太后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心?哀家的心早就被他们一包毒药毒死了!”

疼了大半辈子的小儿子,竟是会让他的王妃给她茶中下毒。

“一切就按规矩办吧!”

说罢这一句,太后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缓缓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纱,照到她憔悴不堪的容颜上,为那死气沉沉的苍白添了一分光亮,只是这光亮在这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皇上定定看着太后,良久,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起身轻手轻脚离开,出门不忘嘱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心服侍太后,有什么事,随时去御书房唤朕。”

听着皇上脚步渐远,太后睫毛微颤,闭着的眼睛徐徐睁开,空洞洞的看着窗外那有些刺眼的亮光,思绪飘到几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风华正茂的皇后,膝下有两个皇子的皇后。

亦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与窗外那份明亮,不相上下,甚至还要烈些。

那时她肚子里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已经六个月有余,小厨房做了消暑的绿豆汤,她惦记皇上日夜辛劳,便扶了贴身宫女,捧了装好绿豆汤的乳白瓷罐,去御书房。

夏日的午后,一切都被头顶的太阳晒得蔫趴趴的,知了在高树上叫个不停,惹人心烦。

御书房外守着的小太监昏昏欲睡,不住地小鸡啄米。

听到书房内有皇上与人议事的声音,她便止了步子,只让人从一旁侧殿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等着。

御书房中,不时有嘈嘈切切的声音传出,因为声音压得低,她只能听到咕咕哝哝的声音,却是听不真切。

忽的,里面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惊得她手指一颤,失手打落手中捧着的一盏凉茶,目光嚯的落向御书房的大门。

此时那昏昏欲睡的小太监也被那如同烈鬼一般的惊叫声吓醒,一睁眼便看到她端端坐在他的对面,更是吓得登时腿软跪地。

她只伸手在嘴边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他出声,依旧坐在椅子上,听屋里的声音。

“陛下,您答应臣妾的,只要臣妾为您办成那件事,您就让臣妾的儿子入主东宫。”女子声音伤心欲绝,带着凄婉的哭声。

斗了大半辈子的人,她自然一下就听出,只是皇上的表妹,佟妃在说话。

佟妃膝下只有一子,年纪与她的长子只差一两个月。

此时她们在屋内谈及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拧眉细听,摒了呼吸,就连心跳,似乎也被这话题惊得停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通透

“可她的肚子还是日渐挺起,眼下已经六个多月,别告诉朕,你这就算是替朕将事情做好了。”是皇上孤冷决绝不含一丝温度的质问声。

她闻音,顿时惊得从椅子上弹起,双手捧肚。

肚子日渐挺起……六个多月……

阖宫嫔妃,唯有她一人。

皇上此言何意,她惊得一身冷汗,手指发颤不能自已,套在指尖的护甲生生被她颤的滑落,幸好贴身婢女及时弯腰接住,没有发出那尖锐的“当啷”声。

屋内声音继续传出。

“苗疆圣女已经通过天眼看出,她这一胎,必是要生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出来,我堂堂江山百年基业,岂能由他一个妖孽祸害,你若无能,不能替朕除了那妖孽,朕自然有别的法子,只是你所求的事,一辈子也就只能是痴心妄想罢了!”

皇上说的咬牙切齿,不留一丝余地。

且不知屋内佟妃是何反应,立在门外的她却是震的四肢百骸血气逆流,耳边似有无数只幼虫在吱吱作响,吵得她头晕耳鸣,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苗疆圣女……

她为何要出此恶言!长长的护甲刺进手掌,生生剜出了血,她却不觉一丝痛意。

屋内再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扶着婢女离开,脚下一脚深一脚浅,头顶分明是如火盆的烈日,她却只觉得浑身冷的直打颤。

惊惧之下,她尚且留有一丝冷静,命人将那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小太监扔到冷宫外的一口枯井里去。

她今日来御书房一行,绝不能让皇上知道分毫。

从御书房到寝宫,一路漫漫,足以让她将内心的惊骇压下,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的眼底,千回百转,都是怨毒的光泽。

这孩子,她怀了六个月的孩子,还未出生,便不被他的父皇所容,纵是她拼尽全力,小心翼翼的护着这孩子安然降临,只怕未出产房,他就会一命呜呼吧。

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亲自送他上路。

思绪翻滚在脑海,她的心剧烈的颤抖,她这是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啊!

眼泪汩汩而流,无声的决堤。

从御书房回来,就那样形同死人一般侧躺在床榻上,任由眼泪打湿枕下锦被,直至翌日天明,她才盯着红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从床榻上坐起,面上是决绝的悲戚。

终于,在她的百般谋划下,这孩子还是被她亲手葬送,只是,孩子从她肚子离开的那一瞬间,苗疆的那位发出预言的圣女,也因为与宫内侍卫有染而被施以火刑。

与此同时,皇上的表妹,佟妃,则被人查出,她膝下唯一的儿子,并非皇上亲生,而是与太医私通的孽种。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所有想要或者试图谋害她腹中胎儿的人,除了皇上,都被她亲手送去为她那苦命的早夭的孩子殉葬。

那一日,恰好是七月初四,流产的她躺在床榻上,闻着室内浓重刺鼻的血腥气,耳边听着贴身宫女的一一回禀,她面上,漾出她此生都不会再有的笑容,形同魑魅。

这一日,也恰巧就是她长子的生辰。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在之后的日子,她不惜一切手段,手上沾满鲜血,如同一只失去心智的母狮,终于踩着累累白骨,将她生于七月初四的长子捧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新皇登基,朝拜过后,她立在先皇的牌位前,眼中闪着复仇后的快感。

这一日,恰又是七月初四。

长子为帝,不可宠溺,她便将她对那未出世的幼子的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在端王一人身上。

浓郁而炽烈的爱,最终却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从记忆中清醒过来,太后难受的喘不上气。

这是天道轮回么?是那被她亲手扼杀的幼子对她的惩罚吗?

贴身婢女捧来一碗冰镇的银耳汤,“娘娘,吃一点吧,心下难受,吃些凉的东西也能舒爽舒爽。”

阳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芒给她惨白的脸带了一丝生机。

她略略起身,接过那青花瓷的小碗。

婢女叹息一声,“娘娘为何不向陛下求情,只要娘娘肯说,陛下一定会留王爷一条性命的。”

太后拿起勺子的手一滞,嘴角扯了苦笑:“你呀,瞧了半辈子,依旧还是不了解我们的皇上。”

婢女无声向太后看去,等她下文。

凉丝丝甜腻腻的银耳羹送至口中,徐徐咽下,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他今日,哪里是真的来寻求我的意见,不过是来试探一番罢了。”

婢女含笑说道:“娘娘多心了,陛下到底是您的亲生儿子。”

亲生二字落入太后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端王又何尝不是她亲生的!

只是在这九五王位面前,一切骨血亲情都变得那么脆弱和薄凉。

“哀家能大难不死,逃回一命,还不是因为及时的服下一粒药丸!”说及此,太后面上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哀恸。

虽后来有人告诉她,那药丸是顾玉青趁着人乱,悄悄送到她嘴里的,可顾玉青是什么人,她手中又怎么会有那苗疆至毒之物的解药。

那样的解药,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有,便是她的亲生长子,当今陛下。

他早就洞悉了端王的诡计,只是使了一招将计就计让端王原形毕露罢了。

而端王妃给她服下的那毒药,也早就被人掉了包,换成陛下手中那苗疆的毒物。

两个儿子,皆是亲生。

一个为了固住手中皇权,一个为了夺得天下,皆是不惜她的性命,将她作为赌注一般,任其利用。

若说端王弑母逼宫天理难容,那当今陛下与之相较,有好到哪里去呢!

今日,她若为端王求一句情,只怕她这晚年,也难以安享了。

一回到御书房,皇上尚未坐稳,便有禁军统领前来相报:“陛下,昨日事发前臣便着人密封了端王府上下,今日搜府,却是不见端王妃所出的一女二子,想来是早就被端王爷提前送走。”

送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送到哪里去!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去查!查到后,不必追回,直接击毙。”溺在宽大的椅子中,皇上面容阴沉如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寒心

禁军统领领命,又道:“那被端王爷以假乱真的顾家二小姐,皇上如何处置?”

皇上“呵”的一声冷笑,“杂种而已,什么顾二小姐,顾臻能生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来!”

姑苏彦对这个顾玉禾有多好,他都有所耳闻。

几岁的孩子,竟就能对她的养母下此毒手,可见心肠不是一般的黑。

果然是端王的种啊!

“你去问一下顾臻有没有另外的处置,他若没有,就直接拉到天牢里,等着一起发落。”皇上一只胳膊倚在扶手上,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向那只胳膊,揉着眉心说道。

禁军领命而去。

御书房沉重的大门被开启又合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嘶哑的如同冷宫里的白发宫女。

皇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养神,只脑中思绪不断翻滚,眼角处的肌肉随着他内心的激烈起伏而跳动。

到现在为止,端王的这桩案子,总算是基本落下帷幕。

从布局到结束,也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这两天来,他甚至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下。

明知有顾臻压阵,这是一个稳胜的局。

可他拿不准母后的心性,若是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母后出言维护他,哪怕只有只言片语,都足以成为他最大的绊脚石。

还好……皇上紧闭的眼睛微动,胸口起伏,发出一声叹息,还好,母后什么都没说。

他委以重任深深信赖的人,先是镇国公再是端王爷,先后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背叛他,下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蓦地,顾臻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浮现在他得脑海。

会是他吗?

倘若顾臻谋乱,这天下必是要大动了吧!

端王素喜记笔录,对于他通敌叛国毒杀忠良逼宫造反一案,根本无需多审,那几本卷宗就足以定他的罪了。

只是一点,皇上想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自己的庶女换走顾臻的嫡子,究竟用意为何。

顾臻的嫡子,如今是死是活,又在何方呢?

眉头蹙动,皇上吸了一口气,抬手招了近身内侍,“告诉天牢那边,务必审问出,他为何要将顾臻的嫡子换走!”

冥冥中,皇上觉得,端王此举,绝非仅仅针对顾臻一人,其背后,有着更不可告人的阴谋。

内侍得令而去,皇上起身,在御书房中简易的床榻上,和衣躺下。

而此时,董雪仪和董策正从白纸坊桥看房子回来。

姐弟二人并肩而行,董策咕哝道:“大姐,这宅子您也太着急了些,我看那主人的意思,分明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董雪仪却是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这房子,出价有些高了。

只是母亲那样子……只怕主人要价比这再高些,她也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正说话,听到有哭声从庭哥儿的院子里传出,哭的颤颤巍巍的,不是庭哥儿又是谁。

董雪仪闻声当即心口一紧,素白着脸提了裙子就朝声音方向奔过去,大一步小一步,几次险些摔倒。

好端端,庭哥儿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董雪仪心焦如焚,奔起来,竟是比董策都要快些。

气喘吁吁奔到院子门口,却是一眼就看到白氏正在坐在院子的花架下,身后有丫鬟扇着蒲扇,她手捧凉茶,悠哉喝着。

而庭哥儿却浑身一丝不挂的跪在当院,被人强行剥下的衣服散乱扔在一旁。

烈日当头,他小小的身子跪在晒得滚烫的鹅卵石上,哭着挣扎的想要起来,偏有白氏的贴身丫鬟将他的脖子死死按住,让他的头直直抵在地面上,另一只手不住的在他的背上又掐又拧。

庭哥儿的乳母则是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嘴边挂着血迹。

董雪仪怎么看的了这样的场面,顿时胸口一酸,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颗颗滚烫。

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纵是当年在镇国公府,陈氏百般阴毒,也无人敢如此对庭哥儿。

董策更是气的鼻子都在冒火,与董雪仪并肩,几步走到庭哥儿身侧,董策抬脚就朝那丫鬟心窝蹬去。

董雪仪则是蹲在地上哭着将庭哥儿抱起,混着眼泪不住的说:“母亲来晚了,让庭哥儿受委屈了,都怪母亲,母亲来晚了……”每说一句,她都觉得有万箭穿心。

把庭哥儿抱起,董雪仪才惊觉,他的脸上竟是被打的红肿不堪,左右脸蛋高高肿起五根手指印,触目惊心。

见到母亲,又惊又俱的庭哥儿当即放声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催的董雪仪心痛如焚。

转手将儿子交给身后贴身婢女,董雪仪看都没有看白氏一眼,一把拔下头上金簪,朝着那被董策踢翻在地的婢女脸上,“刷刷”几簪划去。

“贱婢,我的儿子也是你能碰的!”

登时,血珠子从她脸上汩汩而下。

一把丢了金簪,不顾那婢女如何哭的呼天抢地,更不理会白氏的跳脚怒骂,董雪仪转身从贴身婢女手中接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庭哥儿,头也不回的直直朝外走去。

心里寒凉如同被腊月的水浸泡过一样。

这就是她的母亲!

经过董策身侧,顿住步子,留下一句,“我今日便搬走。”

董雪仪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白氏,指着董雪仪的后背,白氏跳脚吩咐:“把她给我拦住!”那样子,仿佛董雪仪是她的天大仇人一般。

立刻,那两个按着庭哥儿乳母的婆子便朝董雪仪冲过去。

只是董策抬脚,一身挡住了董雪仪离开的月亮门,那两个婆子忌讳董策,不敢妄动,只好转头朝白氏看过去。

白氏咬牙气的脸色发青,“小兔崽子,你要造反不成!”

自从昨夜目睹了那场宫变,她张口闭口便用惯了这“造反”二字,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已经是犯了皇家忌讳。

董策气的面红脖子粗,也顾不得什么孝顺大义,瞪着眼睛直视白氏,“母亲,庭哥儿才五岁,他可是您的亲外孙!”

董策简直无法想象,刚刚那样的事,竟是她的母亲做出的。

气的浑身打斗。

白氏没想到董策竟然会如此态度对她说话,顿时眼泪涌了上来,指了董策的鼻子骂道:“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就如此对我?我还有什么活头!”

撒泼的样子,哪有分毫侯府夫人该有的样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离开

董策被白氏气的嗓子发梗说不出话来。

白氏见董策不言语,越发骂的声响,“你们倒还真是姐弟一条心,有样学样,她眼里没我,你也就跟着没我,你怎么不看看,她眼里没我是个什么下场,婆家一家入狱,她让人休了回娘家住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难不成,你也要学她!”

董策听白氏说的越发不像样子,气急败坏道:“母亲,您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自从大姐和离,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难怪大姐一心要从府上搬走。”

白氏闻言,骂声顿时戛然而止,几步走到董策面前,扯了他的衣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大姐要搬走?”

董策垮着脸说道:“是啊,您这个样子,大姐不走怎么行,再不走,庭哥儿得死在您手里。”

气急,董策说起话来,语气格外不善。

白氏当即在他手上拧了一把,“有你这么做儿子的!怎么和母亲说话呢!”说着,也不顾董策是个什么表情,拔脚就朝外走。

董策忙追了上去,“母亲去哪?”

“去你大姐那!”白氏一路走一路说,因为心下急,走起路来格外的快。

董策登时心中大喜。

难道母亲听说大姐要搬走,幡然醒悟,是要去拦住大姐?

他自然是不愿意董雪仪搬出去另住的,一家子骨肉,非得闹得这样生分,他心里难受。

忙几步追上去,亲自扶了白氏朝董雪仪所住的院落而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董雪仪已经收拾停当,正牵了庭哥儿的手从屋里出来,庭哥儿一见白氏,吓得忙朝董雪仪身后钻,身上不住的打颤。

董雪仪看着心疼的要命,眼中蓄着泪花,一手紧紧牵着庭哥儿,一手指了丫鬟说道:“把这些搬上马车。”

“慢着!”白氏木了脸几步上前。

董策跟在白氏身后,走到董雪仪身侧,低声说道:“母亲知道你要走,心下舍不得,专门来拦你的。”

董雪仪闻言,嘴边扯出一抹冷笑。

董策话音才落,白氏指了一屋子打包好的包裹,嘲讽的看向董雪仪,“你从宋家净身出户,这要搬出去,怎么凭空却多出了这么些包裹来?别不是借着搬走的名堂,悄悄的往出运我的东西吧!”

董策当即目瞪口呆。

不是来拦住大姐的吗?

他怎么也没想到,白氏张口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满面惊慌的扭脸看了董雪仪一眼,跺脚走到白氏跟前,扯着她的衣角咬牙说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白氏横了董策一眼,“傻子,如今她把府上值钱的东西悉数偷走了,将来你成亲,难不成你屋里一件像样的东西都不摆?”

董策听白氏的话说的实在恶心,既担心董雪仪委屈难受,又被白氏的话气的心肝直疼,一时间面上灰白一片,也顾不得其他,张嘴就说:“母亲怎么不说说,大姐还是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时候,好的东西往咱们家拿了多少,怎么不说说,当年大姐贴补了多少!别的不提,单单是二姐嫁妆,哪一样不是大姐置办的!还有父亲在八珍阁酒楼欠下的酒席债务,哪一次不是大姐去还上的。”

白氏充耳不闻,朝着董策啐了一口,冷眼睃了董雪仪一眼,阴阳怪气说道:“你也说了,那时她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好端端的世子夫人不做,闹什么和离,你是想让永宁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吗?下作的娼妇!”

骂起董雪仪来,白氏根本没有理智,捡起什么脏词都用。

董雪仪冷心冷肺立在那里,起先眼里还蓄着热泪,可随着白氏的话越发难听,她眼中最后一抹泪也消失不见,只有那看向白氏的眼光,幽寒的如同腊月的沼泽。

原来她在母亲心中,不过是颗摇钱树罢了。

难怪她一离开镇国公府,母亲对她的态度就全然大变。

原来是觉得,在她身上,再也摇不到银子了。

骨肉亲情,不过几两铜臭!

董策听不得白氏如此糟践董雪仪,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立刻走到董雪仪身侧,一把抱起庭哥儿,拽了董雪仪的胳膊说道:“姐,我送你们过去。”

说罢,抬步朝外走。

再也不想理会白氏分毫。

白氏怎么会由得董雪仪带了大小包袱出门,当即指着董雪仪的鼻子骂道:“你若还有一丝廉耻,就不该再贪我董家的东西,想要搬出去住,我不拦你,只是这些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

董策欲要拽着董雪仪走,董雪仪却是反手挣开,“你先带着庭哥儿过去,那边终究也需要人收拾。”打发了董策先走。

董策怀里抱着庭哥儿,庭哥儿看见白氏就吓得发抖,董策无法,只得抱了庭哥儿抬脚出去。

待他们走远,董雪仪吸了口气,幽深的目光投向白氏,指着地下一应箱笼,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一样是董家的,更没有一样是你置办给我的,当日我出阁的那些嫁妆,我还未回府,你不是早就让人锁到库房里了吗!”

董雪仪的声音冷冽又沉着,白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董雪仪,不禁心下一跳。

只是想着,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她的母亲,她还能怎么样,当即便道:“不是董家的东西?你一个下堂妇,从哪来的这些箱笼!你骗得了你弟弟,可偏不了我!”

说着,白氏不由分说,亲自上前挑开一个箱笼去看。

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落入眼底,不过是几床旧棉絮,却也的确不是董家的。

白氏不甘心,又打开一个箱笼,里面装着庭哥儿和董雪仪的衣裳,白氏弯腰在箱笼里翻了半天,除了衣服,却并无其他。

董雪仪冷眼瞧着白氏这场闹剧,只觉得母女情分早已经随着她一个又一个的将箱笼打开,一点一点消散。

看着白氏将自己的包裹箱笼全部翻了个遍,董雪仪自嘲一笑,“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白氏面上有些讪讪,虽什么都没有翻到,可心里却总觉得董雪仪一定是私自夹带了董家的贵重东西离开,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在箱笼间溜来溜去。

董雪仪惦记庭哥儿,不想再与她多废话一句,无力的转身,吩咐丫鬟:“我们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奸计

马车驶出董家大门,董雪仪忽的觉得心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沉重了数日的身子,猛地就轻松起来,连鼻子间的空气都透了自由的味道。

白纸坊桥的那套院子虽小,却足够她和庭哥儿住了。

摸着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个袖珍小匣子,董雪仪庆幸,还好当时将这匣子亲自收在手里,若是放到哪个箱笼中,必是要被白氏翻了出来。

匣子里装的,除了银票细软,还有些地契房契,都是这些年她私下置办的,本想着是将来再生个女儿,拿这些东西贴补她的嫁妆,如今这些东西,却成了她和庭哥儿活命的依靠。

晌午过后,被皇上遣到天牢传话的内室步履匆匆顶着烈日赶回御书房。

沉重的大门发出“咯吱”响声,躺在床榻上的皇上羽睫轻颤,睁开眼来。

从头到尾,他竟是一刻也没有睡着。

翻身坐起的功夫,那内侍已是打着袖子行过礼,弓腰立在他面前,“陛下,天牢那边,能用的法子都用了,端王爷说,要他招了也可以,只是要陛下和一众皇子全部过去,他才肯说。还说……”

内侍小心翼翼觑了皇上一眼,有些肝颤,不敢说后面的话。

皇上闷声重重“哼”了一声,明知后面的话必定是大逆不道,却还是让他继续。

内侍舌头打了个颤,畏畏缩缩继续道:“端王爷说,他是什么性子皇上最是清楚,想把严刑逼供这一套放在他身上,陛下未眠也太……”那样忤逆的词,内侍实在是没有胆量说出,吞了口口水,干脆混了过去不提。

“端王爷只说,陛下若想知道真相,就按他的要求办,否则,他宁愿日日被折磨,也绝不吐露一个字。”

内侍言罢,瑟瑟立在一旁,宽大的锦缎衣袍因为他身上的颤抖而上下波动。

皇上面色铁青,鼻间发出沉重的呼呼声,显然是极怒,深邃的眸子凝了外面的艳阳一瞬,说道:“召皇子们去天牢。”

内侍闻言,立刻去执行。

霎时,不管是在宫外开牙建府的还是尚在襁褓中被乳娘抱着的,所有皇子,连同皇上一起,浩浩荡荡,齐聚阴暗潮湿的天牢。

这地方,萧煜还是第一次来。

走在皇上身侧,丝毫没有别人脸上的肃穆感,反倒是像逛大观园似得,东瞅瞅西瞧瞧,不时指了某一处扭着陛下询问,惹得皇上原本盛怒沉重的心,轻快了不少。

等走到端王面前时,因为萧煜不断插科打诨的缘故,皇上的面容上,已经没了怒气,反倒带了几丝笑容。

那笑,刺的端王爷眼睛生疼,如鹰的眼睛微眯,锋利的精光在皇上及一众皇子面上逐一扫过,眼见该到的人已经全数来齐,展出一个冷笑,“皇兄还真是关心顾臻呢!为了他的儿子,不惜让自己的儿子齐聚天牢。”

说着,端王爷指了皇上背后不远处一个被内侍抱着的包在襁褓中的婴儿,眼中笑意越发肆意狂放,“臣弟若是没有记错,这小皇子出生还不过白天吧!天牢阴气湿气聚集,皇兄还真是舍得,也不怕这孩子沾上什么冤魂孤鬼。”

“啧啧!”端王爷阴阳怪气的一阵叹息过后,冲着皇上背后一众皇子皮笑肉不笑道:“皇兄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亲生骨血也比不上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在皇兄心中的地位。”

说着,端王爷摇头唏嘘,“你们真可怜,比起你们,你们的父皇更在乎顾家那个小子!”

皇上冷眼看着端王爷,在他言毕,不紧不慢在宫人搬来的一张铺了厚厚垫褥的椅子上坐下,一抖长袍,含笑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诛心的话,有意义吗?”

皇上气定神闲毫不动怒的样子让端王爷有些恼怒,眼角一阵跳动过后,冷声说道:“有没有用,说了才知道,反正我也离死不远,死前若能看到你成为孤家寡人,不是正好!”

一面说,一面朝皇上身后的几个皇子睃了一眼。

皇上并不理会他的歹毒用心,只说道:“你知道,朕素日繁忙,能拿出来和你说话的时间不多,如今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可否告诉朕,为何要换了顾臻的嫡子,那孩子现又在何处?”

随着皇上话音响起,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九皇子萧恪以一种怎样紧张的目光,一瞬不瞬望着端王爷。

端王爷冷眼逐一在各个皇子面上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皇上那张与他酷似的面上,眉毛微挑,带了挑衅的意味,说道:“我何止是换了顾臻的儿子,皇兄你的一众儿子中,难道就没有被我偷梁换柱的?”

“死去的皇长子不提,从二皇子萧铎到小皇子,喏,就是那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这其中,说不定哪一个就是被我换了的,今日你杀了我不要紧,等到你百年之后,登基的新帝,说不定就是我的儿子!”

“你……”皇上顿时被端王爷一席话激的怒不可遏,嚯的从椅子上站起,嘴边肌肉一阵抖动,抬手指了端王爷的鼻子,却是气的一句话说不出,只觉的浑身血液直逼头顶。

皇上怒极的反应让端王爷本就得意的笑声更添幸灾乐祸的味道。

萧铎当即上前一步,扶了皇上的胳膊,“父皇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分明就是……”

端王爷一声冷笑阻断了萧铎的话,直直朝萧铎看去,“说不定,你就是那个被我换掉的孩子呢!”

萧铎闻言,顿时面色大变,扶着皇上的手不禁一颤,“你胡说!”脱口说道。

端王爷仿佛看到一处好戏一般,披头散发,仰天大笑,笑罢,叹息一声,“可惜,我无福看我儿子登基了!”

“来人,给朕将这狂悖之徒吊起来打!”皇上怒声吩咐。

明知端王爷此举实乃诛心,根本不该受他蛊惑,可从天牢一路离开,端王爷的话就是盘踞在他脑海久久不肯散去。

究竟,他的这些儿子中,是不是真的有人被端王爷换掉过。

狐疑的目光一个一个落向他的一众皇子,皇上只觉头痛欲裂。

第二百四十章 惊觉

萧铎想要上前安慰并辩解几句,毕竟方才端王指名道姓提了他。

虽说人人都知,那样情形下,他只是恰好撞到了端王爷的枪口上,可皇上一贯疑心极重,他可不希望,在端王爷给皇上心尖种下的这棵叫做怀疑的种子上,他占的比利最多。

只是看着皇上阴沉冷冽的面色,萧铎怯步不敢向前,一张脸都要愁苦哭了。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

好端端的,那么多皇子都纹丝不动,他怎么就跟鬼上身了似得抬脚上前去劝呢!

这下倒好,孝子没当成,好处没捞着,平白惹一身臊。

萧铎一颗心急的如被油煎,皇上却是长吸一口气,摆了摆手,无力道:“你们都散了吧,今日之事,不过他临死之人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也不再多看他们,直接上了轿辇,摆驾御书房。

开牙建府的皇子,只有萧铎萧祎和萧煜,待到皇上轿辇行远,其他皇子各回母妃寝宫,他们三人则并肩出宫。

“你们说,端皇叔的话,是真的吗?”萧铎神色不安的转头看萧祎和萧煜。

萧煜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一副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

萧祎则是冷睨他一眼,说道:“什么端皇叔,哪来的端皇叔,只有乱臣贼子,没有皇叔,二皇兄难不成这么想要攀认亲戚?还是说他方才的话,说到了你心坎里!”

萧祎的声音,冰冷中带着嘲讽,萧铎当即面色一僵,怒气直涌。

他原本就因为方才的事心里膈应,萧祎一番话,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只是皇宫禁院,随便擦肩而过的一个宫人都有可能是皇上或者某个妃嫔的眼线,他没有萧煜那样的胆量,可以随时随地任意妄言,纵是心中怒不可遏,可还是不得不强自忍下,摆出一个兄长该有的胸襟气度。

只是一张脸扭曲的格外狰狞。

缓了良久,都快要行到宫门口的时候,鬼使神差,萧铎又道:“昨夜之事,你我二人,可都是做了父皇棋盘上的棋子。本是你我相争,结果却成了父皇撂倒他的利器。”

萧铎说罢,萧祎猛地顿住脚,满面匪夷所思,定定看着萧铎,直到萧铎有些头皮发麻,才忽的开口,“二皇兄,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不知道什么棋子不棋子,我只知道,昨夜,父皇英明布局,擒获乱臣贼子一个。”

在他们顿足说话的功夫,萧煜早就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一样,扬长朝宫门外走去了。

等到萧祎言毕,他已经一头钻进马车,马车缓缓开拔了。

萧祎嘲蔑的扫了萧铎一眼,转身快步离去,像是要逃开什么瘟疫。

萧铎顿时咬牙切齿,面色铁青,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浊气憋得胸口直疼。

可转念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目光落到不远不近处守门的侍卫身上,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今日的话若是有半句传到皇上耳边,他的大业梦只怕就此就断了。

今日是怎么了,当真是鬼上身了?怎么就屡犯这样的错!

恨恨握了拳,萧铎亦抬脚离开。

马车开拔,萧祎闭目倚在身后的靠枕上,思绪翻飞。

今日端王一席话,分明就是利用皇上疑心极重,刻意在挑拨皇上与一众皇子的父子之情。

这个道理,他们知道,想必皇上也深知,可从天牢出来时皇上目光扫过他们的神情,萧祎看的真切,不得不说,端王的奸计得逞了。

心下幽幽一个叹息,萧祎眉尖不禁颤了几颤,只怕近一段时间,都要万分谨慎了,稍有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落入端王挖下的魔坑,永世不得翻身。

方才萧铎那番话,他虽厉声怼了回去,可心下却是与萧铎一个想法。

与父皇的老辣相较,他们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自以为是的认为可以凭着手中铁证在父皇面前立一大功,却不成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非昨夜父皇早有准备,只怕他们手中那些自以为可以将端王置之死地的铁证,反倒成了端王爷倒打一耙的利器。

一旦太后真的毒发身亡,端王就可以一口咬定,父皇弑母杀兄,而那些罪证,不过是父皇想要将他堂而皇之的除掉所捏造出来的。

而他与萧铎,无形中便成了端王达成奸计的帮凶。

一想到这一点,萧祎就后怕的一身冷汗。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端王诡计得逞后的局面。

还好,还好父皇早有妥善安排,禁军统领假意投靠,顾臻外围救援,一切都做的密不透风,既让端王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又保大家安然无恙。

思绪及此,萧祎忽的想起,太后的苏醒,是否有些太过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恰恰在端王原形毕露的那一刻。

还有……那样混乱的场合,太后分明已经毒发,面色乌青,她究竟是何时服下解药,又是谁给了她解药,给的那样及时……

心思辗转,萧祎原本闭着的眼睛嚯的睁开,整个人被自己心中所想出来的答案惊得蹭的坐起身来,冷汗连连,浸透衣衫。

父皇,是父皇!

堂堂七尺男儿,萧祎被自己这一猜测吓得手脚冰凉,不住打颤。

父皇既然能够天衣无缝的安排了顾臻和禁军统领,又不动声色的利用了他和萧铎,自然,太后的中毒和苏醒也在父皇的安排之中。

一定是!

萧祎阴翳的眼底闪出寒潭一般的冷光,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细线。

知晓端王想要给太后下毒,然后将计就计……萧祎的心狠狠一抽,父皇……果真阴狠毒辣!

惊惧的同时,他眼中升腾起无边的崇拜,炽热而疯狂。

昨夜,他们兄弟几人可以并肩作战一致对外,可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不让皇权旁落。

一旦端王落网,如今,他们一切复原,该是怎样的厮杀,依旧怎样厮杀,而且,只会越发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谁让那是唯一的人人渴望的九五之位呢!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做到像父皇一样,六亲不认,阴狠毒辣!

这个道理,他明白,萧铎更明白!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凌迟

暮色浸染石阶,给琥珀色的台阶染上一层红霞的时候,顾玉青终于一觉睡醒。

隔着纱帘,瞧着外面渐黑的天色,顾玉青有些怔怔忪忪,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

伸起胳膊,纤纤素手翻开烟缭雾绕的幻羽纱,顾玉青打着哈欠起床,慵慵懒懒,满心还沉浸在父亲回来的喜悦中,大仇得报的快意中。

日日紧绷着神经过日子,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悠哉自得了。

外间候着的吉祥如意听到屋内的窸窣声,忙前来服侍,顾玉青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快点摆晚饭,吃了饭我要去找父亲说话。”洗漱罢,换了家常衣裳,顾玉青立在廊下瞧着漫天被夕阳烧的通红的晚霞,吩咐道,声音欢愉轻快,带着小女孩的娇气。

晚霞镀在她白皙的面上,为她娇俏的容颜凭添一份光泽。

吉祥心下叹了口气,满眼心疼的觑了顾玉青一眼,说道:“小姐,侯爷去祁北了。”

顾玉青正攀着廊下院中盛开的花玩儿,忽闻此言,顿时手上不禁用力,一朵娇嫩的花朵蓦地被她折了下来,隔着帕子捏在手中,几片花瓣仿佛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着转飘然落地。

足足怔了半盏茶的时间,顾玉青才缓过神,蹙了眉回头看吉祥,“父亲去祁北做什么?何时走的?怎么不唤醒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像是被烟雾蒙住。

吉祥凝着顾玉青的神色,心头发疼,吸了口气,说道:“端王爷谋乱的案子已经判了下来,由侯爷亲自押解端王爷到祁北姑苏老将军坟前执行凌迟,以示谢罪。侯爷走前来看过小姐,见小姐睡得香,吩咐奴婢们,不得打扰小姐。”

好容易相见,还有满腹的话要说,一睁眼父亲却是不在了。

顾玉青简直恨死自己,怎么就那么能睡!

若是少睡一会,一定不会错过父亲离开。

懊恼的叹息一声,顾玉青将手中折下的花枝随手搁在一旁石桌上。

皇上肯做出如此决断,倒是可以略略告慰姑苏一家的冤魂,这一路上,只怕父亲也不会让端王好过。

只是,再怎么凌迟折辱,也换不回外祖一家性命,还有母亲!

顾玉青心头,到底还是意难平!

沉沉吸了口气,幽幽吐出,顾玉青问道:“那她呢?”

吉祥知道顾玉青所指是在小祠堂院里跪罪的顾玉禾,抿了抿嘴,说道:“大小姐睡着的时候,便有禁军将她带走,说是得了侯爷许可,一并押入天牢,与端王府的家眷一起发落。”

吉祥缓了口气,继续道:“除了端王爷被押解祁北,端王妃嫡出的二子一女不见踪影尚在追查,余下端王府上下一干人,全部被流放燕北边境。”

燕北?

顾玉青眼中泛上一丝冷光。

常听人说,燕北一年四季风沙肆虐,鸡蛋大的石头被狂风吹得漫天飞,到了冬天,更是白毛雪下的铺天盖地不分昼夜。

流放那样的苦寒地,死了反倒是解脱,最怕求死不能,活受罪!

顾玉禾,也算是罪有应得!

只可恨,她受再大的罪,也换不回母亲性命。

既是不能与父亲相见,吃罢晚饭,顾玉青便坐在鱼池边拿了鱼食逗弄一池锦鲤,脑中回想着昨夜之事。

当时乱糟糟一团麻,此时静下心来回想,脑中反倒清晰,却随着思绪深入,不禁冷汗连连,握着鱼食的手不住的颤抖,以至于满手鱼食哗哗落下,惹的池中锦鲤争相扑食,乱作一团。

慧贵妃偷偷塞给她的那颗药丸……

慧贵妃手中,怎么会有解药!那毒,不是端王妃投下的么!

还有昨夜皇上皇后那出奇的镇定从容……

有些事情,细思极恐,顾玉青不得不强迫自己打住思绪,皇家秘闻,她还是知道的少些好。

幸好,太后相安无事!

夜风吹来,吹皱一池涟漪,也将沉思中的顾玉青吹醒,将手中残留鱼食尽数抖落池中,转头从鱼池离开。

夜幕漆黑,星子寥落,仰头望着那颗明亮的启明星,顾玉青心下微沉,弟弟,你到底在哪!

外祖一家的大仇已报,接下来,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全力以赴寻找弟弟。

至于自己上一世的仇……

萧铎那张薄凉的面孔浮现在她的脑海,顾玉青嘴角扯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她的精力只有那么多,根本容不得她贪婪的三心二意。

相较寻找弟弟,报复萧铎完全可以再向后推一推。

不过,他若自寻死路非要送上门来,自己倒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毕竟,有仇不报,那是傻子!

辗转距离顾臻离京已经过去三五日,由于皇上将端王爷罪行以明旨的方式昭告天下,以至于全天下都知道,赤南侯府在寻找当年丢失的嫡子。

还不等顾玉青大张旗鼓的开始寻找,便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这三五日来,顾玉青没有一刻安宁。

不断有十岁左右的男孩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可怜兮兮小叫花的模样找上门来,掷地有声的说,他就是顾家的嫡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只嚷着顾玉青叫姐姐。

有时,三五个人同时凑到一起,各执一词,吵吵闹闹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顾玉青哭笑不得!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觉得她弟弟就是叫花子模样,难道她弟弟就不能过的好点嘛!

从来没见过弟弟,顾玉青简直毫无头绪,不知如何分辨,好在那些人的五官,一眼就能看出,根本就不是顾家的孩子。

日日应付这些假冒者,顾玉青简直心衰力竭。

这一日,顾玉青刚刚打发一个假弟弟离开,正坐在花架下揉着眉心歇息,吉祥便急急走来通报,说是又有人找来。

顾玉青摆摆手,眼睛也不睁开,疲倦道:“你先看看吧,实在不像的且先打发了。”

吉祥道:“小姐,此次来的,倒不像往常,全做乞丐打扮,这孩子穿着打扮,像个猎户,眉宇间有些凛凛气势。”

顾玉青揉着眉心的手一滞,顿时心头倦意全消,立刻说道:“带他过来。”

只要有一丝希望是她弟弟的人,她就决不放弃。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弟弟

更何况,吉祥说他颇有些凛凛气势。

顾家乃武将之家,母亲身上又有外祖的血液,那她的弟弟,必是一个飒爽威武之人。

无数次,顾玉青脑海里勾勒弟弟的样子。

除了相貌模糊,他的身姿气度,她想象了一遍又一遍。

一盏凉茶尚未喝完,吉祥便引了一个瘦高的男孩过来,热切的目光落到他略蹙的眉头,顾玉青心头一动,这眼睛,分明与父亲的如出一辙。

登时心头大动。

这一瞬,顾玉青几乎激动地要跳起身来去将他抱住。

相较先前那些假冒者,这孩子的反应似乎实在与众不同,他的目光,毫无怯意,毫不退缩,甚至大胆到直直看向顾玉青,眼底并无什么波澜起伏,只是平静的偏头看她:“你就是我姐姐?”

阳光被花架打碎,洒在他身上,给他颇为英俊的容颜镀上一层暖意,顾玉青看的眼眶一热,鼻子根出有些算账。

这孩子……应该就是她的弟弟吧?

忍了心头哽咽,顾玉青含笑指了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你当真是我弟弟?”在他几乎是一点拘束之意都没有的落座之后,顾玉青问道。

问完,她自己都觉的这个问题傻得要命。

可莫名其妙,心里却是有了肯定的答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割不断地血缘关系?

一颗心惴惴不安,跳的越发的快。

听到顾玉青问话,那孩子挑眉,面上带了几分张扬的挑衅和傲气,语气却是不悦,“当年你们把我弄丢,如今为何还要再寻我?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找我,分明就是打乱了我的生活!”

他并不直接回答顾玉青的问题,而是就着自己的话题说的咄咄逼人。

顾玉青顿时一怔,嘴角微翕。

他却不给顾玉青任何反应的机会,怨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直落到顾玉青脸上,“我从小做猎户,日子过得舒心自在,根本不稀罕什么赤南侯府的嫡子身份,你们虽是我名义上的骨血亲人,却一日都没有在我身边陪伴过,如今,更是不征求我的同意就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简直无耻!”

他说的义愤填膺,顾玉青心头一颤再颤,长似蝶翼的睫毛不禁挂了泪珠。

无耻二字,像是一颗粗壮的木楔,直直钉入她的心脏,阻断了她胸口所有血液的回流。

一张脸登时素白如纸,捏着帕子的手颤抖的不能自已。

可纵是如此,她却越发觉得,这孩子,就是她的弟弟。

“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念弟心切,顾玉青迫不及待的解释道:“事情……”

那孩子却是不给顾玉青说话的机会,毫不客气的打断顾玉青的话,冷冽的目光仿佛是带了刺,直直刺向顾玉青,“我不想听什么解释,更不想听你说话,你每说一个字,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登时气的眼皮直跳。

她们两个深深知道,为了找到弟弟,顾玉青到底是有多煎熬,他怎么能如此说话。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府上的小少爷,都不该对大小姐这般无礼。

碍于顾玉青拦着,吉祥如意只能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盯着那孩子的目光直喷火。

他却视而不见,只将目光锁定在顾玉青身上,看到顾玉青泪流满面,他似乎很开心一般,甚至绽出一个笑容来,嘲蔑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其实我明白,你心眼里,并不真的想要找到我,不过是迫于舆论压力罢了,此时又没有外人,你何必作势。”

顾玉青被他的话刺的浑身血液凝固不动,甚至连吸一口气都觉得全身再疼。

天!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究竟是谁教他的。

泪眼婆娑,分明心口疼的喘不上气,却害怕自己稍微不注意哪一句话再激怒了他,顾玉青捏着帕子小心翼翼说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梦都想要找你回来。”

在这个弟弟面前,顾玉青几乎丢到了她所有的尊严,任由他指责谩骂。

在她心底,总觉得自己亏欠他,顾家亏欠他。

顾玉青的姿态,低到尘埃里。

那孩子瞧着顾玉青眼角面庞的泪,嘴角微扬,面上鄙夷越发浓重,“少和我来这一套!我若回来,这赤南侯府的继承人便只有我一个,因为父亲并无其他子嗣,那么,到时候,你就分不到一分钱!你说你盼着我回来,你以为我会信?别当我是三岁孩子,不过,赤南侯府再有钱又怎么样,我不稀罕!”

顾玉青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

“你本就是父亲……”

顾玉青刚刚张嘴,他便嚯的起身,粗鲁而无礼的打断道:“不要再说了,什么父亲不父亲的,他是你父亲,却不是我的!”

冷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抬手一挥,说道:“我今日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想回什么狗屁侯府做什么狗屁世子,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请不要打扰我!”

说罢,也不给顾玉青再解释的机会,扬长而去,背影决绝。

顾玉青顿时心下大急,起身就要去追。

尽管被他一字一句刺激的浑身绵软无力,可到底还是扶了吉祥踉踉跄跄奔过去,“你站住,且听我说。”

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我都说了,你让我觉得恶心!我不想听你说话!”他一面说,一面疾步朝外而走。

话音未落,恰好与被管家引着正要从花架外拐弯过来的萧煜一头撞上。

“狗东西,不长眼啊你!”他不识萧煜身份,匆匆一瞥,根本无心理会,只当是赤南侯府的下人,张口就骂,“看清楚了,我可是顾臻的儿子!”

一面说,一面揉着肩头继续朝外走去,嘴里嘟嘟囔囔。

顾玉青却是被这突然而来的插曲吓得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去追他,忙给萧煜赔不是,“殿下,撞疼没有,实在对不起。”

萧煜似是没有听到顾玉青的声音一般,只凝着那孩子的背影怔怔出神,眉头紧蹙,面上神色愈发凝重阴沉。

第二百四十三章 心疼

顾玉青只当萧煜是恼怒那孩子方才的冲撞,一双眼睛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觑着萧煜脸色,说道:“他只是情绪太激动了才会……”

浑然不觉,无形中,她已经把那刚刚还对她百般凌辱的孩子当成了她心心念念想要找回的弟弟。

低声下气的话未说完,萧煜收了目光转头看向顾玉青,这才惊觉,方才顾玉青正在给他小心翼翼的赔不是。

撞上顾玉青刻意放低姿态的眼睛,萧煜顿时心头一颤,疼的要命。

他的姑娘,纵是犯了错,哪怕是天大的错,他也绝不许她向他赔礼道歉,他那颗心,本就是用来爱护她包容她的。

她在他面前,根本无错可言。

他珍惜如命的姑娘,他怎么舍得让她为了别人在自己面前低头道歉,更何况,她双眼红肿,分明就是哭过。

打断了顾玉青的话,萧煜声音温柔似水,眼底波光点点看着顾玉青,说道:“怎么哭了?”

本就被那孩子方才一席话刺激的心头大恸,忽的听到萧煜这柔软如绸缎的声音,顾玉青心头一颤,好容易收了的眼泪扑簌簌当即便滚落下来。

委屈和心痛,在萧煜面前展示的一览无遗。

萧煜怎么看的了顾玉青哭,当即便慌了手脚,想要一手将她揽到怀里揉到心里,可当着一群下人的面,他这点控制自己的理智还是有的。

焦头烂额中,只能拿起自己的帕子,小心的替她抹眼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身子半蹲,仰头看着低头抹泪的顾玉青,眼底是碎钻石一样的光泽。

萧煜越是问,顾玉青便眼泪落得越凶,好像永远都擦不尽一样。

萧煜觉得,顾玉青再哭下去,他也要跟着哭了,一颗心就像让人用火钳钳住,疼的他直打哆嗦。

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难受过。

让他看顾玉青哭,简直比杀了他都痛苦。

好在,心口那股情绪发泄出去,顾玉青终是渐渐止了哭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对着萧煜做了什么。

天!

她竟然在堂堂四皇子面前痛哭流涕,当真是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啊!

一想到萧煜刚刚用他自己的帕子又是替她抹眼泪又是替她擦鼻涕的,顾玉青顿时……满面飞红,满心尴尬,恨不得找棵树撞死算了。

她怎么就没忍住呢!

分明前一刻钟还在担心萧煜是不是在生弟弟的气,怎么后一刻钟竟就成了那样!

真真是十几年的脸都丢尽了。

一时间,顾玉青不敢抬眼看萧煜,只咬着嘴唇拧着帕子指了一侧的上位,请萧煜落座,用她刚刚哭过后带着嘶哑的嗓音问道:“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萧煜心疼瞧着顾玉青,根本没有注意到顾玉青在说什么,只是见她不哭了,顿时大松一口气,对吉祥如意说道:“快去服侍你们小姐洗漱一番,刚刚哭过,眼睛一定疼的难受,记得要用热帕子替她敷一敷眼睛。”

尴尬立在那里的顾玉青,顿时如闻纶音,不待吉祥如意有所动作,当即自己率先霍霍离开,走的那叫一个脚下生风。

天呐,丢死人了!丢死人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人算了!

待吉祥如意追着顾玉青离开,明路挤眉弄眼对着萧煜笑:“哎呦喂!”

萧煜横他一眼。

明路继续阴阳怪气,“殿下来的可真是时候,若是早上一步晚上一步,都赶不上这么及时,心里跟吃了蜜似得吧!哎哟喂!可真是甜死人了!”

萧煜被明路打趣,顿时脸颊一红,“胡说什么,这在赤南侯府呢,一点规矩也没有!”

明路毫不为意,“哎呦喂,吃了蜜的人,这眼睛里冒的都是糖油,啧啧!”说着,明路话锋突的一转,指了萧煜满脸汗水说道:“殿下,趁着人家顾大小姐洗漱的功夫,您是不是也该向管家要盆水略擦一擦啊,您这满头大汗的,简直像是刚刚游了个泳回来。别一会惊着人家顾大小姐!”

被明路提醒,萧煜这才后知后觉,方才心疼顾玉青,心急如焚,他何止满头大汗,简直浑身湿透。

根本就是穿着衣裳游了个泳!

好在每每出门,马车里总备了备用衣裳可以替换。

等到顾玉青洗漱一新重新回到花架下时,见到萧煜竟然也换了一身衣裳,不禁目瞪口呆。

萧煜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上门做客,还要中途换身衣裳。

迎上顾玉青浮动着疑惑和震惊的目光,心有灵犀,一瞬间读懂顾玉青内心所想的萧煜简直哭笑不得!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换衣裳是因为刚刚担心她而浑身被汗水浸透吧!

无从解释,只好任由顾玉青的目光飘来飘去,反正,他的姑娘怎么看他,他都甘之如饴,其乐无穷。

待顾玉青落座,萧煜主动说道:“方才你说,那人是你弟弟?”

顾玉青忙应道:“应该是,刚刚他冲撞殿下……”

知道顾玉青又要替那孩子赔礼,萧煜忙阻止了她,说道:“你确定那是你弟弟?”

虽是问话,可顾玉青还是敏锐的从萧煜的语气中读到否定的笃定。

他竟然笃定,那不是她弟弟!

顾玉青登时心头大动,“殿下此言何意?”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萧煜,连呼吸也几乎屏住。

瞧着这样的顾玉青,萧煜的心又一次铮铮发疼。明知要说的话将是对顾玉青莫大的伤害,却是不得不说。

“那人,我好像见过。”虽然用了好像二字,可萧煜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顾玉青顿时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手心一片湿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盯着萧煜,等他下话,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

那可是她几乎就要认定了的人……

萧煜不忍心再看顾玉青,将头别至一旁,目光落到地上斑驳跳跃的光斑上,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孩子,我好像见他和楚天锗一起在八珍阁出没过。”

楚天锗……

南越皇子,楚天锗!

顾玉青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发觉

聪明如顾玉青,自然明白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她的父亲,顾臻,是闻名天下,本朝唯一可以和外祖父被人相提并论的名将,带兵行军,几乎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

就在父亲扳倒端王重振回朝,赤南侯府要寻回嫡子的时候,一个和南越皇子有过接触的孩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刚一出现便成功的抓住她的心,让她连怀疑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几乎已经认定,那就是她的弟弟。

若非萧煜恰好来,她定是要苦苦去追他。

再然后会发生什么她无法猜测,只是……这样的巧合,未免也巧的太过了些。

心头千思百转,诸样心绪纷沓而至,四肢百骸过后,顾玉青终究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再回想方才那孩子的一言一语,顾玉青后知后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原来,从他见到她的那一瞬起,他便拿起主动权,给她营造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且在这个印象中,他完美的利用了她内心对弟弟的渴望和愧疚。

他越是趾高气扬气势咄咄的指责,她就越无招架之力,以此一步一步被他牵着鼻子走,落入他挖好的那个巨大的坑里。

从头到尾,她都被动极了,根本就是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

……

看着顾玉青神色渐动,萧煜知道,心思玲珑的她必能想明白其中关窍,也不多言,只端起手边茶盏,一面喝着茶,一面认真的端详着顾玉青。

细碎的阳光透过花枝暗影,洒在萧煜脸上,他望着顾玉青的眼底,嵌满柔情蜜意。

他的姑娘,一颦一笑,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瞧着萧煜完全一副小傻子瞅媳妇的模样,痴痴呆呆就差流哈喇子了,立在萧煜背后的明路趁着吉祥如意不留神,悄悄用手指戳了戳萧煜的后背。

萧煜不用回头都知道明路想要说什么!

哎呦喂!

“殿下肯定,他是楚天锗安排下来的人?”思绪渐拢,顾玉青心头到底有些不甘,毕竟,那孩子的眉眼,与父亲如出一辙,“会不会,他本就是我弟弟,只是被楚天锗利用了?”

这种猜测,不无可能。

萧煜今日来赤南侯府,原本也不是为了顾玉青她弟弟一事,能遇上那孩子,根本就是误打误撞,故而并没有什么十足的证据。

沉吟一瞬,萧煜对上顾玉青那双黑曜石一样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你且给我两日时间,让我去查一查他,在我查清之前,你且先什么也不要做,可好?”

骄傲如萧煜,一向的混账跋扈,张扬不可一世,偏偏在顾玉青面前,温顺的像一只兔子。

顾玉青心头顿时被萧煜那“可好”二字荡起一圈涟漪,不敢直视他似水一般温柔的眼睛,明知此事是赤南侯府的私事,根本与萧煜毫无干系,可顾玉青还是不由自主低眉点头,“好。”

已经有过一个假妹妹了,在弟弟这件事上,她决不能有丝毫大意闪失。

更何况,此事牵扯楚天锗,她就更不能马虎了。

得到顾玉青的答案,萧煜心头松了口气,笑道:“一会你便对外宣称,已经找到弟弟了,再之后的事,且交给我去做,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答案。”

说着,萧煜起身便要告辞,顾玉青的事,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顾玉青这才想起,似乎从萧煜进门,他们就一直围绕她弟弟这件事在说,根本没有提及萧煜为何造访。

“殿下此次来,原本是为了何事?”顾玉青忙补问道。

萧煜正要抬起的脚顿时一僵,嘴角抽了抽。

明路幸灾乐祸的看着萧煜,一副等好戏的样子。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自从那日宫宴过后便再也没见顾玉青,他家殿下思念伊人难耐,在府里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完全就是走火入魔的节奏,为了防止事态继续恶化,他果断扯了萧煜来赤南侯府溜达。

殿下,您可别说又是散步散过来的哈!明路默默腹诽。

不过,对于他家殿下见到顾玉青时智商徒然消失的事实,明路心头对于萧煜的回答,也不抱太大希望,反正丢人现眼的早也习惯了。

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萧煜吸了口气,回头看顾玉青,说道:“我来瞧瞧顾侯爷。”说的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明路顿时……您还不如说来散步呢!

满大街,就连咿呀学语的小孩子都知道,顾侯爷去了祁北!

顾玉青闻言一愣,狐疑的看向萧煜,“我父亲押解端王去祁北了,难道殿下不知道?”

萧煜嘴边登时一阵跳,睁眼扯着瞎话,磕磕绊绊说道:“啊……去祁北了啊……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啊!呵呵……呵呵……那个,我先走了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点什么,反正最后一个字落下音儿,扯了明路夺路而逃,徒留顾玉青目瞪口呆。

她原本还想问一问他,背后的伤如何了……

怔怔瞧着那背影消失不见,顾玉青收了目光转身,一扭头,就看到吉祥如意一脸坏笑的望着她。

蓦地,顾玉青脸就红了,“你们两个笑什么?”横了她俩一眼,说道。

吉祥如意越发笑得声大,如意倒也罢了,虽嘴利,但性子还算沉稳,吉祥则是一脚跳到顾玉青面前,揶揄道:“不笑什么,不过……小姐怎么脸红了?”

“坏透了的小蹄子,没大没小!”顾玉青含羞甩着帕子朝吉祥打过去。

吉祥咯咯笑着躲开,“奴婢又没说什么,小姐怎么就骂奴婢了坏了,奴婢哪里坏了?”

顾玉青被她说的面上越发滚烫。

吉祥如意虽未通人事,可方才顾玉青哭时,萧煜紧张的模样她们两个却是看的真切。

若非有情,一个堂堂皇子,怎么肯屈膝为她们家小姐抹泪,眼底那焦急的样子,恨不得跟着一起哭出来才心甘。

再想到上次大小姐遇刺,四皇子殿下不顾生死的相救,以及每每他遇上大小姐就吭哧吭哧说不出话的样子,吉祥如意就算再笨,也参透了其中蕴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娇红

被吉祥如意一番揶揄,顾玉青绯红的脸颊直逼天边彩云,花枝暗影,光斑绰绰,令一旁璀璨开放的繁花乍然失色。

含羞带怒,横飞了吉祥如意一眼,顾玉青嗔道:“还不快去管家那里告诉他,让他放出风去,府上的嫡子寻到了。”

吉祥以帕掩面,忍着笑说道:“是!四皇子殿下吩咐,小姐下令,这命令,奴婢立刻就去执行。”

惹得如意立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顾玉青甩手就去拧吉祥的脸,嘴里恨恨笑骂:“没大没小,这张利嘴拧烂也罢,留它有何用!”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瞧着顾玉青满面都是发自真心的欢愉的笑容,轻盈的不带分毫包袱和压力,吉祥如意心头也跟着舒畅。

自从端王爷倒台,夫人和姑苏家的大仇得报,侯爷也回到原来的样子,大小姐面上那让人心疼的凝重似乎一夜之间便消散不见了。

这样,真好!

嬉闹一番,吃罢晚饭,顾玉青独坐卧房,就着手边一盏烛灯,翻阅从端王府偷出来的那些宗卷。

那个出现在她家小花园的诡异的苗疆匣子,始终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把这根刺连根拔出,她心头怎么能舒服。

更何况,“天机”曾说,这匣子是父亲亲手埋下的。

雕刻着苗疆最为尊贵图腾的匣子,却是用当今圣上才能用的明黄锦缎封口,又被父亲亲手埋在她家的花园里,那匣子里装的又是那样特别的东西……这一切,就像有着巨大的魔力,促使顾玉青去解开谜团。

可惜,父亲不在,不然也能亲口问一问他了,不必在这里费力劳神。

一想到这里,顾玉青就不禁又懊悔那日自己贪睡,没有在父亲临走前再见他一眼。

宗卷翻了一遍又一遍,却是依然毫无头绪,怔怔望着手边跳跃的烛火,顾玉青兀自愣神。

脑子里思绪纷叠,分明是在琢磨苗疆的事,可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萧煜那张英俊却又憨傻的脸就浮在她的脑海,一双纤尘不染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眼底被宠溺的柔情填满。

一会想起萧煜每每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面前,要么坚定不移要么躲躲闪闪的告诉她,他们恰好偶遇,完全因为他正好散步至此,散步!

一会想起被人追杀那一夜,萧煜的拼死保护,以及那一夜的种种,他缠绵悱恻霸道滚烫的马背一吻,他发烧昏迷的喃喃呓语,他捧着她受伤手指的心疼难耐。

……

自重生以来,她与萧煜一起的桩桩件件,虽然不多,却件件都能让她记着,就像成群的蝴蝶,双双结伴,飞到她的脑中心尖,盘踞不散。

旖旎的情绪吹动一腔的涟漪,顾玉青正沉浸在这粉红色的气泡中怔怔出神,忽的被耳边一阵猝然而至的刺耳的奸笑声吓了一身冷汗,蝶翼般的羽睫轻颤,转头去看摆在桌边的那枚玉佩。

好久都不见这货现身了,非得要用这么吓人的笑声作为出场方式么!

读懂顾玉青内心的神玉顿时止了它杀猪一样的笑声,哼哼说道:“你的笑声才吓人!难道你听不出,我笑声里赤诚的喜悦!”

赤诚的……喜悦……

顾玉青嘴角一颤,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你用喜悦二字形容,真的好吗?

“凡夫俗子,你懂什么!”又一次听过顾玉青的心声,神玉一副我玉类不和你一般见识的语气,哼的一声,说道:“总而言之呢,好事将近,作为能够洞察天机的我,当然要提前乐呵乐呵了,至于你这个凡胎……”

说着,神玉又一次爆发它那让顾玉青全身汗毛都炸起来的笑声,笑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又说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说的好事是什么呀!”

欠揍的语气简直外漏。

顾玉青翻他一眼,果断摇头道:“并不!”

神玉顿时……

如果它有面部表情,顾玉青觉得,此时它一定是笑容僵裂,默默脑补一个画面,顾玉青幸灾乐祸瞧着神玉。

果然,在顾玉青话音落下一瞬,神玉蓦地发出“嘶”的一声,状似痛苦,再然后,便是一声仰天咆哮,“你再说一遍试试!!!”

随着神玉的咆哮声,顾玉青就在神玉身上看到一缕青烟腾空而起,登时瞠目,这就是传说中的,气的冒烟?

……气性也太大了吧!

神玉以一种要掐死顾玉青的语气,咬牙切齿说道:“给你机会,重新说一遍!”

如果它有脸,此刻一定是阴黑一片。

顾玉青实在好奇,如果她继续说“并不!”这货会不会气的直接就自燃了!

只是,她心底确实也对神玉口中的“好事”好奇,便也没有继续逗弄它,含笑说道:“是什么好事啊?能让堂堂上古神物都笑得不能自已!”

“这还差不多!”神玉满意的哼哼道:“你真想知道?”欠揍的补充一句。

顾玉青配合一笑,“是啊,真想知道。”以肘撑桌,双手托腮,眉眼弯弯看着神玉。

她话音儿未落,神玉立刻一副奸计得逞的笑,“我就不告诉你!”

顾玉青刚刚还含着笑意的嘴角顿时一颤,“……你们上古神物都这么无聊吗?”

神玉:“……”

灼灼的烛光下,神玉闭口不言。

就当顾玉青以为这货恼羞成怒不再开腔的时候,它却突然张口,“后天,你就十四岁生辰了吧。”

话题起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顾玉青来不及反应,脱口而道:“是啊,怎么了?”

神玉“咭”的一笑,“过了及笄礼,就是能嫁人的大姑娘啦!”说着,神玉又是一阵坏笑,嘴里还哼着小调儿,“啦啦啦啦……”彻头彻尾的痞子玉!

顾玉青顿时面颊滚烫,两坨红云袭上,不经思索的怼它道:“你们上古神物难不成还要做月老!”

这样的话,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就说出了口,“月老”二字未落音儿,脸上就烫的直逼火盆里的银霜炭了。

神玉瞧着顾玉青含羞带娇的模样,笑声愈发大,“我们倒是不做月老,不过……送你一件体面的嫁衣,这样的礼物我还是拿得出手,权当你的生辰礼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杀意

这样的话题,饶是两世为人,顾玉青还是尴尬羞怯的有些手足无措,只她越是如此,神玉越笑的夸张。

微风荡进纱窗,吹得火烛左右摇晃,闪闪烁烁。

几盏闲话过后,神玉带着心满意足的贼兮兮的笑声,打着哈哈和顾玉青说道:“罢了罢了,不你与你说笑了,我要去睡了!”

还真是说睡就睡!登时,顾玉青喧闹的耳边清静下来。

夜风拂动额前碎发,送来夜间花香特有的馥郁,带走涔涔细汗,顾玉青这才后知后觉,她竟然被一块玉给调戏了。

顿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端起手边凉茶喝尽,默默缓了口气,解恨一般死死剜了那神玉一眼,顾玉青起身走向床榻。

与“天机”相处久了,顾玉青渐渐也摸出门道,尽管它说话经常给人不靠谱的无赖感觉,可却每每并无虚言,总是能给她一些指引或者暗示。

难道说……回想方才神玉的那些话,顾玉青好容易缓过来的面颊又爬上红云……

她过了及笄礼就要嫁人?

所嫁之人,又是谁呢?

原本一个好眠夜,却被这该死的神玉搅得辗转反侧,满床烙饼,而她枕边那该死的玉佩,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闪出似有若无的蓝光。

就在顾玉青满脑子一会琢磨弟弟一会琢磨神玉的指引时,远在奔赴流放地的顾玉禾却是生不如死。

从小在赤南侯府锦衣玉食金娇玉贵一般长大的她,连磕碰都是寥寥数次,怎么经得起这样的一路劳乏,更何况,还有随行看守的肆意责打辱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虽是刚刚立秋的天,渐近燕北的地方却已经寒气逼人,她们身上穿的还是离开京都时的夏衫,不仅轻薄而且褴褛。

白日日头底下也就罢了,只是到了夜间,寒霜浸染草丛,从脚心直逼头顶,冷的人瑟瑟发抖,浑身打颤。

顾玉禾与成侧妃相拥而走,脚下沉重的铁链将她的细皮嫩肉磨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痛,可她却觉得心里是甜的,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吃多大的苦,她也甘之如饴。

牵了成侧妃的手,顾玉禾低低说道:“母亲,脚上好点了吗?”

话音刚落,还不及成侧妃回答,顾玉禾便“嘶”的倒吸一口冷气,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

看守的士兵挥着手里的柳条鞭子,骂骂咧咧,“他娘的,大晚上的不赶路,说什么话!要不是送你们去燕北,老子现在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用的着受这份罪,真是他娘的丧门星!”

骂的动气,扬手又是一鞭子抽去。

眼见缏子落到顾玉禾肩膀,成侧妃忙将她搂到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生生接下这一鞭。

感受到成侧妃身子颤抖,顾玉禾登时心头像有无数小虫啃噬一样疼。

她宁愿自己受那一鞭,也不想母亲替她,反手将成侧妃推开,咬牙说道:“母亲,我没事的。”

成侧妃含泪说道:“有母亲在,怎么能让你受罪,只是母亲无用,好容易盼来的团聚,却是这样的情形。”

看着顾玉禾褴褛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原本柔顺的青丝夹着杂草乱成一团,成侧妃心里像是针扎一样难受。

这孩子……从她生下她起,便没有跟着她享过一日的福,也就是在知道身世之前,被赤南侯府的夫人宠着过了几年天真烂漫的日子。

早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她当初真就该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那样,端王爷也没了可以威胁顾玉禾的资本,她的女儿也就不必日日替端王卖命,小小年纪就过上提心吊胆的生活。

说不定,赤南侯府的人也不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依旧一如既往的宠着她,一辈子做赤南侯府尊贵的嫡出二小姐!

只可惜……这世上唯独缺少的,就是一味后悔药了。

成侧妃本就生的妖娆妩媚,虽然被端王妃一顿酷刑毁了面上容颜,可月光下,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她脸上的疤痕倒并不显眼,反倒是她悲恸哀绝的样子,楚楚可怜,让人瞧了,不禁心神荡漾。

手里捏着柳条鞭子的士兵正欲举起鞭子在朝这对母女打去的时候,目光落到端王妃胸前一对呼之欲出的坠子上,登时身体某处起了反应。

燥热的血液流遍全身,他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成侧妃身上,挪不开,含着淫意,上下一番打量,几次吞咽口水,却发现,嘴里愈发干渴难耐。

身体的某处,渐渐膨胀起来,将腰下顶起一个小帐篷。

出来几日都没有碰过女人,尤其眼前这位还是传说中最受端王爷宠爱的侧妃,纵是容颜不再,可那丰腴曼妙的身姿却是勾的他将理智丢到一旁。

朝廷明文规定:不得**虐杀流放犯人,否则,同罪论处。

月色惶惶,勾的人心痒难耐。

一双如狼的色眼眯了又眯,喉头滚动,他一步走上前去,伸手将顾玉禾一把甩到一旁,欺身就去扯成侧妃身上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

“端王爷用过的尤物,想来味道不错,兄弟几个,大家一路辛苦,哥哥我先尝个鲜儿,一会人人有份!”作为带队首领,他蛊惑道。

前来押解的士兵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汉子,正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时候,此刻闻言,又见他如此动作,哪有不热血沸腾的。

寂静的官道上,顿时响起一片“哦哦”吼叫声,欢呼雀跃!带着特有的淫荡气息,以及成侧妃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她们这一队,被押解的人皆是端王府女眷,自顾尚且不暇,谁会去管成侧妃的死活,更何况,素日又是嫉恨她得端王爷宠爱,此刻只巴不得成侧妃受些罪呢!

只有顾玉禾,方才被那人一把扔到旁边草丛石头堆上,眼见如此状况,顿时心头大骇,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也顾不上额头被石头磕破,有殷红鲜血汩汩而流。

从石头堆一轱辘爬起来,直直就朝那骑着成侧妃的人扑过去,双眼通红,泛着噬人的凶光。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逃亡

月光下,纵是脚上被铁链锁着,可顾玉禾的动作依然敏捷的如同一头受到刺激的猎豹,浑身散发着浓郁到让人生寒的戾气。

幽寒的月光下,她的动作太过猛烈,以至于把一旁围观的几个士兵惊得忘记了动作。

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从方才石头堆里顺手捡起的一块带着锋利棱角的长条石头。

顾玉禾身子小,只是她用足了力气,整个人朝那骑在成侧妃身上的人扑了过去,抬手一挥,将她手中尖利的石头重重砸向他的太阳穴部,不偏不倚,直中正心。

登时,那人停下身下动作,错愕的转头看向顾玉禾,太阳穴处有带着热气的鲜血喷出,他惊愕的目光开始涣散。

太阳穴,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

顾玉禾却是一瞬不犹豫,一次砸下后,迅速抬手,几乎是电闪雷鸣之际,又是拼尽全身力气,再次朝着同一位置砸去,月光下,她的面上带着仿佛厉鬼一般阴森可怖的表情。

这突然而至的暴力又血腥的场景惊得在场所有人都汗毛倒立。

顾玉禾却是不管不顾,咬牙切齿,发了疯一般,一次又一次用她手中的锋利石头朝着他太阳穴的同一位置,死命的砸。

待到一旁站着的士兵终于回过神冲上去将顾玉禾一脚踢开的时候,他们头儿的太阳穴已经被顾玉禾戳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不断有热血汩汩冒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这些负责押解的士兵,不过只比普通人多操练过几次长枪罢了,并没有什么战场经验,更没遇上过什么异乎寻常的大事。

他们能几个人押解数十人,完全靠着犯人身上的镣铐以及一路走来的不断暴打,早就把人打的没了任何反抗的心思。

此时突然遇上这样的情形,不禁有些慌神,更有晕血的,一见到那首领血肉模糊的脑袋,直接哇的一声,转头就吐了。

仅有十岁的顾玉禾被人一脚蹬开,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滚带爬摸到成侧妃身边,刚刚还坚强如铁杀人如麻的她,在看到成侧妃下体处一片血迹的时候,顿时浑身一软,震颤着身体将惊惧万分如同死人一般的成侧妃扶着做起。

瞥一眼四周,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顾玉禾扯着嗓子拼命喊道:“大家快跑啊!趁着夜黑林子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他们只有无人,我们却又几十人,纵是一人一个方向,也有逃脱的机会!”

问音,那些原本还在瞧热闹的人群顿时窸窸窣窣炸了锅,面临为难,逃脱是人的本能。

先前,她们一群人却能被六个并不会什么武功的扑通押解士兵一路押解,不过是一则被他们打的怕了,什么心思都消停了,二则是因为从心里上,她们就认为,自己是要流放到燕北的犯人,甚少有人动过逃跑的念头。

早就听天由命了。

除了自哀自叹,并无其他。

此刻受到顾玉禾的刺激,顿时大家如同惊散的羔羊,四下朝着周围密林奔去。

慌乱中,顾玉禾亦拖了成侧妃狂奔。

顿时,五个押解士兵再无心顾及他们刚刚被人活活打死的头儿,挥着手中长鞭,像羊倌赶着羊儿回圈一样,四下去追赶那些夺路而逃的人。

纵是犯人脚下有沉重的铁链,可他们只有五人,而她们却有几十人,此时又是漆黑夜里,仅凭着天空一点月色,根本无法追捕那些四下逃散到密林里的人犯。

起先,顾玉禾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成侧妃一路在林中狂奔,随着夜风擦耳而过,不断有树枝杂草在身上抽来打去,成侧妃被惊吓的丢了的魂儿终于回来。

不再用顾玉禾拖着,两人的跑起来的速度终于快了些。

有两个士兵似乎是那被顾玉禾用石头打死的人的亲眷,一心要为死者报仇,旁人也不追,只一门心思的追她们二人。

成侧妃几次想要挣脱顾玉禾的手,自己去引开他们二人,让顾玉禾从另一个方向逃开,却都被顾玉禾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松。

“母亲,好容易和你在一起,纵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这辈子,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

脚下跌跌撞撞狂奔不止,随着胸口处的剧烈起伏,顾玉禾喘着粗气对成侧妃说道。

她们身后,那追来的士兵离她们愈来愈近。

就在一人几乎要伸手就能抓住顾玉禾被风吹起的头发时,顾玉禾狂奔的步子猛地顿住,眼底浮上漫天绝望。

她脚下,竟是一个悬崖。

停下后,心有余悸的朝那深渊瞥上一眼,黑漆漆的夜里,她看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只觉一眼望不到底,腿都酥软的几乎站立不起来,本就大汗淋漓,此刻更是冷汗连连,心慌不止。

还好及时刹住了步子,若当真摔下去……

顾玉禾长吸一口气,转身惊恐的看向迎面扑来的士兵,冷汗直流的面上,素白一片。

这一瞬,几乎彻底放弃了逃生的希望。

那士兵见顾玉禾与成侧妃猛地顿住脚,顿时心下大喜,自己步子跟着停下,恶狠狠的看向顾玉禾,“跑啊,你不是能跑嘛,怎么不跑了!”

随着他一步步逼近,顾玉禾与成侧妃则是一步步后退。

方才她能拼尽全身力气击杀那个欺负成侧妃的头目,此刻却是自知无能,她与成侧妃合力,也打不过眼前人。

一寸一寸的向后挪着,再退便是万丈深渊了,顾玉禾眼角余光瞥过身侧的悬崖,脑中思绪万分。

难道,她这一生,就这样悲哀的结束了?

从不怕死的她,在死亡近在眼前的一瞬,心中腾起莫大的惶恐,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比起活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万念俱灰之际,她心中一个声音越发强烈,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鬼使神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顾玉禾将手伸到她身侧的成侧妃背后,心思划过心尖,手上猛地用力,她居然,连一个哆嗦都没有打!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再来

下一瞬,她耳边便传来一男一女交织而促的惨叫声,以及另一个疾奔而来的脚步声。

来不及朝悬崖望上最后一眼,顾玉禾转头躲进一旁的密林中。

那人急奔而来,显然也是听到刚刚呼喊声,步子顿在悬崖边上,探头朝下看。

正满面悲戚,唏嘘不已时,忽的感觉到背后有一双不大的手冲着他的后背奋力一推。

本就是探着头在朝下看,此时猛不防被用力一推,他整个人登时飞扑下悬崖。

惊叫声划空而过,犹如陨落的星辰,渐渐消失。

月光下,顾玉禾面色死灰站在悬崖边上,怔怔望着悬崖底下,眼底神情晦暗不明,一张脸白得吓人。

哆哆嗦嗦颤颤栗栗,终是腿下一软,“扑通”,膝盖着地,重重跪下,以手捂面,整个人缩成虾米状,泣不成声,呜咽不止。

她竟然……亲手杀了她这一生最为珍爱的母亲……

原以为,她对母亲的爱超乎一切,超乎她自己,直到临死前一刻,她才恍然惊觉,她是如此的在乎自己这条命。

无声的呜咽了良久,在天空透出黎明的亮光前,趁着尚没有大批的人前来搜查,顾玉禾拖着一双绵软无力的腿,转身进了密林。

她清瘦褴褛的背影,像足了一只厉鬼。

天色微亮时分,顾玉青终于是在烙了一夜的饼之后,迷迷蒙蒙睡着。

却被一个冗长的梦惊醒。

梦里,有两个光屁溜的小胖子,大约刚刚学会走路的年纪,手牵手跌跌撞撞从朦胧不清的雾里走出,直直朝她奔去。

她含笑立在花丛中,向他们招手,“快来姐姐这里,姐姐这里有你们最爱吃的桂花糖。”

两个孩子闻音,顿时小短腿儿迈的蹬蹬蹬,嘻嘻笑着朝她奔来,可还未走到她面前,忽的一柄钢刀从天而降,直直朝那孩子砍去。

顾玉青顿时惊慌失措,抬脚就朝那两个孩子扑过去,口里大声呼喊着:“不要伤害我弟弟。”

只是刚一抬腿,面前的小孩儿却是倏地不见。

顾玉青顿时心头大乱,焦灼难耐,四下寻找,急的眼泪扑簌簌直落,口里不住的喊着,“快出来,不要吓姐姐,快出来,出来姐姐给你们吃桂花糖!”

正心惊难安,忽的梦境一转,她依然立在花丛中,面前却是两个精神抖擞的毛头小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扯着她的衣袖撒娇,不断地唤,“姐姐,姐姐,我要吃桂花糖。”

两个孩子说着一模一样的话,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只面上容颜略有不同。

可她明知略有不同,却就是看不清他们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梦里,她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捧出一个茶点匣子,匣子打开,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桂花糖!

两个孩子高兴地拍手,一面喊着“姐姐真好”,一面伸手抓糖吃。

只一颗糖刚刚入喉,那满匣子的糖却倏地变成了鹤顶红,而她的弟弟们,则嘴角含着殷红血迹,倒在她的脚下,手里拿着未吃完的一半……鹤顶红。

顾玉青顿时心口袭上莫大的震痛,大哭着扑到在地,她就是被自己的哭声惊醒的,醒来时眼角一串泪水,胸口铮铮发疼,憋得她喘不上气。

眼睛透过薄似蝉翼的纱帐,看到外面大亮的天光,才惊觉,原来是一场梦!

只是这梦真实的让她透不过气,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将将把气息调匀。

奇怪,若说梦中的孩子就是她的弟弟,为何每每做梦,梦里总有两个孩子呢,还年纪相仿!

沉沉吸了口气,幽幽吐出,顾玉青以手撑床,坐起身来,身下被她的冷汗浸染的一片潮湿。

候在屋外的吉祥如意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忙进来服侍。

洗漱过后,立在廊下,感受着立秋后略带凉意的微风,听着不远处梧桐树上小鸟啁啾,屋檐下八哥学舌,顾玉青沉重的心头才略略舒缓了些许。

草草吃过这不早不午的早饭,与府上一众管事婆子将要议的事情讲定,该吩咐下去的事一一吩咐了,顾玉青才彻底从那梦境的悲痛中走出来。

此时已经是过了正午。

刚刚出了花厅,便有丫鬟上前禀报,说是一个自称是府上嫡出少爷的人求见。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昨日还大放厥词,希望赤南侯府从此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不要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和不便,今儿倒又一次自己送上门来。

他若真的不想让赤南侯府打乱他的生活,大可以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又何必昨日巴巴的跑来那一趟呢!

这本身,已经就有些不寻常了。

想起昨日萧煜的话,眉头略略蹙了几下,顾玉青转身复又回到花厅,坐定后,不紧不慢说道:“带他来这里吧。”

吉祥重新端了热茶上来。

立秋后,虽正午时分太阳依旧毒辣辣的,可早黑晚的,已经有了凉意,黄嬷嬷是不许顾玉青再用凉茶冷物。

有时候,心头燥热难耐,或者烦闷不堪,她也会背着黄嬷嬷偷偷喝上一杯凉茶压压火气,此时却是不需要。

在等待他到来之际,鬼使神差,顾玉青吩咐吉祥端了一碟桂花糖摆在桌上。

那孩子是被管家亲自送进花厅的。

依旧是昨日那身猎户打扮,看顾玉青的目光,还是含着不善的咄咄气势,甚至比昨日还要再凶狠几分。

顾玉青冷眼瞧着他,昨日猛地见他,太过激动,以至于蒙了双眼心智,今日仔细瞧着,他纵是一双眉眼与父亲如出一辙,可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孩子,却不是一双眼睛就能说了算的。

沉了性子,再和这孩子说话,顾玉青便少了几分感性,多了些许理智。

顾玉青并没有主动与他搭话。

甚至在管家送了他走进花厅后兀自离开,他孑然一身立在花厅中央时,顾玉青也只是眉眼含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顾玉青的态度让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倏忽而逝,眼中便又是他那逼人的威气。

只是尽管短暂,顾玉青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两人一个坐在上位手中端着茶盏,面上气定神闲,一个立在当地,眸中气势汹汹,就这么彼此对望着,空气里霎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思量

不知是经不住这份凝重的气氛还是别的什么,在对峙了约莫半盏茶的样子后,他忽的嘴角噙上一抹嘲讽冷蔑的笑意,也不经顾玉青同意,兀自抬脚走到一侧雁翅排开的梨木椅上,抖袍坐定。

手边方桌上,摆着一叠桂花糖,目光略过那青花瓷的小碟子,眼中漫上一层鄙夷,“没想到,你爱吃这东西!”

语气里,十足十的不屑。

顾玉青忽的就想到她的那个梦。

梦里,她的两个弟弟扭着她要吃桂花糖,眼中怔忪一瞬,顾玉青含笑反问,“你不喜欢吃吗?”

“我?”那孩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登时放声冷笑,笑过,斜昵那糖一眼,不羁的说道:“别开玩笑了!”

顾玉青蝶翼般的羽睫轻颤低垂,掩了眼底神色。

见顾玉青不语,他右手捏了捏拳头,说道:“你们既是想要将我寻回,为何昨日我来过之后,你们却并不派人去找我?”

说着,语气一顿,他凛凛目光直逼顾玉青,带着意味深长的怒气,“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你不过是做做样子,忌惮我回来之后这赤南侯府的财产就再和你无分毫干系,所以……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回来吧。”

他的语气,俨然已经把自己真的当成了赤南侯府的嫡子,顾玉青的嫡亲弟弟。

顾玉青偏头看着他,目光在他的五官一寸寸略过,最后停在他那双酷似顾臻的眉眼上,眉毛微动,笑道:“你多心了,不去寻你,不过是我觉得你昨日的话很有道理,尊重你的心情,不去打扰你的生活罢了,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

那孩子闻言,顿时一怔,凛冽如刀锋的目光里涌上一丝诧异,随即,冷笑,“我想要的?我想要的生活早就被你们无耻的行径打破!如今说不想扰乱我的生活,你以为我会相信?实话告诉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与昨天一样,从头到尾,他都极力散发着一种主导一切把控全局的强势,字字句句用的都是攻心术,逼得顾玉青无心应接,只能将他的话不过脑子的照单全收。

然而,若是无萧煜昨日提醒,寻弟心切的顾玉青,或许真的会被他蛊惑,毕竟那一双眉眼当真是像极了顾臻。

可现在……

偏头含笑,顾玉青眼角带了几分戏谑,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既是不信我的话,何必又要寻上门来找我说。”

温温软软的反击让他顿时意外……右手拳头又一次握紧松开……心下浮起暗涛。

吸了一口气,那孩子拧眉看向顾玉青,“你这话,是一个姐姐该说的话!”再一次将主动权找回,指责道。

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倔强强势中带了委屈。

若是昨日,听闻他这样一句话,顾玉青只怕当即就心下软化,心疼的鼻子发酸。

只可惜,今非昔比。

“你想怎样?”顾玉青眼皮不动的转手端起手边茶盏,悠闲的喝了一口,抬眸反问,眼底波澜不惊。

且不说这孩子是不是她的弟弟,纵然是,这个性子也是要好生调教的。

顾玉青的反应让那孩子面色微动,右手的拳头一握再握,一松再松,几个来回后,他看着顾玉青,咬唇说道:“我要搬回赤南侯府住,这里是我家,我弥失了十年的身份,今日要物归原主!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带着不可动摇分毫不让的坚定,以及,挑衅。

顾玉青“嗤”的一笑,轻声说道:“我是在寻找我丢了十年的弟弟不假,可……我怎么知道,你就是我的弟弟呢?”

仿佛早就知道顾玉青会如此问他,闻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立即说道:“我和父亲,有着同样的眼睛,这足以说明一切!”

顾玉青含笑摇头,“这世上,有着同样眉眼的人千千万,我总不能就凭着这一点,把所有符合这一特征的人都接回赤南侯府来吧。”

顾玉青轻描淡写的声音顿时催的他面色微白,昨日今日,不过一夜之隔,怎么相差竟然这样大!

疑云浮上心头,他右手握成的拳头在梨木椅子扶手上砸下。

不及他说话,瞥过他手背青筋暴突的拳头,顾玉青又道:“你是如何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呢?十年都没有到府上认亲,偏偏刚刚消息一传开,你就来了,我有理由怀疑你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贪慕赤南侯府的势利地位,蓄意诈骗。”

顾玉青的话于他而言,像是点了火捻子的炸药,顿时他就被炸的从椅子上跳起,指了顾玉青的鼻子,愤怒说道:“你胡说!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那也太可怜了!这些话,我无须对你解释,清者自清,黑是黑白是白,你纵是怀疑否定,也改变不了我赤南侯府嫡子身份的事实。”

说着,他冷眼一翻,嘲笑道:“归根到底,你还是不愿让我回来罢了。你不愿让我回来,我却偏要回来,就算此时你不让我进赤南侯府的大门,可等到父亲从祁北回来,我一样进的了这门,你不认我,他却一定会认我,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顾家唯一的血脉。”

“至于你,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便再不是赤南侯府的人!一旦我回来,这侯府便轮不到你说了算!”

他说的怒气滔天,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顾家的家主一般。

顾玉青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脑中飞快的盘算着。

倘若真如萧煜所言,这孩子与南越皇子楚天锗有着密切的来往,那么,他此时的突兀出现,一定带着楚天锗不可告人的阴谋。

而顾家,又一次不可避免的成为这旋涡的中心。

与其将他拒之门外,还不如养在眼底,时刻注意他的动作,这样,一旦将来事发,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常言,养虎为患。

可若不虎穴探险,如何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利益与风险,往往并存。

再者,万一他的的确确就真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呢!

一番思量,顾玉青眸中带笑,看向他,说道:“你觉得我会让你进这府门吗?”

第二百五十章 转变

在不确定他的身份前,顾家的天还轮不到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搅动。

那少年得顾玉青如此一问,怔了片刻,嘴边挂上嘲蔑的笑意,“只怕这由不得你!骨血相连,我说了,纵是你不许,我父亲也会接我回来,你何必平白给他老人家添堵呢!我可不想,因为我的到来,你们之间出现罅隙。”

威胁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顾玉青含笑静静瞧着他,待他语毕,细声说道:“这么说你倒是体贴我了,不过,你的这份情我还真的领不起,还尚未认祖归宗,你便如此,说话咄咄,气势汹汹,若是我让你进府,只怕你得把我吃了!还是等父亲回来吧,一切由他定夺,你究竟是不是顾家血脉,我眼拙,认不清,想来父子亲情,父亲定不会认错。”

说着,顾玉青眼皮微抬,撩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让人捉摸不定的光泽,“左就,你也不是急在这一时。”

明确拒绝。

少年闻言,顿时面上有些绷不住。

顾家的大门,他必须要进!

右手握拳,凝视顾玉青一瞬,下一瞬,面上的高冷狂妄与不羁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温润如玉,连一丝棱角都没有的面庞。

五官精致,说不出的英俊,加之眉眼与顾臻仿似一个模子刻出,更给他这如玉的风姿凭添一份难以言表的气势。

一个莽撞而有蛮横的小猎户,摇身瞬间,成了温文尔雅的公子。

眼瞧着这变化,顾玉青心下唏嘘。

果真……还是小瞧了他!

“你是我姐姐,你不该这样说我!”语调一转,他瞪着他那双像极了顾臻的眼睛看着顾玉青,眼中含着不尽委屈,就连声音,都带了不加掩饰的轻颤。

“你以为我想这个样子吗?”说着,他眼中就真的涌上泪花,晶莹一片,那个霸气不可言的小猎户,此刻就像是柔柔弱弱受了欺负的小姑娘。

莫名,顾玉青一瞬间想到了顾玉禾,那个在她面前披了十年羊皮的顾玉禾。

怯懦柔弱娇柔可爱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黑透了的杀心。

顾玉青不禁背心渗出冷汗,再看那少年时,眼睛微眯,迸出丝缕精光,只是眼睑微低,长而密实的睫毛在眼睛下放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只默不作声的听他说。

“十年来,好容易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容易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你知道当我得知一切时内心有多激动,多狂热,多……”他哽咽而道,却是没有继续说完,只是喃喃摇头,“你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家里的大小姐,从小就有父母亲陪伴,你怎么能体会了我的心情,那种欣喜与焦虑并存的煎熬,你一定不懂。”

“你说我说话咄咄气势汹汹,你怎么不想想,平白无故,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姐姐,我为何会如此!”他委屈的质问,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满面痛不欲生。

顾玉青抬眼看他,沉默一瞬,眼中光泽微闪,配合的问道:“为何?”声音依旧寡淡无波。

那少年似乎是极力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瓮声瓮气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怕!我不像你,打小在这家中长大,是人人敬仰的大小姐,我害怕,怕下人们会嘲讽我,觉得我来路不明,怕你心里会敌视我,觉得我夺了属于你的一切……”

咬唇望着顾玉青,眼中蓄了点点泪光,好看的脸上,带着让人心疼的委屈和倔强。

尤其是那双眼睛,含着能摄人心魄的神韵。

顾玉青将眼别开,不去看他。

这双像极了父亲的眼睛,她不敢去看,看多了,只怕自己就会方寸大乱理智全无。

他的解释,如此完美。

可有时候,太过完美,也是一种缺陷。

“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吗?”仿佛被他这情绪所感染,顾玉青的声音里,终于氤氲了温度。

那少年羽睫轻颤,眼底飞快闪过一缕亮光,转瞬即逝。

咬唇点头,“是我的养父告诉我的,就在五日前,我和养父上山打猎,他不幸被毒蛇咬伤,等我背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毒液入侵心肺,无可治愈,弥留之际,他告诉我说,我并非他亲生,而是他从一个嬷嬷手中抱来的孩子。”

回忆往事,他眼中带了些许迷离,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就连眯起的幅度,都和顾臻一模一样。

顾玉青瞧着心头不住地颤抖,不断地问自己,难道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弟弟吗?

可这双眼睛……

仿佛是留意到了顾玉青的神态变化,他的声音越发带了些凄凉的味道。

“养父说,那嬷嬷是宫里的接生嬷嬷,那天他正打猎回家,行至一半,遇上了她,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用金红色绸布抱着,又瘦又小,一看便是不足月的孩子。没看到养父的时候,那嬷嬷原本愁眉苦脸一副焦灼不安的样子,眼里蓄着眼泪,东张西望,手足无措。”

“养父好奇,上前与她搭话,才知道,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是被大户人家丢弃不要的弃婴,让她扔到山林里来,可她心头不忍,就想着要给这孩子寻一家好人家……”话说道这里,他声音猛地一顿,转了语气。

嘴角噙了一丝苦笑,继续说道:“养父话还没有说完,便毒发身亡,咽了气!”面上悲恸万分,眼底一片黯然。

话音落下,他便闭口不言,似乎是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一般。

他不言,顾玉青也不语,两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那少年抬眼觑了顾玉青的神色一眼,终又开口。

“当从养父口中得知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我叫了十年的父亲,竟然只是我的养父,而我的亲生父母,却要在我出生当天就抛弃了我。”他眼中瞳孔微缩,说罢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埋了养父,原本想着,就守着他的坟茔过一辈子,可翌日赤南侯府寻子的事便传的沸沸扬扬,流言细语中,我将当年的事知晓了差不多,这才知道,自己并非弃婴,而是歹人作祟!”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说破

他长吸一口气,直视顾玉青,“也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亲人,其实无时不刻的在惦记着我!只是,近乡情更怯,明明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家人相认相聚,可见到你的一瞬间,我心里恐惧腾然而生,就有了后来和你说的那些话。”

说罢,他目光再一次变得小心翼翼,“你会恼我吗?”一瞬不瞬的盯着顾玉青,满眼期待。

顾玉青有些经不住那双酷似她父亲的眼睛如此凝望着她。

羽睫轻颤,避了开来,只朝院中被树叶剪断,落在地上的光斑看去,稳了稳心神,才复将目光落回,嘴角带了玩味笑意,“看来,是我长得太过尖酸刻薄,吓到你了。”

一句玩笑话,将凝重的气氛舒缓了不少。

少年闻言,面上神色微松,长舒一口气,紧紧捏拳的右手,徐徐松开。

“是我自己自尊心作祟罢了!我知道我的言语有多激烈,让姐姐心里难过了,是我不是。”他诚恳的赔罪。

张口姐姐,叫的极是熟络自然。

顾玉青审视的瞧着他,明明他说的一切都无懈可击,再加上他那双足以摄人心魄的眼睛,一切都那么完美的证明,他就是她弟弟,可越是如此,不知为何,她心底的怀疑却越发强烈,并且此时的怀疑,已经跳过了昨日萧煜的那些话,单纯的从她自己内心而发。

“你怎么知道,当日将你送出的,就是赤南侯府呢?难道是那嬷嬷说的?”顾玉青看着他,偏头问道。

还有一个疑问,顾玉青没有问。

嬷嬷独自抱着孩子站在山野树林间,这无可厚非,可这嬷嬷若依旧穿着让人一眼看穿身份的宫装,那便诡异的无法让人接受了。

他怎么知道,那嬷嬷就是宫里的嬷嬷呢,难道是那嬷嬷自己相告?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不可能!

听到顾玉青的询问,少年苦笑,“被人怀疑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怎么觉得,此时我不像你弟弟,倒像是你手里的犯人!”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红色的绸缎包被,冲着顾玉青的方向抬手。

顾玉青没有理会他这话里所含的意思,权当一句玩笑,一笑而过,示意吉祥将那包被拿过来。

轻柔的面料落入手中,细细抚摸,是最寻常的蜀锦,并非什么唯赤南侯府才有不可的东西。

随着顾玉青摩挲那包被,少年道:“左下角有一行绣字。”眼中波光微闪,光芒明暗相间,不可捉摸。

顾玉青顺着他的话看去。

愿我儿平安,信女姑苏彦。

几个字骤然入眼,顾玉青只觉眼睛仿佛被锋芒刺过一样,顿时心头一颤,鼻子根处跟着就酸了起来。

母亲的手书她看了无数遍,这字,的的确确是母亲的字。

“愿我儿平安”这是母亲在生养弟弟之前一字一字绣上去的吗?抚着锦缎上的绣字,顾玉青的手颤抖的不能自已。

瞧着顾玉青激动的神情,少年嘴边划过笑意,转瞬敛了,说道:“这下,我身份大白了吧!姐姐。”

顾玉青含泪点头,捏着包被起身,咬唇几步走到他面前,“这些年,让你委屈了。”

……

姐弟相认,接下来,顾玉青便让人重新收拾了东侧院,让他住进去。

因为父亲还没有回来,他的名字便也还是他先前的名字:穆赫,只有名,没有姓。

赤南侯府失散多年的嫡子终于回巢,府中四处弥漫着欢愉的味道,自他住进来,顾玉青每每得闲便与他伴在一起,想要听他述说更多有关他这些年的故事。

可穆赫却偏偏更对赤南侯府的事感兴趣,每每顾玉青还没有问上一句,他便几句已经问出。

姐弟谈笑晏晏,总有说不尽的话。

这一日清晨,一夜好眠的顾玉青坐在铜镜前任由如意为她梳头,立在顾玉青背后,梳子一下一下划过她的及腰青丝,隔着铜镜,顾玉青瞧见如意满腹心事的样子。“怎么了?”问道。

如意手中梳子顿时一滞,一旁叠被铺床的吉祥闻言,就转过身来,几步走到顾玉青面前,不及如意张口,吉祥就道:“小姐,他真的是府上的小少爷吗?”声音压得极低。

这些天,为着这个问题,吉祥如意已经好几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

起初,是觉得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那日四皇子殿下的那句提醒,她们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随着与穆赫接触的日子渐渐多起来,吉祥竟是在一次偶然机会发现,这个口口声声自称猎户出身的小少爷,竟然身怀一种罕见武功。

发现了这个,吉祥如意就更心惊胆战疑心惶惶了。

只是顾玉青日日与他相谈甚欢,眼角眉梢总带着一股轻盈的幸福,让吉祥如意始终开不了口。

然而,该说的事情,总是要说的,就算会打破顾玉青眼前的五彩美梦,那也必须要说。

吉祥如意交替相接,将这几日发现的异常和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如实禀报,言罢,吉祥吸了口气,说道:“小姐,奴婢们大胆,怀疑小少爷的身份,可心下疑惑重重,实在是不安心。”

顾玉青听着,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吉祥如意所想的震惊、意外、骇然……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反倒是含了盈盈笑意,“你们也觉得他不是我的弟弟,对吗?”

原本以为震惊的人是顾玉青,结果顾玉青一个“也”字,顿时让吉祥如意面面相觑,彼此对望,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面上的诧异。

如意瞪圆了眼睛看向顾玉青,说道:“小姐,您早就觉得他不是了?”

顾玉青“嗤”的一笑,眼中有冷光迸发,“早先只是怀疑,可如今,却是能肯定,他断然不是我弟弟。”

一想到这个蓄意接近自己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南越皇子楚天锗的阴谋,这些天,顾玉青面上含笑,眼底带情,可心头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的紧紧地,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只怕她一个不注意,便让对方寻了空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打人

原本没有对吉祥如意提及,是怕这两个丫头心机城府不够沉稳,在穆赫面前露出端倪,打草惊蛇。

现在一些话被吉祥如意自己说出,顾玉青反倒觉得心头轻快了不少。

眼见顾玉青如是反应,吉祥愣怔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眯了眼睛,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我们都能瞧出的事情,大小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说着,朝如意唬了脸,“我早就说,早点告诉大小姐,你偏怕大小姐伤心,不忍心说,现在怎么样!”

如意抿嘴一笑,一贯嘴利的她却是没有说话。

知道顾玉青心中有数,没有被轻易蒙骗,她就踏实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忍不住嘱咐吉祥一句,“大小姐明知他有问题还做出与他亲近的样子,必定是另有安排,我们可不能露出马脚,让他察觉什么。”

吉祥吐吐舌头,转身继续去做事,“偏你知道,难道我就不知道,要你嘱咐。”

说笑起来,时间过得就格外的快了。

眨眼,如意给顾玉青将发髻梳好,簪了珠花发钗,吃过早饭,两人扶了顾玉青去花厅与一众婆子议事。

花厅与桐苑相隔不过数步,出了门,穿过一片盛开的秋海棠,再走过一个缠满花枝的花架,便到了。

秋意渐渐袭来,花架旁的银杏树隐约已经有扇形的叶子泛上黄边,花架上的缠枝花也有些渐渐枯败,倒是一种夏日绿秋日红的藤叶,长势越发好,层层叠叠,将花架缠的密密实实,走在其下,只觉阵阵舒爽。

刚刚穿过花架,就看到花厅里已经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只是不似以往,一片安静,窃窃咋咋的,不知在议论什么。

吉祥如意顿时蹙了眉头,各自朝顾玉青看过去,见顾玉青面色并无异样,依旧含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才各自心下略安,扶着顾玉青朝花厅而去。

一进门,吉祥如意便明白这吵闹声源于何处了。

素日顾玉青与一众婆子议事,只在与主位相隔一张方桌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为了表达对亡母的尊敬和思念,空着的主位永远放着姑苏彦生前最爱的缠枝花坐垫,日日有人洒扫的一尘不染。

而此时,穆赫却是赫赫坐在那主位上,正有丫鬟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听了,面色当即不悦,抬手朝那丫鬟脸上就是一巴掌。

他打出这一巴掌的同时,正好顾玉青进门,不知是摄于顾玉青威严还是震于这新进府的小少爷的威怒,总之,嘈嘈切切的人声转瞬消失。

整个花厅,分明立着几十人,却是落针可闻的静,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环境的突变让穆赫猛地抬头,一眼看到顾玉青朝他走来,刚刚打罢人的手一僵,眼底波光暗影微动,随即面上涌出盈盈委屈,瞥了那被他狠狠一巴掌打的嘴角流血的丫鬟,起身朝顾玉青走过去。

“姐姐,你都看到了?”行至顾玉青面前,他小心翼翼看着顾玉青的神色,说道:“我打人了,我不是好孩子。”

十岁大男孩,在只比他大三岁却没有他高的顾玉青面前,表现的活像一个扭扭捏捏的三五岁孩童,还是女孩。

莫名,分明是看着穆赫,顾玉青眼前出现的,却是顾玉禾那张令她作呕的脸。

两人,竟是一模一样的惺惺姿态。

心底幽幽吸了口气,顾玉青没有理会穆赫,而是照直朝她素日坐惯了的位置走去,及至椅子前,目光在穆赫方才坐的主位扫过,定了一瞬,转身坐定。

吉祥捧了热茶上来,与如意一同立在顾玉青身后。

眼见顾玉青并不理会他,穆赫右手拳头紧紧一捏,眼中蓄上一抹阴影,转瞬,拳头松开,阴影散去,几步又走到顾玉青身侧,“姐姐生气了?”说的小心翼翼。

顾玉青抿嘴浅笑,眼底闪着亮光,看向穆赫,“说什么傻话。”一面说,一面指了她下首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穆赫转头看了那椅子一眼,明显的不悦,没有回答顾玉青的话,却是反问:“为何姐姐能坐主位,我就要做这宾客才坐的侧位?”

他的话音落下,登时花厅的空气里仿佛被施了一种叫做“凝固”加“冷冻”的咒语。

花厅里的下人,都是府上的老人,早在姑苏彦活着的时候,她们就跟在姑苏彦手下做事,姑苏彦身亡,她们又是被顾玉青一手调教,在她们心中,顾玉青的位置,甚至比姑苏彦还要高些。

对于顾玉青,不仅仅是尊敬拥戴,更有心疼。

此刻顾玉青忽的被这刚刚才进府的小少爷责难,大家看向穆赫的眼神,顿时不善。

“主位只有一个,你要和我换一换吗?”顾玉青不动声色的说道,嘴角依旧挂着笑,似乎丝毫不为穆赫的行为而恼怒。

她对穆赫所表现出来的宠爱,一如当年对顾玉禾。

穆赫眨着眼说道:“分明就是两个,姐姐欺我。”

顾玉青瞥了一眼身侧的位置,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穆赫,说道:“你方才坐过的那位置,是母亲的。”

穆赫闻言,顿时一怔。

顾玉青眼睛不错的看着他,面上有震惊有诧异,却唯独没有对母亲的那份特有的情愫。

说着,顾玉青不再理会穆赫,转头看向捂脸默默立在一旁低低啜泣的小丫鬟,“方才怎么了?”

“奴婢告诉少爷,椅子是大小姐为表思念夫人,特意空留下来的,大少爷不信,说奴婢刁恶欺主。”此时松下手来,顾玉青看的真切,她原本白皙的半边脸被穆赫打的血红。

这丫鬟是花厅的掌事丫鬟,专门负责对这椅子的素日洒扫维护,以按照顾玉青的嘱咐,确保它时刻纤尘不染。

椅子被穆赫坐了,职责所在,她上前告知,于情于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待她言毕,穆赫冷眼睃了她一眼,对顾玉青说道:“姐姐,我刚进府,不知道这些规矩,只以为她是心中瞧不上我这半路来的主子,故意刁难,才如此的。”

时而强势时而又楚楚可怜,反差如此明显的情绪,穆赫来回自由切换,竟是毫不违和。

第二百五十三章 童子军

顾玉青转头深深看他一眼,蝶翼一样的卷翘睫毛微微翕动,半遮半掩了眼底情绪,穆赫纵是眼睛一瞬不瞬的凝着她,也看不清她眼底究竟漾着怎样的情绪。

“现在知道了?她并没有欺你。”顾玉青声音波澜不惊的说道,平静的仿佛无风拂过的湖面。

穆赫点头,“是我误会她了。姐姐该不是要让我道歉吧?”他眼中含了一种叫做屈辱的光泽,嘴唇紧咬,似乎只要顾玉青点头说是,他的眼泪就能落下来。

这样的样子,实在是和他的年纪不相符。

十岁,虽算不得大,可也实在是不小了。

心头微动,顾玉青看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一眼,转眸对上穆赫那双像极了父亲的眼睛,说道:“你又寻姐姐玩笑了。道歉倒是不必,只是这件事到底是你不对,惩罚一二却是该有的。”

穆赫咬唇,“我听姐姐的。”眼中蓄了一层雾气。

顾玉青瞧着,想起初见他时他那凌厉逼人的气势,在对比此时的楚楚可怜,心中不禁腾起异样情绪。

“别的倒是罢了,只是你对母亲不敬,合该到祠堂向母亲跪罪,罚的你多了,一则我也舍不得,二则母亲在天之灵也断不会应允,就罚你在祠堂前跪罪两个时辰,你可愿意?”顾玉青对穆赫说话时,声音温柔,任谁也能想起当年她对顾玉禾的宠溺。

地下一众下人心中不禁摇头叹息,只望这小少爷能醒事些,不要辜负了大小姐对他的这份疼爱。

听到顾玉青如是说,穆赫眼底明显松了口气,含笑说道:“给母亲跪罪,本就应该,只是……”穆赫扫了一眼地下的下人,犹豫一瞬,说道:“能不能等姐姐议事完毕,我再去跪罪,我想看看姐姐议事。”

顾玉青蹙眉,疑惑道:“看这个做什么?”

穆赫面上带了些许羞赧,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些年,一直是姐姐打理府中中馈,我也想帮姐姐分担一些,可什么都不熟悉。”

合情合理的解释,顾玉青听着却是眼底浮上浓厚的疑云,迟疑一瞬,面上不动声色的笑道:“好啊,难为你有这份心。”语气一顿,又道:“若是中途觉得乏味,离开就是。”

穆赫点头,转头之际,嘴角挂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

穆赫责打下人的事,就被顾玉青这样轻描淡写揭了过去,那被打的丫鬟,却是在顾玉青的示意下,由吉祥亲自带了离开花厅。

中馈之事,事无巨细,顾玉青一一过问,虽繁琐,却也乐在其中,只是大多男子普遍耐受不住这样的索然。

穆赫从小是漫山野奔波的猎户,按理说,更是片刻也坐不住的性子,却竟能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顾玉青将要吩咐的事一一吩咐下去,一众婆子离开,他面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沉思。

之后,顾玉青亲自送了穆赫去祠堂,一路走去,穆赫就着方才所议之事,杂七杂八,又细细问了一番,顾玉青耐着性子依依给出解释。

吩咐了黄嬷嬷看着穆赫跪罪,不到时辰不得起身,中途不得饮水进食,以示对母亲的尊敬,顾玉青便带了吉祥如意离开。

离了祠堂小院,如意蹙眉不解,“小姐,他当真是对中馈的事感兴趣?七七八八的,问道倒是详细。”

顾玉青嘴角噙了冷笑,眼中也散去方才的温柔脉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他哪里是对中馈之事有兴趣,分明是借着中馈之名,打听府中那些事务由哪些管事在打理罢了。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兴趣,这些日子,你们盯紧些,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细细的回禀我。”转过花房,顾玉青吩咐道。

吉祥如意领命应诺。

正说话,有丫鬟来报,“大小姐,四皇子殿下来了,正在花架下等着。”

顾玉青闻言,顿时加快了脚下步子,他应该是带来的有关穆赫的消息。

顾玉青过去的时候,萧煜正面对她坐在花架下喝茶,秋日的微风拂动他湖蓝色的衣袂,点点阳光洒在他俊逸的面上,让人看了,再杂乱的心境,仿佛也能被这如画的场景抚平。

听到顾玉青脚步声,萧煜顿时抬头,纤尘不染的眸子撞上顾玉青黑白分明的双眼,萧煜端着茶杯的手就不自觉一抖。

几日不见,怎么瞧着顾玉青似乎又清减了些,想到那些他派来保护顾玉青的暗卫递回去的那些话,萧煜心头缩了缩。

看来,得再去父皇那里磨一磨了,这个姑娘,他必须要尽早娶回家疼着。

心思划过心头的空档,顾玉青已经行至面前,微微屈膝,一个行礼过后,在萧煜对面坐下。

闲话少许,顾玉青直奔主题,“殿下可是查到什么了?他是我弟弟吗?”

顾玉青急切的声音让萧煜本就心疼的情绪更浓了几分,略吸一口气,幽幽吐出,如碧的眼睛含情凝着他眼前被他放在心尖珍爱的姑娘,说道:“你觉得,他是吗?”

声音低沉暗哑。

顾玉青闻言,原本紧紧捏着帕子的手却蓦地松开,心头仿佛有石头落下,嘴角含了轻松的笑意,“他是南越皇子楚天锗的人吧?”

萧煜心中顿时一松。

这话,他实在是无法亲口告诉她。

最见不得顾玉青受伤的人,倘若顾玉青心中已经认定了穆赫是她弟弟,已经对穆赫珍之重之,他若张口告诉她真想,一想到顾玉青的反应,萧煜就心里难受的直痉挛。

暗卫回禀,自从穆赫住进赤南侯府,顾玉青对他的宠溺,比起先前对顾玉禾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顾玉青如是说,萧煜脑中浮光掠影,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边漾起同样轻松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府上血脉,却依旧让他住进东侧院,为的就是方便探查他的意图吧。”

顾玉青也不避讳,点头称是,“殿下查出了什么?”

知道顾玉青对穆赫的态度,萧煜再说话便没有先前的那些顾虑纠葛,自然道:“他是楚天锗麾下童子军中最为受楚天锗其中的一个,此次他假扮你弟弟潜入府中,一切事宜,皆是楚天锗亲自吩咐。”

第二百五十四章 猜测

童子军?

顾玉青满面茫然,偏头看向萧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细碎的阳光下,闪着奕奕光泽,等他下一步解释。

萧煜却是不禁就看的怔住了。

立在萧煜背后的明路顿时一口老血涌上来。

殿下呦,人家顾大小姐等着您回答解惑呢,您这就摆出一副小傻子模样,真的好吗?

真是丢死人了,就算要看,您能不能把嘴合上再看,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非要每次都这么丢人现眼么!

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明路从背后推了萧煜一把。

萧煜顿时醒过神儿来,慌忙将黏在顾玉青脸上的目光依依不舍的挪开,直直落向一旁的一株银杏树上,恨不能将银杏笔直的树干盯出一个洞来。

顾玉青心头失笑,面上不禁爬上一缕红云。

分明是在讨论一件极其凝重的事情,偏偏气氛旖旎的不得了,就连空气,似乎也被太阳渲染成了粉红色。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背后,两个人面上表情毫无变化,可被顾玉青后背遮挡住的手,却是来回的你捏捏我我捏捏你,以示传达内心的亢奋。

小眼神时不时一个对视,一个抖抖眼皮,传达道:瞧瞧,瞧瞧,四皇子殿下看咱们小姐都看傻了。

另一个则眼角微颤:是啊,是啊,我瞧着,若不是明路赶紧出手提醒,口水都能流出来。

……

吉祥如意自以为她们用这种长期以来培养的默契就能逃过所有人的目光,以进行灵魂的交流,然而,莫名其妙,立在她们对面的明路福至心灵的看懂了一切。

顿时明路整个人就不太好了,内心升起一个强烈的冲到,趁着萧煜不注意,从背后干脆掐死他算了,省的丢人现眼。

最终,还是顾玉青以帕掩面,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粉红色的尴尬,说道:“殿下,南越皇子手下的这个童子军是什么?”

有了正儿八经的话题,萧煜面上的尴尬略略得到缓解,只是依然不敢看顾玉青,可又不能一直盯着那棵银杏树看啊,于是就将目光从银杏树又挪回到顾玉青身上,只是不去看她的脸,目光游动,最终停在顾玉青脖子下面的某处,落定。

“童子军,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童子,在这支特殊的队伍中,所有成员都有着孩童的面容,最小三岁最大十岁,可他们的真实年龄,只怕早就是成年人了,三岁的孩子,有可能已经是五十岁的老头。”为了避免自己不留神又去看顾玉青,萧煜就死死将目光锁定某处,直直看着,说道。

顾玉青只顾听萧煜言谈内容,倒也没有注意,他的目光究竟是落在那里。

闻言蹙眉,略一思忖,露出惊诧的目光,“你是说…….穆赫与当年潜入我外祖家的那个三岁奸细,是同一类人?”

端王派去的萧宿派杀手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姑苏家上下灭门,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因为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那个貌似三岁的孩子,在水中下毒,才让姑苏家上下都无抵抗能力。

那孩子……不,不应该称其为孩子,他不过是因为长期服用某种药物,以至于容颜身量不变,实则,早就是成年人了,说不定就是萧煜口中那种,已经是五十几岁的老头。

细想及此,顾玉青倒吸冷气,面色登时凝重,难怪每次穆赫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如此想来,那根本就不是一双十岁孩子的眼。

顾玉青越想越心惊,额头泛起一层冷汗,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

感受到顾玉青的变化,萧煜心疼道:“害怕了?”

顾玉青咬唇点头,“有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在萧煜面前,不知从何时起,早已经是如此的坦荡,不有一丝隐瞒,似乎,她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是不能与萧煜讲的。

她确定,纵是她承认害怕,萧煜也不会嘲笑。

“他派了这样的人来冒充我弟弟,住进赤南侯府,到底是何目的?”像是在问萧煜,更像是喃喃自语。

顾玉青眉头紧锁,眼中云雾翻滚,“总不该,要像灭掉姑苏家一样,要灭掉我赤南侯府吧。”

萧煜本没有查到楚天锗的目的究竟为何,一查实穆赫的真实身份,他片刻都没有多耽搁,就直奔顾玉青这里,此时顾玉青的话却是给他提了醒。

楚天锗唆使端王灭了姑苏家满门,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畏惧姑苏将军的能力,他深知,有姑苏将军一日在,南越便永无打败我朝的可能。

顾臻的作战能力与姑苏老将军不相上下。

此先,因为岳家大仇妻子大恨未解,他假意沉沦,给南越造成一个不问世事只求升仙的假象,所以这些年,南越那边密探传来的消息都是,南越已经不把顾臻列在重点名单内。

现在……

父皇一举肃清与端王爷有瓜葛的所有逆党,皆靠与顾臻的联手,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楚天锗,怎么可能心无所动。

而顾家寻找十年前遗失的嫡子,正好便成了他的机会,又趁着顾臻远赴祁北,穆赫便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想及此,萧煜面色愈发凝重阴沉,目光死死锁在顾玉青身上某处,其实也只是锁定在那里,看向那个方向而已,并没有真的看什么。

萧煜能想到的,顾玉青自然也想到了,她的面色,较之萧煜,只更添一份怒火,捏着帕子的拳头一紧,恨恨砸在面前石桌上,“可恶!他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我赤南侯府吗?未免也太小瞧人了,谁会被同一根缰绳绊倒两次!”

细碎阳光洒在她的面上,温暖的光线却无法柔和了她冰冷的五官,眼中锋芒幽冷,是逼人心肺的寒凉。

此时的气氛,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旖旎,萧煜这才敢将目光挪动,重新落回顾玉青脸上。

视线一触及那张精致的容颜,看着其上的怒火和恨意,萧煜心头一颤,只想握住顾玉青放在石桌上的白皙拳头,用自己火热的温度去温暖她。

当然,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也仅仅只能是个想法。现实中,他只能隔着一张石桌,用低沉暗哑又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得逞。”

第二百五十五章 解惑

明路立在萧煜身后,他倒是无心关心主子们究竟在想什么,闻此一言,立刻脑子里冒出三个字:哎呦喂!

并且有粉红色泡泡伴随着腾空而起。

而吉祥如意,则又是一阵你捏我我捏你,不动声色的挤眉弄眼,彼此传达各自心中对这一句话的理解。

当事人顾玉青却还沉浸在此事带给她的巨大的愤怒中,忽略了萧煜眼中的深情,咬牙说道:“他勾结端王,对姑苏一家做出那样的孽事,陛下怎么还留他逗留京中!”

萧煜一怔,随即扯着嘴角苦笑,“得知姑苏老将军一家死于此等鬼魅手段,父皇自是气急,可他是南越皇子,是使团代表,两朝没有发生战争,父皇便不能动他分毫,父皇终究不能为了姑苏一家的怨灵而置整个江山百姓不顾。”

萧煜的话,顾玉青又岂是不知道的。

两国纷争,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在这太平年代,他是代表一国的皇子,莫说皇上不会动他分毫了,但凡他在我朝境内,皇上就有义务保他平安。

他有丝许的闪失,我朝都难逃其咎,都可以为成为南越发动战争的借口。

陛下自然不会为了一口十几年前的恶气而置江山黎民不顾。

可就这样便宜了楚天锗,顾玉青到底心中意难平。

说着楚天锗,顾玉青忽的想起另外一件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转了话题,问萧煜道:“有件事我一直不解,端王爷与南越朝廷暗中勾结,书信来往,按理说,端王爷手中有的,应该是南越朝廷的回信,可为何他的书房内,竟有他写给南越朝廷的亲笔信,那信,不是应该在南越吗?”

得顾玉青如此一问,萧煜眼中闪过一抹冷笑,“自作孽不可活!”冷声说道:“端王素来疑心极重,从不相信任何人,即便与南越朝廷暗中来往,可到底并不真心信任他们,每每去信,端王都要求南越那边将他所写的信,连同回信一起寄回。”

顾玉青顿时愕然,竟还有人有这样的习惯……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他小心谨慎到此等变态地步,若非他有那记录笔记的习惯,将他所做恶事皆细细记录在册,自己又怎么能知道那些过往的秘密呢!

只是,不知此时正远赴祁北接受罪责的端王,心中是否懊悔。

心中疑惑解开,顾玉青随后将其搁置一旁不再去想,心思又回到穆赫与楚天锗这件事上来。

“楚天锗绝非善类,他所谋的,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萧煜担忧的看着顾玉青,略一停顿,吸了一口气,幽幽吐出,深情又道:“这些日子,你与穆赫虚与委蛇,定要小心再小心,他武功高绝,只怕吉祥如意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我调些暗卫暗中保护你,以防万一。”

自从上次顾玉青被刺,萧煜调了十个高手暗中保护她,他就总想找个机会将此事说明,萧煜不想有事情瞒着顾玉青,无论此事是好是坏。

不说出来,心里总是像梗了一根刺。

顾玉青眼中波光微动,心头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眠着一只小鹿,正在苏醒,趁着那小鹿没有开始活蹦乱跳,顾玉青赶紧应允答谢。

萧煜心头那口紧张的气息呼的舒出,他生怕顾玉青会拒绝。

就着楚天锗目的的话题,两人林林总总详谈了约莫又有一炷香的时间,萧煜起身告辞。

出了赤南侯府的大门,明路贼兮兮的探头看萧煜,一脸坏笑摆的十足,嘴里不断重复三个字,“……哎呦喂……哎呦喂……”

萧煜抬手,横空一掌,朝他脑袋拍去。

明路眼尖,瞧着萧煜抬手,立刻跳脚躲到一旁,只眼中贼笑不改,“殿下这是恼羞成怒啦?”

萧煜横他一眼,“吃错药了?”

明路笑道:“奴才可是瞧得真切,殿下方才和人家顾大小姐说话的时候,眼睛怎么总是盯着人家胸前看!奴才伺候殿下十几年,殿下连个荤腥儿都不沾,就连董世子都差点以为殿下好男风呢,怎么今儿就……”

明路拖着长音儿,故意把话停住不继续说下去,只面上笑容能绽出一朵桃花来,眼中波光流转。

明路的表情虽讨打,可随着明路的话,萧煜的思绪还是不禁回想方才事情,顿时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因为心中尴尬,怕与顾玉青目光碰触,似乎是将目光锁定到了顾玉青脖子下面的某一处。

呃……某一处……

想到他竟然光明正大足足盯着顾玉青的胸口看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萧煜顿时窘的面红耳赤,一把抓了明路,低声说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明路一面试图用手掰开萧煜紧紧捏着他衣领的手,一面贼笑道:“奴才干嘛提醒您啊!”抖抖眉毛,朝萧煜做了个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

“你……”萧煜顿时被明路这个表情催的面色愈发红,恶狠狠瞪了明路一眼,一把将他甩开,自叹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一张脸皱吧的都要哭了。

他那样盯着顾玉青看,也不知顾玉青会不会把他当成个色鬼。

可……天地良心,他只是将目光落到那里,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脑子里毫无意识啊!

万一顾玉青真的把他当成色鬼……萧煜简直不敢继续想,只想仰天长叹三声,我冤枉啊!

兀自憋屈了半天,萧煜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偏头略想,唰的转头看明路,“不对啊,你在我身后站着,我又是坐着,你怎么能看到我的目光落向何处呢?”

沉默的半天,明路早就把心思放到别处了,萧煜猛地发声,把明路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说:“殿下,奴才我关心您呀。”一双眼睛充满无辜和诚恳,圆溜溜看着萧煜,黑白分明,澄澈见底。

萧煜顿时……

养这么个小厮,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啊!

萧煜离开不久,顾玉青还坐在花架下细细回想方才与萧煜的谈话,便有丫鬟引了一个不速之客过来。

看到来人,顾玉青顿时意外,“你怎么来了?怎么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晚饭

来者闻言并不作答,只是给顾玉青匆匆行了个礼,上前一步,将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的一方手帕搁在顾玉青手边石桌上,“奴婢不能久留。”

巴掌大的小脸被帷帽严严实实遮住,无人能看清她的容貌,身上衣裳亦是一身随处可见的布料店所卖的那种成品裙装,她有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嗓音已不是她原本的样子。

说完,她便告辞离开,顾玉青吩咐了吉祥亲自送她出去。

穆赫已经跪罪结束,出去一路,务必要避开随时可能出现的穆赫。

待吉祥引着她离开,顾玉青当即拿起手边帕子朝卧房而去,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这个时候,她突然登门,必是有要紧的急事。

顾玉青心头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上来。

木桌旁的圆凳上坐定,展开被揉皱的丝帕,一目十行,快速看去。

帕子上仓促而写的字迹搅动的顾玉青越发心神不宁,转瞬看完,呼的吐出一口胸中浊气,顾玉青面色凝重将帕子递给如意,“烧了。”吩咐道。

如意点燃烛火,将帕子置于火苗之上,丝绸易燃,立刻便有火舌舔上,发出灼烧的味道,伴着丝丝缕缕青烟,顾玉青移步走到窗边,凝着廊下光影斑驳,怔怔出神。

帕子上的内容,实在让她惊讶不小,眼睛微眯,随着脑中思绪翻飞,面色愈发阴沉。

正想着心事,吉祥从外面进来,一进屋,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朝如意看过去。

如意指了指手边灰渍,吉祥登时了然,却是抿了抿嘴,抬步走到顾玉青身侧,放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方才送她离开,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小少爷。”

吉祥不会无故提起穆赫,顾玉青羽睫微颤,收了心思转头看向吉祥,示意她继续说。

“小少爷刚刚从府里厨房的院子走出,朝东侧院而去,他倒是没有瞧见奴婢。”吉祥说着,脸上蓄了迷惑,“他去厨房做什么?若是饿了,东侧院就有小厨房,做的吃食也要比府中大厨房精致贴心些。”

顾玉青蹙眉细思,却也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一筹莫展,毫无头绪,只好且吩咐如意道:“他既是已经跪罪完了,从现在起,你便一心盯着他吧。”

且不说楚天锗,单单穆赫,便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顾玉青不能松懈分毫。

如意得令离开。

及至暮色时分,宫里来人传信儿,说是南越使团即将离京,皇上明日要大摆宴席,为其送行,要京都官员极其家眷一应参加。

有了上次的风波,对于此次宴席,众人心态各有不同,顾玉青却是嗤之以鼻,楚天锗的阴谋还没有实施,他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联系方才那手帕上的内容,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此次宴席,只怕是楚天锗为她赤南侯府摆下的鸿门宴。

否则,一个邻国的使团离京,纵然大摆宴席,为何要让各府的女眷一同前往呢!

根本毫无道理!

只是不知,这鸿门宴,结局如何。

晚饭的时候,顾玉青亲自为穆赫布菜,笑意连连望着他,仿似一个慈母在看自己的孩子,满眼宠溺。

通明的灯火更是给这份宠溺镀了一层暖光。

穆赫瞧着眼前碗里的饭菜,沉浸在顾玉青的宠溺中,满面笑容,道:“姐姐对我真好,枉我先前还有那样的心思,真真是该打死!”

穆赫低头吃饭,顾玉青眼底笑意倏地冷下去一瞬,望着他将碗中饭菜吃下越有一半多,嘴角才又绽出笑容,徐徐开口,“明日宫里要摆宴席,你既是赤南侯府的嫡子,自然是要参加。”

说着话,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穆赫。

穆赫左手使筷,置于桌上的右手顿时手指轻颤。

几日接触下来,顾玉青发现穆赫有个习惯,但凡他心中有较为强烈的情绪波动,他的右手便会颤抖,握拳,颤抖,松开,无一例外,只是随着情绪波动的强烈程度不同,握拳时间长短不一而已。

眼瞧着他的拳头紧握,一瞬后又松开,顾玉青挪开了视线,低垂的眼睑让抬头瞧她的穆赫看不清她眼底的那片寒霜。

“姐姐……”沉默一瞬,穆赫说道:“我也要去吗?”语气里含了兴奋和期待,仿似一个贪玩的小孩子得了家人应允,要去逛庙会一般,眼神虽雀跃,却并无意外和震惊。

想来,他大概早就知道,明日要进宫了吧!

顾玉青含笑抬头看着他,眼底又是宠溺十足,“是啊,你当然要去,那样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你。”

少了你,楚天锗不得急死啊!

穆赫激动地立刻连饭也不吃了,啪的搁下筷子,拿起手边绢帕擦擦嘴角,迫不及待道:“姐姐,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宫,从前听养父提起,宫里青砖绿瓦金碧辉煌,阳光照在琉璃瓦上,能把人的眼睛晃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玉青噗的一笑,“自然不是真的,要不然,满宫的人不都成了瞎子。”

穆赫羞赧抬手,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澄澈的眼底,有着与这份激动所不相符的锋芒和老辣。

顾玉青猛地想起萧煜所说的童子军一事,心下不禁猜测,她眼前这个状似十岁的少年,究竟已经多少高龄,才能在眼底有着这样沧桑的老辣。

穆赫停箸,顾玉青也跟着将筷子搁置一旁,“你进宫要穿的衣裳我已经让如意送到你房里去了,一会回去试一试大小,若是不合适,赶紧送到针黹房去改。”

穆赫眼中闪过恍然,原来如意是去送衣裳了,难怪不见她的影子。

心思飞过,点头笑道:“知道啦,姐姐待我真好。”撒娇的样子,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京巴。

顾玉青心头只觉厌烦不堪,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含笑与他闲话几盏。

好在穆赫急着回去换衣裳,收拾明日进宫一事,很快就告辞离开。

望着被穆赫吃掉一半的饭菜,顾玉青嘴角噙了笑意,转头吩咐吉祥将饭菜撤下,重新再端新的上来。

而顾玉青眼前那份,分毫未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思虑

吉祥重新布菜,晚饭吃过,顾玉青扶了吉祥在月色下的秋千架上打着秋千。

秋千荡起,夜风拂过耳边,吹散了额前碎发,立秋过后,夜风格外的冷了几分,已经隐隐带了霜气。

虽冷,却让顾玉青的心头分外清醒。

明日宫宴一行,想必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可能不仅仅是她,整个赤南侯府都会万劫不复。

顾玉青很想把今日收到的消息告诉萧煜,有他在,她总觉得心头安稳几分,可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他是皇子,有着不可估量的将来,她不能这么自私,万一楚天锗奸计得逞,她平白把萧煜牵扯进来,岂不是断送了他的一生。

秋千荡起复又落下,起起落落,像极了顾玉青的心。

这厢,顾玉青在为明日的宫宴而悉心筹谋,远在京都另一隅的萧煜却也没有闲着。

书房内燃着几盏明灯,萧煜溺在宽大的椅子中,隔着一张书案,凝眉深思,面色微沉,低垂的羽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纵是看不清他眼底的风云变幻,却也能知道他此刻的心潮翻滚。

手边的热茶早已凉透,明路探手将其挪开,又重新捧上一盏。

书案前,立着一个灰布衣衫的暗卫,正在用他平淡无奇的嗓音禀报。

“……宫里传出消息,这几日,南越皇子楚天锗与嫡公主接触甚密,相谈甚欢,为此,皇后娘娘还把嫡公主叫去训示一番,不过,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公主前脚立刻皇后娘娘寝宫,后脚便又陪着南越皇子到御花园赏花。”

暗卫话音落下,萧煜揉着眉心的手动作一滞,“除了和楚天锗来往密切,她还与谁来往颇多?”

这个萧静毓,简直是个事儿精,怎么哪哪都有她啊!

萧煜心头无力一叹。

她堂堂皇后亲出的嫡公主,身份地位何其尊贵,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男女大防,什么是礼仪尊卑,怎么能和楚天锗这个南越来的皇子过多接触呢!

这种事,避之不及,她倒好,趋之若鹜!

暗卫不经思索,闻言立刻说道:“除了和南越皇子接触外,公主也见过几次三皇子殿下。”

萧煜继续揉眉心,“几次是几次。”

暗卫略略思忖,笃定道:“六次,三次是在公主的合欢殿,一次在御花园,另外两次,是在合欢殿外不远处的栖凰亭。每次见面,都是屏退左右,相谈不过几盏茶的时间。”

萧煜微微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锋利的目光刷的看向暗卫,投去刀尖一样的锋芒。

若是没有萧祎参合,他姑且还能以为,萧静毓是对楚天锗的美色动了心,所以才不惜名节的与他相伴。

可有了萧祎的参合,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上一次萧静毓绑架顾玉青,就是受了萧祎的指使,这个萧祎,简直可恶!

可恨萧静毓这个没脑子的,屡屡被人当枪使,还甘之如饴。

暗卫要禀告的话悉数说完,萧煜吩咐几个要领,谴他下去。

端起手边温度刚刚合适的热茶呷了一口,萧煜起身走出书房,凝眉在月色清辉下,来回踱步。

萧静毓肯接近楚天锗,必定是受了萧祎的指使,萧祎想要通过萧静毓来利用楚天锗,以达到他的目的。

精明如楚天锗,在南越的宫廷倾轧中稳胜不输,岂是能被萧静毓雕虫小技骗过的人,他肯如此花功夫陪着萧静毓打太极,只怕亦是在利用萧静毓实现他自己的目的。

萧静毓虽然心机城府比起这两位,相差甚远,却也并不真的无脑,她肯如此卖力,必能从中获益。

那这三人就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思绪渐深,萧煜的叹息声也愈发沉重。

还有皇后,她若真的想要制止萧静毓接近楚天锗,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其闭门思过,等到楚天锗离开京都,再放她出来就是。

可皇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她过去象征性的训示一番,对于萧静毓来说,训示若能管用,她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楚天锗所谋的事,必定是离不开赤南侯府。

那萧祎和萧静毓以及皇后呢?

上一次萧祎指使萧静毓绑架顾玉青,是为了试探自己在宫中的隐藏势力,这一次,姑且可以认为,萧祎的目标,依然是顾玉青背后的自己。

至于萧静毓,说她嫉妒顾玉青受太后娘娘宠爱也说得过去。

可皇后呢,皇后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精明如皇后,她不可能像萧静毓一样幼稚。

看似纷杂无章的思绪一点点理顺,萧煜心头忽的浮出一个隐隐约约却让他觉得笃定的答案。

和亲!

这两个字一冒出脑海,萧煜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如果楚天锗向父皇提出要求娶本朝贵女,为了两国相安不起战乱,父皇必定答应。

毕竟,和亲一直是帝王久用不衰的手段。

可就算答应,父皇也绝不会同意把顾玉青拿去嫁给楚天锗,就算是用萧静毓,父皇也绝不会动顾玉青。

抛开其他一切不提,单单顾玉青背后能征善战的顾臻,就是父皇最大的忌惮。

若真的把顾玉青送到南越,将来一旦与南越发生战乱,顾臻的态度可想而知。

……

如此,便能解释,为何皇后与萧静毓会对楚天锗如此积极用心了,想来是父皇隐约向皇后透露了什么,触动了皇后爱女之心的底线。

那萧祎呢……

清冷的夜风带着霜气拂来,吹的萧煜衣袂翻飞,月色清华下,他俊逸的面庞仿若剑削刀刻,带了锋利的棱角和不可直视的寒气。

想要动他的姑娘,那也要看看他是不是答应。

但凡敢动顾玉青的,不管是本朝皇后还是异国皇子,萧煜都绝不会让他得逞!

深邃幽深的眸底像一片漆黑沼泽,让人瞧了不免心中生畏。

将近子时,繁华喧嚣了一天的赤南侯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偶尔闻得一声狗吠远远传来,更是凸显了这份寂静。

一眼看见如意动作如猫一般轻盈灵巧的进了院子,顾玉青从秋千上起身,扶着吉祥朝卧房而去,如意紧随其后。

斜倚床榻坐定,接过吉祥捧上的热茶,顾玉青抿了一口看向如意,“怎么样?”

第二百五十八章 换衣

如意立在顾玉青面前一张方桌远的地方,低声细禀,“穆赫从大小姐处离开,并没有直接回东侧院。”

顾玉青闻言,倒是并不意外。

他若是当真就欢天喜地照直跑回东侧院一通试衣裳,那她才真的震惊呢。

“从小姐处出来,他又去了一趟厨房,穆赫武功高绝,奴婢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瞧着,他扯了厨房的管事徐婆子一通说话,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徐婆子听着眉开眼笑,大约说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穆赫从厨房出来,转头又去了二门处。”

二门?顾玉青心头隐约有了猜测,却是没有打断如意,让她继续说。

“二门处的小厮刚刚换了岗,穆赫只与当值小厮略略寒暄几句,转头便去找今日白天当值的那个,去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从厨房要来的一壶酒并一只烧鸡。他们说话声音低,奴婢离得远,还是什么也听不见,不过那小厮却是把烧鸡和酒都留下了。”

“从二门处离开,穆赫一路脸上都泛着丝许笑意,然后就直接回东侧院了,衣服并没有试,却是拿剪子绞了几下,随便扔到一旁,洗漱了就睡下了。”

如意说罢,吉祥不禁插嘴,“好好地衣裳,他不喜欢搁到一旁就是,绞了做什么!”面上愤愤。

“绞了,自然是为了明日有理由不穿。”顾玉青眼角闪过如霜冷光,嗤的一笑,说道:“他既是不愿意穿,必定有他不愿意穿的理由。你去再准备一套一模一样的搁在我这里,穿不穿,可由不得他!”

吉祥闻言,立刻应诺而去。

以穆赫现在赤南侯府嫡少爷的身份,他想要只烧鸡要壶酒,根本就不需要三番几次的去厨房找管事婆子说话,更何况,他东侧院的小厨房就有,何必要多此一举去府里的大厨房呢!

提着烧鸡与酒就找二门处的小厮,想来是为了贿赂他,悄无声息的打听一些消息。

可去厨房,他却是定有其他目的。

仅凭眼前的事,顾玉青就算想的脑壳痛,也猜不到他的意图为何,为了不打草惊蛇,又不能寻了厨房的徐婆子和二门处的小厮前来询问,揉揉眉心,顾玉青干脆将此事暂且撂到一旁,只吩咐如意继续盯着穆赫。

夜已深,明日还要赴一场鸿门宴,她需得睡了。

换上寝衣,因为日间繁杂诸事,顾玉青原以为自己会烙一会饼才能睡着,却是不成想,脑袋一沾枕头,气息便均匀了。

枕边天机散发着梦幻一般的蓝光。

一夜好眠,似乎是连身都没翻,就天光大亮,因着要进宫赴宴,吉祥如意不等顾玉青自己睡醒便轻轻将她唤醒。

一番梳洗,吃罢早饭,刚刚换了进宫要穿的裙衫,就听得穆赫的脚步声传来,顾玉青捏了手中的帕子,走出卧房。

“你倒是来的早,可是吃了早饭?”打量着穆赫一身玄色长袍直缀,顾玉青不动声色的说道,眼睛里的宠溺分毫不减,“昨夜睡得好吗?第一次进宫,想来是激动地彻夜难眠吧。”

穆赫没有注意到顾玉青眼角眉梢的冷意,含笑挠着后脑勺,说道:“都被姐姐猜中了,烙了一夜的饼,天将亮才睡着。”

顾玉青打量着看了穆赫一眼,指了他身上的衣裳,道:“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昨日我给你备下的那一身呢?进宫赴宴,穿那一身最是合适,你第一次在大家面前露脸,这第一印象,尤为重要。”

穆赫面含愧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顾玉青,嘟着嘴说道:“那衣裳我喜欢的紧,昨夜睡觉时就搂在怀里睡的,谁承想,今日一早起来,衣裳被我弄得皱皱巴巴,根本不能穿了。”

说着话,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姐姐会怪我吗?”

顾玉青再次被他这状似五六岁小女孩的撒娇模样恶心到,再想到他可能的真实年龄,胃里更是一阵翻滚。

为了不让心绪外漏,顾玉青直接别过头去不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滴水不漏的笑道:“怪你做什么!一件衣裳而已。”

穆赫蓦地松了口气,眼底有冷光闪过,只是他这抹得意的冷笑还未从眼角滑出,顾玉青便又转头笑道:“好在当时做衣服的时候我觉着料子颜色实在好,让人做了两身。”

说着,顾玉青便吩咐吉祥将另外一身衣裳取来,早有管家被顾玉青一早唤来候在门口,顾玉青从吉祥手中接过衣裳,转手交给管家,“你去服侍少爷更衣。”

一眼看到与他绞了的那身一模一样的衣裳,穆赫登时脸都绿了,右手倏的握拳,紧紧捏着,良久不肯松开,眼角肌肉不住的跳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衣裳,面上表情仿似活见鬼。

“怎么了?”顾玉青偏头看穆赫,眼中蓄上雪粒子一样的寒气,只是长而密实的睫毛遮掩了,让人看不真切。

穆赫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沉默片刻,才恍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顾玉青,眼中寒气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诺诺央求,“姐姐,我不想换了,只怕时间来不及,我第一次进宫,迟到了总是不好的。”

顾玉青笑道:“不会迟到的,你且安心去换了,听话,第一次进宫,总要穿的得体。”

扫了一眼穆赫身上的衣袍,顾玉青啧啧几下,说道:“这样的衣裳,素日穿着都显寒酸,怎么能穿着进宫赴宴呢!是姐姐的错,竟是不查,针黹房那边,送了这样的衣裳给你,今日是来不及了,等从宫里回来,你告诉姐姐,这衣裳是谁给你的,必是要惩罚她。”

明知穆赫身上这件衣裳根本就不是出自赤南侯府,顾玉青含笑娓娓说道,熠熠生辉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穆赫,以及他的右手。

果然,在顾玉青提到“寒酸”二字时,穆赫下垂的右手蓦地紧握成拳。

紧紧咬着下唇,低头看着被管家拿在手里的衣袍,穆赫说道:“可是……”

顾玉青不由他说完,笑着推了他进里屋去,“快去换,再磨蹭,可当真是要迟到了。”

纵是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穆赫却是找不到一个不换的理由,只得依了顾玉青的话,转身进了一旁里屋。

管家捧着衣裳,紧跟其后。

一路,穆赫紧握的右手都没有松开,手背青筋暴突,以至于走远了,顾玉青都看的真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栓柱

穆赫换衣裳的空档,顾玉青正吩咐吉祥将昨日小厨房做好的榴莲酥带一匣子进宫给太后尝鲜,有小丫鬟禀报,二门处的小厮栓柱求见。

顾玉青顿时想起昨夜如意禀报之事,忙急急低声吩咐吉祥几句,朝屋内瞥了一眼,转身带着如意直朝外走去。

看到顾玉青出来,正立在院里用脚尖顶地上石子的栓柱当即眼前一亮,就要上前回禀,顾玉青却是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引着他快步走出桐苑,一路朝二门而去。

“你有何事?”拐了弯,走到距离二门不远的假山处,顾玉青才张口问道。

穆赫昨夜刚刚找了栓柱,栓柱此时就要见她,不论栓柱是来替穆赫开路还是他要表忠心,顾玉青都不希望穆赫知道栓柱来过。

走在顾玉青斜后侧,栓柱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昨儿小少爷拿了烧鸡烧酒来找奴才,向奴才打听了些事,奴才觉得奇怪,心里惶惶的,琢磨了一夜,还是难安。”

低眉垂眼,并不敢抬眸看顾玉青。

“少爷找你,打听何事?竟让你觉得彻夜难安。”顾玉青掩下心底情绪,风轻云淡问道。

小厮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引起顾玉青的重视,抿了抿嘴,声音愈发含了紧张的气息,“小少爷问奴才,今儿都有哪些人进府来找小姐,小姐见了谁又拒绝了谁?问完了,还让奴才不要对旁人提起。小少爷还说,日后等他袭了侯爷的爵,提拔奴才做总管。”

顾玉青闻言,嘴角挂了冷笑,只依旧不动声色问他,“你是怎么说的?”

栓柱就道:“少爷刚刚找奴才的时候,奴才还震惊呢,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少爷不悦,正惶惶,闻得少爷问出这些,奴才登时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也没有敢告诉少爷实情,打着哈哈说奴才今儿偏肚子不舒服,中途去了好几趟茅房……”

听他竟是当着顾玉青的面提及“茅房”二字,如意登时冷了脸斥责道:“混账东西,小姐面前也是什么都能浑说的!”

栓柱一怔,吓得面色有些泛白,不安的看向顾玉青,伸出舌头舔舔发干的嘴唇,满面局促,手脚不知放到何处。

顾玉青示意如意退下,“你继续说。”指了栓柱说道。

栓柱又添了添嘴皮,说道:“那个,奴才……奴才就,就说……”打了几个磕巴,他的话总算才又顺当起来。

“奴才就说,也不知道奴才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总之奴才在守的时候,并无人登门。少爷若是想要询问,不妨问问大门处守门的小厮,他们一定知道。”

“你如是说,那少爷如何说的?”眼瞧着要走到马车跟前,顾玉青顿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并不见穆赫身影,收了目光看向栓柱,问道。

“少爷倒是没有再说别的,之后就说以后提拔奴才之类的话。”说罢,栓柱搓着手局促不安的看向顾玉青,“大小姐,奴才也不知做的对不对,就是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想要讨大小姐一个示下,以后少爷再问,奴才该如何作答?”

栓柱今年不过十五岁,是府上针黹房王婆子的独子,生的浓眉大眼,素日也算是本分老实的孩子,今年开春的时候,王婆子还求了顾玉青的恩典,想要让顾玉青指一门亲事给他。

因着后来手头事情繁多,这件事,顾玉青虽嘴上答应了王婆子,可到底也是忙得顾不上,也就拖了下来。

双目瞧着栓柱,顾玉青温声说道:“你娘让我指一门亲事给你,你可是有意中人了?”抛开栓柱的话题不提,顾玉青猝不及防的问道。

栓柱现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涨个大红脸,本就不敢直视顾玉青,此刻更是埋头像只鸵鸟,搓着手,结结巴巴说道:“全……我娘说……全凭小姐做主。”

一个大男孩,羞赧的活脱脱像个小姑娘。

瞧着他的样子,顾玉青心头略动,含笑道:“全凭我做主,也罢,那就指了黄嬷嬷的女儿彩屏给你,如何?”

黄嬷嬷的身份,在赤南侯府相当于是半个主子,能娶得彩屏,于这些小厮而言,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说罢,顾玉青审视的瞧着他。

栓柱闻言,愣了一瞬,他没想到,顾玉青竟是在此时与他提及此事,更没想到,她会提了彩屏。

彩屏……彩屏固然好,可……

用力搓着双手,细碎的牙齿在下唇咬下一排牙印,忽的,像是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一般,栓柱猛地抬头,直直看向顾玉青,眼中含满了祈求的坚定和渴望。

“大……大小姐,彩屏姑娘固然好,可……可奴才……”要说的话像是有千斤重,压得栓柱喘不过气,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深吸一口气,栓柱心一横,直戳戳说道:“奴才有心悦的人了,若是不能娶她为妻,奴才宁愿不娶。”

话一说完,栓柱顿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耷拉着脑袋,不敢再抬头看顾玉青,只一双手垂下,不住的来回搓着。

心里像是装了几百只活蹦乱跳并且正敲锣打鼓的兔子,搅得他惴惴不安。

如此放肆的和大小姐说话,大小姐必定是动怒了吧!幽幽叹息一声,栓柱却是不后悔。

若是大小姐动怒却能让他娶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也值了。

怕只怕,既惹得大小姐生气,又不能得偿所愿,搞个鸡飞蛋打,那才真真什么都完了!

顾玉青看着栓柱,眼角带了审视的细光,转瞬,却是揭开这一话题,重新又回到穆赫那件事情上,“你觉得,下次少爷再来问你这些话,你该告诉他呢还是不该告诉他?”

就在栓柱绝望的都要哭了的时候,猛地听到顾玉青如是一问,登时心跳慢掉半拍,错愕的抬头去看顾玉青,然后,思绪才后知后觉跟了上来。

只是满心都被自己的婚事所占据,根本容不得他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顾玉青这一问题,脱口而出,“奴才觉得,不能告诉少爷。”

“为何?”顾玉青继续问,眼底光泽愈渐柔和下来。

第二百六十章 成全

“小姐见了什么人,小姐若是愿意让少爷知道,他自然会知道,若是少爷不知道的,那定是小姐不愿意让他知道,既是小姐不愿意,奴才当然不能说。”栓柱说完,不安的看向顾玉青,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会不会惹得小姐气上加气。

毕竟,他听娘叨叨了好几次,说小姐对少爷的宠溺,简直远远超过当日对二小姐。

哎!

都是主子,谁也不能得罪!

可……许是日久生情的缘故吧,在他心里,只有大小姐才是真正的主子,这个小少爷,怎么瞧都透着一股怪劲儿,哪有正儿八经的主子跑来找他一个小厮打听这些的,还拿了烧鸡烧酒,像什么!

顾玉青桃眼微弯,含笑道:“回去告诉你娘,让她准备着知味斋的点心,八大盒八小盒,后日去绿娟她娘那里提亲,绿娟娘若是答应了,让你娘来找我,我给择个好日子。”

说罢,顾玉青目光越过栓柱肩膀,朝不远处瞥了一眼,不再多言,转头扶了如意上马车。

顾玉青上了马车,栓柱自然不好在立在那里,怔了一瞬,挠着后脑勺离开,转脚从左手边小门出了二门,心里兀自纳闷,大小姐什么意思?

这说了半天的话,也没说到底以后少爷再来问话,是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他呀!

心里懵懵懂懂的不解,可又不敢再去问,只好迈着步子一脚一脚朝家去,今儿他是夜里当值,白天不用守在二门。

脑子里不断回忆顾玉青方才说的话,试图找出一点答案来,直到最后一句冒出他的脑海,栓柱顿时心尖一抖,脚下步子猛地顿住。

提亲?

大小姐刚刚说,让娘去向绿娟她娘提亲?

知味斋的点心,八大盒八小盒,这可是最高的标准了!

栓柱心悦绿娟已经有一年多,几次接触下来,绿娟对他,也算情投意合,只是他们是赤南侯府的家生子,婚事不能自己做主,需得由主子指配。

原先栓柱他娘到顾玉青面前提过一嘴,可稀里糊涂的,也没说明白,连绿娟的名字都没说出来,回去以后,兀自抱怨了好久,可又不敢再去提。

后来顾玉禾并非亲生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端王陷害姑苏一家的事也被昭之天下,她就更不敢去给大小姐添堵了。

……

大小姐怎么知道他心悦绿娟的呢?

这些事栓柱想不明白,也根本没有心思想,后知后觉一反应过来,立刻拔腿就朝家跑,满眼迸射着奕奕光泽,徒留背后脚底卷起一股黄尘。

坐上马车,如意不安的看着顾玉青,说道:“小姐,栓柱性子木,若是他反应不过来,您这是在敲打他,下次小少爷再去询问,他说了出去怎么办?”

虽说顾玉青见谁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穆赫到底心怀不轨,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要掀什么浪。

他既是去问,必定就是有重要的非问不可的缘故。

顾玉青摇头浅笑,“不会。且不说栓柱忠心,就算是他不明白,他娘也会明白的。”

如意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小姐当着栓柱的面告诉他,给他指配绿娟,让他娘去提亲,就是为了让栓柱把事情告诉他娘?他想不明白,可他娘明白。”

望着马车窗外隐隐出现的两个人影,顾玉青眼睛微眯,吸了口气,摇头道:“也不尽然。栓柱心悦绿娟,绿娟对他也有意,若是栓柱忠心,成全了他们也是应该的。”

说着话,远处的人影渐渐靠近。

穆赫木着一张脸满是不悦的走在前头,他身后,吉祥眉眼弯弯,含笑而来。

瞧着这一幕,顾玉青抬手将马车车帘放下。

知道栓柱找顾玉青有话说,凭吉祥的机智,将穆赫绊住一时半刻还是不成问题,看来,吉祥是借机撒气,把穆赫气的不轻,要不,一向人前装模作样的穆赫,也不至于从桐苑一路走来,脸阴沉成这样。

及至马车前,穆赫用尽力气挤出个笑容,像顾玉青打了个招呼,转头上了自己的马车,待到吉祥上了顾玉青的车,赤南侯府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开拔。

“怎么了?他脸阴的要下雨似得,你却乐成这样!”如意不免好奇。

顾玉青也颇有兴趣的看过去。

吉祥眼睛微亮,光泽奕奕,掩嘴笑道:“他那件衣服!换了小姐给他准备的衣裳,可他自己那件,却是紧抱着不撒手,奴婢总不能让他抱着衣裳进宫赴宴吧,再说,他那样紧张那件衣裳,必定有古怪,奴婢就趁他不留神,将衣裳夺过来,转头“失手”就不小心落到一旁水盆里。”

说道此处,想起方才穆赫暴跳如雷怒目圆睁的样子,简直想要把她活活掐死,吉祥就咯咯一阵笑。

如意推她,“别顾着自己笑啊,你“失手”衣服落水,然后呢?然后怎么样,该不会是动手了吧!”

吉祥闻言,嗤的一声,“他倒是想动手的紧呢,可他又不傻,动手了,不就暴露了吗,他才不敢!右手握的跟块石头似得,生生是把那口气吞了下去,气是咽到肚子里了,可脸色就好看不起来了,从桐苑一路出来,那手都没松开,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掌心戳了个洞。”

吉祥嘻嘻笑着说道。

“那衣裳呢?”穆赫既是如此看重那件衣裳,总不能落了水就不管了吧,顾玉青含笑问吉祥,身后靠着一个缠枝花松绿色靠枕,意味慵懒,羽睫遮掩的眼底却是蓄着一抹冷光。

吉祥闻言就笑道:“他当然不肯甘心,衣裳一落水就伸手去捞,只是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水去,那么大一盆水,衣裳一落下去便湿个透,纵是捞起来,也只能凭白再添气。”

“他没有左右翻看?”顾玉青眉尖微动,问道。

吉祥笃定摇头,“没有。”

顾玉青凝着车内袅袅升起的熏香青烟,微微出神,被他那样紧张的衣裳,落水之后却是没有四下翻索,可见衣服内并没有藏着什么重要东西。

而他换衣裳的时候,又全程有管家陪着,根本不可能把藏起来的东西转移出来。

那这衣服,究竟意义何在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转述(月票30加更)

顾玉青闭目靠在靠枕上,凝神细思,又一遍盘算着自己的谋算,面对这位心狠手辣阴诡多端的南越皇子,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栓柱一路狂奔回家,恰好他娘王婆子端了笸箩出门,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栓柱一头撞到怀里,登时手里笸箩被甩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门前几尺远的地方,打了几个转,停下。

笸箩里装着针线轱辘和碎布条子,五颜六色,天女散花一般,散落一地。

栓柱头上身上更是登时披红挂绿,金光耀耀。

“作死的,一大早的你鬼上身了,胡乱撞你娘的屁!长眼出气的!”王婆子被栓柱一头撞得连连倒退,踉跄几步伸手扶了背后的灶台沿才总算是没有摔倒,揉着胸口骂道,只觉头晕眼花。

栓柱一颗心都被顾玉青的话搅得荡漾不宁,哪里顾及这些,步子顿了一瞬,上前就扯了他娘的手朝里屋走去,浑然不觉他自己已经被那些碎布条子装扮成一个彩人。

“死小子,你作死啊!”见儿子这么没头没脑的一把将她拽着摁了坐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王婆子蹙眉抬头看栓柱,骂骂咧咧道。

栓柱则是转手倒了一杯茶仰头咕咚几口喝尽,跑的要冒烟的嗓子得到一丝滋润,他乐滋滋说道:“娘,大小姐说让你去绿娟娘那提亲,说要买知味斋的点心,要八大……”

栓柱一股脑像是倒核桃似的把顾玉青的话转述,两眼直冒精光。

王婆子听得脑子里一阵浆糊,扯了一把栓柱的衣袖,阻了他的话,“等等,等等,你说大小姐让我去绿娟家提亲?”

栓柱又倒一杯水,仰头喝了,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边水渍,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是啊!大小姐说要买知味斋的点心,要八大……”

要巧不巧,栓柱娘又一次在他的“八大”处打断他,伸手擦了一把被栓柱喷在脸上的口水,道:“你小子是想绿娟想的疯魔了吧,在这里放什么浑屁!你闲着无事做,老娘还忙着呢!”

说着,王婆子拿眼横了栓柱一眼,起身就要朝外走。

栓柱登时急了,脖子一梗,将他娘拽住,“娘,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大小姐让你去提亲呢,就在刚才,在二门处,大小姐要出门的时候和我说的。”

眼见儿子急的一脑门子汗,眼睛珠子都要突出来了,王婆子狐疑看过去,“你没做梦?”

栓柱哭笑不得,“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

“白日梦啊!”

栓柱顿时……,“娘,真的是大小姐,大小姐让你提了知味斋的点心去,要八大盒八小盒。”这一次,栓柱终于是把这一句话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王婆子惊得一屁股重新落座,扯了栓柱的衣袖问道:“当真?当真是大小姐说的?还提了知味斋?还点明了要八大盒八小盒?”

京城规矩,八大盒八小盒可是提亲的最高讲究标准,能提这样的点心登门,一般亲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惊得颧骨处肌肉直跳,突突的,看的栓柱心惊肉跳,指了王婆子的脸说道:“娘,你这肉又跳。”

王婆子一把打掉栓柱的手,“跳才好,左边跳财右边跳灾,我这是给你跳媳妇呢!”

栓柱闻言龇着牙傻笑,“娘快去置办点心吧,大小姐说了,绿娟娘同意了你就去大小姐那只应一声,她给择日子。”

闻言,王婆子更是乐得眉眼开花,伸手在栓柱伸手打了一下,“臭小子,你这是交了什么好运,竟就得了大小姐这样的恩典,快和娘细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栓柱爹去的早,王婆子一手把栓柱带大,含辛茹苦不提,养儿本就不易,如今到了年龄,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栓柱的婚事,做梦都想抱个大胖孙子,等到孙子长大,接了栓柱的班,在二门处守门,一家子其乐融融,她也就知足了。

栓柱瞧上绿娟,她也中意那孩子,模样好,人又勤谨,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可作为顾家的家生子,他们的婚事却是不能自己个做主。

别看王婆子骂栓柱出口成章,可在顾玉青面前,她却是多话不敢说一句,要不,栓柱的婚事也不至于耽搁下来。

如今得了这样的好信儿,她怎么能不来龙去脉细细问一遍呢。

栓柱就把昨夜穆赫寻他,今日他如何去找顾玉青,顾玉青又是如何与他一番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王婆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到最后,心惊肉跳,原本含着笑的面上阴沉的仿佛雷雨滚过。

栓柱见他娘这个表情,登时吓得推了她一把,“娘,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问罢,栓柱懊恼道:“大小姐待小少爷比当日待二小姐都好,想来……”

王婆子面色凝重阻了他的话,说道:“傻小子!还好你当时是那样说的,若不然,你也捞不到这样的好事。”

栓柱不解,眨着眼睛看向王婆子,“娘,啥意思?”

王婆子长吸一口气,叹息一声,摇摇头,“也没啥意思,总之日后小少爷若再去你那里询问什么,他若给你东西,你该拿就拿着,可他要问的话,你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栓柱点头,“是啊,我知道不能说,我也告诉大小姐了,我说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大小姐也没说我做的对不对。”

王婆子翻了个白眼,伸出指头在栓柱脑门子处戳了一下,“你呀!总归记住娘的话就对了,小少爷那里,能避开则避开,实在避不开了,你就好生应付着,他若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只管寻了机会去告诉大小姐。”

栓柱“嗯”了一声,表示知道,“那绿娟呢?”

王婆子心下失笑,傻人有傻福,栓柱不知道大小姐这是在拿绿娟敲打他,也算是好事,免得他心里惴惴不安。

大小姐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他们一家忠心不二,没有旁的什么歪心思,赤南侯府定会让他们过得如愿,这婚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栓柱心悦绿娟,她就指了绿娟给他。

想及此,王婆子心中对顾玉青的敬畏又多了一份,她可从未在人前吐露过儿子心悦绿娟啊,大小姐竟是一语中的!

能把这么大的府邸管的有条不紊,还能注意到这些小事,可见大小姐实在厉害。

心下唏嘘一番,王婆子将这些心绪丢到一旁,欢天喜地的与儿子讨论起置办点心的事宜。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取闹

赤南侯府的马车穿街过巷,直奔皇宫,与此同时,永宁侯府那边却是闹得有些人仰马翻。

董策他父亲,永宁侯董渊已经先行一步进宫,走前吩咐董策一路陪着白氏和董雪若坐马车同去。

白氏也不知是从哪听来的风声,说董雪仪也要参加此次宫宴,扭着董策的衣袖不防,非要董策带了她去董雪仪现在住的那宅子。

董雪若立在一旁,扭着帕子,满面急色劝道:“母亲,莫说我们还不知道大姐是不是真的要去,就算是大姐要去,也是情理之中,你为何就不能让大姐去呢!横竖,大姐也是永宁侯府的女儿。”

白氏转脸朝着董雪若“呸”了一口,冷眼睃她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她是和镇国公府和离了的,这是什么场合,是陛下为南越皇子的送行宴,去的都是满京都的名媛贵女,官宦家眷,她去了,不是给永宁侯府现眼是什么!”

“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说大姐!”董雪若气的脸白,“大姐是为了什么和离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还好大姐和离了,若不然,此刻也和镇国公府一家一起,蹲在刑部大牢呢!”

白氏哼的一声,冷脸道:“我宁愿她吃牢饭去,也不愿她给永宁侯府抹黑,家里出了一个和离的老姑娘,你知道永宁侯府的门楣矮了多少嘛!”

白氏兀自骂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口中“老姑娘”三个字出口时,董雪若眼中忽的涌上怎样的黯然。

紧紧咬着下唇,忍了眼中的热泪,董雪若酸着鼻子说道:“母亲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拖累,连累了永宁侯府的门楣?”

若是细听,一听便能听出,董雪若在说这句话时,带了多大的哀恸。

可惜,白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所以,你就更应该和我一起,拦着你大姐不让她进宫去丢人现眼,她不去,旁人兴许还记不起永宁侯府出了一个和离的女儿,你的婚事或许还有望,她若去了,抹黑永宁侯府不说,更是无人敢给你说媒,这和离岂是闹着玩的。”

白氏揪着董雪仪和离一事不放。

董策听白氏说的越发没样,眼见董雪若眼泪就要落下来,忙阻了白氏的话,“母亲,快上车吧,这样的宫宴,可是去晚不得的。”说着,就要拖了白氏上车。

白氏不依不饶,“自然是晚不得,可旁人晚不得,我们却是晚的,纵是晚了,有你们姑妈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不就过去了,怕什么,你现在立刻带我去你大姐那里,真真是翅膀硬了,搬出去了那么久,一次也不回来看我,我更是连她的门在哪都不知道。”

董雪仪就怕白氏接长不短跑去闹,特意嘱咐董策,切切不可将她宅子的地址告诉白氏。

董策应允了董雪仪,自然不会说,更何况,他自己也是觉得母亲近来实在无理取闹的厉害。

大姐一个人带着庭哥儿过,已经着实不易,母亲不帮衬也到罢了,还要几次三番在她心口扎针,这哪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可也不能由着母亲就这么闹下去。

慧贵妃是得宠,可若他们不醒事,这就正好给了人把柄,让人说慧贵妃恃宠而骄,纵的娘家人目无纲常,这不是给姑妈添乱嘛!

再说,母亲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夹枪带棒的,不仅骂了大姐,三姐心头也是被她伤的体无完肤。

心疼的看了董雪若一眼,董策说道:“三姐先上车,我和母亲随后就来。”

董雪若抿嘴含泪,点头朝马车而去,走过董策身侧,低声提醒他,“不能带着母亲去大姐那。”

董策颔首,目送董雪若上车。

车帘合下,董策朝马夫吩咐:“且先送我三姐进宫,我们一会再另坐马车。”

车夫领命开拔,白氏瞪着董策道:“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另坐马车?”

董策陪笑道:“您不是要去大姐那里嘛,总不能咱们府上的人悉数都迟到吧,先让三姐去撑个场子。”

白氏闻言,这才面色稍霁。

另坐一辆马车,董策给他随身小厮使了个眼色,兀自扶了白氏上车,小厮会意,待他们坐定,扬鞭开拔。

马车在鼓楼大街转了几个圈后,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白氏坐在车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挺胸抬头,随时做好准备,等一下车见到董雪仪就把满肚子的火撒去处。

这些日子不见董雪仪,她可是攒了不少的气。

人家养儿防老养女贴心,白氏觉得,她就养了个白眼狼,好容易盼着嫁人了,能贴补娘家了,还闹出一场和离来给娘家抹黑。

这口气,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浑身不舒服,再看董雪仪和庭哥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横竖不对。

马车蓦地停下,白氏登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眼睛噌的冒出两道精光,一把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可帘子掀开的一瞬间,顿时满面表情僵住。

眼前金碧辉煌,白玉青砖琉璃瓦,分明就是皇宫,哪里是什么董雪仪的宅子。

有心对董策发火,可身边人来人往,各个府邸的贵女名媛,世子少爷络绎不绝,正下车的下车,进宫的进宫。

虽然在家里闹得不像样子,可当着外人的面,白氏到底还是将这口恶气忍了下去,只是憋得肠子疼,脸色铁青的任由董策笑眯眯的将她扶着下了马车。

翻眼横了董策一眼,白氏黑着脸朝宫里走去,半路遇上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过来打招呼,白氏不得已,才挤出几丝笑容来。

眼见白氏和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攀谈上,结伴进宫,董策立刻避瘟疫一般逃开。

一远离了白氏,董策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心头呼的舒出一口气,摆摆头,不愿去想家里的这些破事,下个月十四,白月棠就要进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从前董策无时不刻的盼着娶了白月棠进门,可现在,他却犹豫了,母亲如此,月棠又是那样娇柔的性子,进了门,只怕得日日受欺负。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忍直视

一想到白月棠进门后要面临的情形,董策好容易觉得清新的空气就又像是含了铅粉一样沉重了。

有意与白氏拉开一个距离,董策提腿迈步,蜗牛挪似得朝宫里走去,正一个人默默神伤,抬眼就看到萧煜立在甬道一侧朝着大门方向翘首张望,时不时和身后明路说笑几句。

算算日子,竟是有好些天不见他了,董策丢了心中琐事,抬步朝萧煜走过去,“瞧什么呢,陛下大摆宴席,你不进去帮忙,在这里望风。”

萧煜笑道:“我有什么忙好帮的,这次的总负责人是我二皇兄,有他就够了。我去了,凭白给他惹眼,以为我又要去抢他的功劳,万一他一紧张一分心,再搞出什么乱子来,又得心惊动魄一场,我可受不住吓。”

董策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宫宴上的事,闻言就笑,笑过之后,扯了萧煜的衣袖,向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萧煜登时一脸骇然的样子,四下扫了一眼,说道:“你疯了,这种事是在这里能讨论的!”

董策一把推了萧煜,“少来!我从小和你光屁股一起长大,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是怕事的人?”

萧煜一脸苦笑,“我是不怕事,可我怕死啊!你这话要是被我那俩皇兄听到了,他们哪一个不得立刻就弄死我啊!我还没成亲没洞房呢!”

董策“噗”的就笑出来,“就你惜命!说的好像我成亲我洞房了似得。”提起这个,他又想起白月棠,那股钻心的疼痛又一丝一缕萦绕上来。

那个曾经他觉得温暖的家,似乎随着大姐的和离,就彻底的分崩离析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让他时时刻刻都想逃离的家,或者,已经不能与家来形容。

家,是一个人心中最安全最舒适最温馨的地方,而永宁侯府,有的只是母亲无端且不休的谩骂,无论是对大姐还是对三姐。

想到这些,董策眼底光泽黯然一瞬,可又不愿在萧煜面前表露,只强自将这满腔愁绪压了下去。

董策低着头,萧煜看不到他的表情,问音咧嘴,澄澈如碧的眼睛里闪着碎钻石一样的光彩,阳光下,他的笑容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光,如玉似瑰。

含笑说道:“对呀,咱俩都没成亲,所以……咱俩还是别瞎折腾了,又不是那块料,没得丢了性命。”

听萧煜如是一番强调,董策登时心头的愁绪也被他气得无影无踪,恨得咬牙切齿拧了萧煜的衣袖说道:“什么叫瞎折腾,难道我那日说的话,你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说罢,董策甩开萧煜,瞪着他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笨人,我能想到的,你一定能想到,就算是一时迷糊,忽略了,可我一提,你也能明白其中要害,怎么就……”

董策气的握拳在萧煜面前挥了两下,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只想简单粗暴给他一拳算了。

可这皇宫禁苑,他到底也是只敢挥舞挥舞拳头,却并不能真的打,就是如此,还惹得几个路过的宫人侧目。

萧煜扯着嘴角苦笑:“明白是一回事,可能力又是另一回事,我什么样子你也知道,这种事又不是去打架,只凭头脑一热。”

董策气的哼哼道:“谁头脑热了,告诉你,我已经在兵部记了名,三五天后就要去西山大营报道。你就是不愿意也不行,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出左脚,你就得右脚跟上,就算你不跟上,我也得拖着你。”

萧煜闻言,顿时眼中波光一闪,朝董策身后明路看去,以目示意,投去询问。

明路耸肩摊手,眨眼表示毫不知情。

那日董策从萧煜府邸离开,得了萧煜的吩咐,明路当时就去做了布置,可还是没有防住董策参军。

萧煜收回目光,看向董策,“确定了是去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距离京都不过小半日的路程,不少京中高干子弟在家闲着无事,都被送到那里去领了差事,权当历练,虽是参军,却也吃不到多少苦头,不过是早黑晚的出兵操练罢了。

董策点头,“我去报名的时候,也只有那里有空缺,就暂且先定了那里。如今顾侯爷也不炼丹了,想来从祁北回来是要继续掌兵的,到时候我就想办法投了他的麾下,能跟着顾侯爷作战,也不枉男儿一场。”

提起心头这个盘算,董策眼底冒着热光,简直热血沸腾,“所以,你就安心等着我封侯拜相,将你拱上那九五之位吧!”

萧煜听他说的没遮拦,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萧煜和董策身高体型所差无几,都是站在人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此刻萧煜一直手捂在董策嘴上,另一只手却被董策死死钳住,置于他的腰间。

被萧煜捂住嘴的董策则是一面发出哼哼呜呜的声音,一面扭着身子要从萧煜手中挣脱开来。

两人的动作被旁人看到……实在是不面红耳赤都难啊!

人人都知萧煜不好女色,如今看到这一幕,顿时脑中思绪如春风吹起的柳絮,顿时就沸沸扬扬了。

而顾玉青,就是这个时候走到了萧煜面前。

一眼看到顾玉青走来,萧煜不顾董策挣扎,甩手按头,他是武学行家,董策不过会些拳脚硬功夫,哪里经得住他这一甩,登时就踉跄几步被甩到一边,若不是明路眼疾手快扶了,堂堂永宁侯府世子就要在这皇宫内苑的甬道上当场来个狗吃屎了。

顾玉青目瞪口呆看过去,愣了一瞬,才将目光从董策身上挪开,落回到萧煜那里,“董世子……没事吧?”

萧煜看也不看董策,只双目含情凝着顾玉青,笑道:“没事,他能有什么事,皮糙肉厚的,呵呵,呵呵。”

顾玉青……

“那个,你俩方才……”想要问问萧煜和董策方才扭作一团是怎么回事,可想到刚刚他俩耳鬓厮磨的样子,顾玉青顿时有些开不了口,只一双眼睛狐疑看向萧煜。

福至心灵,萧煜就看懂了顾玉青这一目光里的粉红色含义,再一回想他和董策刚刚的体位动作,登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尴尬

解释的话无从说起,萧煜面红耳赤立在顾玉青面前,活像一个做错了事等着大人训斥的孩子,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一大早起就等在这里,是为了有重要的事告诉顾玉青,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萧煜倒是站的理直气壮甘之如饴,浑然不觉四下路过的人是在以一种怎样怪异的目光看他们三人。

萧煜的样子,分明就像,他与董策藏私,被顾玉青捉奸……

他站得住,顾玉青却是站不住,拧着帕子握握拳,咕哝一句,“我先告辞。”带着吉祥如意急急就走。

天!

尴尬死了!

刚刚萧煜和董策,究竟在搞什么鬼。

虽是从未经过男女之事,可他俩那动作也实在夸张,容不得她不默默脑补啊。

而她的出现,就让这本就诡异至死的场面直接诡异的更加彻底。

顾玉青简直懊恼死了,见了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不直接走开,干嘛非要鬼使神差停下来与萧煜说话!

顾玉青一离开,董策立刻跳脚到萧煜面前,扯了他的衣袖直骂,“你这个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语气那叫一个娇嗔。

一时间,原本没有瞎想的人,也经不住这劲爆场面的诱惑。于是,董策就一瞬间收到无数诡异但是冒着粉红色泡泡的目光,不禁心下发毛,扯了萧煜的衣袖说道:“他们怎么那种眼神看你?”

萧煜脸一黑,横他一眼,“哪里是在看我,分明是在看你!”说着,萧煜也不理会董策,直直抬步,朝他的姑娘追去。

董策气的咬牙,在萧煜背后一面跟上,一面说道:“你等等我,没良心的,亏得我苦心为你谋划!”

……

萧煜恨不得扭头直接将董策掐死。

这种时候,不说话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还嫌旁人的眼光不够火热吗!

顾玉青虽走的快,但到底步子小,萧煜不用几步便追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我和董策刚刚……我俩……”

萧煜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可发现,这种事,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简直是越描越黑的节奏啊。

老天,他这是在作什么死!

偏偏萧煜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将这说了一半的话收场的时候,董策跳了出来,嗔了萧煜一眼,对顾玉青说道:“他这个没良心的,一见了你就忘了我。”

他本意是想要替萧煜传达一下对顾玉青的爱慕,免得萧煜一个人单相思的太过凄苦,人家顾大小姐却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他话音儿一落,不仅仅是萧煜和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印堂发黑,所有路过的人都目光如芒,刷刷朝他们射来。

董策终于在这众人瞩目下,脑中浮光掠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他错过的东西,顿时……董策面色涨红,惶惶扫了一眼周围路过的人,恨不得找棵树直接撞死算了。

天!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原本参加这次宫宴,大家脑中或多或少都有上次宫宴的阴影,结果经历这样一段插曲,大家顿时有了更感兴趣的话题。

一个皇上最喜的皇子,一个慧贵妃娘家侄子,一个赤南侯府的长小姐……这话题简直可以说上一年。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麽愚蠢,董策就很自觉的跟在萧煜身侧,闭口不言,简直比明路都像跟班。

可这样跟着,董策又觉得别扭,思来想去,一眼看到顾玉青身侧走着的男子,忽的意识到,这就是赤南侯府失散多年的那个嫡子,眼珠微动,董策将手伸向穆赫。

穆赫正心下琢磨顾玉青和萧煜之间的关系,忽的身后被人一扯,顿时心惊,转头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董策。

在董策心里,穆赫不过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屁孩,忽的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看,董策顿时心下惊了一跳,连同拽着穆赫的手就不由握拳。

穆赫转头见是董策,眼中匕首一般的锋芒顿收,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唤道:“哥哥。”

董策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大白天活见鬼似得,手一颤,松开扯了穆赫衣裳的手。

顾玉青和萧煜闻音,顿住脚朝他们看过去。

董策就绽出一个快哭的笑容说道:“顾大小姐,这就是府上小少爷啊。”

心里默默嘀咕,这孩子,真邪门。

顾玉青满眼宠溺的看了穆赫一眼,扯了他的胳膊将他向前略略一推,说道:“这位是四皇子殿下。”

穆赫闻言,跟着行礼。

顾玉青又指了董策,道:“这位是四皇子殿下的表弟,永宁侯府的世子。”

穆赫又跟着行礼。

一举一动,全然一个初次进宫局促不安的小孩子,一点方才董策看到的那种锋芒都没有。

董策却是越发心下疑惑腾升。

有了话题,尴尬的场面略略得到舒缓,顾玉青笑道:“原本想着一会宴席上,趁着人全,一一给他介绍了,既是有缘,在这里能和殿下和董世子相遇,还望日后能多多照顾我弟弟。”

萧煜配合着顾玉青,浅笑点头,董策则是木木一笑,“一定,一定。”一双眼睛时不时朝穆赫探过去一眼,眼中尽是惶惶不安。

萧煜原本想要提醒顾玉青一些事,可眼下情形,他自然是半句说不得,只好作罢,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朝宴席大殿而去。

陆久政虽是贪污巨犯,可不知萧铎用了什么手段,不仅保住了他的命,这次宴席,他竟还以在京官员的身份参加。

一眼看到顾玉青,陆久政老辣的眼睛微眯,朝顾玉青投来一瞥,顾玉青转头看穆赫,并没有注意到,可时刻关注小心顾玉青的萧煜却是准确无误的接收到陆久政这一目光,负在身后的手不禁捏了拳。

穆赫的到来,顿时成为整个宴席的焦点,当即人们口中的话题便成了这赤南侯府刚刚寻回的嫡子,而顾玉青,更是郑重其事的将穆赫介绍给所有人。

几番闲话,些许攀谈,随着太监一声悠长的唱腔,“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喧闹的大殿登时寂静无声。

顾玉青抬眼朝上位方向看去,目光触及到皇上身后的南越皇子楚天锗,顿时眼波一颤,捏着帕子的手不禁握紧。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争锋

就在目光落到楚天锗身上的一瞬,顾玉青恍然明白,为何穆赫会那样紧张他那件衣裳了。

猛地一瞧,简直与楚天锗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只是仔细分辨下,其上花纹却是不同,楚天锗的衣袍上,花纹图案是皇家专用,而穆赫那件,不过是寻常暗纹罢了。

可比起那一模一样的颜色款式,这点区别,根本微乎其微。

顾玉青脑中飞快的想着,究竟为何,穆赫要穿一件与楚天锗一样的衣裳来参加宫宴,这绝非偶然,定是他们提前的安排。

只是穆赫没有料到,他绞烂一件衣裳,自己会给他预备下另外一件同款,逼得他不得不换。

可他们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就在顾玉青脑中流光幻影飞速旋转的时候,楚天锗的目光似有若无朝她的方向看来,在顾玉青精致的脸上略略停顿,眼中闪过一抹冷笑,转瞬,随着落座,这目光投向了旁出,朝男宾席望去。

穆赫作为赤南侯府的嫡子,身份非同一般,他的席位自然靠前,萧煜又有意对他特殊“照顾”,更是直接让人将穆赫的席位搬到了他的旁边。

如此一来,穆赫与楚天锗之间,也不过是隔了四五个人罢了。

一眼看到穆赫身上那件衣裳,楚天锗噙着笑意的面上顿时微僵,看向穆赫的眼光带了审问的锋利。

萧煜眯着眼睛端起酒杯,佯做自斟自饮,目光在穆赫与楚天锗身上,来回流动。

迎上楚天锗的如芒视线,穆赫顿时面色微白,额头渗出一片汗渍,萧煜见状,有意抬高声音,转头对穆赫说道:“呦,怎么出这么多汗,可是这大殿里热的?”

萧煜说话,向来能吸引人的目光,尤其这次又是有意抬高了声音,就更是不少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当然,包括顾玉青。

皇子亲自询问,穆赫自然不敢不答,视线别过楚天锗,对萧煜恭敬说道:“多谢殿下关心,还好,还好,不是很热。”只是笑得有些局促不安,俨然一个初次进宫畏惧害怕的样子。

萧煜心头冷笑,低垂的眼中蓄上一片寒霜。

这个穆赫,真实年龄只怕比他和顾玉青加起来都要再大上一轮,此时在这里扮着童真无忌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当真是让人一想起他的真实身份,就不禁作呕。

可想到楚天锗的阴谋,萧煜却是不得不忍下这份恶心,不住的和穆赫说话。

纵然不知道楚天锗的手段究竟是什么,可这穆赫,必定是参与者,旁的暂且不能做,可让穆赫被在场的人深深记住,这点本事,萧煜还是手到擒来。

他顶着“关心”“照顾”的幌子,叽叽咕咕不断和穆赫说着各种各样的话,穆赫一边应付萧煜,一边不时朝楚天锗看上一眼,每一次目光从楚天锗那边挪回,他的额头都要渗出一层细汗。

渐渐,皇上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异样,虽听不清萧煜和穆赫究竟在聊什么,可鉴于上次萧煜向他提起,想要求娶顾玉青,皇上心里便有了猜测。

这小子定是在通过讨好穆赫来在顾玉青面前留个好印象吧!

心中不禁嘿笑一声。

这臭小子,为了娶个媳妇,还真是卖力。

想及此,皇上又感叹,他若是在读书政务上能有这一半的用心,也不枉自己日日为他悬心。

心思渐起,皇上朝萧祎和萧铎各自看上一眼,几个儿子中,只他们两个在政务上最为积极,对这皇位,更是人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天天就眼巴巴的瞅着。

皇上甚至都觉得,他若不好好珍重,延长寿命,那天自己一闭眼,这俩小子在他棺椁前就能为了皇位大打出手。

想到这些,皇上就更替萧煜愁了。

不论是萧祎也好萧铎也罢,这两个孩子,都是多疑多恨的性子,他们谁登基,也容不下煜儿的。

相反,煜儿性子却是随了慧贵妃,心宽体胖的很,他若登基,其他的皇子们还能过上好日子。

可……目光落到萧煜那放荡不羁的面上,皇上内心深处忧伤一叹,就以他现在这样子,纵是自己手把手把皇位给了他,也得让人抢了去。

一想到这些,皇上惆怅的连看舞娘曼妙舞姿的心都没了,就咬牙切齿瞪着萧煜,这小子怎么就不能争点气!

皇上如此瞪着萧煜,慧贵妃倒是安之若素,置若罔闻,手尖端着一杯果酒,一面欣赏舞池中舞娘将水袖舞的如云似雾,一面不时轻呷一口,极是悠然。

而她身侧的舒妃却是坐不住了,眼底涌上幸灾乐祸的笑意,转头对慧贵妃说道:“姐姐,我瞧着陛下看煜儿的眼神不对劲呢。姐姐也是,明知煜儿什么性子,平日里胡闹任性也就罢了,当着南越皇子的面,怎么也是这个样子,成何体统,难怪陛下生气。”

舒妃的声音不低,恰好够坐在对面的楚天锗听到。

慧贵妃瞥了一眼转头朝他们看过来的楚天锗一眼,嘴角抿上一个不屑的笑意,“妹妹多心了,南越皇子虽是贵宾,可煜儿到底陛下亲生,还没得为了这样一个弹丸之国的皇子,就让他收了性子。”

慧贵妃的话,含义层层,舒妃未必尽能听得明白,可坐在高处的皇上皇后以及对面的楚天锗却是明明白白。

皇上顿时心中忧愁散去一些,再看萧煜,就有觉得这孩子可爱了,尤其是响起上次宫宴上萧煜对楚天锗那番毫不客气的犀利语言,直直逼得楚天锗连嘴都张不开,皇上顿时心头畅然。

这孩子,果然是他的种,这凌人的气势,与他如出一辙。

皇后却是深深看了慧贵妃一眼,眼中波光微动,嘴角浮上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转瞬即逝。

楚天锗正端起酒杯的手顿时一滞,蓦地就有杯中澄澈液体飞落出来,溅在他的手背,捏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眼底浮上滚滚阴云。

这个萧煜,实在可恶!

皇上扫了一眼笑容僵在面上的楚天锗,好心情的朝萧煜说道:“你们说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相对

舒妃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要趁机给慧贵妃添一添堵,怎么不仅慧贵妃丝毫不动气也就罢了,皇上竟然也不恼萧煜了,看萧煜的目光分明是一派慈爱,哪还有分毫先前的恼意。

难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舒妃恨恨扭着手里的帕子,一面朝萧煜看过去,一面心里琢磨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到皇上问话,萧煜当即转头朝皇上看过去,窸窣起身,却是并不立刻回答,略略停顿片刻,等到几乎满殿的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时,才笑道:“儿臣见穆赫每每朝南越皇子看上一眼,就吓得一头冷汗,正劝他呢。”

他的话,登时引起殿内轰然。

赤南侯府的嫡子,一看南越皇子就吓得一头冷汗,这是赤南侯府的嫡子胆小怯懦呢,还是南越皇子对人家做了什么让人心中生畏的事,以至于在这孩子心里留下阴影,亦或,还有旁的什么。

若穆赫的身份寻常也就罢了,偏偏他是顾臻的儿子,众人就不禁细思。

萧煜说罢,转头看穆赫之际,恰好迎上顾玉青看过来的目光,一个眼神递过去,顾玉青心领神会,当即起身,盈盈说道:“穆赫第一次参加宫宴,难免拘谨,多谢四殿下关照,只是这孩子从小山林中打猎长大,也算是胆子大的孩子,怎么会被吓出冷汗呢?”

最后几句,顾玉青声音刻意放低,似是在兀自喃喃,可声音却足够让皇上听到。

从小山林长大,打猎为生,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却是竟被楚天锗吓得冷汗连连,皇上就算不是多疑的性子,此时也不禁要多想,目光略过楚天锗,朝穆赫看去,“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不知是顾及顾臻面子,还是因为穆赫年纪尚小,皇上问他话时,语气倒是柔和。

可再温和的语气,也解决不了穆赫心里的苦楚,穆赫都要哭了。

萧煜方才与他谈话的内容,分明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萧煜只问他在赤南侯府住的习不习惯呀,赤南侯府的饭好不好吃呀,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呀,会不会害怕有鬼呀,见没见过貌似三岁实则五旬的怪人呀,一天上几次茅房呀,打猎的时候除了猎杀畜生杀没杀过人呀,杀过几个人呀,怎么杀的呀,知不知道祁北姑苏家呀……

诸如此类让人莫名其妙无法作答的问题,萧煜简直层出不穷,他不满身冒冷汗才怪。

尤其萧煜提到那句“貌似三岁实则五旬的怪人”更是惊得他从头冰到脚,右手握拳,差点没把手边扶手捏碎,才忍着满腔情绪没有浮于面上。

他们童子军的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楚天锗一人知道,纵是南越皇帝,也未必知情。

此刻,这异国皇子却是以这样玩笑的口吻随意问出,他怎么能不惊骇。

还有他提到的祁北姑苏家,更是让他问音浑身一震。

可皇上询问,他却怎么都想不到,萧煜竟然如此作答,说谎也就罢了,还扯上楚天锗。

穆赫一时间无法判断,萧煜究竟是无意还是蓄谋,面对皇上问话,却是不得不答。

可又不能真的在众人面前把萧煜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告诉众人,萧煜在说谎。

纵是他说的出口,只怕旁人也不会相信。

脑中千思百转,既是皇上的话他无从答起,干脆将这烫手的山芋直接抛给顾玉青。

起身行礼,穆赫转头看看顾玉青,那双像极了顾臻的双眼,蓄上眼泪,汪洋一片,牙齿咬着下唇,格外用力。

他的样子,像足了那面对圣威,手足无措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的小孩子,让人心中不禁顿生恻隐。

顾玉青瞧着却是胃里翻滚作呕,压下心中厌恶,说道:“陛下问话,你如实回答就是。”

并没有如穆赫所想,直接替他回答了,火球再一次回到穆赫手中。

有顾玉青这样一句话摆在那里,他再想将火球抛给顾玉青,已然是不可能,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朝楚天锗看过去,希望他能给他一点暗示。

穆赫真想一拳打死萧煜,怎么这谎话就说的这样刁钻,让人无从作答。

触及到穆赫投来的询问目光,楚天锗眼中登时泛起怒意并含着杀气。

禁不住楚天锗这一眼神,穆赫当即胸口一缩,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冷汗密密实实一层,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世上,他豺狼虎豹都不怕,唯独怕楚天锗,怕到骨子里。

方才楚天锗那目光是何意义,他一清二楚,心惊胆战下,穆赫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妥帖的答案。

然而,还不及他作答,耳边就又响起萧煜的声音来。

“父皇,您也瞧见了,刚刚这孩子就朝楚天锗看过去一眼,就一眼,您看看他这都被吓得成什么样了!”萧煜一面说,一面啧啧心疼的叹息,顺手还拿起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穆赫额头的冷汗货真价实,萧煜一帕子擦下去,登时帕子被浸湿。

萧煜就抖着这湿哒哒的帕子一甩,登时有几滴汗就被甩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不知什么地方。

经此,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的确确是被楚天锗吓出了冷汗,简直百口莫辩。

皇上见状,登时转头看向楚天锗,面上不温不愠,看不出息怒,虽含着笑,声音却是寡淡,道:“看看你把我们大将军的儿子吓成了什么样!”

面对邻国皇子,皇上心中疑心再重,却也不能当众责难。

只是这状似玩笑的话,却是没有一丝玩笑的韵味。

楚天锗眉尖微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眼前事情的影响,嘴角依然挂着那抹从始至终都在的,并且从未变过的笑容,说道:“那也只能说明,贵国的大将军,不过如此。”

皇上给他留面子,他却把话说的不客气,皇上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可且不论宾主之分,单单一代君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能立刻动怒,未免让人觉得他气量狭小。

面子是保住了,可这心里却是憋得难受。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致歉

楚天锗此话是赤裸裸的对顾臻不敬,旁人忍得,顾玉青却是忍不得。

更何况,明知楚天锗对她赤南侯府图谋不轨,她又何必忍气吞声对他客气,当即,顾玉青眼中锋芒微闪,咄咄看向楚天锗,道:“我朝大将军再不济,也能打的南越数十年如老鼠一般窝在洞里,连太阳都不敢晒,足矣。”

被人比作老鼠,几个南越使臣登时面上怒气大作,气势汹汹瞪向顾玉青。

顾玉青仿若不见,只直直看着楚天锗。

楚天锗垂在桌下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他一贯的笑意,甚至更添了几分不屑一顾,“这位便是贵国顾臻顾大将军的嫡女吧,还真是牙尖嘴利。”刻薄说道。

说着,楚天锗甚至玩味一笑,又道:“我若没有记错,祁北姑苏家是你的外祖家,可惜……真真是可惜……”

啧啧两声尖酸感慨,说道:“可惜一代名将,却是死在皇室亲王手中,真不知,这是贵国的福还是祸。”

当日端王爷事败,人人皆知,当年姑苏一案,端王爷受命于南越朝廷。

姑苏老将军虽死在端王手中,可端王不过是一柄利刃,这持刀人却是南越朝廷。

此刻楚天锗恬不知耻说出这样一番话,登时引得满座宾客纷纷侧目。

楚天锗却是浑不在意,端起手边酒杯,轻呷一口,满面悠然,说道:“贵国的亲王虽不入流,可这酒却是绝佳。”

萧煜怎么能容忍有人如此攻击他的姑娘攻击他的国家,当即就要发飙,只可惜,顾玉青先他一步,并没有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

“魑魅手段,不提也罢,是非自在人心,只是一点,我不明白,还要请殿下赐教。”顾玉青冷笑看着楚天锗,话虽说的客气,可声音却是冷冽如霜,“既是你如此瞧不上我朝,为何还要带着贡品长途跋涉巴巴的来我朝觐见,对我朝陛下行臣子的跪拜之礼呢?而且……”拖了个长音儿,顾玉青瞳孔微缩,闪着寒光,继续道:“还是这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于楚天锗的傲慢,顾玉青如霜的声音仿佛几记耳光,啪啪,左右开弓,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楚天锗登时面上变色,那从进殿起就挂在嘴边的笑意倏忽不见,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怒气十足看向顾玉青,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顾玉青的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整个南越朝廷,都是最大的羞辱。

这些年,南越一直觊觎这片肥沃的土地,总想用尽方法,将其据为己有,可屡屡不得手。

纵是用了手段,除掉了能征善战的姑苏一家,却依然不得手。

这是整个南越人心中最硬的一根刺。

顾玉青冷眼瞥过穆赫,明知穆赫是楚天锗安插进赤南侯府的一枚棋子,顾玉青却是有意说道:“我不知殿下对我弟弟做了什么,竟能让他一看到殿下就吓得冷汗连连,总而言之,我希望殿下对我弟弟道歉。”

顾玉青的话,说的咄咄,带着寸步不让的气势。

舒妃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对一旁的慧贵妃说道:“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疯魔了吧,她弟弟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想要让堂堂南越皇子给他道歉,亏她说的出口。”

她声音压得低,也就慧贵妃一人听得见。

慧贵妃登时转头,满面不可思议,“妹妹,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顾玉青分明是在给我朝上下出一口气!难道楚天锗出言不逊,你却甘之如饴?”

舒妃顿时被慧贵妃的话刺的胸口疼,她头上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闪着熠熠光辉,却是晃得舒妃头疼的紧。

面色微白,抖了抖嘴皮,到底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皇上胸中那口恶气,总算随着顾玉青的声音,略略发散出一些来,心下唏嘘,到底是顾臻的血脉,巾帼不让须眉,这凛凛气势,纵是男儿,也未必比得上。

不提别的,单单在这国宴之上,当着满朝宾客的面,敢对邻国皇子如此锱铢必较出言怒怼,便是需要一份勇气和担当。

尽管楚天锗屡屡出言不逊,多端不敬,可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他却是不能为。

顾玉青不一样,楚天锗一席话牵扯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外祖一个是她父亲,再加上顾玉青的女子身份,由她出面教训楚天锗一顿,最是恰当。

不仅出口气,更是牵扯不到半分政治因素。

顾玉青言罢,顿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天锗身上,目光虽非光,却是带着灼热的温度,炙烤的楚天锗五脏六腑生疼。

临行前,父皇百般叮嘱,让他在实施计划的同时,定要把握分寸,必是不能挑起事端,引发战争,南越损耗不起。

此时,虽然随着端王的垮台,他们原本的计划被搁置,可顾臻的出现却是让楚天锗脑中闪现出一个新的,更为完美的计划。

本来这计划,一切都按照他所预定的轨道顺利进行着,可自从他见到穆赫那一刻起,心中就隐隐腾起不安,直到此时,满殿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时,楚天锗才惊觉,因为他贪图一时爽快,以至于场面几乎失控。

若不能赶紧化解眼前矛盾,他后面的计划,根本无法进行。

简直小瞧了这个顾玉青!

深吸一口气,楚天锗眼底阴云散去,像是换了一张面具一般,一改方才的尖酸刻薄盛气凌人玩味不屑,带着彬彬有礼的语气,对顾玉青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鬼使神差的胡言乱语,还望顾大小姐不要记在心上。”

说着,转脸对向皇上,谦卑道:“南越本就是贵国的属国,依附贵国而生,是我冒失无礼,还望陛下降罪。”

他认错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更何况他身份摆在那里,皇上又是极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就降罪。

但到底心中依旧不痛快,对楚天锗也没什么好脸色。

楚天锗不以为意,转头看向穆赫,抱拳说道:“方才小王唐突了,也不知是小王生的面目狰狞还是怎么,竟是能把堂堂赤南侯府的嫡子吓到,实在是小王有罪。”

穆赫瞠目结舌看着楚天锗,他不道歉还好,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深惧楚天锗的穆赫登时就吓得脸色一白再白,冷汗汩汩而流。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想把戏做足,可这发自骨子里的,跟了他几十年的恐惧,岂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晕厥

楚天锗特意将“赤南侯府嫡子”几个字咬的字正腔圆,就是想要提醒穆赫,不要忘了他自己的身份。

然而,再周密的计划,再悉心的安排,也抵不过穆赫此时心中的惊惧,迎上楚天锗的目光,穆赫只觉得眼前突的有些飘忽虚渺,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楚天锗分明是在椅子上坐着,可他怎么看都看到有四五个楚天锗一起站起身来,一手拿着带了钢刺的铁鞭,一手拿着让他身体万年保持十岁样子不变的药丸,面目狰狞走来。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哭有笑有尖叫有嬉闹……嘈嘈切切,他只觉得这声音时近时远,听不真切,只乱糟糟一片,吵得他脑仁疼。

这样的情形浮现在面前,穆赫顿时一颗心惶惶跳动,失去了规律的节拍,深一下浅一下,发抖的嘴皮愈渐乌青,脚下也跟着绵软无力。

猛地发现,一切似乎不太对劲,穆赫拼命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无论他将右手捏的有多紧,身上依旧以看得见的速度绵软下去,直至他连捏拳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过去。

倒把立在他身侧的萧煜吓了一跳,立忙伸手去扶,眼睛不落痕迹的朝顾玉青看过去,却见顾玉青虽面色紧张的看过来,眼底却并无震惊意外,心思微转,萧煜一手扶了穆赫,转头看向楚天锗。

“看看你把穆赫吓得,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对赤南侯府的嫡子做过什么造孽的事,竟是听到你说话,他都能被吓晕过去,可见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

被萧煜冷刺,楚天锗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面上青白交替,眼底阴云滚动。

随着穆赫的晕厥,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就乱了,他的计划需要穆赫的配合,此时穆赫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晕倒,让他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垂在桌下的手捏成拳,楚天锗恨不得将穆赫捏成齑粉。

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除了打乱他的计划,更是将萧煜咄咄逼人的话坐实。

要挽回方才的局面,他可以放低身段,低声下气的去道歉,可眼下,却是他纵然把身段放低到泥土里,也挽不回丝毫。

该死的穆赫,一夜连杀三百余人,其中包括八十老翁襁褓婴儿,精壮青年妊娠妇人,飞溅的鲜血将浑身衣裳浸透,也没见他眨过一下眼皮,怎么参加个宫宴,倒是紧张的晕了过去。

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恨得牙痒,那蓄谋已久百般安排过的计划,却是不能因为穆赫的晕倒就改变,毕竟机会难得,只能稍作调整,虽有瑕疵,却也不是不可行。

出了这样的事,作为穆赫的姐姐,爱弟心切,顾玉青自然顾不上其他,失声惊呼一声,转头就求了陛下恩准,请求穆赫退席休养。

人都晕过去了,皇上自然答应,立刻指了宫人前来搀扶,送他到一侧偏殿,眼见穆赫被人背着离开,顾玉青满面焦灼的追了一句,“他休息的时候,切不可让南越的人靠近他。”

南越二字,咬的格外清晰有力。

一句话,像是一捆炸药,顿时炸在南越使臣的头顶。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许南越的人靠近,南越的人怎么了……几双眼睛带着滔天怒意,直逼顾玉青,咄咄的气势,仿佛要逼得她给出一个说法来。

顾玉青只觑了楚天锗一眼,眸中蓄上转瞬消失的冷笑,对皇上说道:“还请陛下体谅,臣女弟弟实在是不知为何就被南越皇子吓得昏厥不醒,臣女担心弟弟,不求彻查其中缘由,只求陛下恩准让臣女府上的人前去照拂一番,以免再生变故。”

合情合理的要求,陛下当然同意。

只是顾玉青有意强调的一句“不求彻查其中缘由”却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一根已经开始发芽的刺,尤其是生性多疑的陛下,已经萧铎萧祎。

上次萧祎指使萧静毓绑架顾玉青,本就想以此来挖出萧煜在宫里的秘密势力,可惜事败。

此次宫宴,萧祎端的就是借力打力的计谋,想要再次利用顾玉青,将萧煜在宫中势力摸清,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却是心下犹豫了。

摸清萧煜的势力固然重要,可楚天锗与穆赫之间事却更让他心下不安,不禁想要知道,究竟楚天锗对穆赫做了什么,竟能让这十岁的孩子在这大殿之上仅仅因为听到他说话就吓得晕了过去。

心头微动,萧祎一直审视着萧煜的目光渐渐从萧煜身上挪开,直直落向楚天锗,眼睛微眯,带了如芒寒光。

楚天锗捏了半晌的拳头终于随着胸中一口浊气悄然无声的吐出而松开。

穆赫已经晕厥,他的计划也暂且不再需要穆赫的配合,自然也不会再去接近他,顾玉青的吩咐,与他而言,不过是难听了些罢了,却也不触根本。

眼中微光略闪,楚天锗看向顾玉青,经此一事,他再看顾玉青时,眼中便多了一份警惕和探究,少了几许轻视,“顾大小姐何出此言,难道本王真的成了洪水猛兽。”语气已是玩笑,显然想要将大殿的内凝重的气氛活跃起来。

顾玉青却是冷声一笑,斜昵他一眼,道:“心知肚明的事,何必非要问出来,殿下与穆赫之间的事,难道殿下不是最清楚!”

楚天锗登时心头一惊,脑中浮光掠影,又想起穆赫身上那件并非他特意安排的衣袍,不禁眼中浮上狐疑,难道顾玉青意识到了什么?

这厢,楚天锗脑中思绪翻飞,想要寻找蛛丝马迹,可顾玉青的神态语气落到众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护弟心切的姐姐因为弟弟的晕倒而口不择言罢了。

顾玉青可是出了名的疼爱弟弟妹妹,先是顾玉禾,再是穆赫,简直将长姐如母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当然,也有心中疑惑重重的,毕竟这件事实在巧合的蹊跷。

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插曲自然影响不到这践行宴的进行,随着穆赫被人送下,新的一轮歌舞又启,水袖漫漫腰姿袅袅,仿佛这曼妙的舞姿靡靡的丝竹成功地粉饰了方才的一切不快。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反怼

只是这太平假象的面具下,究竟是有着怎样黑暗龌龊溃烂流脓不堪入目的真相,随着冰山一角渐渐融化,这涌动的暗潮终将浮现。

萧静毓就坐在顾玉青身侧,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小猫,刚出生不过几个月的样子,碧蓝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媚,不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一舔萧静毓的手心,惹得萧静毓爱怜的将它举到面前,用脸颊去蹭它身上柔软的白毛。

歌舞行至一半,终于对手中白猫腻烦了的萧静毓将其转手递到身后宫女怀中,转头看向顾玉青,一双眼睛含着幽幽暗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刻薄的笑容来,“你怎么就那么爱抢风头呢?”

顾玉青闻言,眼皮不动,只看着眼前舞娘翩翩起舞,仿佛沉浸其中,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萧静毓恨恨瞪了顾玉青一眼,略略抬高声音,不甘心又道:“这是国宴,可不是你赤南侯府,由得你在这里丢人现眼,楚天锗说话再过分,人家也是堂堂皇子,你算什么,竟然敢当众怼他,倘若因为你的一言半语激怒了他,两国爆发战争,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萧静毓声音阴阳怪气,顾玉青一时间参不透,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既是参不透,便继续选择沉默,沉默,有时候才是最好的攻击对方保护自己的武器。

纤纤素手抬起,缓缓端起面前酒杯,歌舞伴酒,满面悠然。

顾玉青充耳不闻的气定神闲激怒了萧静毓,萧静毓冷笑一声,在顾玉青耳边低声说道:“爆发战争你自是不能提枪上阵,不过倘若送你去和亲,把你许配给楚天锗做王妃,兴许还能避此一难!”

因为太后对顾玉青的宠爱,萧静毓从来都不喜顾玉青,但凡有机会奚落嘲讽挖苦她,萧静毓就绝不会放过机会。

和亲……

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终于在千头万绪中抓住一缕要害,却是惊得脸色微白羽睫轻颤,倏地转头去看萧静毓,满面匪夷所思。

且不说南越与我朝实力悬殊,是否真的用得着和亲,单单她赤南侯府顾臻的女儿这一层身份摆在那里,皇上除非疯了,否则用谁和亲也不会用她。

她去和亲,那就等于是彻底将顾臻推向南越,皇上怎么会做这样自断手足的决定。

可好端端的,萧静毓为何突然嘴里就冒出“和亲”二字呢,只是她为了给自己赌气寻茬,随口说的?

顾玉青心下摇头,果断的否定了这一答案。

萧静毓是皇后亲生,从小受皇后调教,虽说心机城府比不上皇后老辣,可到底也不是十分莽撞之人,不过是气盛了些罢了。

联系昨日收到的那方帕子上的字迹内容,顾玉青阚白的脸上,眼角微微发抖,手里帕子拧来拧去,绞成麻花。

萧静毓见状,哼的得意一笑,幸灾乐祸道:“我还当你有多沉得住气,不过如此。只可惜你这张如花俊脸,到了南越不知要受怎样的蹉跎,但愿楚天锗是个惜花的人,不会让你受苦。”

说着,萧静毓眼中飞上心满意足又尖酸刻薄的笑容,以帕掩面,娇笑几声,说道:“可惜,惜花的人,家里往往花多,我真是为你担忧。”

顾玉青不理会萧静毓的落井下石,只心中千思百转,快速的将近日来的一些零碎消息拼凑组合。

电光火石间,答案浮上心头,顿时惊得心跳漏掉一拍。

看来,皇上的确是有意和亲!

只是这和亲的人选……

震惊过后,脑中飞快闪过一张脸,顾玉青转头去看萧静毓,如霜的眼底泛着幽幽寒光,嘴边却是挂着笑意,就这样直直瞧着她笑,一言不发。

萧静毓起先不觉怎样,可耐不住顾玉青就这么目不转睛一直看她,渐渐心下有些发毛,敛了面上得意笑容,挥了挥手中丝帕,嗔道:“大胆,你敢用这样的眼神直视本宫,你知不知道,足够我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

顾玉青“嗤”的一笑,面若娇花,“你不敢!”声音轻的唯有萧静毓一人听到,眼底更是带了不加遮掩的鄙夷和嘲讽。

萧静毓顿时恼怒,“我堂堂嫡公主,怕你?你以为你有太后娘娘护着,就敢与我叫板?不自量力!”

气急之下,萧静毓扬声就说,只是刚刚说了两个字,忽的想起什么一般,迅速将声音压低,用只有她二人听到的声音将余下的话说完,不经意间,眸光划向对面的楚天锗。

只是这一高一低变幻下来,这话里的气势就散了一半。

冷眼瞧着萧静毓朝楚天锗投去的那一瞥,顾玉青心下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眼波微动,有意继续激怒萧静毓,“我的身份是比不过你,可在太后娘娘心中,你这嫡出的公主,只怕还比不上我这臣子的嫡女分量来得重。”

眼瞧着萧静毓面色发青,顾玉青嘴角微扬,悠悠一笑,又道:“我记得好像有传言说,端王当日换过宫里的一个孩子,也不知你如此不得太后待见,是不是……”

顾玉青刻意拖着长音,眼见萧静毓双目赤红捏拳朝她愤愤看来,“嗤”的掩面嫣然一笑,灿若夏花,却是转了话题又道:“公主提及和亲,我倒是愿意和公主打上一赌,你猜皇上会在一众公主里选了谁去?”

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顾玉青眼底带着挑衅和讽刺的笑意,将攻心术用的淋漓尽致,“我猜皇上会选你,因为你本来就不是……”

话说一半,猝然而至,却是让人忍不住要顺着她的话继续去想后面的内容。

明知顾玉青这话说的古怪,不该上当,可萧静毓就是忍不住被她那句“端王当年换了宫里的孩子”,“太后如此不待见你,是不是因为……”缠的绕不出来。

尤其顾玉青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戳她心窝。

瞧着萧静毓的表情,顾玉青知道,这一次,上天眷顾,她又猜对了,皇上果然是有意要让萧静毓去和亲!

话音落下,由着萧静毓满面愤懑怔在那里,顾玉青悠然自得端起酒杯,轻呷一口其中果子酒,缓缓搁下,扭头再看萧静毓,“公主是不是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第二百七十章 惊骇

萧静毓抬起她猫儿一样的眼睛,含恨带怒瞪着顾玉青,“你胡说,纵是端王换了宫里的孩子,那也绝不会是我。”

顾玉青则是轻描淡写一笑,“哦?是吗?随便公主怎么想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又关我什么事!”

“你……”萧静毓被顾玉青这话气的几乎要吐血,只觉胸口像是嵌入一根粗壮的木楔,阻断了她所有的血液回流。

顾玉青却是眨了眨眼,含笑朝萧静毓凑近一分,蛊惑的声音从口中滑出,“为了这和亲事宜,公主和皇后娘娘,想必是焦头烂额,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萧静毓顿时像是见鬼了一样,身子猛地向后一缩,震颤这看向顾玉青,眼底瞳孔不断涣散,满面惊骇。

这样机密的事,父皇也不过是就在母后耳边提过一嘴,并没有真的就拍板定下,只是母后为以防万一,才提前行动杜绝后患。

这事……唯有母后与她两人知道,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惊恐的看着顾玉青,萧静毓捏着帕子的手抖得不能自已。

顾玉青却是含着冷笑又向前凑近一丝,听着耳边丝乐渐有停势,猛地伸手握住萧静毓不住打抖的手,用力一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萧静毓顿时失声叫出。

恰好那一瞬,一轮歌舞歇下,大殿内除了窃窃私语声和衣服窸窣声,一片安静,她的这一声尖叫,就格外刺耳。

顿时一众人目光嚯嚯落向萧静毓。

顾玉青依旧还抓着萧静毓的手,她冰凉沁骨的指尖按在萧静毓颤抖的手背上,让萧静毓从头寒到脚。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还不及别人反应过来究竟怎么了,皇后不禁身子向前一探,侧头看过来,急急问道:“怎么了?”

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摆头挪身,前后摇曳。

萧静毓满心震骇,惊得说不出话来,顾玉青却是一把拽了萧静毓让她的身子由向后倾斜变得坐正,状似是伸手去扶要倒的她一样。

随即款款起身盈盈一拜,对上皇后那双凤眼,掩了眼底情绪,低眉顺眼恭敬说道:“臣女与公主说话,许是臣女说的故事吓人,公主被吓到了。”

皇后闻言,眉头略蹙,目光瞥过萧静毓被惊吓的发青的脸,重新审视般落到顾玉青身上。

就在皇后凝着顾玉青的那一瞬,她身侧慧贵妃巧笑嫣然,朝顾玉青看过去,“说什么话呢,能把我们公主吓到,当真让人心痒的想要听听呢。”

一面说,一面将如胶似漆的目光软糯糯的落到皇上那里。

皇上顿时含笑,看向萧静毓,“你们说什么呢?”

萧静毓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惶惶不宁,连喘口气都难,哪里有力气回答皇上的问话,一双被顾玉青握过的手垂在桌下,抖得直与桌子相撞,却浑然不觉手背被桌子打的刺心的疼。

顾玉青低垂的眼睑冷眼斜昵萧静毓一眼,目光扫过楚天锗,答道:“臣女三岁的时候,赤南侯府收留过一对逃难来京无家可归的母子,那孩子与臣女同龄,亦是三岁,他们在府上住了几日后,忽的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之后便再无音讯。可前些日子,臣女外出去八珍阁替弟弟买他爱吃的水晶鸭胗时,竟又遇上那对母子,可怪就怪在,那母亲和孩子,竟然还是如当年一般,母亲年轻,孩子只有三岁。”

顾玉青清冽的声音徐徐响起,随着她的故事,大家顿时面带讶异,有人摇头失笑,定是她小时记忆不清,记差了,过去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年模样。

纵然母亲保养得好,看不出年岁变化,可孩子总要长大,当年三岁,怎么会如今依旧三岁。

有些迷性鬼神的,就觉得顾玉青可能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里琢磨着把自己熟悉的驱法大师介绍给她,好生做一场法事。

端王受南越朝廷唆使,屠杀祁北姑苏满门,虽然皇上召揭天下,可其中细节却是只字未提。

知道那些具体细节的,除了顾玉青,萧煜外,本朝也就皇上和萧祎知道。

听闻顾玉青此言,萧祎登时眼底波光大颤,满面惊骇朝顾玉青看去。

顾玉青托骆志松送给他的那卷宗卷上详细记述了,一对落难母子如何博得姑苏家的同情心,顺利住进姑苏家,更是一字不落的记述了,那年仅三岁的孩子,如何在姑苏家水中下毒,至使姑苏家面对劲敌来袭,毫无招架之力。

卷宗记述,那孩子,虽有三岁模样,却实则早已经是成年杀手,是南越朝廷为除掉姑苏一家,悉心选出的奸细。

此刻顾玉青忽然对萧静毓说起这些,究竟意欲为何?

阴鸷的眼底阴云翻滚,萧祎蹙眉细思,她是真的又见到了那对母子还是故意如是说……

皇上更是被顾玉青的话惊的龙颜大震,深知其中细节的他,蓦地就将目光直直射向楚天锗,其中锋芒毫不掩饰。

南越,究竟要做什么!

一个帝王的威怒,不是谁都能承得住的,纵是一国皇子,心机城府深重,手段阴狠毒辣如楚天锗,也顿时被这逼人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来。

咬着下唇,紧握拳头,楚天锗竭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满面迷茫又好奇,仿佛顾玉青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一般。

只心中惊涛骇浪滚滚而过,顾玉青突然提及此事,她究竟是何目的!

别过皇上的威严目光,楚天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笑道:“顾大小姐说的,这是神话故事吧?这世上怎么会有十几年都长不大的人呢!若真如此,也有长生不老之仙术了。”

他刻意说的随意,可眼底紧缩的瞳孔却是昭示着他内心的紧张。

顾玉青转眸看向楚天锗,因为先前的不快,她理直气壮的对他面色不虞,冷声说道:“是不是神话故事,那就要看殿下如何看了,反正我觉得这事稀奇,只这天下,难道还缺稀奇事吗?三岁的孩子十几年长不大,十岁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五旬老人呢!”

顾玉青说的神神忽忽,模棱两可,让人听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

可身为童子军主人的楚天锗却是心口顿时猛地一颤,脸上少有的发白。

萧煜一双眼睛凝着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忽的,他就反应过来顾玉青究竟要做什么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被逼

明白过来,萧煜再看顾玉青的眼神,宠溺中就带了得意的欣赏。

啧啧,我姑娘就是聪慧过人,你们谁比得上!

且不说顾玉青与萧静毓究竟说了什么话,竟把萧静毓吓得面色土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是萧煜肯定,绝对不是顾玉青方才说的那些。

那些话,怎么会把萧静毓吓成那样呢!

顾玉青的话,分明就是说给楚天锗听得。

既然她不能确定,楚天锗究竟要用何魑魅手段,来一招引蛇出洞逼得楚天锗自乱阵脚便是最好的方法。

明白顾玉青用意,萧煜就很是配合的说道:“哎呦!真是巧了,顾大小姐说的这件事,我也遇到过,当时还以为是见鬼了,吓得我回府就做了一场法事,如今回想,看来并非见鬼,而是真事。”

皇上闻言,顿时就横他一眼,臭小子,你想要讨好人家姑娘也不是这么个讨好法,你若当真遇上过这样的事情,依你的性子,就能憋得住不告诉朕?开什么玩笑。

你那肚子里装不住二两香油的性子,只怕前脚遇上,后脚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纵是如是想,可也没有打自己儿子脸的道理,眼中震怒散去些许,皇上朝萧煜看过去,很给他面子的说道:“你遇上什么了?”

萧煜就笑道:“父皇不知,几年前,儿臣去京郊外的林子里打兔子……”

听到“打兔子”三个字,皇上心头顿时一声哀叹,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

萧煜则是继续说道:“……在林子里,儿臣错把一个人当成兔子,一箭射了过去,险些要了人家的命,好在伤的不是要害,他又拒绝儿臣送他去看大夫,儿臣就只留了些银两给他。谁知前几日儿臣带了明路去林子里捉野鸡的时候……”

捉野鸡……皇上心思完全被萧煜这一口一个打兔子捉野鸡占据,气的咬牙切齿,至于他说的话,倒是其次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贪玩的心用到正途啊!

真是操碎了心!

萧煜继续道:“……结果,儿臣在林子里又遇上那人,竟是和几年前一模一样,身高体量,一点没变,估么着,也就十岁的样子吧,老天勒!”

萧煜略带夸张的感叹,十岁二字,咬的字正腔圆,格外中气十足。

一众宾客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真有这样的事……心头疑惑,却始终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人经年容颜不变呢,那不成了妖精了!

顾玉青自然知道萧煜这是在配合她,心头浮上一丝异样的温暖,总觉得这场与楚天锗的硬仗,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萧煜始终与她同在,并肩而立,这样的心绪划过脑海,顾玉青眼底波光闪闪。

顾玉青与萧煜完美配合,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神秘兮兮的恐怖气息,只有几个知情人,心中巨浪翻滚。

待到萧煜话音落下,顾玉青看向楚天锗,嘴角含着冷笑,说道:“不知南越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楚天锗顿时眼睛微眯,迸出精光。

他派到姑苏家做内应的童子军恰恰三岁,顾玉青就遇上一个三岁的,他派到赤南侯府做内应的童子军恰恰十岁,萧煜就遇上一个十岁的!

若单单是顾玉青那番话,他或许还会把它当作一个巧合,可再添萧煜那故事……一个三岁,一个十岁,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事已至此,楚天锗若再瞧不出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局,那他也实在枉活一世。

想通这些,他心中的惊疑反倒散去,只再看顾玉青和萧煜的目光,较之先前,便多出几抹咄咄凌厉。

这两个人,还真是不简单。

揣摩着顾玉青和萧煜的用意,楚天锗紧握的拳头微松,朝萧静毓递去一个眼色。

事情不能再被顾玉青和萧煜搞乱下去了,他的计划,必须立刻实施。

再拖下去,还不知这两人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涣散的瞳孔渐渐复位,抬眼就看到楚天锗的暗示,萧静毓手软脚软撑着桌子起身,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羸弱的仿似微风轻吹便能将她拂倒一般。

气喘吁吁看向高位,“父皇,母后,儿臣身上不适,想要下去略坐歇息。”

楚天锗的计划,原本就是要萧静毓在宴席半途装作身体不适临时退席,此时她这样子,倒是省了装模作样的力气。

皇上皇后心疼女儿,自然应允。

立刻便有宫人抬了软轿候在殿外,萧静毓的贴身宫女青红扶了她朝外而去,路过顾玉青面前,青红似有若无看过去一眼。

顾玉青低眉垂眼,没有与她目光对接。

眼瞧着萧静毓就要走到殿外,楚天锗却是坐不住了。

他的计划里,萧静毓退席,她是要向皇上提出要求,请求顾玉青送她离席,可眼下,萧静毓只怕早就把此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看着萧静毓虚弱的背影渐渐逼近大门,楚天锗急的面色愈发阴沉。

先是穆赫晕厥,大乱他的全部计划,好在影响并不十分大,此时又是萧静毓不安计划行事……这是要逼死他的节奏吗!

眼瞧着萧静毓一脚迈出大门,楚天锗无法,只得吸一口气扬声说道:“公主殿下是被顾大小姐吓得身体不适,怎么?顾大小姐就坐得住?本王觉得,顾大小姐还是亲自去送公主回寝宫比较好,也当是赔罪了,公主大量,难不成顾大小姐就……”

话说到一半,楚天锗忽的顿住,略略尴尬一笑,转头看向皇上,“是我唐突了,贵国的事,怎么能由得我置喙呢!”

听到楚天锗的话,萧静毓顿时心惊,天!她竟是忘了这个。

楚天锗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离开时一定要把顾玉青带出去,她怎么就忘了!

不把顾玉青带出去,怎么实施后面的计划。

想到这些,萧静毓被顾玉青吓得丢了七八分的魂儿忽的就回来了,登时身上有了力气,转头就朝皇上皇后看过去,向回走了两步,说道:“父皇,母后,儿臣……儿臣……那件事,儿臣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有些话想要和顾大小姐亲口说了,心下才能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说破(月票60加更)

说罢,萧静毓一双剪秋盈盈望向顾玉青,面色苍白,眼底蓄着点点泪光,阳光照进大殿,她恰好处在半阴半阳的分界线,一面脸颊被阴影遮住,一面则是镀着一层亮光,整个人看上去,带着森森阴气。

“你能陪我回合欢殿吗?”萧静毓的语气,竟是有些低声下气的小心翼翼,可越是如此的语气,越发逼得人无法拒绝。

话音落下,大殿之内登时响起嘈嘈议论声。

皇上明白,她说的是上次绑架顾玉青那件事,人心都是偏的,皇上也不例外,女儿能如是说,皇上只觉得她乖巧懂事,不由向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心下冷笑,如霜的目光扫过楚天锗,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收了目光,顾玉青向皇上盈盈一福,拜过礼,转身朝萧静毓而去。

萧煜一双眼睛死死锁在顾玉青身上,心头不禁紧张起来。

明知楚天锗不安好心,他此时恨不得一同起身追了上去。

一眼瞧到萧煜那没出息的样子,皇上恨不得上前拍他两巴掌!堂堂皇子,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盯着人家姑娘看,成何体统,把朕的脸都丢光了。

福至心灵,明路一瞬间竟读懂了皇上的内心,顿时心生同感,默默腹诽,陛下啊,这您就觉得丢脸啦?要是您亲眼目睹我们殿下那些丢人现眼的事,还不得气死!

顾玉青随着萧静毓出了大殿,萧静毓却是命人将软轿撤去,只与顾玉青并肩朝外走去。

立秋以后,天越发的高,碧蓝的空中飘着几朵棉花白云,更是衬的秋高气爽。

半下午的阳光微醺,不似正午那般酷烈,照在人身上,带着暖意,却不觉得灼烤。

顾玉青身后跟着吉祥,萧静毓身后,则是跟着青红,两人并肩而行,渐渐与顾玉青她们拉开三五个人的距离。

不时望一眼前面的背影,目光落在顾玉青那纤细羸弱的腰肢上,青红眼中觉得有些发酸。

大小姐似是又清减了不少,日日陪在萧静毓身侧,青红却是无时不刻的羡慕吉祥如意,她也好想日夜伴在顾玉青左右,宫里的日子,简直难熬。

上一世,这宫里的路顾玉青不知走过多少遍,红砖碧瓦青石板,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一步不差的从合欢殿走到御书房,其中几个弯几个亭,她一清二楚。

眼下,萧静毓引她去的方向,分明就是慧贵妃的院落,顾玉青不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上次萧静毓绑架她,受的就是萧祎指使,这一次,纵然萧静毓是与楚天锗暗中配合,可眼下瞧着萧静毓行事,分明就是想要把慧贵妃和萧煜牵扯进来。

楚天锗谋的,不过是赤南侯府,那么,指使萧静毓的人,便除了楚天锗外,另有他人,这人有可能是萧祎,却也有可能是萧铎或者其他什么人。

思绪翻飞,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不禁用力,骨节处微微发白。

无论是谁,她绝不能让萧煜因为她而身处险境。

萧静毓自然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将她引到慧贵妃的院落中,唯一可能的地方,便是院落不远处的沉香阁。

沉香阁地处慧贵妃院落范围,在那里出了什么事,慧贵妃自然难辞其咎。

一路远离宴席大殿,及至沉香阁门前,萧静毓步子蓦地顿住,转身偏头,嘴角里噙了似有若无的冷笑,说道:“你胆子还真大,方才在大殿之中那样和我说话,此时就这么跟着我出来,难道你就不怕?”

秋日的阳光略过树枝繁叶洒下,斑斑驳驳落在萧静毓的脸上,她本就带着尖酸刻薄气相的面色明暗相间,更是凸显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顾玉青眉尖微动,眼中蓄着冷蔑,毫不避退的朝她看去,“我为何要怕?难道因为你和楚天锗密谋害我,我就要怕?”

顾玉青开门见山说的直截了当。

却是一句话将萧静毓吓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刚刚还一脸得意之色,把话说的气势汹汹,转瞬就面色灰白双眼圆睁。

只萧静毓到底是皇后一手调教长大,再惊恐,还是极力维持了一份镇定,按着眼中慌乱,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我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只是,楚天锗许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一个堂堂公主替他做马前卒,不知皇上若是知道了,会动多大的怒火。”

萧静毓紧紧抿嘴,捏着帕子的手抖得不能自已,嘴上硬挺的说道:“你少污蔑我,你可知污蔑皇室,该当何罪!”

萧静毓有意将声音拔高,想要营造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气势,只可惜,她心中秘密被顾玉青一语说破,惶惶不安中,语气打颤,威胁的话便带了不伦不类的味道。

“就算我污蔑你与楚天锗勾结害我,可你与三皇子殿下之间的约定,难道也是我在污蔑你?”顾玉青欺身上前一步,直抵萧静毓鼻前,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萧静毓本就惶惶的心顿时猛地一缩,心跳就失常起来,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带了无法遮掩的畏惧。

能把她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说出,她怎能不震惊害怕!

看萧静毓的反应,顾玉青知道,她猜对了,果然是萧祎!

萧祎,为何屡屡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猜,你打得主意,是想要让我替你和亲去吧?”连蒙带猜,顾玉青用笃定的令人丝毫无法怀疑的语气说道。

心中最后一层防线被顾玉青撕开,巨大的惊骇中,萧静毓反倒迅速镇定下来,“你不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

顾玉青直视萧静毓,“所以呢?我都猜对了?你是要杀我灭口吗?”说着,顾玉青兀自摇头,冷蔑一笑,目光如霜,带着冰渣,“你当然不会,因为指使你的人并没有让你伤害我,你不过是个跑腿的,替人家把我引到这里来吧。”

心中事情被顾玉青一点一点撕开,尤其她的语气又带了十足的嘲讽,让萧静毓心中羞愤不已,眼中闪烁着狰狞的光泽,本是被顾玉青逼得连连后退的她猛地反弹,欺身直逼顾玉青。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入瓮

萧静毓个子虽然不及顾玉青高,可相较顾玉青的纤柔,她实在显得有些魁壮,猛地直逼上来,整个身子几乎把顾玉青遮的严严实实。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吉祥青红顿时脸白,拔脚就扑过来。

吉祥纤细的身子如针插缝一般横插进萧静毓和顾玉青之间,快如闪电,将顾玉青护在身后,而青红则是一把拉住萧静毓。

扬起的手,因为青红的一拖,恨恨甩出,却是扑了一个空,萧静毓身子被这甩出去的手带的向前晃了几下,转手反手朝着青红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你疯魔了,拽着我做什么!”

清脆的巴掌打在青红脸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青红登时左边脸红肿起来,白皙的面上,无根手指印触目惊心,殷红如血。

疼痛直逼眼睛,眼眶有些酸涩,青红咬唇将蓄到眼底的泪吞下,心下庆幸,还好,还好她来的及时,这一巴掌没有打到大小姐脸上。

能替大小姐受这一巴掌,虽疼,却心甘。

护着顾玉青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听到这声音,顾玉青和吉祥顿时抬眼去看,一眼看到青红面上的红肿,顾玉青卷翘的羽睫一阵颤,眼中波光抖动,蓄上一抹厉色。

纵是早就知道,青红在宫里替她做内应,免不了要受些皮肉罪,尤其她服侍的又是萧静毓这样高傲跋扈的人。

可眼睁睁瞧着这一巴掌,虽打在青红的脸上,却直直疼到顾玉青心里。

更何况,青红这一巴掌,分明就是替她受了。

捏着帕子的手紧紧用力,电光火石间,顾玉青心下做了她从昨夜起就一直在犹豫的决定。

不管是谁,欺负她,欺负她的人,她决不允许。

她的人,若是要被欺负,也只能被她欺负!

青红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死死拽住萧静毓,目光瞥过顾玉青,眼底波光略闪,在萧静毓耳边低言,“公主何必和她动气,倒是图了一时痛快,万一耽误了大事,岂不得不偿失!”

萧静毓本是正面目狰狞的瞪着顾玉青,想要甩开青红,好好教训教训顾玉青,闻言眼光微动。

青红朝着路过的宫婢努了努嘴,继续道:“且不说打了她有失公主身份,单单这过往宫婢,人多口杂,对公主就是不利,人舌无骨,却是利刀,流言蜚语一旦传出……”

瞧着萧静毓是真的听了进去,青红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她好歹也赤南侯府的长小姐,如今陛下对赤南侯顾侯爷又是百般倚重,公主何必当众触这个眉头。”

随着话音,青红朝着沉香阁大门努了努嘴,“沉香阁内无人住着,除了一二洒扫宫婢,再无旁人,公主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欺了她进这沉香阁,左右无人,还不是任由公主发落,量她再怎么样,毕竟忌惮公主身份,也不敢认真反抗。”

青红压低了的嗓音带了些许暗哑,却是蛊惑人心。

萧静毓狰狞的面色稍霁,眼中盛怒这才散去一半多,冷眼瞥过青红面上那惊心的红肿,自知刚刚打了青红是自己因为失手顾玉青而无端朝她发火,泄愤罢了。

再张口对青红说话,到底语气和缓了许多,“你去将沉香阁的人撵出去。”

青红闻言,错眼扫了顾玉青一眼,转身拾步,朝沉香阁而去。

萧静毓不理会立在一旁的顾玉青,兀自抬头看着沉香阁门头匾额上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是她刚刚被顾玉青那番话刺激的失去了理智。

她引顾玉青出来,本不就是要匡她入这沉香阁嘛!沉香阁中一切已经布置妥当,只待顾玉青入瓮。

一旦顾玉青进去,等着她的便是万劫不复,到那时,她心里对顾玉青积攒已久愤恨,自然也就随之而解。

何必急在一时!

想着这些,萧静毓不禁为自己的鲁莽和冲动懊悔,母后说了多少遍,让她静心做事,少冲动多用心,可……

一想到顾玉青方才说的那些话,再想到她在宴席上说的那些,萧静毓心头还是忍不住的躁动恼火。

好在有青红,方才不顾尊卑的及时拉住了她,不然,若是她真的一巴掌打下去,再匡顾玉青进沉香阁,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萧静毓心思翻滚之际,青红从沉香阁中袅袅出来,几个碎步走到萧静毓面前,“公主,殿内已经无人了。”

萧静毓略略颔首,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吐尽了方才一切的不愉快,转脸再看顾玉青,已经面色沉静如水。

可若让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走过去邀了顾玉青入沉香阁,骄傲如她,却是宁死做不到。

只吩咐青红几句,便提裙直入沉香阁,目送萧静毓的背影,青红眼底闪过一丝阴翳,转头朝顾玉青而去。

立在沉香阁门口,远远瞧着青红在顾玉青身边低眉垂眼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顾玉青听了她的话,满面狐疑朝沉香阁望来。

对上顾玉青的目光,萧静毓转头打着手帕进门。

沉香阁不过是慧贵妃院落外一处落脚歇息的小舍,屋子不大,只一里一外两间。

里间屋子是寝室,一应事宜萧静毓已经布置妥帖,虽方才让青红将这沉香阁的洒扫宫人撵了出去,可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两个人,早就为她所用。

青红虽是她的心腹,可她也非事事都让她知道。

比如这次与楚天锗和萧祎联手对付顾玉青,萧静毓就瞒了青红。

立在里屋门口,扫了一眼其中布置,萧静毓嘴角含笑,在外间的椅子上挑了主位坐定,刚刚落座,青红便引了顾玉青进门。

顾玉青步子悠悠,左右打量屋子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才落到萧静毓身上。

捡了萧静毓下首的椅子坐定,顾玉青明知故问,“公主不是身子不适要回合欢殿吗?怎么倒是进这沉香阁歇着了!”

进了沉香阁,萧静毓心中便再无所畏惧,冷笑一声,肆无忌惮的说道:“你自己方才不是说了吗,我要与南越皇子联手害你,聪明如你,一语中的,难道猜不透,来这里,我当然是为了亲眼目睹你万劫不复的样子!”

说着,萧静毓向青红递去一个眼色。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反噬

青红转身,将沉香阁大门合上。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合上的最后一瞬,透过门缝,青红一眼看到九皇子萧恪远远立在外面,看不清神色,却瞧得他面容凝重,正朝沉香阁方向看过来。

青红心头微动,合上木门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哐当”一声,门被关严实,九皇子也被彻底挡在门外,从木门处走向萧静毓,青红低头颔首,眉头微蹙。

九皇子,他怎么会来这里,只是巧合还是……

分不清是敌是友,青红原本笃定的心开始突突跳起来。

待青红在萧静毓身后站定,顾玉青嘴角带着盈盈笑意,悠然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香炉,不过手掌大小,托在手中细细端详一瞬,转头将其搁在手边桌上。

吉祥不知从哪弄来了火折子,迅速将其内熏香点燃,登时有袅袅青烟升空而起。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的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迷雾漫漫,隔着缥缈烟雾,顾玉青看向萧静毓。

顾玉青突如其来的一番动作让萧静毓不由愣住,直到顾玉青一双眼睛看过来,她才后知后觉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顾玉青含笑:“香炉啊!”

萧静毓登时咬牙,废话,难道我看不出这是香炉吗?气恼之际,忽的心头涌上惊疑,目光震颤,凝着那从香炉中袅袅而起的熏烟,问道:“你点香炉做什么?”

可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从小深宫内苑长大,见惯了各种魑魅伎俩,她脑中顿时浮现“欢情香”“迷性散”“鸳鸯醉”这样的字眼,惊惧中,再看那飘飘烟雾,却只觉浑身血液似是沸腾一般,燥热的坐立难安。

顾玉青似笑非笑,眼中蓄着萧静毓看不真切的冷光,说道:“点了香,自然是为了……熏你!”

“你……”顾玉青将话说的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萧静毓顿时惊怒交加,抬手就要指了顾玉青,可倏地发现,她的手竟是不能从桌上抬起分毫。

用力再抬,依旧纹丝不动。

想要起身,却是腿脚软的如同棉花,根本站都站不住,莫说站了,她根本就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人,就像是话本子上说的,被点了穴。

意识到这些,萧静毓心头慌乱惊惧骇然大动,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眼珠转动,一道厉光朝顾玉青扫去,隔着飘飘烟雾,看到顾玉青笑容宴宴,满目讥讽的望着她。

萧静毓忽的想到,她此时的症状,不正是中了“魅蛊”的样子!

浑身绵软,力气如同被抽干,动弹不得分毫,可体内涌动着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热流,横冲直撞,四处冲击,搅得她神魂颠倒,嗓间不住发出“嗯嗯”婴宁声,魅惑彻骨。

药性霸道,没有一两个时辰,绝不能自行解除。

这东西……

顾玉青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魅蛊”根本不是本朝东西。

惊慌恐惧中,萧静毓越发昏沉的脑子里,迷迷糊糊,思绪纷沓而至,乱糟糟一团。

这“魅蛊”本是楚天锗给她用来下到顾玉青身上的熏香,这东西,从楚天锗那里拿到后,她曾好奇心作祟,拉了合欢殿的一个宫女,给她用了些许。

不过是从整块的香料中用小刀挂下些许粉屑点燃,那霸道的药性便催的那宫女整整婴宁了一个多时辰,浑身绵软不能动弹,滚烫的身体仿若燃烧的银霜炭。

想到那宫女面上欲仙欲死双眼迷离口中呻吟不断的样子,萧静毓惊恐的心里又夹杂了浓郁的羞耻感。

她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思想要在顾玉青身上下这“魅蛊”,此刻她便能想象到将会有怎样的结果等着她自己。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萧静毓愈渐迷离昏沉的大脑,她恨不得一死了之,也不愿承受接下来的耻辱。

恍恍惚惚,萧静毓感觉身体被人抬了起来,在空中移动片刻,又重重被搁下,还未闭上的眼睛透着一条细缝,隐隐约约,她看到头顶的幔帐。

顿时心口紧缩。

她被顾玉青挪到了床榻上……接下来……尚留一丝神志的萧静毓简直不敢想象后面要发生的事,可纵是她不想,那思绪还是如潮水般涌上。

萧静毓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扑起身,将顾玉青活活掐死!

贱人!贱人!

浑身绵软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怒骂。

可惜,落到顾玉青耳中的,只有萧静毓的呻吟声,如魅如惑,缠绵悱恻,催的人脸红心跳。

顾玉青一贯秉承,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便让对方再无还击翻身之力,一次做绝。

指了萧静毓身上的衣衫,顾玉青吩咐吉祥:“脱了。”

这两个字落入耳中,仿佛来自遥远的海上,带着阴冷的湿气,萧静毓顿时怒不可遏,只无奈药效霸道,纵是她心头装了一只暴怒的狮子,此时也只能任由吉祥将她的衣衫褪去。

不知是吉祥手脚粗笨还是怎样,在褪去她衣衫的同时,萧静毓感觉到几次针扎一般的疼痛传至心头。

可比起酮体裸露,就这样赤条条无一丝遮掩的暴露在顾玉青面前,这丝疼痛,萧静毓根本感觉不到。

她满心都被羞耻,愤怒,惊骇,恐惧……所紧紧包围,思绪纷杂间,不禁心头起了疑惑,青红呢,青红去哪了?怎么不见青红来救她……是了,她中了顾玉青的“魅蛊”,青红怎么能逃脱无恙呢!

想到这里,莫大的绝望萦上心头,萧静毓轻颤的羽睫带着泪珠滑下眼角。

沉香阁中一应布置妥当,顾玉青指了萧静毓床榻下的暗柜,和吉祥双双藏身其中。

青红将暗柜的门关好,转头一头撞向手边木柱,随着额角殷红血迹流下,她轰然倒地。

一时间,整个沉香阁中,唯有萧静毓的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荡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藏在暗柜中的顾玉青猛地听到沉香阁的大门被“咣当”撞开,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从外间逼近。

顾玉青顿时心惊,此时离宴席散去尚有一段时间,怎么会有人闯入?是她哪里布置的疏漏了?

隔着暗柜的雕刻纹路,顾玉青朝外看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闯入

恰好来人行至里间,许是一眼看到床榻上一丝不挂的萧静毓,急切的步子猛地顿住。

他鼻间沉重的喘息声伴着萧静毓激荡的呻吟声传入暗格,透过暗格缝隙,顾玉青只能看到来者驻在地面的一双脚,石青色莽纹长袍将脚上一双青灰色革金皂靴半遮半盖,露出靴上暗纹绣上的祥云。

竟是一位皇子!

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极力回想宴席之上,各位皇子的衣着,可却对这石青色的长袍一无印象。

来人绝非萧煜萧铎和萧祎,又会是谁呢?

他闯进来的时候,那逼切的脚步声,分明就是满心焦灼,急躁不安,可见并非偶然进来,根本就是因为担心什么而硬生生的闯进来的。

他担心的是什么?

疑虑如云,浮上心尖,顾玉青屏气凝神盯着外面的那双脚。

只见他停顿片刻,忽的抬步上前,顾玉青悬着的心猛地一缩,她身侧吉祥双目如刀,神色凝重的望着外面,略略动身,将顾玉青护在身后,但凡他要打开这暗柜,手中利刀必要直击其要害。

对方是什么身份她不在乎,她心里,只有她家大小姐。

来人挪步向前,却并没有朝床榻走来,似乎对床榻上一丝不挂不断婴宁的萧静毓视而不见,直直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停下,可却也出了顾玉青的视线。

凭着对屋子的记忆,顾玉青可以大概判断,他应该是停在了墙角处的桌边,那桌上摆放了青烟袅袅的香炉。

去那里做什么?

疑云越发浓厚,顾玉青百思不解,就在她竖耳凝神,屏气倾听时,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却是直朝床榻而来。

顾玉青一口气顿时提上,寂静的沉香阁里,除了那渐渐朝她靠拢的脚步声,顾玉青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吉祥将手里一柄锋利的小刀握在手中,不知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手指关节处,被她捏的森森发白。

终是在顾玉青连喘息都觉得颤抖的时候,那双脚不偏不倚,驻在了她的面前。

无论这皇子是谁,床榻上的萧静毓都是他的骨血亲情,顾玉青简直难以想象,他将要用怎样的目光和心态去看这样的萧静毓。

不及顾玉青思虑他走过来究竟要做什么,透过暗柜缝隙,顾玉青看到他顿下身来,修长的手指伸向暗柜。

可恨暗柜上所雕刻的花纹太过繁琐,缝隙太过狭小,就是这样的距离,顾玉青也只能隐约看到他眉清目秀,却是看不真切他的脸。

他的手离暗柜越来越近,顾玉青深深吸上一口气,却是屏住在那里,不敢呼出,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密的冷汗,捏着帕子的手更是滑唧唧的。

不需将暗柜打开,只要他略略朝暗柜撇上一眼,就能发现,这里面的古怪。

按照她的吩咐,青红在关上暗柜门的时候,有意将吉祥的衣角夹在外面。

鹅黄色的绸缎,鲜艳的那样一目了然,除非眼瞎心盲,否则怎么会看不到。

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停在暗柜边,手下就是吉祥那衣角,顾玉青心头涌上莫大的恐惧。

天!

她苦心安排的一出将计就计,难道就要这样把自己折进去?

这就是古人口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脚吧。

吉祥捏着手中利刀,已经是一触即发的样子,双目炯炯,一瞬不瞬盯着外面那只手,只要他将手覆上暗柜,她便出刀。

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被这只手搅得含了冰渣,瞬间凝固。

就在顾玉青和吉祥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提心吊胆时,那手指却是突的转了方向,抄手捡起地上一样东西,衣料窸窣,顾玉青瞠目结舌看到他起身,然后抬步离开,不带一丝犹豫。

他就这么走了?

直到沉香阁沉重的大门再一次被“哐当”一声关上,顾玉青才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回眸就看到吉祥满头冷汗瘫软的靠在一旁墙壁上,喘着粗气,面色阚白。

心头紧紧憋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顾玉青嘴角漾上一抹略带自嘲的苦笑,原来在生死一线间的时候,她竟然紧张害怕到这个样子,两世为人,还是这么怕死。

松懈下来,冷汗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只觉黏黏糊糊,难受的要紧,抬手不经意间触及到衣袖,顾玉青还没喘匀的那口气顿时又悬起。

眼见顾玉青稍稍放松的神色又凝重起来,吉祥心口一颤,忙问道:“小姐,怎么了?”声音压的极低。

逼仄的暗柜中,空气徒然凝结。

顾玉青咬唇在身上来回摸,极力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一般,脑中忽的有光闪过,顾玉青顿时想起,方才那人弯腰捡起的东西,似乎正是她此时寻不到的小香炉。

意识到这一点,顾玉青面色顿时素白,仅有的一点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退下,“天!”不禁一声惊呼。

吉祥就更心焦了,“小姐,怎么了?”声音都快哭了。

“刚刚挪她的时候,”顾玉青指了指她们头顶床榻上的萧静毓,阚白着一张被冷汗浸湿的脸,说道:“我身上那小香炉落到地上,被刚刚进来的人捡了去。”

吉祥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立即涣散的瞳孔预示着她内心无边的惶恐,一双眼睛焦焦看向顾玉青,等她示下。

顾玉青蹙眉咬唇,细细回想方才的事……明知暗柜中有人,他却视而不见,只捡了那香炉离开,对床上一丝不挂嗯嗯哼哼的萧静毓更是视若无睹。

要么此人有更大的谋算,要么……是友非敌。

可这一众皇子中,顾玉青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做出方才那样的事,见到萧静毓的一瞬,他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此人城府心机可见深厚。

脑中隐隐浮上萧煜那张俊逸的面孔,却是摇摇头,否定掉,不会是他,旁的不说,单单衣裳颜色就对不上。

这厢,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吩咐吉祥按兵不动,那厢,宴席大殿里舞娘退下,宾客举杯,宴席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刀伤

不知何时,一直在偏殿守着穆赫的如意趁着宾客窸窣欲要散去的时候,低头垂眸毫无存在感的立在萧煜身后,在他身侧飞快的低言几句,转身离开。

闹哄哄的大殿,有谁会注意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是不是出现过。

萧煜闻言,面上神色不动,一双眼睛如芒射向楚天锗。

楚天锗心里有事,不过与皇上闲话几许,便借口起身,匆匆离开。

萧煜一向行止放肆,散漫惯了的,他想做什么,哪分场合,眼见楚天锗离开,招呼也不打,只给慧贵妃递了个眼色,起身便离席,一路追了楚天锗出去。

萧煜身侧,萧祎和萧铎眼见楚天锗与萧煜双双离开,明知其中必有缘故,可碍着皇上还在,到底有心无胆,只如坐针毡般煎熬在那里,心里不住的琢磨,萧煜究竟做什么去了。

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慧贵妃心尖微动,略略思忖,转头面上含了盈盈笑意,隔着皇后对皇上说道:“陛下,秋猎将及,臣妾许久未出宫,好想看一看猎场猎猎旌旗,感受一下当年与陛下策马急奔的气息,这么些年过去,也不知猎场变成什么样了。”

满面憧憬的样子,活像一个十几岁的怀春少女,含羞带娇,让人瞧着,忍不住嘴角跟着弯起。

皇上闻言,顿时面上含笑,“往年让你去,你只说耐不住猎场风寒,懒得动,今年倒是早早盼上了。”

皇后夹在中间,被皇上对着慧贵妃的那抹柔情刺的眼睛有些发酸,可这么多年她都能不动声色的扮演好这端庄贤良的样子,此时更是将宽容大度演绎的淋漓尽致。

“妹妹既是盼着,今年的秋猎,陛下可定要带妹妹去瞧一瞧才好。”步摇轻晃,皇后转头对皇上笑道。

言罢,复又看向慧贵妃,满面慈和,“只是一应物什要带齐全了,妹妹身娇,比不得那些男子经得住摔打,别看这宫里的秋风带了暖阳的温度,猎场里的风,寒着呢!我这腿不就是在那里受了风寒,至今下雨天都隐隐作痛。”

皇后笑意盈盈的眼底,波光闪动。

慧贵妃闻言,忙点头称是,笑容谦卑恭和,心下却是暗叹,皇后到底是皇后,无论什么话题,总能被她不动声色的利用。

每每变天,皇后便会腿疾发作,皇上就算再忙,当夜也必是要歇在皇后宫中。

旁人都说,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上这是心疼皇后,可阖宫上下,除了皇上皇后这两位当事人,也只有她知道其中缘故。

她那腿,哪里是因为猎场风寒落下的病根,分明就是当年的刀伤未痊愈,留下隐疾。

皇上登基第二年,还未婚娶,中宫空悬,太后早已拟下人选,只等皇上最后定夺。

选出一人为后,其余三人,安品定阶。

秋猎那日,旌旗蔽日,热闹非凡,被选定的四个皇后人选也随队而行。

年少天子,意气风发,一到猎场,便拉了素日交好的一众臣子展开角逐,比赛谁的战利品多。

号角吹响,擂鼓喧天,旌旗召召,猎场中,随着众人带着战利品陆续归来,气氛不断被推向高潮。

整个比赛,最受人瞩目的不过两人,一个自然是当今天子,另一个,则是赤南侯顾臻。

顾臻在皇上面前,一贯不懂什么是臣子之道,该争该抢的,毫不手软。

皇上也不以为意,每每被顾臻逼得颜面扫地,不过黑着脸跳脚骂他几句,事后该怎么要好,两人还是怎么要好。

所以,今日这场比赛,他们二人的表现,自然也就成了焦点。

随着天边渐渐擦黑,暮色徐徐笼下,顾臻策马从林中钻出,身后竟是牵了一头熊瞎子,眼见如此,众人当即放声欢呼,可顾臻身后却未有陛下身影。

立刻就有人察出异样,不禁上前去问,“陛下呢?”

顾臻将被他打伤的熊瞎子交给上前接应的士兵,眼角眉梢涌上惊疑,“陛下没有回来?”

此言一出,登时合场震惊。

看着众人脸色,顾臻当即面色大变,牵了马,转头奔进林中。

只是还未走到林子边,就看到皇上骑马而出,身无猎物,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面色红晕的当今皇后。

顾臻当即跳脚,“打猎就打猎,我们在这里吓得够呛,以为你被熊瞎子抓进洞里喂熊崽子了,你倒好……”扫了一眼马背上的姑娘,顾臻到底忍住了下面的话。

眼见如此,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当着一众臣子的面,皇上被顾臻训斥一顿,却是毫无怒色,一脸早就习惯了的表情,只笑道:“反正朕也比不过你,与其费力,还不如赏花。”

一个赏花,一语双关,皇后顿时羞得红了脸,低眉垂眼不敢抬头。

做臣子的,除了顾臻无法无天,谁敢开皇上的玩笑,就连皇上的手足,端王也不过是低头耸肩,偷偷发笑。

皇上平安归来,大家自然是长松一口气,夜间的篝火烧烤拉开序幕。

自那日起,皇后便住进了皇上的营帐,直至大营开拔回宫,翌日,皇上便签发诏书,皇后人选落定。

这件事,人尽皆知,并非秘密。

而慧贵妃知道的更多内容,却是源于皇上的亲口讲述。

那日皇上之所以日落未归,却并非如他所说的骑马赏花,而是在密林深处遭遇刺客,一男一女两人,黑衣蒙面,刀刀直逼皇上要害,若非皇上从小勤于武艺,早就冤死林中。

可到底一人难敌两人,渐渐便有力不从心之态露出,正在皇上愈渐疲累之际,皇后从林间冒出,冲着他们打斗的方向急急奔去,一面跑一面喊,“抓刺客,抓刺客,皇上在这里,快来人啊!”

那样子,就连皇上都当真以为,她身后还有旁人一同前来。

两个刺客闻言,顿时不敢恋战,最后一次挥刀,转身匆匆逃开,只那一刀,却不偏不倚,直直砍向恰好奔至皇上面前的皇后腿上。

……

慧贵妃至今都记得,皇上当时提及此事时面上那无法言喻的愧疚,在他心里,皇后受的那一刀,分明是代了他。

第二百七十七章 惊闻

皇上一贯多疑,可在这件事上,却是从未动过疑心。

当着皇上的面,慧贵妃不好多言,毕竟她从不做搬弄是非的事,可心下到底疑云重重。

密林深处,皇后是如何寻去了的?且不说一路风险,密林道路艰难,单单她出现的那样及时,便让人心疑。

更让慧贵妃不解的是,那刺客挥刀直砍,论理,应该砍到皇后的上半身,可为何偏偏却是她的腿受伤,而且还是靠近脚踝的小腿。

这是其一,更让慧贵妃始终不能释怀的,是当初与皇后一同被拟定待选的另外三人,却是在回京之后,死于各种缘由,却都是意外。

这实在巧的让人毛骨悚然。

回忆冗长,实则不过眨眼一瞬,心思渐拢,慧贵妃含笑朝皇上看去,果然,在皇后话音儿方落,皇上嵌了柔情的眼睛波光流转,朝皇后看去,一双大手抚在她置于膝头的手上,紧紧握住。

一旁舒妃看的眼酸,低头撇嘴,眼中飞过醋意,再抬头,却是对慧贵妃说道:“姐姐当真要去猎场?”羽睫微垂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神色。

不过,慧贵妃也懒得去看。

斗了十几年,谁不了解谁的为人!何须去看,只听话音儿便知道她这一问,不安好心。

也不怕舒妃下不来台,慧贵妃当即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全做没听到。

舒妃顿时咬牙,可碍着皇上在,又不好发作,只尖着声音酸揪揪说道:“姐姐架子越发的大,妹妹和你说话,总是这样爱答不理。”

皇上闻言,顿时蹙眉朝她二人看去。

本就早该散了的宴席,因为皇上还未离去,底下众宾客也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眼见皇上看来,舒妃心头一动,正要继续说些酸话来黑一黑慧贵妃,忽的一个青衣宫婢跌跌撞撞从外面急奔进来,也不顾什么礼仪尊卑,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直直扑到舞池中央,“扑通”跪下。

与其说是跪下,更不如说是瘫倒。

跌下一瞬,松散的发髻上嵌着的一朵绒花顺着肩膀滚落在地,一路奔的急,满头大汗顺着脸颊流下,清白的脸上,嘴皮不住打抖,满眼惊骇,瞳孔涣散。

皇后一眼认出,这是萧静毓合欢殿的宫人。

爱女心切,一想到方才女儿离开时虚弱无力惊慌不宁的样子,皇后蓦地心头一缩,张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话音左右乱颤,像是受惊了的飞鸟,端庄的脸上沉重如铁。

青衣宫女突然不合规矩的闯入本已让有些嘈杂的大殿安静不少,众人目光凝到她的身上,此时皇后带着颤音儿的话一出口,当即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这突如其来的静让皇后心头一凛,眼角微动,蓦然涌上懊悔。

风风雨雨几十年,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皇后心下不禁自责,她这样直簌簌的问话,不是把女儿推向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什么,如是情绪萦绕心间,皇后看向那宫女的眼神,愈发凝重紧张。

佛祖保佑,可千万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那宫女这样没头没脑不分场合的撞进来,皇上方才还温润如玉的面色登时带了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恼怒之下,目光凛冽。

静毓愈发不成体统,什么样的事,竟就纵的她的宫婢这样目无宫规尊卑。

今日的宴席,规模堪比国宴,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说进就能进来的,还是以这样的姿态扑进来,置皇家颜面于何处。

简直不像话!

瞥了一眼身旁空着的位子,皇上眼底的恼怒才略略散去一毫,还好楚天锗不在,不然,岂不是让他以为我朝无法无纲。

鼻间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皇上道:“怎么了?”

宫女瘫跪在地上,仿若临死的锦鲤,大口喘着气,正欲作答,抬眼间撞上皇上投来的凛凛目光,顿时舌头一闪,整个人如筛糠似得抖起来。

“公……公主殿下……殿下……并未回合欢殿。”几次深呼吸,她终于是颤颤巍巍磕磕巴巴说道:“奴……奴婢听闻公主身子不适…...特……特意前去迎接,结果,没有接到公主,却是听人说,公主离开大殿后,直接遣散了送她回去的软轿,与赤南侯府的大小姐并肩离开,却并未朝合欢殿方向而走。”

随着话音渐起,她心中的畏惧紧张似乎是渐渐散去,声音愈发镇定,“奴婢就顺着打听出来的方向,一路去找,可几乎是找遍了宫里上下,奴婢也没有寻到公主殿下和赤南侯府的长小姐。”

随着她的话音,殿内气氛渐渐凝重。

萧静毓是以怎样的姿态离开宴席大殿,众人还历历在目,虚弱的连走路都几乎难以抬脚,却是离开大殿后就遣散了软轿,这实在与她素日骄纵的性子不符。

这也就罢了,可她既是已经虚弱不支到那般境地,却为何不直接回合欢殿呢?

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是她亲口点名要求相送的,两人却是并肩与合欢殿背道而驰,此刻又都消失不见……

想到这其中种种,众人心中不禁猜测纷纷,可谁都知道,此事已经涉及皇上最为看重的皇家颜面,实乃大忌,众人虽心潮翻滚,可低眉顺眼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变成一只毫无存在感的鸵鸟。

皇后闻言,惊得面色大动,头上蝶翅珠花巍巍颤动,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简直恨死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让人拉了这宫女到一旁去问话。

事已至此,皇后竭力的挽回局面,“皇宫这么大,公主和顾大小姐不过是四处走走说些贴心话,偏你们小心谨慎的什么似得,那么大的人,又是在这她从小长大的禁宫内院,难不成还能丢了她。”

这宫女紧张慌乱到这般田地,分明就是出了事。

明明心里担心的要命,可为了将萧静毓从这风口浪尖撤下,皇后强自捏着帕子做出镇定模样,说道。

慧贵妃却是突的想起上次萧静毓绑架顾玉青一事,不禁面色一白,失声惊呼,“天,该不会又去了那湖心小岛……”

第二百七十八章 风起

上次的事情,皇上亲自下令,皇后又是亲力亲为的执行,事情虽严重又恶劣,事态却是得到极好的控制,除了深涉其中参与的几个人,旁人一无所知。

舒妃听闻慧贵妃突出此言,登时转头,一双眼睛含了渴望的狐疑,问道:“什么湖心小岛?”两眼冒出灼灼热光,只觉得这句话里含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

慧贵妃以帕掩口,状似失言,目光略过皇上疑心骤起的面色,低眉垂眼,却是不再理会舒妃。

舒妃眼见她如此,知道问也是白问,又碰了个钉子,心下登时不舒服,只转眼又朝皇上和皇后看去,想要洞察蛛丝马迹。

慧贵妃想到的事情,皇后自然也想到,只是被慧贵妃这般说出,到底心头不悦,皇上好容易才不因为这件事恼怒静毓,此时被她一提,谁知道皇上心头又会记上多久。

更何况,先入为主这种事,最是可怕。

静毓和顾玉青不出事则罢,若是出事,纵静毓是皇上亲生,可也难免他要觉得,又是静毓害了顾玉青。

觑着皇上的脸色,同床共枕了数十年的男子,只需一眼,皇后便知道,她所担心的,已然浮上了皇上心尖,顿时一颗心揪起,可紧接着下一瞬,脑中电光火石,皇后忽的想起一事。

记忆中,静毓似是与她曾提及,楚天锗要在宫宴这日行事,目光掠过楚天锗坐过此刻空着的椅子,皇后一颗心顿时“噗噗”直跳。

难道静毓方才离开大殿,只是做了一场戏,实则是去替楚天锗行事了吗?

可她面上那惊慌不安,虚弱无力,那样的真切,连她都觉得,静毓是真的身体不适。

羽睫轻颤,面色微白,捏着帕子的手一紧再紧,微眯的眼睛蓄了寒光,长而密实的睫毛微垂,半遮半掩,挡了眼底神色,让人看不清。

心潮翻滚,皇后此刻只盼望,静毓做事,能手脚干净些,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若非皇上无意中提起,想要让静毓和亲南越皇子,她也不会狠下心来,明知楚天锗欲意对顾玉青不轨,还纵着静毓参合其中。

只要能让顾玉青代替了静毓去和亲,其他的,什么家国什么忠义,与她而言,都不及她女儿一生的幸福重要。

顾玉青又怎样,顾臻又怎样,难道少了一个顾臻,这天下还能改朝换代!

知道女儿此刻无恙,皇后心头一松,只面上那份凝重的急切越发明显,金步摇一晃,转头看向皇上,“陛下……”

刚刚说出两个字,话头忽的被阻断。

“父皇,儿臣席间因酒水洒在衣袍上,曾离席去换衣裳,”九皇子不知何时起身,行礼过后,目光淡淡在那宫女身上掠过,说道:“路过慧贵妃娘娘院落旁的沉香阁时,遇见过她们。”

一向备受冷眼在众人心中都可有可无的九皇子,此时突的起身,声音脆朗说道,刚刚才十岁的孩子,说话正是好听的时候。

他沉香阁三个字一出口,皇上还未及说话,瘫跪在地上的宫女却是立即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失声惊叫了一声,素白的脸越发青灰了几分。

带着惶惶不安剧烈颤抖的声音叫起,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的刺耳。

皇上顿时眉头大皱,一双如鹰的眼睛含了凛凛气势朝她扫去。

成何体统!这可是当着满朝臣子无数在京家眷的宴席,你做出这样的姿态,让朕的脸面往哪搁!

皇上气的只想磨牙。

可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事已至此,又不能置之不理将其拖下,皇上只好耐着脾气冷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那宫女当即吞了几口口水,满眼惊恐的将目光从一侧九皇子萧恪身上挪开,徐徐落到上位者的方向,却并不敢直视,深吸一口气,说道:“奴……奴婢从沉香阁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有打斗声,还有……”

说着,她目光含了一抹复杂的意味,朝慧贵妃瞥去。

若刚刚还不能确定,此刻,仅此一眼,皇后便笃定,这宫女应该也是静毓计划中的一部分,是静毓提前吩咐了她如此行事。

沉香阁……心思翻转,电光火时间,皇后顿觉,静毓应该是想要将皇上引到沉香阁吧!

这般想着,皇后面上做出大惊之色,咄咄目光直逼那宫女,担心紧张的模样鲜活的跃在面上,几乎要一蹴起身,“还有什么!”因焦急,声音略略带了几许嘶哑。

落在慧贵妃身上的目光一抖,那宫女抿了嘴唇,当即说道:“奴婢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女子惊叫的声音,当时急着寻公主,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九殿下此言,奴婢只觉……”

后面的话,她却是不敢再说,一双眼睛里含着无边的恐惧,伏在膝头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皇后闻言,也顾不上什么其他,嚯的就站起身来,焦灼目光直逼那宫女,“只觉怎么样?那声音是公主的?”因动作来的猛烈,满头珠翠乱颤,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森森发白,悬在胸口的心几欲跃出,下唇微咬,满面惊慌,全无素日端庄仪态。

可满座宾客,却无一觉得不妥。

毕竟,公主乃皇后亲生,母女连心,皇后此时有此反应,实在常情。

宫女闻言,立刻摇头,“不是公主……”畏惧的目光飘忽不定,直直到几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向她的时候,才缓过一口气一般,说道:“听声音,像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

此言一出,皇后顿时面上大松一口气,可转瞬而来的,却又是另一种焦灼神色铺天盖地涌上,“顾大小姐?你没有听错?”

宫女笃定点头,“不会听错,顾大小姐声音软糯清甜,一听便能听出,虽尖叫之下声音与往日有所不同,可嗓音是不变的。”

坐在皇后身侧的慧贵妃原本听到顾大小姐几个字时,惊得险些失手打翻手边杯盏,正一颗心惶惶跳动,再闻她此番解释,杏眼微颤,不禁朝她细细看去,惶惶不安的心却是愈渐平和下来。

一个合欢殿的宫婢,竟能如此熟悉顾玉青的嗓音……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云涌

羽睫轻颤,慧贵妃再看那宫婢,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迸出缕缕寒光来。

坐在她对面的萧祎,此刻鹰眼细眯,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看来,萧静毓和楚天锗已经开始动手了……想到萧静毓曾隐隐约约提起的那些事,饶是狠辣如萧祎,此刻也不禁觉得背心发毛,心头默默为顾玉青叹息一声。

除了叹息,却并再无其他心绪。

萧静毓与楚天锗的计划,原本是他刺探萧煜的一个绝佳机会,只要稍加利用,将事态扩大,甚至不需他再做其他更多,便足够。

可因着之前顾玉青和萧煜那“三岁”“十岁”的一番讲述,联系祁北姑苏家的旧案,让他对楚天锗生出疑心,便打消了先前的主意。

想要试探萧煜,法子多得很,机会也不是仅此一次,纵是再怎么觊觎那九五之位,他还没有糊涂到与异国皇子联手的地步,哪怕是彼此利用,他也不肯。

为了夺位,他可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甚至手刃同胞兄弟,连眼皮都不眨,但到底不是没有底线,家国大义,便是他唯一不能碰触的最后防线。

一众皇子,九皇子萧恪的位置最为不起眼,一个僻静的角落处,他挺身而立,长而密实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看向皇后的目光,阴冷,带着杀意,精光咄咄,让人心神生畏,那清澈如泓的眸子,似是利剑,能刺穿一切。

只是,一向毫不起眼的他,从来不被人正眼相瞧,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一贯备受冷落的皇子,面上究竟挂了何种神情。

待宫女话音落下,萧恪掩了眼底神色,抬眸说道:“父皇,母后,儿臣也觉得她没有听错,儿臣路过沉香阁的时候,似是听到皇姐姐与顾大小姐说什么有些脚酸,想要到沉香阁内歇歇脚之类的话。”

他的意思很明确,是萧静毓邀了顾玉青进的沉香阁。

说罢这一句,萧恪看着皇后的眼底闪过冷笑,闭口不再多言。

只可惜,他素日被忽略惯了,纵是在这样的场合,说了这样的话,依然被忽略,就连精明如皇后,也丝毫没有去想他这话里暗藏的刀光剑影。

女儿有意要将众人引到沉香阁,皇后自然鼎力配合。

听闻宫女的话,皇后当即面色一沉,转头看向皇上,凤眸眼底,蓄着几乎要漫出的浓浓担忧,“陛下,还是去看看吧,毕竟那是赤南侯的长女。”

一贯在这种场合不愿多言的慧贵妃却是眉尖微动,蝶翼般的睫毛略略颤抖一瞬,转眸亦朝皇上看去,“是啊陛下,到底是进宫赴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说着,慧贵妃似有若无瞥了皇后一眼,眼中神情晦暗不明,略一停顿,又道:“还是去瞧一瞧的放心,左就眼下宫宴也散了,南越的皇子又不在。”

皇后双眸直面皇上,满心都是想着萧静毓的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慧贵妃语气停顿那一瞬,眼底究竟是何种神情,皇上却是看的真切。

慧贵妃,分明就是害怕静毓再做出什么莽撞出阁的事情来,伤及皇家颜面。

更何况,她这一番话,一来提醒他去之前要遣散一众宾客,二来又点出,此刻不在席间的楚天锗,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相较慧贵妃的沉稳镇定,皇后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皇后和慧贵妃都发话了,舒妃自然不甘落后,立刻便道:“是啊陛下,万一顾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等赤南侯回来,可怎么向他交代!”

谁不知道,皇上与赤南侯虽是君臣,可赤南侯要认真发起火来,连皇上都要让他两分,退避三舍。

但知道归知道,有些事,皇上自己说自己做可以,可若由旁人说出,这便是另一番意味了,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他的妃嫔,皇上心里就更不自在了。

舒妃话音未落,就看到皇上原本阴沉的脸,一瞬间黑的透亮,登时吓得舌头一闪,闭口不敢再多言,只心里委屈的嘟囔,同样的话,怎么皇后慧贵妃都说的,偏偏我要说,皇上就发火!

坐在对面的萧铎眼见如此,心头沉沉叹了口气,母妃这心机城府,实在是……这些年,若非舅舅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只怕母妃这妃位早就不保了。

腹诽归腹诽,到底母子联系,萧铎见不得舒妃被尴尬的晾在那里,立时说道:“父皇,此事事关重大,拖不得,还是赶紧去吧。”

皇上点头,正要遣散一众宾客,皇后突的扯了他的衣袖,暗暗使了一个眼色,慧贵妃的话,其中意义,皇上听得明白,她自然也明白。

可这一局,之所以选在今日,不就是因为今日满京城的文武官员,家眷亲属悉数都在嘛,若是真的把人遣散,那这一局的效果岂非要被大打折扣。

女儿悉心布下的局,她断不能凭着慧贵妃三言几语,就这样被毁了。

当即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今日之事,宾客皆已听到,若是就这样将大家遣散离开,反倒引得人心惶惶诸多猜测,纵是无事,也要凭白生出许多事来,倒是害了顾玉青。

语气略顿,皇后诚恳道:“不妨让他们跟着过去,只候在沉香阁外等着便是,无事,皆大欢喜,即便真的有事,我们在沉香阁内也可暂且将这事情压下,给人一个太平现象,如此,也省的顾玉青日后被谣言重伤。”

刚刚还觉得皇后不如慧贵妃沉稳,此刻一番话,却让皇上心头大动,转眸看向皇后,心头感叹,皇后,到底是皇后,心思缜密果然非其他妃嫔可比。

如此,便皇上皇后打头,其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直奔沉香阁。

走在人群中,萧恪远远望着前面皇后风姿卓卓的背影,嘴角抿起笑容,他身上,石青色的锦衣长袍,被风吹的衣角翻飞。

就在他们一行人即将到达沉香阁的同时,萧煜和明路将用麻绳捆了的楚天锗悄悄地抬到了沉香阁后院的树荫下,明路探头探脑朝着外面张望,眼见人群将近,激动道:“殿下,来了!”

第二百八十章 激流

萧煜抬掌“啪”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小点声!”

明路立刻抱头跳脚,一脸委屈,说道:“奴才说话的声音,还没有您这一掌来的响亮!”

萧煜横他一眼,“那也小点声!”

明路顿时……

说话间,外面浩浩荡荡人群已经逼近,皇上打头,带着皇后慧贵妃舒妃抬脚进去,留了其余人候在沉香阁门外。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微醺的阳光照进屋内,光线里,有灰尘上下翻飞跃动,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谲,还未进门,舒妃就觉得心口处凉飕飕的发寒,像是有含了冰渣子的风吹过一般。

大门打开,皇上率先抬脚进去,前脚还未落地,耳边便传来一阵让人心跳加速的“婴宁”声,“嗯嗯哼哼”实在销魂蚀骨,紧跟着进来的皇后闻音顿时面红耳赤,还未走到内室便扬声斥怒道:“何人在此放肆!宫闱禁院,由得你在这里胡作非为!”

随着皇后的声音响起,屋内当即发出一阵窸窣声,紧接着便是落脚下地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撞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随着屋里声音不断发出,皇上一行人已疾步走到内室门口。

入眼便是一地狼藉。

被撕烂的衣衫散散乱乱扔了一地,从外罩衣裙到里面小衣,七零八落,触目惊心,两只鞋子更是横七竖八,东一只西一只,半横半竖,鞋尖处圆滚滚的珍珠闪着奕奕光泽,却是让人看了只觉刺目。

“天!”

进门一眼看到沉香阁后墙窗边处一张桌上,立着一个身穿玄色直缀的男子,他们进来时,他正一面提着裤子,一面伸手去推墙上的斗窗。

慧贵妃当即伸手指着他惊声说道:“快,快抓住他,莫让他跑了,快!”

顿时,跟着进来的几个太监一哄而上,直朝那人扑去,只是这些太监并非武艺高手,且又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不轻,自己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哪里还能捉人。

那男子闻言,也顾不得提裤子,动作麻利的脚尖点起桌面,嗖的飞跃起身,从后墙斗窗翻身而出,一抹玄色划出弧线,给人心里留下重重一道印记。

他脚下,倒着一面半人高的屏风,想来刚刚听到的那声巨响便是这屏风倒地时所发出的。

从进门到他翻身而出,不过眨眼一瞬的事情。

一眼瞥到散乱扔在地上的衣衫,舒妃眼尖,失声惊叫,“天!这不是静毓的衣裳吗!”惊慌之际,满头珠翠乱颤,面色苍白,指着地上被撕烂的衣衫,手指颤抖不能自已。

她的声音刺耳尖利,蓦地划破落这满是的狼藉旖旎空气。

众人这才意识到,在他们进来的一路,耳边“嗯嗯哼哼”的呻吟声从未停止,方才目光悉数被那仓皇而逃的男子吸引,此刻大家才转头看向床榻。

目光触及床榻的一瞬,皇上顿时眼角狠狠一抽,一张脸黑青透亮,只觉浑身血液直冲头顶,横冲直撞,撞得他头晕眼花,耳鸣心跳。

床上的人……床上赤条条一丝不挂,不断发出蚀骨销魂的婴宁声的人,竟是静毓。

眼前一幕实在比血流成河对皇上的冲击都要厉害,脚下一个踉跄,若非慧贵妃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他堂堂一国之君,威威男子,竟就要摔倒过去。

四肢百骸,血气横流,当即,皇上用他滔天盛怒下,仅存的一丝理智咬牙切齿吩咐道:“给朕搜!关闭宫门,不许一人外出,直到将这人给朕搜出为止!”

内侍公公得令,当即弯腰领命,阚白着一张脸,目光划过床榻,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脚下一脚深一脚浅,两条腿像是缠了棉花般,虚弱无力踉踉跄跄转身出去吩咐。

屋内,萧静毓虽是皇上亲生女儿,但到底姑娘长大,男女有别,慧贵妃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扶着皇上转身出了外屋,在椅上落座,寻了一壶茶,也顾不上是不是热的是不是皇上素日喜欢的,且到了一杯,端过去。

这个时候,皇上可能根本都喝不出,他吞下的是茶是酒还是……毒药。

仰头喝尽杯中茶水,皇上怒极,扬手将青花瓷的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有几片飞蹦起来,擦过慧贵妃的手背,登时殷红的血珠渗出,她一声不吭,只不动声色的用帕子缠了。

这场面虽然惊骇,可萧静毓到底非她亲生,她心里震颤惊骇过后,倏忽便能平静,可依旧留在室内的皇后却是……

从踏入室内的那一瞬起,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裂,炸的她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目光死死落在床榻上一丝不挂的萧静毓身上,皇后扶着贴身婢女,一张脸倏忽灰白如死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抬脚朝她走过去。

空白的脑中不断回旋这一句话,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躺在这里的…..不应该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吗?怎么会是她的女儿!

胸口剧烈的起伏,身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皇后始终无法相信,眼前亲眼目睹的一切。

刚刚仓皇而逃的男子,满地的狼藉,赤条条的女儿,耳边还未停下的“嗯哼”声……这一切,如洪水一般,将皇后心头最后一丝力气冲走,愣怔了良久的她,忽的像是疯了一般,发出“啊”的一声呜咽尖叫,整个人直直朝床榻上得萧静毓飞扑过去。

那一声尖叫,刺耳又凄厉,凄绝森森,如同夜半鬼魅,惊得院外等待的一众人,登时毛骨悚然,张目朝屋内看去,人人脸上带了惊慌之色。

怎么了?

方才那声音……是皇后发出的吧!

都是活成精的人,登时心里就有了猜测。

萧祎眼中浮云暗动,隐隐意识到,屋内的情形,大概是与萧静毓先前的计划背道而驰了,嘴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冷酷绝情。

萧铎抬起胳膊肘,朝萧祎撞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猜屋里怎么了?”

萧祎转头,嘴边嘲讽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带着萧铎看不懂的复杂神情,说道:“我不想猜。”

萧铎顿时……

远处树荫下,萧恪倚着背后的经年古树,俊朗的眼角眉梢,含了浅淡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这备受冷眼的十岁皇子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涌进

沉香阁内,皇后的贴身宫女已经将地上狼藉一片的衣衫捡起,抖落了其上的灰尘,给萧静毓穿上。

药效尚未褪去,萧静毓身上滚烫如炭火,嗓间咽处,“嗯嗯哼哼”缠绵不觉,浑身绵软似是无骨。

坐在床边,皇后一贯雍容华贵的面上悲怆凄绝,素白无一丝血色,精致的容颜在一瞬间坍塌,并迅速的苍老下去,头上鲜艳逼人的珠翠,熠熠生辉,越发称着她脸色的荒漠。

不过一瞬,仿佛已经沧海桑田。

想要伸手将萧静毓揽在怀里,却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宫女指了萧静毓身下的床榻,眉眼低垂,看不清表情,只嗓音略带颤抖的说道:“娘娘,床榻上,并未见红。”

皇后闻言,呆滞的眼珠微动,整个人才透出一丝活气,半晌,捏着帕子的手指略略一动,眼角边一串热泪滚下,喃喃吩咐道:“去请陛下。”声音暗哑仿似白发老妪,再无半分素日风华。

宫女得令转身而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皇上以及舒妃慧贵妃。

室内的主位,皇上阴沉着脸坐定,浑身散发着噬人的戾气,慧贵妃与舒妃,一左一右,立在其后,舒妃脚下,不偏不倚,正是触柱晕厥的青红,脸颊上深褐色的血迹已经略凝固,却依旧刺目。

舒妃捂着胸口挪了挪脚,想要离青红远一点,却发现,她根本无处可挪,心里暗骂一句倒霉,只好毛骨悚然的立在那里。

萧静毓依旧发着魅惑人心的婴宁声,那样子,分明就是中了下流的药物。

有宫女按着皇后的吩咐,打了一盆冷水进来,浸湿帕子去擦萧静毓的脸,想要以此解药,可手里的帕子都要将萧静毓的脸擦破了,也无济于事。

皇上心烦意乱抬手一挥,让她下去,冷着脸说道:“把御医叫来。”

冷水若能解药,还要御医做什么,皇上简直不能理解皇后的这种妇人之见。

床榻上,萧静毓的呻吟声,越发叫的他心头血气横行,铁青的面上,颧骨处肌肉不住的跳动,太阳穴暴突的青筋昭示着这位帝王的盛怒。

内侍匆匆而出,一路小跑直奔太医院,因着沉香阁内事情特殊,内侍挑了素日给皇上皇后瞧病的两位太医。

太医的到来,让这本就凝重的空气,更添一份诡谲。

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请了皇上皇后素日御用的太医双双亲自前来。

瞧着太医慌张凌乱的步子进了沉香阁的大门,萧祎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皇后之所以挑唆了皇上,不合规矩的带着这么些人一齐来这沉香阁,还不就是为了给萧静毓做排场。

若屋内出事的人是顾玉青,以萧静毓的目的,皇后的手段,此刻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怎么会请了太医来。

从皇上一行人进入沉香阁,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屋内竟是除了皇后的一声尖叫外,无一丝动静传出,静的如同…..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坟墓。

萧祎阴翳的眼底,波光闪动,那一抹冷笑越发深邃。

两个太医一进门,便被屋内凝重的气氛惊得大气不敢出,觑着皇上如铁的面色,生生一个激灵,漾出一身冷汗来。

耳边传来萧静毓的喘息声,更是心跳加速血气激荡,双双对视一眼,行礼问安后,提心吊胆走到床榻边上,替萧静毓诊脉查看,额上冷汗汩汩,顺着脸颊流下。

到底是在宫里行医几十年的老太医,无需过多诊视,只请了脉,略略一看萧静毓赤红的面色,心中便有了答案,两人稍做交流,皇上御用的那个太医便折返到皇上面前,作揖回禀。

“公主殿下是中了类似“鸳鸯醉”的邪物。”

此言一出,皇上倒是面色未动,纵是太医不说,他也看得出来,鼻间发出一声沉如闷雷一般的哼声,挪了身子,将手中一串碧绿念珠甩手扔到手边桌上。

珠玉相撞,发出脆响,声音虽不大,却在这样的气氛中,格外惊心。

御医眼皮一跳,抿了抿发干的嘴皮,喉头滚动,颤着声音说道:“公主反应如此强烈,只因此物药性霸道,且……”不知是被这满室的凝重逼得喘不过气,还是禁不住皇上的这份逼视,御医说着,大喘一口气。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身后传来皇后幽冷如魅的声音,“且怎样?”

皇后猛地发言,声音又是凄绝,顿时吓得御医顿时激出一身冷汗来,略略转了身子,回禀道:“这邪物,老臣从未见过,只能暂且开了方子熬药,让公主服下,症状许是会缓解几分。”

他的话意思明确,没有解药!

一直萎靡似死人的皇后,闻言眼珠一动,顿时大怒,抬手指了御医的鼻子斥责道:“你若拿不出解药,本宫让你阖家殉葬!”狰狞可怖,双眼赤红。

抬手之际,手腕处的翡翠玉石镯子叮当撞击,明明是温润的玉石,可落在御医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刺心。

御医忙弓腰道:“臣尽力,臣尽力。”额上冷汗吧嗒落下,在地上飞溅,沾湿鞋面。

不知青红是死是活,舒妃立在皇上身后,冷汗顺着后背直淌,浑身汗毛就像是炸了一样,根根倒立,此刻闻的皇后此话,眼珠微动,抬脚就朝皇后而去。

心下吁的松了口气,临走前快速的瞥了青红一眼,步子急的像是躲避瘟疫。

及至皇后面前,舒妃面上扯出一个得体的表情,伸手想要替皇后捋背顺气,“娘娘,太医也说,这霸道邪物是从未见过的……”

她话音未说一半,只觉面前一道凌厉的风扑来,下一瞬,眼前一黑,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左边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直钻心肠。

舒妃当即被打蒙,以手抚面,愣怔在那里,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皇后,满眼惊诧屈辱,眼泪如潮水,汹涌而上。

皇后竟是当着皇上慧贵妃和这一众宫人的面,甩她一巴掌,愣怔过后,舒妃鼻子一吸,转头哭着看向皇上,咬唇委屈道:“陛下,臣妾……”

然而,又是话未说完,便被阻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直面

皇上眼中带着不加遮掩的厌烦,抬手一挥,像是驱赶苍蝇似的,不耐烦道:“你就别在这添乱了。”

添乱……舒妃当即面色一白,捏着帕子的手瞬间冰凉彻骨,皇上竟然说她是在添乱,天地良心,这里难道还不够乱吗?

堂堂嫡公主被人剥的一丝不挂,赤条条躺在床榻上,任由一个男子骑在她身上肆意妄为,这乱,用得着她来添吗!

皇后分明就是在拿她撒气!

你女儿被人**,凭什么拿我撒气,好歹,我也是御封的一品正妃!

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五脏六腑生生被憋得铮铮作痛,可到底舒妃没敢多说一个字,只咬唇立在一旁,一手捂脸一手捏帕,眼中泪水吧嗒吧嗒直落。

皇上长吸一口气,心中越发烦躁,蹙眉瞥过肩膀一耸一耸的舒妃,又看过面色青白怒气冲冲的皇后,转头看向御医,“快去煎药。”

静毓这样一声接过一声的呻吟娇喘,实在吵得他脑仁疼,若是其他女子也倒罢了,偏偏这是自己的女儿,一个父亲,听着女儿在耳边发出这样的声音,骗那声音还娇酥媚骨,那种心情……实在是比捧着一碗屎吃了都要难受。

这御医是他用了半辈子的人,自然是信得过,他若说无万全把握,那便是真的无万全把握了,纵是威胁恐吓他,他也没有,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在这无用的事上,还不如让他赶紧煎了药。

御医得令,如蒙大赦,当即作揖退下。

眼瞧着太医从沉香阁出来,满面都是起死回生的解脱感,萧铎心下越发如猫爪一样难受,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顾玉青受伤了还是萧静毓受伤了,亦或还有别的什么人?

满心疑惑催的他心神不宁,如困兽一般来回踱步,不时朝大门处张望一眼,无数次想要头脑一热直接冲进去,大不了得父皇一顿责骂,可每每提步,一眼瞥到一旁看似沉静镇定的萧祎,又心下打鼓,犹豫起来。

正萧铎被折磨的如油煎火烤般难受时,萧煜一头从外面冲了进来,青着脸目不斜视只穿人群,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寒气,脚下步子一顿不顿,直直扑向沉香阁的大门,及至门口,却是连半刻没有犹豫,“啪”的将门推开,提脚就朝里走。

从萧煜入院到他推门进去,不过眨眼功夫,萧铎却是足足看的愣怔。

他犹豫徘徊煎熬了几柱香的时间,都拿不定主意,萧煜竟这样就进去了?

钦羡萧煜胆大妄为的同时,萧铎心头涌上无边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皇子,萧煜却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后果都可以不用去想,而他就要在这里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不过,就在萧铎兀自恼怒气愤之时,另一件让他震惊瞠目的事发生了。

一直从容淡定立在他身旁,仿佛对屋内之事一点都不关心在乎的萧祎,就在萧煜前脚进门的一瞬,他如闪电般几步走到门口,跨步进去,动作快的仿佛他早就练就了传说中的瞬移大法。

萧祎萧煜都进去了,他凭什么老老实实立在这里。

结果就是,萧煜前脚进了内室,后脚萧铎萧祎便跟了进来,一眼看见这三个愣头青儿子闯了进,再听萧静毓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娇喘声,皇上顿时脑中轰的一声就有东西炸了。

萧煜一进门,眼睛横扫屋内一圈,直奔皇上面前,“父皇,顾玉青呢?儿臣听说她遭难了,人呢?顾玉青人呢?”

反正早在当时后背受伤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皇上面前表露过,想要求娶顾玉青为妻,此时明目张胆的表达关心,也不算过分,反倒是情理之中。

不及皇上作答,立在皇上身后的慧贵妃立刻一把扯了儿子,拽到自己身侧,“顾玉青不在这里,你快出去。”话是说着让他快出去,可拽着他衣袖的手却是并没有向外推的意思。

萧煜闻言,满面茫然,也不理会慧贵妃,只探着头弯腰弓背,将脖子伸到皇上肩膀处,问道:“父皇,顾玉青不在这里,那她人呢?她在哪?”

萧煜满心都是顾玉青,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耳边不间断的呻吟声,可萧祎和萧铎却是一进门就登时面红耳赤,当即低头垂眼,眼珠盯着脚尖,不敢擅动分毫。

萧铎满心惊呼,天!难怪两个太医一从屋里出来就跟起死回生似得,原来这里竟是如此,静毓她……亲妹妹在他耳边不断的吟叫,媚骨的声音落到萧铎耳中,只觉得浑身汗毛像是炸了一样,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心思翻滚之际,忽的一眼瞥到立在角落处以手覆面耸肩啜泣的舒妃,登时被她面上那血红的五根手指印震的心神一颤,不自觉挪步过去,只碍着皇上皇后在,不敢询问。

萧祎虽知道萧静毓要对顾玉青使的伎俩,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药竟如此霸道,从事发到现在,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了,可听萧静毓这喘息声,哪里有半分药劲儿散去的样子。

萧静毓算计顾玉青不成,反被顾玉青算计,可……顾玉青人呢?

思绪纷飞,萧祎不禁疑惑。

皇上正满心的气憋在胸口散不出去,哪经得住萧煜闹他,只沉着脸道:“顾玉青不在这里,赶紧出去!”

妹妹这般躺在床榻上,三个成年哥哥立在旁边,这……皇上一眼瞥到晕厥在一旁的青红,恨不得跟她一样,晕过去算了。

眼见皇上目光投向青红,萧煜目光微动,掩了眼底神色,正欲说话,皇上跟前伺候的内侍总管面色凝重,步履匆匆从外面走进。

见他进来,皇上当即将萧煜推至一旁,也顾不上再撵他们三兄弟出去,反正该听不该听的,也听了,此时再出去,毫无意义,还不如留下来听一听内侍回禀,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萧煜指望不上,萧铎萧祎却是能干。

内侍没想到,他离开这么久回来,萧静毓竟然还在“嗯嗯哼哼”着,脚下步子一晃,涨红着脸低头行礼。

皇上抬手一挥,“怎么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攀扯

内侍被萧静毓叫的心尖打颤,头皮发麻,嗲着胆子说道:“老奴带人将阖宫搜遍,满宫里,穿着玄色锦袍的,也就三位。一位是公孙将军的幼子公孙衍,一位是平西王府的小王爷,一位……”

在说出这第三位的时候,内侍总管不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话音也就跟着停顿下来,眉眼微动,神色复杂的朝慧贵妃投去似有若无的一瞥。

立在皇上身侧的萧煜就追问道:“第三位是谁?”

内侍收了目光,低头答道:“第三位,就是永宁侯府的董世子,董策。”

最后一个名字,仿若一个惊雷,炸在皇后耳边,头上鎏金步摇摆动,皇后登时怔住。

转瞬,眼中赤红的厉光嚯的射向慧贵妃,带着冰针一样幽寒逼人的气势,让立在她身侧不远处的舒妃顿时经不住这份寒气,生生打了个激灵。

气急之下,胸口剧烈的起伏,皇后阴沉如铁的脸上,眼角肌肉跳动,指了慧贵妃厉声说道:“好啊,枉我素日当你是妹妹,你竟是挑唆着娘家侄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笃定的语气,凄厉怆然。

话音落下,萧静毓的呻吟声再起,皇后听着,越发心尖剧痛,像是让人拿顿了的锯子在心口来回的锯一般,疼的她浑身痉挛,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颤抖不能自已。

公孙将军的幼子公孙衍,常年游历,甚少在京,嗜棋如命,无论走到哪里,都怀揣一副黑白子,遇上志同道合的人便手谈一局,若无棋友,则自娱自乐,几乎不与京都官宦子弟多相来往。

方才的宫宴,他更是独坐一角,自斟自饮,悠然自得,恍若神仙。

从头到尾,没有离开席位一刻。

那逃窜而走的狂徒,自然不会是他。

至于平西王府的小王爷……今年不过七八岁,还是个换牙的孩童,自然更是不可能。

三人之中,唯有董策,形容身量,体型年龄,与方才的悖逆之徒,简直如出一辙。

电光火石间,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在内侍话音落下的一瞬,皇后心头忽的有了计较。

事已至此,纵是找到真凶,此事也根本已经无法挽回,可若能借着此事狠狠打压慧贵妃,甚至一击将其击倒,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董策是不是真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他是,他便是!

只可怜静毓……眼角余光迅速扫过萧静毓赤红的面颊,皇后心头铮铮一颤,扭脸抬头,凤眸微眯,带着如芒如刺的厉光,直扑慧贵妃,那样子,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慧贵妃登时被皇后的眼神和话语激怒。

董策素日贪玩不假,可那孩子什么心性,她却是知道,莫说让他做出今日这样的狂悖之事,哪怕是青楼妓馆,他都从不肯沾染分毫。

更何况,他满心里,已经住了一个白月棠,又怎么会对萧静毓生出这非分之想。

今日的事,分明蹊跷诸多。

素日温和,可并不代表好欺,皇后语落,慧贵妃当即抬眼直直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避退。

“董策是穿着玄色锦袍不错,可若穿玄色锦袍的就是罪魁祸首,娘娘只怕也太武断了些,娘娘如此咄咄,不经查实便一口咬定董策是真凶,不知娘娘这是冲着真相呢,还是冲着臣妾!”

慧贵妃声音冷冽如霜,带着傲骨气势,似是皑皑白雪堆积了的悬崖雪莲,容不得人丝毫侵犯。

借力打力,将计就计,不过如此。

皇上闻言,顿时不悦的瞪了皇后一眼,“你也是统领六宫的一国之母,怎么这样耐不住性子,事情到底如何,朕还在这里,自然会查个明白,你这样急着攀扯,让慧贵妃如何自处!况且,朕也觉得,绝非董策所为。”

董策日日跟屁虫似得与萧煜厮混在一起,两人好的秤不离砣,若说董策有这样的歹心,那岂不是要让皇上承认,一贯他疼爱的萧煜也不是什么好鸟!

莫说萧煜了,就算是萧铎萧祎,甚至不被他爱的萧恪,任何一个他的儿子,他都不能容忍旁人说出半句不是。

皇上的态度登时惹得皇后怒的发癫。

神情大恸,头上朱钗愈发颤抖的厉害,眼中蓄着阴毒幽怨,“躺在这里受到伤害的是臣妾的女儿,皇上还要臣妾怎样耐住性子,难道镇定如山,不为所动,任由歹人为所欲为才算一国之母的风范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雷霆怒吼,声音飘过薄薄窗棂,荡出院落,震得满院宾客为之变色。

“你疯了吗,你要吵得人尽皆知吗!还不嫌丢人!”皇后几句话,如同滚热的油,直泼皇上满腔怒火,啪的一声,手掌拍在手边木桌之上,震得桌上茶杯“哐哐”作响。

“她不仅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女儿,你以为朕的心里就好受!”皇上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这一瞬,看着她癫狂震怒的样子,简直觉得不可理喻,“出了这样的事情,朕的愤怒要远远比你多百倍,可愤怒有用吗?”

皇上死死盯着皇后素白的脸,气的牙齿打颤。

舒妃眼见一个慧贵妃一个皇后,双双惹得皇上动怒,眼珠微动,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扯了帕子,抬眸,娇娇怯怯唤道:“陛下……”

皇上眸中冷光一扫,“都给朕闭嘴!”

女人果真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出了事,只知道相互攀咬彼此构陷,就连他的皇后竟然也……皇上并非糊涂,皇后听闻内侍的话,连想都没有多想,一口咬定董策,其中歹毒用心,昭然若揭。

本就生性多疑,此刻再瞥一眼萧静毓,皇上心头忽的升腾起一丝异样。

从小宫中长大,什么鬼魅伎俩没有见过,为了博得君心为了巩固恩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再嫁祸他人的事,也不在少数。

今日难道……思绪纷沓而至,皇上眸中渗出几缕狐疑,脸色愈发难看。

舒妃刚刚说出的话顿时被阻断,舌头一闪,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干了精魂一般,脚下一软,瘫倒过去。

好在萧铎就在身侧,及时的扶住了她。

将舒妃揽在怀里,萧铎心头阴郁气闷,他母妃……怎么就这样糊涂,这样的情形,缄默不言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她究竟为何,非要去触父皇的霉头。

这下好了,当众没脸,这人怎么就能蠢到这种地步。

恼怒归恼怒,萧铎到底还是心疼舒妃。

第二百八十四章 谣言

其实方才,皇后语落,当即就后悔了。

且不说一通脾气会断了她本就不怎么隆厚的君恩,单单方才那句话,用的那样足的力气,只怕此刻外面一众大臣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特意在皇上面前一番说辞,让这宾客们不合规矩的跟着一同前来沉香阁,为的就是给静毓助势,让顾玉青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可眼下……

什么叫苦水自饮,皇后可谓领悟。

只悔的满心满肺像是浸在黄莲汁子里。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再不能将今日的事多加利用一番,静毓这罪,那才真真是白受了。

阴翳的眼中氤氲着怨毒,皇后低垂的羽睫半遮半掩,投在眼底的阴影随着睫毛的颤抖而晃动。

待到皇上语毕,皇后抬起帕子掩面哽咽,“陛下,臣妾膝下只静毓一人,素日疼她若珍宝,眼见她遭受如此横祸,臣妾心中怎能不恨不愤,臣妾虽是国母,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寻常母亲。”

皇后诉泣之声凄绝,皇上再怎么盛怒,也不禁被这哭声颤的动容,方才汹涌而来的狐疑便跟着淡了几分。

眼角余光一瞥,眼见皇上神色微动,皇后哽咽之声愈发悲凄,“陛下,臣妾绝无攀扯谁的意思,与慧贵妃姐妹十几年,臣妾素日待她如何,陛下又岂非不知,只是今日之事,实在不是臣妾妄言。”

说着,皇后掩过眼底恨意,带着巨大悲恸的眸子微闪,抬眼朝慧贵妃看过去,“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平心而论,公孙衍与平西王府小王爷,皆无可能是那狂徒,至于董策,无论身形还是年龄,与我们看到的狂徒背影,如出一辙,将心比心,若是明日受到伤害的是煜儿,难道你不会心焦心燥?难道你看到可能是真凶的人,就因为他是某个妃嫔的亲人,就可以不假怀疑的放过?”

一改方才的盛怒滔天,咆哮如雷,此刻皇后哽咽泣诉的声音,反倒更有说服力,让人听着,心下思绪不由跟着她的思路而去。

悲恸如她,转头看了萧静毓一眼,眼底的心疼铺天盖地,头上一支步摇随着她头上的动作,左右摇摆,闪着奕奕光泽,黄金被阳光照射而发出的特有光泽,晃在她的侧脸,愈发给她素白的面上凭添一份绝望的恸怆,让人看了不免心头发涩。

瞧着多年发妻如此,皇上心头那抹怀疑又淡了一分,吩咐道:“把董策留下,其余人皆且回宴席大厅等着。”

真凶未有抓到之前,今日进宫的人,任谁也不能先行离开。

随着皇上的话音,皇后瞧着萧静毓的眼底,悲恸中就漫出一抹笑意,而慧贵妃捏着帕子的手指却是倏地冰凉。

果真,君恩似水,可滚烫可冰寒。

且不说董策是否是真凶,此时此刻,皇上如此单单把他留下,端的是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只如此一来,置董策于何境地,置永宁侯府于何境地,更置她于何境地。

更何况,煜儿与董策一贯要好,董策遭人诟病,又让煜儿如何自处。

皇上言毕,内侍公公立即领命转身而去,刚刚迈步不过三四脚,听得背后萧煜的声音响起,“儿臣去传话吧。是否是真凶还有待查明,万一是冤枉呢!若是就这样直接把董策留下,让人如何议论他。”

语气里,带着气急败坏的恼怒和担心。

萧煜与董策素日感情好,此时他维护董策,也是情理之中,皇上颔首同意,萧煜提步就朝外而去。

沉重的木门被他“吱呀”推开又合上,内侍站在廊下,看着萧煜朝董策走去。

一身玄色锦袍被风吹得衣角翻飞,眼见萧煜走来,董策满面焦灼,“怎么样?”声音压得极低。

可随着萧煜的出现,嘈切的人群早就落针可闻,他纵是将声音压低,四周竖起耳朵关注的人依旧听得一清二楚,闻言,更是恨不得两只耳朵都长到同一侧来,好听清萧煜究竟如何回答。

萧煜面上没了他以往的那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神色颇为凝重,却偏偏又牵强一笑,像是要遮掩什么一般,笑道:“没事,静毓好着呢,一点事没有,别瞎操心。”

他的声音倒是没有刻意的压低,只是也不高,不过站在他周围的人听到罢了。

可,足矣!

说着话,萧煜扯了董策朝一旁树下而去,回头以目示意内侍总管,内侍当即扯着他的嗓子通传道:“陛下有令,让各位大人带着各自家眷且回宴席大殿等候。”

说着,内侍缓了口气,又道:“各位,散了吧,就不要守在这里了。”

既是陛下口谕,谁敢不听,当即一众人三三两两朝外而去。

萧煜的那句话,却是在人群中传开。

旁的不说,单单只是点了萧静毓的名,大家心头的猜测便有了主题。

若非公主出事,一贯沉稳端庄的皇后怎么会发出那样的怒吼,而太医院里品阶最高的两位御医,从沉香阁中出来时,面上又怎么会有起死回生一样的表情。

这,分明就是,公主出事了。

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倒也罢了,纵是心下惊骇疑惑,也不会当众议论,可有些沉不住气的女宾却是交头接耳起来。

众人渐渐离开,谁也没注意,沉香阁院中古树旁边,董策与萧煜并肩而立,并未一同出去,而他们不远处,正随着众人抬脚离开的九皇子萧恪,步子迟缓,不知不觉,走到最后队尾。

眼瞧着大家出了沉香阁的门,萧恪却是猝然止步,转头朝萧煜定定看了一眼,提步走过去。

“四皇兄,我也想留下。”萧恪仰头看萧煜,眼底闪着祈求的亮光。

萧恪一向沉默寡言,更是甚少与人主动接触,他的存在,只仿佛是这皇宫禁院内,飘荡的一缕孤魂,丝毫不真实,可有可无的让人根本想不起,还有这样一位皇子。

若非上次顾玉青被萧静毓绑架,萧恪表现的极为不同寻常,萧煜也不会在他身上多加注意。

此时看着萧恪的眉眼,萧煜猛地心头一颤。

这双眼睛,竟是像极了顾玉青,黑白分明的桃眼,让人百看不厌。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发怒

萧煜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算作同意。

反正今日的事,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萧恪凝重的面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留了董策与萧恪在院中候着,萧煜抬脚复又进屋,进门就听得皇后撕心裂肺的低低啜泣声,颤颤巍巍哭的人头皮有些发麻。

“……臣妾素日瞧着董策心性还算好的,原还想着亲自做媒,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哪成想……”转头看一眼萧静毓,皇后红肿的眼睛越发哭的泪流满面,“哪成想他竟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细论,静毓与他,也算亲戚,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可怜静毓……”

皇后泣不成声,萧煜立在里屋门槛边,靠着门柱眯眼朝皇后瞧去,眼底泛起冷光,幽寒如冰针,直直朝她射去。

“今日的事,尚且没有调查清楚,母后为何就一口咬定董策不放呢,您如此,纵然董策被冤枉,他的名声也被毁了。”萧煜一副替董策打抱不平的样子。

反正以他和董策的交情,以他素日混账的性子,此时说出什么也不为过。

皇后正低头以帕拭泪,闻言手上动作一滞,接着便又继续抹泪,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哭的声音越发大了一些。

皇上听着心下越发不是滋味,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转头冷脸看向萧煜,“董策呢?”满面怒容。

萧煜不知,方才他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刚刚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父皇,此时竟是这种态度,不禁目光似有若无朝慧贵妃瞥去,只一眼落在慧贵妃面上,登时惊得心跳。

也顾不上皇上问话,闪电般冲到慧贵妃身侧,指了她面上五根触目惊心的手指印,嘶吼一样问道:“怎么回事?谁打的?谁打的?”那样子,如同发狂的野兽,锋利的眼光朝屋内每一个人扫去。

这屋里,敢对慧贵妃动手的,除了皇后,也唯有皇上了。

难道是父皇?

思绪及此,萧煜心头顿时一阵痉挛,只是眼睛落到舒妃面上时,见她一双眼似有若无瞥向皇后,顿时心头了然,再看皇后,眼中迸发的光芒则如同淬了毒液的枪林箭雨。

生生逼得低头落泪呜咽不止的皇后背心一凉,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激灵。

慧贵妃本只红着眼边咬唇低头,被萧煜如此一闹,登时蓄满眼眶的热泪扑簌簌滚滚落下,吧嗒几滴,落到萧煜握着她手的手背上。

滚烫的液体激的萧煜越发像是失去理智的怒狮,也不顾究竟慧贵妃为何挨了这一巴掌,指了皇后就说:“母后说,你待我母妃情同姐妹,我问你,既是情同姐妹,为何我十岁那年,我母妃妊娠三月的时候,你要让你的贴身婢女在她饭菜中加入红花。”

“既是情同姐妹,为何我去你宫中玩耍,你要在我喝的果子酒里下毒,若非我恰好打翻酒水,惹得静毓怀里的猫儿来抢食,眼见那猫喝了我的酒一命呜呼,才躲过一劫?”

“既是情同姐妹,为何春日赏花宫宴,你要让人在我母妃素日最爱的鱼汤粥中参放毒蘑菇,若非恰哈我母妃将那粥赐给顾玉青,而静毓怀里的猫又忍不住鱼汤诱惑,误食了顾玉青失手打翻在地的粥,只怕我母妃亦或顾玉青早就一命呜呼。”

怒极之下,萧煜口不择言,像是连发炮一般,将不为人知的辛密之事当众揭穿,如同解开伤疤,露出里面溃烂流脓的烂肉。

不及众人反应,萧煜连口气都不喘,继续说道:“情同姐妹,情同姐妹你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不是情同姐妹又如何,你当我不知,舒妃娘娘去年小产,究竟为何?”

说着,萧煜冷笑一声,“舒妃只当是她自己不小心,没有保住那尚不足三个月的腹中胎儿,她又怎么会知道,是皇后你在她一贯用的香料里加了麝香。”

舒妃闻言,顿时心惊,满眸震惊惊骇朝皇后直直看去,“他说的是真的?”

以皇后的心机城府,若是素日,她定能不露痕迹将此事解释过去,甚至反噬萧煜,可今日,一则她早就哭的昏头涨脑,有些体力不支,二则萧煜发难发的突然,她来不及反应边受舒妃责问,当即面上飞过一丝慌乱,磕巴一声,“胡,胡说,本宫已是堂堂正宫,何须谋害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煜却是不及舒妃接话,就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多年来都除了静毓外再无所出,你嫉妒所有生育皇子的妃嫔。”

也不顾及身份尊卑,萧煜把话说的赤裸裸的难听,却是直击皇后心底。

皇后顿时心神大乱。

原本还因为萧煜的放肆而恼怒的皇上,眼见皇后如此形容,登时心中将萧煜的话信了三分。

可在帝王心中,三分怀疑,便足矣。

一鼓作气,萧煜气势汹汹的将腰间一个香囊样的东西解开,几乎是手撕一样,掏出里面的东西,将其奋力摔倒地上,“这是母后端午时送给我辟邪的东西,里面装的什么,母后想必清楚,若非今日宴席之上酒水洒在其中,我担心酒水会浸湿里面的除虫药物,将其打开来看,也断然不会发现此物。”

随着萧煜的话音,大家目光嚯嚯落到被他扔到地上的东西上,顿时倒吸冷气声“嘶嘶”不断。

香囊中放着一个黑褐色纽扣大小的东西,虽不知是什么,却可以肯定,绝非好物。

舒妃更是吓得面色一白,几乎没有犹豫的转头将挂在萧铎腰间的香囊一把扯下,解开来看,只是还未解到一半,便被里面的东西吓得手一抖,失手将其滑落在地,一枚一模一样的黑褐色物块滚落出来。

萧祎心惊,迅速低头去解自己腰间香囊,打开的瞬间,顿时眼皮一抖,却是没有扔至地上,而是深吸一口气,转脚走向皇上,“父皇。”递了过去。

三个皇子身上,竟是出现一模一样的药物,皇上再看皇后的目光,就不仅仅是滔天怒意了。

萧煜发难来得突然,先前慌乱,可随着萧煜话音渐起,皇后已经迅速的强自镇定下来,只此刻突然见得此物,不由心下一跳,也顾不得其他,只吩咐贴身婢女将地上物什捡起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疑心

隔着手帕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细瞧,皇后笃定看向皇上,“陛下,此物绝非臣妾放进去的。”天地良心,这东西,当真不是她放进去的,“是有人要害臣妾。”

说着,皇后猛地胸口一阵沁骨寒凉袭上,转头看萧静毓一眼,满目惊恐,“陛下,要害臣妾的人,定是与害静毓的人是一人,此人居心叵测,实在恶毒。”

撞上皇上阴冷如毒的目光,皇后不禁嘴皮微颤,最后几个字带着剧烈的颤音儿。

“陛下,臣妾……”

正在此时,煎熬好药的御医双双推门进来,一进屋,就被屋里的气氛震的心神一颤,端着乌木托盘的手也跟着剧烈哆嗦起来,托盘上多半碗浓黑的药汁随着他的颤抖,飞溅出些许。

好容易提着一口气走到皇上面前,躬身将托盘举过头顶,御医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脚下发软,跪倒下去,提着气说道:“陛下,汤药煎好了。”

皇上瞧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子,抬手示意,立刻内侍总管上前,端了汤药给皇后的贴身婢女递过去。

那厢婢女喂萧静毓服药,这厢皇上指了被他扔至手边桌上的药块,阴沉的说道:“瞧瞧这是什么?”

御医额上汗珠当即吧嗒落下。

抖着心提脚上前,取出一方棉布手帕,垫着手帕将那药块轻轻拿起,还未放置鼻尖轻嗅其气味,便登时面色大变,眼中眸光激烈的颤抖,“陛下,此乃让男子绝育无后之药。”

语毕,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埋头垂首,只恨不得化身鸵鸟。

此语一出,当即屋内所有人面色骤变,还未及皇上怒气撒出,距离皇后最近的舒妃便疯了似得一头朝皇后撞过去,“你为何害我儿子,你自己生不出儿子,难道也要让我儿子绝后!”

震惊激怒之下,本就冲动莽撞的舒妃更是把话说的狠绝。

萧铎忙一手将其拽住,才没让舒妃直扑皇后怀里,皇后却是被舒妃突然而发的气势吓了一跳,本就阚白的脸色更是浮上惊慌。

眼见萧铎及时的拽住了舒妃,皇后朝后倾倒的身子才又坐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今日的事,实在蹊跷。

分明是静毓一手安排,要让顾玉青当众出丑被逼到南越和亲,怎么事情一步一步发展过来,竟是锋芒一般直逼她们母女。

先是本应受害的顾玉青不见踪影,静毓变成这个模样,再然后,她又因打了慧贵妃一巴掌而激怒萧煜,被他当众发难,揭出陈年旧事,眼下,又是这药丸。

她心知肚明,这药丸,绝非她放入香囊中的,可三个皇子身上所系的香囊又的确是她亲手送出的……

脑中电光火石间思绪纷沓而至,皇后越想越心惊,再一想到方才她出手打慧贵妃的那一巴掌,分明就是慧贵妃有意用言语刺激她,她忍无可忍才一巴掌打去。

此时回想慧贵妃受那一巴掌时的眼神,其中分明就是闪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笑意……

思绪及此,皇后越发肯定,今日她是被人借力打力,反噬了。

多年统治后宫,风雨历练中,早就让她能够在任何场合都能迅速的镇定,提一口气,缓缓吐出,皇后挺直后背,直视皇上,言语中是皇后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严,“皇上,臣妾冤枉,这香囊中的东西,绝非臣妾放入的。”

说着,瞥一眼手中药丸,皇后冷笑道:“臣妾无子,何须要谋害其他皇子,将来不论他们谁登基,臣妾都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后,何须多此一举。”

她笑声凄厉,笑罢,话锋一转,道:“皇上难道看不出,今日之事,分明就是有人蓄意要谋害臣妾。”

言毕,慧贵妃冷眼看过去,“将陛下引至沉香阁的人是合欢殿的宫婢,将一众宾客不合规矩引至沉香阁的人,是娘娘您,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娘娘反说有人陷害?”

说着,慧贵妃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笑,“臣妾就疑惑,宫婢寻不到公主,这简直正常,公主去哪里自然是公主的自由,她根本无权干涉,更无权随时知道公主动向,可她却不顾宫规,凭着这个借口,硬生生闯入宴席大殿,难道这不奇怪吗?”

“偏进了大殿又不提公主,只说顾玉青,那臣妾倒是好奇,想要问一问皇后,会不会今日的事,本就是本人操控,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原本应该是顾玉青,只是操控之人不知哪里出了疏漏,才被反噬!”

慧贵妃声音清冽如霜,字字玑珠,句句有理,循序渐进一句一句说下来,竟是说的皇上心头大震,不禁顺着慧贵妃的思路继续想下去……

前几日他向皇后提及,想要让静毓和亲,当时不过是顺嘴一提,却倒不是真的有此意,话说过便就抛之脑后。

可……皇后会怎么想。

她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南越做和亲公主,为了保住静毓,以她的手段心机,寻一个替死鬼简直易如反掌,所以,她就布了今日的局,想要让顾玉青……

想到这里,皇上心头仿佛阴云渐散看见真相。

慧贵妃说的对,若是当真按着皇后的计划进行,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人便是顾玉青了,如果当真是顾玉青,那么被她引至沉香阁外的一众宾客便恰好被她利用,将此事闹大。

越想皇上越心惊,越发觉得慧贵妃说的有理。

只是一点皇上想不通,纵然人尽皆知顾玉青被人玷污了,可皇后又如何笃定,他一定会把这样的顾玉青拿去和亲?

除非……

一个念想冒出心尖,皇上眼底阴鸷的波光顿时大颤!再看皇后的目光,仿佛冒着来自阴间的冷风。

皇后登时心口一缩,咬牙沉住气,对慧贵妃说道:“妖言惑众,清者自清,可老天有眼,不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慧贵妃嗤的一笑,“娘娘谋害皇嗣的时候,可曾想过报应?”

室内剑拔弩张,沉香阁的院落里,董策和萧恪倚树而站,各自想着心事,萧恪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沉香阁的院落大门,仿佛那大门的另一侧有什么洪水猛兽,随时要冲进来一般。

第二百八十七章 暗柜

董策惴惴不安的探着脖子朝室内方向看了一会,转头对萧恪说,“九殿下,您怎么不进去?”

他的语气平常,没有一点讥讽的意思,萧恪自然也听得出来,抿嘴浅笑,“在这里吹吹风不好吗?”

董策顿时……,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忍不住问道:“你央了四殿下留下,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吹风?”

董策简直不能理解萧恪的脑回路,这里的风,有什么好吹的,风里带的都是毒针啊!

萧恪略笑,正欲作答,温润的眸子忽的随着大门处有人进来而迸出两道厉光。

董策还没有反应过来,进来的人究竟是谁,只见身边萧恪仿似离弦之箭,闪电般朝那人扑了过去,吓得董策登时脑子一白,也不知为何,跟着就过去了。

提脚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进来的人是南越皇子楚天锗,刚刚走进大门的他,就被猛冲过去的萧恪一头撞得身子偏在一侧,也不知这小子用了多大的力气,深知楚天锗武功高强的董策,愣是被楚天锗龇牙咧嘴的样子惊到。

若非楚天锗及时的伸手扶住一侧树干,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被萧恪撞飞。

转眼瞧瞧萧恪精瘦的身子,董策心里一阵发麻,这小子疯了吧!

明知异国皇子被萧恪如此对待实在不妥,可若要董策上前去扶楚天锗,他却做不到。

楚天锗口出狂言屡屡不逊,董策只恨不得像萧恪一样一头撞过去呢,可惜没有那个胆子。

扶树站定,惊魂略缓,楚天锗捂着胸口怒视萧恪,“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王无礼!”

萧恪眼角眉梢涌上一个嘲蔑的笑意,“不如,你也撞回来?”

董策顿时……这无赖的样子怎么那么眼熟。

楚天锗顿时青筋暴突,怒目圆睁,道:“你以为我不敢?”

萧恪毫不犹豫说道:“是啊!”

董策瞧着楚天锗猪肝色的脸,觉得他随时都会一口老血喷出,心里一阵爽快。

夏末初秋的风习习吹来,鼓动楚天锗玄色锦衣长袍,衣角翻飞,胸口强烈起伏好一会,他才渐渐将怒火收敛。

今儿真是倒霉透顶。

明明与萧静毓商定好来沉香阁依计行事,可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沉香阁的大门还未走进,就被人从后面当头一棒,昏厥过去,再醒来,他却是让人像捆乳猪似得拿绳索捆了扔至沉香阁一侧的草丛中。

这好容易挣脱绳索再回到沉香阁,就遇上发疯的萧恪。

九皇子萧恪,楚天锗素日也有耳闻,根本就是宫里一个透明人,这样一个皇子,竟然也敢对他如此不恭,简直欺人太甚,可若让他像萧恪那样回击回去……

嘴皮一颤,他自知根本做不到。

南越宫中摸爬滚打十几年,楚天锗早就将人前背后那一套玩转的炉火纯青,可若让他像萧恪萧煜这样,直截了当,他还真做不出来。

忍了又忍,楚天锗决定还是先进沉香阁再说。

“你们怎么在这里?”目光别过萧恪,楚天锗直直落到董策身上,询问道。

董策忽的意识到,楚天锗可能还不知道沉香阁里出了事,鬼使神差,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董策就道:“我和九殿下在这里捉蛐蛐,沉香阁附近一向蛐蛐又大又好。”

说着,朝萧恪似有若无使了个眼色,在宫里向来独来独往惯了,萧恪接到董策的眼神,顿时身上不禁略略一僵,咬唇不语却是默认。

见萧恪没有说破,董策当即松了一口气,对楚天锗说道:“殿下可是要进去坐坐?快去吧,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还要捉蛐蛐呢!”

一面说,一面侧身做出让路的样子。

楚天锗狐疑的目光在萧恪和董策身上打了个转,随即面上挂了嘲蔑的笑意,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煜混账,玩世不恭不学无术,这永宁侯的世子董策和九皇子,也不是什么上进之人。

提脚抬步,楚天锗朝沉香阁内室而去,因为方才被萧恪那一撞,此时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大爽利。

及至门前,举手敲门。楚天锗依照先前与萧静毓的约定,长敲三声,短敲四声,然后等待回应。

屋外立着的内侍立刻将楚天锗的到来通传进去。

皇后和慧贵妃正舌枪唇剑,剑拔弩张,皇上坐在慧贵妃身前,阴脸蹙眉,一碗汤药灌下,萧静毓的症状半分缓解也没有,依旧是叫魂儿似得嗯哼着。

好在在御医另一碗药灌下后,一直昏厥不醒的青红此刻幽幽转醒。

皇上正欲提审青红,忽闻禀报,顿时心尖思绪略略翻转,瞥了床榻上的萧静毓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此言一落,皇后顿时大惊失色,急得噌一下从床榻上跃起身来,一连上前走了两步,“陛下不可,楚天锗到底外男,静毓这个样子,如何能让他进来。”

可惜,皇上心中早就被慧贵妃的话搅得疑惑重重,觉得今日之事乃皇后亲手所布之局,闻言,越发觉得其中有猫腻。

看都没有看皇后,只对内侍冷声道:“让他进来。”

皇后顿时眼底涌上绝望的幽怨,也不再怒怼慧贵妃,只对皇上说道:“陛下,静毓也是您的骨血,你就不觉,有失皇家颜面?”

皇上闻言,嘴角一抖,眼中厉光射向皇后,正欲说话,却目光越过皇后衣裙,一眼扫到方才她落座之处的床榻下方,暗柜角落里,一抹耀眼鹅黄色,顿时蹙眉指了过去,“那是什么?”

随着皇上的话音儿,大家纷纷转目看去。

萧铎离着那床榻最近,当即走过去,俯身弯腰,扯了一下那鹅黄色的锦缎料子,想要将其捡起,却发现,用力一扯,衣料的另一端,分明与暗柜内连着,顿时心惊,伸手“嚯”的将暗柜打开。

顾玉青和吉祥面对面,一左一右蜷缩在暗柜中,各自面色青白,昏迷不醒。

萧煜一眼看到顾玉青,当即拨开眼前人,跳脚就扑了过去,“老天,她怎么在这里。”

一面说,一面伸手就要抱顾玉青出来。

浑然不觉,方才被他一手拨开的人,正是皇后。

第二百八十八章 香炉

踉跄几步,扶着身侧桌子站稳,颤着满头珠翠艰难转头,一眼便看到暗柜中藏着的顾玉青和吉祥,皇后顿时只觉浑身如同被冰渣浸泡一样,从头冷到脚,头皮都在打颤。

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吞下干涸口中唯一一点口水瞳孔不自觉的涣散,十指扣在桌上,将上好的梨木方桌抓出痕迹。

初进沉香阁时,一眼看到满地的狼藉和立在后墙斗窗下的玄色锦衣男子,那时,她心里尚还以为,赤条条躺在床榻上嗯哼乱叫的人是顾玉青,故而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那男子身上。

满心想着的,也是如何将事态闹大,最好是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待到那男子逃脱,舒妃惊叫着指出地上衣裙乃静毓所有时,震惊,惶恐,悲恸,惊骇……种种情绪纷沓而至,震的她四肢百骸,心口处如同被冰杵戳进,阻断血液回流。

脑中心中乱糟糟一团,早就失去了意识,哪里还能注意其他。

再然后,慧贵妃恰是时机的扶了皇上去外室,而她悲痛欲绝中直扑萧静毓床前,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呆坐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状似死人,更是无心无力去注意室内异样。

而不偏不倚,她所落座的地方,她宽大的衣裙下摆,恰好将那被夹露在外的一抹鹅黄遮的严严实实,以至于后面再进来的人也不能发现。

直到她刚刚起身离开……

天,她怎么就没有早一点发现那抹鹅黄,若是提前发现,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想着这些,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皇后大口喘着气,惊惧的满心痉挛。

这一切都那么巧,巧的让人咂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是她的精心谋划,是她的处心积虑。

皇上一向疑心极重,面对这样的巧合,他怎么能不多心,一想到皇上有可能产生的怀疑,皇后痉挛的心更是颤抖不能自己,指尖冰凉如铁。

而门外正在等待门开的楚天锗,随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探出一个小太监的秃下巴脑袋,楚天锗脑中顿时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

怎么……怎么会有内侍在里面?

一颗心顿时揪起,不由自主抬脚进入,随着木门“哐当”一声在他背后被合上,楚天锗被室内情形惊得天灵盖都要被冲飞。

“陛……陛下……”楚天锗打着结巴行礼问安,事已至此,既来之,也只能见招拆招了,迅速镇定下来,楚天锗一瘸一拐朝内室走去。

室内仅有两张椅子,一张皇上坐定,另一张,他进来的一瞬,萧煜正好扯了拉到一旁,将他怀里的顾玉青放置其上,扯了太医的领子一把将其揪过去,粗暴的摁倒顾玉青面前,“快看看她怎么样?”

太医哆哆嗦嗦去震断。

目光扫过内室,床榻上,萧静毓酥骨的声音呻吟不断,床榻下的暗柜里,团缩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楚天锗一眼认出,是顾玉青跟前的吉祥。

怎么会这样,听萧静毓的声音,她分明就是中了“魅蛊”。

可……自己给她的那东西,是让她下给顾玉青的,已经告诉她这药药性霸道,她怎么还这样不小心,竟是让自己中招,蠢!

忽的,脑中电光火石,熟稔宫闱诡谲的楚天锗猛地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目光落向屋内其他人面上,匆匆一扫,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当即,楚天锗想起方才院里董策说的话,“捉蛐蛐”,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步子略略朝外退了一下,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刚刚挪步还未落稳,猛地身后被人一撞,他整个身子当即趔趔趄趄朝前跌撞过去。

眼见他一头就要栽倒在皇后裙下,立在一侧的萧祎才眼底阴云翻滚,伸手将其拉住。

“不必行如此大的跪拜礼吧!”楚天锗站定,萧祎冷声阴测测说道。

楚天锗正欲反击,可这一个踉跄,却是有个东西直直从他怀里滚落出来,“哐当”落地,骨碌碌滚到皇上脚下。

一眼看到那东西,楚天锗顿时惊得一颗心像是被人剜了去似得。

天!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怀里?

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自然也吸引了屋里其他人的目光,内侍总管狐疑看了楚天锗一眼,当即皱眉弯腰,将皇上脚下的东西捡了起来,双手捧了递到皇上面前。

皇上接过那物什,却是目光略过楚天锗的肩膀,看向其后,“你怎么来了?”

楚天锗心慌难安,脑中飞快旋转,正绞尽心力琢磨如何回答,忽的一个人影从他身后掠过,走上前来。

正是九皇子萧恪,楚天锗顿时想起方才他后退时被人用力的那一撞。

思绪纷飞的瞬时,萧恪已经在皇上面前行礼作答,“儿臣受四哥嘱托,在院外陪着董世子,忽的见到他直直朝沉香阁走进,儿臣和董策相拦不住。”

萧恪说罢,正凝神看着太医为顾玉青诊治的萧煜,眉角一动,只迟疑一瞬,便回头说道:“儿臣觉得只留下董策一人,实在突兀,便留了他作陪!”

明知萧恪说谎,可莫名中,他觉得萧恪是友非敌。

楚天锗当即心头大震,萧恪的话让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掉进一张大网之中,可眼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大网究竟是何模样,他却是看不清。

越是如此,内心惶恐越发如潮水汹涌。

凝视着手中的东西,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香炉,银光奕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只需一眼,皇上便认出,这是南越物件,抬头将目光从那香炉上挪至楚天锗身上,突的,皇上胸口一跳。

玄色长袍直缀!

回想方才立在斗窗下逃跑的那狂徒,脑中浮现他的身姿体态,竟是与楚天锗一一重合,再想到他方才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皇上鼻中重重一哼,指了楚天锗问道:“你这脚是怎么回事?”

楚天锗蓦地一怔。

他还以为皇上会就着这香炉问他,正脑中盘旋着答案,不防皇上竟是问他的脚,指了萧恪脱口而道:“他撞的。”

萧恪当即喊冤,“父皇,儿臣怎么敢,他可是代表南越来使我朝的皇子。”

萧恪说的诚恳,黑白分明的眸中闪着碎钻石一样的光泽,隐隐有畏惧之色。

第二百八十九章 苏醒

从小备受冷眼,萧恪做事一向小心甚微,从不敢犯一丝一毫的错。

若说是萧煜撞了楚天锗,把他撞得一瘸一拐,皇上倒是相信,可他说是萧恪……莫说萧恪,就是萧祎萧铎也没这个胆子。

楚天锗张口指了萧恪,分明就是欺负萧恪素日不被待见罢了。

他这脚……想到方才那狂徒从斗窗之中一跃而出,翻身离开,落地时难免因为紧张不慎扭伤脚倒是情理之中。

再加上先前对皇后的猜疑,皇上越发觉得,那狂徒就是楚天锗。

只是无凭无据,仅凭对皇后的猜疑和一身玄色衣袍,对方毕竟是邻国皇子,皇上到底不能随意动怒,只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正值此时,给顾玉青诊治的太医抬头起身,向皇上作揖道:“陛下,顾大小姐无碍,不过是后脖颈子被人用什么东西打晕罢了,”沉吟一瞬,御医又补充道:“也可能是一掌劈晕的。”

萧煜闻言,当即伸手去恰顾玉青的人中。

而御医却是一眼瞥到皇上手中的香炉,鼻子深深一吸,登时面色大变,也不顾尊卑,一脚上前,将皇上手中香炉横夺过来。

他的动作来的突然,不光皇上,周围所有人都被吓懵住了,萧恪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及思索,身子一横,挡在皇上面前,素日一贯低首垂眸作透明人的他怒目直视御医,呵斥道:“放肆,你要做什么!”

那样子,分明是在拿自己的身子护驾,若御医有一丝不轨之举,他便是保护皇上的人肉盾牌。

萧祎后知后觉,虽然步子错了半拍,到底抢在萧铎前面,一把推开御医,几乎与萧恪并肩而立,将皇上团团护住,那架势,倒似乎御医真是个刺客似得。

御医自己都被这突然而至的气氛吓懵了,捧着手里香炉,额头一层冷汗。

好在皇上及时反应过来,因为萧恪萧祎不顾一切的护救,滔天怒气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铁青的面色稍霁,抬手示意萧祎萧恪从他面前挪开,幽寒的目光略过楚天锗,蹙眉问御医道:“可是这香炉有什么问题?”

御医问音,这才缓出一口气,顶着发麻的头皮,嗲着胆子说道:“陛下,这香炉中所放之物,正是公主殿下所中的霸道药物。”

尽管在此之前,皇上心中已经将那狂徒与楚天锗划等号,可御医此言一出,他到底还是盛怒如雷,“啪”的一掌拍到手边桌上,双眼瞬间充斥着猩红的血丝,狰狞可怖,不住抖动的眼角昭示着帝王心中洪水般的怒气。

“放肆!”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楚天锗连忙抱屈,“陛下,我实在冤枉啊,这香炉虽是从我怀里落出,可并非我的东西,我堂堂南越皇子,何必要对贵国公主做出那等……”

此言一出,不需皇上叱怒,楚天锗自己就先闭了嘴。

天!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慧贵妃并没有给他多余思考懊悔的时间,当即冷笑,笑声如寒夜月色,凄冷幽凉,带着霜气,“皇子殿下倒是能掐会算,既是说你冤枉,为何你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若非你分明就是那狂徒,你又怎么会知道公主遭遇了什么!”

慧贵妃的话,楚天锗毫无反击余地,根本就是哑口无言啊。

天地良心,他之所以知道萧静毓经历了什么,完全就是因为,今日这事,本就是他与萧静毓合谋构陷顾玉青的,他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开口解释。

但若不解释……

今日之事,难道就成了死局?南越宫闱,摸爬滚打十几年,他还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样进退维艰百口莫辩的时候。

这冤屈感,简直要把他憋疯。

眸光微闪,一眼看到正幽幽有苏醒之意的青红,楚天锗登时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抖着嘴唇指了青红道:“黑白是非,问了她就一清二楚,本王无需多言!”

说着话,被萧煜在鼻尖下放掐出一个月亮弯的顾玉青也有了清醒之意,睫毛颤抖几番,终是于青红几乎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青红一睁眼,双眼对上楚天锗那双充满迫切渴望的眼睛,登时吓得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连爬带滚坐起身来,抱膝蜷缩成一团,青红吓得哭成泪人,嘴里喃喃重复这方才尖叫的声音,形似见鬼。

萧煜登时一声冷笑,“你还真是有本事,先是吓得穆赫昏厥不醒,此刻又把我朝嫡公主的婢女吓得疯疯癫癫。”

一语激起千层浪,联想先前穆赫的惊惧,再看眼前的青红,皇上心头愈发觉得楚天锗大有问题,如鹰的眼睛微眯,里面迸发出嗜血的精光,已然带上了杀气。

本朝臣子也好,邻国皇子也罢,皇上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权术,结党营私。

原本怀疑今日之事是皇后亲手布下的一个局,局中人便是顾玉青与楚天锗,可眼下情形,却是让皇上动摇了这种想法,随着青红的惊惧不安,这一局,倒更像是皇后与楚天锗联手而设的。

局中人,自然也就只有顾玉青一人。

只是,皇后千算万算,算漏了楚天锗竟然会临时改变主意,选择对静毓下手。

心中如此猜测着,皇上阴翳的眼底滚动着从未有过的怒火,一个是他的发妻皇后,一个是敌国皇子,他们若是当真联手……皇上紧握的拳头,青筋毕现。

正在此时,顾玉青“噫”的透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缓出一丝血色,整个人似乎神志清醒过来,眼睫微动,带着不安的颤抖。

萧煜满眼心疼的看着顾玉青,柔声说道:“没事了,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呢,”说着,语气略顿,又补充一句,“父皇也在,有什么话,你对父皇说就是,父皇一定会还你公道。”

不及顾玉青作答,慧贵妃先一步问道:“你和公主从大殿离开,不回合欢殿,怎么倒是来了离我宫院较近的沉香阁?”

“离我宫院较近”几个字,慧贵妃咬的格外清晰,皇上听着,心头就跟着动了几下。

第二百九十章 口供

顾玉青暗暗感叹慧贵妃的睿智。

从皇上他们进门到现在,她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刚刚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皇上显然已经对皇后产生怀疑,至于怀疑到何种地步,顾玉青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皇上已经认为,今日之事乃皇后亲手布下的一个局。

至于皇上是否已经猜到,她才是皇后局中原本的受害者,尚不肯定,只慧贵妃如此一句,却是提醒了这位多疑的陛下,在皇后的局中,她慧贵妃亦是要被牵累之人。

再加上先前皇后对董策咬住不放的态度,当时皇后有多坚定的认为董策就是真凶,此刻皇上对皇后的怀疑便有多肯定。

觑着皇上眼底风云变幻,顾玉青吸了一口气,状似调整了情绪,只声音暗哑低沉,羽睫轻颤,说道:“臣女与公主从宴席大殿离开后,公主说暂且不想回合欢殿,有些心里话想要对臣女说,便引了臣女一路散步。”

先前萧静毓将顾玉青绑架至湖心小岛的密室中,此刻她以此为借口引了顾玉青散步,倒是合情合理。

“臣女对宫中的路也并不十分熟悉,走着走着,便是到了沉香阁,公主说有些腿脚酸软,不如进沉香阁略歇一歇,也好说话,臣女自然从命。”

言及此,顾玉青面上惊恐之色汹涌而上,仿佛随着她的话音,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又重新演绎在眼前一般,捏着帕子的手瑟瑟发抖,萧煜立在一侧,心疼的看着她。

顾玉青正要再开口,皇后忽的一双眼睛迸射着毒针一般的寒光,直射顾玉青,“顾大小姐要说什么话,可是要思前想后,考虑清楚了,你说的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烧火丫头,而是本宫嫡出的公主,皇家颜面当先,顾大小姐三思。”

皇后鬼使神差一番话,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

顾玉青心头顿时一怔,一向心机城府深厚如皇后,怎么自乱阵脚到如此地步。

她这一番威胁,皇上就算不多疑,也要多疑了,更何况君王本就疑心重。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这是被萧静毓的境地逼得心神大乱了吧。

只可惜,面对皇后深沉如水的母爱,顾玉青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谁要去同情那个处心积虑要害自己的人,纵是傻子也做不到,更何况,她又不傻。

皇后语毕,慧贵妃当即说道:“陛下还在,娘娘这是做什么?”

一语双关,其中意义可谓深厚,皇上顿时怒不可遏,只是碍着身侧还立着一个邻国皇子,才忍下满腔怒气没有发作。

皇后后知后觉,终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脑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顿时面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退下,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她方才一番话所带来的后果。

只怕,无需顾玉青说更多,皇上也会坚定不移的认为,今日之事,乃她所为了吧。

“扑通”,腿脚一软,皇后当即吓得瘫坐地上。

冷眼瞥过这位素日端庄得体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看着她头上珠翠所发出的幽冷之光,顾玉青眼角微眯,沉着声音说道:“臣女与公主刚刚进了合欢殿没一会,公主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香炉,那香炉也就巴掌大小……”

说着话,顾玉青一眼瞥到御医手中拿着银白色香炉,说道:“就是这个,公主拿出的那香炉,与这个一模一样。”

楚天锗心头猛地一跳。

他给萧静毓的,只是一包“魅蛊”香料,而这手掌大小的香炉,却是他自己所用的,并没有一同给了萧静毓……

心头的不好预感越发浓烈,楚天锗意识到,事情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偏离了预定轨道,可能,宫宴还未开始,就已经偏离了。

只是,究竟是谁操控了这一切,将他原本的计划打乱不说,还把这计划的设计者,他,萧静毓,皇后一同装在翁中。

有这样强大的对手,他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蔓延上来,紧紧将楚天锗包裹。

若说先前皇上的盛怒让他害怕,却也没有怕到肝胆欲裂的地步,毕竟,他是邻国皇子,当朝陛下再怒,也不敢把他真的怎么样,大不了对南越发举进攻,他却是能安然无恙返回南越。

可眼下……那份逼人心魄的恐惧缠的楚天锗透不过气来。

顾玉青清幽目光滑过皇后,扫过楚天锗,才复又徐徐说道:“就在公主刚刚要将香炉点燃,大门猛地被人推开。”

“进来的人可是他?”萧煜指了楚天锗,怒道。

顾玉青点头,“是他。那时臣女在内室,公主闻音,让臣女且稍安勿躁略坐,她起身迎了出去,见到他,公主便与他低声在外室嘀咕几句,臣女听不得不真切,也不知究竟是说了什么,只是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满面怒色从外间冲了进来。”

说着,担忧心疼的目光看向吉祥,吸了口气缓缓叹出,又收了目光继续回禀,“他满身戾气直逼臣女身前,臣女的婢女吉祥怕他对臣女不利,当即将臣女护在身后,他却是一言不发,出手对吉祥就使了杀招,吉祥虽是会些皮毛功夫,可哪里是他对手,三两下,吉祥便被他打到在地。”

“再然后,臣女也被一掌劈晕,就再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再睁眼,就是方才。”顾玉青提着一口气说完,言毕,像是再也无力支撑一般,靠在椅背上,瘦弱的身子溺在那里,格外的惹人怜惜。

萧煜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吉祥没事。”

顾玉青略略点头,却是无力说谢。

顾玉青话音落下,楚天锗指着顾玉青鼻子,几乎是咆哮道:“你为何污蔑冤枉本王,难道就因为在宴席大殿本王对你父亲几句不算尊敬的话,你就要用如此歹毒的方法害我?我何时来过这沉香阁,分明就是你胡说!”

顾玉青一番话,简直说的楚天锗暴跳如雷。

他还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谎话说的逼真到如此地步。盛怒惊慌畏惧之下,楚天锗眼角肌肉突突直跳。

顾玉青虽无力,可回视楚天锗的目光却是咄咄,“我是不是胡说,殿下心知肚明。殿下做过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

顾玉青的眼神,分明是另有所指,幽深如同黑暗的沼泽,楚天锗焦躁的心猛地就一抽。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事后

可要他相信,今日的这一反噬他的局,是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所为,他却是打死也不能相信。

在楚天锗心里,能布下这样局的人,都是阴诡狠绝之人,而顾玉青……连穆赫假扮她弟弟都看不清认不出,天真的把穆赫当做赤南侯府的嫡子,百般宠溺,又怎么会有这份心机城府。

但……她眼底的那抹神色,究竟是何意味,一时间楚天锗怔怔看着顾玉青,捉摸不透,胸中有如惊涛拍浪。

顾玉青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人证物证皆在,皇上当即雷霆大发,由不得他再多思,当即一声令下,“把这狂徒给朕绑了!”

帝王的威严,如雷似暴,沉稳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卷着一场海啸,闪着盛怒的光泽,如鹰的眼角抖动,铁青的面上,太阳穴处突突弹跳,紧捏的拳头,手背一片青筋暴突。

楚天锗当即被这怒气催的眼波打颤,眼瞧着有人涌上,执行皇上的命令,楚天锗吸一口气,梗了脖子说道:“陛下只怕是没有权利处置我这个邻国皇子。”

皇上幽深狠辣的眸子略闪,忽的在他紧绷的面上绽出一缕阴森诡异的笑容,“有没有权利,那就要看朕愿不愿意要这权利!”

此案真相大白,萧静毓还在那里“嗯嗯哼哼”不断,皇上再也不想多听一声,当即起身,指了慧贵妃说道:“剩下这烂摊子,你收拾一下。”手指胡乱指了指床榻上的萧静毓和瘫坐在地上面色死灰的皇后。

内侍总管立刻开路。

提脚两步,皇上头也不回的又道:“煜儿,你亲自押送他去天牢。”说罢,又觉不妥,当即改口,“算了,还是让你三哥去吧,你们几个,都随朕去御书房。”

语气略一停顿,又补充道:“老九也去。”

说话间,皇上的步子已经迈出门槛,出了沉香阁外室大门,萧铎忙抬脚跟上去,步子经过萧恪的时候,略一停顿,蹙眉扫他一眼,眼中闪着狐疑的黑暗光泽。

萧恪却只低头抬脚朝前走,谁也看不清,这位常年被人忽视的皇子,猛地得到皇上点名,是何神情。

眼见大家已经离开,萧煜转头对顾玉青递了个眼色,嘴角微翕,却是什么也没说,扭头跟着出去。

董策正倚在树下,无聊的踢着脚下石子,猛地看见皇上带着一众皇子出来,萧祎手中还押着被捆了的楚天锗,董策当即心神一颤,过去行礼。

一眼看见董策,皇上就又想到方才皇后一口咬定董策是真凶的样子,心里烦躁的像是本人涌热油泼了一般,抬手一摆,对董策说道:“你且回去吧。”

董策愣怔向萧煜看过去,萧煜冲他摇摇头,示意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忍不住朝沉香阁望去,随着皇上一行人出来,此刻门扉大开,立刻隐隐传出女子的声音。

“嗯嗯哼哼”的,却不像是在哭……

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正立在一侧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恭候皇上离开,忽的听到皇上又叫他,忙回过神,上前几步。

“方才在院子里,他推了楚天锗?”皇上眼中一抹狐疑闪过,指了萧恪问董策。

董策当即就想到萧恪发疯般的那一撞,然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没有啊!”

一定是楚天锗向皇上告状,可萧恪到底也是本朝皇子,再说,萧恪撞楚天锗那一头又的确是解气,他才不会胳膊肘朝外拐呢!

皇上审视般凝了董策一瞬,董策向来只与萧煜交好,与萧恪从无半分情分,该是没有说谎。

沉了一口气,皇上声音放的和缓了些许,“好了,你回去吧,在这待这么久,你母亲该担心了。”

提起白氏,董策头皮嗖的麻了一下。

比起面对白氏,他到更愿意在这里耗着,心下一个苦笑,面上却是点头应诺,恭敬侧身,送皇上一行人离开。

待到院里一个人没有的时候,沉香阁内,慧贵妃指了自己的一个贴身婢女,“扶舒妃回去。”

舒妃当即拒绝,只红着眼看向慧贵妃,声音凄厉,“我为什么要回去?”说着,扭脸看向皇后,形容有些狰狞,“娘娘,我那腹中胎儿,当真是你做了手脚?”

她的语气森森凄厉,幽怨哀绝。

这么长时间过去,皇后早就镇定下来,凤眸微抬,一道冷光射出,扶着自己的婢女起身,转头在床榻上坐定,尽管披头散发,可面上又恢复她一贯的沉稳风华,冷笑几声,却是将目光略过舒妃,直逼慧贵妃。

“你以为,今日这一局你赢了本宫,你就能坐上本宫的位置吗?”阳光透过沉香阁的白纸窗,洒在她的面上,给她阴沉诡谲的眸子镀上一层森然很辣。

慧贵妃却是不温不淡一笑,“娘娘多心了,什么局不局的,人在做天在看,这世道,公平着呢,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娘做下的事,臣妾知道的可不止方才煜儿说出的那一两件,当年盛宠一时的梅妃……”

提及梅妃,慧贵妃有意语气一顿,含笑去看皇后的神色。

这样的气氛中,慧贵妃的这抹笑意,越发带出寒霜的气势。

皇后闻言,当即面容一僵,转瞬再看慧贵妃的眼中,便带了腾腾杀气,毫不遮掩。

“你这样威胁本宫,难道就不怕,落个和梅妃一样的下场?”声音像是来自阴间,带着让人不能承受的寒气。

舒妃当即就打了个哆嗦。

当年因为被皇后查出涉及谋反,圣宠一时的梅妃,被处以猫刑,生生被几十只猫活活抓死。

那场面……时隔多年再想起,舒妃不禁头皮发麻,身上瘫软。

慧贵妃却只浅笑道:“臣妾尚有自知,自梅妃过后,娘娘哪一日不想除掉臣妾呢,只是……罢了,不提这些,今日煜儿当着陛下的面说起这些从未见过光的旧事,只怕娘娘还要经受陛下一番垂问呢,娘娘还是留些力气想想如何应对陛下。”

“你以为你就多干净?”皇后冷蔑一笑。

慧贵妃挑眉轻笑,“臣妾可从未这样说过,这后宫里的女人,谁手上没有些人命,位分越高,人命越多,只不过,今日煜儿说出那番话,想来臣妾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陛下第一时间要怀疑的人,就是娘娘您了。”

说着话,慧贵妃动作慵懒的抬手抚了抚发髻一侧的金步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旖旎

“臣妾受陛下行前嘱托,收拾这沉香阁残局,还望娘娘不要为难臣妾。”扶着步摇的手落下,慧贵妃美眸微动,却是转头对自己的宫女说道:“既是舒妃不用你送,你就去送娘娘和公主吧。”

皇后也知,再耗下去,不过是相互打些毫无意义的嘴仗,当即抬手一摆,“不必!”凛凛拒绝道。

言毕,转身扶了萧静毓起身,将她交给身侧宫婢,自己则是挪步行至顾玉青面前,冷凝她一瞬,不过眨眼功夫,顾玉青当即感觉到一阵凌厉掌风扑面而来,接着眼前就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压下来。

明知皇后这一掌带了多么大的力气,她却不能躲避,但凡躲开,皇后便有足够的理由让她万劫不复。

一句忤逆,足能让她百死莫辞。

顾玉青闭眼准备生生接下这一掌,却是在皇后手指刚要触及她面颊的时候,掌风猛然消失,顾玉青忽的睁眼,就看到慧贵妃一只手制止了皇后。

皇后当即大怒,转头看向慧贵妃,“放肆!”头上珠翠被震得一阵乱颤,发髻本就松散,如此一晃,更是几朵珠花顺着肩膀散落下来。

悠悠瞧着那乳白色的珠花落地,发出“叮当”清脆的声音,慧贵妃眉尖略动,嘴角挑出一抹笑意,依然一副淡然模样,轻轻巧巧薄唇微抿,道:“臣妾放肆也不是今日一次了,娘娘何须大惊小怪。”

温言软语,糯糯甜甜,却是将这放肆的话说的伤人心脾。

“你……”皇后当即甩开慧贵妃的手,指着她的鼻子道,满面怒气无法遏制。

话未出口,就被慧贵妃阻断,“臣妾既是得皇上嘱托善后,便绝不能让娘娘动顾玉青分毫,否则,陛下面前,臣妾难辞其咎。”一改方才的姿态,这一句,慧贵妃敛了面上笑容,说的铮铮,毫无退让的样子。

皇后打顾玉青,本也就是要撒胸口一口浊气,更何况,她方才动手时,顾玉青硬是分毫未躲开,寻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下又因为今日之事到底有些底气不足,皇后只好忍下一口气,恼怒作罢。

转身带了萧静毓,气势汹汹离开。

来日方长,日子久着呢。

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舒妃一下,舒妃立在一侧,咬唇望着皇后离开,眼底蓄着恼恨怨毒,待皇后出了沉香阁大门,舒妃目光落到慧贵妃身上,“我的孩子,当真是她做的手脚?你怎么知道?”

慧贵妃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自然更是不把舒妃当回事,一面指了身侧丫鬟收拾屋内狼藉,一面说道:“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至于你信不信,我不勉强,毕竟人心各异。”

几句话说的舒妃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似她是那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之人一样,当即咬唇道:“如今你与皇后正面交锋,难道你就不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慧贵妃正要吩咐宫婢,闻言,当即转头朝舒妃看过去,头上步摇随着她一声冷笑摆动连连,“你若做的了这渔翁,尽管去做,本宫绝不拦着你。”

语毕,不再看她。

舒妃气结,可看慧贵妃的样子,分明是当年旧事不肯多提一句,慧贵妃如此姿态,舒妃又是极好面子的,纵是心下再想知道,也只得咬唇带着怒色离开。

一时间,沉香阁中,只余顾玉青主仆及慧贵妃主仆,吉祥帮着慧贵妃的婢女收整室内狼藉,顾玉青则起身盈盈行礼,“方才,多谢娘娘相救,只是,为了救臣女,让娘娘平白得罪皇后娘娘了。”

顾玉青满心愧疚。

萧煜几次三番救她,差点连命送了,为了除掉端王,他又是里外帮忙,她心下已经觉得颇多亏欠,现在又得慧贵妃如此相救,更是不安。

慧贵妃含笑瞧着顾玉青,柳眉杏眼,肤白若脂,身量欣长,腰肢纤柔,举手投足,沉稳间带着落落大方,毫无一点矫揉造作之意,心下不禁一叹,难怪儿子要被迷的神魂颠倒,这样的美人,她若是个男子,想必也要心悦。

轻拂心事,慧贵妃牵了顾玉青的手放置自己掌心,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傻孩子,我就煜儿一个孩子,我不护着你护着谁,你且放心,这宫里,但凡有我一日,便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好孩子。”

顾玉青闻言怔怔,转瞬领悟慧贵妃话中意思,登时羞得满面绯红,恨不得把头垂到胸口去。

这屋里,刚刚还硝烟滚滚剑拔弩张,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气氛沉凝的犹如冰封三千尺的雪原,此刻慧贵妃就这样牵着她说出这番话,旖旎的空气登时弥漫开来,与先前的阴郁碰撞。

顾玉青心尖那头沉睡良久的小鹿顿时活泛过来,蹦蹦跳跳,搅得她心神不宁。

慧贵妃瞧着顾玉青面颊的红云,脸上笑意越发深厚。

宫婢已经将沉香阁一切复原,慧贵妃亲自牵了顾玉青的手离开,“左就今日之事,我已是与皇后撕破脸皮,你心里不要多想,纵是没有方才的事,难不成皇后就不记恨我了?多你一件不多,少你一件不少。”

担心顾玉青心头惶惶,慧贵妃柔声劝慰,“在宫里,别看今日我和皇后当着陛下的面撕破脸皮,且过了今日,明日聚在一起,又要姐姐妹妹亲亲热热,仿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你第一次遇上,难免心中不安,以后接触的多了,就明白了。”

顾玉青听着慧贵妃的声音,心头顿时铮铮发疼,风光似慧贵妃,可秋日的阳光下,她的身姿,依然是被这诺大的皇宫衬的那样的落寞和悲凉。

宫里的女人,大概没有谁不是如此吧。

……

与慧贵妃分离,顾玉青扶了吉祥朝宫外走去,出了宫门,一眼就看见如意已经立在马车旁翘首巴巴盼着,看着她们出来,急急一路迈着小碎步迎上去。

“小姐,没事吧?”扶了顾玉青的手,如意上下打量她几遍,不安的问道。

顾玉青摇头笑道:“我没事,他呢?”

如意朝马车努了努嘴,“还晕着呢,黄嬷嬷的药那样霸道,昨夜他又服了那么大的计量,只怕是要睡到明日一早了。”语气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快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原委

上了马车,倚靠在背后的缠枝花松软靠枕上,接过如意递上的一杯热茶喝下,顾玉青才真正透出一口气来。

今日的宫宴,虽说还算顺利,可其中牵扯皇后的那一段,却是始料未及,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昨日下午,青红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从宫中悄悄溜出,跑到赤南侯府给她传信,可惜能驻足的时间不多,她只丢下一方丝帕便匆匆离开。

那方丝帕上,她仓皇写着几个字:公主与南越皇子密谋意图对小姐不轨,药。

凭着这句话,顾玉青虽想不通楚天锗究竟要对她做什么,可却知道,明日的宫宴,是一场楚天锗特意为她安排的鸿门宴。

楚天锗为人阴狠毒辣,他若出手,绝非轻易可以应付之事。

穆赫乃楚天锗打入赤南侯府的奸细,为了以防万一,顾玉青让黄嬷嬷调制了一味特殊的药,参放到昨日穆赫的晚饭当中。

假借着姐弟情深,顾玉青亲自给穆赫布菜,看着他一口一口将放了药物的饭菜吞咽下去,顾玉青笑得眉眼弯弯,却是手不举箸,分毫未动眼前食物,只等穆赫离去,她才吩咐吉祥如意另换菜品上来。

宫中宴席,每每都有酸果甜酒,而黄嬷嬷所制的那味药,寻常不会发作,只有服过酸果酒,药性才会渐渐散发出来。

而此药的症状便是头晕目眩,耳鸣眼花,心律失常,最终昏厥不醒。

原本顾玉青只是想要作出穆赫不胜酒力酩酊大醉的假象,让他因为昏迷而不能与楚天锗里应外合,却不想,穆赫的这一反应,恰好被萧煜完美的利用,狂怼楚天锗。

眼见有机会,顾玉青便临时改了主意,由被动等待转为主动攻击,在她和萧煜根本没有预先商量的前提下,两人无缝配合,逼得楚天锗自乱阵脚。

再然后便是萧静毓。

比起楚天锗来,萧静毓就好对付的多了,还不及她引诱,萧静毓就自己上钩。

不过三言两语恐吓的话,她就吓得花容失色心神大乱,以至于接收到楚天锗的眼神时,都惶惶不宁,频频出错,本应该直接向皇上皇后禀了要求她送她回合欢殿,却偏偏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还要楚天锗寻了借口来提醒。

至于沉香阁中,顾玉青从衣袖间拿出的那个小香炉,则是昨夜吉祥从楚天锗所住之处偷了出来的。

原本是不拘偷了什么,只要是楚天锗的物件就行,大概是上天眷顾,不偏不倚,要巧不巧,她就拿了那香炉。

萧静毓提前预备在沉香阁中的“魅蛊”早就被青红用普通香料换下,在顾玉青和萧静毓并肩朝沉香阁走去的路上,背后的青红则悄悄将那香料给了吉祥。

于是便有了沉香阁中,顾玉青手持香炉点燃香料,让萧静毓自食恶果的一幕。

因为青红送出的那条丝帕上,特特强调了一个“药”字,宫闱禁院,萧静毓和楚天锗谋的,绝非是要用毒药将她毒死,若非毒药,那这药,十之八九便是让人起性的媚药了。

天下媚药,药效不过大同小异,只是各自霸道程度不同罢了,深谙药性的黄嬷嬷便连夜熬制一副汤药,为了以防万一,让她们主仆三人各浓浓喝下一大碗,是以顾玉青和吉祥才能避过那“魅蛊”的作用。

想着这些心事,顾玉青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胸口幽幽吐出一口浊气,睁眼就看到吉祥如意正挤眉弄眼相互打眼色,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又嘀咕什么?”

如意闻言,顿时转头笑道:“小姐,奴婢和吉祥说,今日从沉香阁的后墙斗窗翻出去的时候,奴婢吓得腿都软了,险些从那窗子上滚落下来。”

吉祥就道,“还好你还没有软的像棉花,若你真的滚落下来,我和小姐也要被你连累的万劫不复了。”

如意吐吐舌头,面上还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庆幸笑意,拍着胸脯说道:“怎么能不怕,我背后站着的,可是皇上和皇后,这天下最最尊贵的两个人,尤其是慧贵妃那一声怒斥,更是吓得我推窗子的手都抖的找不到北。”

吉祥打趣道:“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的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的女儿给……”有意将话拖个长音没有说完,吉祥贼兮兮的笑道:“公主的味道如何啊?”

如意就唬了脸道:“别提了,也不知是公主吃坏了肚子还是吓得够呛,亦或是那香料的副作用,总之,奴婢伏在公主身上时,她又放屁又打嗝,还……”回想方才的场景,如意恶心的有些说不下去。

吉祥好奇,追问道:“该不会是吓得失禁了吧?”

如意翻了个白眼,“何止啊!”

顾玉青听着吉祥如意一言一语,不自觉嘴角弯弯,“那衣服可是收好了?”

如意得顾玉青询问,立刻打住与吉祥打趣的话头,转脸恭敬说道:“小姐放心,已经收好了。”说着,指了马车递箱给顾玉青看。

一件玄色衣袍叠的整整齐齐,端端放在那里。

正是被吉祥“失手”落在水盆中的穆赫的那件衣裳。

宫宴之上,一眼看见楚天锗身上那件一模一样色泽质地款式的衣袍,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勾出一个场景,临时起意,让如意假借照拂昏厥的穆赫之际,假扮楚天锗,在沉香阁被皇上一行人当场捉个先行。

这一切,无论是昨夜已经安排妥当,还是今日临时改变主意,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她的目的也算简单,就是想以此事,让萧静毓和皇后自食恶果,让楚天锗彻底得罪当今圣上。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事情。

一切,似乎从皇后怒极之下掌掴慧贵妃那一刻开始,有了不同。

究竟是慧贵妃与萧煜早有预谋的利用这件事本身,借力打力,想要以此打击皇后,还是一切只是巧合,顾玉青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其中细节过程。

只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半路闯入的石青色锦衣皇子究竟是谁,那个被他捡走的手炉,为何又从楚天锗身上落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各思

这厢,顾玉青坐着马车遥遥而行在京都街道上,那厢,青砖碧瓦的宫院中,慧贵妃扶着宫婢回到自己的寝宫,一番洗漱,换了常穿的一件藕荷色衣裙,斜倚在床榻上歇息。

屋内上好的沉水香,在青铜香炉中,腾起丝丝缕缕袅袅香烟,如梦似幻,水晶珠帘如注倾下,不时有秋风袭来,吹得珠玉相撞,叮叮当当,阳光散散照在其上,摇曳着魅人的光泽。

遣散一众服侍宫人,独独留下贴身心腹搬了一张小绣墩,坐在她的脚下,一下一下,力道恰到好处的为她捏腿。

“娘娘,今日之事,想必皇后娘娘不会甘心。”宫婢觑着慧贵妃的神色,徐徐说道:“娘娘这里,日日有陛下照拂,倒还好说,只是可怜四殿下,皇后娘娘母家势力强大,若是他们在宫外对四殿下不轨,让四殿下如何是好。”

语气里,是不尽的担忧。

慧贵妃身子偏靠在靠枕上,眼睛微闭,正想着心事,闻言,羽睫轻颤,一双好看的杏眼倏地睁开,眼中迸射出幽幽寒光,“又不是没有对煜儿下过手,若能得手,煜儿早就丧命了,只他们没有这个本事罢了。”

言语中,除了担忧,还有对儿子那份不加掩饰的骄傲。

昨夜,萧煜连夜让人传话,说是萧静毓和楚天锗密谋,意图在宫宴上对顾玉青不轨,让她届时帮衬一番。

忽得萧煜此信,慧贵妃简直哭笑不得。

那个时候,可早就是过了子时,幸的皇上昨夜没有歇在这里,不然,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当真儿子大了不中留,有了媳妇忘了娘。

也不替她的处境考虑考虑,大半夜就让人传话,要她明日保护他心尖的姑娘,这什么儿子啊!

心里一阵腹诽过后,思量着近些日子萧静毓与楚天锗的诸多来往,萧煜让人带进来的那些讯息,慧贵妃辗转难眠,却是在心中渐渐勾起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

她的这个计划,毫无一丝依据可言,唯一能利用的,不过就是皇后的一颗慈母心,皇后的一颗随时都想要将她扳倒的歹毒心,以及陛下那颗永不停息的疑心。

至于董策那身玄色衣袍,自然也不是意外偶然。

若非董策亦在嫌疑人之内,怎么能让皇后如疯狗一般咬住董策不放呢,皇后咬的董策越紧,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皇上对她的怀疑便越深。

所谓自食恶果,不过如此。

若非皇后当初纵着萧静毓与楚天锗私下来往不加约束,只怕皇上的疑心也不会起的那样快。

凡事有因有果,皇后今日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能成为皇上对其怀疑的切入点。

慧贵妃所思,果不其然。

御书房中,几个皇子已经退下,溺在宽大的楠木椅子中,皇上一手支着扶手,上半身倾斜在这只臂膀之上,另一只手不住的揉着眉心,面色阴沉似水。

良久,暗哑开口,“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身后的内侍总管闻言,眼底波光微动,眼睛眯了一瞬,当即弯腰躬身,卑微说道:“陛下又抬举老奴了,老奴不过一个端茶倒水,哪里能看的明白这些。”

皇上依旧揉着眉心,并不睁眼,只斥怒道:“老货,又和朕打太极,朕既是问你,你只说就是,朕又不会责怪你。”

内侍总管干笑几声,仿似一副被皇上看破的样子,窘的不得了。

“那狂徒,是南越皇子无疑,香炉是从他身上滚下来的,香炉中装着的药物,御医也说了,正是公主所遭受的东西。更何况,顾大小姐也说,南越皇子曾来过那沉香阁。”内侍总管一字一句幽幽说道。

皇上闻言,沉默一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冷笑一声,带着不尽的怒气,“也就是你,能被这假象骗过。”

内侍总管闻言,顿时一怔,“陛下的意思是……”翘起的兰花指举的与眉同高,满面疑惑深思之状,只是忽的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嘶的倒吸一口冷气,眸中眼波一抖,捂嘴道:“老奴该死,不该妄自揣测圣意。”

皇上就睁眼翻了他一眼,挪了个姿势,换作另一只手支撑着上半边身子,“老货!”

缓了一口气,皇上说道:“被枕边人当傻子一样算计,朕却不能废后另立!”随着语气愈加激烈,到最后一个字落下,皇上已是气的一掌砸在面前书案上。

剧烈的震动让搁置在笔架上的几根上好湖笔“哗啦”散落下来,滚滚落到地上。

内侍立刻一惊,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皇后侧立乃是朝纲大事,岂能说废就废。”说着话,内侍低垂的眼底微光闪过,露出一抹阴诡之色,又道:“更何况,皇后娘娘母家势力强大,若是知道陛下有废后之心,怕是要生出事端。”

他说的惊慌不已,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皇上无力一叹,瞥他一眼,“起来吧,朕不过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废了她,看把你吓得。”

内侍这才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子,撑着老腿起身。

“今日的事,朕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怎样!”内侍站定,沉默一瞬,皇上又道:“静毓是朕的亲生女儿,她成那个样子,朕的心里自然又恨又痛,可顾玉青到底是顾臻的独女,今日之事,倘若躺在床榻上的人是顾玉青……”

说及此,皇上又想起在大殿之上皇后对他的蛊惑,不禁为自己竟然听从了皇后的意见而不合规矩的引了一众宾客前往沉香阁而懊悔恼怒不已。

引了那些人去,那时,皇后是算定了顾玉青已经遭到毒手,她是要借着人多势众,想要让局面被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吧!

为了能让顾玉青失去清白,从而被迫嫁给楚天锗,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也不想想,一旦顾玉青真的被楚天锗糟蹋,顾臻会是什么反应,这不是生生把顾臻推向南越!

还好,还好……还好楚天锗临时改变主意,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庆幸,皇上不禁嘴角颤抖几下。

萧静毓,毕竟是他的女儿!

第二百九十五章 皇后

内侍觑着皇上的脸色,眼中波光微动,抿了嘴唇,眉头一蹙,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失声惊呼,“天!”

那声音形容,如同受到多么大的惊吓。

皇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撑着半边身子的胳膊顿时滑出椅子扶手,吓得内侍连忙弯腰去扶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重新坐好,横他一眼,道:“的确该死,你到底心里想到了什么,把你自己个都吓成那个样子,却是瞒着朕不说,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内侍扶着皇上的手顿时一僵,满面露出难色,“陛下……”为难道。

皇上又横他一眼,“你究竟有什么不敢说的,朕都许你说了,难道你还怕别的什么?”

内侍连连道不敢,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这才道:“陛下,老奴……公主殿下在床榻上的时候,老奴斗胆,不经意间看过去一眼,床榻上,并未见红。”

皇上闻言,心头大震,可一时间却也没有反应过来内侍的意思,转眸直直看过去。

内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底浮上尴尬之色,提着一口气,说道:“陛下,老奴虽是阉人,可……”话说一半,拉着长音停下,又道:“陛下可曾记得,刚入沉香阁时,随着皇后娘娘一声呵斥,屋内响起的声响,老奴听着那声音,当时不觉得,可细细回想,实在觉得奇怪。”

“有何奇怪?”皇上还是没有明白,这个跟随了他多年的内侍总管究竟要说什么。

“从外室到内室门口,不过几步距离,陛下走的又急,也就是眨眼功夫,可若他真的在行那悖逆之事,仅仅这样短的时间,怎么够他提了裤子还跃上斗窗下的桌上,另外……陛下不觉得,他离开的也太过巧合,要巧不巧,刚刚陛下到了门槛处,他就跃身而出。”

随着内侍语毕,皇上心头顿时恍然他的意思,顿时心口一缩,如鹰的眼睛眯起,里面充斥了泼天怒意,“你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对静毓如何,只是在朕面前做做样子,制造一个假象给朕看?”

内侍立刻垂首,“老奴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觉得奇怪。”

细思内侍的话,再回想在沉香阁内发生的一切,随着怒气渐涌,皇上胸口起伏越发剧烈,青黑的面上,颧骨处的肌肉突突直跳。

内侍的话没错,今日之事,的确只是在他面前做做样子。

“皇后!实在可恶!”

咬牙切齿,皇上用一种恨不得将其手撕的语气,喃喃说道。

是了,根本就不是楚天锗临时改变主意,分明就是他一早就与皇后串通好,今日一局,明着瞧,是她要陷害顾玉青而保住静毓,可实则……她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慧贵妃吧!

董策穿了玄色锦衣,楚天锗就也穿了玄色锦衣,这不正是要把他的目光引到董策身上,从而再引出慧贵妃来。

一想到沉香阁中皇后声嘶力竭的攀咬董策的样子,皇上越发肯定他的猜测就是事实。

还有被藏在暗柜中的顾玉青,那抹鹅黄那样鲜亮,皇后怎么会注意不到!

为了扳倒慧贵妃,她可真是手段层出,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亲生女儿也要利用。

虽然楚天锗与静毓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可她的酮体却是已经被他彻彻底底瞧了去,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目的……她那颗心,竟就是黑成什么样,才能下得去手,勾出这样的计划来!

自以为洞察一切,皇上怒不可遏,盛气之下,浑身颤抖,满眼布满狰狞血丝。

“去,传朕口谕,即刻起,皇后不可踏出她宫阁半步,她的寝宫,就是她的冷宫。”良久的沉默之后,皇上咬牙说道。

内侍得令,转身而去,却是在踏出御书房的一瞬,眼角眉梢透出一口浊气,嘴角含了笑意。

皇后?

谁说皇后就是高不可攀无人敢动,这天下,皇后之上,还有皇上呢!

“小旭,你若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嘀嘀咕咕喃喃一句,内侍总管抬脚离开。

太监,也非生来就是太监,若非家中不得已,他也不会自断后路,来这宫闱之中做太监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入宫的第五年,他的亲生儿子,小旭,竟是被家中族人卖到了宫里。

自那一刻,他这一支,算是彻底断了香火。

震惊、骇然、恼恨、愤怒、怨毒、自责……见到小旭的那一刻起,心中情绪纷沓而至,可冷静过后,他却也明白,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能做的便是在这幽暗肮脏的宫闱中,保护好他的小旭,不受伤害。

那时,他已经是当今陛下身边的一等内侍,保护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根本不是问题。

在他的庇护下,小旭在宫里的日子,过得简直快活,除了身体已非正常男子,其余的,他应有尽有。

一晃十几年过去,小旭十六岁那年,他求了陛下恩典,准小旭出宫,另谋生路。

宅院府邸,一应事宜他早就准备妥当,只等着宫里放宫人出宫的日子。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分明第二日便能将小旭送出宫,可小旭硬是没有活到那一日。

那天,他服侍了皇上整整一日,夜间轮休,他回到自己的屋阁,却是没有如往常一般看到等他回来的儿子,当时只以为是小旭贪玩不在,可直直等到午夜子时也不见回来,他便沉不住气了。

当即满宫的找去。

直至今日,事隔十几年,他都清楚的记得,在皇后寝宫旁的假山水榭边看到小旭头破血流倒在那里,他惊慌失措四肢百骸的样子,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摸到小旭身边,小旭已经只剩一口气。

头上一个血窟窿,还在不住的冒着热血。

不顾一切的想要用手捂住儿子的头,让他的血不要再流,可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却是只听到小旭在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两个字,“皇后!”

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小旭临终前的最后两个字,日夜煎熬着他,让他在无数个漆黑夜里,辗转不眠,满心只充斥着两个字:报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殴打

从御书房到皇后的寝宫,这一路,几十年来他早就走了无数次,甚至闭上眼都能摸清路上的青砖手边的红墙,可他却是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几十年的思绪纷沓而至,由不得他步伐轻快。

当年小旭暴毙,临时念出的那两个字,让深谙宫闱诡谲阴暗的他敏锐的意识到,小旭应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或者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场面,才被皇后杀了灭口。

宫里的人命,向来比草轻,不论是卑贱如小旭一般的奴才,还是尊贵如当年盛宠一时的梅妃,不过半缕幽魂捏在上位者手中,生死不由己。

自小旭离世,他无一日不暗暗访查追寻,当年,小旭究竟是闻得何种密事才招致杀身之祸,几十年的辛苦不是白下,终于让他抓到蛛丝马迹。

可纵是一宫内侍总管,权利几乎可以遮天,他也深知,若无十成把握,他所知道的那些蛛丝马迹,不仅不能让他报仇,与他自己而言,分明就是阎王的催命符。

好在……苍天有眼,天道轮回。

再悠长的路也有尽头,终是随着内侍总管阴沉悠扬的嗓音响起,皇后寝宫上下一片哀嚎,皇后被陛下幽禁的消息,也如同秋风吹散的树叶,飘荡阖宫上下,一时间,登时宁静如水的后宫激起千层浪花。

皇后被幽禁,慧贵妃自然接过治理后宫大权。

消息还未传进慧贵妃的耳中,她的宫殿门前,便宾客络绎不绝,只被她借口今日宫宴乏累,一一拒绝。

与此同时,一股流言顺着青砖红瓦飞舞在宫中每个角落,且有俞传俞烈之事。

交头接耳,左右环顾,无论是宫婢还是妃嫔,在谈论起今日沉香阁一事,无不绘声绘色,以一种惊悚混合着兴奋的口气,说道:“……你知道吗?今日在沉香阁,嫡公主与南越皇子……”

舌头无骨,却是利刀,这流言,不过转眼功夫便飞入合欢殿,“魅蛊”药效已经散去,萧静毓闻言,气的将合欢殿中打砸个遍,披头散发,狰狞可怖。

青红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劝慰着,“公主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不过是些势利小人胡乱嚼舌根罢了。”

沉香阁中,青红以头撞柱,事后又只是做出发疯发癫的样子,只字不肯说,不明真相的萧静毓,只当她头上这伤是为顾玉青所伤,故而对青红,一如既往的信赖,甚至,经此一事,她对青红的信任,更浓一分。

闻言,萧静毓气喘吁吁一屁股坐下,红着眼道:“那母后呢?母后有什么错,父皇竟是要将母后禁足幽禁,我与楚天锗密谋加害顾玉青,若说有错,那也是我有错,父皇为何要那样对母后,母后可是堂堂一国之母,岂是说幽禁就能幽禁的。”

青红不动声色的说道:“公主不知,在公主迷糊不醒的时候,皇后娘娘当着陛下的面打了慧贵妃一巴掌,想来……”

刚刚坐定的萧静毓顿时噌的站起身来,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直直望向青红,面目可怖道:“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幽禁母后是为了慧贵妃那贱人?”

慧贵妃好歹是她的长辈,萧静毓张口直称贱人,想到吉祥如意曾私下提及大小姐与四皇子殿下的事,青红心头顿时有些发梗。

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情绪,青红道:“奴婢也不知具体究竟如何,只是把当时的事情告诉公主罢了,兴许,陛下还有别的原因是奴婢猜不到的。”

萧静毓果断摇头,冷笑一声,说道:“别的原因?哪有什么别的原因,一定是那贱人挑唆,一定是!她以为父皇幽禁了母后,就能废后吗?她就能取而代之吗?简直痴心妄想!青红,陪我去找父皇!”

萧静毓说着,就要朝外冲出去。

青红忙跟上去劝阻,“公主,还是算了吧,发生今日的事情,陛下心头真是火气大,公主此去,不就恰好撞到陛下火头上,还是略且忍耐一夜,明日一早,奴婢再陪公主去,好在娘娘纵是被幽禁,也还在自己的寝宫,衣食无缺。”

青红的话说的在理,萧静毓迈出的步子顿下,却是对她后半句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

她的母后,一国之母,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荣耀,父皇幽禁的不仅仅是母后的人,更是她的心,此时,母后还不知要怎么煎熬难受呢!

想及此,萧静毓说道:“我想去看看母后。”

“可陛下……”

萧静毓阻了青红的话,斩钉截铁说道:“我又不进去,不过是在门外看上一眼,有什么要紧。”说罢,不容青红多言,转头就朝外而去。

瞧着萧静毓披散松乱的发髻,青红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抬步追了上去,“公主小心天黑路滑。”

出了合欢殿,转脚朝皇后寝宫方向而去,萧静毓走的心急,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一个黑影。

待到萧静毓行到僻静无人的小径上时,那黑影忽的猛然加快速度,几乎如离弦之箭,闪电般扑到萧静毓身后,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顿狂打。

雨点般的拳头落下,直直打的萧静毓头晕目眩睁不开眼,却是在疼痛传来半盏茶的时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扯了嗓子就要尖叫。

除了身上撕心裂肺的疼,她心底更是无边无际的惶恐。

那人却是极其粗暴的一把捂了她的嘴,立即,尖叫声变成了毫无威胁的“呜呜”声。

青红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三魂六魄几乎全丢,几个踉跄,跌坐在一旁,骇然看着萧静毓被打,可骇然过后,心底却是腾升起一股快意。

萧静毓几番谋害大小姐,得到的惩罚都是不痛不痒,此次若非大小姐谋算缜密,后果不堪设想。

纵是如此,青红心头也是恨毒了萧静毓。

眼见萧静毓挨打,青红足足怔了半盏茶的时间,才一轱辘翻起身来扑过去撕拉那殴打萧静毓的人,却无声不言。

她的力气本就不大,再加上又没有用全力,那几下拉扯,不过是做做样子,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二百九十七章 告状

这一顿如狂风骤雨的闷声打,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似乎那人耗干了所有的力气,才终于停下。

本是要去探望皇后,可此时,萧静毓自顾不暇,哪还有那个心思。

鼻青脸肿从地上被青红扶着爬起来,萧静毓忍着浑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疼,努力将肿破的眼皮抬起,四下扫了一眼,扯着流血的嘴角,说道:“是谁,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因为疼,她的话含含糊糊不甚清楚。

青红吓得不断哽咽,摇头哭道:“黑灯瞎火的,奴婢也没有看清,是奴婢无用,奴婢没有护住公主,奴婢该死!”

萧静毓没好气的横她一眼,“你是无用,怎么就不知道喊人。”

青红白着一张脸,哆嗦道:“奴婢吓得忘了。”

萧静毓……

皇后才被幽禁,她就遭人如此算计,一顿恶打,方才挣扎之际,虽是没有看清那人的容貌,却知他身高不过与她相当,是个男子,大约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吧。

素日仗着嫡公主的身份,萧静毓一向飞扬跋扈,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时间毫无头绪,一点目标也没有,任由青红扶着,一瘸一拐折返合欢殿。

行至合欢殿门口,却是猛地顿住步子,“去慧贵妃那里。”

青红当即一怔,“公主,这个时候慧贵妃只怕都歇下了。”

萧静毓恨得咬牙切齿,“莫说是歇下了,只要她还没死,我被人打成这个样子,她替母后治理六宫,就该给我一个说法!”

说着,转脚带着青红直奔慧贵妃宫殿。

果然如青红所言,她们到的时候,慧贵妃已然歇下,不仅慧贵妃歇下,皇上也歇在此处。

萧静毓闻言皇上亦在,当即更是坚定了她要讨个说法的决心。

慧贵妃宫中掌事宫女温言相劝,“公主不如等明日一早,陛下醒来,奴婢定当第一时间告知娘娘此事……”

不待她说完,萧静毓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去,“贱婢,你以为皇后被幽禁,慧贵妃就要荣登一宫之主的宝座吗?”

掌事宫女不敢抬手去抚被萧静毓打的火辣辣疼的面颊,只低眉垂眼,恭敬道:“奴婢不敢?”

萧静毓冷哼,将满心的怒火都撒在这宫女身上,仿佛刚刚她挨得打都是被此人打的一样,扬手在她另一半面颊又是狠狠用力甩了一巴掌。

“不敢?我看你分明就是敢的很!你最好认清楚,得罪本宫,你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赶紧去通传。”萧静毓怒目圆睁,盛怒下,一张本就不算精致的小脸,越发有些扭曲。

掌事宫女无奈,只得转身通传。

好在皇上和慧贵妃只是相拥而卧,呢喃说着话,并未睡着,方才萧静毓在廊下撒泼大闹的时候,皇上就隐隐已经听到声音,此刻掌事宫女叩门,也未雷霆大怒。

甚至唤她进来的声音,还算温和。

掌事宫女顶着左右脸颊一边一个五指印进来,皇上一眼看去,登时心头大怒,他当然明白,慧贵妃的掌事宫女是被谁打成这般。

萧静毓虽是嫡公主,可到底也是晚辈,慧贵妃宫中的掌事宫女,身份虽为婢,到底也是慧贵妃跟前最得脸的贴心人,萧静毓打了她,无疑等于是打了慧贵妃。

再看那掌事宫女,皇上便阴了脸,“何事?”

掌事宫女盈盈行礼,低眉答道:“皇后娘娘被禁,公主心中牵挂,本想去探视一番,可行至无人僻静处,却是遭受一顿闷打,眼下慧贵妃娘娘掌管六宫,公主殿下想要让慧贵妃娘娘查出究竟是何人为非作歹,行此狂悖忤逆之事。”

说着,掌事宫女略略抬头,飞快的觑了皇上一眼,目光划过慧贵妃的面颊,又匆匆垂下。

慧贵妃闻言,不待皇上说话,当即感叹,“公主也是可怜,才经历了今日沉香阁一事,只怕心绪还未平复,就又遭次横难,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嫡公主动粗,还如此明目张胆,简直目无王法。”

慧贵妃说的愤愤,当即就要起身,“陛下,还是让臣妾去看上一眼吧,见了臣妾,公主心下也就踏实了。”

皇上原本还因为萧静毓被打而震怒,可闻得慧贵妃此言,心中却登时起了疑惑,正欲起身出去看萧静毓的动作也停滞住。

沉香阁一事,就是皇后处心积虑的阴诡手段,他刚刚幽闭了皇后,将治理六宫的大权交给慧贵妃,静毓就被人光明正大暴打一顿,然后不顾一切状告到这里来,要求慧贵妃出面惩治。

这也实在太过巧合了些,巧合的让人不得不生疑。

难道……又是皇后的暗中布置?

一想到静毓挨打是皇后布下的棋局,为的就是让他给她解除封禁的同时,再坑害慧贵妃一把,皇上心头就涌上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恼怒。

皇后……究竟把他当做什么,这样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在皇后眼中,他只是她达到目的的一个昏君!

眼皮一抖,皇上青着脸说道:“告诉她,让她回去吧,这件事究竟如何,慧贵妃明日醒来自然会查。”

掌事宫女得令,眼底飞过一丝快意,转头正要去传话,猛地被身后慧贵妃叫住,“且慢!”

待掌事宫女停下步子,慧贵妃蹭到皇上腿边,柔媚说道:“陛下,公主挨了打,心中定然委屈,皇后又不再她跟前安慰,陛下还是让臣妾去见见公主吧,纵是今日不查真凶,可到底安慰她几句她也好受些。”

皇上闻言,面上铁青褪去几分,转头看向慧贵妃,满目温柔,“你今日不也挨了皇后一巴掌,谁来安慰你!”一面说一面抬手揉揉她的脸颊,满眼疼惜,“你呀,就是太善良,自己脸上指头印子还清晰可见呢,就记挂别人。你不心疼自己个,朕还心疼。”

说着,皇上抬手一挥,示意掌事宫女退下。

慧贵妃也不再多言,一个眼色递过去,转头安心服侍皇上。

掌事宫女心领神会,扭头出门,将身后门扉紧闭。

她刚刚出去不过眨眼功夫,门外便传来萧静毓怒吼咆哮声,谩骂责辱,实在难听,躺在床榻上,皇上面色铁青。

慧贵妃揉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陛下何必跟个孩子计较,今儿一天,也够公主受的了,骂上几句若是能让她心里舒服些,臣妾甘之如饴。”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起疑

皇上听着,心头一叹,抬手抚着慧贵妃的肩头,让她面颊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幽幽说道:“静毓今日之事,还不都是皇后造的孽,若非皇后处心积虑的害你,又怎么会让她横遭此非难。”

言毕,立刻感觉的胸前慧贵妃浑身一颤,皇上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那样聪慧,难道看不出?”

慧贵妃以手撑床,坐起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碎钻石一般的光泽,三千青丝如瀑披散肩头,越发衬托着她的绝代风华,只眼中蓄着的震惊,浓的无法散去。

缓缓摇头,喃喃说道:“虎毒尚不食子,臣妾虽心下有疑惑,可到底公主是皇后娘娘亲生,臣妾怎么敢做这样的猜想。”

皇上翻了个身,侧身而躺,与慧贵妃面对面,握了她的手在掌心,叹一口气,沉着脸说道:“是啊,虎毒尚不食子,你歹毒至极,竟是连牲畜都不如。”

提起皇后,皇上恨得咬牙切齿。

慧贵妃蝶翼般的羽睫微垂,遮住眼底情绪,床榻边的小桌上,烛火灼灼,跳跃在她的面上,照着她脸颊侧的五根手指印,触目惊心,不自觉,慧贵妃抬手轻抚面颊。

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惹得皇上直心疼,柔声道:“还疼吧?”

慧贵妃含笑摇头,掩了眼底情绪,抬眼,闪着满眼光辉,道:“都过去这么久,哪里会疼,不过是这印子一时半刻不肯散去罢了,凭白留在脸上,惹陛下心疼。”

皇上听着,心下一软,“噗”的就笑了。

随着皇上一声笑,室内气氛登时舒缓了不少,慧贵妃眼底波光微动,与皇上握着她手掌的手,十指相扣,柔柔说道:“陛下,上次煜儿说要求娶赤南侯的嫡女,今儿他又催问臣妾,陛下到底是不是应允。”

提起萧煜,皇上登时“哼”了一声,只是对于这个被他溺爱着长大的孩子,皇上到底动不起气来,纵是佯做发怒,也是干巴巴的毫不走心。“他还有脸说!”

慧贵妃闻言,听着话里有话,立刻心下一惊,慌张问道:“煜儿又惹祸了?”

瞧着慧贵妃紧张害怕的模样,皇上干脆连那干巴巴的恼怒也懒得再装,只叹一口气,说道:“他哪日不惹祸!”

慧贵妃嘴角一颤……

“倒不是别的什么,只今日在宴席大殿上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皇上说道。

慧贵妃偏头略一思忖,嘴边漾出苦笑,“皇上是说他在讲述遇上怪事时提及的打兔子捉野**?”

皇上鼻间当即又是一“哼”,“成何体统!当着满朝文武,还有官宦家眷,他到说的心安理得,打兔子,捉野鸡,这是一个皇子该做的事?”皇上气的心尖打颤,简直日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操碎了心,偏偏这个儿子又不争气,整日只知玩乐。

慧贵妃眼见皇上如此,不禁“噗嗤”一笑,心下松了一口气,陛下一向多疑,煜儿能把陛下气的如此,只怕他这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形象,越发深入人心了。

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谁不愿自己的儿子人前风光,谁又愿意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学无术放荡不羁,可……皇上对煜儿的宠爱,虽是爱,却是害,自己母家势力又实在是弱的扶不起墙,好在煜儿聪慧,懂得遮掩锋芒。

否则,他纵是如猫,有九条命,也经不住萧铎萧祎的虎视眈眈。

慧贵妃的心思,皇上自然不知,见她竟是笑了出来,登时横她一眼,道:“你还笑得出来,他再这么胡闹下去,纵是朕有心,也无力了!你也劝劝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成天做那些事,朕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慧贵妃就苦笑,“陛下的话他都当耳旁风,更何况臣妾。”直接忽略皇上前半句话中的一语双关。

这样敏感的话题,她向来不在皇上面前正面提起。

“陛下,煜儿和顾玉青提起那件怪事,陛下可是信?臣妾听着都觉得玄玄乎乎的。”借着方才的话题,慧贵妃不露痕迹的转了话头。

皇上心头的某一根神经,顿时一松。

方才的话,说到底,他还是不由自主含了试探的成分。

慧贵妃……他很满意。

“你说那经年不变容颜的人?”议及这个话题,皇上眼中泛出幽冷如冰针的光芒,眼睛微眯,上位者特有的杀气登时涌上,“两个孩子倒是没有说错,的确是有那样的人。”

那害的他折损猛将的怪人,从看到萧祎给他卷宗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必将除之后快。

只是可恨一点,明知那童子军是南越之物,可对天牢里关着的那个楚天锗,他却是除了将他羁押在牢,竟就再也不能做其他。

可又不能就这么一直将他关着……

想及此,皇上眉心涌上一股愁绪,慧贵妃眼波微动,思绪亦缥缈起来。

……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送了皇上去早朝,慧贵妃并没有如往常般再补眠,招了心腹宫女,询问道:“昨夜的事,究竟怎么样,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掌事宫女身子略略向前一探,俯首在慧贵妃耳边轻言几句。

慧贵妃闻言,登时面色一惊,诧异转头,“他?”

掌事宫女已经站直,笃定点头,“奴婢昨夜连夜带了几个人去盘查,在事发地的草丛边,发现了这个。”

说着,她从衣袖间取出一缕丝线,石青色的锦缎毛边线,慧贵妃只一瞥便认出它源自何处。

掌事宫女道:“想来是昨夜行事时被一旁的荆棘草挂到了衣摆,留下的。”

凝着那石青色的丝线,慧贵妃的思绪却是飘荡回到昨日沉香阁中。

萧恪说,他之所以留下,是煜儿担心董策一人独独留下太过突兀,才指了他留下作陪。

煜儿对此说法,点头认同。

可知子莫若母,她心里却是明白,萧恪与煜儿,谁都没有说真话。

那么,萧恪又是为何要留下呢?煜儿为何又要帮他圆谎呢?

还有,沉香阁中,萧恪撞楚天锗的那一下,竟是那样的巧妙,只怕除了她因为站的位置恰到好处,看的真切,是萧恪从背后推了楚天锗,在旁人眼中,皆以为是楚天锗踉跄后退撞上了正好在他身后的萧恪!

要巧不巧,楚天锗怀里就落下那足以说明一切的香炉。

第二百九十九章 记起

这个萧恪……

心头思绪千回百转,良久,慧贵妃敛了心神,转眸吩咐,“这个东西烧了吧,你随便从合欢殿挑一个太监顶上就是。”

掌事宫女得令,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慧贵妃招了宫婢进来梳妆洗漱,一番忙碌。

统治六宫,绝非易事,更何况,皇后虽然被幽禁,可多年来,她早就在宫中培植了一众党羽,那些人,虽上不得台面,却是不容小觑的绊脚石,她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啊!

也好趁此,让这宫里各处,换换血。

这厢,慧贵妃一团忙碌,远在宫外的赤南侯府,顾玉青也正由着吉祥如意服侍洗漱,吃过早饭,离去花厅议事还有一阵子,便捡了那本《孔雀行兵策》翻看起来。

昨日许是累极了,回府吃罢晚饭,还未作歇息,竟就睡着了,这一觉,就是直到今日天明。

翻着手里的书,顾玉青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昨日,慧贵妃的那几句话不断地在她脑中盘旋。

“我就煜儿一个儿子,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这话的意思,那样直白,那样明显……

萧煜……

不自觉,嘴边轻轻呢喃出这个名字,顾玉青心头那只睡了一宿的小鹿立刻就活蹦乱跳的,突突突的在她心尖来回乱撞。

脸颊处两朵红云,愈发像是被胭脂汁子浸染了一般。

吉祥端着一碗脆枣进来,一眼瞧见顾玉青如此,顿时“噗嗤”笑了出来,昨日慧贵妃拉着小姐说的那番话,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呢!并且夜里歇息,转嘴她就一五一十告诉了如意。

如意紧跟着吉祥后脚进屋,没忍住,亦跟着笑出声来。

心思飘荡的顾玉青顿时被这一声笑惊得回了神儿,转头就看见她的两个小丫鬟,素日一贯沉稳,今儿却是笑得......不安好心。

猛地,顾玉青就想到,似乎很多时候,明路看萧煜,也是这样的笑容!

天!

怎么又想到萧煜。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被人下了蛊,否则,大早起的,做什么总在想他,丢下手中一个字也没有看的书,顾玉青一手抚脸,一手捻了一颗脆枣放到嘴里,眼睛跟着横了吉祥如意一眼。

吉祥如意就立刻绷了脸,可那笑却是收不住,只憋得肚子疼,肩膀一耸一耸,抖得像是筛糠。

为了掩过眼前的尴尬,顾玉青问道:“他怎么样,醒了吗?”

盯紧穆赫是如意的差事,闻言,如意当即回禀,“没有,奴婢才从东侧院回来,还睡着呢!黄嬷嬷的药,这药劲儿还真是霸道,纵是一头牛,这也该醒了。”

顾玉青略略点头,指了面前一碗脆枣,“这是哪里来的,竟比前几日的都要甜。”

吉祥就道:“昨儿小姐的乳娘姜妈妈让她儿子周秉德送来的。”

姜妈妈三个字被吉祥说出,仿若一个惊雷炸在顾玉青耳边,脑中浮光掠影,她猛地就想到在乌青村,姜妈妈说的那句话。

“只怕此时小少爷就站在奴婢眼前,奴婢也认不出他来,好在小少爷左脚处有一片环状的乌青色胎记,奴婢还记得。”

姜妈妈曾在她耳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她弟弟的左脚处,有一片环状的乌青色胎记,她怎么竟就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这姐姐做的,太不称职,这样重要的事情,她竟就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起来。

心猛地被揪起,纵是明知穆赫是楚天锗派到赤南侯府的奸细,可鬼使神差,顾玉青还是苍白着脸对如意吩咐道:“你去看一看,穆赫左脚处,有没有一个环状乌青色胎记,趁他睡着,现在就去。”

如意得令,纵心下疑惑,却也立即转身而去。

等待的时间往往最是煎熬。

从床榻上起身,顾玉青挪步至窗前,素手微抬,一把推开面前明纸糊就的窗子,登时,带了秋意的微风迎面扑来,给她焦躁不宁的心带来丝许凉意。

天空澄碧,阳光暖熏,墙角处一溜排开的梧桐树,树叶被风拂动,婆婆娑娑,飒飒作响,摆摆晃晃的叶片,如同被风吹皱的涟漪,泛着有些晃眼的粼粼白光。

树下一架秋千,花枝缠绕而上,秋日的花朵开的格外绚丽,仿佛早已预料到冬日的寒意,想要在这最后的温煦中,绽放生命最后的美,不给生命的结束,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廊下笼中,八哥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偶尔有小雀儿飞来,啁啾几声,惹得它扑着翅膀一通乱喊,像是眼红雀儿的自由,又像是炫耀它自己的衣食无忧。

轻风拂面,吹散额前碎发,也吹得顾玉青焦躁不宁的心安静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

上一世,从姜妈妈离开赤南侯府,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这一世,她不仅已经在乌青村与姜妈妈促膝长谈,得知经年旧事,更是此时吃上了姜妈妈送来的脆枣。

生命的轨迹已经随着她的重活一世而改变,这一世,她定是不能让姜妈妈的儿子,周秉德,再重演悲剧。

一口浊气叹出,顾玉青转头吩咐吉祥,“过几日,我的积极生辰,你去请了姜妈妈来吧。”

如果姜妈妈愿意,从此就住在赤南侯府那才好,左就她原本也是想着,等到扳倒端王爷,就寻了借口让周秉德到赤南侯府做事。

只是后来又遇上楚天锗这事,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下来。

吉祥闻言,点头应诺,笑道:“姜妈妈必定高兴。”

正说话,彩屏进来通报:“小姐,针黹房的王婆子求见。”

王婆子?

顾玉青一怔,随即想起昨日一早她在二门处同栓柱说的那一番话,当即失笑,她们母子倒是腿脚麻利,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说着话,顾玉青转身朝外室而去,刚刚捡了主位坐定,吉祥捧上热茶,王婆子便咧着一嘴的笑意进来。

行至面前,“扑通”跪下,给顾玉青行了个大礼,心知王婆这一大礼的缘故,顾玉青也没拦着她,待她叩头完毕,顾玉青笑道:“可是去绿娟娘那里提了亲?”

第三百章 作呕

吉祥拿了一个绣墩过来,顾玉青示意王婆子坐下,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王婆子坐定后,眉开眼笑,道:“按着大小姐的吩咐,奴婢提了知味斋的点心,八大盒八小盒,绿娟娘高兴地什么似得,不及奴婢提小姐的意思,她便一口答应了亲事,待到奴婢将小姐的话对她说了,绿娟娘更是越发面上有光。”

说着话,王婆子一时激动,眼中蓄了泪光,哽咽道:“栓柱爹去的早,奴婢一手把他拉扯大,就盼着他能找一个好媳妇,绿娟这孩子心善,模样又好,做事也勤谨,做要紧的是,他们两个彼此合意......”

老泪纵横,王婆子在顾玉青面前有些失态,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激动,忽的闭了嘴,不安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天!

分明是来感谢大小姐,顺便问一下,究竟是择了哪一日成亲,怎么啰里啰嗦的,就说起这些有的没的,大小姐该是要生气了吧?

一眼看见顾玉青眉眼弯弯,面上含笑,王婆子一颗悬着的心呼的落下,大松一口气,羞赧笑道:“大小姐,奴婢嘴笨,也不知该如何答谢大小姐大恩,这是奴婢连夜攒的络子,还望大小姐不要嫌弃。”

吉祥笑盈盈的上前接过,转手递给顾玉青,瞧着其上精致的梅花攒心花样,顾玉青深谙,这三五根络子,只怕要花了她一夜的功夫,且不说礼重礼轻,单单这一夜的心思,便价值千金。

“正缺络子呢,你倒是会赶巧,又是我素日爱的梅花攒心,有心了。”将络子拿在手中端详片刻,转手交给吉祥收好,顾玉青笑道。

既是王婆子的一番心意,顾玉青便没有让吉祥打赏。

王婆子闻言,面上略带局促不安的笑便更盛了一分。

只她来意,顾玉青也不多耽误拖延,直奔主题,说道:“绿娟和栓柱,一个嫁一个娶,都是赤南侯府院里的事,我的意思,你若想要大肆操办,不如在外面择个酒楼,请一请亲朋好友,这个银子我来出,届时用了多少,你与吉祥说一声,让她支给你,另外,绿娟的嫁妆我出一半她娘出一半,栓柱的聘礼则由你悉数全出,你可是有意见?”

王婆子哪里想到顾玉青会有这样的恩典,竟是许她在外面择酒楼宴请亲朋,登时面上一派诧异欣喜,又闻顾玉青要出这酒楼的银子,当即摆手,“哪能让大小姐破费,酒楼的银子,奴婢出就是。”

顾玉青摇头,“我给了绿娟嫁妆,总不能什么都不给栓柱,你们都是赤南侯府的人,这银子我出是正理,你就不要与我争了。”

王婆子一时讷讷,除了“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竟不知还能说什么,鼻子眼酸,眼中就有热泪滚出来。

瞧着顾玉青,仿佛看到当年的夫人。

一年,栓柱得了急症,病的一塌糊涂,她用尽了身上所有积蓄也不够,身无分文,孤儿寡母,她抱着浑身滚烫奄奄一息的栓柱,正哭的伤心欲绝不知如何是好,夫人也不知怎么就得了消息,让黄嬷嬷送了五十两银子来,并请了夫人专用的大夫给栓柱瞧病。

拴住的命,都是夫人救下的。

如今栓柱的婚事,又要大小姐一手操办。

顾玉青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因为栓柱的婚事而激动,含笑道:“我瞧了日子,下个月初六倒是不错,初九也是好日子,再往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只怕是想要热闹也热闹的不尽兴,这两个日子你和绿娟娘商量着择一个吧。”

王婆子当即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收了心中心绪,道:“就下个月初六了,不必和绿娟娘商量的,左就都是好日子,成了亲,绿娟也是日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又不是远嫁,她舍不得,这一成亲,她等于是又多个儿子,且高兴呢!”

顾玉青就含笑打趣,“我看,是你怕夜长梦多吧。”

王婆子顿时涨的脸红,一贯在外院走动,甚少和顾玉青有过接触,猛地被顾玉青打趣,一时间干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好在顾玉青又问了问其他一些杂事,将这一话题揭开,她才舒了一口气缓过神儿来。

待事情说定,出了桐苑,一路回去,细细回想方才和顾玉青说话的情形,王婆子越发觉得,大小姐和夫人,真真不亏是母女,实在太过相像。

王婆子前脚一出去,如意后脚便进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经过刚刚和王婆子一阵说笑,她心中的烦躁已经荡然无存,只如意回来的晚,让她有些不安。

如意含笑道:“倒是没用多久,奴婢回来的时候,见小姐正和王婆子说话,便候在外面了。”

顾玉青闻言,这才踏实下来,搁下茶盏,眼睛一瞬不瞬朝如意看过去,“怎么样?”

纵是心里有了结果,可还是在这句话问出的同时,一颗心揪起。

如意道:“他双腿脚踝处,都没有大小姐说的乌青色环状胎记,不过……”

顾玉青刚刚一口气松下,听到如意“不过”二字,立刻问道:“不过什么?”

如意眼底泛上一抹厌恶恶心之色,说道:“穆赫虽面上是十岁孩童的样子,可他腿脚处的肌肤,实在……”回想方才掀起他裤脚时看到的情形,如意不禁有些作呕。

听如意说的是这个,顾玉青刚刚吊起的心再次踏实,冷面一笑,眼底泛上寒霜微光,“童子军,靠药物保持容颜不变,身量不长,让人猛地一看,似乎只是孩童模样,可说到底,岁月轮回,谁又能真正逃得过。”

语气略顿,眸光轻闪,顾玉青又道:“他腿上的肌肤,很是苍老?”

如意点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道:“松松垮垮,干裂褶皱,实在不像是人的肌肤。年迈之人的肌肤,奴婢也曾见过,却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的。”

既是确定,穆赫的的确确不是她的弟弟,顾玉青也无兴趣再与如意探讨穆赫腿上的肌肉到底有多恶心,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扶了吉祥去花厅议事,如意则转身复回东侧院,睡了那么久,穆赫也该醒了。

第三百零一章 谋事

议事内容比较往日,相对集中,主要是针对她过几日的及笄礼,待要吩咐嘱咐的话说毕,又处理了其他零星杂事,顾玉青遣散一众人,单单留了厨房的徐婆子。

一时间,诺大的花厅地上,仅余徐婆子一人立在那里,秋风吹来,鼓动她的衣摆翻飞。

顾玉青举杯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仿佛忘了地上还立着这么一个人。

起先,徐婆子到还镇定,可随着顾玉青的沉默和无视,她背心处便有冷汗冒出来,脑中过筛子一样回旋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哪里做的不对啊。

至于小少爷私下找她几次,她可以笃定,并无人知道。

随着室内沉寂的空气被时间拉长,徐婆子心下愈发发毛。

顾玉青单单留下徐婆子,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穆赫私下去找栓柱,栓柱转头就把一切告诉了她,可徐婆子呢?难道她就什么都不想说?

瞧着立在当地的徐婆子,因为局促不安,双手不住的捏着衣角边,搓来搓去,可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只闭口不言。

眼角冷光溢出,转手将茶盏搁在手边桌上,发出不高不低的“哐当”声,可这声音,却在这寂静的花厅中,惊得徐婆子浑身一颤,不禁慌张抬眼,朝顾玉青看过去,却是见顾玉青嘴角含笑,朝她看来。

“小姐有何吩咐?”提了一口气,徐婆子压着心下惴惴不安,慌乱躲开顾玉青的视线,梗了脖子问道。

顾玉青嘴角微弯,笑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徐婆子闻言,顿时“唰”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姐察觉了她和小少爷的私下往来?徐婆子心头拼命摇头,不会的,绝无可能,每每她和小少爷接触,都是寻了鄙人的角落,小姐绝对不会知道。

可厨房最近也并没有出事……难道小姐是察觉了她贪污克扣米面银两?

哪个管事又不贪了,这样的事,在随便一个府里,都是被默认了的规矩,赤南侯府的管事,贪的已经是最少的了,小姐凭什么因为这个刁难她。

她辛辛苦苦做事,难道贪几个银子不是情理之中的嘛!

更何况,她可是夫人的陪嫁,当年和夫人从器北姑苏家过来的老人,小姐一向尊重夫人,对她们这些跟过夫人的老人,也更比旁人多一分情分。

思绪及此,徐婆子发虚的心底又硬挺起来,“奴婢要说的,方才已经说了,至于还有旁的问题,一时间尚未想起。”

顾玉青闻言,对她的那点耐心,彻底耗光,长而卷翘的羽睫微垂,在眼下投下阴影,遮住了满眼的霜气。

捏着帕子的手将手中丝帕绕来缠去,再抬眸,眼底已是清澈,“枉你也是府上旧人,又是随着母亲来赤南侯府的陪嫁,眼瞧着我的及笄礼就要到正日子,如今我母亲不在,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当年我母亲的及笄礼,我可是听说,你出力不少呢!”

当年,徐婆子是姑苏彦的陪嫁丫鬟,虽说只是二等丫鬟,可因为嘴利能干,在姑苏彦面前,一向颇得脸,后来嫁了府中小厮,姑苏彦更是直接就将厨房管事一项差事给了她,这可谓是阖府上下,人人眼红的位置。

不说其他,单单其中油水,就是月例银子的几倍不止。

徐婆子听闻顾玉青所问为此,顿时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不禁暗暗摇头失笑自己多心。

便捡了当年夫人及笄礼时的事项,绘声绘色讲述起来。

有关母亲的过往,顾玉青真心听得认真,待她言毕,愣怔好一会,才从思绪中走出,含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且回去再想想,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定是要及时禀告,免得到时候我出了纰漏。”

徐婆子闻言,点头连连应诺,得了吉祥送上的几两打赏银子,眉开眼笑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厅外的阳光下,顾玉青含着笑容的面色,登时铁青,咬牙骂道:“贼婆!”

及至傍晚,吃罢饭,顾玉青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架上,上下飞动。

初秋的傍晚,霞光浸染天迹,火烧的云朵层层叠叠,像是谁家小姐的胭脂盒子散落,金红的胭脂飞满天边。

已经有几日不见“天机”出没,虽说耳根子清净,可到底有些记挂它,想起“天机”,顾玉青不禁好奇,每每它失口说出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听“天机”的话音,似乎那个他,亦认识她。

究竟是谁呢……

秋千荡起,耳边有风拂过,飞至高点,目光越过高高的青砖墙,擦着墙边,顾玉青一眼看到正朝桐苑折回的如意,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想来,是穆赫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宫宴上,沉香阁一事,于顾玉青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开头,却并非结束,真正的战场,应该是她的及笄礼吧。

沉香阁一事,因为萧煜和慧贵妃的参与,让原本一个单纯的计划变得丰富而复杂,皇后因此折翼,幽禁冷宫,可楚天锗……

皇上虽将其关押天牢,但他到底只是异国皇子,皇上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其关押几天,过几日,还不是一样得放了。

顾玉青的根本目标,不在楚天锗,亦不在穆赫,而在楚天锗手中的那支童子军,那打入外祖父府邸,里应外合,为非作歹的童子军……只要一日不将这变态的群体除掉,她便一日不能安宁。

通过沉香阁一事,顾玉青清楚判断出,楚天锗的目的,是她的父亲,换句话说,他折损了端王,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另一个合作伙伴,而此时恰好出现的父亲,便成了他心中的最佳人选。

所以,只要让楚天锗在她的及笄礼上出现,他便必定会露出端倪。

皇上不能做的事,她能做,皇上不敢对楚天锗动手,她能。

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子,不涉朝不涉政。

更何况,在昨日的宫宴上,楚天锗明目张胆的对赤南侯不恭不敬,已是人尽皆知,她作为赤南侯的嫡女,为父讨个公道,实在正常,最多被人说是气量狭小,那又何妨!

第三百零二章 议定

如意行至顾玉青面前时,顾玉青刚刚从高处当下,天边的红云渲染她凝白的脸颊,在她卷翘的睫毛边缘,染上一抹霞光。

正要回禀,管家匆匆而至,先一步禀报:“四皇子殿下来了,正在会客厅候着。”

顾玉青当即下了秋千架,朝会客厅疾走而去,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脚下的步子,竟就走的这样快。

分明是秋意渐爽,又是暮色时分,一路从桐苑到会客厅,她竟是走的满头大汗。

及至门口,萧煜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一眼就看到背后霞光烘托的顾玉青,额前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仿似刚刚出浴,脸颊绯红,秋水盈盈,正朝他望来,当即心口一缩,有些血脉喷张。

因着萧煜的身份,顾玉青自然不能落座主位。

萧煜只是随意捡了燕翅排开的一张椅子落座,顾玉青只好盈盈一福,在他对面挑了一个次序仅在他后一个的位置,坐定。

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顾玉青笑道:“殿下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事?”

分明一路急着走来就是为了早一刻看到他,可一眼瞧见,又尴尬的有些手足无措,捏着手中帕子,满手心滑唧唧的。

慧贵妃的那些话,就又在她耳边荡起,微微低垂的双颊,就更红的愈发不像话。

落在萧煜眼中,这份通红,就带了诱人的光泽,心神荡漾,让他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咬一口。

好在明路及时出手,眼看萧煜已经一瞬间化身隔壁小傻子,立刻就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萧煜这才干咳几声,遮了满心尴尬,说道:“楚天锗的事,你怎么想?”

听萧煜提及楚天锗,分明是她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可顾玉青心头不知为何,竟些许有些失落,这样的失落,前世今生,她从未感受过。

就像是丢了爱惜多年的东西,心头空荡荡的,还带着痛意。

只这样异常的心绪,被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再抬眼,眼底只是澄澈如泓,说道:“沉香阁一事,终究不能除掉童子军,我想,以楚天锗对赤南侯府的觊觎,他若能在我的及笄礼前得自由,必要有所行动,到时候,或许能利用一番,将他的童子军连根拔起。”

萧煜听闻,霎时间眼前一亮,望着顾玉青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欣赏,发自内心的爱慕。

啧啧,瞧瞧,这才是我的姑娘!

顾玉青说着,略略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楚天锗被陛下关在天牢,他何时获解,却不是我能计划安排的。”带着一股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只抬眼间,看到萧煜眼角眉梢一抹笃定的笑意,忽的心头一跳,不由面带喜色,“殿下此次前来,是要提前给我送一份大礼吧?”略略偏头,语气带了几分调皮。

这样的顾玉青,萧煜从未见过,不由又看呆。

何止萧煜,就连顾玉青自己都没想到,她竟是在萧煜面前表现的像个贪图宠溺的孩子,思绪及此,顾玉青面上好容易散去的红晕又一次爬上,嘴角不由自主就是一颤。

她一定是中了某种蛊毒,否则,她怎么会做出刚刚那样的动作。

再无勇气去看萧煜,顾玉青只捏着帕子眼观鼻鼻观心。

明路无力一个默默长叹,伸手从背后对着萧煜又是一戳,萧煜后知后觉的回过神,贪恋的看着顾玉青,说道:“算不上大礼,除去童子军,也是我的夙愿,恰好在这件事上,我们又是同盟。”

明路就白眼一翻,殿下,凡是和顾大小姐有关的事情,哪一件您不“恰好”呢!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旖旎,萧煜和顾玉青彼此红着脸商讨着顾玉青及笄礼上的安排,分明说的都是阴诡之言,可他们面上的红云却让这原本该凝重的场面出奇的轻松。

基本大方向已定,顾玉青忽的想起方才如意原本是正要回禀有关穆赫的事情,只被萧煜的突然造访而打断。

桃眼扫过萧煜,转头对如意说道:“穆赫那边究竟如何?”

如意便抬脚上前,向萧煜盈盈一福,回禀道:“晚饭过后,厨房的徐婆子到东侧院寻穆赫,穆赫眼见是她,震惊之余,满面兴奋,当即便扯了徐婆子进屋说话,同时将屋内伺候的一众人悉数撵出。”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徐婆子从屋内出来,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可徐婆子手中拿了两个银锭子,门打开的瞬间,她正要装到怀里,奴婢一眼瞧见。”

“徐婆子走后,穆赫便如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打转,左右徘徊。”

如意话毕,行礼复又走到顾玉青身后。

萧煜闻言,眉头略蹙,朝顾玉青看过去,“这个徐婆子?”

顾玉青立刻解释,“是厨房的管事婆子,他们私下已经有过几次接触,看来,在沉香阁事件前,楚天锗就计划了我的及笄礼,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偏离他的预定轨道,他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计到了天牢中。”

提起楚天锗,顾玉青声音冷冽如霜,眼底亦是泛着寒光,可面上的绯红,却是怎么也不肯褪去。

“他们是想要在你的饭菜中动手脚吧!”萧煜嗤之以鼻,仿佛很是瞧不上楚天锗的这点小把戏一般,语气略顿,转了话题,“穆赫还不知道楚天锗被困天牢?”

顾玉青点头,“他昏迷了一夜,今儿又睡了大半天,才醒来没有多久呢!”

萧煜就想到宫宴上穆赫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他该不会真的是被楚天锗吓得吧?”碎钻石一样的眼底,熠熠生辉,满是对眼前姑娘的宠溺和喜爱。

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值得欣赏的。

顾玉青嘴角微弯,没有回答。

有些话,既是彼此心有灵犀,又何必说破。

几许闲话过后,萧煜依依不舍起身离开,目送他离了内院走出二门,顾玉青眉宇微动,心头一丝异样飘飘荡荡,竟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与萧煜在一起的时间,无论何时,似乎总是转瞬即逝。

一旁立着的吉祥捂嘴“咯咯”直笑,“小姐,别瞧了,早就没影儿了。”

第三百零三章 年龄

顾玉青闻言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回头嗔怒的瞪了吉祥一眼,打着帕子转脚朝回走。

吉祥跟在身侧,与如意挤眉弄眼,咯咯直笑。

一路回至桐苑,夜幕中的秋风带着寒意,吹散了顾玉青心头的旖旎涟漪,让她心神一清,思绪终是从萧煜身上挪开,落至几日后的及笄礼上。

本朝习俗,女子十五及笄。

顾玉青一直对外宣称十三岁,却是依照母亲的习惯,按着祁北旧习来算的,出生头一年不作年龄,只把第二年当做第一年,以此类推。

故而,顾玉青实质是比同龄人大一岁的。

若按京都风俗,如今她已是十四,及笄生辰一过,便是满十五周岁。

想想这个,顾玉青还真是头疼。

人人当她今年只有十三岁,她却是要办及笄礼,不明所以的宾客只怕要笑掉大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顾玉青特意在送至宾客手中的邀请帖子上,将祁北这一风俗习惯写清楚。

好在,所邀宾客并不算多,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样子便写完,揉着发酸的手腕,将手中狼毫毛笔搁下,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缓缓神儿。

写字不算辛劳,可重复不断的写同一件事,就枯燥了。

因着前几次宴席,顾玉青与董雪若董雪仪姐妹几次不愉快,她本是不愿邀请董家人的,只是碍着慧贵妃与萧煜的面子,思来想去,到底还是给董家下了帖子。

可轮到董雪仪,顾玉青就犯难了。

隐约听闻,白氏与董雪仪之间罅隙颇深,董雪仪甚至被白氏逼得搬出去另住,这样的情形下,自然是不好让她二人碰面,可……总不能邀了其中一边,另一边就晾着不管吧!

揉揉眉心,顾玉青替自己惆怅的同时,心疼萧煜一瞬,怎么就摊了这样的外家。

萧铎的舅舅乃兵部尚书,手中又握着一定得兵权,对萧铎的助益,可谓大。

尤其让顾玉青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萧铎在销魂丹事件中主动供出何文岳,至使陛下发怒,将何文岳发配边疆,可他舅舅何敬中愣是没有因为此事对萧铎产生一分一毫的疏离。

至于萧祎,虽无外家可帮持,但没有也有没有的好处,省了许多麻烦,不像萧煜,他的舅舅家,分明就是个拖油瓶。

左就距离发出帖子的时间还有几日,一时间想不到妥善的处理办法,顾玉青干脆将其抛至一边不去想,只一门心思琢磨起方才在会客厅中萧煜说的那些话。

萧煜说,童子军乃楚天锗一人所有,就连南越皇帝对其也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当年派了奸细打入姑苏府邸,只是楚天锗一己之意,或者,换句话说,南越朝廷并不知道,楚天锗是用这样的方式将奸细安插进姑苏府邸的。

那样一个特殊的群体,顾玉青单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楚天锗却是日夜与之相伴,童子军乃楚天锗私人所有,无论他行至何处,这些人都要暗中跟随。

那么……此时在京都的某一隅,他们应该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随时等着为楚天锗效力吧。

单单抓了穆赫一个,易如反掌,可萧煜与她共同的目的,皆是想要通过穆赫与楚天锗,寻到这些人的隐藏之地,将其一网打尽。

此时,她能做的,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楚天锗被从天牢放出,萧煜说的轻松,这件事交由他来负责,虽不疑惑萧煜的能力,毕竟在她心中,萧煜早就不是那个看上去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却是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了她。

想到这些,顾玉青不禁心头漾起一圈涟漪,但到底还是好奇,他要怎么样在陛下面前表现,才能不露痕迹的达到目的呢。

吉祥如意用细沙将帖子上未干的墨汁吸去,又轻轻吹了几下,才将其一一收好。

顾玉青想心事的时候,她们默默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不敢打扰,待顾玉青沉沉吸了一口气,眼角眉梢的凝重散去,吉祥才笑着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原来,按着京都的算法,小姐今年都十四岁了!”

顾玉青眉眼弯弯,浅笑点头。

吉祥就喃喃感叹,“难怪小姐做事那样周全,思虑一向缜密,原来小姐都十四岁了!”

如意闻言“噗”的就笑了出来,“这话说的,好像你十四岁的时候就多聪明似得。”

吉祥被她一呛,也不恼,只白了她一眼,道:“年长一岁,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意就道:“小姐掌家的时候才不过八岁,那个时候,就已经肩扛一切了!”

吉祥自知说不过如意,吐吐舌头眨着眼睛说道:“我怎么能和小姐比……”说着,语气一顿,拖了个长音儿,又道:“不对,按着京都算法,那个时候,小姐是九岁。”

八岁九岁,十三十四,十四十五……

顾玉青自己都觉得麻烦,可想而知,等到她及笄宴那日,宾客们的话题该是有多么集中啊,只怕就着她的这个年龄问题,也够她们说上一中午了。

主仆三人正说话,彩屏在外间禀告,“小姐,厨房的徐婆子求见。”

顾玉青闻言,不禁与如意对视一眼,眼底含了几分笑意。

果然如她所料!

“带她进来吧!”

也懒得起身再去外室,顾玉青直接召了她进卧房。

徐婆子进来的时候,顾玉青正斜倚在床榻上的一个靠枕上,姿态慵懒,神情悠悠,吉祥坐在床边绣墩上,轻轻为她捏腿,如意则是手中端了托盘与她走了个照面,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顾玉青斜睨徐婆子一眼,说道。

一般府中得脸的仆妇前来回话,顾玉青都会命人搬个小绣墩儿坐了,今儿却是浑忘了一般,只口不提,眼睛瞟过徐婆子,便自顾自的转着手腕处一只色泽通翠的镯子,仿佛第一次见,细细的端详。

徐婆子低眉垂眼,飞快的扫了屋子一圈,见并没有小绣墩儿可坐,登时心头有些不悦,可碍着有事回禀,只好压下这口气,含笑行礼,说道:“上午小姐询问奴婢当年夫人及笄礼一事,奴婢回去以后又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发现有几处疏漏,特来回禀小姐。”

第三百零四章 游说

闻言,顾玉青这才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眼底波光微动,掩了寒气,笑道:“有劳了。”却依旧未提绣墩儿的事。

徐婆子咬了咬牙,干脆也不做念想,只道:“奴婢隐约记得,夫人当年的及笄礼,给夫人插簪之人,乃祁北望族,此人需得是父母夫君健在儿女双全,且家中近几年内都无灾无难,最好四世同堂。”

这个讲究顾玉青倒是知道,只是,为她插簪的人,乃太后娘娘亲自指定之人,根本无须她过多操心,对着徐婆子,顾玉青也不避讳遮掩,只笑道:“太后娘娘钦定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替我插簪,想来应该妥当。”

徐婆子闻言,心下一怔。

素日只知大小姐颇得太后娘娘恩宠,却是没想到……竟宠到这般地步,如此看来,大小姐将来的婚事,想必不差,只怕比赤南侯府门第还要高。

若是能跟了大小姐做陪嫁,到了婆家,以她如今的身份,去了那边,也一定不会受到亏待。

想着这些,徐婆子原本坚定的心,就忽的动摇了,只不经意间双手交叉,一手抚上另一手腕处的一只镯子,动摇的心就又坚定了起来。

随着徐婆子手上细微的动作,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过去,她手腕处带着一只白绿色玉镯,瞧着颜色质地皆是佳品,其上花纹却昭示着并非本朝物件。

心头冷笑滑过,顾玉青只觉可悲。

她府上的下人,还是厨房的管事,这样肥厚的差事,竟都抵不过一只镯子的诱惑吗?

还真是没摸过银子!

不过,这样也好,古往今来,凡以利相聚,必不牢靠,穆赫能做到的,她也一样能做到,只是,目光落到徐婆子那张贪得无厌的老脸之上,顾玉青却是心中明白,对于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连做戏,都懒得。

一旦了结了穆赫,她的下场,也唯有乱棍打死才能以儆效尤。

徐婆子一番心绪翻滚,顾玉青话音落下片刻后,又腆着脸笑道:“能得平西王府世子妃娘娘亲自为大小姐插簪,实在乃赤南侯府荣耀。”

顾玉青含笑不语。

徐婆子眼珠微动,就又道:“还有一事,奴婢忽的想起,要讨大小姐的示下。”

顾玉青眉尖微动,“何事?”

徐婆子就道:“大小姐的及笄宴,可是要请男宾?奴婢好提前准备菜色酒品。”

此话说的,可谓诛心。

倘若顾玉青的母亲尚在,作为邀请人,自然是她母亲,必定是男宾女宾皆有,男宾由父亲招待,女宾则由母亲负责。

可眼下……

整个赤南侯府当家作主的人,唯有她一个,父亲好容易不必再沉迷丹药,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却是远赴祁北。

这个时候,作为及笄礼的当事人,作为宴席的主人翁,不论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以示尊重,她都不能招待男宾。

穆赫才十岁,他这个年龄,若让他以赤南侯府嫡子的身份去招待男宾,自是不妥,且不说他根本没有操持过宴席的经验,单单他的年龄就让人觉得怠慢。

只徐婆子此时如是发问,顾玉青心尖打了个转,道:“你以为如何?”

徐婆子当真以为是顾玉青在询问她的意见,便道:“奴婢以为,大小姐及笄礼非同小可,眼下侯爷虽是不在,可小姐到底也该像其他府邸一样,邀请男宾登门,方才显得赤南侯府没有仗着太后娘娘宠爱而特立独行。”

顾玉青闻言,做出为难的样子,啧了一声,道:“男宾若是登门,却是无人招待,未免太过怠慢,不成体统。”

徐婆子仿佛早就料到顾玉青会如是说,她话音儿还未彻底落下,徐婆子就迫不及待道:“这不是府里还有小少爷!”

提及穆赫,徐婆子竭力遮掩面上的不自在。

顾玉青心头冷笑,面上却是略略蹙眉,道:“他才十岁,哪里会这些,先前一直打猎为生,莫说自己招待宾客,就是登门做客,他都从未经历过。”立即否定。

徐婆子咧嘴一笑,“大小姐就是太过宠溺小少爷,舍不得他劳累,只小少爷到底男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宠溺太过,怕是要毁了他。”

顾玉青仿佛被徐婆子说的心动。

徐婆子见状,立刻更加卖力,道:“大小姐的及笄礼,左右男宾那边,还有府上管家一旁应承,小少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历练历练,日后等大小姐出阁,小少爷更是没有机会锻炼了,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操办宴席。”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理,且容我想一想。”顾玉青抬眸凝了徐婆子一瞬,叹息一声,说道。

徐婆子闻言,当即心头窃喜,沉默片刻,深怕顾玉青细思之下又改变主意,赶紧道:“大小姐总不能护着小少爷一辈子,总该让他自己锻炼锻炼的,生辰宴上,又有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压阵,绝对不会出乱子的。”

顾玉青被她说的动心,只依旧像是拿不定主意一般,犹豫道:“让他招待男宾,真的没问题?”

徐婆子当即拍胸,一副打包票的样子,“绝对无事!”

顾玉青就跟着吸了口气再叹出,道:“好吧,那就邀男宾好了。”

闻言,徐婆子当即心口一松,不自觉抬手去摸手腕处的玉镯子,一双眼睛迸射出灼热的光泽。

待徐婆子退下,顾玉青扯了笑意的脸上顿时凝上一抹沉重,眼底银光闪闪,泛着冷冽光芒。

吉祥不解,偏头疑惑道:“这徐婆子也真有意思,为何一定要劝着小姐招待男宾呢?好像她能从中获多大礼似得。”

顾玉青冷笑,“她当然能获利!”

哪里是徐婆子要她招待男宾,分明是穆赫,徐婆子不过是穆赫一个传话筒罢了。

穆赫想要的,是这招待男宾的权利,如此,在男宾席那边,他才能有足够的自由和权利做他想做之事。

吉祥一面扶了顾玉青回内室,一面笑道:“好在,小姐原本也是打算邀请男宾的。”

方才用细沙吸帖子上的墨迹,小姐邀请了哪些人,她自然心中有数。

第三百零五章 另谋

顾玉青闻言略略颔首,却是没有说话。

今夜要等的人已经来过,此刻也唯有单单再等如意回来,吉祥服侍顾玉青洗漱过后,她便换了寝衣窝在床榻上歇着。

纵是穆赫不说,她也自然会邀请男宾,若不邀请,又怎么给楚天锗作乱的机会呢!

刚刚躺下不久,如意便窸窣进来,“小姐,徐婆子从桐苑出去就直朝小花园走去,穆赫正在那里候着,两人嘀咕几句,各自散开,离了小花园,穆赫转脚又去二门处找了栓柱一次,才返回东侧院。”

如意禀完,顾玉青眼角含了冷笑。

这个徐婆子,还真是……

这厢,顾玉青躺在床榻上,辗转不断筹谋完善她的及笄宴,而京城另一隅的永宁侯府,却并不如其名字所寓那般安宁。

白氏冷脸坐在床榻上,室内跳跃的烛火映在她的眼中,愈发为她含怒的双眼添了两把火。

董策木着脸坐在白氏下首,手里端着茶,却是不喝,那茶也不知究竟在他手里端了多久,早凉透。

“你姐姐究竟住了哪?”白氏吸了一口气,咬牙问道,因为发怒,面容扭曲的有些狰狞,说话的时候,嘴皮不住打颤。

董策瞧着这样的白氏,简直觉得陌生,他的母亲,怎么就成了这样!

换句话说,这还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吗!

董策摇头,“母亲为何一定要寻到姐姐的住处去,母亲既是觉得姐姐碍眼,丢了永宁侯府的人,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便是,何必要这样揪着不放,您如此,姐姐日子过得不好,您难道就高兴?”

白氏冷哼,剜了董策一眼,“你知道什么!先前我是不知道,她竟然还有银子在外面买宅子,若是知道,定是不会让她出去住的,买个宅子少说也要几千两,她若把这几千两交给我,难道我还不许她在府上住个一年半载,到底她是我的女儿,我能不心疼她!”

董策听着,简直心寒到发颤。

母亲口口声声说心疼姐姐,可她谋的,竟是姐姐买宅子的银子……母亲怎么就变得如此势力,连亲生女儿也要算计。

瞥了一眼董策瞠目结舌的样子,白氏又翻他一眼,“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好似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一般,我如此,还不都是为了你。”

董策都要哭了,“母亲既是全为了我,只求母亲少疼我些,不要再去找大姐了。”

白氏就道:“白月棠嫁给你,虽是你的正房,可到底她是白家的庶女,嫁过来能有多少陪嫁银子,这时候你倒是腰杆硬,说起话来有模有样,等到时候日子过得拮据,你就知道银子多重要了,如今我多替你赞一些,也不至于到时候被白月棠拖累。”

听母亲如此说,董策顿时一张脸青白,“莫说月棠嫁过来陪嫁少,纵是没有,也碍不着我的事,她的陪嫁多少都是她的,难不成她嫁给我,她的陪嫁就也是我的了?没有这个道理!她的陪嫁愿意怎么花怎么安排,都是她的自由,娘可不许惦记她的陪嫁。”

“呸!”白氏当即啐了董策一口,“什么她的,她人都是你的,陪嫁自然也是你的,你犯什么浑,明白告诉你,你们成亲后,等过了双朝回们,她的嫁妆我是要收起来的,我给你保管,比什么都安全,免得你们拿去胡花。”

董策一听母亲越说越离谱,当即气的手边茶盏重重搁置在一旁桌上,怔怔看着白氏,“母亲逼走姐姐,难道也要逼着我分家另过?”

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臭小子,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你就要和我生分?当真姨娘肚子里爬出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未进门,就挑唆我儿!”白氏亦是满腔怒气,布满褶子的眼角,气的突突跳跃。

董策再也坐不下去,招呼也不打,起身就出去,从椅子到门边,两步就跨过去了,抬手一打帘子,重重甩在身后。

白氏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董策离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向恭顺的儿子突然如此对她,白氏心里怎么受得了,当即一口气憋在胸口,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白氏跟前的嬷嬷忙上前帮她顺气,劝慰道:“夫人,小少爷如此,也是被未进门的少奶奶挑唆的,他年轻气盛,能懂什么,夫人何必和自己的儿子置气。”

白氏听着她的话,哭的一抽一抽的,“这么多年,我就养了一窝白眼狼,你瞧瞧雪仪那样子,哪里把这里当她娘家,好像我是什么豺狼虎豹一样,和离了不住娘家,自己搬出去买宅子另住,你都不知道昨儿去参加宫宴,那些人怎么看我,好像我是那容不下女儿一口饭的恶母亲一样。”

说着,又想起昨日宫宴中,京都贵妇名媛看她时的那种眼神,膈的人心里铮铮疼,白氏心头一委屈,哭的更是颤颤巍巍。

嬷嬷原本是劝董策与白月棠之事,白氏忽的又把话题扯到董雪仪身上,嬷嬷心头略一怔,反应过来,幽幽叹了口气,又道:“大小姐搬出去住是她的不是,只大小姐才刚和离,心里难免烦躁郁闷,搬出去也是好的,等她想通了,自然就又回来了。”

白氏嘤嘤道:“等她想通了……买宅子的银子都给了人家了,等她想通了还有什么用。”

嬷嬷眼底波光微动,略过一抹笑意,随即收敛,继续劝道:“大小姐既是有银子买宅子,必定还有不少积蓄,否则,搬出去住,一应伺候的人从哪里发月钱,她与庭哥儿吃什么喝什么,再者,这宅子买了还能再卖,夫人若是真心心疼大小姐,想要接她回来住,就悄悄地再把她那宅子卖了,银钱夫人自己且先替大小姐保管,没了住处,大小姐自然就回来了。”

白氏听着她的话,大觉有理,哭声渐小,“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可策哥儿那样,防我跟防贼似得,派出去跟踪他的小厮,哪一个不是被他打的半残,央央无功折返。”

嬷嬷就道:“夫人不妨将这件事交给奴婢,奴婢一准儿三天内把您带到大小姐的私宅处。”

白氏仅余的那点微弱哭声顿时打住,“你认真的?”

第三百零六章 母女

嬷嬷就笑:“奴婢怎么好拿这样的事哄夫人。”

白氏破涕为笑,嗔了她一眼,“老货,你既是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还巴巴看我这几日焦头烂额。”

嬷嬷一脸委屈,“奴婢原也想着,万一小少爷肯带路,也省的奴婢折腾。”

白氏笑着啐她一口,“就你最精。”董雪仪的事,心里略略舒服了些,可想着方才董策因为白月棠和她翻脸,到底脸上还是蜡黄蜡黄没有光泽。

嬷嬷觑着白氏的面色,眼珠略动,思忖一瞬,长长叹了口气。

白氏扭脸看她,“你叹气做什么?”

屋里不算明亮的烛火映衬着白氏发黄的面色,橘黄的烛光越发显得她一张有了皱纹的脸如同干枯了的橘皮。

得白氏问,嬷嬷抿了抿嘴唇,似是有些犹豫,驻了片刻,才道:“这表小姐还未进门,对小少爷的影响就这样大,等她进府了,枕边风一吹,小少爷还不知要如何呢,奴婢实在是心疼夫人。”

白氏听她说的话贴心,当即心下微暖,拉了她的手指了下首的椅子,“你且坐下说话吧。”

嬷嬷早就立得腿麻,闻言,略略推辞一番便落座。

待她坐定,白氏长吸一口气,沉沉叹出,眼底就涌上一股浓稠的怨毒,恨恨道:“当初雪仪胡闹,非要在雪若的生辰宴上算计顾玉青,结果怎么样,她技不如人,反被顾玉青算计回去,策哥儿和白月棠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再加上先前策哥儿在白家和月棠……”话音儿及此,白氏语气略顿。

想起白月棠不惜姑娘名节,不惜清白身子的算计策哥儿,白氏越发觉得她毒辣,心头对她的恨意也就越浓。

“若非为了保住永宁侯府的面子,我怎么肯点头让她以正妻的身份进门。”胸中恶气憋得白氏脸色越发难看。

嬷嬷就跟着叹息,“夫人的苦楚,奴婢都晓得,要怪只能怪白月棠她……”忽的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未进门的世子夫人的坏话,似乎不妥,嬷嬷忙一脸惊骇的捂嘴住了话音儿,小心翼翼惴惴不安朝白氏看过去。

白氏睨她一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虽是正妻,到底也是姨娘肚子里的贱种,纵是做了我儿的正房,她也一样上不得台面。”

在白氏心中脑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所谓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这样的概念。

作践起白月棠来,口气铮铮,丝毫不觉得,她是连同董策一起作践了。

闻着白氏的语气,嬷嬷眼底波光一闪,说道:“夫人不如给小少爷添上几房妾室,一来可以分一分小少爷在她身上的心,兴许日子久了,少爷对她也就没有那样深得感情了,二来,也算是给她一些教训,让她明白,这白家,真正当家作主说了算的,是夫人您。”

白氏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在娘家时,她虽是正房所出的嫡女,可父亲却是更偏爱府中几个姨娘所出的庶子庶女,故而白氏对庶出的人,有着深到骨子里的痛恨。

待她嫁到永宁侯府,进门时虽公公婆婆尚健在,可婆婆开明,不仅从不要求她晨昏定省日日守着各种规矩,甚至连一房通房都没有给她塞。

通房妾室这种东西,若非婆婆硬塞,或者夫君自己个要求,哪个女人疯了,才会主动张罗。

只是她进门后一连三胎都是女儿,心下发虚,才鬼使神差的为董渊纳了妾室,到后来生了董策,虽地位落实,心下不再发慌,可那几个妾室却是像快脏抹布一般堵在她胸口,当真一眼都不愿瞧见。

若非嬷嬷提醒,她还真是想不起有这样的手段,细细想来,越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哪个男人不偷腥,纵是白月棠貌似天仙,可也抵不过几个娇滴滴的小妾诱惑大。

白氏至今都记得,她未出阁时,娘家府中的脸的一个小妾就常常在母亲耳边耀武扬威念叨: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母亲纵是气的发颤,却也只能默默垂泪,谁让她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打不得骂不得!

思绪浮动,白氏心头主意拿定,对嬷嬷道:“还是你,这些体己贴心话,也就你肯说。这几日你且在府里的丫鬟们当中挑选一番,模样品行要上好自然不必说,可也要那听话懂事的,心若太大,不好调教。等到月棠进门,我就把这几个妾室给她塞去。”

说着话,白氏仿佛已经看到白月棠气恼却不敢发作,只能默默忍下的样子,不觉心头一阵爽快。

嬷嬷点头应诺,却是道:“夫人,依奴婢看,这妾室还是应该在她进门前就送过去。”

白氏一阵,与嬷嬷一双闪着狐狸光泽的眸子对上,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嘴角一笑,“素日说你是狐狸转世,果然还是你这老狐狸心思缜密,就依你,成亲前一日送过去。”

此话说定,白氏心头那点气愤也散的差不多,闲话几许,嬷嬷服侍了白氏歇下,转身离开。

一出了白氏的院子,秋分拂过面颊,吹不散她眼角眉梢浓浓的得意,拽了拽身上衣裙,拔脚朝家走去。

她的女儿小慧,今年二八,正是芳龄,若是给人做使唤丫头,她肉疼心疼舍不得,董策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为人她自诩深知,小慧若是能做了他的妾室,定不会受委屈。

再加上夫人不喜白月棠,若小慧能早早为董策诞下长子,那这永宁侯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指不定轮到谁呢。

如此想着,嬷嬷脚下步子越发生风,一头扑回家,小慧正在灯下描眉,隔着铜镜看到她娘如此一脸喜色回来,当即放下眉笔,几步迎了上去,娇羞迫切问道:“娘,可是成了?夫人答应了?”

嬷嬷瞧着女儿柳眉杏目桃红塞,模样标志的赛过几个白月棠,心头越发得意,走到桌边,胡乱喝了一口水,道:“自然是成了,有娘出马的事,哪里能不成。”

小慧喜极,一把环了嬷嬷的脖子,“娘真好!”

所谋之事既是定下,嬷嬷自然是拉着小慧百般调教嘱咐,涉及男女之事,嬷嬷更是说的毫不隐晦,小慧虽含羞,却一字不落的细细听着。

白月棠?你不过也是个妾室所出的庶女,不比我高贵多少,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你坐的,我便也坐的,各凭本事!

第三百零七章 白猫

永宁侯府,寂静的院落上空,星子寥落,璀璨闪耀。

这一夜,一向心比天高的小慧激动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脑中不断盘旋回想着娘亲睡前教给她的那些事,尤其是那些闻所未闻的闺房秘术,更是像几只猫儿凝在心头,扰的她思绪不宁。

及至天明,隐隐约约有亮光透进窗子,窗下一排凤尾竹在晨光的照耀下,将影子投在白纸窗上,摇摇曳曳,她瞧着,思绪昏昏沉沉,混混沌沌,才迷迷糊糊合了眼。

不知梦里梦见什么,嬷嬷翻身起床,路过她门边的时候,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嗯嗯哼哼”的声音。

为董策选妾室,又要不露痕迹的把小慧安插进去,又不能在所选丫鬟中挑那些样样比小慧强的盖了小慧风头,还要能合了白氏的心,嬷嬷昨夜亦是半宿失眠,过筛子一般,将府里的丫鬟依次筛选了个遍。

打着哈欠,顶了两个黑眼圈,匆匆洗漱过后,赶往白氏的屋子前去服侍。

与此同时,三皇子萧祎正一身宽松打扮,手持一柄利剑,在书房的小院中上下挥舞翻飞,全套的剑术大概练了三五套,才收势停下。

自从五岁习武,至今从未间断这晨间舞剑,不论春秋冬夏,雷雨暴雪,鸡鸣起舞,早就是他生活中不可更改的一部分。

眼见萧祎呼气收势,一旁立着的小厮忙递了拧干的毛巾上去,萧祎一手将剑扔给他,一手拿了毛巾,一面擦着额前脖后淌下的汗,一面朝书房一侧的盥洗室走去。

酷暑严冬,他的洗澡水,永远都是参了冰块的,只有如此,仿佛才能在这一天的最开始,就提醒他,世事寒凉人心难测,他所行的任何一步,都必须经过慎重的考虑。

只有那混着冰碴的水,才能让他的头脑,时刻清醒。

盥洗过后,换了干净衣裳,有小厮捧了早饭,按着萧祎的吩咐,摆在书房院中的石桌上。

一碗白粥,两碟馒头,几份素菜,极是寡淡。

坐定,不及举箸,萧祎一眼扫过面前饭食,转头伸手,将身侧小厮抱在怀里的一只白猫接了过来。

这白猫,浑身体白不含一根杂色,竟是与萧静毓怀中那只,一模一样。

澄澈的眼睛闪着妖娆妩媚蛊惑人心的光芒,如同黑暗深邃的沼泽,让人望上一眼,心底不禁生寒。

萧祎对这猫,可没有萧静毓那样的悉心呵护,小心翼翼,粗鲁的提了它的脖子,放置自己膝头。

猫儿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危机,拼命的挣扎,扯着嗓子直叫,尖利的嗓音刺破静谧的清晨,带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它再怎么挣扎,又如何能挣脱萧祎如钳的大手。

只略略一用力,便将猫儿肚朝上翻了过来,与此同时,萧祎提起小勺,从粥中舀了一勺,也不顾白粥是否还烫嘴,直接就灌倒猫儿扯着嗓子拼命尖叫的嘴里。

白粥入喉,似是真的把它烫到,白猫立刻全身战栗,发出惊悚叫声。

萧祎只死死摁着它,看着它死命挣扎的样子,仿佛感受到一抹快意,眼角眉梢含笑,如同再看一场戏。

片刻,猫儿的叫声终于停下。

眼见它吃了白粥后并无其他异样,萧祎举箸,有用同样的法子,将桌上其他食物依次给猫儿吃个遍。

每吃一样,中间就停歇几盏茶的时间,他满脸赏心悦目的表情,看着猫儿由痛苦挣扎变得沉默不动。

一番折腾,等到桌上饭菜全部给猫儿尝过,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看着小猫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萧祎转手将它塞到小厮手中,自己闷头吃饭。

一离开萧祎,小猫立刻停止了哆嗦,受了委屈一般,缩成一团,窝在小厮掌心怀里,感受他的心跳,缓缓合上眼。

骆志松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依旧是石青色的长袍直缀,依旧是灰面布鞋,从书房大门处走过,清晨略带橘色的阳光洒在他有些苍白的面上,给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镀上一层生命的鲜活。

若非骆志松的确是足智多谋,每每出手,必能让萧祎获益匪浅,萧祎实在难从他的外貌看出他半点异于常人之处,粗略看去,不过一个白面书生而已,身上的书卷气,实在太浓。

眼见骆志松走近,一贯将笼络人心这一权术运用的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萧祎立刻搁下手中象牙白箸,用帕子擦了嘴角,含笑起身,先骆志松行礼,就笑道:“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可是有事?”

一面说,一面绕出石桌,朝书房而去。

骆志松跟在萧祎身后,低垂的睫毛在眼边投下阴影,遮住满眼情绪,声音毫无起伏,清冽却是寡淡的说道:“因着心里有事,昨儿一夜未眠,怕耽误殿下大计,故而一早急急赶来。”

萧祎闻言,立刻满面感动之色,抬手指了骆志松惯坐的椅子,笑道:“为了我的事,实在让先生焦心竭力,眼看先生这面色,本王心下着实心痛。”

说着,吩咐小厮,“去厨房把我的血燕茶端一碗来给先生。”

小厮闻声,转身而去,骆志松却是眉头不动一下的收下这份恩宠,脸上依旧清清寡寡,仿佛再大的恩宠也不能让他抿嘴一笑。

萧祎心头顿时有些失落,可转而想到骆志松素日为人,这抹失落又自动散去。

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定,萧祎问道:“何事扰的先生一宿未眠?”

骆志松猛地抬眼,澄碧如泓的眼底闪过一抹震惊,满面诧异看向萧祎,“难道殿下就能安枕?”

被他如是语气一问,纵不明所以,萧祎还是不自觉有些尴尬,丝许潮红涌上面颊。

好在骆志松并没有就着这个疑惑追问下去,而是兀自开口,萧祎这才心头松了一口气,惊觉方才竟是被他一个眼神看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陛下将南越皇子关押天牢已有两日,期间一概饮食皆是剩饭臊水,这件事,殿下如何看?”眼中诧异闪过,清光渐拢,又恢复他一如既往的,仿似海边迷雾一样的迷离,让人捉摸不清。

萧祎顿时心头微动。

第三百零八章 流言

楚天锗对萧静毓不轨,狂悖忤逆,放在本朝,已足可将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纵是挫骨扬灰,也不能解父皇心头愤恨分毫。

可偏偏他身份不同。

南越虽是小国,可到底在本朝边境,没有了姑苏将军和顾臻这两员大将压阵,莫说父皇不会轻举妄动,就连年轻热血如他,都不能肯定若起战事,本朝必胜。

那么,作为南越皇子的楚天锗,作为代表南越出使本朝的使臣,父皇就不能随意处置他。

一怒之下将其下发天牢,可……这终究不是个长久的法子,总是要放他出来的。

只父皇极好面子,若无人给他递出台阶,他如何下的了这台。

思绪及此,萧祎顿时恍然,这样浅显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有想。

这几日,他满心所想,皆是父皇对皇后幽禁一事。

皇后乃一国之母,她母家势力又着实强大,幽禁皇后又是稍有不慎便会触及国之根本的大事,英明如父皇,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若说是为了扶慧贵妃上位,萧祎绝绝不肯相信,父皇宠慧贵妃也并非一日,若要扶她,早扶了,何必等到如今。

可,那又是为何!

萧祎百思不得其解。

隐隐觉得与沉香阁一事脱不了干系,可千头万绪,又理不出来。

思绪纷杂,扰扰忧忧,以至于他竟是忽略了这样要紧的事,被骆志松此时提起,萧祎顿时心头一颤,可纵是要给父皇一个下来的台阶,这台阶也得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

毕竟楚天锗所为之事,天理难容,稍有不慎,他不仅不能以此得到父皇青眼,反倒会让他那多疑的父皇觉得他与楚天锗沆瀣一气,得不偿失。

眉头紧蹙,面色一瞬间阴郁下来,萧祎捏着拳头的手发出咯咯响声,沉默片刻,抬眼去看骆志松,眼中闪着狡黠的微光,“先生辗转一夜难眠,想来已经是有了完全的法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无论你是否回答他的问题,他总能时刻体恤你的意思。

骆志松闻言,嘴角微抿,露出一个薄笑,却是没有温度,道:“以我愚见,陛下面前,殿下只需提出一点足矣。”

萧祎立刻眼中迸出亮光,带了兴奋的味道,身子向前探去,“哪一点?”

“流言如川,难堵难防。”八个字,骆志松说的高深莫测。

萧祎拧眉凝着他,眼中亮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云沉重,波光微动,可见其脑中思绪滚滚。

恰好小厮叩门,送了血燕茶进来。

待小厮复又退下,骆志松目光瞥过那茶中殷红一抹,眼光微眯,瞳孔不禁一缩,这么多年过去,每每看到这样的红色,他总觉刺的眼疼,那抹殷红,无论是何形状,最终都会在他脑中化作一个女子的尸体。

不禁浑身一颤,骆志松逃一般将目光仓皇挪开,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密的汗珠,负在膝头的手颤抖不能自己。

好在萧祎沉浸在骆志松那八个字中,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等到萧祎眼底波光打颤,嚯的一亮,带着兴奋和激动的神色再看向骆志松时,他已经恢复平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生好计谋!”激动之下,萧祎嚯的从椅子上腾然而起,转出身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流言如川,这无骨的东西,果然是杀人的上好利器。

楚天锗此次入朝来使,旁的姑且不提,单单他与端王爷,就必定是有什么交易要达成。

可他前脚入朝,后脚端王爷便被揭发不轨之心。

南越朝廷能够拉拢地位如端王爷这样的人,实属不易,折了他,犹如端了臂膀耳目,损失可谓惨重。

若是此时有人将此事散布南越,说端王爷之事,乃楚天锗一手为之……

南越宫闱争斗,丝毫不比本朝势弱,只要流言散出,不消片刻便会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楚天锗的日子实在难好过。

若是再能以此搅起南越内讧……

萧祎越想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父皇听闻他此番论述时满意的表情。

骆志松冷眼瞧着萧祎,眼底冷光微闪,待萧祎情绪稍稍平复,他不动声色道:“此事非同小可,殿下还要再详细谋之,若能运用得当,想必在陛下心中,殿下的分量又要加重不少。”

萧祎如鹰的眼底耀着不加遮掩的光泽,嘴角不自觉弯起弧度,“本王若登大统,先生就是本王的张良萧何!”

踌躇满志的样子,仿似已经黄袍加身。

丝毫没有意识到骆志松眼底的蔑视和不屑。

待骆志松离开萧祎书房,已经是天光大亮,日头跃上树梢,并不热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照下来。

行至树下,骆志松抬头朝那斑驳光影看去,不禁眯了眼睛,眼底浮动着莫大的哀恸,催的他眼角一阵颤抖。

恰有萧祎心腹小厮路过,客气笑道:“先生怎么立在这里,秋日的风虽不算寒,可此时到底还是清晨,风里挂着露气,这里又是穿堂风的必经处,先生体弱,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骆志松闻言,垂于腿边的手紧紧捏成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掩了眼底情绪,以至于他低头转向那小厮时,面色苍白的仿似大病初愈。

看他脸色,小厮不禁一怔,担心道:“先生没事吧?”

骆志松含笑摇头,“无事。”轻飘飘留下一句,转身离开。

望着他淡薄落寞的背影,小厮皱了皱眉,兀自嘀咕一句“怪人!”亦转身,朝萧祎书房走去。

这个骆志松,分明很是得殿下赏识,却总是这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知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

一路走向萧祎的书房,小厮心底忽的升腾起一个促狭的念想,猛地顿住,转头看向骆志松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笑来,笑容阴森,竟是带了几分萧祎的味道。

而此时,赤南侯府的顾玉青也在吉祥如意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前去花厅。

这些日子,她的食欲,简直一日好过一日,这饭量,堪比一个男人了,还是壮劳力男人!

第三百零九章 偶遇

走在去花厅的路上,顾玉青脑中思绪飘飘,不禁猜测,萧煜的饭量,也不知有没有她大!

若是来日一张桌子吃饭,她比萧煜吃的都多,那……顾玉青嘴角登时就是一颤,可转瞬惊觉,自己这思路,分明就是已经把自己……呃……

再也想不下去,果断将思绪打断,以至于顾玉青抬脚进花厅的时候,都是面红耳赤。

打理中馈,她早就轻车熟路,不过是为了在人前特意给徐婆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耽搁了一些时间,待到一众人得了吩咐散去,顾玉青扶了吉祥如意朝二门而去。

此时心头的旖旎已经消散,余下的,只是她即将要做的那件事。

行至二门,吉祥扶了顾玉青上马车,看着马车缓缓开拔,驶离出去,如意转身复回内院。

马车出了赤南侯府大门,在鼓楼大街转了三五个圈之后,便直奔城郊方向,一出西北城门口,车夫按着顾玉青先前的吩咐,将车速降低,吉祥揽着顾玉青的腰肢,抱她从马车跳下。

脚尖还未站稳,就看见马车又提速继续前行,在车后荡起滚滚黄尘,一路直奔城郊外的那片密林。

顾玉青记得,上一次夜间逃命,萧煜策马狂奔,就是一路奔进这片林子。

不及记忆纷沓而至,顾玉青敛了心思,与吉祥转身藏至一旁人群中,略略低头,不时抬眼朝城门方向觑上一眼。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看到穆赫一脸凝重追了出来,一眼看到已经进了密林的马车,穆赫几乎是想都没想,抬脚就朝马车奔去。

眼见他走的没影,顾玉青与吉祥舒了一口气,复回城中。

城门口早有另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等她,瞧着顾玉青走近,如意一把掀开车帘,跳下去迎接。

重新坐回马车,接过吉祥捧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顾玉青转眸朝如意看过去,如意便回禀,“小姐刚刚离开,栓柱就按着小姐吩咐去东侧院寻穆赫,把小姐吩咐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穆赫,穆赫闻言,赏了栓柱一只通翠的镯子,转头就出府,一路追来,满面焦急。”

顾玉青闻言,眼角眉梢冷笑颇浓。

她只是让栓柱转告穆赫,今日出府,她是要去见一个姑苏家的旧人,穆赫便急到这般地步,可见,南越人对姑苏家还真是忌惮深厚。

想起外祖一家的冤死,就算铁骑踏平南越,顾玉青心头愤恨也不能解去分毫。

整个南越陪葬又如何,那也不能让外祖一家起死回生!

后日就是她的及笄礼,她不想给穆赫充足的时间让他在府中安排布置,又加上萧煜要利用穆赫追踪那批隐藏在暗处的童子军,而她今日所行之事,更是不能让穆赫知晓分毫,故而昨日她便与萧煜商定了这引蛇出洞的法子。

可谓一举多得!

马车遥遥而行,直奔西山。

萧铎在西山有一处别院,恰在山脚,每每入秋,枫叶红遍万里河山,灿灿灼灼,仿似天边晚霞,萧铎就爱来此安神养心,小住几日。

且不说上一世的恩怨未了,单单这一世,楚天锗还未从天牢被释放,她怎么能容得萧铎在此安然享受。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吉祥如意率先跳下,扶了顾玉青出来。

山郊的空气,清新甘甜,不似城中,带了人情冷暖与银钱铜臭,让人嗅着,不得安宁。

难怪萧铎要躲到这里来,只怕他那肮脏的灵魂,也唯有在此,才能得到一瞬的安息吧。

眼眸微抬,流光扫过满山枫叶,秋意尚淡,枫叶还未被霞光浸染,依旧翠绿。

眼底波光略动,顾玉青提裙抬步,拾阶而上。

上一世,六年的陪伴,顾玉青刻骨铭心记着萧铎的喜恶爱好,来到西山别院,他又怎么会不去山底密林打猎取乐。

对于打猎,萧铎简直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尤其夜猎,他更喜欢月光下林间的那份刺激。

此时虽是已过正午,可据萧煜那边传来的消息,萧铎一早就提弓入林了。

徐徐走至萧铎出林的必经之路,顾玉青捡了一块光洁的石头,垫了手帕坐下,那样子,倒像是赶山路的旅客,停下歇脚。

山间的温度,总要比城中冷上几分,纵是正午刚过,烈日就在头顶,顾玉青还是不自觉的拢了拢如意特意给她穿上的披风。

心下苦笑,还好是如意心细,否则今日在这里守株待兔,还不知会不会被这林中秋风吹得风寒呢!

三分魂魄被“天机”锁着,她格外的怕冷。

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神玉,顾玉青正好奇,这货究竟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多日都不出来露个脸,就听得林中传出一阵密仄仄的窸窣声,伴有人的说话声。

不用见面,听音就知,是萧铎和长顺正远远从林中出来。

转头看去,果然就看见萧铎走前,满面得意笑容,他身后长顺手提肩抗的,带着战利品,嘴里絮絮叨叨,不知正说着什么,惹得萧铎朗声大笑。

只刚刚还未笑出几声,就看到林外树下的顾玉青。

阳光透过枝叶,倾洒下来,仿佛被绿叶染了碧色,照在顾玉青浅翠的衣裙上,衬着她的衣裙格外好看。

萧铎看到顾玉青的一瞬,顾玉青正好转头,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一般,颤着睫毛朝他看来,一眼看到他,当即露出满面震惊,只转瞬消失。

可电光火石间,萧铎还是敏锐的捕到这一丝异色,顾玉青轻颤的羽睫直直就颤到了萧铎心里。

当即心头一跳,面上笑容也跟着收敛。

自从上次端王府小书房入室行窃一事过后,萧铎就再也不幻想要拉拢顾玉青为他做事,顾玉青与他,已是陌路仇人。

此刻见到,萧铎冷了脸,上前道:“怎么顾大小姐也来打猎?”言语中带着冷刺。

顾玉青却是偏头凝着萧铎,眼中流转出一抹嘲讽,“我哪有殿下闲情逸致,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静得下心来打猎。”

第三百一十章 阴云

萧铎当即被顾玉青的这抹嘲讽激怒,可转而想到她方才看到他时的那丝震惊,再细品她此时说出的这句话。

“闲情逸致”,“竟然能静下心来”。

“竟然”二字,顾玉青又是咬的格外重。

顾玉青为人萧铎多少了解,这样的话,她必不是空穴来风随口诌来的。

当即心下疑惑蔓延,迅速将那缕被激起的愤怒盖下,鹰眼微眯,一道疑光射向顾玉青,“顾大小姐此言何意?怎么?难道本王来本王的别院,也碍着顾大小姐的眼了?”

分明心头焦灼的想知道,顾玉青究竟何出此意,可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咄咄的凌厉气势。

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石头上的顾玉青。

而他的这份气势,顾玉青却是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仿佛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她,只在看戏罢了,莫名涌上这样的心绪,萧铎负在身后的拳头捏紧。

吉祥如意原本是立在萧铎身后的,眼见如此,两人不禁一个对视,吉祥原地不动,如意抬脚走到顾玉青身侧。

若有万一,她们一个负责保护顾玉青不受伤害,一个则去制服萧铎。

她们才不管对方是不是金枝玉叶皇嗣皇子呢!

她家小姐最大!

顾玉青信手从脚边抽下一根够尾巴草,拈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眼见萧铎面色变化,“嗤”的一笑,道:“殿下言重了,殿下是不是放弃那九五之位而转性做陶公,安然山水,与我何干,或许我那不知生死的假妹妹还会揪心。”

提起顾玉禾,萧铎嘴角颤了颤。

想起他先前为了拉拢顾玉青而对顾玉禾做的那些事,萧铎觉得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他怎么能想到,她竟是端王的女儿。

不过,显然顾玉青的前半句话更揪了他的心,话音未落,他便瞳孔微缩,直直盯向顾玉青,眼中闪着锋利的光泽,像是要人性命的刀子。

顾玉青抿嘴浅笑,将手中的狗尾巴草随手一掷,扶了如意的手起身,提脚走到萧铎面前,略驻足,道:“我还当殿下是有多么大的雄心壮志,要奋力一博那至高之位,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还是三殿下本事大些!”

觑着萧铎紧缩的瞳孔和太阳穴处突突的弹跳,顾玉青语气一顿,转头朝马车走去,背后丢下一句,“也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殿下能及时领悟这个道理,也令人敬佩。”

萧铎越听心下越是惊疑,可一时间又理不出头绪,他不过是来西山别院透口气来,怎么顾玉青就发出这样一番感慨。

他不在京城这两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对啊,若是当真发生什么大事,府中探子必会前来相告。

难道,那事辛密,连他的探子也查不出来?

思绪袅袅,萧铎呼吸间,气息不禁沉重,眼见顾玉青朝马车而去,萧铎抬脚两步追了过去,粗鲁的一把拉了顾玉青的手腕,“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明知萧铎必会追来询问,可被他这样握着手腕,顾玉青顿时心尖一缩,厌恶如潮,汹涌而来,眉头蹙起,因为胸中难以抑制的情绪,面色倏地阚白。

吉祥如意当顾玉青是被萧铎握的手腕疼,当即两人脸一沉,咬牙上前,虎虎目光凛凛直射萧铎。

如意更是横插一步到萧铎与顾玉青中间,“殿下有话说话,放开我家小姐。”气势逼人,浑身散发着一触即发的杀气。

吉祥如意的功夫萧铎是见识过得,明知他与长顺二人联手,未必打的过这两个女子,可堂堂皇子被一贱婢威胁,说松手就松手,让他面上如何落得下。

鼻尖一个冷哼,萧铎只死死握着顾玉青的手腕,“还请顾大小姐把话说明白。”

手腕处的勒痛让前世的疼纷涌扑来,那刺骨般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至头顶,顾玉青不禁一个寒颤,再抬眼看萧铎,眼中氤氲了冰天雪地的寒气,直直逼得萧铎怔住。

顾玉青羽睫轻颤,眼睛眯成一个弧度,带着让萧铎心神大动的光泽,轻启朱唇,张口便是“呵”的一声冷笑。

“殿下这样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知为何,萧铎从顾玉青的眼神中,竟是看出一种滔天的嫌恶,仿佛他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沉着脸,咬牙说道:“是有如何?”

话音落下,萧铎猛地发现,似乎每每与顾玉青说话,她总能将他激怒,然后他泼天的怒意在她面前,又变得无可奈何,唯有生生兀自吞下。

猫儿戏鼠,不过如此。

受到这种思绪的影响,萧铎手上力气不禁加重,顾玉青本就阚白的脸色,顿时就又白了几分。

吉祥如意大急,也顾不上其他,吉祥抬手一掌就朝萧铎打去,这一掌,几乎是用了她所有的内力,震得萧铎顿时面皮一抖,握着顾玉青的手猛然松开,整个人踉跄朝后退去。

以萧铎的功底,吉祥这一掌,其实根本没有这样大的威力,只是他一则没想到吉祥当真敢对他动手,二则,一个皇子的尊严和自尊这一瞬被吉祥一掌击碎,撒了一地。

还好长顺及时伸手扶了他,不然,脚后几块大石头,他踉跄退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丢人现眼的场面来。

一瞬站定,萧铎怒不可遏,双眼逼出杀气,抬手就要扑来,口中咬牙说道:“顾玉青,你的婢女胆敢对本王忤逆,莫说要了她的命,就是你赤南侯府拉来陪葬,也说得过去。”

他可是天之骄子啊!

身上流淌的是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皇室血脉。

面对迎面带着盛怒反击而来的萧铎,顾玉青勾嘴冷笑,“我记得,端王曾说,陛下的一众皇子中,有一个是被他偷梁换柱了的,殿下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不是那一个呢!”

萧铎提起的步子顿时悬空一滞,眼底阴云翻滚。

顾玉青则是轻飘飘一笑,又道:“殿下有本事在这里与我一介卑微女子张牙舞爪,何不把这能耐用在朝堂之上,也不至于就被三殿下夺了你的权。”

第三百一十一章 翻滚

萧铎终是在顾玉青最后一句话的刺激下,彻底控制住了他丧失的理智。

可胸中一口恶气,到底难以咽下,生生吞下,梗的他喉头发疼,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顾玉青,“今日你若说不出什么真材实料来,休怪本王不客气。”

顾玉青虽可恨,可他的大计显然更为重要,这点自制力,他尚有。

白皙的手腕被萧铎捏出一片乌青,顾玉青目光触及那片乌青,像是触电一般,羽睫一阵颤抖,前世的恨早就将眼前的疼遮盖,吸一口气,抬眼,幽幽目光深邃如同黑暗沼泽,直直看向萧铎,偏嘴边含了笑意。

这笑,让萧铎有些心头发毛。

“今日从府里出来,偶然在鼓楼大街遇上正要进宫的三殿下,听他语气,是陛下特特下召,宣他入宫商讨有关南越皇子楚天锗一事。”

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眼角微挑,嘴边笑意更浓,只这笑怎么浓却也遮不住她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寒气。

“我若没有记错,当初陛下可是指了殿下您全权负责南越使臣一切事宜,怎么如今到了这种涉及国之根本的微妙事情上,陛下却是将殿下抛开,另寻了三殿下呢?”

“先前我还疑惑,不过见殿下您闲云野鹤,悠哉乐哉,也就不觉奇怪了,原来是殿下早就放弃了那至高的权利,主动给三殿下让路。”

顾玉青有意补充了最后一句,却是这一句,刺激的萧铎眼中波光大颤。

他会主动给萧祎让路?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确定,是皇上传召他入宫?”萧铎跳着太阳穴说道。

顾玉青偏头,似是在认真思忖,接着便摇头,“不确定。”

“你……”萧铎当即一口恶血涌上嗓子眼。

顾玉青面上笑意越发盛了一分,“我不过是出城带着她俩来林子里捉野兔,又不是专门给殿下刺探消息,为何一定要知道的那么确定呢?只是没想到在此能偶遇殿下,随嘴一提罢了,殿下若是信,就信,不信也无所谓,左就,又不碍着我什么事。”

顾玉青就这样将他最为在乎的事说的如此轻飘飘,萧铎简直恨不能将其一把捏成齑粉。

可他心里也知道,有顾臻一日,他便不能动顾玉青分毫。

纵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于父皇而言,皇子有一众,能征善战的顾臻,却只有一个。

尤其眼下朝中武将无能堪当大任者,不再炼丹寻仙的顾臻就尤为珍贵。

放放狠话可以,却是不能认真动真格的。

不过,心头被顾玉青一番话挑拨嗦动的火急火燎,他也无心再理会顾玉青,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带了长顺转头直奔半山腰的别院。

不管父皇是不是特意下召传萧祎入宫商讨楚天锗一事,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楚天锗一事,他从头到尾参与,就算父皇特意下召,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进宫询问一趟。

眼见萧铎匆忙离开,顾玉青眼角就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萧煜对萧铎的了解,还真是透彻,他竟就知道,这样的话,说的越是模棱两可,萧铎越是心疑不能踏实,越要激怒他,他越无心思辨别真伪。

就算是顾玉青,也并不知萧煜的真正安排是什么,萧煜只是将这些话告诉顾玉青,让他转告萧铎罢了。

什么偶遇萧祎,什么皇上特招,不过是萧煜编造出来的谎话。可这谎话,配合了萧铎心中最为在乎的皇位,牵扯了萧铎视为头号劲敌的萧祎,就成了真话。

凭着这些只言片语,顾玉青隐约能够猜测,萧煜的这一计,该是鹬蚌相争,而他,坐等获利。

可纵是萧铎萧祎被骗入宫,萧煜究竟是对萧祎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一向谨慎的他能开口去替那南越皇子求情,让陛下将其放了呢?

顾玉青参不透,但萧煜说能做到的事,她毫不怀疑,时至今日,萧煜在她心中,早就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放荡皇子了。

萧铎离开,顾玉青并没有急着上马车,而是转身复又坐至方才那块石头上,扫了一眼背后的密林,对吉祥如意笑道:“既是来了,不妨就真的去抓几只兔子吧,好久没有吃陈皮兔头,还有些馋。”

她这食欲,愈发堪比孕妇。

吉祥如意一双眼睛黏在顾玉青手腕处的那片乌青上,心疼的直落眼泪,“小姐,都什么时候了,还抓野兔,赶紧回去让黄嬷嬷给调一点活血化瘀的膏子涂上才是正经。”吉祥抹泪说道。

如意跟着在一旁附和。

顾玉青低头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手腕处的乌青中带着几道手指粗细的血红印子,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难怪吉祥如意要紧张到这般地步。

抿嘴浅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我肤白,看着吓人罢了,没有那么疼的,快去捉兔子吧。急着捉几只肥的,晚上好大餐一顿。”

瞧着顾玉青在说起吃的时候,眼中不自觉冒出的热光,吉祥如意彼此相视一眼,嘴角扯出哑然苦笑。

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对吃这么感兴趣了,从前不这样啊!

不过眼瞧顾玉青精神很好,又兴致颇高的样子,她俩悬着的心当即松下,如意上前走至顾玉青面前,笑道:“奴婢在这里陪着小姐,让吉祥去就行,她捉兔子,简直比狼都专业。”

吉祥顿时横她一眼,却是抬脚朝密林而去,“你就会欺负我,也罢也罢,谁让我也馋陈皮兔头呢!”说着,咯咯笑着离去,“等着我大胜归来吧。”

吉祥的影子渐渐被密林遮掩,就连脚步声也逐渐听不到的时候,萧铎策马从别院出来。

行至顾玉青面前,却并不勒马停下,只侧头瞥她一眼,策马扬鞭,疾驰而去,留下身后滚滚黄尘,在烈阳下翻飞跳跃,如意才着急用帕子替顾玉青挥洒面前尘土,气的咬牙切齿,“他一定是故意的!”

望着萧铎下山的背影,顾玉青浅笑不语。

她的及笄礼,将是南越童子军的葬礼。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重伤

吉祥去了大约有两炷香的时间,顾玉青和如意正闲话栓柱和绿娟的婚事,就听得林子里吉祥的叫声。

“快来帮帮我呀,拿不动了!”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她该不会是把这林子里的兔子都打光了吧,忙对如意说:“快去看看。”

顾玉青话音落下,如意已经奔身进了林子,只听得林中一阵窸窣声,伴着吉祥如意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和时不时的咯咯笑声,不过眨眼功夫,她俩就从林中一头钻了出来。

顾玉青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如意手提肩抗起码有三五十只兔子,而吉祥……眼瞧着吉祥身后那三两只被她一路拖出来的狍子,顾玉青顿时满头大汗。

上次去清泉寺,半路让她去救知秋,她就救人不忘拖野猪,这次倒好,这可是专门去打猎了,三五十只兔子还另外加两只野狍子。

颤着嘴角,顾玉青指了被吉祥松手瘫在地上的狍子,问道:“你怎么弄出来的?”

两只狍子少说就有一百多斤,再加这些大肥兔子……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她瘦弱无比的小吉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吉祥丝毫没有体会到顾玉青的语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嘻嘻说道:“原本是打了三只狍子,实在拿不动了。”满脸可惜的样子。

顾玉青顿时……

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出来,简直满载而归,好在马车底箱足够宽大。

吩咐吉祥另外拿出两只兔子抱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折返京城。

从西山脚下至城中,马车遥遥,足足行了有一两个时辰,等到了鼓楼大街,已经暮色将至。

指了被吉祥抱了一路的兔子,顾玉青眼皮不眨的说道:“把它们的血放出来。”

吉祥顿时一怔,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抬头茫然看向顾玉青,可虽然脑子里没有明白,手上却是摸出自己那炳铮亮的匕首。

“小姐,您再着急吃,也不能在这里放血啊,不说马车要被血迹沾染,就是您身上也难逃。”呆呆怔怔,吉祥脱口而出。

话一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不恭,倏地闭嘴,只眨巴着眼睛朝顾玉青看过去。

如意同样没有明白顾玉青的用意。

眼瞧着赤南侯府将近,顾玉青压低声音草草一番解释,吉祥如意听着,双双眼睛发亮,转手一刀直刺两只兔子的脖颈。

登时,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污了衣裙马车。

吉祥如意既是能不动声色的察觉穆赫身怀武艺,那这么久的接触下来,想必穆赫也深知,吉祥如意武功不凡,届时必是要多番谨慎。

假以兔血为人血,放出流言,吉祥如意身负重伤,体不能行,如此必能让穆赫与楚天锗放松警惕,到时候,也能来个出其不意。

顾玉青一番解释,吉祥如意彼此给对方身上脸上抹血的劲头就分外的足,顾玉青靠在靠枕上瞧着,简直哭笑不得。“你们两个搞得浑身都是血,这得受多重的伤才行啊!”

吉祥眨着眼睛,咯咯笑道:“奴婢这伤,起码得卧床三个月。”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偏偏中气十足。

顾玉青忍俊不禁。

如意在一旁翻白眼,“三个月哪行,你干脆终身卧床不起得了。”

如意转头朝着吉祥脸上就是一手血抹去,“让你咒我。”

嬉嬉闹闹,马车行至赤南侯府门前,她俩立刻默不作声,吉祥甚至做出一副无力支撑奄奄一息的样子,惹得如意发笑。

吉祥横她一眼,用唇语说道:“笑什么笑,赶紧装死。”

如意立刻闭了眼一动不动,顾玉青却是“噗嗤”一声,没有忍住。

马车缓缓驶入二门,受顾玉青临行前吩咐,栓柱一直候在那里等着,眼瞧着天色渐黑,还不见顾玉青回来,正焦灼的搓着手来回徘徊,听到门口动静,登时转头望去,一眼确认就是顾玉青的马车,当即抬脚奔过去。

其余二门处守着的几个小厮只当他是因为大小姐给他指婚绿娟,他满心欢喜献殷勤,故而只是一笑,并不多心,跟在栓柱身后,亦朝马车而去。

等到马车挺稳,几个人便各司其职。

放马凳的放马凳,牵马的牵马。

帘子打开,第一个探出头的却不是如往常一般,是吉祥或者如意,一眼瞧见竟是顾玉青,脸上还挂着殷红的血迹,虽天色渐晚看不真切,可那血腥气却是扑鼻而来,几个小厮登时愣怔。

顾玉青满面急色指了其中一个小厮说道:“吉祥如意受伤了,快去让婆子抬了软轿过来。”

那小厮闻言,登时脸色一白,拔腿就朝内院奔去。

与此同时,顾玉青指了另外两个小厮,焦急说道:“你们两个去告诉管家,让他去请府上常用的周大夫来。”

待他们得令转身而去,只余栓柱一个杵在那里的时候,栓柱急的满头大汗,搓着手说道:“小姐,奴才做什么?”

顾玉青却是放缓了语气,说道:“马车底箱里有兔子和狍子,等到夜里无人的时候,你将其取出,放置筐中,明日一早,天未及亮,就把它送至厨房,告诉厨房的人,说是我的乳娘姜妈妈着她儿子周秉德一大早送来的。”

顾玉青一口气说道。

语毕,眼瞧着去领软轿的小厮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折返过来,瞥了一眼栓柱茫然的面色,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的话,你可是你住了,不得有一点差池。”

栓柱呆呆点头,不明白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脑中却是盘旋着他娘的话,“不论小姐要你做什么,但凡是小姐私下吩咐的,你尽力完成就是,只一点,不能透出一点风声去。”

“奴才都记住了,小姐放心。”栓柱一脸坚定,乌亮亮的眼中闪着黑曜石一样的光泽,憨实而忠厚,让人瞧着心里踏实。

他前脚刚刚说完,抬着软轿的一行人便赶到眼前。

吉祥如意虽是婢女,但到底是顾玉青跟前的人,小厮自然不能碰触,只几个婆子扶了顾玉青下了马车,转头将满身是血的吉祥如意抬出马车,放置软轿之上。

众人一眼瞥见她俩血淋淋的样子,登时吓得浑身打颤,更有人失声惊呼,“天,怎么伤的这么重!”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诓人

软轿刚刚抬起,黄嬷嬷闻讯急急赶来,一头扑至顾玉青面前,拉着她上下打量,急的一张脸雪青,“大小姐,怎么回事?您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

眼瞧着黄嬷嬷一路奔来,头上发髻松散,额前鬓角几缕头发更是就直直散落下来,因着一头汗水,头发死死贴在面颊上,暮色中愈显苍老。

顾玉青的心狠狠一抽,兀自后悔,今日之事,该早一步告诉黄嬷嬷的,也免了她焦灼成这个样子。

可此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再给她暗示,又怕黄嬷嬷一时间前后情绪反差太大,惹得人起疑心,只好将滚在喉咙里的话忍下,只摇头道:“嬷嬷放心,我无事的,只吉祥如意受的伤重些。”

黄嬷嬷狐疑打量顾玉青,“当真无事?”

顾玉青扯了嘴角笑道:“无事。”

说话间,一行人行至桐苑,彩屏当即招呼了桐苑侍奉的婢女将吉祥如意抱出,送至屋里。

遣散众人,顾玉青这才透了一口气,朝吉祥如意道:“别装着了,也不怕把黄嬷嬷吓坏。”

黄嬷嬷闻言,登时一愣,转头就朝吉祥如意看过去,就见这俩浑身是血,满脸污渍的人,躺在床榻上朝她挤眉弄眼,“这……”黄嬷嬷一脸愕然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浅笑,“从今儿起,她俩就得一直卧床不起了,我的饮食起居,就要靠嬷嬷服侍了。”黑曜石一般的眼中,闪着一抹狡黠。

黄嬷嬷当即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下,人也跌坐在一旁椅子上,拍着胸脯道:“天!可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这两个小蹄子当真是受了多大的伤,竟留了这么多的血。”

说着,黄嬷嬷朝吉祥如意看过去,“死蹄子,眼瞧我急成那样,也不说给我一个暗示。”缓了几口气,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起身复至床边,“伤了哪里了?”

吉祥就笑:“哪里也没伤,是兔子血,不是我们的,嬷嬷不信闻一闻。”

瞧她说话,简直生龙活虎,似乎极其享受在这场戏中的表演,黄嬷嬷忍俊不禁,咧嘴失笑,却还是不由自主低头一嗅,果然,虽然同是血腥味,但仔细分辨,依然有不同,这才一颗心彻底踏实下来。

踏实了,便也就理智了,“大小姐这是冲着穆赫的吧?”

顾玉青点头,“我的及笄礼上,楚天锗不知要如何作乱,唯有充分准备,才能防其万一。”

黄嬷嬷点头。

说着话,听到外面彩屏引了大夫进来的声音,吉祥如意忙闭眼躺好,直到彩屏离开,将门合上,才又小心翼翼将眼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周大夫那双饱经风霜的深邃厉目,周大夫不禁满面惊骇。

胡子一颤,直直看向顾玉青。

周大夫是赤南侯府惯用的大夫,顾玉青只需略略提点几句,他便明白其中意思,再加上黄嬷嬷及时的递上一只封口红包,周大夫更是配合着顾玉青将戏做足。

送了周大夫离开,吉祥如意便正式开始她们卧床养病的日子。

与此同时,流言四溢,像是涨了翅膀,飞至赤南侯府各个角落。

大小姐带着吉祥如意出门,不幸半路遇上山匪,为了护主,吉祥如意身遭重伤。

更有甚者,直接说她俩命不久矣,大小姐连棺椁都备下了。

夜色渐浓,穆赫才拖着疲惫沉重的步子回来,一进二门,看到院中停着的马车,顿时只觉一口血涌上喉头,堵得他浑身难受。

今儿一路追踪顾玉青,明明看着她进了西北城外一片密林中,可进了林子却再也找不到那马车。

不仅找不到马车,他甚至连出来的路都寻不到,若非恰好遇上一个到林中打猎的附近村民,引了他出来,只怕此刻他正在山林里,与狼为伍呢!

跟着楚天锗行事已有数年,还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样憋屈的事情。

他累了整整一日,徒劳无功而返,却是一眼看到马车就那样端端停在眼前,其心中情绪可想而知。

右手拳头一握,登时发出咯咯响声,一眼瞧见当值的栓柱,穆赫抬脚过去,将他招至一旁。

指了顾玉青的马车,穆赫问道:“我姐姐何时回来的?”

栓柱瞧了一眼马车,满面骇然,说道:“大小姐刚刚进门不久,别提了,这遭出门,大小姐遇上山匪劫财,吉祥如意为了保护大小姐周全,与山匪拼死一搏,双双身负重伤。”

说着,栓柱骇然的面上露出浓浓同情,幽幽一叹,道:“大小姐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吉祥如意能保着一条命回来已经是造化,是否熬得过这一关,全看十日后能否醒得来,纵是醒来,也要卧床养上三五个月。”

栓柱啧啧一叹,“可怜吉祥如意如花年纪,大夫说,这一遭,她们一身好功夫是尽毁了。”

虽然素日憨厚老实,可一来栓柱只以为吉祥如意当真受伤,二来顾玉青又亲自着了黄嬷嬷来嘱咐他那一番话,此时说出来,格外带了几分情绪,穆赫听着不由震惊。

“当真?吉祥如意功夫了得,几个山匪怎么能轻易伤的到她们!”震惊之下,穆赫却是有些怀疑,眼底闪着毒辣深邃的光泽,与他十岁的面孔极是不符。

月光下,栓柱一眼朝穆赫看去,顿时被他满脸森森气息吓得身上一抖,结巴道:“说是被山匪所伤,可刚刚绿娟去给吉祥如意送参汤的时候,隐约听到大小姐和黄嬷嬷讲,好像是遇上什么武功高绝的蒙面人,只听大小姐的话音儿,那些蒙面人,似乎都是小孩子的身量。”

这番话,黄嬷嬷特特嘱咐了好几遍,栓柱才一字不落的记住,此刻被穆赫面上眼中神色一惊,震骇之下,说出来,更带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穆赫顿时被“小孩子身量”几个字惊得四肢大颤,眼底阴云一滚,抓了栓柱就道:“你确定,她说的是小孩子身量?”

惊恐惶惶中,声音也格外颤抖。

栓柱被穆赫的气势吓得双腿有些发软,只是想到黄嬷嬷的嘱咐,又强自吸了口气,梗了脖子硬撑着说道:“怎么不确定,绿娟耳朵一向灵,她又不会骗我。”

栓柱战战兢兢的样子,让穆赫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利用

一把甩开栓柱,穆赫沉着脸满眼通红的急色,转头就朝外奔出去。

小孩子身量,小孩子身量,能将吉祥如意打的身负重伤的蒙面小孩子,他脑中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想到了他的同伴,童子军。

吉祥如意身负重伤,他们呢,他们有没有受伤!

穆赫周身散发的气势,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实在与他十岁的模样相差甚多。

穆赫一松手,栓柱立刻腿脚打晃的向后踉跄几步,好在身后恰好有一个陈年古树,他身子一瘫,倚了上去,不住的大口大口喘气,望着穆赫背影的目光,惊惧如同见了鬼。

月光在穆赫的后背镀了一层光,森然可怖。

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气场……栓柱抚着胸口,面色素白,浑身颤抖如似筛糠。

穆赫一头奔至门边,忽的想到什么一般,脚下步子猝然而至,嚯的顿住,转头阴阴看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偏头一个思忖,转脚朝马车奔过去。

栓柱顿时一口气提起,呼不出去,憋在胸口,也忘了方才的惊惧,只死死盯着穆赫的动作。

大小姐说,车厢底下有兔子和狍子。

大小姐特意悄声吩咐他,半夜将这兔子狍子弄出来,明日一早佯装是周秉德送来的,可见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兔子狍子的存在,万一被穆赫察觉怎么办?

一时间,栓柱急的都要哭了,可一双腿软的却是动都动弹不得,就算能动弹,他也不知该如何阻拦穆赫。

若是直说,不许看车底,他再笨也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么办,怎么办……脑中不断回旋着这句话,可除此之外,一片空白,生平头一次,栓柱痛恨自己不够聪明,胆量不够大,万一大小姐的秘密被发现,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可他若是没脸面活着,绿娟怎么办,他们才定了亲事。

惊惧惶恐中,栓柱脑中思绪纷沓,什么都有。

穆赫却是已经走到马车边,毫不犹豫的伸手,“嚯”的将车帘一把掀开,探头朝里看去。

只是,无需他多看,马车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就让他心头突然冒出的疑惑被彻底打消。

借着月光,马车中的斑斑血迹他看的一清二楚。

顿时,血腥气刺激的他浑身血液如同沸腾,轰的脑中就像是有什么炸了,拔脚就朝外走,这一次,步伐奇快,没有一丝停留犹豫。

眼见如此,栓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口提起的气才悠悠呼了出来,小腿一颤,“扑通”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怔怔靠着树干,眼角竟是滑出一颗泪来。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直到秋风打在身上,裹出寒意,他才缓过神,后知后觉眼角一串泪,顿时抬起袖子将其擦了,“娘的,竟被吓哭了!”

以手撑着树干,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土,深一脚浅一脚朝门房走去。

今儿本不该他当值,可为了完成顾玉青的任务,他特意和人换了班。

一直守在赤南侯府外拐角处的明路一眼看到穆赫冲了出来,立刻转头招呼身后几个暗卫悄悄跟上去。

而此时,萧祎和萧铎也并肩从御书房出来。

萧祎满面志满踌躇,萧铎却是略显灰扑扑的,无精打采。

“父皇特意下召传你进宫商讨这件事?”萧铎不甘心,问道。

方才在御书房,全程萧祎说的慷慨激昂有条有理,父皇听着,不住点头,满眼都是欣赏和欣慰,而他,就像是一个傻子,立在一旁,直到萧祎都快说完一半,他才后知后觉萧祎究竟再说什么。

可……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似乎是被浆糊给糊住了,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一把,为了彰显他的能力,他特意与萧祎唱反调,就是想要让父皇知道,萧祎所想,皆是不通,唯有他才堪当重任。

结果……

现在想想,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楚天锗是什么人,南越再小,那也是本朝一直没有将其并吞的国家,尤其姑苏将军不在,眼下满朝只有一个顾臻能征善战还远在祁北,此时父皇一定是不愿和南越发起事端的。

也就意味着,父皇不会轻易动楚天锗。

这样浅显的道理,傻子都明白,父皇之所以一直关着楚天锗不放,不过是在等一个台阶下,而萧祎就很及时的送上台阶。

他呢…...回想方才他不断地和萧祎唱反调,萧铎脸色越发阴沉,天,他都做了什么!

萧祎闻言,眉头一蹙,转头诧然看向萧铎,可一眼看到萧铎灰头土脸的样子,毫不犹豫的说道:“是啊,是父皇召我入宫的,日后没有父皇传召,二皇兄还是不要擅自介入,免得想今日这般……”

能再刺激一下萧铎,萧祎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尽管事实上根本就是他主动求见。

萧铎闻言,顿时气得咬牙,转头阴测测瞪了萧祎一眼,“你得意的未免有些太早。”

萧祎却是嘴角张扬出一抹笑意,眉毛略挑,阴翳的眼中闪着嘲讽,“我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不重要,重要的是,舒妃娘娘眼下日子只怕不大好过,二皇兄乃舒妃娘娘嫡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西山别院打猎,实在……”

萧祎的话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恰到好处的打住。

萧铎登时面上表情一僵。

他不过才去了西山别院一天半,难道宫里就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知道从萧祎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萧铎直接转身,直奔舒妃宫阁。

望着萧铎的背影,萧祎嘴边抖出一抹笑来。

萧铎纵然有何家这个强有力的外家,可舒妃……说她是萧铎成功路上的绊脚石,那都是抬举她了。

嫡公主萧静毓夜半被人殴打,暂时代替皇后治理六宫的慧贵妃一番查探,在合欢殿的太监中抓到真凶,矛头直指皇后。

然而,这并不是萧祎想要的结果。

皇后无子,有皇后一日,他便能将皇后变为他最有力的依靠,而皇后的母家,必定也会成为他的一派。

在萧煜萧铎和自己三人当中,皇后始终摇摆不定,此番她落难,却是给了萧祎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五章 翻车

不过是略略动用宫中暗暗培植的势力,便让风向急转,矛头从皇后直指舒妃。

相较一直无法看清真面目的萧煜,显然,萧铎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碍,除掉舒妃,对萧铎而言,打击可谓重大。

舒妃唆使合欢殿宫人殴打萧静毓,欲意栽赃皇后,造成贼喊捉贼的假象,从而给刚刚掌权的慧贵妃添堵……对于这样的局面,不知慧贵妃是乐见其成还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暗中动了手脚。

总之,当一切证据都指向舒妃的时候,慧贵妃毫不犹豫的把结果呈给陛下,舒妃的下场,可想而知。

禁足三月,抄写金刚经三部,已算慧贵妃仁厚。

这一切发生,不过半天时间,禁足的指令亦是今日晌午才发下,远在西山别院的萧铎自然是不知情。

等到萧铎回宫,一切已成定局,他纵是本事再大,难道要陛下承认自己定错了案?替她母妃翻案?

那只会火上浇油,聪明如萧铎,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这一切,舒妃母子只会将怨恨投向皇后,认为是她在从中作梗,毕竟整件事,舒妃的确冤枉,而不论是被打的萧静毓还是打人的小太监,皆出自合欢殿,这一点,很难让人不怀疑。

为救舒妃,萧铎必定会动用何家在朝堂势力,对父皇制造压力。

这才是萧祎真正所期待的结果。

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再加上他竭力的推波助澜,何家搅动朝局之时,便是父皇解禁皇后之日。

在皇后被幽禁的日子,他多番照顾萧静毓,又鼎力助皇后脱难,此番用心良苦,皇后不会不明白他的用意。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宫里,谁又不是彼此利用呢,皇后是通透人,想必能想得通这一点。

一旦确定得到皇后扶持,他的局面,将比现在好得多。

夜已黑透,寥落星子散发着闪烁光芒,萧祎深吸一口气,仰头凝视半晌,只觉心胸一片激荡,似有山丘起伏,波涛排浪,敛眸低头,大踏步朝宫外走去。

舒妃被禁足,萧铎自然不能与其见面,隔着宫门说上半晌话,已经算是看守侍卫给足了这位颇得皇上青眼的皇子面子。

离了舒妃,萧铎几乎一瞬没有停歇,转头直奔兵部尚书府,何府。

而此时,骆志松正坐在一辆萧祎特地给他配置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微动的羽睫显示着这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满腹心事潮涌。

右手覆在左手之上,置于腿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食指。

马车遥遥,直奔他在萧祎府邸外的家。

家中无旁人,不过一位年过五旬的寡母,身体不算太好,要常年服药,才能吊着半口气。

马车行至鼓楼大街的转角无人处,忽的原本四平八稳的马车极速旋转起来,惊得骆志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地睁开,常年不变的面上氤氲了惊恐,朝车外马夫喊道:“怎么回事?”

然而,不知是他的声音被马车极速旋转所发出的激烈碰撞声遮掩还是怎么样,话音落下,除了听到马车四处乱撞的声音,根本再无其他。

骆志松登时一颗心悬起,一瞬的惊慌过后反倒冷静下来,双手死死抓住两边窗棂,不让自己因为马车的转动而被甩出去。

以他的身子骨,这样快的速度,若当真被甩出去,不论撞到哪里,只怕都要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他……大事尚未做完,岂能休养!

就算是金刀银剑落在脖颈上,他也不能慌乱,不能!

越是危险,越要冷静。

随着马车的剧烈震动,骆志松薄唇紧抿,渐成一条刚毅的细线,不断默默告诫自己。

终于,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就要吐出来的时候,马车倏地停下,他顿时被甩的朝前扑去,若非一双手死死扣住窗棂,整个人就直直被甩出去了。

几乎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身体尚未停稳,骆志松抬手一把扯开窗帘,放目朝外瞧去,目光刚刚触及外面青砖墙壁,只电光火石间,马车车顶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车身急急倾斜出去,再然后,便是一连的翻滚。

极速的翻滚颠簸撞击下,骆志松再也无法抓住窗棂不放,眼看要被摔得鼻青脸肿甚至丧命,骆志松一眼瞧见马车底部的暗格。

世家马车,往往都在车厢底部做了特殊暗格,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主子能从暗格中逃脱一命。

瞅准时机,就在马车翻滚,车底朝上的一瞬,骆志松用尽全身力气将暗格打开,接着,朝天的暗格便翻滚下来,他顺势挪了身子,借助马车翻滚时的力道,整个人被从暗格中甩落出来。

不偏不倚,他出来的一瞬,暗格刚好落地,故而毫发无损,不过手掌略略擦破一点皮。

惊魂未定,就眼睁睁瞧着马车极速朝前滚去,所行进方向,是一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僻静无人。

而他落下之处,尚在巷头,虽不算繁华,到底也有开张的铺子还在做生意。

大喘几口气,骆志松撑着地站起身来,别头朝左手边的转角处看去。

一个人形影子被月光照着,倒影在地上。

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那影子忽的颤抖一下,眼睛微眯,凝着那影子,骆志松提步上前。

他向前走一步,就看到那影子向后退一寸。

垂于腿迹的手不禁捏成了拳,眼底迸射出毒针一般的幽光,向前走了三两步之后,骆志松猛地转身,朝左手边的鼓楼大街走去,那样子,仿佛他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影子,而是本就朝鼓楼大街走去的。

出了小巷,骆志松沉凝的面上,眼底一片阴云滚动。

尚未到宵禁时分,鼓楼大街依旧热闹非凡,行人往来不断,八珍阁的斜对面,有一家小酒肆,规模不大,没有八珍阁的品阶高,却也颇有格调,生意尚算红火。

骆志松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门,便有小厮招呼,他点头含笑,抬步上了二楼。

却是直直走进一间并不招待宾客的屋子,驻足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从中退出,转脚进了一间空着的雅间。

第三百一十六章 匕首

临窗而坐,放目望向方才出事的地点,居高临下,一目了然。

鼓楼大街的东头,繁华的街道左侧是一片青砖灰瓦居民区,那里住着的,多半是些商户,或者一些官员及富家子弟的外室,鱼目混珠,看似宁静实则其中颇乱。

小巷纵横,幽深,且是下坡,越往里去,地势越低,难怪方才马车翻滚的时候,速度会愈来愈快。

还好,他出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虽不至要命,可残了却是十有八九。

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恨他,竟是选了这样歹毒的方法。

蹙眉凝神,骆志松思绪飘飘,回到六年前,一个暴雨横行的夏日,哀鸿遍野的傍晚,他膝头,一个身着红色锦缎长裙的姑娘,握着他的手,抚着他的脸,手指温度一寸一寸寒凉下去,直至僵硬。

记忆太过沉重,压得他像是濒临死亡的金鱼,张大嘴,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青白,眸中瞳孔缩成一点。

而此时,酒肆二楼的某间屋子里,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男子快速的下楼,离开酒肆。

面容寻常,一双眼睛却是如鹰似雕,一眼扫过,带着精芒,让人不能逼视,望之生寒。

直到酒肆打烊,骆志松才起身离开,却是没有回家,只转头又回了萧祎府邸。

大门处,小厮揉着惺忪眼睛打着哈欠将门打开一条缝,“骆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骆志松嘴角勾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眼底依旧如海上迷雾一般,说道:“有些急事要禀告殿下。”

近些日子,阖府上下谁人不知骆先生很得殿下青眼,简直大红大紫,听他此言,小厮立刻不敢再多攀谈,当即开门让他进来。

骆志松抬脚朝院内走去,刚刚不过三五步,听得背后小厮又唤着骆先生,追上来。

骆志松顿足回头。

小厮走近,指了他长袍直缀的后背,“先生衣裳后面破了个洞,就这样去见殿下,怕是不妥。”提醒道。

骆志松一怔,随即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出来的时候被家里的猫抓了,没想到这畜生力气这样大,竟就抓破了,还好你提醒,不然,当真就是冒失了。”

小厮挠着后脑勺咧嘴一笑,骆志松一向面冷语少,除了和殿下说话,这府中小厮,他几乎只是见面不过点头笑,此时能得他这样一番话,当真有些受宠若惊。

目送骆志松清瘦的背影离开,小厮兀自立在那里怔了好一会才返回,刚及门房,正要推门再进去睡个回笼觉,就听得又是一阵叩门声。

“今儿这是怎么了?莫非要发生什么大事?”顺着声音看向大门,略一愣怔,兀自喃喃嘀咕着,转脚去开门。

“吱”的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细缝,隔着门缝看去,一眼看到面前人,小厮立刻面上一惊,嚯的将门打开,“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这真真是何时出去的我都不知道,快进来。”

随着门扉打开,一个小厮穿着的人踏着月色跨脚进来,虽同是小厮,可他身上衣料的质地,明显是比这守门小厮不知要高级多少倍。

“殿下又吩咐您去做事了吧?”开门小厮啧啧两声,“真是辛苦,方才骆先生刚刚进去,这个时候回府,想必是有要事商量,殿下跟前少不得您伺候,又要一通累了。”说着话,又是啧啧两声。

进来的小厮本根本就没有搭理这开门小厮,莫说与他搭话了,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踏步就朝内院而去,只刚刚提脚不过几步,忽的听到“骆先生”三个字,悬起的脚像是定住一般,顿时一颤,僵持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又幽幽落下。

转头看向开门小厮,“你说什么?”眼底阴翳与萧祎简直如出一辙。

开门小厮本是客客气气满面笑意,忽的迎上他这目光,顿时身上打出一个激灵来,“我……我说……说,骆先生刚刚来。”

“骆志松?”一个小厮,却是张口直呼府上殿下最为看重的宾客名字,语气甚至带了几分凛冽。

开门小厮心头一颤,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点头道:“是啊!”

得到答案,那小厮眉头紧蹙,眼中一道厉锋闪过,隐隐含着惶惶不安,嘴皮一抖,转头嚯嚯直朝内院萧祎书房方向奔去。

瞧着他的背影,开门小厮正欲转身,忽的眼尖,一眼看到他衣袍背后扯开一道口子,在凄白月光下,那口子仿似一只妖怪的嘴,狰狞可怖。

“嘿,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衣裳都破了。”

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开门小厮摇着头转身回去。

刚刚进来的那小厮走的急,一双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声,在这寂静的后半夜,格外响亮。

浑然不觉,身后不远处,一个黑影飘飘忽忽如同鬼魅,始终跟着他。

萧祎的书房外,有一片小池塘,夏日荷花灼灼,开的密密实实,此时秋意渐起,荷花已败,只池塘中的残败花枝还留在其中。

管家说是让人收了,偏萧祎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不失一种意境,就暂且留了下来,只是枯败的样子,实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让人看了不禁心头发堵。

行至池塘边,那小厮步子慢了下来,正调整着呼吸,抬手用衣袖擦额上汗珠子,忽的听到背后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逼近,顿时心口一跳,猛然回头。

迎面就看到一个黑影朝他扑来,带着凛凛杀气,手中一把银光晃晃的匕首在月光下闪闪生辉,只光泽幽寒,不及那小厮一口气提上来,冰凉的匕首已经触及他的脖颈处。

惊骇之下,瞳孔涣散,本能的发出惊叫,“你要干嘛?”

而那人似乎早有预防,不待他的叫声滑出喉咙,抬手一把捂了他的嘴,眼见有夜间巡逻的府兵靠近,手上力气一运,拖了他进了一旁的假山。

“是谁让你谋害骆先生的?”那人用匕首抵着小厮的脖颈,沉声问道,他的声音,比幽寒匕首更让人心头生畏。

第三百一十七章 死了

随着问话,捂着小厮嘴巴的手略略松开,却是刀尖上移,只差一毫就落到他的嘴唇之上。

小厮惊恐的看着眼前人,骇然中,满面匪夷所思,“怎么是你?”

那人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少岔开话题,是谁让你谋害骆先生的?”声音压得极低,低沉中带着一股来自阴间一般的森然,让人听着心头发毛。

那小厮就不由的身子一颤,哆嗦之下,嘴唇触及面前利刃,随着冰凉刺骨的寒意传来,接着嘴皮一热,伴着火辣辣的疼,低头就看到,森白的匕首上,滚了血珠子,顿时吓得心头一抽,不禁身子向后缩去,抬手捂嘴,只摸到一手热血。

“你失心疯了?连我也敢……”他可是三皇子跟前的得意心腹,就连府中管家都要敬他三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喽啰,竟然此时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嘴皮被利刃割破,疼痛伴着惊骇,让他不禁说起威胁的话来。

对方却是不耐烦的打断,“我再问最后一遍,是谁指使你谋害骆先生的,你可以不说,纵是你不说,我也能查的到,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罢了。”

说着,将手里的匕首一晃,月光照进假山洞中,给他的匕首镀上一层令人头皮发麻的银光。

那小厮不由得小腿肚一阵抖。

哪有什么人指使,不过就是他觉得骆志松一直不苟言笑绷着脸做清高,想要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他就想看看,在临时之际,骆志松是不是也端着他那面具一样的脸。

却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准确无误的算计处暗格落地的时间,顺利逃出,除了在马车里的几处磕碰,几乎毫发无损,整个过程,更是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

简直败兴。

此事他做的隐蔽,在暗巷中,他的藏身地与骆志松不过咫尺,骆志松都没有发觉他,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眼下……“你怎么知道?”他简直震惊。

对方问音,眼中最后一抹耐心耗尽,“你还真是啰嗦。”说着,手起刀落,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刀直刺对面人心脏。

……

分明杀死的是个人,可他面上表情,简直比刚刚踩死一只蚂蚁还要无所谓。

利刃穿心,那小厮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

声音不大,却是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些突兀,假山外立刻传来一个府兵的声音,“谁在那里?”带了警惕的意味,接着便有脚步声靠拢过来。

瞥了一眼眼前已经断气的人,那人提脚朝外走出,“是我,尿急,来不及去茅房了。”

府兵一见是他,当即道:“原来是初砚,三更半夜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上茅房?”说着话,狐疑的打量他,目光不时朝他身后假山探上一眼。

初砚与方才被他刺死的小厮,同时萧祎跟前伺候的人,不过地位没有那小厮高罢了。

初砚闻言,立即嘴角扯出苦笑,指了指萧祎的书房院落,说道:“我倒是想睡觉,只骆先生大半夜的与殿下谈事情,我得跟前伺候着啊,万一殿下饿了渴了总得有人支应着。”

初砚如今不过十五六,生的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纤尘不染,像是不谙世事的仙童仙子。

府兵闻言,眼中疑虑散去一半,“怎么是你伺候,落墨呢?”

“他?”初砚摇头苦笑,“大约是吃酒去了吧,反正我是没有见到他的影子,若是他在,哪里还用得上我。好了好了,你和我在这里磨牙,不用巡视啊?若是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事,小心殿下责罚你不尽职。”

府兵不屑一笑,“能有什么事,堂堂皇子府邸,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惹事。”

话虽如是说,可到底还是转身离开,带着身后一队府兵巡视去了。

眼瞧着他们走远,初砚转头回到假山,将死透了的人一肩扛起,提脚出来,肩膀一偏,扔进了手边荷花池子里。

纵是他动作再小心,身子弯的再低,被他扔进去的到底也是个一百好几十斤的人,顿时惊得一池子鱼纷纷逃窜。

瞧着池中涟漪渐渐平静,月光下,犹如一面银镜,只不时有风吹来,皱起圈圈涟漪,而被他扔下去的人,在他的用力一推之下,飘飘荡荡,浮进了密密的荷花枝子中。

一切就绪,初砚拍拍长袍直缀上沾着的水珠子,抬步朝书房走去。

秋风虽寒,可几番吹拂,他身上那点水渍,不消片刻便干透。

骆志松与萧祎在屋内密密细语,初砚倚着廊柱坐在廊下木凳上,头抵着柱子,眯了眼睛看天空寥落星子,迷离的眼睛聚着或散或凝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骆志松与萧祎究竟是在谈些什么,直至天空边际泛上霞光,橘红色的光泽渐渐浸染大地,晨色渐起,府中下人已经窸窸窣窣开始一日的劳碌,紧闭的门扉才“吱”的一声被打开。

萧祎面上含着兴奋的光泽,一丝一毫看不出是彻夜未眠的人,“初砚,告诉厨房准备骆先生的早饭,一起送到本王这里来。”

初砚得令,转身而去,临走前一眼瞥过骆志松,只见他清瘦的身子半溺在萧祎背后,低眉垂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说是初砚传话,实则不过是初砚将话递给门口候着的小厮,那小厮转身直奔厨房,而他则准备了萧祎晨练的一应物什。

换过衣裳,指了一旁的藤椅让骆志松且坐,萧祎接过初砚递上来的一柄剑,嚯嚯操练起来。

正在兴起,忽的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慌的尖叫声,“啊!”

萧祎刺出去的剑顿时一滞,眉头一蹙,朝声音方向扫去,眼中带了不悦,“怎么了?”

“奴才去瞧瞧。”初砚闻言,急忙奔出去。

不过转瞬,面带惊慌的又折返回来,萧祎手上挥着的剑并没有因为那一声凄厉尖叫而停下,隔着翻飞的剑影,初砚战战兢兢说道:“殿下,落墨死了。”

猝然而来的消息顿时惊得萧祎手腕一颤,横刺出去的剑就偏了准头,干脆一招收回,转头看向初砚,目光蓄了凌厉,“你说什么?”

“落墨死了,胸前插着一柄利刀,人泡在荷花池子里,不知是泡了多久,都肿胀了,脑袋足有这么大。”初砚抬手比划,满面骇然。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审问

萧祎闻言,铁青的面上登时泛起寒光,眼底波光氤氲,透出恼怒之色。

落墨乃他身边第一小厮,何人这样大的胆子,竟是敢把他弄死,并且还是直接就将尸体扔进他书房外的荷花池子中……这分明就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

恼怒之中,萧祎不自觉的将此事放大,直接就联想到他自己身上。

初砚觑着萧祎的神色,吸了吸鼻子,说道:“殿下,奴才瞧着,落墨胸口那炳刀上的花纹,似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纵然落墨活着的时候在他跟前最得脸,可毕竟只是个下人,他还没有与他感情深到亲眼目睹他尸体的地步,死就死了,死了落墨,不还有初砚嘛!

他所恼怒的,是这件事本身。

正要令管家彻查,闻得初砚此言,顿时眉头一蹙,眼中精光迸闪,道:“你去将那刀取来。”

那柄刀可是直直插在落墨胸口啊,初砚一脸惊慌不安,嗲着胆子转身出去,不消片刻,用手帕将一柄利刀递到萧祎手中,刀上血迹已经被他擦拭过,阳光落在锋利的刀锋上,闪出逼人的咄咄光泽。

骆志松不知何时立到了萧祎身后,深邃的目光瞥向那刀柄,眉头微蹙,眉尖略动,说道:“这是二皇子府上的吧。”

初砚得言,立刻眼中亮光一闪,“还是先生记性好,奴才就瞧着这刀上花纹熟悉,却是怎么也没想起来,听先生如是说,倒是记起,二皇子殿下跟前的长顺,不就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嘛。”

随着他二人话音响起,萧祎眼中阴云越发浓重。

落墨惨死,这消息就像是会飞的风,转眼传遍萧祎府邸各个角落,这厢萧祎他们说着话,那厢得了信儿的府兵统领万达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娘的,真是流年不利,他怎么就死了!”

昨儿,还偏偏就是他自己当值。

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万达抬脚朝萧祎的书房走去,这位主子疑心极重,脑子里又好因着一丝半点的猜测而大肆发挥,若是等到他传唤再去,还不知道他心里已经把事情想象成什么样呢。

拔步一路疾走,及至万达到了萧祎面前时,落墨的家人已经将尸体领走,另行下葬,而管家正指着几个小厮拔出荷花池子里的残枝败叶。

出了这档子事,萧祎再好情趣,也没了“留的残荷听雨声”的心思,就连那片荷塘,他瞧着都闹心,直接让管家将其填平,在上另建其他。

万达单膝下跪,抱拳作揖,“属下该死,属下失责,还请殿下责罚。”

萧祎阴着脸,一双如鹰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

这样沉默凝重的气氛,万达额上顿时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子,这位武功高强的府兵统领,满背心都是滑唧唧的冷汗,眉眼低垂,大气不敢出,他肩头背上,仿佛负了千斤重。

良久,久到万达跪在地上的膝头已经开始有些打晃,萧祎才开口道:“你有什么话要说?”阴测测的语气,仿佛他就是真凶一般。

万达当即就被这语气吓得一身汗毛炸立。

“殿……殿下,属下昨夜巡视,没有发现异常。”最后一句话,万达说的心虚,声音也跟着低下去。

没有发现异常,落墨却被抛尸萧祎书房前的荷花池子里,若非他与歹人勾结,分明就是他重大失职。

这样的结果,他自己都能想象的到,何况一向疑心极重的萧祎。

果然,待他言毕,萧祎鼻尖登时“哼”的一声。

万达身子跟着就是一颤,脑中思绪翻飞,极力搜寻着昨夜一切的不寻常,忽的,眼睛落在萧祎身后立着的初砚身上,顿时眸中波光微闪。

初砚?

昨夜倒是在假山处见到了初砚。

只是……回想着昨夜的异常,万达心中虽无八九分的肯定,可哪怕只有一分,他也要试一试,吸了口气,说道:“若说昨夜唯一的不寻常处,便是属下巡视时,在假山处遇上初砚……”

接着,一五一十,将昨夜事情据实禀报。

他说话时,初砚一直低眉垂眼,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甚至眼皮都没有颤一下,仿似万达口中的嫌疑犯,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待万达语毕,初砚更是不上前辩解,只当没有听到,萧祎眉头紧皱,眼中波光暗影,流转变化,沉默一瞬,转头对初砚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

初砚这才抬脚上前,几步走到与万达并肩处,也不跪下,只立在那里说道:“却是如此。”

萧祎眼中狐疑光泽闪过,审视看着初砚,眸中光如锋刃,“书房院中就有茅房,为何要去假山处?”

阴测测的话音,分明就是心下起了疑惑。

万达顿时松了一口气。

初砚却是不动声色,只恭敬回禀,“拱笔昨日闹肚子,奴才去茅房的时候,他正在里面,因着担心殿下随时传唤,奴才不敢走远,只好奔到假山处。”

落墨、初砚、拱笔,萧祎跟前伺候的三大小厮。

初砚昨夜杀死的落墨,素日最受萧祎看重,至于初砚和拱笔,地位相当。

萧祎闻言,抬手略动,立刻就有立在门口的小厮转身出去,不过片刻,拱笔随他走来,面色蜡黄,带了些虚弱的菜色,本就身子偏单薄,此时走路,更是小腿打晃。

眼见如此,不及询问,萧祎心里便把初砚的话信了三四分,及至拱笔在初砚身侧站定,行礼罢,萧祎沉着脸问道:“昨儿夜里做什么去了?”

张口便是恐吓的审问。

谁都知道,此刻萧祎正在书房审问落墨遭害一事,拱笔顿时心尖一颤,吓得一个哆嗦,苦着脸回答:“昨儿夜里口渴,喝了半壶凉茶,闹了半夜肚子。”说着,拱笔朝初砚瞟了一眼,道:“初砚可以为奴才作证,昨儿初砚当值,夜里去茅房的时候,恰好遇上奴才。”

说着,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又道:“奴才昨儿一夜都没有离开书房院子半步,门口当值的守卫可以给奴才作证。”

句句力证自己清白。

第三百一十九章 水红

说着话,目光触及坐在一旁的骆志松,拱笔眉尖略颤,又道:“奴才闹肚子,骆先生也知道,骆先生还和奴才说,秋日天凉,小心饮食。”

语毕,萧祎转眸看向骆志松。

骆志松嘴角噙起一丝不明含义的笑意,并不起身,只对萧祎说道:“的确有这样一回事,我进院子的时候,正好遇上他捂着肚子朝茅厕奔去,奔的急,撞到了我身上。”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寡淡,似乎眼前的人命案件在他眼中,不过同黄鼠狼咬死一只鸡般,根本不值得他分心注意,更不值得他面起波澜。

萧祎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疑惑就随之化解。

就说,一贯不愿理人冷面冷心的骆志松,怎么会同他一个小厮说话,刚还觉得蹊跷,原来如此。

事已至此,不论是初砚还是拱笔,都是清白的。

萧祎的目光就再一次落到了万达身上,惊得万达心头又是一颤,立刻抱拳,“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属下万死莫辞。”

死个下人,以萧祎的性子,他原本不必如此惊慌,可这件事巧就巧在,落墨的尸体漂在了萧祎书房外的荷花池中,与萧祎近在咫尺,直打萧祎的脸!

万达心头都要气胀了,娘的,扔哪不好,偏偏扔了那!

此时,除了领罪,他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能说,稍有不慎,便是勾结歹人。

失职罪名再大,总好过吃里扒外。

万达将头埋得极低,弓着身子跪在那里,等萧祎发落,只他弯腰之际,从怀里忽的落出一个东西来,“噗”的落到地上。

顿时,所有人目光直直朝那东西看去,万达自己更是惊得眉毛一跳,不由得伸手就去捡。

是一方丝帕。

水红的锦缎料子,上面赤裸裸的绣了一对正在欢爱的鸳鸯,绣工极好,那鸳鸯活灵活现,在这样的气氛中,一眼瞧到那对鸳鸯,万达似乎都能感觉到它们欢爱时的旖旎,顿时面色挂了霞红。

一个糙汉子,脸带红云原本还是有些可爱,可此时他的样子,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羞窘了。

萧祎坐在上位,看不到其上的花案,可纵是只看那帕子的颜色质地,也知并非男儿物什。

万达还未成亲,又一贯的从不寻花眠柳,他怀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本就有些疑虑的心思,随着这水红丝帕的出现,更是凭添了几分浓郁。

如鹰的眼睛眯起,里面氤氲了狐狸一样的光泽,“拿过来我看看。”指了万达手中的丝帕说道。

初砚闻言,立刻俯身从万达手中去取那丝帕。

丝帕上绣的东西实在不堪入目,万达内心自然是不愿萧祎看到的,再加上,这丝帕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怎么就从他的怀里落出呢?

百思不得其解,万达心头隐隐萦绕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预感,总觉得这不知何时莫名出现在他怀里的帕子,与落墨的死有着什么关系。

心思翻滚,以至于初砚去扯那帕子的时候,他手头用力,紧紧捏着那帕子不肯松开。

“万统领,殿下要看一下。”初砚满面为难,说道,眼角余光飞快的觑了萧祎一眼,“不拘什么东西,横竖殿下只是瞧瞧,又不要了去,万统领快松手。”

万达闻言,顿时心头一颤,一对如刀的目光直直看向初砚,“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昨夜塞到我怀里的?”

虽是询问,可语气里却是带了恼怒的笃定。

从昨夜见到初砚到现在,他还没有和另外其他人有过接触,不是他,又是谁。

说着话,手里的帕子捏的更紧。

初砚立刻被他的话惊得一跳,也不去扯那帕子里,只立起身来委屈的看向萧祎,“殿下,万统领力气大,他不肯撒手,奴才扯不出那帕子。”

方才,满脑子只顾细想他怀里怎么会凭空多出这样一条丝帕,此刻才惊觉意识到萧祎方才的命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待萧祎发话,立刻起身,躬身上前,亲自将那丝帕递了上去。

“不是属下不给初砚,实在是,这帕子多半就是初砚塞到属下怀里陷害属下的。”及至桌案前,万达一面将帕子捧上,一面说的。

初砚立刻抱冤,“一方脂粉帕子,我能陷害你什么?谁不知万统领从不寻花问柳,更何况,纵是你去寻了问了,殿下也不会因此怪罪你,你我素日并无来往,我失心疯了,要陷害你这个!”

初砚的语气透着浓浓的冤屈。

若说初砚陷害万达,萧祎倒也不是不全信。

毕竟,昨夜初砚是出现在荷花池子旁的。

一眼瞥到那水红的料子,萧祎心头顿时大动。

合欢锦!

满朝唯有舒妃与萧铎才有的东西。

萧铎……

事情再一次指向萧铎,萧祎心头已经肯定,落墨的死绝对不是一次简单的恩怨刺杀,必是萧铎又在搞什么把戏。

鼻中冷冷一声“哼”,带着恼怒和不屑。

楚天锗那件事情上,萧铎吃了大亏,再加上舒妃被禁足,他必是查出这其中蛛丝马迹与自己的牵连。

只是不知,他刺杀落墨究竟只是为了威慑自己还是为了从落墨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一旦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便杀人灭口。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萧祎再看万达的目光,就含了霜气,吓得万达小腿一抖,立刻说道:“殿下,这东西当真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属下细细回想了一下,一定是昨夜初砚趁着与我说话的功夫,将这东西塞到我怀里的。”

萧祎眼底眸光微动,嘴边却是噙上诡谲冷笑,“你未免也太抬举初砚了,他不过会些三脚猫的拳脚,你可是本王府中的一等一高手,他在你跟前搞这样的小动作,你能不当场将其识破?”

若说初砚是其他什么时候塞给他的,萧祎或许信上几分,可若说是昨夜,他却只字不信。

萧祎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万达登时骇的嘴皮一阵哆嗦,可萧祎的话,他又无从反驳。

的确,以他的机敏和武功,莫说初砚,纵是一个武学高手,也未必就能得手,可这东西,当真不是他的啊!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骆志松,忽的羽睫微颤,说道:“既是这一方丝帕说不清来源,不妨去看看万统领住的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物件,若是这丝帕当真是万统领的,只怕万统领有的,就不单单是一方帕子了。”

他语气寡淡,毫无任何情绪可言。

第三百二十章 合欢锦

他话音落下,不等万达反应过来,萧祎立刻抬手一挥,“让管家去查。”

随着萧祎的命令发出,有小厮领命而去,万达心头汹涌而上一股寒流,搅得他心神不宁,这莫名其妙突然而现的帕子让他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他的屋子里,或许已经被人陷害放了什么东西。

可……府兵所住乃外院,初砚是内院服侍的小厮,一贯从不去外院走动,近几日更是没有见过他,若说是他动了手脚,万达自己也不信了。

但……那方丝帕,他心里有强烈的感觉,一定是初砚做的。

他现在,几乎能一幕不落的回忆起昨夜初砚最后与他说话时拍他的动作,寻常人一般只会拍一下肩膀,初砚却是在他胸前一拍。

但仅仅是一瞬而过的事情,他究竟如何做到将这帕子放入他怀里还不引起他注意的呢?

万达百思不得其解,而眼前的情形,也由不得他花更多地时间去想这件事,眼下萧祎分明是已经认定,这丝帕就是他自己个的。

只是这丝帕,又与落墨或者杀死落墨的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万达脑中思绪纷沓,心神不宁,正在他千头万绪绕来绕去的时候,管家捧了一个乌木托盘进来,万达登时一双如雪般晶亮的眼睛朝那托盘看去。

托盘上一共三样东西,一缕用红绳束了的青丝,一个散发着幽幽香气的荷包,还有……一条肚兜,同那丝帕一样,皆是水红色。

一溜女人的东西。

万达顿时脑中有什么炸了一般,“轰”的一声,惊得他满面骇然,冷汗直流,指了那托盘便道:“这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你到底从哪弄来的?”

管家视若不见的瞥了他一眼,眼底波光清冷如冰,只举了托盘与眉齐高,恭敬对萧祎说道:“殿下,这肚兜是在万统领枕头底下发现的,这乌发与香囊一起,都是在一个桃木匣子中找到的,另外,匣子里还有些女子用的耳环首饰,看样子,像是簇新刚做的。”

说着,将肚兜掀开放置一旁,底下露出被遮盖了的首饰,琉璃耳环鎏金步摇银发钗。

只消一眼,萧祎便认出,那肚兜的质地,与那丝帕相同,皆是合欢锦。

事情已经明朗,何须再审,多的话问下去,不过是平白多听万达一番狡辩。

今日他还要到天牢亲自去释放楚天锗,哪有这个功夫与他磨牙,当即说道:“拉下去,看看都能问出什么来!”

万达当即头皮一麻,小腿瘫软,堂堂府兵统领,被吓得连魂儿都没了。

他早就听说,萧祎有个密室,其中刑具可谓花样百出,凡是进了那密室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立即就死了,反倒是解脱。

“殿下,属下当真冤枉,属下冤枉,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下的,定是有人陷害属下,殿下。”求饶的声音带了哭音儿。

萧祎却是多听一句都觉得腻烦,直接青着脸摆手,示意让人将其带下。

他将阖府的安全交由万达来巡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是为了个女人就要和萧铎暗通,狼狈为奸,萧祎心头怎么能不怒火冲天。

眼见萧祎样子,他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万达一时间万念俱灰,又畏惧那密室刑具,心头一颤,咬牙起身,一头朝左手边梁柱撞去。

初砚眼尖,立即扯了一嗓子,“不好,万统领要寻死。”抬脚上前将其抱住。

经此突变,萧祎心头越发肯定万达与萧铎勾结,若非心虚,还未审讯,好端端的,他寻什么死。

“带下去,你亲自审问。”萧祎面色铁青吩咐管家,怒火烧心,太阳穴处突突直跳,“不要把他弄死了,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管家领命,眼底一丝情绪没有,转身出去,他身后初砚与拱笔一左一右将万达拖走。

一时间,闹哄哄的屋内只余萧祎和骆志松,落针可闻的静让这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几分悚然。

沉默良久,萧祎终是开口,语气阴沉,道:“今日之事,骆先生如何看?”

骆志松一双不辨神色的眼睛略过那水红的肚兜和丝帕,大红的眼色刺的双目有些疼,眼眶发胀,鼻根酸涩,置于膝头的手捏成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说出来的话,声音听上去与往日并无异处。“单凭这些东西,不能说落墨就是万统领杀得。”

萧祎眉毛一挑,眼中带着凛冽的怒气,“不是他有是谁!”

骆志松则声音寡淡道:“万统领或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人提供了方便,真正行凶之人,怕是另有其人。”

“先生的意思是……”萧祎看向骆志松的眼中顿时波光一颤。

骆志松点头,“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殿下,那么,万统领作为殿下信任的人,他便是一颗最有价值的棋子,对方怎么会舍得冒险让他动手,万一留下什么把柄,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着,骆志松摇头一叹,“只是,对方只怕也想不到,他们用来引诱控制万统领的女人,反倒成了万统领罪行败露的根源。瞧样子,万统领对她,该是用情至深,否则也不会将她的东西随身带着。”

萧祎目光落向那方丝帕,“你说这个?”

骆志松点头。

萧祎却是嘴角噙了一抹诡谲的笑意,摇头,“这些不是万达的。”

骆志松常年不变的眼底忽的一颤,睫毛抖动间,脸上沉稳的面色有一丝裂纹,“殿下何意?”

眼见骆志松震惊,萧祎面上绽出得意一笑,“竟然连先生也骗了过去,可见对方手段高明。”说这话,话语里却是带了浓浓的自负。

骗得过骆志松,却被他一眼看穿,他怎么能不得意,“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这合欢锦是萧铎的东西,萧铎又怎么会蠢笨到让人拿合欢锦做了丝帕与肚兜!”

骆志松闻言,眼底颤抖的波光便一瞬又沉稳下去,悬到胸口的一口气也顺畅起来,“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殿下觉得,是有人要利用此事,有意挑起殿下与二皇子殿下不睦,趁机牟利?”

第三百二十一章 沉重

萧祎嘴边漾着一丝阴毒的笑意,没有说话,却是默认。

“殿下既然觉得万达并非真凶,为何还要将其拖到密室严刑逼供?”骆志松眼中浮上疑惑,只这抹情绪冰意十足。

萧祎薄唇微扬,笑道:“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如此处置万达,真正的凶手势必会放松警惕,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不过这个道理。我不如此处置万达,如何能逼得真凶再次行动呢!”满眼的志满踌躇。

骆志松偏头,凝了萧祎一瞬,说道:“我倒是觉得,二殿下就是利用了殿下的这个心理,有意为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殿下与殿下争斗不是一年半载,彼此也算相互了解。”

说着,骆志松眼睫微动,缓了一口气,像是特意空出半盏茶的时间让萧祎思考一般,停顿片刻,又道:“有道是,最了解你的人,便是你敌人,这句话,向来不假。”

萧祎原本得意的面色便有些动容。

骆志松辅佐他几年,尤其是最近,看事情越发的毒辣精准,他的话对他影响极大,“先生如此认为?”

骆志松嘴边就抿出一抹少有的笑意,“不过是帮着殿下分析分析,要如何下决定,还是殿下英明。”

言毕,骆志松起身,“殿下还要去天牢释放南越皇子,误了时辰惹得陛下不悦可就是罪过了,我就不多叨扰。”说着,告辞。

原本是打算与骆志松共进早饭,如今也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骆志松退下,萧祎让人摆了早饭,自然少不得那只白猫。

从书房院落出来,刚刚行至假山处,恰好遇上折返回来的初砚,四下无人,骆志松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怎么就把他杀了?”

擦肩而过,初砚亦是用轻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留着也是个祸害,况且,这也是主子的意思。”

一个短暂的错身,彼此背对而行,渐行渐远。

骆志松是主子安插在萧祎跟前最成功的棋子,有人敢对他下死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哪怕他为此暴露了自己,也不能让骆志松身处险境。

抬步走向书房院落,初砚脚下步子夯实笃定。

而背道而行的骆志松,则是眼底雾气缭绕而上,心头荡过一抹寒意十足的笑意。

萧祎,果然是一如既往地的铁石心肠。

落墨从小跟着萧祎,服侍他已有十几个年头,这人突然死了,萧祎除了震惊,竟是没有一丝难过,唯一的愤怒,却是因为落墨被抛尸的地点对他充满挑衅。

而对府兵统领万达,就更是为达目的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了。

这样薄凉之人,倘若真让他登基,可谓天下黎民的不幸。

羽睫微颤,尾稍处似是结了一层霜,走出大门,骆志松抬脚直朝鼓楼大街八珍阁斜对面的小酒肆走去。

既然萧祎怀疑万达并非真凶,他也只能再在万达身上添上几笔浓墨重彩了。

纵是万达当真冤屈,并没有杀死落墨,可他到底也是可恶之人,歹事做尽,天良全无,这样的人,留着一样是个祸害,早早了结,免得多生事端。

明明是个明媚的早晨,带着秋日特有的气爽天高,可这京都的高门大院里,似乎这秋日的早晨被灌了铅,格外的凝重。

萧煜身子溺在宽大的椅子上,一手以肘撑着扶手,手掌托起下巴,另一只手则置于桌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发出“砰砰”声。

隔着桌案,面前离了一个灰衣人,蓄了精光的眼睛低垂,平淡无奇的面上泛着浓浓愧意,“属下昨日没有寻到童子军的隐身之处。”

萧煜闻言,眼底波光不动,面上表情亦是纹丝不变。

那灰衣人则继续回禀,“……昨儿从赤南侯府一路跟踪穆赫,直至城南民宅,不知是穆赫发现了我们还是怎样,他在城南一带多番逗留,却并没有在任何门前表现的不同寻常之处,几乎将那里纵横交错的小巷大道走了一个遍,就转身回赤南侯府了。”

昨儿的带队人是明路,此刻明路也立在那灰衣人身侧,在他说话时,明路低垂的眼睫不时轻颤,昭示着内心活动的剧烈。

待他言毕,萧煜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知道了,你继续去赤南侯府那里盯着,但凡穆赫出门,小心跟着便是。”

灰衣人得令,转身而去。

待书房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又合上,片刻落针可闻的寂静后,萧煜终是一阵窸窣,换了一只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捏了捏两眼间的鼻根处,问道:“你如何看?”

明路这才答道:“若说被穆赫发现,绝无可能。”他语气带着骄傲的笃定。

萧煜眼中划过一抹欣赏。

明路继续道:“可以肯定,童子军就是隐身在城南居民区,而穆赫一路奔去,也是直奔那里去,后来他之所以漫无目的的兜圈子,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

略顿一口气,明路继续道:“应该是童子军之间有彼此暗号,穆赫是发现了暗号,确定童子军并无危险,才没有主动冒进,以身试险。”

萧煜嘴角噙上笑意,“脑子还算灵光。”

明路顿时……不过,这样严肃的话题,他自然是不好默默腹诽或者脑补什么不合时宜的内容,继续道:“只要派人将城南居民区暗暗仔细搜,一定能发现异常。”

萧煜面上笑容越发浓盛,“你觉得派何人去比较妥帖?既能安然抽身,又能不引起对方注意,还能寻到对方老巢。”

萧煜的话虽是疑问,可明路跟了萧煜这么多年,这话音儿里的意思自然是明白,当即苦了脸说道:“奴才去比较合适。”

萧煜这才将身子坐直,伸了个懒腰,慵懒说道:“那就去吧,今儿天黑之前,务必给我结果。”

明路……

待到明路翻着小白眼领命离开,萧煜换了一身酱红色锦缎直追,坐了马车入宫。

今日是萧祎释放楚天锗出天牢的日子,怎么能少了他。

更何况,他还要见一个非见不可的人,萧恪。

第三百二十二章 火上浇油

近些日子,有关萧恪的一切事情都让萧煜心头对他越发的捉摸不透。一个是被遗忘在角落几乎从不被人提起的皇子,一个佯装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萧恪会不会如他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真实一面。

萧煜笃定,一定有。

只是,那一面,又是什么呢?

隐隐约约,萧煜有着强烈的预感,萧恪对顾玉青,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而正是这非同一般却又捉摸不透的感情,将萧煜心头百般煎熬。

萧煜出门的时候,顾玉青正坐在廊下花架下,听黄嬷嬷细细回禀。

“小姐,昨儿穆赫直至半夜才从外面回来,出去的时候焦躁暴怒,回来却是满面踏实,想来是他担心的事情已经被确认了。”

吉祥如意装病,监视穆赫的事只能交给黄嬷嬷。

顾玉青闻言,颔首点头,目光凝着一旁紫色的夕颜,如喇叭一样的花朵里,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被散散阳光一照,七彩缤纷,幻化多姿,几乎让人忘记,这不过只是一滴寻常的露水而已。

穆赫……

他所牵挂的人是不是已经被确认安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相信,吉祥如意的确是身负重伤,重要的是,今日楚天锗从天牢出来,穆赫会第一时间将这消息递给楚天锗。

“今日穆赫必定还要出府,嬷嬷不必再跟着他,只将厨房的徐婆子盯紧了就是。”

黄嬷嬷闻言应诺,“是。大小姐,明日的及笄礼,当着那么些宾客,这个南越皇子,当真敢行不轨之事?”

黄嬷嬷实在难以想象,堂堂一国皇子,怎么就生的这样龌龊卑鄙。

顾玉青嘴角噙了冷笑,“宫宴都能成为他谋求赤南侯府的手段,更何况是我的及笄礼。更何况,从天牢出来,他就要被遣送离开本朝折返南越,若不抓住明日机会,他将再无机会,你说他会不会呢?”

黄嬷嬷眼中闪过惆怅,“这……真真是让人不省心。”

闲话几许,花厅议过事,穆赫便寻了过来,一眼看到穆赫,顾玉青想到前日如意对他腿上肌肉的一番描述,不光不自觉从他腿脚划过。

忍了心下厌恶,努力扯出笑意,说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好些了?第一次进宫就被吓得晕过去,当真是姐姐考虑不周,本想询问你一番的,偏偏昨儿府上有事,我不得不出去,哪成想竟是就走了整整一日功夫,快过来坐,和姐姐说说,怎么就偏偏那么怕那南越皇子?”

穆赫提脚上前,在顾玉青下首椅子上坐下,“姐姐,我晕过去不是被南越皇子吓得。”

顾玉青佯做震惊,“不是?姐姐分明看的真切,他一说话,你面上神情便不对劲,若非被他吓得,难不成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让你一见他就那个样子?”

说着话,顾玉青眉眼弯弯带着一脸笑,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穆赫。

穆赫若是用心细看,会从顾玉青眼底看出杀气。

可惜,一则他从不将眼前这个姑娘放在眼里,二则,一心只想着他自己的事,压根就没有认真看顾玉青半眼。

“姐姐!”提起宫宴上的囧样,穆赫一副小孩子被人当众羞羞气急败坏的样子,撒着娇嗲声说道。

嗲的顾玉青登时身上汗毛倒立,再一次不自觉去看穆赫的小腿。

这人心里是该有多扭曲,分明已经老的不像样子,却腆着一张童子脸,在她面前卖萌打滚。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好了好了,快告诉姐姐,宫宴上究竟怎么回事?那日可是把姐姐吓坏了。”顾玉青强行压了心底情绪,面色焦急道。

穆赫昏迷了那么久,回到赤南侯府,苏醒过来,却也并没有人对他提起宫宴上的事,再加上沉香阁丑事涉及皇家颜面,皇上处置的密不透风,纵是一众宾客回府之后有胆子大的敢私下议论,可那沸沸流言到底也传不出高门大院,更传不到穆赫耳中。

此刻,他还不知道楚天锗被关天牢呢。

楚天锗先前的计划如何他倒是清楚,此刻见顾玉青提起楚天锗时并无异样,只当是因为他的昏厥,楚天锗计划没有实施,故而笑道:“姐姐,我晕过去,估计是因为酒水喝的太多的缘故,当真和那南越皇子无关。”

至今,穆赫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酒量,在南越堪称第一,这些年跟着楚天锗,也算历经腥风血雨,纵是心中畏惧楚天锗,怎么就到了昏厥的地步呢。

顾玉青闻言,眼底微光浮动,似有阴云翻滚,对上穆赫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与那南越皇子素无往来,怎么就被吓成那样,原来是我误会了。想想那日,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还那样对他咄咄逼人,当真不应该。”

穆赫眼底顿时亮光一闪,“姐姐,要不明日你的及笄礼,我们请了他来如何?也当是赔罪。”

顾玉青心头顿时冷笑!

赔罪?亏他说得出口。

楚天锗对父亲出言不逊,对姑苏家出言不逊,对本朝出言不逊,倘若他真是顾家血脉,纵然并非因为楚天锗而晕厥,可因着这些,也该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即顾玉青便拒绝,“虽这件事姐姐冤屈了他,可说到底,他百般蔑视父亲,单单这一点,也不请他来。更何况,当年外祖一家惨遭灭门,就是他指使了他手下童子军造成的,楚天锗可谓是我赤南侯府的死敌,你怎么能让姐姐请他。将其千刀万剐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呢!只巴不得一个雷将其劈死。”

听到顾玉青如此诅咒楚天锗,穆赫眼底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微眯了眼睛,迸出一缕精光,悬于桌下的右手不自觉捏成拳。

顾玉青瞥了一眼穆赫右手,继续火上浇油,“何止是他,他手下那童子军,更是可恶,若被我遇上,一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穆赫捏着的右拳顿时发出“咯吱”一声响。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公孙琦

顾玉青眼底寒气迸射,谈论起这样的话题,她满心恶怒再无需掩饰。

穆赫捏着右拳,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一拳打出,艰难的起身,说道:“姐姐明日及笄礼,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我就不多打扰姐姐了。”

他要走,顾玉青自然也不拦。

说着话,转身离开。

看着穆赫直至桐苑门口,右拳依旧紧握,顾玉青嘴角抿起冷笑,眼底是滚滚阴云,几乎咬牙切齿念出三个字,“童子军。”

好在,在对付童子军这一件事上,因着萧煜的存在,因着萧煜的许诺,她心底始终是踏实的,这种有人并肩而行的感觉,真好。

此次及笄礼,原本顾玉青只邀了几个素日与赤南侯府交好的世家夫人小姐,并不打算大肆操办。

因为是太后娘娘亲自指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为顾玉青插簪,再加上顾臻在擒制端王一事上的表现,顾玉青的及笄礼变成了满京城名媛贵女的聚集地,所来人数,简直堪比宫宴。

虽不是帖子上请来的,可人家拎着礼物登门,总不好撵出去,其他倒还好说,只忙坏了厨房那边,眼下要准备的饭菜酒席,比她们提前预知的几乎多出三五倍去。

徐婆子指挥着一众人,忙的几乎直跳脚。

各府马车鳞次栉比停在二门处的宽敞院子里,小厮有条不紊搬了干草放至各个马匹脚下,并引了赶车马夫至小院吃酒。

顾玉青作为今日及笄礼的主人翁,自然是在插簪礼之前不能出门,女宾这边只好由黄嬷嬷一应照管,至于男宾,除了穆赫应承,顾玉青另外又私下几番嘱咐管家多留个心眼,一旦有什么异常,惊醒些。

寝室内,顾玉青的发髻已经高高梳起,吉服加身,整个人流光溢彩。

没有吉祥如意服侍,单单一个彩屏,虽手脚不及她们两个利索,到底也是应承了下来,瞧着铜镜里顾玉青精致清秀的妆容,一丝不乱的发髻,彩屏大舒一口气,“小姐,奴婢实在太笨了。”满头大汗。

顾玉青含笑转头起身,提着长袍吉服,盈盈抬步,复又坐至床榻边上,“已经很好了,等吉祥如意出阁,你也能替上来了。”

彩屏吓得忙摆手,“大小姐,奴婢可是替不了吉祥如意姐姐的差事,奴婢也就打打杂还行。”

几句说笑,花厅那边热闹哄哄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相较之下,顾玉青的闺房便显得格外冷清凄凉。

及笄礼,按着习俗,家中亲朋女眷本应该来她的闺房一番探视,说些贴心话,可姑苏家满门被灭,而顾家……

祖父一代,只父亲一根独苗,她倒是有个同族同姓不同支的大伯,早些年也还走动,后来姑苏家被灭门,母亲暴毙,父亲一蹶不振,他们一家,倒像是躲瘟疫一般的躲开了。

至此两家再无往来。

不过,于顾玉青而言,无往来反倒更好,那一家人,根本招惹不起。

上一世,她一路辅佐萧铎,大伯倒是曾经求到她的脚下,希望她在萧铎面前美言几句,给他换个肥差,被她一口拒绝后,大伯摔门而走,大伯母则是于翌日上午找上门来大闹一顿。

往事纷杂,不自觉的萦绕上来,顾玉青摇头失笑,是屋里太过冷清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他们来了。

若是所记不差,这一世,这个时候,那大伯应该还在山东任职了吧。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刚刚敛了心思,有丫鬟进来通报,“大小姐,公孙将军府上的嫡小姐过来了。”

顾玉青当即一怔。

公孙琦?

前世今生,她与公孙一家都并无瓜葛,最多也就是当日在乌青村被知秋她娘刁难,公孙牧的小儿子公孙衍路见不平替她解围,事后她也并没有登门道谢,上次宫宴相遇,公孙衍的样子分明是认出了她,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至于这公孙琦,更是连句话都没说过,她怎么来了。

登门既是客,顾玉青敛了眼底神情,当即说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得令,转身而去,不过须臾,引了公孙琦进来。

珠翠满头,妆容精致,一身金红色的衣裳更是动若行云静若流水,煞是惹眼,烈烈风姿,不容遮掩,她这样子,若非早过了及笄礼,旁人还当今日的主角是她。

按着习俗,及笄礼上,唯有当日主角可着红装,其余一概未出阁的女子,为了不喧宾夺主,皆不可与之撞色。

一眼溜过公孙琦缠了金线的红裙,顾玉青心头顿时苦笑,只怕来者不善。

也不知是何地方得罪了这位公孙大将军的爱女。

进门一眼看到端坐在床榻上的顾玉青,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公孙琦眼底波光微闪,嘴边噙起一抹略带鄙夷的笑容,抬步朝里走去。

“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怎么穿的这样寒酸,不知道的,还当是我的及笄礼呢!”公孙琦声音软糯,本是好听,可偏偏带了尖刻的意味,让人听了只觉心头不舒服。

对于这种上门找茬的,顾玉青一向没有好脸色,谁疯了不成,人家明摆着的上门羞辱你,你还要陪笑!

冷眼一睃,顾玉青不动声色道:“你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若是,如今也说完了,回花厅的路想必你也认得,我就不送了。”

被娇惯长大的公孙琦,在家一向任性,再加上他父亲的地位非凡,除却顾臻,满朝武将,也唯有他堪当重任,所以顾臻沉迷丹药的日子里,公孙家简直宾客盈门。

可想而知,这位嫡小姐素日在一众贵女中被追捧的程度,可谓众星拱月,何时受过这样的冷眼,当即面上不虞。

“我瞧着你这里冷清,好心好意过来陪你说说话,你却撵我?难怪人说,娶妻不娶丧母女,有人生无人教,果然不错!”公孙衍打着帕子犀利说道,本是明媚动人的一双眼睛,因为怒气和隐隐的酸意,格外狰狞。

若说方才她的话还不算是挑衅,那么此刻一番话,那便是赤裸裸的寻衅了。

顾玉青当即脸色一沉。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木簪

抬眼朝公孙琦看过去,眼底泛着寒光,如同一滩黑沼泽,氤氲着让人望之生怯的气势。

“我记得,今日的及笄礼,你并不在我的邀请之列,你知道我为何不邀请你吗?”

被顾玉青一双眼睛看的心底有些生寒,公孙琦正心下疑惑顾玉青的眼神邪门儿,明知顾玉青不含好意,闻言还是不禁道:“为何?”

顾玉青嘴角微扬,扯出一丝冷笑,气势咄咄说道:“你这样的人,不配!我是年幼丧母,但好歹我没疯,不像你,纵是有父有母教养,还是同疯狗一般扑到别人家乱叫。”

虽有公孙衍的一丝情分,可对于公孙琦这种莫名其妙的人,顾玉青简直恨不得把话说的再难听些。

幽幽寒气,随着她的一字一顿,迸射而出,满满的都是对公孙琦的厌恶,不加一丝遮掩。

语毕,顾玉青招呼了外间侍奉的小丫鬟,“送客!”话音儿一落,似是觉得有些不妥,改口又道:“你非我邀请,自然也非客!带她出去。”语气嫌恶,仿似她是一件多麽肮脏的物什。

公孙琦当即被顾玉青的话语和态度惹的大怒,只是不等她怒气发出,候在外间的两个婆子便一头冲了进来。

大小姐说的话,那就是圣旨,管你什么嫡小姐庶小姐!

公孙琦身娇肉贵,怎么经得住两个粗壮婆子力气大,被人像是拖狗一般拖出,顿时羞愤难当,再加上怒气攻心,“你……”挥舞着胳膊指向顾玉青,只是话未出口,就“嗷”的一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过去。

反倒是让顾玉青有些意外。

这气势汹汹寻上门来挑衅的,就这点心理素质,这还没有怎么样,就晕过去了?

还以为她多大的本事!

眉头略蹙,瞥了瘫在一个婆子身上的公孙琦一眼,顾玉青摆摆手,“拉下去吧,送到花厅外面的小凉亭里。且先看着她,别再闹出旁的什么事情来,今日宴席,不少男宾呢。”

婆子明白顾玉青的意思,当即点头,扶了公孙琦离开。

待她们走后,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不禁去想,公孙琦今日一闹,究竟意欲为何,只是吉时将到,也由不得她再细思。

当即扶了彩屏起身,没有母亲,没有长辈,父亲又不在,她只能自己走出去。

彩屏跟在顾玉青身侧,心头一阵发酸。

别人家的小姐及笄礼,都是前呼后拥,母亲长辈百般嘱咐多番安顿,可她家小姐却只能……顾玉青形单影只的样子,让彩屏心里难受的像是被人拧了一把。

这也就罢了,那个公孙琦,当真可恶,小姐这样可怜,她还要寻上门来找茬,活该她晕过去,一晕不醒才好呢!最好就睡死过去算了。

这厢彩屏心里活动纷纷杂杂,扶着顾玉青刚刚出了门槛,一个桐苑的小丫鬟几乎是一路飞奔进来,及至顾玉青面前,不及行礼,只气喘吁吁说道:“大小姐,不好了。”眼底恐惧不断涣散。

也不知她到底害怕到什么地步,脚下鞋子早就一只不翼而飞,她素白的袜子裸露在地,染上污尘,却浑然不觉。

彩屏心里正愤愤,忽闻此言,当即心口一缩,“怎么了?”不及顾玉青发问,便脱口而道。

难不成,公孙琦当真睡死了?

彩屏嘴角一颤,看向那小丫鬟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复杂。

她只是诅咒诅咒,也没真的就让她死了啊,纵是死,也不能死在今儿个,更不能死在赤南侯府,这得给大小姐又添多少麻烦。

要是就死在她自己家去!

满脑子的思绪激烈碰撞,彩屏一瞬不瞬看着那小丫鬟。

缓了一口气,那小丫鬟哆哆嗦嗦将手抬起,捧至胸口处,紧握的拳头松开,露出里面东西,哇的一声就颤巍巍哭了出来,“大小姐,太后娘娘赏下的木簪子,被人折断了。”

这可是大小姐及笄礼的簪子,可是太后娘娘御赐的东西,大小姐信任她,让她看管着,竟就……小丫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肩头一耸一耸。

饶是早有准备,楚天锗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在她的及笄礼上有所行动,可闻言顾玉青还是不禁心底“咯噔”一声。

顿时蹙眉朝她捧至手心送上来的木簪看去,面色阴沉如铁,眼底波光微动,“都谁看过这簪子?”

小丫鬟抿着发干的嘴皮,说道:“只小少爷今儿一早来看过。”

穆赫?楚天锗!

顾玉青眼底萦绕了寒光。

太后赏下的簪子,按着规矩,在插簪礼结束前,顾玉青是不能将其放置内室的,故而在桐苑另辟一间小屋存放,专门派了丫鬟看守。

做工精巧别致的桃木簪,其上雕刻的花纹寓意驱邪和祝福,此刻,却是恰好在那花纹的头尾处被齐齐斩断,断成三节。

且不说损坏上位者下赐礼物罪名如何,如今人人皆知太后恩宠顾玉青,特意赏下一支太后娘娘自己当年及笄时用过的木簪,多少人等着瞧上一眼,可这木簪却偏偏还未使用就断成三节,舌头无骨,谁知能生出多少是非来。

今上又是极好颜面之人,流言若是被有心人多加利用,不断衍生,谁知会发展成什么,会不会让本就疑心极重的陛下对赤南侯府生出不悦。

楚天锗谋的本就是是赤南侯府,要的是父亲代替端王为他南越效力,恐怕这样的结果,正是他喜闻乐见的。

可凭着楚天锗的手段,蓄意安插了穆赫在赤南侯府,恐怕他所谋的,不仅仅是这流言蜚语吧!

弄断木簪,只是他庞大计划中,微不可及的一个部分。

忽的想起方才公孙琦的那一闹,顾玉青顿时心头一跳,难道公孙牧已经投靠了南越?

喜乐声声,不断入耳,吉时已到,由不得她多耽搁。

眼下,也只好另取一支模样相当的木簪姑且代替,左就太后的那只木簪,并无人见过。

“快去库房的那个紫檀木匣子里寻一只木簪子出来。”顾玉青转头吩咐彩屏。

彩屏虽不及吉祥如意机灵,可此时顾玉青之言何意,还是透彻领悟,顿时提了裙子拔脚就跑。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有命来

纵是彩屏拼了命的跑,可到底等到顾玉青携了木簪到达花厅的时候,还是迟了一盏茶的时间,好在迟归迟,总算是没有误了吉时。

既是观礼,男宾女宾自然同在,不过中间隔了屏风。

眼见顾玉青过来,黄嬷嬷急急朝她迎上,“大小姐,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还没有到。”满面焦灼。

顾玉青闻言,顿时一惊,难怪她一直没有等到世子妃去桐苑,原来如此。

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是太后钦点的簪礼人,她若不至,这及笄礼便无法开始,“离吉时还有多久?”

黄嬷嬷道:“也就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她兴许的托大,有意要卡着点来?顾玉青心下摇头,平西王府上下都是极其好相与的人,与赤南侯府一贯深交。

她的及笄礼,若非老王妃身子骨不适,一定会亲自前来的。

有意拖延时间这样的事,世子妃绝对做不出来。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路上遇到意外……想着楚天锗对赤南侯府的势在必得,想着他阴狠毒辣的手段,又想到那些状似天真无邪的童子军……顾玉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世子妃可千万莫要被她连累才好,若是被那童子军缠上……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身上汗毛惊得炸立,忙吩咐黄嬷嬷,“你吩咐妥帖人快去迎一迎,看到底是路上出事了还是怎么样,若是路上没有遇到,直接寻到平西王府去也无事,到了平西王府,直言说就是了。”

黄嬷嬷当即点头,转身离去。

顾玉青刚刚语毕,就听得穆赫声音响起,比较素日的低沉,今日他这一嗓子,喊得格外有力,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一般。

“呀,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真是……真是赤南侯府满门荣耀,快请上座快请上座!”穆赫一溜小跑直奔正在朝花厅走来的楚天锗,卑躬屈膝,语气里,浓浓的谄媚让人听着心头能嗲出一层冷水来。

管家登时一脸震惊看向顾玉青,摇头示意,他毫不知情。

受顾玉青指点,管家早就吩咐下去,若是楚天锗登门,不必在乎其身份,拒之门外就是。

此时见到楚天锗就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花厅簪礼处,难怪他会震惊到面色发白。

顾玉青同情的回视他一个安慰性的稍安勿躁,转眸冷眼朝楚天锗看去。

楚天锗要谋的事,就是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怎么会让人提前洞悉,只怕楚天锗根本就不是从赤南侯府的大门进来的。

当日宫宴,楚天锗对姑苏家对顾臻百般不敬,在座宾客无一不知,此刻眼见赤南侯府的嫡子如此媚颜态度去迎接楚天锗,顿时人群中像是燃着炮仗,轰的就炸了。

议论声纷纷不止,看向顾玉青的目光,意味深长又格外复杂。

穆赫及至楚天锗跟前,一面引着他朝上位走,一面用也不怕把楚天锗震聋的声音说道:“为了等殿下,我姐姐特意还晚来了一会呢,她前脚刚刚到,殿下就来,可见心有灵犀。”

此语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出嘶的倒吸冷气声。

对于众人的反应,穆赫似乎及是满意,面带得意笑容,又扯着嗓子道:“可惜,太后娘娘亲自点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为我姐姐插簪,不然,以殿下与我姐姐的情分,今日这簪子,殿下来插,岂不是一段佳话。”

若说他方才的话还让人觉得模棱两可,此时一句“一段佳话”却是把意思表达的一览无遗,直白的不能再直白。

脑中浮光掠影,捕捉到那最为重要的一抹,顾玉青顿时惊得心下一抽,穆赫斩断那木簪,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那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迟到,想必也是同样的原因了。

楚天锗,当真还是把龌龊两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因着太后钦点,倘若世子妃不能按时赶到,那这满座宾客,纵是有地位与其相当者,也不敢擅自替之行事,且不说不敢忤逆太后意思,单单是被楚天锗这样一搅,谁还敢再与赤南侯府攀上关系。

届时,穆赫力邀,楚天锗便可顺势登台,为其插簪。

可一点,纵穆赫是他的人,能把这前戏做足,让所有人都以为,楚天锗今日前来乃顾玉青所邀,楚天锗与顾玉青之间有私情,可楚天锗又怎么肯定,她就能乖乖任其摆布呢?

宫宴之上,她对楚天锗,可谓横眉冷对态度凛冽,这一点,楚天锗心知肚明,她根本就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电光火石间,一眼瞥到立在一旁双手托盘的徐婆子,顾玉青当即心头大白。

原来如此!

插簪礼前,按着习俗,她是要喝一杯成人酒。

这些日子,穆赫一直与徐婆子私下嘀嘀咕咕,暗中勾结,只要徐婆子在她这成人酒里动些手脚,让她头晕耳悬,力不能支,楚天锗便在她晕倒之际,将这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紧接着,她因着药理作用晕倒,却正好是当着一众宾客,倒在楚天锗怀里,他大可以对人说,她这是娇羞难耐。

……

脑中思绪纷飞,顾玉青理清了所有思路,心头不禁大怒!楚天锗,果然是卑鄙到了极致!

只怕,这也紧紧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眼底冷光汹涌,一眼扫过宾客脸上的唏嘘愤怒嘲蔑……顾玉青转眸直视楚天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怒气。

既是楚天锗一心想要上这簪礼台,且让他上来又如何,只怕他有命上来,无命下去。

眼底寒光氤氲,顾玉青竭力压了一腔情绪,不动声色的转头上台,在簪礼台中的桃木椅上坐下。

距离吉时,已只有半刻钟的时间,恰好到了她饮下成人酒的时辰。

台下气氛,一片凝重。

立在一旁的徐婆子用一种人人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真是奇怪,怎么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还不到!”说罢,抬头看向顾玉青,征询道:“小姐,这成人酒……”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顾玉青冷眼瞧着这个母亲当年用过的旧人,眼皮不动,说道:“端上来就是。”

徐婆子闻言,顿时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笑意,眼底波光微转,不自觉朝穆赫看去一眼,抬步上前。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佯做

觑着徐婆子的神色,顾玉青恨不能将这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扔到厨房院中的猪圈里,她这样的,合该让猪拱了。

随着徐婆子一步步靠近,顾玉青浑身所散发出的寒气越发浓重,未及顾玉青面前,徐婆子便被这周遭的寒气逼得浑身一个激灵,心下有些嗲毛。

这好端端的艳阳天,刚刚还热的一背心汗,此时怎么就冷上了,微微缩了缩脖子,徐婆子抬脚到了顾玉青面前,托盘捧至眉心处,弓腰说道:“大小姐。”

蓄着霜气的目光落到乌木托盘中,乳白色陶瓷小忠里,果酒清冽,气味芬芳,是她一贯爱的青梅酒。

纤纤素手打着宽大的衣袖,将那酒杯端起,一瞬不瞬的眼睛盯着徐婆子,就在她手指触及酒杯的一瞬,徐婆子肩头一松,舒了口气。

似不经意间举眸,越过一众宾客,朝花厅院落墙角处的一排繁花扫去,看到一个鹅黄色的影子浮动闪烁,在她目光投去的一瞬,那抹鹅黄色转瞬消失不见,目光再收回,顾玉青嘴角就含了一丝不落痕迹的笑意。

缓缓送杯至嘴边,仰头喝净,清甜的果子酒划过喉咙,并未一丝异味。

纵不知穆赫究竟让徐婆子在这酒中下的是何药物,可因着先前一番猜测,佯做不适,总是万无一失。

一盏酒毕,旁边彩屏递了丝帕上来,顾玉青擦过嘴角,不禁扶额抚胸,只作头晕状,眼角余光扫过徐婆子又看向穆赫,从他们得意的神色中,心知自己所猜不错,他们果然是在这酒水中动了手脚。

还好,还好她一直让人盯着徐婆子,及时的将酒换掉,不然今日还不知要如何呢!

待到徐婆子捧了空酒杯下去,穆赫在人群中说道:“姐姐,眼瞧着吉时就到,虽平西王府世子妃尚未到,姐姐不如把太后娘娘赏的那只木簪拿出来,且先让大家过过眼瘾。”

他这话,实在不像一个弟弟该说出来的,倒像是一旁起哄的地痞流氓。

宾客中,有人闻言便兀自摇头,赤南侯怎么有这么个不醒事的儿子!

顾玉青眼底冷光闪过,抚胸朝穆赫看去,微蹙的眉尖显示着她身体的不适,抬手一招,示意彩屏将木簪拿出。

因着楚天锗的意外出现,穆赫的一番奇言怪语,宾客们对这木簪的兴趣已经不如起先的十分之一浓烈。

旁人倒还忍得住,只永宁侯府的白氏,在彩屏拖了放有木簪的乌木托盘给大家看时,用一种不高不低却人人听得见的声音啧啧道:“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今日她的及笄礼还邀请了南越皇子,只怕宁愿将这木簪折断,也不愿赏赐给她。”

说着,白氏唏嘘摇头,“真真是糟践了好东西!”

董雪若坐在白氏身侧,闻言惊得心下大跳,忙去扯白氏的衣袖,低声道:“母亲!”

白氏横她一眼,“扯我做什么,横竖我又没有说错。”

而在另一桌落座的董雪仪,虽然一颗心早就被白氏作践的伤透,可到底还是满目惊忧看过去。

因着顾玉青的特意安排,董雪仪来的比白氏晚,待白氏坐定,小丫鬟才引了董雪仪落座,离得白氏远远的,故而白氏此时尚不知董雪仪亦在。

董雪仪何等聪慧,自然明白顾玉青用意,心头不禁感念顾玉青体恤,又懊悔自己上次为了董策对顾玉青的一番算计,正心下心疼顾玉青,怎么就招了这么一个不醒事的弟弟,就被白氏一席话扰的心头大震。

白氏今日的话若是被舒妃或者皇后知道,不知要给慧贵妃凭白增添多少麻烦!

母亲怎么就越老越没个样子!

董雪仪正焦灼该如何制止白氏,不让她胡言乱语,黄嬷嬷就一脸急色的奔过来。

顾玉青眼瞧其面色,心知一定是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出事了,登时心头一跳,只不及黄嬷嬷行至顾玉青面前,穆赫就抬脚上前,一步挡了黄嬷嬷的去路,说道:“黄嬷嬷何事惊慌?姐姐的及笄礼,黄嬷嬷有何事不妨对我说,不要再叨扰姐姐。”

黄嬷嬷心知穆赫身份,又加上平西王府世子妃的事,对穆赫自然没有好脸色,只越过穆赫肩膀,看到顾玉青暗暗递来的眼色,虽不明白顾玉青用意,还是按着她的吩咐,对穆赫说道:“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因故不能来了,可如何是好!”

什么?

太后钦点的插簪人不能来了?

人群中顿时哗然!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穆赫与楚天锗,楚天锗心思城府深沉,倒也无异样,穆赫却是眼底闪过精光,在黄嬷嬷语毕,不禁朝楚天锗扫了一眼。

转眸看向顾玉青,“姐姐,这该不会是天意吧!要巧不巧,南越皇子殿下来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就来不了了,不如就让皇子殿下为姐姐插簪吧。”

“怎么能让异国皇子插簪,实在不和规矩!”穆赫话音落下,登时人群中就有人忍无可忍,说道:“实在没有人,另则吉时就是,再不济,着人请了太后娘娘示下,另行指派人选亦可,万万不可让他来。”

此语一落,登时无数人跟着附和。

穆赫见状,十岁的小脸紧绷,满面恼怒,张口就道:“我赤南侯府的家事,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置喙!”

他恶劣的态度当即引起公愤。

只是碍于太后与顾玉青的宠爱,碍于顾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许多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拂袖而去。

有些年长的,忍不下这口恶气,不禁出言怒怼:“顾臻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儿子,宫宴之上,南越这皇子对顾臻和姑苏家的羞辱你又不是没有听到,如今怎么还能……”

穆赫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哪里来的老东西,对我家事指手画脚,我父亲不在,我家当家作主的人是我姐姐,我姐姐的决定,轮不到你们指点。”

一句将其所有全部推倒顾玉青身上。

方才说话者乃北威侯府的老夫人,闻言顿时气得嘴角直跳,转眼直直看向顾玉青,当日宫宴上顾玉青对楚天锗的态度她瞧得真真的,怎么也不相信,顾玉青会做出这样两面三刀的事情来,“他说的可是真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变故

眼瞧着北威侯府老夫人被穆赫气的面色发白,顾玉青心头愧疚至极,可为着计划不被打乱,硬是咬牙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她的无声,全被当做默认。

宾客中已有人气的开始骂人,穆赫则得意的扫过一众人,心下暗暗窃喜,到底还是殿下英明,给顾玉青酒中下了那药,她此刻只怕难受的连坐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出声说话了。

这药的药效奇猛,总要在顾玉青晕倒之前,让殿下登台插簪。

穆赫转身对着楚天锗又是一顿谄媚邀请,楚天锗则是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抬步登台。

及至台上,随手拿起彩屏捧着的那支木簪,不屑一笑,“这样的货色,怎么配的上顾大小姐美貌无双!本王为顾大小姐备下南越凤头钗一只。”

凤头钗,这其中寓意……

说着话,楚天锗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金钗,凤头用红绿宝石点缀,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相较之下,那支木簪,的确逊色许多。

可……那到底是本朝太后亲赐之物。

今日所来大多女宾,仅有的几个男宾,不过是用来应个景儿,为的就是让穆赫方便行事,自然而然的引出楚天锗,并无什么血气男儿,不过都是些与穆赫年纪相当的孩子,对方又是堂堂异国皇子,众人皆是敢怒敢言却不敢动。

楚天锗鄙夷的扫过底下一众人,随手将那只木簪扔至脚下,抬步上前,去给顾玉青插簪,却是一脚将那木簪踩在脚下,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落针可闻的安静中,那木簪登时发出“咔嚓”断裂声。

人群中,顿时爆发倒吸冷气的声音,莫说旁人,就连白氏都惊得面色发白,双手打颤。

眼见楚天锗手持金钗一步步靠近顾玉青,顾玉青却只是扶额抚胸坐在椅子上不动,北威侯府的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嚯的”起身,“住手!这是欺负顾家没有掌事的大人吗?别人畏惧你这异国皇子,老身不怕。”

随着北威侯府老夫人气势凌然的一番话,及至顾玉青脚边的楚天锗不禁抬头朝其看去,眼底弥漫着嘲蔑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一直垂头的顾玉青倏地起身,手中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直直朝楚天锗胸口刺去。

这一次,动作奇快,又来的突然,楚天锗避之不及,顾玉青又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黑白分明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对楚天锗的怒意,“所谓血债血偿,我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顾玉青握着利刃手柄的手一转,那刀便在楚天锗胸膛转了半圈,血腥气登时扑鼻。

这突然的变故让满座宾客连喘息都停止了,一双双眼睛直直看向簪礼台。

楚天锗怎么也没想到,吃了他的药的顾玉青,一直痛苦的即将要晕过去的顾玉青,会突然向他举刀,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削铁如泥的寒光,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直到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一股暖流顺着刀柄滴滴答答落下,楚天锗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巨变太过突然,穆赫眼见楚天锗胸口被顾玉青插进一柄利刃,眼瞧着顾玉青满面阴狠,一双手紧紧攥着手中刀柄,不断地在楚天锗伤口处搅动,穆赫登时双目赤红。

而楚天锗,分明一身好功夫,却是一动不动,仿佛心甘情愿一般,任由顾玉青在他胸口处戳刀。

而顾玉青所戳位置,又是那样的特殊。

情急之下,一句南越话脱口而出,脚尖点地,纵身一跃,一步跳上簪礼台,横飞一脚,至踢顾玉青要害,口中不断用南越话说着众人听不懂的惊呼。

本就震惊的众人,眼见穆赫如此举动,登时更是惊得一口气悬在心口,替顾玉青捏把汗。

穆赫这一脚若是当真踢到顾玉青身上,莫说要害之处,换作其他任何地方,只怕顾玉青也捱不住。

赤南侯府的嫡子,怎么会对他姐姐做出如此之事。

回想方才种种,再联系穆赫口中的南越话,众人心头隐约浮出答案。

而震骇过后,楚天锗亦是回过神来,一双狐狸眼睛眯起,对上顾玉青狠绝的小脸,心下后知后觉,他到底是小看了顾玉青!

穆赫此举,他先前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眼下......谈何眼下,楚天锗忽的惊觉,方才被顾玉青一刀刺中的时候,他分明是本能的想要动手将顾玉青一掌劈翻,可莫说抬手了,他竟是连动一下避开这刀锋的力气都没有。

鼻尖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混合着他的血腥味,楚天锗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两耳发鸣,身上越发绵软无力,小腿竟是不住的打抖,连站稳的力气几乎都要没有。

身体虽不能动,可思绪却是清明,心下大惊,他这样子,分明就是被人下了药!

而穆赫,惊怒之下,飞踢而来的脚已经到了顾玉青胸口,势不可挡。

“天!快闪开!”人群里,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一声惊叫使得这几乎凝固了的气氛顿时舒活了些许,大家终是反应过来……赤南侯府的顾玉青,一刀捅进了南越皇子的胸口上。

北威侯府老夫人拍着胸脯坐下,兀自喃喃,“我就说,这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果然,果然,果然是姑苏彦的女儿!”

而她身侧,董雪仪紧捏帕子的手略略松了一些,只面色素白,死死盯着台上。

顾玉青……一时间,心潮纷涌。

就在穆赫脚尖几乎要触及顾玉青胸前衣衫时,背后忽的被人一掌劈上,震得他半个身子侧倒一边去,一脸几个趔趄,滚到在地,回眸怒望,一眼看到四皇子萧煜立在他面前。

正在此时,顾玉青及笄礼的吉时报钟“咚咚咚”响起,宣告着吉时已到。

仿似根本看不见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楚天锗,更看不到一旁盛怒却动弹不得的穆赫,萧煜从袖间取出一支翠绿玉簪,一双眼睛流转着柔柔情波,举步走到顾玉青面前。

第三百二十八章 玉簪

方才刺伤楚天锗,顾玉青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情绪激荡,直到楚天锗仰头倒地,看着一地殷红血色,混着鼻尖腥味,刺的她眼皮几番抖动,胸口处剧烈的起伏才略略平缓下来。

随着萧煜及至面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气息,顾玉青只觉前所未有的踏实,这种踏实,让她竟是心生一种不管不顾只想安心睡一个安稳觉的冲动。

似乎,只要有这气息在身侧,她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什么事都不用管,一切他都会替她做好。

这种浓浓的依赖感,前世今生,她都从未想过,竟然会对除了父亲以外的男子产生。

感受着顾玉青眼底的波光涌动,满眼柔情看着她面上神色变化,萧煜只觉心疼,伸手放到她的肩头,“坐下,吉时已到,我来为你插簪。”柔声似水,氤氲着无限绵绵情谊。

刚刚还是满面狠厉决绝,几乎带着狰狞,此刻对上萧煜一双含情目,顾玉青一张脸却是柔和仿似三月春风,小鸟依人的样子,慵懒而又遣倦,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现在的她就是方才的她!

一丝不乱的发髻上,一支翠绿玉簪缓缓插入,萧煜宠溺的瞧着顾玉青,发簪插好,摸摸她的发髻,道:“这是我母妃及笄时的簪子,虽不及皇祖母那个贵重,但到底也是我母妃一番心意,你可要保管好。”

声音里,简直能溺出糖水来。

顾玉青顿时眼睫一颤,脑中又想起那日沉香阁慧贵妃牵着她的手说的那番话,也不顾是什么场合,登时羞得满面绯红。

这个萧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变故,让台下一众观礼宾客一瞬如入地下,一瞬如浮云端,呼吸根本就是彻底停止。

这……什么情况!

无数双眼睛巴巴瞧着台上,看着一贯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四皇子,满面钟情简直像一条老实的看家犬一般盯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辣眼睛。

四皇子方才说什么……那簪子是慧贵妃及笄礼用过的?

什么意思?

难道是慧贵妃让四皇子来参加顾玉青的及笄礼的?把自己用过的簪子转手送给顾玉青,这其中寓意,应该算是直白了吧!

慧贵妃的意思,应该就是他们此时所想的那个意思吧……是吧!

无数宾客心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尽管台上还躺着两个不死不活的人,可纵是台上躺着的根本就是死人,也阻碍不了她们粉红色的八卦。

顿时,人群里像是有惊雷炸响,“轰隆隆”一声,爆发出一阵疯狂的议论声。

“你听到没,四皇子说那簪子是慧贵妃用过的。”

“听到了听到了!老天,吓死我了,慧贵妃这意思……慧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谁,你连慧贵妃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啊?”

“哎呀,不就是那个意思嘛,这还用说,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四殿下亲自给顾玉青插簪!”

“啊哟,明年我的及笄礼,也好想要像顾玉青这样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好羡慕啊!”

“啊?没听说你有心上人啊,是谁呀,枉我们这样要好,怎么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

听着人群里各式各样的八卦,立在人堆里的明路嘴角笑得合不拢,他家殿下心头这点小九九,总算是圆满了!

慧贵妃说了,陛下答应赐婚,但前提是,殿下得先得到顾侯爷的认可,一想到顾侯爷对顾大小姐的疼爱,再想到他家殿下素日名声,明路笑着笑着,就有些要哭的意味了。

天知道,他家主子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顾侯爷满意呢!

万一顾侯爷是个事儿精,那他家殿下不就……各种脑补过后,明路极其同情的看向台上萧煜,心头幽幽一个叹息,这个长情的男人呦!

簪礼过后,总要给台下宾客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萧煜根本就没有下台的意思,顾玉青一张脸红的像是熟透了一般,他不走,她连头都不敢抬。

宾客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当真是金童玉女。”萧煜美的有些找不到北,看顾玉青的目光,越发粘稠的如同澄亮的琥珀。

可紧接着,不知是谁又道:“玉女倒是玉女,只是这金童……啧啧,这金童就有点……啧啧。”

明路正好站在说话人的身侧,闻言当即小白眼横了过去,无奈对方乃女子,又是主子,他一不能动手二不能动口,只能默默在心里诅咒她。

显然,台上的萧煜也听到这一声啧啧,蓦地,刚刚还红光满面的脸,转眼就阴了下来。

当着他的姑娘的面,这样说他,什么意思,啊?谁啊,谁说的?什么意思,说清楚啊!

一双眼睛锋利的扫向方才说话那宾客,那人顿时就觉舌头一闪。

感受到萧煜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顾玉青终于透出一口气,立起身来,低头向萧煜盈盈一福,算作答谢他方才的解救之恩并簪礼之情,“殿下且先下去略坐,容我善后。”

萧煜闻言,目光这才从宾客身上收回,扫了地上的穆赫与楚天锗一眼,特别听话的就下去了。

“今日一番波折,让大家跟着受惊了,实在是玉青想的不周。”顾玉青张口赔罪。

冷光扫过脚边的人,顾玉青继续道:“南越皇子楚天锗,先与端王勾结,欲要加害本朝朝纲,端王事败,他便将其龌龊阴毒目光投向我赤南侯府。”

随着顾玉青说话,台下议论之声渐渐平息,众人皆凝神细听。

“趁着赤南侯府寻找当年被端王调换了的孩子,楚天锗利用阴诡之术,让其属下假冒十岁孩童,到我府上行骗,欲意与其里应外合。”说着,顾玉青眼中嫌恶之色流转,瞥了穆赫一眼。

随着顾玉青的声音渐起,穆赫眼底面上神色大动,看样子,恨不得跃身而起,直取顾玉青性命,可惜,他被萧煜方才一掌劈的,半边身子瘫木,根本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狰狞可怖。

第三百三十章 打趣

萧煜的安排,她自然是放心。

热水澡泡的差不多,吉祥如意服侍了顾玉青更衣出浴,心里到底觉得平西王府世子妃一事,因她而起,着实不安,便吩咐另行换了出门的衣裙,亲自到平西王府登门探望。

所幸她去的时候,也不过是刚刚掌灯不久,不算太晚。世子妃身子欠安,不过是略略稍坐片刻,反倒是被老太君拉着说了半晌的话,嘘寒问暖,顾玉青只觉心头暖意洋洋。

直到回了赤南侯府,已经快要宵禁时分。

瞧着堆了满满一桌子的礼物,顾玉青哭笑不得,分明是去探望病人的,她自己反倒是满载而归。

从她爱吃的桂花糖到流苏金步摇,从最新的云锦鲜艳料子到上好的湖笔,各色各样,林林杂杂一大堆,都是老太君素日瞧着好,专门给她留下的。

在平西王府的时候,老太君捧宝似得让嬷嬷将这些东西拿出,她登时眼圈就红了。

上一世,平西王府老太君待她就如同自己个的嫡亲孙女一般,后来因着她费心竭力的辅佐萧铎登基,一向从不站队的平西王府也跟着站队萧铎。

依稀记得,她的新婚之夜,嫁衣的衣料还是老太君亲自帮她挑选的。

上一世,她惨遭背叛与算计,落得那样下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老太君得了信儿能不能经得住那份打击。

重生一世,她满心满肺都被外祖一家的仇恨充斥,这么久了,竟是头一次登门平西王府,难怪老太君要戳着她的脑门子骂她小没良心的了,还真是没良心。

捻起一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直浸心脾。

并非她不想念老太君,实在是端王未除,她不敢与平西王府走动太过紧密,只怕稍不留神,便给平西王府带来祸事。

眼见端王垮台,又来一个不安好心的楚天锗。

一波一波的事情,逼得她毫无分心之力。

现在好了,总算是能喘一口气,日后也能时常到平西王府走动了。

老平西王年过半百,身体健朗,如今已不问世事,安心在家遛鸟养狗,方才她去,正好赶上老平西王正遛狗。

一根绳子拴在狗脖子上,半人高的狗扯着前蹄要命的跑,老平西王就跟在后面追,顾玉青看的哭笑不得,实在不懂,这究竟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

老太君亦是无病无灾,素日只爱打叶子牌,可惜顾玉青每每打牌就头晕脑胀直犯困,相伴左右时,也只能作丫鬟状,端茶递水捏捏肩。

老王爷没有侧室,府中子女倒是多,眼下留在京城的却是只有袭了爵位的嫡长子一家。

顾玉青的手帕交,洛瑶,便是世子的二女儿。

洛瑶之上,是她的嫡长姐罗冰,前年冬天嫁到了杭州,记忆里,洛瑶应该是从今年二月份就去杭州她大姐家小住了,大约要在中秋之前才能回来。

洛瑶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名唤洛松,如今十岁,正是与她嫡亲的弟弟同岁。

平西王府有个怪事,年过半百的老王爷是王爷,年仅十岁的洛松亦是王爷,可偏偏只洛松他爹是个世子。

老王爷在世,世子便不能称王,可皇上又极爱平西王府的这个十岁小童,特特给他敕封了个王位,也就是大家口中惯叫的小王爷。

上一世,远嫁杭州的洛冰过得如何她不甚了解,只知道洛瑶最终嫁了商家,虽士农工商,本朝商人地位极低,可那一家待洛瑶却是实在好。

地位名声这种东西,你若在乎,它便重要,你若无事,它则什么都不算。

洛瑶是个心大意宽的,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吃和如何吃,那种莫须有的东西,她根本注意不到,日子过得极是美满。

至于洛松,到她死,洛松都还未有成亲,最深的印象便是,每每她登门平西王府,洛松见了她,总爱问她要桂花糖吃。

桂花糖……觑着眼前一匣子糖果,顾玉青忽的想到了那个她做了无数次的梦,梦里两个光屁溜的小胖子,亦是喜欢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冲她要桂花糖!

两个小胖子,怎么会有两个呢?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

立在一旁侍奉的吉祥如意眼瞧着顾玉青盯着一匣子糖果发呆,吉祥顿时“噗嗤”一笑,惹得顾玉青敛了心绪抬眼看她。

吉祥以帕掩面,眉眼弯弯,“小姐盯着这糖果看的眼神,像极了四皇子殿下看小姐的眼神。”

如意闻言,跟着咯咯发笑,面上挂了红丝。

顾玉青登时嗔她一眼,“牙尖嘴利的!哪和哪啊!”话虽如是说,可却不自觉的回想,自己刚刚到底是什么眼神啊!

红云爬上脸颊,跳跃的烛光下,仿似添了一室春色。

瞧着顾玉青满面娇羞,吉祥如意恰到好处的打趣了几句,吉祥转了话题,“小姐,及笄礼那时,奴婢远远的立在墙下花丛边,给您使眼色,您可是看到了?”

顾玉青一手抚脸,一手捻糖把玩,抿嘴笑道:“你那么大的大活人,自然看得到,挤眉弄眼的,我都替你的眼睛捏把汗。不然,徐婆子手上的酒,我也不会喝的那样痛快啊!”

吉祥就笑道:“奴婢当时还后悔,怎么就穿了一身鹅黄裙子,那一片花又都是黄色的,深怕奴婢被花遮了,您瞧不见。”

顾玉青闻言,噗嗤一笑,“我们吉祥比花儿娇,一眼就能瞧见。将来不知谁又福气,把我们吉祥娶了回去。”

吉祥顿时脸颊一红,哼哼一声,说道:“奴婢可是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不过,奴婢知道四殿下是有福人!”

吉祥又提萧煜,顾玉青面上好容易退下去的红云又弥漫上来,当即嗔了吉祥一眼,转手去捏她胳膊,“坏丫头,越发没有规矩。”

吉祥咯咯笑着躲开,不住嘴道:“奴婢又没有胡说,小姐首饰匣子里那根翠绿的簪子不就是证据嘛,那可是慧贵妃娘娘的物什呢!”

随着吉祥的笑语声,顾玉青面颊越发滚烫,心里却是像有糖水流淌而过一般,一头小鹿砰砰乱撞。

禁不住吉祥如意打趣,干脆门一关,将其二人关在门外。

刚刚合上门,她还未及转身,就听得耳边一声熟悉的叫声,“哎呀,好些天不出来,可是憋坏我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密室

低头一面将天机从腰间解下一面朝床榻而走,脱了鞋,半躺在床榻上,将神玉搁置腿边,顾玉青笑道:“你还知道出来,我都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呢!”

说着话,心头的小鹿还在砰砰砰的撞个不听,满脑子都是萧煜,挥之不去。

天机能够洞察顾玉青的心思,当即爆出一声奸笑,“哎呦喂,这是脑子里琢磨什么呢?”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闭口不答!

这让她怎么答!

她琢磨一个男人呢。

虽嘴上不说,可她心头这句话,神玉却是“听”的清清楚楚,顿时夸张的一阵大笑,笑得顾玉青心头直发毛,才渐渐停下,“那臭小子若是知道你此刻想的这些,还不得……”

话到一半,神玉忽的意识到什么似得,“嘶的”倒吸一口冷气,话音戛然而止。

顾玉青嚯的将身子坐直,直直盯向神玉,“那臭小子是谁!”

神玉口中时常冒出这个人,顾玉青简直要好奇死,这人究竟是谁。

神玉一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的语气,说道:“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顾玉青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一阵逼问,只可惜,这货没脖子,眼底波光微动,顾玉青干脆将神玉捻起,捏在手中,状似恰脖子一般,双手死死捏住它,“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捏死你!”

神玉顿时……阴阳怪气说道:“你是不是傻,我是一块玉,你要怎么捏死我?况且,我可是上古神物,大理石的榔头都砸不碎!”

顾玉青嘴角登时一阵颤……你是不是傻……嚯的,手一松,手中天机被滑落在床榻上。

眼瞧着顾玉青一脸囧相,“天机”得逞一般,捧腹大笑(当然,如果它有腹并且有手的话。)。

顾玉青恨恨剜它一眼,幽幽说道:“你是砸不烂,但是你怕水!”

神玉笑声猝然而至,“你敢!”尖叫着威胁道:“你若敢给我泼水,我就不送你嫁衣,到时候让你出不成阁,看谁着急!”

顾玉青撇嘴一笑:“难不成我自己不会绣!”

神玉当即怼道:“啧啧,这才刚刚过了及笄礼,谈论婚嫁,就这么坦然自若,啧啧,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你……”它欠打的声音一响起,顾玉青顿时一口气堵上来。

只还不及她这口气撒出去,它就又道:“眼瞧着秋意渐浓,听闻十八学士乃花中珍品,你们丰台祖宅就养了不少,明儿带我去丰台祖宅赏花去,左就你眼下端王也除了,楚天锗也灭了,闲着无事。”

说任务就说任务,东扯西扯这些……顾玉青发现,这天机越发讨打,什么叫她闲着无事!

这厢顾玉青与“天机”絮絮叨叨,相互怼来怼去,京城另一隅的萧煜府邸,明路将密室大门打开,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青灰色石阶。

沿阶而下,手中通明的一盏灯将脚下的路照出一个见方大的圆形亮斑,四个人的影子绰绰倒映在左手边墙上,随着抬步向前,影子跟着移动。

明路打头带路,后面跟着萧煜,萧煜身后,则是两个穿了斗篷的男子,看不清容颜,只从身姿来瞧,一个雍容富态,一个清隽精健,步子都是一色的轻盈,几乎落地无声。

行至通道深处,明路在一铁门前驻足,将手中孤灯挂在门头栓钮上,从腰间拿了钥匙开门。

“咔嚓”一声,钥匙转动锁孔,机关被触及,沉重的铁门发出“哐当”之声,被明路伸手推开。

提灯而入,四人手中各持一盏,进屋后,悉数由明路挂到门边柱上。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随着这四盏灯中跳跃的火苗,室内顿时一片通明。

黑暗中待久了,猛地一见如此耀眼的亮光,瘫坐在密室墙角处的一众人当即眯了眼睛将头埋置曲起的膝头。

萧煜冷眼朝墙角扫过一眼,眼中蓄满厌恶与狠厉之色,浑身气势凛凛,与他素日放荡不羁的样子,实在判若两人。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些瘫坐在墙角,被铁链缚手脚铐栓脚的人才渐渐抬起头,朝来人看去。

目光划过眼前四人,终是齐齐锁定在其中一个秃头和尚身上,登时一众人爆出一阵哭声,“大师救命,我们都是附近村落里的孩子,被人拐了带到这里来,大师慈悲为怀,救命啊!”

一众人,七七八八零零落落的哭着,声音清脆软糯,放眼瞧去,不过都是些穿着普通的孩童,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也就三两岁,一个个长得粉雕玉琢,乌漆漆的眼睛里,满满的祈求,面上挂着惊慌失措,让人瞧着不禁心下发颤。

谁能下得去手,去伤害这样的孩子。

被一众孩子相求的大师闻言,抬步走至一张椅子旁,肥胖的身子“咔嗒”落座,姿态随意,慈眉善目,根本就是一副如来相,拈着手中佛珠,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人,偏偏张口却说:“那个……你们想多了,老衲不吃素。”

一众孩子登时求救声猝然而至,满面狐疑,上下审视着他。

待他言毕,萧煜转头亲自挪脚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身边人脚边,“顾侯爷请坐。”

瞧着自己家主子对着赤南侯顾臻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明路心头一颤一颤的,殿下,您好歹也是个皇子,就算顾侯爷是您未来老丈人,也不至于如此啊!

福至心灵,萧煜一瞬读懂明路这白眼的意义,立刻瞪他一眼,你懂个屁!

顾臻倒是眉眼不眨的落座。

眼瞧着就自己家主子还站着,明路叹口气,只好默默给萧煜搬去一把椅子,眼珠微动,放到了顾臻斜后侧。

谁能想到,这个原本应该还在从祁北折回的路上的赤南侯,此刻竟是坐在四皇子萧煜的密室中。

指了面前一众人,顾臻道:“谁是那个三岁的?”语气森然,带着凛凛杀气,仿似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府邸底下的密室,而是他抛洒热血的战场。

他浑身的戾气逼得墙角一众人眼底那份纤尘不染的澄澈褪去,换上他们原本的神色,浑浊,苍老,毒辣,狠厉……没有一种,是属于那张脸所应该有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解释

“……只可惜,穆赫与楚天锗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穆赫的身份,早就被察觉。”

穆赫闻言,顿时右拳紧握,眼底震惊骇然之余,满是滔天怒色。

至于楚天锗,顾玉青不能肯定,此刻他是否还听得见。

顾玉青一番解释,台下宾客听得面上唏嘘大震,心头暗暗纳罕。

这一场及笄礼,当真百年难遇,着实凶险了一把,方才若非四皇子出现的及时,顾玉青只怕就……难道,四皇子的出现,也是顾玉青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堂堂皇子,怎么会容忍自己被别人计划。

众人再看顾玉青,眼神中便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复杂,有人钦羡,有人嫉妒,也有人诚心实意的祝福。

热热闹闹,人生只此一次的及笄礼,总不好在簪礼台上一直摆两个活死人,解释完毕,得到一众宾客谅解,顾玉青当即命人将穆赫与楚天锗抬了下去。

萧煜身为皇子,他本就不在顾玉青的邀请之列,此时若要留下也并非不可,可男宾席中,几乎都是十岁左右的孩童,而他总不能就坐在女宾席里吧。

他倒是为了多看心爱的姑娘一眼,在所不惜,可……只怕顾玉青会以为他是个变态吧!

无奈,萧煜只好恋恋不舍又看了顾玉青几眼,起身告辞。

招待着一众宾客,因着方才的事,众人极是有话题可聊,这及笄宴也就洋洋洒洒直到暮色时分方才彻底告终。

扶了彩屏回到桐苑,顾玉青已经是累的腰肢酸软,当即放了热水,将自己丢进澡盆中去。

热气萦绕眼前,将整个身子沉溺在偌大的澡盆中,热水浸满全身,顾玉青只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自发现穆赫身份,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彻头彻尾的放松了,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恣意畅享这一刻,难得的一刻。

原本,顾玉青对楚天锗的手段,一无所知。

只是当穆赫将她的簪子斩断,那一瞬间,她毫无目标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那便是她的及笄礼的插簪礼上。

等到了花厅,随着楚天锗的出现,穆赫卖力的在人前不断抹黑赤南侯府,不断黑化她,不断强调她与楚天锗的情分非比寻常,顾玉青心头也只是觉得,楚天锗要利用的,大概也只是人言可畏,想要以此挑拨离间,让皇上与父亲分心。

直到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因故不能到来,穆赫说出那一句,让楚天锗为其插簪,顾玉青心头才真正的锁定了范围。

尤其是花厅院落墙角处出现的那一抹鹅黄色,更是让她肯定了徐婆子端上的酒水有问题,只不过,这有问题的酒水,早就被她安插在暗处随时盯着徐婆子的吉祥偷偷换掉。

故而她喝下的,只是普通的果子酒。

至于那杯有问题的酒,则是被扮作小厮的如意给楚天锗送了上去,不过是又在其中另行加了几味黄嬷嬷配的药罢了。

如意扮作小厮,给楚天锗送酒,最初倒也不是就为了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发现了徐婆子在酒中做手脚,如意便干脆将计就计,让其自食恶果,反正最初顾玉青吩咐她送上的那杯酒,其中也是放了药粉的。

药嘛,总不嫌多。

因为深知楚天锗要作乱,顾玉青一早便将那炳削铁如泥的利刃藏在宽大的衣袖间,随时准备奋力一博,楚天锗的登台,正好给了她绝佳的机会。

按照顾玉青与萧煜早先的约定,由吉祥如意出其不意将穆赫制服,却并不将其一击击溃,只迫使他逃离出府,寻求救兵来救被顾玉青重伤的楚天锗。

以此,一直守在门外的萧煜便能跟着穆赫,顺藤摸瓜,一路寻到童子军隐身之处。

所以,当今日是萧煜猛然出现,代替吉祥如意,一掌劈翻穆赫的时候,顾玉青是震惊的,震惊之下,捅向楚天锗的刀,不禁又用力。

萧煜为何不按照原计划进行呢?

他是担心自己的插簪礼错过吉时吗?那支翠绿的玉簪,当真是慧贵妃当年及笄礼时所用的吗?这样贵重的东西,是慧贵妃亲手交给他的还是他偷偷拿了出来的?

他今日这番举动,难道不怕皇上知道吗?若是皇上因此怪罪他,如何是好?

一想起萧煜,顾玉青总是思绪不断,又患得患失。

所幸热气所熏,倒也看不出,她脸颊究竟为何而红。

吉祥如意立在身后,不断为她添些热水,以保证澡盆中的水一直舒适热乎。

正在此时,黄嬷嬷拿着顾玉青要替换的衣裳进来,顾玉青顿时睁眼,朝其看过去,眼底满是担忧牵挂,“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到底怎么了?”

将衣服搁置衣帽架上,黄嬷嬷伸手摸了摸水温,才说道:“来府里的路上,世子妃的马车被人冲撞,险些翻车,还好她府上车夫会些功夫,及时的控制了马匹,才幸免一场祸端,只世子妃惊魂不定,当时就昏厥过去了。”

顾玉青闻言大惊,嚯的从水中坐直身子,焦灼问道:“她现下如何?”

黄嬷嬷舀了一瓢水,替顾玉青将裸露在外的肩膀打湿,说道:“奴婢闻讯就派了妥帖人上门询问,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大小姐放心!“

说着,黄嬷嬷缓一口气,又道:“只是听平西王府的人说,冲撞了世子妃马车的人,是一群嬉闹的孩子,他们也不好计较,只老世子妃亲自坐了软轿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赔不是,本是想要派了人到我们府上致歉的,恰逢咱们府上的人前一脚先去。”

一群孩子?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这样一群胆大包天的孩子,竟然赶去冲撞平西王府的马车……除了童子军,再无他人!

心头一阵沉沉憋闷,半晌,顾玉青复才透出一口气,“穆赫与楚天锗呢,可是四殿下带走了?”

黄嬷嬷点头,“四殿下说,楚天锗到底是南越皇子,让他丧命本朝,到底不妥,还让小姐放心,他不会就这样便宜了楚天锗的,让他死在他南越人的手中,更有价值,姑苏老将军在天之灵也能得到些许慰藉。”

顾玉青听着,只觉心头一暖。

第三百三十二章 药水

明路闻言,登时抬脚上前,走到一侧墙边,按动墙上机关,登时,一个三岁幼童被铁链提着,凌空悬起,稚嫩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阴测测的瞪着坐在最前端的顾臻,毫无惧意。

“你是顾臻?”三岁孩童清脆的声音响起,可语气却是森如鬼魅。

顾臻嘴角一抿笑,眼底是蚀骨的恨意,“你怎么不装了?装弱小,博同情,不一贯是你们的长项!”

那孩童当即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笑声,三岁的面孔,在这笑声的烘托下,越发像只从阴间爬出的恶鬼。

“我只恨当年没有将你一同骗到姑苏家,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那孩童悬在空中,铁索磨着他纤细的手腕,殷红血迹顺着铁链流下,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瞥一眼地上的血迹,顾臻冷笑,“纵是杀了我,你们一样是今日下场,我不过是捡个便宜,替我岳家一家报个现成的仇,捉了你们的可不是我。”

说着,顾臻徐徐起身,抬脚朝那孩童走去,浑身戾气浓郁的让那孩子不禁打个冷颤,“你要干嘛?”

顾臻当即冷笑,“你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怪物,也会怕?”

说着,脚下步子一顿,与那孩子不过一个人的距离,抬手从袖间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儿,举手一晃,将其上木头塞在拔出,顿时,白瓷瓶中散发出一股呛鼻气味。

那孩子惊恐的睃了顾臻一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白瓷瓶,说道:“这是什么?”

极度的惊恐下,他眼底瞳孔不断涣散,声音也跟着愈渐苍老嘶哑,像一只被烫坏了嗓子的公鸭,听得人头皮发麻,再不是三岁孩子该有的清脆模样。

顾臻正欲倾斜的手顿时一顿,眉尖微蹙,朝眼前怪物看去,“这就是你真实的声音?”

而他置若罔闻,只不断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瓷瓶,心里畏惧至极,面上已经开始扭曲,瞳孔涣散,眼前一片模糊。

顾臻抿嘴浅笑,看了一眼被他捏在手中的瓷瓶儿,手一抖,其中液体顺瓶而流,登时一股冰凉直浸那怪物孩子的胸膛,忽如而来的肌肤剧痛令他当即放声嚎叫。

嘶哑而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将嗓子划破,吓得其余一众人身上汗毛根根倒立,直直朝他看去。

一阵白烟从他胸口处腾空而起,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遮盖了肌肤被灼烫而发出的嘶嘶声,只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半空,飘荡一室,令一地童子军面色灰白,噤若寒蝉。

顾臻嘴边勾起满意一笑,转头对坐在椅子上的和尚说道:“你这药水倒是管用。”

那和尚真实清泉寺太洪方丈,闻言,慈眉善目,眯眼一笑,仿似如来转世,说道:“你知道的嘛,我素日就爱捣鼓这些。”

说着,太洪方丈从胸前摸出一个漆黑色瓷瓶儿,“我这儿还有一个新出炉的,你不妨试试效果。”

“好啊!”顾臻当即欣然答应。

明路转手将太洪方丈手中瓷瓶儿递给顾臻,分明是折磨人的东西,他们两个谈论起来,姿态从容悠闲的仿似品茶一般。

那三岁童子军早就被方才蚀骨的疼吓得没了魂儿,一听太洪方丈的话,哪里还敢再尝试第二次,当即求饶:“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若知道,一定实言相告。”

顾臻倒是没想到,他这样快就求饶,当即眉毛一挑,满面匪夷所思朝他看去,“楚天锗的童子军,传言坚不可摧,虽是童子身,但铮铮铁骨犹如沙场男儿,怎么你倒是个软骨头,我这第二瓶儿药水的效果还没有试一试呢,你好歹给我个机会。”

三岁童子军闻言,顿时眼角一阵颤,几乎哭道:“不必试了不必试了,我什么都说,我本就是个唱青衣的戏子,不过生的一副好皮囊,哪里来的铮铮铁骨。”

眼见他的确是软骨头,遭不住疼,顾臻也懒得再做恐吓,转头将一黑一白小瓷瓶儿给了明路,兀自转身坐回椅子上。

“你若有半句虚言,这药水的作用你是知道的。”顾臻冷脸说道。

那童子军就拼命点头,“绝无虚言。”

坐在顾臻斜后侧的萧煜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怪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一眼扫过身侧同伴,那三岁童子军哭丧着脸说道:“我原本是南越一个青衣戏子,八岁那年,一次偶然机会,遇上殿下,因着皮囊讨喜,被他相中。”

回忆起往事,三岁童子军满面痛苦,眼中浊泪滚滚而流,声音越发凄厉,“他将我带到一处密室,我去的时候,室内已经有许多面容清秀俊美的男子或者女子,年龄大多与我相差无异,最大不过十三四岁。”

“我们被关的地方在底下,终年无光,漆黑的环境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处……”似是想起那不堪的环境,他眉头皱成一坨,眼底痛苦泱泱,随时像是要溢出。

“也不知是在那里究竟住了多久,等到终于有人将我们领出……”说道这里,他大喘一口气,像是临时之人,眼中闪烁着不甘和恨意。

“待回到地面,我们才发现,每个人的身体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有的如我这般,变成三岁幼童,有的甚至比我还要小些,我清楚记得,当时和我一同被关进去的那人,分明是十四岁,可再见他,却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萧煜发现,一众童子军,皆是面容凄凄,幽怨哀绝,心头不禁微动。

“那时,我们才知,他每日给我们吃的饭菜中,加了分量极重的药物。那药物作用,我们的身体不断发生变化,直到到了他满意的程度。”

他话及此,太洪方丈不禁问道:“如今你多大?”

分明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或者心头恶心的故事,他却依旧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依然佛祖相,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第三百三十三章 前朝

“我跟随他已经五十多年。”那童子军满面怆然说道:“你方才叫我怪物,你可知道,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却偏偏张着一副三岁孩童的模样,说话办事,亦要按着三岁孩童的样子来,你知不知道,每每人前说话,我都觉得自己恶心无比。”

“五十年?”萧煜惊得顿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楚天锗今年不过也就十六七岁,你如何跟他五十年!”

语毕,电光火石间,萧煜脑中浮光掠影,忽的闪出一个让他浑身汗毛都为之一颤的答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满目震惊朝那童子军看去。

眼见萧煜如此表情,那三岁童子军发出一阵仿似阴间鬼魅一般的笑声,声音如泣如诉,让人闻之,不免心生戚戚然。

“你也想到了?”他苦笑,“没错,他同我们一样。”

此语一落,拿着黑白瓷瓶儿立在一侧的明路顿时被他这句话惊得双手一颤,失声惊呼:“天!你说南越皇子楚天锗,和你们……”目光扫过墙角地上一堆怪物,瞠目结舌道:“和你们一样?”

说着话,他自己都能感觉的气息在胸腔中激荡。

抖动的双手让手中瓷瓶儿一阵晃荡,当即几滴液体飞溅而出,落到那三岁童子军的手臂上,灼热的烧裂感刺激他不禁又扯出一声哀嚎,手臂处白烟屡屡,带着刺鼻的气味,升腾而起。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干嘛还要再给我用这药水!”哀嚎过后,那童子军幽怨怨毒看向明路。

明路抿嘴,面上震惊震骇还未散去,喃喃道:“不小心而已。”

三岁童子军顿时……稚嫩的脸上,嘴角眼角一阵颤。

“他既然与你们是一样的人,那他真实身份是什么?”顾臻深吸一口气,垂于膝头的拳头紧握,眼睛微眯,一道寒光迸射而出。

“前朝皇太子幸存幼子。”三岁童子军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说出答案。

在座之人,顿时闻之变色。

前朝……

南越本朝乃是当今皇帝叛乱夺权而来,叛乱前,他不过是驿站一个小小差役,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摇身变成一国之主。

身为前朝皇太子的幸存幼子,自然是想用尽手段,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江山。

想必,如今南越朝廷中,亦有忠心前朝的臣子吧,不然仅凭楚天锗一人之力,他又如何混进宫中,假扮佯做当今陛下之子。

可……

“他如何让当今南越皇帝深信不疑他的出身呢?分明已经是几十岁的人,纵然认贼作父,可这父也不是说认就能认的。”萧煜满面不解。

那三岁童子军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目光一颤,朝明路手中药瓶儿看了一眼,哆嗦道:“我当真不知道。”

萧煜朝顾臻看去,“多半他是真的不知道。”

顾臻点头。

这样辛密的事情,楚天锗自然做的密不透风,又怎么会让他们这种不禁拷问的软骨头知道,他能知道楚天锗的身份,已经算是天大的惊喜了。

只是……顾臻心头到底好奇,楚天锗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若说他是正常孩子,宫中妃嫔生产时,被人偷梁换柱,悄悄送到宫里,来一出狸猫换太子,犹如当年端王换走他嫡子时一样,那到可以想象。

可南越本朝皇帝登基时,算年头,楚天锗也该有十几岁了,他到底如何混进去的呢?

或许他有什么特别的药物,能让他返老还童,回到襁褓之中,再逐渐长大?

思绪及此,顾臻不禁一声冷汗。

这世上倘若当真有这样的东西,也实在可怕,更是一刻不能留的他,免得祸害人间。

“现在,怎么办?”萧煜探头询问顾臻。

明路放眼瞧过来,只觉得他家主子,堂堂一个皇子,活活就像是顾侯爷跟前一个随从。

殿下,您能出息点不!

浑不知,萧煜甘之如饴,顾臻更是泰然受之,全然不觉一个皇子对他如此有多么不妥。

“带他下去。”

随着顾臻一句话,明路转头触动墙上机关,铁链下滑,三岁童子军终是落地,双脚触及地面,他登时跌坐地上,抱作一团,身侧有人凑上身来,询问他受伤的情况。

嘀嘀咕咕间,顾臻冷声说道:“穆赫。”

仅此两个字,明路机关按下,晌午时分被萧煜一掌劈翻,此刻还半个身子缓不过劲儿来的穆赫当即被悬到半空。

穆赫双眼赤红,瞪着眼前坐着的三个人,满面愤怒,浑身散发着怒兽一样的气息,“有什么本事,你们尽管招呼,我不像他那样软骨头,纵是成为如今这怪物模样,若能让殿下恢复我南越江山,也在所不惜。”

“这么说,你是前朝旧人了?”顾臻抿嘴冷笑。

穆赫脖子一梗,哼的一声,将脸转过去,不说话。

明路当即举了黑白小瓷瓶儿上前,一副要给他动刑的样子,只顾臻略一抬手,将其制止,明路只好顿足立在一侧,只时不时晃动手里瓷瓶儿,吓唬人。

“你冒充我嫡子,欲意与楚天锗里应外合,为非作歹,将我赤南侯府陷于不义之地,更是手段毒辣,几次欲要谋我嫡女顾玉青的清白,最终却自食恶果,被我女儿生擒,你的殿下更是让她一刀毙命,滋味如何?”顾臻气定神闲,幽幽说道。

冷冽的语气里,带着欲擒故纵的味道,仿若顾玉青对萧铎,猫儿戏鼠。

穆赫当即面色大变,“你说什么?殿下被顾玉青刺死?”说着,她眼底波光打颤,“你胡说,我们殿下怎么会死,不会的,不过是受伤。”

顾臻冷笑,“要不,你试一试,一刀刺入你的心脏,再将你扔到乱葬岗喂狗,你会不会死!”

“你们把殿下扔到了乱葬岗?”穆赫面色越发骇然,随即神情大震,声音咆哮,“他是南越皇子,真正的皇子,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你们不敢,一定不敢,你们的陛下懦弱胆小,害怕引起战争,连在宴席上被我们殿下出言不逊都只能忍气吞声,又怎么会容忍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女儿

随着咆哮声渐起,穆赫越发神情激荡,眼见他对本朝皇帝出言侮辱,顾臻和萧煜几乎是同一时间揪下袖口一颗纽扣,弹指一挥,只见两道扣子如同射出的长龙,直直扑向穆赫。

只是因着力道不同,落向穆赫时便有了一前一后的差距。

顾臻射出的那颗纽扣率先到达,直扑穆赫胸膛,伴着穆赫一声咬牙痛吼,只见穆赫左侧胸膛处的衣衫破了一个圆洞,而那纽扣,则死死嵌在他的骨头里。

顿时看的萧煜目瞪口呆。

这么些年,他一直勤于练习,从未荒废一日,却不成想,他与顾臻的功夫竟还是相差这么多!

他射出的那颗扣子随后跟着扑上穆赫。

虽力道不及顾臻,却胜在位置刁钻,竟是直直冲向穆赫嘴里。

吃了方才一亏,穆赫当即闭嘴躲闪,可怎难耐那纽扣速度奇快,他一个侧脸,纽扣恰好直扑他嘴唇左上方。

“咔”的一声,弹落掉地,嘴唇上登时红肿起来。

别人看着也就是凶险,可其中痛苦唯有穆赫自己方能体会,他的一颗牙生生被这纽扣击碎,碎屑落了满嘴,混着殷红鲜血,他一口吐出。

萧煜当即一笑,“说话漏风的滋味如何?”

穆赫赤红着眼睛凶神恶煞瞪着萧煜,想要张口说话,可一旦运气,胸口处便被那卡在骨缝里的纽扣膈的生疼,冷汗如雨,汩汩而下,饶是铮铮铁骨,也倒吸凉气,说不出一句话来,更不要提用内力将那纽**出了。

顾臻幽幽看着穆赫,嘴角浅笑,“你若能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穆赫双眼狰狞,一脸表情恨不得将顾臻吃了,却是因着胸口发疼,又不愿细言慢语的低声说话,凝了片刻,干脆眼睛一闭,只作等死样子。

顾臻就冷笑,“你倒是宁死不屈,不过……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她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对她?”一面说一面指了人群中一个身着橘粉色锦缎衣裙的“女孩”。

随着顾臻手指方向,明路转身触动机关,准确无误的将顾臻所指之人凌空悬起,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生的粉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牵人心肠。

猛地被吊起,那女子登时发出一声惊呼,“天!”

穆赫闻音,羽睫轻颤,登时一双眼睛忽的睁开,一眼看见身侧女子惊慌失措的小脸,原本就布满血色的双眼更是狰狞的欲要滴血而出,忍着身上蚀骨的疼,咬牙说道:“你们放了她!”

顾臻眼底冷光浮闪,“我若说不呢?”

“你……”胸中真气大动,穆赫登时胸口疼的抽出一身白毛汗,纵百般不愿意,可还是禁不住心头情动,只得放柔声音,徐徐说道:“你们有种冲我来,不要拿女人作伐子。”

一句本该巍峨的话,偏偏他因为疼,说的慢言细语,毫无气势,仿若老妪呓语。

萧煜顿时“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穆赫眼底凌厉波光嚯的射向萧煜,萧煜却是身子朝椅背依靠,耸耸肩,双手一摊,一副痞子样,“我笑我的,你有本事你也笑,不怕牙齿漏风胸口发疼就行。”

女子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铁链吊着,不过是说话功夫,额上便是一层细汗,顺着脸颊如小溪般留下,手腕被铁链膈的生疼,皮肉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粉嫩细肉和殷红血色。

“父亲,我撑不住了,好疼。”眉头蹙成一团,女子痛苦嗯哼道。

“父亲?”萧煜顿时被这女子对穆赫的称呼惊得从椅背上弹起,扭脸见顾臻一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样子,又竭力压下一腔震惊,满心却在惊呼,天,这女子竟是管穆赫叫父亲。

按着目前情形,穆赫是前朝旧人不错,因着药物缘故,他身体缩小容颜改变,成了眼前这十岁模样,可那女孩唤他父亲,难道他为了所谓的忠心和大业,竟然让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怪物?

这该是怎样扭曲变态的忠心!

一想到自己的这个猜测极有可能就是事实,萧煜只觉头皮一麻。

一个父亲,要有着怎么样的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你是她亲生父亲?”萧煜还是忍不住问道。

穆赫眼底波光微动,眼角余光触及到身侧女孩痛苦的小脸,牙齿将下唇生生咬出血来,“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把她放了!”

无声的默认,便是肯定。

萧煜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抽过,“当年你把她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你尚能狠得下心,怎么,眼下却是心软了?”语气中,尽是嘲讽。

穆赫肩头一颤,眼底弥漫上绝望的悲恸。

耳边小女儿软糯的嗯哼声不断传来,“父亲,我痛,我好痛……我要死了吗?”

这声音搅得穆赫心绪不宁,终是放弃一般,身子一垮,面色一顿,说道:“你们想要知道的,我都说,放了她。”

顾臻当即挥手,明路触及机关,将那女孩放下,她落下时,人群中当即有人伸手去接,将其抱致怀里。

斜昵那人一眼,顾臻眉头微蹙,略略思忖,在他目光凝着那“小女孩”及抱着她的人的时候,穆赫紧张的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

良久,顾臻终是羽睫微颤,眼睛一眯,转眸看向穆赫,“你且说说你这女儿是怎么回事吧。”

耳闻如此,穆赫当即面色大松。

只是他竭力掩饰的神色,依旧被顾臻一丝不落的捕捉到。

悬在半空,为了说话时气息不触及那枚纽扣,穆赫说的慢声细语。

“前朝覆灭,我辞官回家,再遇殿下那年,我不过三十多岁,他寻到我,在我面前百般劝说,要我与他一同复辟江山,先帝待我恩重如山,莫说他百般相劝,纵是不劝,他来寻我,我也一口就会答应。”

往事总是极易让人心头情愫浮动,说着话,穆赫眼神愈渐迷离。

“那段日子,他一直住在我家,同吃同睡,可谓无话不谈,只……”提及即将要说的内容,穆赫忽的声音发出颤抖的哽咽。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绝密

随着顾臻话音落下,穆赫面色唰的一白,一双眼睛震骇万分瞪着顾臻,幽幽锋芒从中射出,带着恨与怨,隐隐蓄上一丝喜出望外,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懊恼。

一颗心顿时像是被一只铁钳钳住,浑身血液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气息跟着沉重起来,鼻间呼哧呼哧,嘴里大喘着气。

顾臻哂然一笑,“他没死,已经在回南越的路上了。”语气是轻飘飘的笃定,容不得人怀疑。

“噗!”

穆赫一颗心狠狠一抽,顿时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殷红的血丝沾在嘴边流下下巴,给他十岁的稚嫩而又苍白面容添了一分阴诡的可怖。

突然而至的血腥气让一众童子军大震,穆赫,可是他们的领头人。

鲜血喷出,穆赫当即露出奄奄一息的疲态,只他心中愤怒,木然片刻的双眼忽的射向顾臻,其中凝聚着毒针一般的精光,眼睛渐渐眯起,右手又是握拳。

顾臻觑着他握拳的动作,眼底波光微动,嘴角挂了冰冷的笑意,“你这右手,应该是三十年前在我朝湖州作案时,被人打伤的吧?”

说着,顾臻啧啧一叹,“可惜你先前的一身功夫皆是用右手而练,手伤极重,触及筋骨,你这右手也就废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废人,你才又在伤好之后,重新练习了如今这身左手功夫!”

“可惜,到底不如从前,否则,依你这些年的修为,也不至于今日就被我们四皇子一掌劈翻,以至于现在半个身子都麻,我所猜不错,当年你不仅是右手受伤,心肺亦是有损,只是常年服药,被损的心肺再也无法修复,他的一掌,恰好击中你受伤的心肺吧!”

随着顾臻用极其平和却又带着嘲蔑的冷语将这事实徐徐道出,穆赫面上神色风云变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是顾臻,你到底是谁?”惊恐慌乱间,右手拳头捏的越的紧。

情绪的巨大波动让他的声音开始生改变,再也不是十岁的稚嫩童声,取而代之的,则是苍苍年暮之声,嘶哑暗沉,犹如百年未被开启的木门,猛地被人“咯吱”推开。

顾臻“呵”的一声冷笑,面上露出嫌恶,“你当我与你们一样,不敢用真面目见人,你当我也是怪物吗?我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因为我刚刚从南越折返。”

此次押解端王去祁北,明面是让端王在姑苏一家坟前跪罪,可从京都到祁北,他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就五六天的路程,跪罪五日,坟前行刑,一共算下来,不过十来天。

他却是离开京都将近一个月。

端王行刑后,他假意在祁北拜访旧友,却暗地里奉皇上之命,秘密潜入南越,调查童子军一事。

萧祎所呈上的那份卷宗,纵是记录了端王与南越的种种勾结,可最让皇上心头难安的,却是那支由楚天锗控制,诡异而变态的童子军。

人心向善,谁会对幼子心生警惕,尤其那些孩子,一个个长得粉雕玉琢,清秀可人。

倘若楚天锗将这些童子军安插到本朝各个朝廷命官家中,江山岂不岌岌可危。

皇上所想,恰是顾臻所想。

一路奔袭,秘密潜入南越,几番暗访追查,终是追到蛛丝马迹,一则为了不引起一贯谨慎的楚天锗怀疑,二则为了赶回京城参加女儿的及笄礼,顾臻终是于今日凌晨悄然回京。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的及笄礼上,竟然会生那样的事情。

若非长女机敏,只怕楚天锗的阴诡手段就要得逞。

赤南侯府的房顶之上,顾臻垂眸看着底下的礼宴。

当看到女儿喝了徐婆子端上的酒水后就不断地蹙眉抚胸,满面痛苦时,他险些忍不住跳下身来。

只皇命在身,国家安危在前,他不得不握拳忍住。

听着穆赫与楚天锗一唱一和的抹黑赤南侯府,眼瞧着楚天锗举步上台,一把甩了太后娘娘亲赐的木簪,拿出他南越皇妃才配使用的凤头簪靠近女儿的时候,他在房顶,几乎睚眦目裂。

好在……

好在,他有一个能谋会算聪慧过人的女儿,当女儿猛然起身一刀刺入楚天锗胸膛的时候,他震惊、欣慰、惊喜、却又浓浓的愧疚和懊恼。

这么些年,他是一个丈夫,是一个臣子,却始终不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他实在愧对。

幽幽一口气探出,顾臻不经意眼角余光瞥了萧煜一眼。

好在女儿福泽深厚,遇上一个良人。

……

顾臻此语一出,不仅穆赫震惊,就连萧煜面上也惊得动容,可转瞬想到方才童子军一一招供时顾臻面上那份沉稳,萧煜心头恍然,难怪!

穆赫却是疯狂的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是我南越头号禁忌人物,你若潜入南越,必定不能全身而退。”

顾臻嗤的一笑,“头号禁忌人物?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让不让我全身而退是你们的打算,能不能全身而退就是我的本事了。”

说着,顾臻眸中阴云流转,“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所服之药是什么?”

穆赫当即“呸”的一口血痰吐出,梗了脖子说道:“既是殿下还活着,你以为我还会回答你的问题吗?”满面可笑至极的固执。

顾臻则是眉眼不动,幽幽说道:“当然,在你心中,你儿子的命不是更重要?”

穆赫眼睫一阵剧烈抖动,“几十年过去,我儿子早就是半百之人,半截身子入黄土。”

言下之意,他儿子,已经活够了,纵是立即死了,他也承受得住。

顾臻却是轻蔑一笑,“你可真够天真!楚天锗是什么人,出了名的出尔反尔,你跟随他几十年,难道不知道?”

随着顾臻的话音,穆赫面上流云浮动,变幻不已,明知顾臻此话有毒,却还是不由自主朝他狐疑看来。

“去年腊月,楚天锗将他跟前一个面容俊逸的小厮卖到酒楼做小童,任人凌辱,这件事,你只怕没有忘记吧,若是我的消息来源不假,当时应该还是你亲自送了那孩子去的,难道你就没有现,那孩子的眉眼似曾相识?”顾臻一瞬不瞬看着穆赫。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三百三十七章 紧张

记忆铺天盖地而来,那孩子的面容一寸一寸在他脑中清晰,再联系顾臻一番话,穆赫面上肌肉蓦地开始一阵疯狂的抖动,右手捏拳又松,松开复捏,手背青筋毕现,眼底波光如狼似虎。

人群中忽的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方才抱着穆赫女儿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疯了一般将怀里孩子搁在地上,猛地从人群中窜出来,直扑穆赫脚下,声嘶力竭拽着穆赫被悬在高空的衣裤,道:“你告诉我说儿子相安无事的,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无疑,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便是穆赫的发妻了。

萧煜瞧着眼前这对夫妻,明明也算是被楚天锗搅合的凄惨一家,他却生不出半分同情,只觉头皮发麻。

因着那“女孩”毫无理智的拉扯他的裤脚,悬着的穆赫开始在半空剧烈的摇动。

本就被萧煜一掌劈的身体半瘫,方才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吐出,依然是垂垂不行,此刻再左右剧烈晃动,穆赫当即只觉头晕耳鸣,心律失常,整个人天旋地转起来。

眼瞧着穆赫开始翻白眼,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顾臻忙给立在一旁瞧热闹的明路示意,“让她下去。”

明路得令,也不亲自动手,只回首转动墙上机关,登时,拴着那“女孩”的铁链发出“呲呲”声响,她整个人被横着拖回人群,为了防止她呜哇乱叫,惹得主子们心烦,明路效仿顾臻和萧煜,揪下一颗自己衣袖口的纽扣,弹指一挥,直接点中哑穴。

“你自己是什么下场,恐怕你心知肚明,你若愿意告知我真想,我虽不能饶你性命,可你儿子,我可以将其从那不见天日的修罗场中接出,我虽非南越人,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顾臻身子斜靠在椅背上,随意的目光却始终带着天然的凛冽。

“况且,你若说出药方,兴许我还能配出解药,你儿子或许还能过上几年正常人的生活。”

顾臻嗓音低沉,语气里充满引诱性的蛊惑。

“此言当真?”内心巨大的波动使得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顾臻则是眉眼微动,抿嘴一笑,“真不真的,我说了不算,这得看你愿不愿意相信。”

穆赫浑浊凄绝的眼睛凝着顾臻,沉默良久,眼底一道亮光迸闪,“我信你。”

顾臻抬手一挥,做了个你继续的姿势。

穆赫说道:“药方是什么,我的确不知,不过,我这里有一瓶药丸,正是殿下……正是楚天锗给我们吃的那种药。”

“这药丸应该是楚天锗的绝密东西,怎么会到你这里?”顾臻眼中精芒四射。

穆赫苦笑:“昨日他被你女儿一刀刺中,仰头倒地,药丸从他怀中滚落,我怕落入旁人之手,趁机收起。”说着,面上笑容越发森然可怖,“没想到,我这顺手一收,竟是替你收了。”

顾臻摇头,“你是替你儿子收了。”

穆赫一阵,随即眼底黯然下去。

想要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顾臻接了药瓶儿,小心放到怀中收好,起身对背后坐着的太洪方丈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太洪方丈慈眉善目,弥勒佛一笑,“那药瓶儿你给我收好了,等我这里事情做完,你可要原封不动给我。”

顾臻就笑:“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要偷吃!”

太洪方丈闻言,就笑得更弥勒佛了。

萧煜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眼见顾臻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问道:“方丈是要做什么?”

太洪方丈胖胖的身子从椅子上坐起来,说道:“这些人靠药物作用改变容貌体量,还能活这么多年,实在匪夷所思,老衲对医术颇通,想要看看他们的身体到底是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萧煜恍然,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眼见顾臻已经抬步朝外走去,也顾不上再招呼太洪方丈,只吩咐明路一声好生照顾,便抬脚急急追去。

从密室出来,已经是子时。

初秋的夜里,风中带着霜气,凛凛烈烈,直扑面上,若是寻常人或许会冷的打个激灵,可顾臻与萧煜皆是武学高手,只觉这寒气让人心神一清,将方才在密室中积攒了半腔的浊气尽数散去。

“侯爷这边请。”指了一处亭阁,萧煜引路。

顾臻扫他一眼,抬步走过去。

虽是半夜,却依旧有小厮立即就捧了热茶上来。

萧煜很是狗腿的问道:“劳碌半夜,侯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臻摇头拒绝,萧煜只得含笑作罢,摆手让小厮告退。

眼前坐着自己的准岳父,萧煜紧张的背心直冒汗。

老天!就算是御书房里被父皇责训,他也从来没有紧张过,此刻怎么就到了连句话也说不出的地步,不仅说不出话,简直手脚都没有地方搁。

顾臻只一口一口喝着热茶,面容悠闲。

萧煜却是只觉得周身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要不,他怎么连口气都喘不上来呢!

眼见顾臻一杯茶喝完,萧煜当即眼睛一亮,心头一动,嗖的起身去那茶壶续茶,“再茶一口喝。”

再茶一口喝……

顾臻忍着笑,绷脸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顿时心头一抖,老天,他刚刚说了一句什么鬼话,颤着小心肝,忙补救似得,又道:“夜里风热,凉茶驱寒。”

顾臻笑得肩膀一耸,端起萧煜给他斟满的茶杯,送至嘴边,嘴唇微扬,重复萧煜的话,“是啊,凉茶驱寒。”

萧煜咧嘴一笑,复又落座,尴尬道:“凉茶驱寒,凉茶驱寒,凉茶……”

越说越不对。

凉茶怎么驱寒,分明是热茶驱寒!

再一想刚刚补救的那句,萧煜一口气提上来却再也喘不出去,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石桌上算了。

这可是自从父皇点头应允他与顾玉青亲事以来,第一次和顾臻接触,怎么就……

顾侯爷一定觉得他是个傻子吧!

含笑喝茶,瞧着萧煜一脸憋屈的囧样坐在那里,愁眉不展,顾臻心头只觉有丝暖意浮上。

若非在意女儿,他堂堂皇子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紧张到这般地步。

欲要宽慰萧煜几句,只是……想到女儿,想到妻子死前曾常常念叨的那些话,顾臻到底还是硬了心肠。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询问

穆赫哽咽不能语,顾臻却是替他说道:“只是,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日日在你家中饭菜酒水中下了分量十足的药***得你阖家上下都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穆赫眼中诧异顿闪,惊恐看向顾臻,“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是事实!”顾臻面无表情说道,“你继续!”

一口口水吞下,抿着嘴唇,往事清晰浮上,眼中惊恐渐渐淡去,穆赫说道:“当我发现异常,第一时间便去质问他,他却对我说,要想复辟江山,这是必不可少的牺牲,莫说我们,就连他自己,不是日日一样在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

“他是高贵不可侵犯的皇子,他都如此,作为臣子,我无话可说,心甘情愿,可……可我的一家妻儿,我却不能让她们与我一样,变成万年不变的妖怪。”

“我也曾苦苦相求,求他放我妻儿离开,我纵是刀山油锅,在所不惜,他却是捉了我的嫡子要挟,要么给穆家留个正常的根儿,让我嫡子停药,正常生活下去,一代一代,繁衍生息,要么……要么放我妻女,却让我的嫡子与我一同为他复辟江山而牺牲。”

满眼痛苦,凄厉的目光落向一旁的童子军,直直落到那小女孩身上,愧疚与歉意让他面上一片狰狞,“那时,这孩子已经有七八岁,可心智依旧停在三岁不肯再长,我与她母亲几番商量……”

后面的话,他似是再也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当着这孩子的面说下去,“后面的事,你们应该也能猜得到了!所幸几十年过去,她的心智依旧只有三岁,与她的体量倒是相配。”

这样的话,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怎样!

顾臻听着,目光不自觉落到那抱着“小女孩”的“大女孩”身上,只见其目中两道清泪落下。

“小女孩”不知嘴里说了什么,伸出小手,替其擦拭,而“大女孩”眼中泪水却是愈发汹涌,却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去哄怀中孩子,只泪水如涛,源源不断,直直流出嘴中。

似是被眼前景象触动,顾臻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收了目光,转向穆赫,“你既是疼你自己妻女儿子,难道就不知道,别人亦有妻女孩子,为何屡屡作恶!”

据顾臻所知,单单穆赫一人,便替楚天锗灭门不止数家,他手上的人命,已经不是能数的过来的。

穆赫吸了鼻子,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声音有些发囊,“个人心中皆由自己的大义,南越当今陛下谋朝篡位,他所在乎的,必是我们所不容的。”

还有一些话,他没说。

那段日子,为了防止他心生异心,楚天锗不仅用他的家人威胁,给他服药,更是稍有不是便铁鞭上身,回抽不断。

那……简直是他一辈子以来所经历的最为不堪的过往,每日都像活在修罗场。

有时他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此一生,也省的这许多痛苦,可每每想到先皇隆恩,想到这万里河山被人窃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楚天锗……永远不懂他的那颗忠心。

随着穆赫笃定而咄咄的话声,萧煜蹙眉摇头,当真是可笑的歪理!

顾臻却是不屑冷笑,“心中大义?那么如今呢?你又要为这儿女情长心中小义而背叛你所谓的大义?”

穆赫眼神木然,“殿下已亡,我纵是心怀大义,又将这大义冲着谁去!纵使江山复辟,又有谁来统领!没了殿下,也就没了大义!大义不在,自然小义当前。”

萧煜却是突然插话,“这样说来,如今你其实依旧有七八十岁了?”

穆赫一怔,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怔忪片刻,才回过神来一般,喃喃自语,“今年七十六!”

“七十六?”饶是有充足的心里准备,萧煜还是被眼前这模样只有十岁的孩子所震惊,“七十六岁你都能提脚矫健,甩腿生风!”

穆赫简直不知道,对于萧煜这番话,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怎么样!

是啊,都七十六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却似乎越活越精神了。

不知是那药物作用还是回光返照,最近越发的精神十足。

“你们这种人,难道就不会死?”萧煜偏头凝着穆赫,疑惑道。

穆赫扯嘴苦笑,“当然会,药物作用,心力衰竭,自然也就死了,像我这样的老怪物,仅此一个,一般活不过五十岁的。”

“你究竟是如何帮着穆赫得到本朝南越皇帝的信任,毕竟凭空冒出一个儿子,总非小事,更何况又是皇室!”萧煜又换话题。

穆赫语气一滞,沉默良久,眼神迷离又涣散,涣散又迷离,几番聚合分散过后,终是说道:“楚天锗,原本不是这个容貌,宫中贵妃之子外出打猎,我们趁机将其击毙,他便易容成那皇子模样,反身回宫。”

“模样虽是相同,可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喜恶便是不同,旁人许是辨认不出,可那贵妃想必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吧!”萧煜说道。

“不错,所以那贵妃不久便因病暴毙!至于喜恶,我们在动手前早就做了三年调查,莫说习惯喜恶,纵连走路姿势端杯动作说话时的断句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穆赫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谁都看不出,再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是何心情。

萧煜冷笑,“杀了人家儿子,占了人家身份,连人家母亲也不放过,当真是大义呢!”

穆赫却是嘴角涌上不屑一笑,“你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皇子,自然不懂这权力争斗的阴暗诡谲,为成大事,斩草除根,这都是必然!”

萧煜偏头含笑,“斩草除根?”眼底神色浮动,玩味着这四个字。

这突如而来的对话,如同一个插曲,随着顾臻的介入被强行结束,话题又回到方才。

顾臻凝着穆赫的面色,眼神一瞬不瞬,仿佛在期待什么特别的意外,悠悠说道:“我若告诉你,楚天锗没有死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问答

好在太洪方丈并没有耗时多久,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明路便引了他直奔亭阁过来。

一眼看到自家主子一脸吃了青蛙吐不出来的表情,明路登时肩膀一耸,捏拳将笑忍了下去。

心头一声幽叹,完了完了!

先前是怕顾大小姐,如今又多了一个顾侯爷,明路简直不敢想象,日后成亲,他家主子是要生活在怎么样的水深火热当中。

太洪方丈亦是感觉到了亭内气氛的诡异,慈眉善目一笑,伸出胖胖的手指去戳顾臻肩窝,“你该不会又欺负人了吧?”

顾臻登时横他一眼,“什么叫又!”语毕,直奔主题,“研究的怎么样?”

知道顾臻问的是那些童子军,太洪方丈分明脸上含着笑,却是深吸一口气,幽幽叹了出来,语调略带同情,“也都是些可怜人,那药,他们经年服用,五脏六腑早就与常人大不相同,身上骨骼几乎没有完整的。”

说着,太洪方丈捡了顾臻左侧的石凳坐下,“纵是其中有武功高绝者,不过是练了一些必杀的凶狠功夫,遇上真正高手,是不堪一击的,经脉都大乱了,还何谈其他。”

顾臻明白太洪方丈的意思,当即蹙眉,不解道:“既是骨骼零碎,经脉大乱,可为何还能活那么久,那个穆赫,如今已然七十几,纵是普通人,保养得再好,能到那个年龄,已然难得。更何况,他那样子,若非知道他真实身份,谁能看出他不是个十岁孩子呢!”

太洪方丈双眼微眯,眼底锋芒一闪,“不过是强行用药提着气罢了,你们走后我又细细问了,他们平时不出任务时,便只躺在床榻上静养,各种补品如山的吃着,一旦有任务,楚天锗便会给他们强用虎狼之药,你们也知,那种药,纵是能一时将体内精气聚集,使人精神焕发,可到底也是饮鸩止渴,只等着油尽灯枯罢了。”

“我方才给穆赫把脉,他的脉象已经绵软到几乎难以诊出,纵然没有四殿下那一掌,没有方才那些刺激,他也挨不过几日了,至于精神抖擞,大约也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好在话题足够严肃,萧煜终是从窘境中走出,疑惑看向太洪方丈,“难道楚天锗让他假扮赤南侯府的嫡子,为其行事,却不知他寿命将终?”

不及太洪方丈回答,顾臻“嗤”的一声冷笑,“只怕他之所以选择穆赫,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萧煜闻言,眉头紧蹙,脑中浮光掠影,细细思忖,忽的眼底波光一亮,领悟顾臻意思。

“一旦他的阴谋得逞,穆赫以府上嫡公子身份的存在便会成为他秘密泄露的威胁,可若要人为除掉穆赫,又怕露出端倪平白被人怀疑,所以将计就计,他是算定了穆赫能活时日不多,故意让其入府,到时候穆赫心竭力亡,一了百了,省却他许多麻烦。”

顾臻欣赏的看了萧煜一眼,嘴角浅笑,“不错!”

萧煜当即心头一个突突,咧嘴一笑,羞赧的挠了挠后脑勺,“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这童子军该做如何处置?”

顾臻有意试探萧煜,当即拧眉朝他看去,“你难道连如何处置也不知?”

刚刚还被顾臻一个赞赏的眼神瞧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此时闻他此言,当即心头一紧,略一思忖,说道:“方才侯爷说才从南越折返回来,我若所猜不错,侯爷前去南越,必定是受父皇所托,而目的,则是奔着那些童子军的。”

顾臻眼底蓄了笑意,只面上不漏声色,“何出此言?”

紧张之下,萧煜搓了搓置于桌下的手,一手心汗,滑唧唧的难受,“一则,楚天锗屡屡对我父皇公然不敬,可我父皇却是一直隐忍,虽然说是不愿因为一时口角引发两国战争,惹得生灵涂炭,可那到底也不是我父皇的脾气,他能一直隐忍,可见是在等着什么最终的结果。结果出来之前,他绝不轻举妄动。”

“二则,方才穆赫也好,那三岁童子军也罢,他们所言之事,分明都是耸人听闻,顾侯爷却是闻之眼皮不眨,可见心中早已有数。”

萧煜说罢,顾臻眼底怜爱之色越发浓重,只忍了下来,不动声色道:“就算你所言皆是事实,可这童子军到底是你捉来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萧煜摇头,眼中波光清澈,纤尘不染,“我所做之事,皆为父皇分忧,父皇命令如何做,我便如何做!焉能僭越。”

清辉月色下,萧煜俊朗的面颊越发显得机敏和沉稳,顾臻心头频频颔首,满意至极,可口中却偏偏不肯说一句赞同,只道:“若是陛下让你裁决处置,你当如何?”

完全一副师者考究学徒的语气。

太洪方丈坐在一侧,笑眯眯的看着萧煜,丝毫不觉得顾臻一个侯爷对堂堂皇子如是说话,会不会太过不尊重!

萧煜略略思忖,认真说道:“童子军身世虽是让人可怜,但到底是危害一方的怪物,童颜之下,包藏着一颗早已经习惯了害人的心,留不得。”

说着语气略顿,眸中精光闪过,嘴边噙上一抹笑意,“可若能利用其这一点,反噬南越,倒是值得考虑。”

顾臻终是满意之色形于面上,“如何反噬?”

萧煜眸光触及顾臻,略一凝,眼底波光微闪,月色清辉下,仿似嵌了碎钻石,笑道:“楚天锗最为信赖之人便是穆赫,可眼下,因着他一家妻儿,穆赫只怕恨透了楚天锗,若是将其他童子军悉数毁灭,只余穆赫一人,佯做死里逃生,且让其顺利回到南越,不免一场腥风血雨。”

说道激动处,萧煜眼底波光大动,“更何况,对于楚天锗,此时正有一个谣言在被送到南越的路上。”

太洪方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眉眼微动,满面笑意,问道:“什么谣言,莫非长了脚不成?老衲生平也算见过些世面,这长脚的谣言倒是第一次遇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护短

萧煜正要认真作答,顾臻忽的插话,举手端起手边茶壶,朝太洪方丈面前一个空茶杯中斟满,“夜深风热,凉茶驱寒,来一杯。”截住了萧煜涌至喉头的话。

萧煜闻言,顿时面红耳赤,低眉垂眼,却也心知,顾臻这意思,是不让他多言,顺势闭口不再说话,只作羞赧状。

太洪方丈闻言,顿时朗声大笑,举杯端起面前茶盏,一口喝完,“夜深风热,凉茶驱寒!”

将顾臻的话重复一遍,方才品出其中问题,眉眼一转,对着顾臻就道:“你说的什么屁话!”

顾臻“噗”的一笑,眉目翻过萧煜,“这哪是屁话!”

萧煜听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惜他府邸地面坚实,没有地缝可钻。

一语说罢,顾臻起身,“我还要进宫复命,就不多喝你的茶了,今夜之事,你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嘱咐萧煜。

萧煜闻言一怔,随即点头,“我晓得。”

他们的话,太洪方丈只作听不见,兀自又斟一杯,喝干,才跟着起身。

萧煜自然一路相送,直至出府。

瞧着顾臻与太洪方丈身影渐远,明路贼兮兮的笑道:“殿下,这风热凉茶又是什么典故?”

萧煜顿时横他一个白眼,“哪那么多话!”转身进府。

“奴才这不是关心您嘛!”明路一路小跑追上。

这厢萧煜和明路叽叽咕咕一路又折返密室,那厢,太洪方丈用他胖胖的手指戳顾臻胳膊,“我说,你刚刚干嘛打断我的话?”

顾臻飞他一眼,“别和我说你当真不知道,你还真要把那小子肚里一点货都掏干净啊!”

太洪方丈登时撇嘴,“啧啧,这不是你说的嘛,要试探试探考就考就他。”

顾臻则道:“就算是试探考究,那也是我试探考究,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热心肠,帮你的忙嘛,再说,阿青怎么说也是我的干闺女呢!我总要知道未来女婿配不配的上咱家阿青。”

顾臻就又横他一眼,“不必!”

太洪方丈眉眼绽笑,弥勒佛似得眯了眼,“呔,这还没定亲呢,就护犊子了,你这护犊子的毛病,可是越发严重了。”

“我就护犊子!”顾臻说的理直气壮,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儿,“拿上你的东西赶紧回你清泉寺去,迅速找出解药才是正题,我们能捉这些童子军,楚天锗反手就能再培养一批,从根儿上给他斩断才是正经。”

太洪方丈笑呵呵的收了瓷瓶儿装好,“我可和你说好了,到时候阿青成亲,她的嫁妆我要出一半!你可不许拦着。”

顾臻就笑,“我又不傻,有人给我闺女添妆,难道我会拦着?莫说你出一半,你另行备下一份,我都不介意,就算盖过我这个正经父亲,也行!总之闺女不吃亏。”

太洪方丈闻言大笑,“果然是个护短的,知道有利,就朝自己怀里搂。不过,看在姑苏彦的面子上,我就另办一份,到时候,让咱们阿青双份陪嫁出阁,也算是史无前例,独独一份。”

说说笑笑,两人一直行到永定门才摆手告别。

太洪方丈直奔清泉寺自不必提,顾臻则是沐着月色,直抵宫城。守门侍卫一见是他,也不通传,当即开门放行。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仿似白昼。

皇上一连串的哈欠打过,撑着眼皮子瞧着立在他面前的顾臻,“你非得半夜三更的来回禀吗?回去陪陪女儿多好,今儿可是她的及笄礼。”

一副美梦被扰,痛不欲生的样子。

顾臻则是闻言眼皮儿不眨,“三更半夜的,臣的女儿正睡着呢,回去也是扰她好梦,还不如现在把该说的说了,天一亮,好好相陪!”

皇上顿时……

你女儿的好梦饶不得,就要来牺牲朕的好梦!

满腔瞌睡都被顾臻气的魂飞魄散了,整个人登时精神,浓浓一杯龙井抿嘴喝上一口,身子溺在背后椅背之上,“说罢,童子军那边,什么情形!”

顾臻便将南越一行所有收获一五一十禀实相告,至于今夜密室一事,则被他略略改动,将萧煜换作他自己某个下属,将萧煜府邸密室换作京郊山林。

这么些年萧煜都掩其锋芒,暗中行事,旁人不知,他却深知。

既是知道,便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听着顾臻的话,皇上惊得鼻下胡须大颤,待到顾臻言毕,唏嘘道:“朕只知那穆赫并非你的亲生儿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七十六高龄。”

说着,脑中浮现起穆赫那十岁的稚嫩面庞,不禁一个冷颤,“当真是个老怪物!”

“那些怪物,陛下之意,如何处置?”顾臻询问。

皇上鼻中发出沉沉一哼,面色青白,如鹰的眼底迸射出凛冽厉光,“自然是格杀勿论!”

顾臻抿嘴,略一迟疑,把萧煜方才一番话简单修整一番,转述出来,“……以毒攻毒,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闻言,顿时眼底精光闪出,“好一个以毒攻毒!就按你的法子来,让穆赫脱身回南越,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说着,想起昨日萧祎进宫劝他释放楚天锗时的那番言论,情绪愈发激动。

一个穆赫,一个谣言,不可以让楚天锗万劫不复,更能在南越国内掀起轩然大波。

思绪飘飘,沉默良久,皇上猛地以手拍桌,发出巨大响声,吓了顾臻一跳,嚯的抬眸朝皇上看去,却见皇上面上震怒已经散去,只氤氲着兴奋光泽。

“提起那个穆赫,朕就不得不说,你那长女,真正女中豪杰!果然是顾家与姑苏家的后人,骨子里的血都与常人不同!”此时顾玉青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早就轰动京城传至深宫,“那一刀,简直解气,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朕有多憋屈!”

女儿被人夸奖,做父亲的当然喜不胜收,可心里喜着,嘴里却是说道:“陛下憋屈,臣可想而知!”

皇上面上兴奋的神色顿时一滞,含恨瞪向顾臻,幽幽说道:“朕非得被你气死!”

顾臻挑眉,“那个……这个本事,臣尚且功力不够,陛下若是被气死,也是被四皇子殿下气死。”

第三百四十章 佯做

提起萧煜,皇上心头浮光略过,眼底神色微动,觑着顾臻神色,试探性说道:“你女儿的及笄礼,是煜儿为其插簪,所用之簪是慧贵妃当日及笄的物件。”

顾臻转眸迎上皇上目光,满面迷惘,“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要替慧贵妃将那簪子要回去?”

眼底情绪波动,赫赫写着:你也太小气了吧!

皇上顿时眼角一抽!

是他表述的不够清楚吗?还是顾臻练了几年丹药,脑子被朱砂糊住了……偏头凝着顾臻,忽的,皇上在他眼角眉梢捕捉到一丝狡黠笑意,顿时心头一颤。

这小子故意的!登时怒道:“顾臻!”

顾臻一脸茫然,“陛下何事?”

皇上眼角一抽,“回去准备去,朕要给你女儿赐婚!”

顾臻脸色徒然一变,道:“不知陛下瞧上哪家孩子?”

皇上眯着眼睛看顾臻,幽幽说道:“能配的上你的女儿,自然是朕的儿子。”

顾臻闻言,眼底狡黠笑意半遮半掩,偏头思忖,有意拔高了声音,拖着长音儿说道:“不知是二皇子殿下呢还是三皇子殿下?”

皇上闻言,一阵冷哼,随即说道:“难道朕就只这两个儿子?”

顾臻登时跳脚,“莫非陛下要把小女嫁给四皇子殿下?”一脸出大事的表情。

皇上瞧着,顿时心头窝出一层火来,“朕的儿子又非老虎,你至于嘛?”

顾臻嘴角一颤,道:“四皇子殿下什么名声陛下比臣清楚,臣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只这么一个女儿,陛下一定要如此吗?”说的捶胸顿足。

皇上心头那叫一个气,“煜儿只是贪玩一些,你女儿性子烈,嫁给煜儿,正好互补。”虽心里气,可语气却是弱了下去。

萧煜什么德行,他能不知,可挨不住萧煜软磨硬泡。

再说,顾玉青的及笄礼闹出那么大动静,满京城的人都知,四皇子把慧贵妃的玉簪插在了顾玉青的头上,他若不下旨赐婚,因着顾玉青手与楚天锗斗智斗勇,旁人不会议论赤南侯府,只会议论皇家。

流言蜚语,谁知道能说出什么来。

思绪及此,皇上脑中浮云翻滚,忽的一动,看向顾臻的眼神便带了几丝戏弄与玩味,“再说,朕下旨赐婚,可完全是为了你的面子。”

顾臻佯做生气状,没好气的说道:“为臣什么面子?”

本朝陛下多疑,倘若他一赐婚,他就立即答应,还不一定这皇上要动什么心思呢,他这脑子,天马行空起来,简直守不住。

顾臻与皇上多年相处,深知这一点。

更何况,他本也打算刁难萧煜一番,娶他女儿的人,需得过了他这一关!

爱妻生前嘱托,他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忘记。

皇上眼底得意闪过,徐徐说道:“及笄礼上闹得动静那样大,眼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玉青头上的簪子是煜儿所插,朕若是不下旨赐婚,你女儿日后可如何嫁人?谁还敢登门提亲?”

顾臻装模作样吁了一口气,“原来陛下体恤的是这个,陛下多虑了,小女才貌双全,不愁提亲之人,陛下不必为难!”

“你……”面对这个敢和他叫板的顾臻,皇上简直气的眼皮跳,一番谈话下来,早就把什么南越国什么童子军抛之九霄,满脑子都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

自己不上进也就罢了,偏偏眼界还这么高!看上谁家姑娘不行,非要看上他家的。

一想到顾臻的脾气,皇上简直为萧煜捏一把汗!

可纵是再气,爱子心切,更何况皇上心头却是也是悦顾玉青的,即便她母亲早丧,但那孩子没有长歪,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给萧煜娶来做儿媳,再妥当不过。

“不管你怎么说,这圣旨朕是下定了!你就回去等着接旨吧!”皇上大手一摆,干脆端起君主架子,不再与他多言。

再说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顾臻眉头一拧,梗了脖子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听话音儿,应该是答应了,可这话怎么就说的这么难听。

分明是一桩良缘喜嫁,到他嘴里就跟强抢民女似得!皇上黑着脸,手一招,“你走吧!”

真是多一眼不想看到他。

顾臻行礼告退,及至门口,忽的脚下步子一顿,转头半含笑意,说道:“陛下,眼瞧着要天亮了,只怕您的回笼觉是补不成了。”

皇上……

踏出御书房大门,顾臻悠悠叹出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含了昨夜的霜露,凛冽寒凉却又清新沁脾,让人神清气爽,纵是一宿未眠,他的精神确实极好。

得萧煜为婿,也算一门良缘!

只是……不知阿青心下如何想,自己随时知道萧煜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不学无术,可阿青未必知道,一想到这个,脑补女儿接到赐婚圣旨时会露出的表情,顾臻忽的有点不敢回家。

只盼着皇上今日事情纷杂,这赐婚的圣旨,晚下几日才好,他也好铺垫铺垫,免得到时候惊到女儿。

在顾臻心头,顾玉青纵是再能干再好强再聪慧,也不过一棵需要人照顾的娇花。

他没有做好这养花人,希望萧煜不要令人失望才好。

踏着脚下青砖,掠过身边红墙,沐着晨色霜露,一路出宫,却是没有径直回府,此时时间尚早,顾臻转头去了京郊祖坟。

端王已除,童子军已除,楚天锗……势在必得,他的去和发妻念叨念叨。

顾臻离开御书房后,皇上心头越想越气,简直坐立不宁,凭什么他在这里受气,那小子却安心睡大觉,眼皮一跳,皇上怒道:“去把老四给朕叫来!”

内侍总管嘴皮一颤,“陛下,这个时候去?”

萧煜的性子,一贯是日上三竿才醒啊,满朝上下,谁不知道!

皇上横他一眼,“就这个时候!”

迎上这份怒气,内侍总管心头一阵失笑,提脚出去,直奔萧煜府邸。

分明是一夜未合眼,到了御书房,萧煜哈欠一个接一个,迷迷瞪瞪,一副还在做梦的样子,捡了一张椅子“扑通”身子一歪,瘫坐在那里,“父皇,鸡还没叫,你叫儿子做什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意外

皇上当即被他气得肝疼,甩手捡起一只茶杯,原本想要直直砸过去,可又不忍下,深怕当真砸坏他,只转了方向,嗖的一掷,将茶杯摔倒萧煜脚下。

“逆子!”怒不可遏!

伴着皇上一声怒斥,茶杯触地,瓷片碎了一地,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飞蹦起来的碎瓷片直直划破萧煜裤脚的绸缎,萧煜顿时受惊,从椅子上嚯的弹起。

“父皇,大早起的,您这是干嘛?”一面惊慌不宁的样子,唏嘘拍着胸脯,指了脚下的碎瓷片。

目光落到萧煜裤脚被瓷片划破的地方,皇上心头一颤,顿时庆幸,还好没有直接朝着儿子脸上扔去,要不然,这一张俊脸还不得让他毁了。

如此思绪划过脑尖,心头怒气反倒下去不少。

萧煜多机警啊,敏锐的就捕捉到皇上瞥向他裤脚时眼底的波光变化,当即指了裤脚哼哼,“这可是母妃新给我做的,一会去见母妃,她若问起,父皇让儿臣怎么解释!”

摆出一脸苦相。

皇上嘴角一颤……

再看那裤脚,难怪觉得这么眼熟,原来是那条。

那日慧贵妃给萧煜做裤子,恰好他过去,瞧着有趣,还亲自动手缝了两针呢。

想起这个,皇上就更心疼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动针线啊,就这么被自己个给毁了,当即说道:“快去你母妃那里,让她寻针线再给你缝缝。”

萧煜哭笑不得,“缝缝?父皇要让儿臣穿缝补了的裤子出门?儿臣不得让人笑话死!”

皇上满心只心疼这裤子是他亲手缝过的,哪里还注意这些,只催促,“快去!”

萧煜只好咧着嘴离开。

直至萧煜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皇上才后知后觉忽的想起,他叫萧煜来究竟所谓何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以至于早朝之上,皇上对着谁都没有好脸色。

日上三竿的时候,萧煜穿着被慧贵妃缝补过的裤子,大摇大摆从宫里一路回到府邸,流言蜚语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飞满京城各个角落。

但凡有人扎堆儿,十有八九就有人眉飞色舞说道:“听说了吗?四皇子殿下的裤子,是皇上亲手缝的呢!”

有人就更夸张的转着眼珠子道:“何止裤子,我听说,就连四皇子殿下用的手绢,都是皇上亲自裁剪的,那上面的花样子,又是慧贵妃娘娘亲手绣上的。”

“哎呦呦,可不是,陛下对四皇子殿下,真真是宠爱!”

萧铎忙着联合何家将舒妃从禁闭中捞出来,对着谣言自然并不实在上心,可萧祎却是心中泛起涟漪。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可真正的智者,也能将这谣言变为利器,无骨之刀,最是伤人,只看如何利用罢了!

一早起床,几番收拾,在花厅议完事,顾玉青便带了吉祥如意直奔丰台祖宅。

出了京城,原本平稳的马车便开始有些颠簸。

顾玉青双眼微合,倚靠在背后的靠枕上,轻颤的羽睫昭示着她并未睡着。

有关萧煜的流言,她亦耳闻。

这样的蜚语,貌似无害,不过寻常百姓对一个极受宠爱的皇子所表达的一众钦羡与嫉妒。

可……这谣言,究竟是真是假呢?

姑且认为,并非捕风捉影,可又起于何处呢?

皇上亲手给萧煜缝的裤子,这样私密的事,定是发生在慧贵妃寝宫,顾玉青甚至可以构想当时场景是如何的温馨旖旎。

只是,聪明如慧贵妃,深知皇上脾性,定然不会将这种事拿出去炫耀。

以她的恩宠,又何须炫耀。

至于皇上,就更不可能了!

难道是慧贵妃身边有什么人被人指使?

想到萧静毓跟前的青红,顾玉青心头不禁一缩,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

倘若慧贵妃身侧有这样不安好心的人,此人不除,慧贵妃岂非日日置身虎口之中。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流言源于萧煜府邸。

心猛地揪起,可就在她焦灼之际,脑中浮光掠影,猛地想到萧煜那一贯放荡不羁的张扬笑容,心头微动,紧捏帕子的手渐渐松开。

如果是萧煜有意让人散播出这样的谣言,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流言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思绪及此,顾玉青率先想到的便是永宁侯府。

虽然永宁侯董渊于仕途之上一事无成,其人更是胆小怯懦不敢沾事,但架不住白氏鲁莽。

倘若有人拿白氏作伐子,引诱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再以此牵扯萧煜和慧贵妃,只一句恃宠而骄便能激怒当今这极爱颜面的陛下。

越想越心惊,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一定会有人将这谣言推波助澜,最终将白氏拱到风口浪尖。

不管是萧煜有意布置还是无意造成眼下局面,顾玉青都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萧煜提醒他一句。

羽睫轻颤,倏地睁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氤氲着浓浓牵挂,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此刻她到底有多担心那个屡屡保护她的男人,那个在她及笄礼上不合规矩的给她插簪的男人。

“到哪了?”顾玉青问道。

吉祥打起窗帘朝外看去,瞧着车外田庄,转头回首,笑道:“快到丰台了,小姐。”

“让车夫快点!”顾玉青声音略略暗哑,吩咐道,眼底汹涌着急色。

吉祥如意自服侍顾玉青,一眼便能看出她心焦,吉祥转头传话,如意的看向顾玉青,“小姐,怎么了?”

顾玉青勉强扯起嘴角,含笑摇头,“没事。”

正说话,忽的马车剧烈一震,接着便猝然停下,车力作用,顾玉青主仆三人猛地朝前扑去,好在吉祥眼快,几乎是扑到的一瞬间,用后背垫在顾玉青身前,她才没有一头栽倒过去,只狠狠甩到吉祥背上。

电光火石间,还未及吉祥如意扶着顾玉青坐稳,只听得外面传来马儿高亢的嘶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见了什么可怖之极的东西。

声音来的太过突然,又带着浓郁的凄厉,顾玉青顿时心下一颤,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外面怎么了?”

只不及她话音落下,马车便极速倾斜起来,车厢前部被抬得极高,整个车厢几乎直直竖起。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信

突然而至的危险让顾玉青慌乱过后,迅速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一直钻在这马车里,或许能够等到马夫制服马儿,一切回归平静,可这样的几率,只怕微乎其微。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纵身一搏,左右吉祥如意武功尚好,带着她奔出这车厢,应该不是问题,最多磕碰点皮外伤罢了。

只可惜,这样的山路,不能从马车底下的暗格逃出。

马车还在继续倾斜,整个几乎车厢要翻成底朝天,吉祥如意一左一右一只手撑着车厢保持身体岿然不动,另一只手则死死护住顾玉青,保持她不被甩出去。

剧烈的晃动下,顾玉青咬牙说道:“如意朝左,吉祥带我朝右,听我命令,等到车窗竖直,一起出去。”

吉祥如意点头,两个人四只眼,各自死死盯着还在不断翻滚的车厢。

终是等到车厢转过一圈,车窗离开地面,渐渐竖直,瞧准时机,随着顾玉青一声“走!”

如意转身如离弦之箭,飞身而出,而如意则揽了顾玉青的腰肢,两人一起似鱼跃龙门,逃出车厢。

山林间的空气里弥漫了血腥的味道,脚掌落地,惊魂未定,转眼就看见,方才她们坐着的马车正极速朝前翻滚,速度越来越快。

难怪滚得那样急,原来她们已经到了一处坡势极陡的下坡路,路上布满尖利的石头,车厢被石头颠的上下抖动,眼瞧着散架,下坡的底端,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这样的情形,不论是从马车中跌出还是被马车带着卷入河水,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羽睫微颤,瞧着那马车滚滚翻下,后怕出一身冷汗,顾玉青不禁抬手抚胸,还好,还好及时出来了,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车厢前端,早就与马儿脱离。

鼻尖浓郁的血腥气随风横冲直撞,敛了颤抖的心神,顾玉青终是提上一口气,转头朝长坡走去。

石头尖利,行路极难,好在路程甚短,不过是数十步。

一脚踏上平缓地面,顾玉青顿时被眼前景象震骇的面色素白,手脚冰凉,不禁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拉车的马儿被人齐脖子一刀砍死,只筋骨相连,脑袋尚未彻底脱离脖子,只耷拉在一侧,悬在马儿前腿,脖颈处,鲜血汩汩直流,浸染红了一片脚下草地。

许是靠着树的缘故,那马儿虽死,却并未倒下。

车夫倒在马儿脚下,身上一片殷红血迹,不知死活,一眼看到他,顾玉青忙道:“快去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吉祥扶着顾玉青缓缓走过去,如意则是几步奔去,弯腰俯身,探手在他脖颈处一摸,紧绷的小脸倏地一松,转头说道:“小姐,活着。”

顾玉青登时大喘一口气。

人没死就好。

如意继续检查那车夫,片刻过后,起身回禀已经行至面前的顾玉青,“小姐,没有受伤,大约是被吓晕过去的。”

一面说,一面指了身侧断了头还屹立不倒的马儿。

顾玉青嘴角一颤,这样的场面,被吓晕过去,实在正常,“叫他醒来。”

如意弯腰,在马夫人中处用力一掐,随着一个月牙落在他唇上方,马夫嗯哼一声,幽幽醒来。

颤抖的睫毛起起伏伏,终是睁开一双涣散着惊恐的眼睛,一眼看见顾玉青,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小姐!”

如意本欲扶他起来,怎奈他双腿瘫软根本站都站不住,浑身如筛糠一般的抖着,只好将其拖到一边树旁,让他倚树而坐,为了不冲撞了顾玉青,如意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面上乌糟糟的血迹。

许是如意动作柔和,许是因为见到主子,他情绪总算渐渐平稳下来,几个大喘气过后,呼吸慢慢匀称。

“发生什么了?”待他镇定下来,顾玉青问道。

明明害怕,可还是忍不住转头朝一侧马儿看去一眼,马夫吸了吸鼻子,说道:“正走着,忽的从树上越下两个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朝马儿砍去,马儿受惊,登时腾空扬蹄,奴才愚笨,眼见如此,害怕它掀翻马车,慌乱之下,唯有将马车套子解开。”

顾玉青颔首点头。

面对如此惊变,他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实属不易。

说着,马夫嘴皮一抖,“奴才才将马儿解开,那两个黑衣人便一前一后,拖起车厢,直直朝前扔出去。”望着眼前不远处的石头陡坡,马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满心后怕,继续道:“奴才眼见如此,当时是要追出去的,只是有个黑衣人在奴才后脖子处劈了一掌,奴才就晕倒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随着他话音儿渐起,顾玉青一直氤氲着雾气的眼底忽的厉光一闪,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长而卷翘的睫毛将眼睛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稀稀落落照下,羽睫便在她的眼睛下放投出两片阴影。

吉祥如意眼尖,一眼瞧到顾玉青神色变化,多年的相伴让她们明白,小姐这是对眼前马夫起了怀疑。

登时,吉祥朝顾玉青靠近一步,如意则不落痕迹的走到马夫背后,两人皆是蓄势待发的样子。

顾玉青审视的看着眼前马夫,惊慌过后,心绪早就恢复平静,声音清冽如霜,问道:“他们杀了马儿,把我推下石头陡坡,却只是一掌劈晕了你?”

马夫顿时眉尖一颤,嘴皮抖了几下。

顾玉青冷眼一笑,“难道他们是等着你醒来回赤南侯府报信儿?”

马夫闻言,肩膀一阵抖动,低垂的眼珠几次转动,抬头,张着干巴巴的嘴,说道:“大小姐难道怀疑奴才?奴才一家祖祖辈辈服侍赤南侯府,奴才的爷爷更是当年跟着老侯爷打过仗的,奴才怎么会骗大小姐!”

顾玉青闻言,“嗤”的一声冷笑,“得了吧,连顾玉禾都能是我的假妹妹呢,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语毕,一双眼睛顿时迸射出如刀的幽光,身子向前一探,弯腰将马夫带着血迹的下巴用食指勾起,一双眼睛直盯他的双眸。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先审

顾玉青冰凉沁骨的指尖温度通过下巴,登时袭遍他的全身,不自觉狠狠一个激灵,马夫将视线挪开,不敢去看顾玉青的眼睛。

手指微微用力,顾玉青捏着马夫下巴的骨节渐渐变白,不知是吃痛还是畏惧,马夫顿时身子一瘫,向后倒去。

顾玉青厌恶看他一眼,松手起身。

好在此处距离祖宅并不算远,纵是徒步走过去,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

指了马夫,顾玉青吩咐:“用马上缰绳捆了,拖到祖宅再说。”

如意领命,转身而去,吉祥则是焦灼瞧了一眼前方路面,此时正是晌午,虽是入秋,但秋日的太阳,正午时分比夏日都要毒辣,正是晒熟庄稼的时候。

这样大的太阳,小姐怎么经得住,更何况,这路面怕是早就被烤的滚烫了。

“小姐,不如奴婢带了他先行回祖宅,小姐和如意且先在林间阴凉处歇息,等奴婢来接。”吉祥询问道:“太阳这样大,小姐又要生病!”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暖,却也跟着失笑,分明自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有生过病的,让她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病痨似得。

不过隐约记得“天机”曾说过,她少了三分魂魄,身体自然要比旁人弱些。

但她能吃啊!

每日饭量那么大,还顿顿不离肉,只怕再弱的身子也补起来了吧!

顾玉青摇头,“不必了。”

她心头牵挂萧煜,只想速去速回,明知神玉闹着要来丰台看花实则是在给她下发任务,这里或许又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可因着心有所念,到底忍不住腹诽神玉可恶。

眼见顾玉青坚持,吉祥如意无法,只得一行人上路。

折了林间树枝,吉祥编了三个草帽,三人各自戴上,好歹能在头顶遮出一片阴凉来,免得受暑。

至于马夫,且让他被太阳烤着吧!

吉祥又另外攀了许多茂密枝叶,一路举在顾玉青头顶。

说是枝叶,可她手里握着的,简直就是一棵移动的小树,一路走来,顾玉青整个身子都被阴凉遮蔽,丝毫感觉不到热意。

只是心疼吉祥受累,几次令她将手中枝叶扔了,她只佯做听不见,几番下来,顾玉青也干脆就任由她了。

今年夏季雨水充沛,路边田中,庄稼长得密密实实,油绿油绿,邻着路旁的一溜玉米,个个棒粗子足,颗颗饱满。

因是正午,田中并无什么劳作村民,只知了不断叫着,烈日下,愈显聒噪。

一路走去,终是在顾玉青腿脚酸软,脚底磨起七八个血泡的时候,一行人抵达祖宅,眼见顾玉青就这样走着进来,惊得院中做事的下人顿时丢了手中活计围了上来。

“大小姐,出什么事了?马车呢?”

不及顾玉青回答,吉祥忙挡开众人,吩咐道:“赶紧烧水,走了一路,大小姐要先洗漱一下。”

闻言,负责厨房的婆子忙跳脚离开。

走了一路,定是饿坏了,澡要洗,想必饭也要吃,这毒辣辣的日头低下,走了那么久,为免中暑,那婆子特意在饭菜中加了些草药进去,祛热解毒,附近村民下地干农活,最是离不开这个。

吉祥扶着顾玉青进屋,如意则是带了马夫走到一侧石桌旁,安等顾玉青洗漱完毕,出来审问。

弯腰顿下,为顾玉青拖鞋褪袜,鞋子抹掉,一眼看到顾玉青脚底素白的袜子上殷红的血迹,袜子已经黏在她脚掌的皮肉中,吉祥登时失声叫到:“天!小姐,路上一定很疼吧,怎么不说?”

顾玉青摇头浅笑,“傻丫头,不过是起了几个血泡,小时候贪玩,赤脚满院子跑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起过,根本不疼的。”

吉祥一面将袜子小心翼翼褪下,一面道:“那怎么能一样。”

纵是尽力轻柔,可袜子扯动磨破的脚掌烂肉,钻心的疼袭来,顾玉青还是忍不住面色一白,为了叫出声让吉祥担心,当即咬住下唇。

“小姐,忍着点,奴婢要把这袜子褪下来,扯动皮肉,一定很疼……”吉祥说着抬头去看顾玉青,一眼看到顾玉青煞白的脸上挂了豆大的汗珠,顿时心狠狠一抽,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小姐,疼就叫出来,会好点!”手上动作再不敢用力,只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将其撕下。

顾玉青摇头,“快点扯掉,你这样拖拖拉拉,我才会疼。”

“真的?”吉祥狐疑看向顾玉青。

当然是假的,猛地扯掉,必定会连脚掌肉皮一起扯落,可顾玉青不忍心吉祥这样自责痛苦,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你在磨蹭,我真是要疼死过去了。

吉祥当即点头,“好好,小姐忍着点,奴婢一下将它褪下!”说着,手上力气一用,登时一双血淋淋的袜子从顾玉青脚下几乎是被剥落下来,扯掉她脚底一片烂皮,露出模糊血肉。

疼的顾玉青当即倒吸一口冷气,生生打了个哆嗦。

“小姐……”吉祥哭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心疼的看着顾玉青的脚掌,又看她青白的小脸,恨不能替她受疼。

一阵钻心的疼散去,顾玉青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笑道:“傻丫头,还这样傻愣着,不赶紧去拿药!”

吉祥闻言,这才怔怔转身出去,不过片刻,气喘吁吁拿了三五个小白瓷瓶儿进来。

赤南侯府是武将世家,不管是老宅还是京城府中,总是背着最好的外伤药。像顾玉青这样的伤,于她这样的闺阁小姐,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伤,可于沙场将士而言,这算什么!

药粉洒在伤处,没有刺激的疼痛,只清清凉凉,还带着些许麻麻的感觉,不消片刻,疼痛便倏忽不见。

只她这样子,脚是不能落地了,更不要说沾水洗澡。

吉祥只打湿毛巾替她将身子细细擦过,因着马车都没了,自然也没有替换衣裳,只好从祖宅里翻出去年留下的旧衣衫,姑且穿上。

收拾整齐,吉祥招呼两个婆子进来,将顾玉青背到正屋大炕上,“小姐,是先吃东西,还是先审他?”

隔着明净窗子,顾玉青幽凉目光投向院子里的马夫,凛冽说道:“先审!”

第三百四十四章 揭穿

吉祥得令,转头出去,顾玉青却是忽的想起另外一件事。

记得萧煜曾经说过,给她派了暗卫随身相护,怎么今日出事,却不见暗卫出手呢?

暗卫,顾名思义,暗中守卫,素日并不露脸,只遇上危险才出手。

难道是觉得,她方才遭遇并不算是值得他们出手的危险?还是说,随着端王被除,楚天锗被灭,萧煜已经将那些暗卫收回了呢?

最后一种猜测才冒出心尖,顾玉青便笃定否决。

纵是对情况一无所知,可顾玉青心里坚信,萧煜若是将其裁撤,必会提前告知她的。

那么,仅剩唯一一种可能,那些暗卫,大概是出事了。

思绪及此,顾玉青端着茶盏的手不禁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直直落到她的手背。

滚烫的温度造成针扎一样的疼,将顾玉青从思绪中拽回现实,刚好吉祥如意带了马夫进门。

一路烈日下灼烤,他早就渴的嗓子冒烟,嘴皮上几处龟裂,暴起干皮,像是经久不见雨水的田埂。

一进门,看到顾玉青手中茶盏,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吞下一口几乎等于没有的口水,可撞上顾玉青如寒霜般的目光,登时脖子一缩,将头垂下,两只手置于身前,绞来绞去。

冷眼瞥过马夫,轻吹茶盏浮沫,呷一口热茶,半靠在身后高高的锦被垛子上,羽睫半掩半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人。

他是顾家的家生子,素日尚算的上老实,为人胆小怯懦,从未生过事,嘴也算严,前世今生,顾玉青出门都是由他驾车,从未出过什么纰漏,更没有将其行踪透露过分毫。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日却是满嘴谎话。

深邃的目光含着浓浓的审视,空气在顾玉青的沉默中,一寸一寸开始凝固,寒意渐起。

马夫经不住这份气势,不禁打了个冷颤,一颗心紧紧缩成一团,颤抖间,忽的一样东西从他腰间直直落下,“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倒是把他自己吓得嘴皮一抖,面色徒然素白起来,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物件,抿抿嘴,想要弯腰去捡,却又不敢,只低声诺诺说道:“大小姐……”

“那是什么?”顾玉青目光从马夫身上挪开,落到地上的物件上。

吉祥弯腰,将其拾起,送至顾玉青手上。

一枚通翠的玉佩!其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花纹当中,嵌着一个“煜”字,端端正正,霎时好看。

一眼瞥到此字,顾玉青顿时面上冷冽又加一分,将玉佩重重搁置一旁小炕桌上,转眸看向马夫,“这是什么?”声音寒凉如铁,带着刺骨锋芒。

马夫战战兢兢,打着哆嗦,结巴道:“是……是……是奴才从那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

顾玉青闻言,本是凝着寒意的面上,忽的扯出一抹笑意,“你从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我倒是没有瞧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你不是被一掌拍晕了吗?难道他是在你面前拍的你的后脖颈子?”

马夫顿时嘴皮一抖,小腿酸软几乎不能支撑,青白着一张脸,说道:“不……不,不是,是他们挥刀砍马头的时候,奴才趁机扯下的。”

一面说,一面满目不安的抬头去觑顾玉青神色,一眼瞧见面前主子满面寒霜,一双凝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深邃的沼泽一般,发着逼人心肺的寒气,登时吓得收了眼,低头垂眸,一双手用力的绞来绞去,浑身筛糠不已。

“分明是胆小如鼠的人,偏要在我面前说瞎话!你觉得我会信你的?”坐起身来,身子微微向前一探,顾玉青一瞬不瞬看着马夫,“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免得遭些不必要的皮肉苦。”

马夫绞着手的动作就一僵,“实……,实话,奴才说的就是实话,玉佩真的是奴才从黑衣人身上扯下的。”

顾玉青嘴角就抿出一抹冷笑,眉眼微动,眼底波光流转,忽的,语气就变得不那么凛冽咄咄,反倒是带了几分慵懒的气定神闲。

“黑衣人挥刀劈砍马头,你震惊之下慌乱中保持了唯一的清醒,将我所在的车厢龙套解开,黑衣人将车厢抛远,而你却被一掌拍晕,拍晕你之后,他们还好心的将你搬到马儿脚下……”

说着,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我怎么觉得,像是听书呢?”

马夫干裂的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辩解什么,却一时间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四肢百骸,连心跳都快吓得没了。

不过,顾玉青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语毕,轻呷一口茶,继续含笑说道:“分明是意怀不轨的歹人,却是杀马不杀人,既然穿了行事方便的黑衣,可又怎么会在腰间束一枚裸露在外的玉佩,还偏偏就被你一把扯了,你竟然还有空将玉佩藏至怀里?”

那玉佩成色质地本是上品,其上花纹更是不可多得的精美,可当中一个“煜”字却是让整个玉佩显得不伦不类。

萧煜除非有病,才会在自己用的物件上嵌上自己的名字!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嫁祸,并且,手段拙略。

思绪及此,顾玉青忽的脑尖火花闪过,微蹙的眉心略略松开,嘴角漾上一抹冷笑。

这手段,看似拙略,却是高明。

萧煜一贯的名声就是不学无术纨绔不羁,像他这样的皇子,想要出手对付一个人,自然是漏洞百出,而今日这一局,根本就是照着萧煜的在外名声,量身为其定做!

可惜……他知道的只是表面的萧煜。

会是谁呢?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嫁祸萧煜,目的显然就是想要挑起赤南侯府对萧煜的敌视!可此人对萧煜又不甚了解!

脑中思绪翻飞,顾玉青想要捕捉蛛丝马迹,萧铎萧祎的面孔隐隐浮出水面,却又被她一一否定。

可除了他俩,难道还有谁如此见不得萧煜和赤南侯府交好?

或者,行事之人,根本就只是单纯的针对她,而萧煜,要巧不巧,恰好被他利用背黑锅罢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威胁

似乎,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若非她及时逃出马车,分明就是丧命的下场。

一旦她死了,马夫的供词和他手中的玉佩,直指萧煜,可谓一举两得之计。

可见,此人对她的恨意更浓,萧煜只是他顺手牵的一只羊罢了。

会是谁呢?

顾玉青心头隐约浮上一个答案,随着那张经久不见的面孔渐渐清晰,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敛了心神,顾玉青转眸看向马夫,笃定不疑的语气被她说的咄咄:“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有这样大的胆子,在我跟前说瞎话!”

马夫腿一抖,“大小姐,奴才说的是真的。”憨厚老实的面上,目光躲闪不敢直视顾玉青,却是一口咬定不松口。

“真的?”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身子微微向后一倒,倚靠在那里,摆出一副等着看戏的姿态,向吉祥递了个眼色。

吉祥会意,当即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幽幽说道:“顾德福,我若没有记错,你媳妇应该是厨房摘菜的陈娘子吧?你说,你若是死了,她会怎么办呀?”

马夫当即满眼惊恐看向吉祥。

吉祥继续气定神闲的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猜,她应该会带着你的娃,改嫁!她是家生子,想要改嫁也得小姐同意,到时候小姐把她撵出府,给她指一个醉汉赌棍做丈夫,这样一来,人家就睡了你的媳妇还要打你的娃,还要用你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买酒吃肉上赌坊。”

吉祥的话似乎是有什么魔力,马夫不自觉跟着话音儿继续朝下想,不知他想到什么,猛地浑身一个激灵,额头青筋暴突,太阳穴突突直跳。

吉祥依旧慢言细语甚至面带微笑,“我记得你大女儿如今刚刚十三,啧啧,长得娇花一朵,当真是水嫩,小姐还说,要收了她到桐苑做使唤丫头呢。”

马夫闻言,登时眼底波光一动。

能进桐苑做使唤丫头,纵然达不到吉祥如意的位置,可纵是最末等的丫鬟,那也比别处的强上百倍。

且不说大小姐手松,时常打赏,单单桐苑活少活轻就惹得多少人眼红,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

虽是奴才,可他的女儿却是一向被他们两口子浇灌着长大,他怎么忍心让她去干那些粗苯的重活呢,原还想着,等大小姐及笄礼过了,就托人到黄嬷嬷跟前求求情,把女儿送到桐苑呢!

没想到,大小姐竟是瞧上了她!

觑着马夫神色变化,吉祥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阻了他的思绪,继续说道:“啧啧,可惜了,一旦你媳妇改嫁,等去了后爹手里,以你女儿的姿色……”

吉祥有意把话说道一半停下,可她后面的内容是什么,马夫几乎不用想,脑子里就自动涌现了画面,顿时气息沉重起来,鼻翼一张一弛,一直垂在下放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青筋简直可怖。

再老实温厚懦弱胆小的人,也有他心头在乎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就是他的家室。

吉祥似乎觉得甚是好玩一般,咯咯一笑,眼底光波流转,转头直视马夫,又道:“哦,对了,你的小儿子今年也五岁了,若是卖到茶楼做小童,定是能买个好价钱,那笔不菲的银子,正好让他后爹去赌坊挥霍一把!”

马夫心头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恐吓,登时爆出一声怒吼,“够了!”简直与他素日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形象判若两人。

吉祥却是摇头浅笑,“够了?怎么会够了呢!当然不够!”不过,她却是转了话题,“你以为那些歹人能要了小姐的命,你就万事大吉?”

说着,吉祥面色倏忽冷下来,一双眼睛带着如刀的气势,直射马夫,“有我和如意在,小姐绝对相安无事,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

此言一落,顾玉青插话道:“纵是如你所愿,我被人所害,可吉祥如意一身功夫如何你想必清楚,以她们的能力,拼着一条命冲回侯府只怕不难!到时候,你觉得你的如意算盘还能打的响?”

吉祥与顾玉青一番恐吓之言,如同一只粗壮的木楔,直直钉入他胸口,阻断了所有血液回流,霎时间手脚冰凉,脚下一软,“扑通”便如烂泥一般瘫坐在那里,面色死灰,嘴皮打颤,整个人没了一丝生气。

顾玉青也不说话,只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斟酌。

良久,形同枯槁,死人一般的马夫终是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嘶哑说道:“是奴才说谎了,这玉佩和刚刚那番说辞,都是那些人教给奴才的。”

顾玉青不动声色,只等他自己将一切道出。

“大小姐,奴才不是有意背叛,实在是……”说道此处,他死灰一般的眼底涌上丝许惊骇,“他们给奴才吃下毒药,奴才若是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不给奴才解药。”

顾玉青一怔,原以为他是为了什么金银珠玉,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这个胆小的人,自然是怕死的!

只是,比起自己的死,他更在乎家人的生死……虽算不上一个好下人,但到底也算得上是好父亲好丈夫了,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妻子孩子于不顾。

“他们何时给你解药呢?”再开口,顾玉青的声音少了几分方才的冷冽和咄咄,示意如意递给他一杯温茶。

茶水入喉,马夫感激的朝顾玉青磕了一个头,“大小姐,奴才狼心狗肺,对不住……”声音哽咽。

顾玉青却是摆手,“你只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马夫点头,抹了一把眼泪鼻涕,说道:“他们说,若是小姐死了,奴才就按着他们的指使,回去告诉赤南侯府所有人,大小姐是被四皇子殿下杀死的,只要此事传开,他们就将解药给奴才。”

语气略顿,又道:“若是小姐逃过一劫,就让奴才把这玉佩交给小姐,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会在今日下午小姐离开祖宅之前把解药给奴才。”

顾玉青闻言,顿时蹙眉。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反谋

离开祖宅之前,也就是说,这些人此时正潜伏在祖宅周围,密切的监视着她?

不然他们怎么知道,她何时离开呢!

既然是想要杀她,当时为何不亲眼看着她死了再离开,反倒是丢了车厢拍了马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却又监视在这祖宅四周,伺机而动。

对方谋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既是在暗处监视,想必也知道她从马车车厢顺利逃出,并且相安无事的一路来到祖宅。

这一路,如意都把马夫当犯人一样押着,他们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她已经瞧出端倪,心有怀疑。

可为何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二次动手呢?反倒是让她顺利的来了祖宅。

难道他们就如此自信,马夫会一口咬定绝不改口,而她也会蠢笨到上当的地步?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非如此,不动手一定是他们又有别的什么计划吧。

到底是什么计划……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忽的想到了祖宅密室里的一批黄金!

顿时,之前所有种种都顺利的联系在一起。

原来如此!

眼底波光浮动,羽睫轻颤,嘴边漾上一抹冷笑,真真是端的好计划,她只当人家一举两得,谋了她与萧煜,却不成想,人家要谋的更大,而她不过是个引路石头,萧煜不过是个背黑锅的。

计划是好,只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了!

眼见顾玉青蹙眉深思,马夫战战兢兢求道:“大小姐,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奴才贪生怕死才会骗了大小姐,眼下奴才把什么都告诉大小姐了,不求大小姐饶了奴才,只求大小姐放了她们娘仨。”

挺大一个汉子,说的眼泪鼻涕一起流,糊了一脸,哭的颤颤巍巍。

顾玉青细眉微动,凝着马夫,却也只是目光恰好落在那个方向,思绪早已纷飞,竭力盘算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自己话音落下,却不见顾玉青接话,马夫越发心头发虚,胆战心惊看着顾玉青的脸色,央求道:“大小姐要奴才做什么都可以,奴才纵是胆小懦弱,可一定不会退缩,只求大小姐放过她们娘仨吧,她们都是无辜的,她们什么也不知道!”

长似蝶翼的羽睫略动,顾玉青敛了心思,问道:“你这毒药,是何时服下的?”

听得顾玉青终于开口,马夫忙说道:“就是在方才树林里。”

方才树林……

顾玉青顿时疑惑,行如此大事,马夫可谓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若他这个环节出了一丁点差错,都有满盘皆输的风险,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在行动时产生误伤,直接将马夫杀了?

或者马夫忠贞,宁愿一死也不屈从。

如此,岂不是白白计划一场。

若是按照寻常思维,这毒药,最晚也该在今日一早她出府之前就给马夫灌下吧,如此才能确保里应外合万无一失!

毕竟马夫是个大活人,什么变数都有可能。

“今日就是你当值?”心思微动,顾玉青问道。

马夫立刻摇头,“今日是奴才哥哥当值,只是他一早肚子疼,才让奴才替了他。”虽不解大小姐为何问起这个,依旧恭敬答道。

随着马夫的解释,顾玉青心头恍然,难怪!这样就说的通了。

原本被他们买通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人。

眼底疑云散去,顾玉青摆手说道:“你且下去吧,若是有人私下与你接触,你且沉住气,只当我是上了你的当,看那人欲要如何,转头你再来告诉我,若是无人寻你,你且安心歇着,至于你体内的毒,他给了你解药最好,纵是没有,等回了府里,我给你寻解药。”

马夫闻言,死气沉沉的眼底浮上亮光,连连叩头答谢,可却是始终不肯起身离开。

吉祥如意心知顾玉青有事要吩咐,便催促道:“大小姐都与你说清楚了,怎么还不走,你还让不让大小姐歇着了。”

马夫身子一颤,嘴唇微翕,苍白着脸看向顾玉青,喃喃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腿上却是像是挂了千斤顶,慢吞吞有气无力起身,一双手绞着衣襟绕成麻花,紧咬着发干的嘴唇,目光黏在顾玉青身上,明明心事重重有事相求,却是又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只急的眼泪直在眼眶打转,嘴唇一排牙印,一步一步朝外挪出去。

就在马夫蜗牛般挪至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冷眼看着他的顾玉青忽的在其背后不高不低冷声说道:“你若做的好,你的妻儿自然无事。”

忽闻此言,马夫抬起的脚顿时一滞,愣怔片刻,一颗心仿佛起死回生,欣喜若狂转身,“扑通”一下跪下,砰砰砰给顾玉青磕了三个响头,“谢大小姐!奴才一定做好!一定做好!”高兴地仿似得了座金山。

眼中泪花晶莹,红着眼边起身离开。

待将房门合上,顾玉青起身坐直,纵是她这里千头万绪,可心头依旧牵挂萧煜,害怕他被流言所伤,忙一番细语仔细吩咐如意:“……到了四皇子府邸,你且按着我说的一一告诉他就是。”

如意得令,面上焦灼,眼底担忧,“小姐,仅您和吉祥在这里,奴婢不放心,大小姐不如略坐歇息,折返回京,至于那十八学士,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人搬上马车。”

吉祥跟着附和,“是啊小姐,一盆十八学士而已,带回府上一样看,左就每年中秋节,府上都要摆了的,何况此时并非十八学士开的最好的时候。”

顾玉青摇头,既然有人想要将她瓮中捉鳖,她何不将计就计,来一场后来居上。

搬起石头的人,十有八九砸的都是自己的脚。

眼睛微眯,冷光浮动,顾玉青摆手,“你且速去速回,争取回来吃晚饭。”

如意一惊,“小姐要在这里过夜?”

“月黑风高,才好行事!冷笑中带了志在必得的气势,“他做初一,就莫要怪我把这初一十五一起做了!”

心知顾玉青心意已决不会改变,如意心头幽幽一叹,转身就走,眼下,她能做的,也唯有速去速回。

第三百四十七章 指令

待如意离开,吉祥问道:“小姐,摆饭吗?”走了那么久的路,想必早就饿了,她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几声,何况小姐。

顾玉青却是摇头,“你去厨房,盯着她们给我做碗面就行,旁的一概不要。”

吉祥一怔,“一碗面?”

顾玉青点头,“你记着,若是觉察异常,且不必惊动,只细细记下就是。”

吉祥恍然,嘿嘿一笑,“奴婢晓得,不要打草惊蛇。”

顾玉青抿嘴浅笑,吉祥转身离开。

吉祥前脚出门,顾玉青腰间“天机”便迫不及待的嚷嚷道:“可算是清净了,我说,你也忒婆婆妈妈,那么简单地事,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想了那么久才明白!”

猛地张嘴,把顾玉青吓了一跳,心尖一抖,嚯的就坐起身来,直拍着胸脯说道:“天!你能不能温柔点,我才死里逃生。”

神玉就哼哼,“不能!”语气傲娇,接着,话锋一转,啧啧说道:“再说,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还死里逃生,不过是个小水沟,纵是真的落下去,也淹不死你,人家谋那一局,根本就不是想要要了你的命,只是想要绊住你,不让你从祖宅回去罢了。”

顾玉青本就心头有所怀疑,闻得此言,当即更是肯定,原来她的猜测是真的,她与萧煜,不过都是那人在达到真正目的前的障眼法而言。

什么路遇黑衣人,什么险些丧命,什么栽赃萧煜的玉佩,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罪行的幌子罢了。

他根本就是直冲黄金来而来。

顾玉青心思翻滚,能够读懂顾玉青心思的神玉就“呵呵”两声,“你既是猜的到,为何不赶紧离开此处,还偏要留下过夜呢?难不成,为了黄金,你的命都不要了?啧啧,还真是……”

顾玉青眼底狡黠一笑,将其话音儿阻断,“你不是读得懂我的心思,何必多问!”

吃一鳖,神玉当即嗯哼一声,“切,你以为我想问啊,不过是来点开场白,暖暖场而已,免得开门见山就说正题,太过尴尬。”

顾玉青……你一石头也会尴尬!

神玉当即就不敢了,“石头怎么了?石头我也是上古神物,你们人类有的,我一样不少,我怎么就不能尴尬了,怎么就不能了?”尖着嗓子叫嚣。

吵得顾玉青脑仁儿疼,当即投降,“好好,你尴尬,你尴尬,你全家都尴尬。”

神玉嗯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顾玉青闻音,以帕掩嘴,一旁偷笑。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神玉后知后觉,一声怒吼,“你们全家才尴尬!”

顾玉青“噗”的就笑出声来,随着这一笑,内心沉闷消散不少,“好了好了,你有什么正事要说?”

神玉就道:“今儿晚上,有人要绑架你。”

顾玉青闻言一愣,“你不是一向秉承天机不可泄露?怎么这次说的这样直白?”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因着“绑架”二字心头一颤。

纵是知道今夜必是风雨飘摇,可她还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进祖宅来行绑架之事。

要知道,绑架官宦子女,其罪可诛,更何况,她是顾臻的女儿。

得顾玉青如是问,神玉傲娇一哼,“这个也算天机?你也太瞧不起天机了!再说,这个只是我要说的前半句,谁让你要打断我的话,不让我一次说完呢!”

顾玉青默默腹诽,有你这么说话大喘气的嘛,纵是大喘气,你这气喘的也忒长,谁知道你还有下半句,嘴上却是说道:“好好,你继续说。”

“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许反抗,”说着,话音儿一顿,似乎是觉得用词不当,又修正道:“不许认真反抗,总而言之,你要让他成功地绑架了你。”

顾玉青闻言,觉得这货简直疯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神玉登时怒道:“不带你这么骂人的!我怎么就和他们一伙了,你才和他们一伙呢!”

骂人……

顾玉青顿时嘴角颤了颤,原来这是骂人啊!

呵呵……

“我为什么不能反抗?”顾玉青问道。

神玉就满口嘚瑟的语气,“天机不可泄露。”说着话,话音儿还没落,就打起哈欠,“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要困死了,睡了。”

……

瞧着当真一言不再发的神玉,顾玉青彻底无语,这货该不会其实是个神经病吧,要不怎么前一瞬还一副欠揍的得意,后一瞬就说睡就睡!

不过,神玉如此,顾玉青也早就习惯,它既是不再说话,她便倒头靠在背后的锦被垛上,凝眸细思。

方才所有的猜测都已经证实,对方的目的就是那批黄金,可他又不想让世人知道这黄金的下落,便设计了那一局来掩盖真相。

可要得黄金,就一定要绑架她吗?神玉又为何不让她反抗呢?

每每神玉下发指令,她都能从中或多或少的获利,这次呢?被绑架,还能获什么利益?

虽不能认真反抗,可该做的准备却是一样不能少。

好在对方行事在夜里,那时候如意也回来了,身边多个帮手总是让人更踏实些。

正思量着,吉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厨房的婆子,手里端了一个乌木大托盘,托盘上摆了一大一小两碗面,嫩绿葱花一小把,碗边放着荷包蛋,瞧上去倒是好吃。

托盘放至顾玉青面前小炕桌说,端饭的婆子就咧嘴笑道:“吉祥姑娘要亲自端,可这样的粗活,哪能让她亲自动手呢,小姐难得来祖宅一趟,总得给奴婢们一个孝敬的机会。”

顾玉青听她说的不着六不着七,眉头一闪,朝吉祥看过去,吉祥似有若无摇头,表示不懂。

顾玉青便收了目光看向那婆子,“你在祖屋管着厨房也有七八年了吧?”

婆子得顾玉青询问,当即满面欣喜,激动地点头,“是啊,今年刚好七年零十个月,大小姐都记得。”

顾玉青本就来祖宅少,每次来一应服侍也都有吉祥如意照料,前世今生,似乎她都是头一次和这婆子说话,难怪她如此激动。

觑着她的神色,顾玉青不动声色的试探道:“家里都什么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海碗

那婆子本就眼睛不大,细细的眯缝眼,闻言一笑,更是将眼睛挤成一条缝,“奴婢男人负责祖宅的骡子大马的喂养,只一个女儿,如今十六了。”

说道女儿,顾玉青发现,她在看向自己时,眼睛格外亮了一瞬,顿时心尖一转,不动声色笑道:“十六了啊,年纪可是不小了,可是嫁人了?”

婆子就道:“去年嫁的人,只是嫁过去没有两个月,那男的就死了,婆家心好,也不用她守灵,她便大归回来,依旧同奴婢一起住着。”

新婚女婿不足两个月便死了,女儿守寡大归,分明是说着一件惨事,她眼底面上,却无一丝一毫的悲戚之色,反倒是眼珠转动,显得心思格外活络,顾玉青不禁眯了眼睛。

说着,那婆子满眼闪着亮晶晶的光泽,小心翼翼觑了顾玉青一眼,道:“奴婢想求大小姐一个恩典,这次回去,能不能把奴婢女儿一同带回去,不拘做什么,只让她离了这伤心处就行。”

顾玉青闻言,微眯的眼睛略略低垂,蝶翼一般的羽睫在她眼底投下一层阴影,“这个啊……府里下人的用度安排都是黄嬷嬷在打理,她是母亲留下的旧人,我对她一贯尊重,从不插手的。”

那婆子闻言,当即眼底亮光暗下一瞬,“这样啊……”扭着衣襟,略略偏头看了吉祥一眼,眼中忽的又迸出一丝光亮,“大小姐跟前的吉祥姑娘也不小了吧,可是许了人家?”

吉祥不防她猛地扯上自己,又是这样的话题,当即面颊一红,只是因着尊重顾玉青,才没有出言怒怼,只恼怒横了她一眼。

顾玉青闻言心头涌上恼意,她跟前的人岂能由着旁人算计!当即面色不虞说道:“她们两个不急,我得给她们找个好人家,跟了我一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那婆子闻言,满眼钦羡,嫉妒之下,竟是没有发现顾玉青面上恼意,自顾自说道:“奴婢家囡囡若由吉祥如意姑娘这福气就好了,论模样,论勤快,奴婢家囡囡可是不比谁差呢!”

顾玉青眉尖一挑,状似认真询问一般,道:“你女儿会武功吗?”

那婆子忽的顾玉青如是发问,顿时一脸迷茫,看着顾玉青摇头,“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那个,舞枪弄刀的,没得粗糙了肉皮子。”

顾玉青眼中冷笑一闪,啧啧一叹,“你说她模样好人又勤快,我还想着领了她回去给吉祥如意打个下手呢!”

那婆子闻言,当即眼中迸出火光,喜得一双眼睛眯成细缝,笑道:“大小姐当真?奴婢替女儿谢谢……”

顾玉青却是摇头阻了她的话音儿,“可惜了,她不会武功,我跟前伺候的人,多少都是要会些拳脚的。”

那婆子面上欣喜笑容顿时僵住,一双眯缝眼渐渐睁开,嘴皮一颤,“……这样啊。”满面的不甘心,“非得会功夫?”

顾玉青点头,“是呀,当真是可惜!”

几许闲话,待那婆子灰头土脸怏怏退下,吉祥气的咬唇说道:“大小姐何必与她客气,还说那些话,照奴婢的意思,这样的刁奴,合该乱棍打死!”

顾玉青含笑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是母亲当年用过的旧人,不说她怎么样,单单是母亲的面子在那呢,为了这样一点小事就乱棍打死,没得让那些旧人心寒,她也是心疼女儿。”

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眼中寒光翻滚,“更何况,今日一夜,只怕凶险,何必凭白让她心生怨气,到时候若是因为她坏了我的大事,反得不偿失,要教训她,什么时候不行!”

听了顾玉青后半句的解释,吉祥心中怒气才发散下去,只心中到底意难平,咬牙切齿说道:“真真便宜了这个刁奴。”

顾玉青含笑嗔了吉祥一眼,“好了,知道你心疼我,赶紧吃面吧,再不吃,这面条都成面饼了。”

吉祥跟着上前,一面递了筷子给顾玉青,一面将其中一个大碗端出,放到顾玉青面前,自己则是斜跨炕沿边,捧了那个小碗,嘀嘀咕咕道:“没有眼色的刁奴,明知小姐要吃面,还死皮赖脸赖着不肯走,还好这面奴婢做的劲道,不然被她这样一耽搁,还怎么吃!”

顾玉青看着自己面前一海碗,再看看吉祥手中的袖珍小碗,自己这一碗,足足顶她三碗多,顿时额前一黑,“你确定,这一碗是我的?”

吉祥朝那面碗看了一眼,满面疑惑,“怎么?大小姐觉得不够?”

顾玉青顿时……“没事,吃面吧。”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老天,原来在她丫鬟的心里,她就这么能吃啊!

挑面正要入口,顾玉青忽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吉祥方才的话,筷子略顿,道:“这面是你亲自做的?”

吉祥点头,“小姐让奴婢防着他们些,可奴婢一想,小姐都那么久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万一真的有人使坏,从中作梗,小姐岂不是又要饿上许久。”

随着吉祥体贴的话语,顾玉青嘴皮颤了又颤,吉祥是该有多怕她饿着啊。

可顾玉青怎么听这话音儿,都觉得吉祥根本不是在说她,而是再说洛瑶,那个吃货!

天!

在吉祥眼里,她该不会变成洛瑶了吧。

顾玉青思绪纷飞,吉祥则继续说道:“小姐放心,奴婢只说小姐是想吃奴婢亲手做的面,她们没有多心,奴婢担心有人在这面粉和水里做手脚,面做好,捞了一大碗给厨房摘菜那丫头吃了呢,她吃了什么事也没有,小姐放心用吧。”

吉祥亲手做的,她自然放心,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面汤,顾玉青到底是没有忍住,一双眼睛看向吉祥,“那个,你觉得,我和洛瑶,谁吃的多些?”

吉祥毫不犹豫说道:“先前是她,眼下她远远及不上小姐。”满面骄傲。

顾玉青……

目光幽幽落向眼前海碗,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了,天,她竟然比洛瑶能吃……

不过,吉祥手艺还真不错,这面......的确好吃。

第三百四十九章章 逼真

从未徒步走过那么远的路,顾玉青当真是饿坏了,起先还能与吉祥玩笑几句,可几口面入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好在闺阁小姐的风度尚在。

一碗面下肚,总算是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许多,只是碍着脚掌受伤,不能行走,无法到院中消暑。

顾玉青只得坐在临窗大炕上,羡慕的望着吉祥坐在树荫下的秋千架上荡秋千,身侧围了一众年纪不算太大的丫鬟妇人,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吉祥笑得眉眼弯弯。

明知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望着外面的农园田趣,顾玉青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过去。

模模糊糊,听得有人唤姐姐,声音甜糯,一声高过一声,顾玉青正迷迷糊糊,猛地心头一惊,睁开眼睛私下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屋内墙角处的方桌上跳跃着一盏孤灯。

地上立着一个身穿鸦青色长袍直缀的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生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正一双眼睛满是担忧的望着她,见她醒来,当即面上一喜,“姐姐,你醒了?”

顾玉青心头怔怔,姐姐……这孩子唤她姐姐……语气这样亲昵,好像她就是他嫡亲的姐姐一般。

心思涌上,不禁嘴角苦笑,她的嫡亲弟弟此刻还不知在何方呢!

正一个人走神,那孩子便上前扯了她的衣角,“姐姐,你受伤了吗?”指了她的脚掌说道,目光触及她脚掌的一瞬,眼边发红,声音有些囊,满目心疼。

迎上这目光,顾玉青顿时心头狠狠一抽,伸手就像去拉他的手,可不知怎么,她竟动弹不得,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无论她多么用力,就是抬不起来。

正急得满头大汗,那孩子便蹬蹬蹬转身,跑到桌边到了一盏茶,小心翼翼捧着,复又走到她的跟前,“姐姐怎么出了满头的汗,可是热了?喝点水。”

顾玉青越发心头焦灼难耐,她满心的想要接过茶盏,可胳膊却是不听使唤,无奈,只得掩了满心窘迫,说道:“姐姐……”

刚刚张嘴念出两个字,顾玉青猛地顿住。

天!

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干张嘴不出声?

心下惊疑,头上汗珠越发的如豆一般滚大,“姐姐……”再一次尝试,却依旧没有声音传来。

而对面的孩子,这是满面急色切切望着她,只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心思斗转,顾玉青脑中思绪纷飞千回百转……自进了祖宅,她除了吃过吉祥做的那碗面,也就喝过几口茶,并未再碰其他东西。

面是吉祥亲手做的,自然没有问题,难道是那茶水有问题?

是了,一定是茶水。

吃罢面,吉祥都在外面玩了好一阵子秋千呢,她却坚持不过片刻就昏昏睡去,那茶水,吉祥没有碰过,唯有她喝了。

如是想着,顾玉青心头大骇。

到底是谁,这样恶毒,在她茶中下毒,让她不能动不能言……吉祥呢?吉祥去哪了,怎么不见她来伺候,还有,此刻天色已经大黑,算时辰,如意也早该回来了,她人呢?

心中脑中一团乱麻,顾玉青心烦意乱间,面前小孩儿又道:“姐姐,你想我吗?”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底闪过晶莹泪珠,却是生生忍住没有落下,只紧紧一咬下唇,扯了她的衣袖,轻轻摇着,“姐姐,我好想你,你知道吗?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顾玉青闻言,心头蓦地大动!

这孩子……这孩子是她嫡亲的弟弟。

可惜,可惜她动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可偏偏室内孤灯昏暗,她瞧不真切他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个模糊的大概。

拼命的眨眼,想要让眼前景象变得清晰,可随着她一次次用力,一次次睁开,眼前的人却越发的飘忽看不清。

天!

难道是毒性已发,她失明了?

正惶惶,被扯着的衣袖忽的松开,耳边传来那小孩匆忙的声音,“姐姐,有人来了,我得走了,你记得要赶紧接我回家,我想你,想父亲,想去母亲坟前磕头,姐姐,你记得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顾玉青顿时心头大急,浑身震颤,想要追他留他,可就是动弹不得,想要喊一嗓子,就是发不出声,躺在那里干着急,眼角热泪汩汩而下。

正迷迷糊糊急不可耐,猛地感觉到身体被人推动,一下,一下,又一下,顾玉青几乎毫不犹豫的抬起胳膊反手去抓那推她的人,“你不要走好不好!”

随着一句话脱口而出,她登时诧异,她能动了,她又能说话了,满心惊喜,倏地睁眼,“你不要……”

只话未说完,就看到眼前的人,登时一怔,怎么是吉祥,她弟弟呢?当真走了?

吉祥正杵在她面前满眼焦虑忧心的看着她,眼见顾玉青醒来,吉祥大松一口气,“小姐,做噩梦了?”

顾玉青闻言,眼底波光打颤,这才举眸,后知后觉,哪里是什么漆黑夜里,分明外面太阳尚未落山。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原来是个梦。

可那梦,好逼真。

她现在都能回想起衣衫被轻轻晃动的感觉,都能回想起方才那男孩在她面前说话是热气扑面的感觉,他身上,似乎隐隐约约带着桂花糖的香气。

鼻子一吸,顾玉青忍了眼底氤氲而上的热泪。

吉祥只拿着帕子替顾玉青擦拭额头,“除了这么多汗,身上一定难受,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吧。”

顾玉青木然点头,思绪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只喃喃说道:“给我倒杯水。”

吉祥转身而去,端了一杯温热茶水折返回来,瞧着青花茶杯,顾玉青眼睫颤抖。

梦里,那孩子端着的,似乎就是这个茶杯。

……

终是在吉祥帮她换了干净衣裳后,顾玉青哀落的心绪渐渐散去,转头瞧着暮色将至的院里,问道:“如意回来了吗?”

吉祥点头,“回来了,见小姐还在睡,奴婢便让她先去洗澡了。”

顾玉青点点头,转头凝着窗外景色,默不作声。

第三百五十章 归来(为书友160427212600828加更)

暮色渐拢,隔着窗子,她都能感觉到外面的霜气正在一层一层的弥漫。

霜气袭人,直沁心脾。

心像是被人用铁鞭狠狠抽打,疼的一抽一抽的,手里捏着一方丝帕,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她绞成一股麻绳,紧紧缠绕在手指上,却浑然不觉疼。

她的弟弟要她接他回家……

她何尝不想接他,时时刻刻都想,可为何每每做梦,样样都是那般的清新,唯独弟弟的脸,她就始终看不真切呢?

锥心的痛一寸一寸啃噬着肌肤,就在顾玉青一颗心仿佛被灼烧烤裂的时候,如意推门进来。

刚洗了澡,虽是用干帕子绞了头发,到底还没有干透,只松松的用细绳绑了一个马尾髻。

听到声音,顾玉青吸了口气,敛了心绪转过头来,嘴角艰难的扯起一丝笑意,“见到了吗?”

萧煜是皇子,进宫陪驾,相伴慧贵妃是常事,更何况,他自己亦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在私下的忙乎着,顾玉青不能肯定,如意去就一定能见得到他。

走前特地叮嘱,那些话,只能对萧煜或者明路说,若是二人皆不在,宁可不说,也不能透漏痕迹,给人把柄。

帮不成忙,反倒添乱。

眼见顾玉青面色凄凄,如意只当她是记挂此事,忙道:“小姐放心,奴婢去的时候,四皇子正在府邸,小姐的话,奴婢一一转述。”

顾玉青闻言松一口气,眼见如意话未说完的样子,不禁凝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如意抿嘴,“奴婢去的时候,殿下正在训话,眼见管家领了奴婢过去,并未让奴婢回避,反倒给奴婢赐座,让奴婢一旁旁听。”

顾玉青闻言心头略略一动,插簪那日,萧煜那双满是宠溺深情的眼眸忽的浮现出来,耳边回荡的却是慧贵妃那日在沉香阁的那些话。

若非情深似海,又怎么会如此。

“奴婢坐下听了不过三句,就发现,正与殿下说话的人,恰是殿下派来给小姐做暗卫的头子。”

顾玉青顿时一怔,长似蝶翼的羽睫微颤,看向如意的眼神不禁蓄了几分凝重。

如意继续道:“奴婢进去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大概也是刚刚开始,故而奴婢知道个首尾。”

“原来今日一早,小姐刚从府上出来,就被人跟踪,欲要为凶之人似乎并不知道小姐究竟要去那里,只一路跟踪,直到出了城门,才私下商讨,到底要在哪里对小姐动手。”

“那些暗卫,原本想着是多听一番他们的谈话再出手不迟,可却没想到,在那些人之外,竟然另有人跟踪,另外的那帮人发现了暗卫的存在,便不再隐蔽,直接将隐藏在暗处一路保护小姐的暗卫逼出,动起手来。”

“一番厮杀,暗卫悉数被绊住,而那些歹人则一路尾随,直到临近丰台密林,他们瞧出了我们的去向,不知端的什么目的,就做出林子里那件事。”

“至于暗卫,几乎人人身负重伤,纵是那头子,奴婢细瞧,他虽立在那里与殿下说话,状似无异,可身上的伤,只怕不止一处,说话时,垂在下方的手指,不住的打颤,奴婢瞧着都替他捏把汗,习武之人,若非实在疼的厉害,绝非颤抖到那样的地步。”

顾玉青听得心惊,一路之上竟然发生了这些事,她竟像个傻子一样,一点不知道!

难怪,事发之时,不见那些暗卫。

吉祥比顾玉青更心惊。

小姐不知道,那是正常,毕竟小姐不会武功,感觉不到潜伏危险的存在,可她,身为小姐贴身丫鬟,竟也一无所知......居然有两拨人相继跟踪,还与暗卫动手……

一想到这里,吉祥心头就打颤,惊出一身的冷汗。

若非那些暗卫,她们此刻还不知怎么样呢!能悄无声息的跟踪并不被她和如意察觉,可见对方武功之高,绝非常人。

如意缓一口气,继续说道,许是因为方才提起那暗卫头子,她犹心有余悸,面色微微发白,呼吸也略急促了几分。

“听他细细禀告,殿下登时就急的拍桌而起,直朝奴婢看过来,满面担忧焦急问奴婢大小姐可是有事,奴婢就把林子里发生的事以及马夫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殿下。”

这些话,并非临行前顾玉青嘱托,乃如意自己善作主张,发生了及笄礼一事,四殿下亲手为大小姐插簪,所用簪子又是慧贵妃的旧物,再加上四殿下素日对大小姐的样子,如意心头早就有了一些猜测,故而才敢如此大胆。

可到底在顾玉青面前心虚。

第一次擅作主张,她不知道对不对,不知道会不会让大小姐生气,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意小心翼翼抬头觑着顾玉青的神色,一口气悬在胸口。

顾玉青闻言,只略略一滞,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纵是如意不说,顾玉青直觉,萧煜也一定会弄个明白。

与其让他担忧,费神费力,还不如如意都说了,他也能安心,少些麻烦。

端起手边热茶喝了一口,茶杯捧在掌心,顾玉青才发现,原来她手指冰凉,竟觉得这温热的茶盏有些烫手。

方才的梦犹如一道银光,在脑尖划过,顾玉青用力将其压下,道:“殿下听了,怎么说?”

眼见小姐如此,如意心头一口气忽的舒出,说道:“殿下只让奴婢告诉小姐,让小姐且先待在祖宅,哪里也不要去,殿下略做调查就来祖宅寻小姐。”

果然……

如意说出那些话,她就预感如此,果然不错,萧煜的话仿若暖流,袭上心头,划过心尖,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她却是哭笑不得。

神玉特意吩咐,有人绑架,她不能认真反抗。

“殿下还让奴婢提醒小姐,那些歹人所行之事,只怕并非面上这样简单,殿下未到之前,让小姐一定小心。殿下又另外派了十名暗卫,由明路亲自带队,随奴婢一起回来的。”

说着话,如意朝着窗外一溜,又道:“此时应该就掩藏在祖宅附近。”

待如意言罢,顾玉青扶额,心头如有一团乱麻,她该如何对吉祥如意说,该如何对萧煜说,此次,她得让那些人将她绑走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动手

吉祥如意不知顾玉青心思,只当她是被那些歹人扰的心头发沉,细言安慰道:“小姐,有明路亲自带队,四殿下又要亲自过来,一定无事的,四殿下的身手奴婢可是见过,当真高绝。”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顾玉青心头就更沉了。

万一不及那些人动手,萧煜就赶来,她岂不是更没有被绑架走的机会了?

思绪及此,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居然盼着被人绑架!

不对,应该说,是“天机”有病,这给她下发的是什么任务!

揉着眉心,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对吉祥如意说道:“这次的事……”顾玉青简直难以开口,难道要她说,一会歹人来袭,你们千万把明路挡住别让他认真动手?

若真的这样说了,只怕吉祥如意该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家小姐了!

语气略顿,又吸一口气,顾玉青艰难开口,“这次……一会晚上若是动气手来,你们莫要只顾着我,一定当心自己……”

一听小姐如是说,吉祥如意立刻拒绝,“那怎么行!小姐放心,一会奴婢们就在小姐左右,至于外围,交给明路他们就行,况且,奴婢觉得,依照四殿下对小姐的关心,兴许还未动手,四殿下就来了。”

顾玉青登时嘴角一颤……“来这么早!”

吉祥如意双双满眼蓄上狐疑,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顾玉青忙改口,“那样最好。”

绕来绕去,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去,有生以来,顾玉青第一次发现自己嘴拙脑笨,竟是毫无头绪。

既是说不出来,干脆将其暂时抛掷一旁,另吩咐道:“去让院子里做事的人都歇了吧,谁知道那些人何时动手,免得伤及无辜。”

如意得令而去,顾玉青继续扶额惆怅。

她在这里惆怅,而在祖宅暗处一隅,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抱拳立在一个老者面前,恭敬说道:“大人,奴才一路随着如意进城,果然如大人所料,她正是去了四皇子殿下府邸。”

老者闻言,鼻中一声冷哼,就是这一声哼,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四皇子随她一同来这里了?”老者开口,话语间带了鄙夷和不屑。

下属摇头,“没有,只如意一人返回。”

闻言,老者顿时蹙眉,面上浮现诧异,“你可看真切了?四殿下没有来祖宅?”

下属笃定,“奴才一路尾随如意,四殿下的确未来,只如意一人只身返回。”

老者得此话,顿时面色阴沉下来,眼中翻滚着如同刀锋一般的光芒,月色下,踱步走动,脚下影子被拉长变短,变短又拉长,几番回合,他终是顿足,眼中浮现腾腾杀气与狠厉。

“若是四殿下带人前来,你有几分胜算?”

属下闻言一思忖,恭敬说道:“奴才并未听闻四殿下府中豢养有高手。”

言下之意,并不将这不学无术的四皇子放在心中。

“可他跟前的明路,身手不凡。”老者显然没有他这样目空一切的心态,厉声提醒。

提及明路,下属面色微变,他曾经,可是明路的手下败将……多年前的往事汹涌而上,屈辱萦绕心头,他含恨说道:“奴才此次带了将近一百人,皆是高手,另外,二殿下又特特将他府中死士派来十名,纵是明路能干,只怕也分身乏力。”

听他如是说,老者才面色稍霁,月色下,他原本铁青的面上渐渐有血色充盈。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举头望月,将近十五,月圆如轮,周遭星子寥落,却是熠熠生辉。

虽非月黑风高,却也是个行事的好日子。

出门前,他特意请金凤道长算过,的确是个吉日。

未免夜长梦多,略一凝神,吸一口气,老者中气十足说道:“动手!”话出喉咙,带着来自胸腔的恨意,眼角略略下垂的眼皮跳动几下,细眼微眯,迸出凶光。

下属得令,转身而去。

院中下人各自收拢了手中活计,相继回屋,劳碌喧闹了一天的祖宅大院,终是安静下来,偶尔的几声狗吠,更是衬托着这乡村农庄的静谧。

墙角一排梧桐树下,黑衣人跳墙而入。

一直窝在顾玉青所在正屋房顶的明路顿时眼皮一跳,心头不禁一缩!

天!

这也太夸张了吧,墙角处的黑衣人就像是煮饺子一般,扑通一个扑通一个,几乎是络绎不绝的跳入院中,他眼前,密密麻麻黑漆漆一片,人头攒动,犹如一层蚂蚁,看的明路头皮一麻。

略略侧脸,“呸”的一口,将叼在嘴里的秸秆吐出,明路抬手一摆,嘿嘿冷笑一声,低声说道:“放箭!”

分明刚刚还是他一人孤身坐在屋顶看月亮,话音落下,顿时身侧齐刷刷出现十个手握强弩的弓箭手,整装待发,左右各五个,半蹲在屋顶。

手臂用力,打弓拉满,呼的一松手,几乎是同一时间,齐刷刷十根带着银头的箭羽如闪电般朝地上黑衣人飞去,月色清辉,更是给这箭羽镀了一层寒光,让人看了不由心惊胆战。

飞箭从天而降,走在前端的黑衣人顿时倒地,几乎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人人皆是喉咙处被利箭刺穿,血流一地。

他们没有发出惊呼,可身后人却是不禁头皮一麻,四肢百骸,举目望向屋顶的同时,嗓间一声惊叫,虽低沉,可到底慌张的嗓音渲染了整个人群。

只是不及这份慌张在人群中弥漫散开,紧接着,箭羽便刷刷而至,直扑过来。

顿时,刀剑挥舞,与飞来箭羽相撞,静谧的院中想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顾玉青临窗而坐,闻言心头一紧,顿时转头,隔着玻璃朝外看去,一眼看到院中景象,饶是心头已经有了隐约猜测,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捂嘴。

天!

不过是才刚刚听到声音,院中便横七竖八一地尸体。

除却尸体,院中正被如雨飞箭逼得不能前进一寸的黑衣人,竟然密密麻麻一片,根本数不过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刀疤

顾玉青嘴角一颤,他是有多恨她,竟然一次性派了这么多人来!

顺着箭羽方向,顾玉青不禁抬头朝屋顶看去,伸手向上指了指,转头看吉祥如意,“明路他们在上面吧?”

却是一眼看到,吉祥如意面色紧绷如铁,两人如临大敌般,吉祥不知何时立在了炕沿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子,手中佩剑已经出鞘,如意则是立于门旁,长剑在手,随时准备破剑而出,眼底精光迸射。

听到顾玉青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点头,神经却是丝毫没有松懈。

瞧着吉祥如意分明就是一副壮士视死如归的样子,顾玉青眼睫一抖,心头就跟着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机会被绑架。

哎!

转头又去瞧窗外战况。

屋顶上,明路嘴角噙着冷笑,目光幽幽望向被他如林箭羽逼得寸步难行的黑衣人,忽的眼皮一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登时拈着秸秆把玩的手攥成拳。

竟是他!

当年的手下败将……这么些年,明路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没有将这人畜不如的东西一刀毙命,留他面上带着一刀贯穿整张脸的伤疤苟延残喘至今。

却是没想到,竟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再见!

当年你明路大爷年幼无知,尚且心软,给你狗贼一命,今日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莫要怪你明路大爷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往事萦绕心头,汹涌着一腔怒火,手中秸秆被他撕成两段,夜风微微,却也足以将这两段轻如柳絮的秸秆吹得四下翻飞,飘飘荡荡。

眼睛微眯,如霜的寒气凛冽而出,明路抬手一挥,“换火箭!”

一排暗卫得令,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的功夫,各人脚前就多了一个油桶,桶里密密实实放满被油浸泡过的油毡布,箭头一裹,点燃火折,火舌添上油布,噗的一声,火苗窜起。

随着这火苗渐旺,箭羽离弦而出,如火龙一般直直扑向地上的黑衣人。

登时,火光将满院照的通量。

隔着玻璃,在一众被火箭刺伤烧伤的黑衣人中,顾玉青一眼看到一个刀疤脸,长长的刀疤将整张脸贯穿,如同一只丑陋的蜈蚣,盘踞脸上。

火光下,不知是刀疤的作用还是怎样,顾玉青只觉得他狰狞如鬼。

脑中往事嚯的就被这可怖的面容打开,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前世……

此人名唤苟胜德,是萧铎跟前一个暗卫首领,顾玉青第一次见他时,他脸上就有这样一道狰狞的疤。

此人手段毒辣,武功绝高,萧铎几乎将他手中所有脏活都交给他去做。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手上的人血,无论年迈老妪还是襁褓婴孩,皆有。

虽是辅佐萧铎,深知夺嫡之路凶险万分,血灾人命必不可少,可顾玉青到底受不了他这样的血腥和残暴。

私下几次劝过萧铎,此人杀戮太重,不能再用,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他的耳中……

顾玉青至今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正午,烈阳悬空,光芒四射,白花花的院子里,反射的眼光刺的人睁不开眼了。

她素来怕热,这样的暑天,更是热的睡不着,正兀自躺在放了冰的闺房想事情,就听得静谧的只有蝉鸣的院中忽的发出一声“扑通”声。

那时,顾玉青辅佐萧铎,已将近五年,早已经历经过各种暗杀明词,忽听此声,顿时心头一阵,翻身坐直起来,屏气凝神,两耳注意着外面动静,手悄无声息的探到枕头底下,碰触到那柄没有刀鞘的利刃。

已经记不起,那日究竟为何吉祥如意双双都不在,只彩屏一人在外间服侍。

只记得,随着外间珠帘晃动发出叮当之声,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彩屏一声诧异的尖叫,“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

随着彩屏的声音,她已经穿了鞋行至门口,一眼看见,彩屏话音未落便被来人一掌劈在后脖颈子,倒头栽在地上,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随着喉头滑出,她一手打起帘子,“你做什么!”

饶是心头已经有了不详不安的预感,且越发浓重,还是强行压下心头惴惴,沉了声音问道。

如霜的寒气萦绕周遭,许是因为她在萧铎身侧不一样的存在,来人正要直起身来的动作就跟着一滞。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转瞬,他便嘴角噙着一抹淫笑起身,面上一道长疤随着他嘴角的笑,不断抖动,如同一只活了的蜈蚣,在他面上爬动扭曲。

“苟胜德!”惊骇之下,她脱口而出。

而他却是已经两步直逼她面前,满身带着熏天酒气呛得顾玉青头晕脑胀。

“都说你是名满天下,貌美无双,老子也算是尝遍天下鲜肉,五岁女童五十老妪,各色味道,今儿只想品味品味你……”说着,他目光在她身上一溜,带着邪笑,“也让老子检验检验,你是否当得起那名号!”

到底只是一个弱质女流,顾玉青听他一番话,脑中又萦绕着他素日的狠辣,顿时吓得脚下发颤,脑中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此时情形,倘若她放声求救,只怕不过眨眼功夫,就要被他一掌毙命。

虚与委蛇才是上策。

虚与委蛇,虚与委蛇……可到底要如何虚与委蛇,电光火石间,脑中浮出枕头底下的那把利刃,顾玉青慌乱的心神随着心头闪现的计划而渐渐镇定。

“你这样做,也是奉命于萧铎?”一面向后退着身子,一面冷声斥责。

苟胜德闻言一怔,偏头看着顾玉青,嘴角笑意不减,“你还真是镇定,老子倒要看看,你这是真镇定还是假镇定。”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是欺身朝她直扑。

臭气直逼,顾玉青侧头,脚下步子连连后退,直抵床边。

苟胜德一眼飞过顾玉青床榻上那水葱绿的夏凉被,眼底迸出火热的灼光,说话间,气息粗重起来。

顾玉青半个身子倚在床边,极力保持镇定,高声问道:“纵是死,你且让我死个明白又如何,到底是不是萧铎让你来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愚蠢

苟胜德却是避而不答。

不知是狼性大发还是怎么样,闻言只是眼皮一抖,面上通长狰狞的刀疤颤了两颤,转眼整个人就直逼她跟前,不过是头发丝的距离,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她腰肢一握,打横将她扔到床上。

压着胸口的惊慌,飞身上床,重重跌下,顾玉青迅速的寻了一个从枕头下取出匕首的最佳位置。

双眼划过枕头,佯装瑟瑟发抖惊惶不安。

不过……也并不全是佯装,她也是个正常人,不过是比旁人经历的事多些罢了,遇到这样的情况,心底惊慌害怕丝毫不比别人少,不过是努力挤出的那丝微薄的冷静让她竭力去想退路。

她犹如坐以待毙的小白兔,惊惧不安,彻底激发了苟胜德心底的狼性,吞着口水直扑而上,眼瞧着蜈蚣一样的刀疤直逼过来,电光火石间,她手伸到枕头底下。

苟胜德扑向她时,是卯足了劲儿的,而她手中匕首又是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再加上她自己本身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他心口刺去。

登时,熏天臭气伴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顾玉青几乎是咬紧牙关,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匕首。

经此突变,还带着些许醉意的苟胜德顿时浑身僵住,犹如雷击,双目浑浊又惊诧的低头看向汩汩淌血的胸口,一个怔忪,举眸去看顾玉青,眼中迸出如血的杀气。

周遭空气登时因为他这浑身戾气而凝结成冰。

几乎是毫不犹豫,苟胜德抬手便朝顾玉青劈去,举掌就是凛冽杀招。

本就是杀人如麻的暗卫,武功高绝,心智沉稳,若非是趁着他意动情迷毫无提防,顾玉青饶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偷袭成功。

深知,这样好的机会,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纵是苟胜德的掌风已经劈头盖脸迎面而来,顾玉青死死握着手中利刃,开始用力搅动旋转。

再无人性的杀手,敢抵不住胸口被人用刀绞割的疼,苟胜德也不例外。

钻心的疼袭来,他本劈向顾玉青天灵盖的手便失了准头,略略一片,只“啪”的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登时,顾玉青整个人朝床榻所倚的墙壁飞去,身子重重装在墙上,又被弹落回床榻,那重重一撞,她几乎听到背后肋骨断裂的声音。

可她知道,此时若有分毫停顿,便是必死无疑。

不知是迫于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别的什么,那样剧烈的疼,她愣是咬牙忍了下来,身体落到床榻的一瞬,苟胜德又是一掌劈来,嘴里骂骂咧咧,双眼已经因着充血而通红。

顾玉青身子一偏,翻身坐起,直朝苟胜德胸口又一刀刺去。

只是,武功高绝如他,怎么会再给顾玉青第二次机会,当即一声冷笑,将她踢飞在地。

就在顾玉青以为她要一命呜呼之时,黄嬷嬷忽的出现。

以苟胜德的功夫,黄嬷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可惜,他胸口被顾玉青戳出一个黑洞洞的大血洞,热血汩汩,不断地朝外冒着,加上他刚刚奋力想要杀了顾玉青,既动了真气又动了筋骨,那伤口便被他绷的更大。

黄嬷嬷不过三两招出手,苟胜德便如同轰然倒塌的大山,整儿直挺挺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直到身体硬透,双眼始终大睁,带着临死前的不甘、绝望、痛苦和……和一抹顾玉青看不懂的哀怨。

顾玉青受伤不轻,自然是要卧床休养许久。

苟胜德本是萧铎手下,出了这样的事,她理应将尸体送回萧铎面前,可不知为何,她也记不起,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就让人把他埋到了近郊后山。

自此后很久一段时间,对于苟胜德的消失,萧铎都闭口不谈,仿佛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在他的世界出现过,又仿佛,他只是去执行他的任务还没有回来,总之一切平静。

可越是平静的表面,其内里捂着的,就越是惊涛骇浪的溃烂不堪,肮脏龌龊。

顾玉青不是没有怀疑过,苟胜德此举,乃萧铎所指使,可那时,她已经辅佐萧铎五年多,五年来的付出和努力让她心盲眼盲,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思绪及此,顾玉青紧紧捏着拳头渐渐松开,想到上一世的那一杯鹤顶红,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当真是活该!

那时,但凡有一点现在的理智和清醒,也不至于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枉她一向自诩聪明。

聪明?当真是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不过是顶着聪明的幌子为别人谋算,而自己……她的心里早就没有自己。

那一世,她心里心疼的是她的假妹妹顾玉禾,脑中谋算的是萧铎朝思暮想的江山,于她自己……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早就没有地方放她自己了。

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她把自己丢了,却把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装了进去。

她这是聪明?分明就是蠢不可言!

看似冗长的记忆,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眼前模糊再次清晰,眼底已被外面熏熏大火照亮,倒映的影子中,不断有人身中火箭而倒下。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府中下人自然听到,可谁又敢探出头来看,西北角上,一排下人住着的灰砖瓦房,其中灯火,始终漆黑,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更不要说冲到正房瞧一瞧她是不是安然无恙。

祖宅的这些人,到底不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与她感情实在淡薄。

忽的,静谧的室内传来一声响动,声音来的太过突然,着实吓了顾玉青一跳。。

响动源于头顶,顾玉青主仆三人顿时仰头朝屋顶看去,虽是隔着房梁砖瓦什么都看不到,却是能瞧见有屋顶灰尘在这激烈的动静中,不断落下。

“天!明路他们在屋顶打起来了。”顾玉青脱口而出,语气中带了紧张与不安。

明路带来的暗卫只有十人,屋顶一旦交火,那么,阻挡院子里的力度必然就要有所下降。顾玉青转头朝外看去,果然就见以苟胜德为首,密密麻麻一层黑衣人朝着正屋方向,徐徐挪近。

怎么死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多!

第三百五十四章 屋顶

眼瞧着从屋顶飞下的箭羽已经开始渐渐零星,直直消失,荡然无存,院子中的黑衣人,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全速前进,直扑正屋。

吉祥如意浑身每一个汗毛都竖立起来,手中利剑紧握,做着进攻的姿势,一触即发,面上几乎绷成一块铁板。

而坐在炕上始终观望外面战事的顾玉青,却猛然觉得,神玉此次给她的这个任务,与她弟弟有关。

随着这个念头冒出脑海,便如同是被烙铁烙下的一个印子,再也挥不去抹不掉,越发清晰,愈发强烈。

一定是,一定是与弟弟有关,神玉绝对不会莫名其妙给她这样一个毫无道理的任务,除了弟弟,顾玉青简直想不到还有另外其他什么。

心思一起,顾玉青便开始坐卧不安。

分明是人人都在用命保护她,保护她不受伤害,她却是迫切希望黑衣人冲进来,将其劫走。

这样的思绪汹涌在脑海,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可耻。

她凭什么用别人的生命来换自己的目的,那些人,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难道真的要为了寻回弟弟,就视别人生命于不顾?更何况,这一次任务,也并不一定真的就是与弟弟有关,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眼瞧着黑衣人如同暗夜的猛兽,密密麻麻围攻过来,再转头看如临大敌的吉祥如意,听着屋顶不时传来的打斗声,顾玉青心头揪成一团。

前世今生,她都从未像此刻这样,被负罪感捆缚的透不过气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摇摆不定。

心乱如麻,捏着帕子的手指缠来绞去,忽的,头顶“噼噼啪啪”的声音猛地消失不见,反倒是从院里传来明路的声音。

“苟胜德,别来无恙!”声音傲然如雪,与萧煜简直如出一辙,带着睥睨一切的锋芒,根本无法遮掩,仿似天下万物皆在他的脚下。

顾玉青蓦地转头朝窗外看去,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对面,明路孑然一身立在那里,月色的清辉下,他孤傲挺拔,侧脸带着凛冽锋芒,仿似一棵青松,又似悬崖雪莲,不可侵犯。

他身侧,并无同伴,一个没有。

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

不是他带队领了十个暗卫么?人呢?怎么只余他自己……想着方才的打抖,顾玉青心头剧烈一颤,接着便是一阵钝痛。

不会……萧煜的暗卫,怎么会这样容易被人打死,不会,一定没有死!

心绪激荡,思绪翻飞,脑中浮光掠影,电光火时间,顾玉青长似蝶翼的羽睫赫然一颤,也顾不上再看院中明路与苟胜德,立即招了吉祥如意过来,压低声音细细一番吩咐。

吉祥如意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小姐……”正要张口反驳,却是被顾玉青的话音阻了回去,在她耳边又是一阵细语,吉祥如意发青的脸色这才稍霁。

待顾玉青言毕,吉祥如意得令,立刻便开始行动。

顾玉青转头凝眸,看向院中。

苟胜德抖着他面上蜈蚣一样的刀疤,狰狞看向明路,借着院中滔天火光,顾玉青甚至能看到他跳动的眼皮,以及眼底被火光倒映的凶狠。

不知方才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苟胜德此刻张嘴便是:“明路,五年前我是你手下败将,难不成,你以为如今我还是当日的我?孤身迎战,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

明路闻言冷哼,“我一贯目中有人无狗。”

明路此刻是背对顾玉青,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从他语气中能得出其中嘲蔑不屑。

五年前的手下败将……苟胜德的武功有多高,顾玉青一清二楚,随着他的话音,不禁心头唏嘘,五年前,他竟就是明路手下败将,而据黄嬷嬷所言,明路武功,不及萧煜三分之一。

天!

萧煜那家伙,武功到底是有多好。

顶着不学无术的帽子,这些年,他私下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一想到那个为了在腥风血雨的皇室获得一线生机而不得不暗暗努力的萧煜,顾玉青一颗心就发疼。

明路的话显然是极怒了苟胜德,话音儿一落,顾玉青就看见苟胜德面上那条刀疤活了一般蠕动几下,接着,手起刀落,朝明路砍去。

顾玉青思绪打住,一口气悬在心头。

明路武功再好,也及不住这么些人围攻。

好在此刻,苟胜德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并没有招呼手下兄弟一齐上,而是抬手一挥,令众人后退几步,让出一个足够大的空地,而他自己,已经飞身直逼明路。

明路却是身子一闪,轻巧如蝶,不费吹灰之力躲过这看着都凶险的杀招。

顾玉青心头那口气呼的就松了一些,手下败将终究是手下败将。

转头看还在忙乎的吉祥如意,不禁催促,“快一些。”

正说着,只听得屋顶发出“咔嗒”一声,吉祥一直紧抿的嘴唇略松,转头看向顾玉青,“小姐,好了。”

顾玉青仰头,就看见月光如银,穿过吉祥从屋顶掏出的那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倾斜而下,仿似一道通天银阶,“快看看!”

随着顾玉青的话,如意踩了脚下摞在木桌上的凳子,从那小洞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本以为只是张望一瞬,却被眼前场面惊得一身冷汗。

屋顶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几乎人人都是当喉受伤,她放眼瞧的时候,喉咙都还在冒血,有人正好倒在她面前,她甚至可以听到汩汩的声音。

好在……这些人,并非四殿下的暗卫。

越过这些尸体,她的身子又朝外探了探,才看清,月光下几张面色素白的脸,三两一堆,彼此靠在一起,全做警戒状,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那些人凛冽目光朝她射来。

只是正欲握着手中利剑翻身而起时,看清是她,才又松懈下去。

“怎么样?”

耳边传来顾玉青的询问声,如意身子一缩,退回室内,“小姐,那些暗卫没有死,一个都没有,屋顶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别人,只是……”

那些暗卫面色素白,分明是受了极重的伤,可又怕惊到顾玉青,如意不禁斟酌用词。

顾玉青却是身子向前一探,直直看着她,道:“都受了重伤,是不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绑架

虽是询问,语气却是早已笃定。

如意咬唇,点头。

纵已经早有猜测,得到答案,顾玉青还是心口铮铮疼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院中已经与苟胜德交手的明路,越发坚定自己的决定。

“你们快上去吧,按照我吩咐的做。”

吉祥如意得令,悄无声息从那洞中翻身出去。

脚掌虽涂了药,可到底血肉模糊不是一时半刻能好了的,穿好鞋袜,顾玉青翻身下地。

脚掌落地的一瞬,传来钻心的疼,倒吸一口冷气,冷汗当即就浸满全身。

咬牙坚持,从药箱中翻出一些药瓶,捡了其中一样,拔开瓶塞,登时一股呛鼻的气味钻出,霸道的味道逼得顾玉青眼中泪水一瞬间充盈,不禁将头别过一侧。

瓷瓶儿倾斜,手一抖,其中墨绿色的药粉洒出些许落到药箱边缘和搁置药箱的木柜上,那样子,像极了慌乱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药粉洒毕,顾玉青迅速将药瓶收好,前后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因着脚掌特,她额头汗珠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淌。

抬袖擦了一把,又将针线笸箩里的一轱辘墨绿色绣线并一把银色精致小剪刀一齐收了,方才转身扶着墙朝正屋的后门走去。

祖宅前院种花种草,后院则是种了些常见的蔬菜并一架紫晶葡萄,祖父在世的时候,极爱在那葡萄架下下棋,为了方便,特意开了这道后门。

等到了她这一代,因着甚少有人用这后门,反倒连祖宅里的下人,都有些不知道它存在的。

祖宅的下人不知道,可并不代表那蓄意谋事之人也不知道。

苟胜德乃萧铎近身暗卫,他能出现在此处,足以见得,她先前的猜测并不完全。

她只是……猜中了表面。

以萧铎谨慎的性子,做事之前,比当布置妥当,而某人,不过是恰好被他利用罢了。

因为脚掌的剧烈疼痛,一路走到后门处,顾玉青小腿已经开始打颤。

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略略发白的素手抬起,推门。

多年未被开启的大门,推动之时,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如同年暮老妪的那一声暗哑长叹,随着大门被推动,门上挂着的灰尘登时飞扬。

一股夹杂了血气和油烟灼烤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风中带着木门上的灰土,顾玉青不禁打了个冷颤,裹了身上的斗篷,虚弱无力一般,倚靠在门边,大喘一口气。

冷风拂面,吹散额前碎发,亦将她心头思绪吹得越发清明。

一双清幽似冰霜的眸子凝着院中那葡萄架,架下果如她所料,坐着一人。

听到声音,那人似乎毫不意外,徐徐转身,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在顾玉青眼底的同时,那脸上勾出一抹得意之笑。

“我差点以为,就连你也不知道这后门的存在呢,倘若如此,当真枉费我布下的好局。”

声音中带着阴狠毒辣,以及浓厚的怨气,随着话音落下,他人已经起身。

身后立着三个黑衣人,各人手中一柄明晃晃的利刀,并未蒙面,却都是顾玉青极其眼熟的人。

与苟胜德并肩存在于萧铎势力下的暗卫首领。

上一世,她与他们,打了六年的交道。

眼见萧铎跟前最为得力的四个人倾巢出动,顾玉青心头顿时冷笑,萧铎还真真是看的起她。

“怎么,萧铎没有来?单单派了你这个丧家犬?”面上依旧是虚弱不堪,倚着门框,顾玉青“嗤”的冷笑一声,语气清绝,带着嘲蔑,“陆久政,陆大人,我还当真是小看了你!”

陆久政闻言,剑眉微动,眼中迸出积蓄已久的寒光,“当日你牢中将我诓骗,便该想到有今日后果,二皇子殿下早就什么都同我说了,当日种种,根本就是你为了达到目的,巧辞善辩!”

说起那件旧案,陆久政激动地肩头发抖,鼻下嘴角胡须跟着剧烈的颤动,双目狰狞,恨不得将顾玉青生吞活剥。

待他语毕,顾玉青轻飘飘说道:“没错啊!是你自己糊涂,要相信我的。”

“你……”陆久政胸中一口恶气早就憋了数日,闻言,顿时气的心口一阵钝痛,却也转瞬冷笑,“如今你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好得意!”

说着,抬手一挥,他身后立着的三个黑衣人便带着凛冽杀气直扑顾玉青。

眼瞧着那三人逼近,顾玉青转眸冷冷看向陆久政,“陆大人难道就不怕,这里有诈?”

她语音方落,那三个直扑而来的黑衣人脚下步子便猛地顿住。

殿下对这个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有多痛恨却又有多忌讳,他们深知,屡屡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有所行动。

发生这样的事情,前院已经打斗的水深火热,她怎么却无事人一般自己从后门出来?

她跟前的吉祥如意呢?

思绪划过脑海,三个黑衣人目光顿生警惕,回头去看陆久政。

陆久政却是满面势在必得的志满踌躇。

“有诈?顾大小姐莫要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逃出生天?你也太过天真!”说着,陆久政指了顾玉青虚弱的面色,说道:“你们瞧她的样子,必定是受了重伤,显然是有人在前院掩护,想让她从后院溜走。”

顾玉青闻言,羽睫一颤。

这个陆久政,还真是……

她这一面色变化,落在那三个黑衣人眼中,便成了她心思被戳穿的尴尬,顿时心中警惕扫去,提剑上前。

祖宅正屋极大,其中套间重重,后门处,距离吉祥如意所在屋顶较远,加之前院打斗,声音激烈,此时顾玉青纵是佯做一番挣扎求救,只要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们便不会听到。

而她,顺其自然的就被“绑架”走了。

后院无门,被黑衣人像是抗麻袋一样抗在肩头,翻墙而出,目光瞥过屋顶,明路已经飞身上去,立在吉祥如意身侧,顾玉青嘴角绽出一抹笑意。

陆久政斜昵顾玉青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正在他话音落下一瞬,他们背后忽的爆出一声惊天巨响。

“轰!”

第三百五十六章 火药

陆久政顿时面上肌肉一颤,步子僵在那里,诧异转身,朝身后看去。

只见身后祖宅前院方向,随着那一声巨响过后,火光滔天,浓烟滚滚,漆黑的夜幕被这火苗扯开一道口子。

陆久政倒映了火苗的眼底瞳孔一缩,转头恨恨看向顾玉青。

原本只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绑架,可随着这一声巨响,随着这将夜幕照成白昼的火光燃起……只怕不消半个时辰,京卫营的人便会策马冲来。

如今掌管京卫营的,正是四皇子,萧煜。

细思极恐,心头一个寒颤打过,陆久政不敢耽搁,匆匆举步,“快走!”

望着身后火光越来越远,顾玉青被黑衣人抗在肩头,上下颠簸,而她袖口处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瓷白小瓶儿,随着他们的渐渐远离,瓷瓶儿中药粉丝丝许许飞落出来,洒在脚下草丛中。

本是气味刺鼻的药粉,可因着背后的浓烟,再加上他们脚下步子又奇快,这味道便被遮掩了过去。

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停在一辆马车前,顾玉青悄无声息的收了手中药瓶儿,在那黑衣人肩头扭动,“你们四个大男人,难道怕我跑了?非要将我手脚捆住!松开!”

因着那滔天火光,陆久政心中惶惶不安,匆匆回眸,瞥了那火光一眼,指了马车催促道:“赶紧丢了车里,莫和她啰嗦!”

黑衣人得令,也不理会顾玉青,抬脚就要将她往马车里扔,及近车帘前,顾玉青忽的脑袋一侧,张嘴朝那黑衣人咬去,用足了力气。

突然而至的疼痛让那黑衣人顿时心头怒气窜起,嘴里骂骂咧咧,几乎毫不犹豫的用力一甩,将顾玉青从肩头摔落出去,捂着耳朵恶狠狠朝她看去,目光如刀,手指缝中却是留下热血。

顾玉青整个身子“砰”的一声,撞在跟前马车车厢上,重重落地,落地一瞬,被朝前捆住的手便迅速紧紧抓住车辕,整个人挪动着拼命做出一副要逃的样子,却是因为手脚被困,滚到了车厢底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弄了车厢里!”突来的变故让陆久政心头越发焦灼,挥着手下令,不时回头朝背后的火光看去,通红的火焰也照不红他那张铁青的脸。

才才滚至车底,顾玉青便被像拖死狗一样从车厢底下拖出,方才被咬的黑衣人满面怒气,抬脚就朝顾玉青胸口踹去,嘴里脏话不断,骂的极难听,若非临行前二殿下百般嘱咐要见活人,此刻他只想将其掐死才解恨。

一脚落置顾玉青胸前,不过是转瞬眨眼的功夫,顾玉青却是猛地伸出被捆住的双手将其小腿抱住。

那黑衣人没想到顾玉青会有此举动,登时一怔,心中茫然,她这是要做什么?

“疯了,她疯了!”陆久政眼见如此,仓惶说着,“快点,快点把她弄车里,我们赶紧走!”

一面说,他一面兀自举步,朝前面一辆马车走去。

随着他上车,顾玉青也被粗鲁的塞进车厢。

随着马车开拔,颠簸行进,偌大的马车里,唯有她一人,顾玉青吁的呼出一口气,以手撑着,徐徐坐起身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还好他们是将她的手绑在胸前,她要做的事情一样不耽误。

若是绑到后背……

以手抚胸,揉着方才被重重一踢的地方,疼的嘴角打颤,顾玉青缓缓闭眼,朝后靠去。

赤南侯府的祖宅。

立在屋顶之上,明路看着脚下火光,看着被浅埋在地下的火药炸的四肢飞散的黑衣人,嘴角抿出一丝笑意,转头对瞠目结舌的苟胜德说道:“手下败将,从始至终!”

前一瞬,苟胜德满脑子想的还是如何制服明路,以报多年前的仇,可分明就是他们二人正在厮打,忽的,眼前就出现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从屋顶飞身而下,目无旁人般直扑明路身前,冲着他就是大声一喊,“小姐吩咐,上房!”

话音落下,他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一左一右被他二人挟裹着跃身飞上屋顶。

刚刚站稳,不及转身,背后就传来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心神大颤,整个人如同魂飞魄散,浑浑噩噩回头,眼前地下,就如修罗场一般。

被火药炸的血肉模糊的四肢,如同飞沙走石,在滔天的火光中,四下迸射,那些曾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惨叫声声不绝于耳。

火光下,苟胜德面上那道仿似蜈蚣一样的长疤,颤抖不已,赤红的眼睛欲要将眼眶撑裂,咬牙切齿,“明路,你就不怕有损阴德?”

明路冷笑,“阴德?这两个字,你不配提起。你们做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丧尽天良,早就将阴德丢至阴曹地府,我如今,不过是当了一回黑白无常,送他们回家罢了!”

“五年前,我能将你手下一众兄弟歼灭,如今,不过是旧戏重演,何谈阴德!”

苟胜德被明路的话刺激的越发的睚眦目裂,只可惜,他身后被如意用利刀抵在腰间,虽心中恨意泼天,到底不敢擅动分毫。

明路则是目光略过脚下,嘲蔑看向苟胜德,“你若心疼你的兄弟,不妨跃身下去,与他们同归于尽,眼下火药虽是没了,可这大火也足以将你烧的连渣子都不剩。”

说罢,明路连看都不愿再看苟胜德一眼,只转头对吉祥说道:“这火药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大小姐这一招,实在厉害,若非如此,我还在底下苦苦撑着等我们殿下来相救呢!”

随着他一句话,吉祥还不及回答,苟胜德就嘶嚎说道:“你方才……你方才是在拖延时间?”

明路不耐烦道:“不然你,你以为我要与你切磋武艺!”语气清绝。

苟胜德顿时……

这时,他颤抖的眼珠转动,才看到明路带来的那些暗卫,个个身受重伤,彼此依偎成防御姿势,靠坐在一起。

回想方才他特意屏退左右,空出场地,报着一雪前耻的姿态,与明路一番胶着厮打……再转眼看脚下死伤无数,苟胜德顿时胸口一疼,憋出一口鲜血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反应

吉祥嘲蔑扫了苟胜德一眼,压低声音对明路说道:“这是祖宅的一个机关。”

明路顿时面露诧异,可碍着苟胜德在身侧,不好多问,只好压下心中疑惑,转头去看地上熊熊烈火。

下午时分,顾玉青特意让祖宅下人寻了无数干柴堆在前院,火药炸响,干柴引燃,故而有了这场足以惊动京中京卫营的大火。

这么些人都从方才吉祥如意钻身而出的小洞下至地面,显然不妥,且不说那小洞是否容得下他们的身量,更不提那几个暗卫姐受重伤,单单那小洞直通的是顾玉青内室,就行不通。

待到火势稍降,一众人才纷纷跃身而下。

明路提了苟胜德候在院中,吉祥如意急急奔进内室,还未进屋,吉祥就兴奋道:“小姐……”

可话才出口,一脚进了内室,却不见顾玉青影子,吉祥面上笑容倏忽僵住,“天!小姐去哪了?”

气息骤然加重,室内空气一瞬凝滞。

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吉祥如意如同疯了一般,正屋重重套间里,四下寻找,却是分毫不见顾玉青,行至最边处的屋子,吉祥一脚进门,就看见大开的后门,有冷风正猎猎吹进,鼓动着室内窗帘如同招魂幡一般翻飞。

吉祥顿时抽一口冷气,惊呼:“如意,快来!”

正在其他屋子寻人的如意闻言,也不知她是用怎么样快的速度奔来,只吉祥话音落下,眨眼她便气喘吁吁立在她的背后,“可是小姐受伤……”

随着话音儿,顺着吉祥目光方向,一眼看到大开的木门,如意“嘶”的一吸气,声音猝然而至,抬脚就朝木门走去。

明路立在院中,等不及吉祥如意出来,担心屋里出了事,百般焦灼下,干脆反手一掌将苟胜德劈了个半死,身子轰然倒塌,歪在地上,指了身侧受伤略轻的一个暗卫,说道:“他醒来若是想跑,一刀毙了他就行。”

吩咐罢,提脚朝屋内走去。

他是小厮,这里是顾玉青的房间,论理,他本不该唐突进入,可眼下……谁还管什么论理不论理啊,只要不出事就行。

推门而入,转脚进了左手侧里屋,却是一个人不见,“吉祥如意?”一种不好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明路捏拳退出,喊了一声,抬脚朝其他屋内快步走去。

而此时,从京城赶往丰台的路上,萧煜扬鞭策马,面色铁青,他身后,原本与他一同出京的京卫营已经被他渐渐拉开距离。

京卫营后面,是被他从被窝里强行拖出来的京兆尹,付春生,一路颠簸,坐在马车里,付春生的瞌睡早就被眼前红了半边天的火光吓得无影无踪。

娘的,大半夜的,谁纵火,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马背上,萧煜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抖得他不能自已,停都停不下来。

顾玉青,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我不允许你有事。

漆黑夜里,他如同一头受惊的孤狼,胯下马儿被他一鞭又一鞭的狠狠抽打,明明马儿几乎四蹄离地,风驰电掣,可他犹觉它奔的像蜗牛。

每每马背颠簸,他的一颗心便如同被铁锤敲击,疼的他浑身发颤。

顾玉青……

这三个字,如同被诅咒了一般,可在他的闹间,不断回旋。

京城皇宫。

顾臻白日间从姑苏彦的坟茔刚刚回到城中,未及进家,就被皇上直接半路截了召进宫中议事。

祁北以北,便是辽国。

秋日已到,严冬将至,皇上刚刚接到密保,这个以打猎畜牧为生的小国,近日来蠢蠢欲动,几番骚扰祁北边境。

倘若辽国与南越一同举兵……

这样焦头烂额的事,皇上自然少不得要与顾臻商讨,确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从晌午进宫,直至此时子时,顾臻才顶着一脸疲惫之色,从御书房推门而出。

对于辽国,什么法子都是虚无缥缈,唯独将其打的爹妈不认,服服帖帖才是硬道理。

作战计划已经订好,而他,刚从南越回来,便要于后日开拔。

留给女儿的时间,只有明日一天。

分明大战将即,顾臻满脑子想的,都是该要如何补偿顾玉青,思绪纷纷,心事重重,一路踏着清辉月色出了宫门,他的随从便满头大汗的急奔过来。

顾臻眉头略皱,朝他看去,“怎么了?”大半夜,竟是出了这样一头大汗。

随从及至顾臻面前,附在耳边,一阵低语,顾臻闻言,顿时面色一惊,眼底波光大颤,本是挂着疲惫的面上,铁青一片,一颗心如同被粗壮的木楔钉入,阻断了他周身所有血液,登时手脚冰凉。

“当真?”

随从点头,额头汗珠滚滚而落,显然是焦急已久。

顾臻抬脚就朝马车走去,一面将马匹从车厢连接处解下,一面问道:“萧煜呢?”

并不称殿下。

随从立刻说道:“四殿下已经带了京卫营去了,走了许久,论时辰,这个时候应该要到了。”

眼看顾臻二话不说,翻身就要上马,随从赶紧上前,也不顾什么尊卑有别,一把将其拉住,又是在耳边一阵急急低语。

顾臻听毕,面上神色不动,只眼中戾气略略散去分毫,“他这样说?”

随从点头,“这样的事,没有充足证据之前,他又不能直接进宫去御书房中找您,更何况,事发突然,也没有那个时间,殿下临行前,百般叮嘱奴才。”

顾臻闻言,眉头紧蹙,可涉及生死的,到底是他女儿,他丝毫不敢冒险,万一萧煜消息有误,岂不是他女儿就要横遭非难。

没了妻子,丢了儿子,他如今有的,只剩这个被他冷落了许久的女儿。

拳头紧握,顾臻举目朝丰台方向看去,眸中阴云翻滚,戾气几乎要夺目而出。

是立即去丰台,还是如萧煜所言……就在顾臻心头一瞬犹疑之时,一个受他派遣,秘密暗中保护顾玉青的暗卫忽的从远处疾驰而来,眼见此人,顾臻心头顿时漾出不安。

也不等他行至面前,举步就去迎他。

他是保护阿青的,这个时候,不去护着阿青,怎么倒是寻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阿青……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到达

暗卫上前,扑通就是跪在地上,铮铮铁汉,垂眸含泪,满面懊悔愧疚,“侯爷,奴才将小姐跟丢了!”

飘在夜风里的声音,氤氲着哽咽。

跟丢了……

死死盯着暗卫的眸光一凝,顾臻顿时身子打了个颤,向后踉跄几步,刚刚还在犹豫的心,一个瞬间便拿定主意,转头跃身上马,马鞭高扬,抽在马儿身上,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背影如钢似铁。

徒留身后一句话,“那小子嘱咐的事,你带了他去做!”

眼见侯爷策马离开,他的随从抿唇凝了一瞬他的背影,转头朝京城东南方向跑去,同时吩咐那暗卫,“跟我来!”

而此时,在赤南侯府的丰台祖宅,萧煜手腕用力,勒马翻身,一进院子就被院中横七竖八的零碎尸体震得头皮一麻,心头越发沉重焦灼,几乎是气息不喘的直奔正屋方向。

刚要进门,便与正要出门的明路撞个满怀。

他奔进来的速度奇快,浑身又是躁动着熏天戾气,明路被他一撞,登时趔趄着就向后退去,歪歪扭扭撞在身后一只一人高的白玉花瓶上。

不及他身子站稳,跟在他身后的吉祥如意就带了哭音儿,“殿下,我家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萧煜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脑中像是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嗡嗡直响,天旋地转……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不见了……

身子一颤,整个人朝门框边歪到过去,以手抚胸,大口大口的喘气,却犹觉空气凝滞,他呼吸不上。

萧煜怔忪之际,吉祥如意一人一言,将发生之事细细告诉他。

“……今日下午,小姐就让人在院中堆满了干柴,以作万一之用。方才,眼见明路带来的暗卫都受了伤,所来歹人人数又实在众多,小姐就下令让奴婢启动院中火药机关。”

“奴婢们从屋顶小洞钻身出去,从奴婢们离开到再次回来,前前后后也就半柱香的时间不过,可再进门,小姐就不见了,只屋中后门大开。”

随着吉祥如意的话音,萧煜大口大口喘气的气息终是渐渐平息下来,此时明路已经立在他的身侧,不知从哪端了一杯温茶,递了上去,“殿下且先喝一口。”

冷峻的目光扫过明路递上的茶杯,萧煜眼皮没动,却是看向吉祥如意,“人不见了,屋内可是有什么异常?”

吉祥如意这才后知后觉,进屋发现小姐不见,她们满心焦灼,只顾着屋里院里的找小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那些所谓的异常。

眼见吉祥如意如是反应,萧煜深吸一口气,绷着一张如铁般坚毅的脸,抬脚朝内室走去,及至门口,目光如刀,放眼四下扫去,却是一眼锁定在木柜上半开的一个药箱之上。

顿时眼睛微眯一瞬,迸出两道精光,抬脚疾步走过去。

原本码的整整齐齐的药瓶,缺了五个,药箱边上,撒了些许墨绿色的粉末,药粉味道刺鼻且浓郁。

这样霸道的味道,本应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只因人人心中紧张焦灼,才忽略了。

伸手将药箱边的药粉捻起些许,移至鼻尖轻嗅,“参了麻沸散的刀创药?”

吉祥点头,“小姐脚上受伤了。”

萧煜心口一缩,像是被猛兽一口咬掉半个,拈着药粉的手一抖,药粉飞洒在地,沉默一瞬,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道:“这缺了的五个药瓶,都是什么?”

如意上前,朝着药箱看了一眼,思忖一刻,说道:“两瓶是刀创药,一瓶护心丸,余下两瓶是……是外敷的红花朱砂膏药。”

萧煜蹙眉,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端倪,这五瓶药,皆乃赤南侯府独有的秘制药,除了护心丸,余下的,皆是带着独特气味,且这气味不易散去。

转头回望房间,一切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打斗痕迹,甚至连一丝凌乱都没有。

以顾玉青的性子,若是遭人入室绑架,她怎么会连挣扎都没有就就范,更何况,屋内她一应外穿衣物皆是不在。

按着吉祥如意方才的话,顾玉青脚上受伤,她们从小洞钻出的时候,她尚坐在炕上,可眼下,炕沿下哪有她的鞋子……

与其说是绑架,更不如说,这是一场安排好的出走。

心中千回百转,萧煜转头直奔后门处,木门大开,一进屋子就闻到那股霸道的药味,气味与他方才捻起在手中的那药粉一模一样。

不觉抬步,及至门边,门框处药味更甚,手抚门框,萧煜甚至能够想象顾玉青倚门而立的样子,眼中弥漫起无法消散的疼,手掌从门框由上而下徐徐滑下,及至一半处,猛地手指传来一阵刺痛。

这木门早有几十年的样子,怎么还有倒起的木刺,心头微动,萧煜抬起手指放眼朝方才手指被木刺刺痛的地方看去,目光触及到那位置,登时瞳孔微缩。

陆。

门框上,用小刀苛出一个一个陆字来。

陆久政……萧煜咬牙,念出这三个字。

“一会京卫营的高达马上就到,你就告诉他,是陆久政绑走了顾大小姐,”萧煜转头吩咐明路,语气略顿,看向吉祥如意,“你们两个一口咬定,是亲眼看到陆久政将她绑走,务必要让随之一起来的付春生即刻返京将陆久政如今府邸层层围住,不许一人出入。”

吉祥如意点头,萧煜继续道:“不管旁人如何细问,你们只说,陆久政指使了几个黑衣人将她劫走,其余细节,一概不用管。”

萧煜语速飞快,说罢,拔脚就出了后门,朝外疾走而去。

明路急的瞪眼,“殿下,您去哪?”

“做好你该做的!别让苟胜德死了。”萧煜并不回头,甩下一句话,人已经翻墙出了院子。

他刚离开,就听得院中一阵躁动,明路并吉祥如意忙反身去前院。

高达是新上任的京卫营统领,为人耿直刚烈,有些死脑筋,不讲情面,不懂通融,不属于萧铎萧祎萧煜或者其他任何一方。

“怎么回事?”一眼看到明路,高达立刻指了一院子的狼藉阴沉着脸问道。

吉祥如意却是截了他的话,“我家小姐被陆久政陆大人给绑架了,高大人快救救我家小姐!”

第三百五十九章 高达

京兆尹付春生一进院子就被眼前景象震的浑身汗毛倒立,一步一步,垮着零碎尸体走向正屋,胃里翻江倒海,以帕捂鼻,蹙着眉头说道:“你家小姐是谁?这是谁家宅子?”

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和硫磺味刺激的付春生大脑浑浑噩噩,根本没有看清吉祥如意的样子。

他话音落下,明路斜昵他一眼,“赤南侯的祖宅!”

几个字,犹如另外一捆火药,轰的炸响在付春生耳边,登时他就觉得天旋地转了,胃里仿佛发生了海啸,“哇”的一声,转头吐了出来。

赤南侯的祖宅……那方才两个丫鬟说的小姐被陆久政抓走了,小姐就是……脑中有了答案,付春生吐得就更厉害了。

正说话,忽的听到一阵马蹄声急急逼近,众人回头,就看见顾臻策马进院,却并不下马,而是一路踩着无数零碎尸体,直抵他们眼前,才翻身下来。

浑身散发的如血戾气让刚刚还在呕吐不止的付春生登时一个激灵,脚下一软,半瘫在身后随从身上,“候……侯爷!”

心头嘀咕,不是去祁北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的这样及时,脚下却是越发酸软的立不住。

吉祥如意眼见顾臻,当即眼泪便如泉涌一般流了下来。

“侯爷,小姐让陆久政绑架了,四殿下已经去追了,不知道能不能追的上,小姐脚上还受着伤!”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走到顾臻身侧,吉祥哭道。

顾臻一张如铁的脸在四周零碎尸体以及硝烟弥漫的空气衬托下,越发骇人,付春生有些禁不住,眼前一黑,“嗷”的一声就栽倒过去。

顾臻眼皮没眨,略略扫过高达身上的衣服,拿着手中马鞭指了他就说:“你是京卫营的新任统领?”

高达点头,素日他就仰慕这位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虽他一身臭脾气,倔强如同铁牛,可面对顾臻,竟是软和了下来,眼底微微泛起激动晶莹。

指了地上唯一还活着的苟胜德,顾臻阴沉说道:“将他绑了,不必押至刑部大牢,直接送回我的府上。”

犹如吩咐自家家丁一般吩咐高达。

明路顿时心头一跳,高达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犯起倔来简直六亲不认,管你什么天王老子,他只认他自己心里那一套。

眼下这个情形,高达可千万别顶撞了顾臻啊,这位侯爷,眼见已经是盛怒到极点,根本就是用尽力气在克制自己才没有发作出来,他若是触了霉头,明路简直能够肯定,顾臻一定会把他一剑毙命的。

悬着一颗心,明路心惊胆战看向高达,结果高达的反应让他差点将瞪圆的眼睛珠子落下来。

“属下遵命!”抱拳凛凛而道,那样子,仿佛他根本不是什么京卫营的统领,而是顾臻的副将。

明路嘴角一抽,却是大松一口气。

顾臻眼波不动,似乎他只是吩咐,根本就没有等高达的回答,在他的概念里,还没有拒绝二字出现!

“你们跟着他一起回府,回去之后,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让他把一切都招了,”说着,沉默一瞬,又道:“算了,还是让黄嬷嬷审问吧。”

吉祥如意点头,而顾臻继续转头对高达说道:“京卫营负责京都安全防卫,我不给你多添麻烦,让你的人把陆久政的宅子给我围了,不管是谁,纵是有人拿了陛下圣旨过去,也不许放行一人进出。”

刚刚幽幽转醒的付春生闻言,顿时心头一颤。

天!这还不算是添麻烦……让人抗旨的话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这位侯爷,果然惹不起……

眼珠转动,付春生朝高达看过去。

他在高达那里也碰过几次壁,深知他脾气,根本就是个六亲不认情理不通的倔木头,臭铁坨。

心头隐隐泛起一丝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高达却是眼皮不眨,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顾臻话音落下,当即就道:“属下遵命。”

那气势,似乎顾臻立刻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眼皮不眨,转身就去。

付春生嘴角蓦地就一抽。

高达办事利索,眼见顾臻该吩咐的已经悉数吩咐完,扫了一眼满院狼藉,问道:“侯爷,这里需不需要属下……”

顾臻拿着马鞭的手一挥,“做你该做的。”断然将其话音阻断。

高达即刻转身,弯腰一把提起苟胜德,像是拖死狗一般,拖了他朝外走去。

京卫营跟来的一众将士紧随其后,吉祥如意则是将马夫一同带了,随他们离去。

待到他们出了院子,顾臻目光扫过萧煜那几个受伤的暗卫,对明路说道:“屋里有上好的药,你给他们内服外用了,略歇一歇,还能打的,跟着我走,不能打的,回去养病。”

经过刚刚顾臻与高达一番话,纵是明路与顾臻接触甚少,也对这位将军有了一丝了解,当即话不多说,转头执行。

而顾臻,则将目光对准了京兆尹付春生。

付春生心头一凛,脑子里波光掠过,登时就要闭眼装晕,只是上下眼皮还未合上,身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付春生登时狼哭鬼嚎叫了出来,“妈呀!”

跳着从身后随从身上起来,却是被顾臻拿在手中的马鞭吓得脚下又是一软,“候……侯爷……”哆哆嗦嗦朝顾臻看去,“侯爷什么吩咐?”

顾臻厌恶看着他,“让你的人将这里收拾了。”

付春生登时……

等他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顾臻已经提脚进了里屋。

瞧着屋内的人影,付春生咬唇低低咒骂:“娘的,老子进宫面圣都没这么腿软!娘的,老子堂堂京兆尹,让老子收拾死人!”

这咒骂,也只敢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出,说完,像是发泄了一般,耷拉着脑袋去吩咐事情。

正屋的大炕上,顾臻掸着腿坐在炕边,抓起小炕桌上茶壶,仰头灌了一口,茶水已经凉透,含了秋夜的冰凉,入喉下肚,将茶壶重重搁置一旁,顾臻微眯的眼睛射发这寒光。

“陆久政,果然是你!”

在宫门口的时候,随从所传萧煜之话,就提及了陆久政,果然不错!

带到明路安置了那几个暗卫,抽身回来,不过也只是半刻钟的时间,将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细细回禀给顾臻。

第三百六十章 震惊

听完明路的话,顾臻眉头紧蹙,沉默一瞬,忽的眼底波光微颤,抬眸去看明路,“你确定,二皇子参与其中?”

明路笃定答道:“苟胜德是二皇子跟前的头等暗卫,若非二皇子下令,一个陆久政怕是指使不动他,不过,也不排除陆久政许以重利引诱,毕竟苟胜德贪婪。”

顾臻点头,明路所言,也是他所疑惑之处,纵然他也知苟胜德乃萧铎之人,可不能以此判断,这是萧铎之意,而非苟胜德私下接的私活。

毕竟,那是个皇子,让顾臻相信他萧铎能对他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顾臻心头还是有些……

“但是,今日大小姐从赤南侯府一出来,就先后被两拨人跟踪,一前一后,我们殿下给大小姐派了暗卫随身保护,暗卫却是被后面的那波人重伤,据暗卫头领回禀,重伤他的人,出手像是天阙手法。”

天阙……

顾臻鼻中发出重重一哼,他当然知道,如今天阙替谁做事!

萧铎,还当真是你,很好!一双铁拳登时捏的咯吱作响。

“你那些人,有几个还能打?”顾臻换了话题问道,面上神色却是冷峻的能将一室的空气凝住。

明路眼底浮上痛楚,“除了我,没有了。”

顾臻羽睫轻颤,不禁心头一动,“受伤这么重?”

行军打仗多年,像他这样的将军,对手下人的看重,早就远远超过他自己,眼下那些暗卫虽非他的将士,可到底是因为他的女儿受伤,更何况,那又是萧煜的人,顾臻心头怎么能不痛惜。

明路点头。

在屋顶那一仗,对方人数是他们四五倍,且个个都是高手,天阙子弟,出手又是一贯的很辣凶恶,他们能做到无一死亡的将对方一一毙命,已经不易。

顾臻面容微动,可他一个驰骋沙场的铁汉,让他说那些安慰人的话,纵是满腹满心都是酸楚和感激,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我这里的药皆是秘制独方,战场上都能保命疗伤,药效奇好,你给他们多用些,不必省着,这药多得是。”

闻此一言,明路已经就有些鼻子发酸了,不过……明路到底是明路,跟了萧煜这么些年,他脑里心里首排第一位的,永远都是萧煜。

低垂的眸中,眼珠微动,明路吸了吸鼻子,张嘴就道:“得知顾大小姐被人劫持,我们殿下情急之下,险些吐出血来。”

说着,抬眼偷偷觑了顾臻神色一眼,继续道:“一路从京城奔至这里,也不知道殿下到底是有多急,方才奴才偶然瞧到,殿下骑得那匹马,马屁股被抽的血肉模糊,那可是皇上御赐的闪电劲马。”

为了彰显萧煜的心急,虽话都是实话,明路语气到底夸张。

一面说,一面偷偷的溜几眼顾臻。

顾臻闻言,金紧绷着的阴沉面上“噗”的绽出一笑,起身下地,指着明路说道:“你小子!”

说着话,朝外走去。

顾臻猛地起身,吓的明路脸都白了,还以为自己是弄巧成拙要受顾臻一顿胖揍,结果……眼看顾臻抬脚出门的背影,明路大松一口气,抬手抹抹额头一瞬间激出的冷汗,跟了出去。

及至那些受伤的暗卫面前,一眼瞥过他们身上渗血的伤口,顾臻眼角轻颤,吸了口气,缓缓叹出,下垂的手掌再次握拳,说道:“有劳诸位,为护小女,受此重伤,我顾臻感激不尽!”

声音低沉暗哑,仿似被滚烫的砂砾碾过。

这可是堂堂大将军,赤南侯顾臻啊。

忽闻此言,几个暗卫惊得连心跳都要停止,想要张口说话,却发觉,干裂的嘴皮张开,声音却是滑不出喉咙。

这惊喜……太过意外。

等到他们后知后觉终是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哪还有顾臻的影子。

就在顾臻与明路一路寻着蛛丝马迹去追萧煜的同时,萧煜已经快要追到押着顾玉青的那辆马车。

只是马车后面坐了两个黑衣人,二人背靠马车,面朝后方,警惕的扫视着周围,萧煜不敢太过靠前。

之所以能一路丝毫不费周折的追来,全凭那股特殊又霸道的药味。

“娘的,什么味,一路了,老子呛得头都疼!”马车上,一个长脸黑衣人满面怨气,嘟囔道。

他身侧,坐着的是个方脸剑眉黑衣人,闻言,吸了吸鼻子,“哪有味道,我怎么闻不见?”说着,又吸了吸鼻子。

长脸黑衣人就道:“你他娘的伤风了好几日,鼻子里就跟堵了两坨羊粪似得,能闻见个屁!”一面说,一面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似乎是要打散那味道一般。

说着话,前面驾车的黑衣人就道:“是药味。从那宅子出来就有了。”

后侧长脸黑衣人闻言,顿时心口一缩,惊慌翻身而起,嗖的跃起身来,踏着马车顶箱,纵到前侧,坐在驾车黑衣人身侧,“你既是知道怎么不早说,万一有人跟着这味道寻来怎么办?”

驾车的黑衣人“嗤”的一声冷笑,嘲蔑道:“就你事儿多!哪有那么夸张,这药味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朝后努嘴,示意车厢里的顾玉青,“想是身上受了伤,敷了药粉的缘故。”

“我们离得她近,故而一路闻得到,夜里风大,这点味道,你觉得浓,可被风一吹,早就散了,谁还能寻了这味道跟来不成,快别杞人忧天了!”扬鞭给了马儿一边,驾车的黑衣人说道。

长脸黑衣人依旧一脸不安,可细想他的话,又觉得有道理,兀自哼哼两声,朝着车厢内又骂骂咧咧几句,复又起身回到后侧。

刚刚落座,就被这呛鼻子的味道刺激的“阿嚏”一个喷嚏打出,抬手揉揉鼻子,骂道:“娘的,这风也怪,不往前吹往后吹,前面几乎一点味道没有,偏偏老子坐的这个地方,味道这么大!”

嘴里虽是骂着,心下那点惊疑却是散去。

前面没味道,后面味道大,可不就如他所说那样!

浑然不觉,在车厢的底部,随着马车一路颠簸,有药粉不断被洒在地面上。

第三百六十一章 药味

马车里,顾玉青轻轻合上的眼睛,羽睫随着思绪翻飞而不住颤抖。

过了这么久,萧煜应该已经到了祖宅了吧。

她留下那样明显的线索,以萧煜的头脑,一路寻着药味跟来应该不是问题,顾玉青心头亦是笃定,萧煜,一定会跟了来寻她。

一定会。

之所以敢冒这样的险,用火药引炸来牵制住吉祥如意的注意力,将一众歹徒悉数灭掉的同时,她羊入虎口,主动被“绑架”,就是她心头始终坚信,她不是一个人,萧煜,始终与她同在。

否则,再怎么念弟心切,她也不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来。

马车遥遥而行,一路疾驰,车帘被从外面死死钉住,看不得外面情形,可凭着马车的颠簸,顾玉青可以确定,这马车,并没有朝着京城驶去。

车厢倾斜,她后背死死抵靠着车厢,而脚面却是被抬高,显然,马车此刻正在爬坡。

陆久政绑架他,自然是为了报上次的牢狱之仇,顺便夺回那些黄金,,只是他大概还不知道,他不过只是萧铎计划中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这件事,萧铎所谋若是成了,则罢,若是败了,恐怕他也早有万全退路,只会拿了陆久政出来顶缸。

那萧铎谋的,又是什么呢?

从重生后的几次接触来看,萧铎恨她,那是必然,可这份恨还不足以让他丧失理智到公然与赤南侯府为敌。

要知道,不论是谁执政,文官可换,这武将……在没有得力的人做替补前,是万万换不得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朝每代,新帝登基,对武将更为忌惮的原因。

可当初父亲沉溺寻丹问药,萧铎都没有对自己动手,如今父亲重回朝堂,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呢?

想到那批黄金,顾玉青心下摇头,一定不仅仅是这一个缘故,一定另有其他。

心头千回百转,她竭力的思索,可脑中纷纷扬扬一片,却是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回路,另外,完成天机给她的这次任务,她会见到弟弟吗?

比起萧铎的阴诡计谋来,顾玉青更在乎的是这个。

正思量着,身下马车忽的戛然而止,惯性作用,身子向前一探,顾玉青睁开眼来,那一瞬,面前车帘被人掀起,露出黑衣人一张怨气冲天的脸。

车帘打开一瞬,黑衣人忍不住,鼻子一皱,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打出,“娘的,还真让你说对了,就是她身上的味道!马车里的气味更大,这那里像是擦了药,分明就像是抱了个药罐子。”

身侧黑衣人嘿的一笑,催促道:“那么多废话!赶紧点,殿下还等着呢!”

顾玉青手脚被捆着,自然是不能自己下车,那长脸黑衣人便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一把拽住顾玉青小腿,将其拖了出来,如同抗麻袋一般,直接扛上肩头。

顾玉青心头苦笑庆幸,还好他是把她扛上肩头,而非就那么一路拖在地面上拖着过去。

刚走两步,陆久政从马车里出来,皱眉问长脸黑衣人,“你们方才说什么,什么殿下等着呢,哪个殿下,等着什么呢?”一脸疑惑警觉。

三个黑衣人一路朝前走,不理会他。

顾玉青倒是不介意趁机再刺激刺激陆久政,告诉他你不过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萧铎当日在皇上面前费尽心机保你一命,为的就是利用你。

只可惜,她被人扛着,脑袋冲下,耷拉在那黑衣人半腰上,实在难受,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理会陆久政,反正一会等他见到萧铎,自然有一场好戏看,顺便还能在拖延拖延时间。

话音落下,除了凉风吹过,拂动衣袂,发出猎猎响声,便再无其他,陆久政登时心头疑惑更重,不禁面色一沉,摆出当官的架子来,“本官与你们说话,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置若罔闻,难道就不怕本官到二皇子殿下跟前告你们一状!”

顾玉青顿时心头“噗”的一笑,您老人家可真有意思!

顾玉青只是心头一笑,可那三个黑衣人却是忍不住,直接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个年长一点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笑过之后,转头看向陆久政。

“陆大人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您的这趟差事,兄弟几个已经完成,接下来,兄弟几个也不必再听陆大人差遣,更何况,为了您这事,我们还折了一个苟胜德,他在殿下跟前,可是比我们几个得脸,只怕殿下知道了,还要与您计较这个,您当真有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向殿下交代。”

不知陆久政听了什么感觉,顾玉青却觉得他这话,酸里带了几丝幸灾乐祸,似乎对苟胜德的死,乐见其成一般。

上一世的记忆里,倒是没有发现他们几个暗卫私下不睦,各自分管不同的任务,素日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的交集,更谈不上利益冲撞,哪里来的恩怨!

顾玉青心头思绪点点,陆久政却也是在他话音落下,只不甘心的哼哼几声,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所走的地方,是一出较为平坦的丛林。

脚下杂草丛生,长势极密,高的地方,草尖儿已经到了人的腿腕处,纵是矮的,也到了小腿肚。

林间树木颇高,枝叶又繁茂,将月色阻隔在外,几乎透不进光来。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从袖口处将一个小药瓶拿出,塞子早就在马车戛然而止的一瞬被她拔掉。

药瓶儿倾斜,也不用她刻意的去抖洒,随着身体颠簸,其中药粉飘飘而落,被风吹散的同时,落向地面草上。

那扛着顾玉青的黑衣人顿时喷嚏一个接一个打响,寂静的林子里,他这巨大的响声惊得树顶栖息的老鸦呱呱乱叫,扑腾着翅膀离开。

陆久政事败前虽在兵部任职,到底只是文官,不禁被这场面吓得毛骨悚然,缩了缩脖子。

好在这地方他早就来过不下数百次,一草一木皆是熟悉,否则,还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木屋

大约走了半刻钟,战战兢兢的陆久政终于看到林间一处小屋,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胆子也跟着大了许多,不禁加快步子,兀自朝前走去。

顾玉青则是不动声色的将药瓶收好。

随着木屋逼近,却没有看到里面燃着通明的烛火,漆黑的木屋在银霜月色下,带了几分死气沉沉,顾玉青心头不禁疑惑,难道萧铎没来?难道是她多心了,根本就没有萧铎参与?

疑心刚刚浮起,就被她断然否决。

不可能,萧铎一定是背后最终的主谋。

陆久政一马当先,伸手从腰间摸出钥匙,分明是一幢风雨飘摇虽是都可能被八月秋风掀翻屋顶的破旧小屋,可大门上的锁却格外的锃光瓦亮,一看便是时常有人开启。

而且这锁,是时下最新型的巨大防盗铁锁。

联想上次在陆久政的密室发现的那些金银珠玉,顾玉青心头微动,瞥了一眼身侧的黑衣人,就在陆久政将钥匙对准锁孔的一瞬,顾玉青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

“陆大人,这地方,该不会又是你的一个密室吧,看似破败不堪,实则别有洞天,其中机关暗格,藏满黄金珠玉,价值连城。”

顾玉青有意将声音说的极具渲染气息,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陆久政手中的钥匙。

话音方落,就见那原本都要塞进锁芯的钥匙因着他的手剧烈一抖,“哐当”落地。

顾玉青跟着“噗嗤”就笑出声来,“看把陆大人吓得,手软的连钥匙都拿不住,看来……还真是被我说中了。上次陆大人的那金窝银窝里的东西,我记得……”

“够了!”陆久政迅速弯腰,将钥匙拾起,冲着顾玉青咆哮一声,阻断了她的话,目光却是不自觉的去看身侧三个黑衣人。

这三个人可都是二皇子的贴心暗卫!

二皇子有多贪婪,那些年跟着端王做事,他们早就将二皇子分析的透透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次能够保下一命,还继续留京做官,全凭给他送足了礼。

而这送礼的金银珠玉,古画古玩,则皆来自这林中小屋,这地方,连端王都不知道呢!

原想着这里僻静少人,将顾玉青一番逼问之后,杀之灭口,也少些麻烦,扔至山林,全做野兽为之之态。

此刻却是觉得,将她带到这里,简直是最大的失误。

这屋子虽不及那间被顾玉青发现了的密室内东西珍贵,可到底也不差,当年布置这屋子,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随着陆久政一声怒吼,顾玉青感觉到将她抗在肩头的人,身上微微一抖,心知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抿嘴笑意越发明显,却是真的没有再说话。

目的都达到了,谁还愿意再费口舌!

铁锁终是被打开,铁链抽动,哗啦啦从门栓上落下,掉在陆久政脚边,他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捡,只将锁头捏在手里,伸手推门。

微微用力,“咯吱”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密林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轻车熟路,借着流淌进木屋的月色,陆久政翻出火折子与蜡烛,数十根蜡烛火苗灼灼,室内登时通明。

果然还是陆久政的变态手笔。

这屋子破落的几乎不能被称之为屋子。

合屋不分内外,只四四方方一间房,木板墙壁长满了青苔,绿油油一层,让人看了头皮不禁发麻。

屋里除了靠着窗子的墙角处有一张缺了腿的破烂红漆木三门柜子,其上红漆斑驳,所剩无几,余下的也只有在面对大门的那堵墙下,摆着一张木桌,左右各一把木椅。

桌上倒是摆放了茶具,却是最最粗糙低劣的那种。

左边椅子旁,堆放了许多干稻草,却是不知作何用处。

不知黑衣人是何心态,竟然没有将顾玉青一个甩肩直接扔到地上,反倒弯腰将她放置木椅之上,动作还算温和。

顾玉青刚庆幸,免遭地上寒凉之苦,眼见黑衣人拿了一根粗壮的绳子朝她而来,顿时心头庆幸烟消云散。

几个麻利的动作,她就如同一只粽子,被结结实实捆在了木椅之上。

“陆大人,至于如此吗?难不成你觉得我会跑了?”顾玉青低头扫了一眼胸前绳索,目露嘲讽。

陆久政在她对面那张椅子上坐下,也不嫌茶壶中茶水冰凉,兀自倒了一杯,送至嘴边,寒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他面上竟露出一个享受一般的笑容。

顾玉青不禁嘴角一颤,心头涌上两个字:变态!

茶杯放下,陆久政才幽幽看向顾玉青,“人人都说你聪明,及笄礼上能给南越皇子楚天锗那样一个意外惊喜,连我都敬佩你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可……”

随着话音儿被他长长拖起,陆久政的自负表露无遗。

“你可只有十三岁,哦,不,怎么能说你只有十三岁呢!十三岁是祁北旧习,如今及笄礼都办了,该是十五岁了!”陆久政不嫌啰嗦的自我纠正,“十五岁的闺阁女子,却手握利刃直插异国皇子胸口,据说那位置,足以废了他毕生的武艺,虽不知此传言真假,但到底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老夫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楚天锗!”

既然他要磨牙,顾玉青毫不介意。

反正拖延时间对她百利无害,磨牙又不用受皮肉之苦,还能给萧煜争取更多地时间寻到这里来。

当即,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陆大人多心了,以陆大人之姿,纵是你再努力个十几年,也达不到楚天锗分毫,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成为第二个楚天锗!”

“你……”分明盛怒,可陆久政转瞬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气息又平和下去,“你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如今你已经在我手掌之中,生死任由我拿捏,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点。”

顾玉青则眼底氤氲了不屑的寒光,“陆大人又高看自己了,你之所以能这样顺利的绑架我,不是因为你能绑架得了我,而是我心甘情愿让你绑架!”

语调清幽,与眼前银霜月色完美融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挑拨

陆久政闻言,登时一双历经世事的老眼迸出寒光,眼角颤抖,昭示着内心腾然而起的杀气。

顾玉青却是抿嘴莞尔,面上神色清冽如霜,月光打在她的身上,笼上一层如冰似雾的凉意。

淡淡一眼瞥过陆久政,带了薄薄的一层蔑视,再无其他情绪,“我记得,许久以前,我曾对人说过,搬起石头,更多地是砸自己的脚。”

说着,顾玉青眸光一顿,瞬间的锋利起来,嘴上笑意却是不减,“陆大人,你手中这块石头,届时落下,会砸到谁呢?”

陆久政自然听得出话音儿,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青筋暴突,可就在他欲要起身直逼顾玉青面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一点教训的时候,窗边几个黑衣人的低低谈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刚刚抬起屁股的动作一滞。

然后,整个人就保持那个姿势,要起不起,屁股微抬,瞪眼朝那几个黑衣人看过去,“你们说什么呢,什么二皇子还不来,二皇子来这里做什么?”

不及黑衣人说话,顾玉青冷笑一声,“陆大人为官数载,难道不知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不成陆大人当真天真的以为,二皇子殿下会为了陆大人的请求,就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四个暗卫悉数全部发出来让你用?”

说着,顾玉青啧啧一叹,兀自摇头,满面赫赫:太傻太天真!

陆久政当即被顾玉青这神色话语气的心头犹如巨石冲击,胸口发疼,可到底也是数十年的官场摸爬滚打,纵是城府心机不够,可阅历摆在那里,还不至于就被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几句撩拨的话就气的昏了神志。

转头带着杀气的眼睛横了顾玉青一眼,屁股终于又稳稳在椅子上坐下,向黑衣人问道:“你们究竟什么意思?”

三个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像是在达成什么共鸣一般,转瞬,那个一路来负责驾车的黑衣人便对陆久政咧嘴一笑,月光下,他的笑容带了几分可怖之色。

“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直截了当,没有一丝婉转。

一句话,九个字,却如无数个惊雷,轰隆隆炸响在陆久政头顶,登时“嚯”的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因为内心的嫉妒震惊,面容稍有扭曲,狰狞望上三个黑衣人,张嘴几乎就是咆哮:“二皇子要做什么!”

“自然是拿你做挡箭牌!”顾玉青幽幽说道:“难道你以为,只有你想要那批黄金,二皇子殿下就不想要?陆大人一把年纪,怎么无知起来,像个三岁孩童。”

陆久政睚眦欲裂,鼻翼张弛,带着粗重的气息,嗖的转头看向顾玉青,“那黄金是我的,是我的!他凭什么惦记,我都给了他那么多好处,正正辆车的红玛瑙,都上这世上最好的品相,就连宫里御用的,也未必及的上那些!”

“陆大人当真有钱!”顾玉青挑眉啧啧,“可难道你就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说,你对我们这位皇子,一无所知!”

陆久政眸光一闪,顿时懊悔与恨意汹涌而来。

是了……这位皇子,本就贪婪无信,薄情薄义,他……他怎么就信了他的话。

可事已至此……

陆久政眼底波光氤氲,翻云滚雨,就连顾玉青,都没能看透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刚刚还激烈如雷的气氛,随着陆久政的突然哑然,登时就安静下来,只是这安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凝重,觑着陆久政的神色,片刻,顾玉青转头去看窗边那三个暗卫,可就在她转头瞬间,顿时整颗心都凝住了。

天!

心头一声惊呼,顾玉青惊得险些从椅子上弹起身来。

萧煜!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是在窗边看到萧煜的脸,一闪而过,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连五官都看不清,可顾玉青可以肯定,那就是萧煜,一定是,一定是萧煜。

那张脸也仅仅只是出现一瞬,转瞬就消失不见,顾玉青却因着那一瞬的不同,浑身血液激荡,心跳都失了拍子。

无数个默默的深呼吸,终是让自己颤抖的心平静下来,脑中开始飞快的旋转。

萧铎的这三个暗卫,皆是武功高绝之人,连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人近身,足以见得,萧煜多半是单枪匹马,一人前来。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一缩,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眯,迸出一丝亮光,一口深吸气,幽幽吐出,转头对陆久政说道:“二皇子殿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能拿大人做挡箭牌,大人为何不将计就计呢?”

“你以为老夫还会再信你的鬼话!”陆久政怒道。

顾玉青声音清冽,气定神闲道:“我的鬼话却让陆大人活到现在,若是没有我的鬼话,陆大人只怕早就被端王派去的人击毙于刑部大牢了。”语气极具蛊惑。

话虽说的铮铮,可手心到底流了多少冷汗,却只有顾玉青一人知道。

一路都坚信,萧煜就是她冒险做一切事的坚强又安全的后盾,可当这后盾当真来了,她却牵肠挂肚的一刻不得安宁。

萧煜的那些暗卫已经为了她身受重伤,若是萧煜也……顾玉青不敢想象,只能拼命的让自己冷静,拼命的达成眼前这一目的。

明知不该被顾玉青的话引诱,可陆久政就是忍不住心头微动。

顾玉青一眼扫过陆久政铁青的面色,转头看向那三个黑衣人,“陆大人为了求得一线生机,给二皇子殿下送去金箔银箔无数,三位可是分的了些许?”

谁都没有料到顾玉青会突然说这个,顿时人人一怔,不明白她要干嘛,陆久政心底却是随着这一句话,隐约腾起一个念想,且渐渐加深。

顾玉青则趁着所有人都沉默之时,用她善用的蛊惑声音,继续说道:“陆大人当日被抄家,他那密室之中的金银细软,想必二皇子殿下私吞不少,诸位跟着二皇子殿下卖命,又分了多少呢?”

此言一出,她话中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当即,那驾车的黑衣人便一脸盛怒,呵斥道:“闭嘴!二殿下清誉岂能容你非言!”

他身后二人,面上却是神色浮动。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成功

眼瞧着如此,顾玉青越发嘴角噙了一抹戏谑的笑意,偏头朝他看去,“难道二皇子殿下吃肉,给你喝了一口热汤?”

说着,顾玉青不理会他面上的潇潇怒气,兀自说道:“按理说,你们四个人中,唯有苟胜德在二皇子面前最得脸,可他的日子依旧过得捉襟见肘,想要养一房外室,都要靠私下接活……”

说着,顾玉青一眼溜过另外两个黑衣人,见他们面上若有所思,本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挑拨的话,何须说的那样直白,留些余地任人遐想岂不更好,说的越多,反倒让人心生警惕。

猝然而止的话音儿让另外两个黑衣人沉默一瞬,再看面前驾车黑衣人的神色,就有了些许的复杂。

他站在前面,浑然不觉,只是满面怒气对着顾玉青,“二皇子殿下何其尊贵,岂能由得你在这里胡搅口舌是非!”说着,就要拿了屋角一块积满了灰尘的脏破抹布去塞顾玉青得嘴。

顾玉青既是有意挑起这一场攻心战,心里自然就有准备,莫说是一块脏破的抹布,换作其他更不堪的东西,她也忍得,只要她的话起了作用就行。

可到底是不是真的管用……随着那黑衣人弯腰将抹布拾起朝她走来,顾玉青一颗心紧紧缩起。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眼下能赌的就是陆久政的心性了。

被绑在身后的手心,滑唧唧一层冷汗,十指冰凉,有些发颤。

就在黑衣人的身影遮盖了顾玉青面前所有光亮,带着逼人的怒气,一把揪住顾玉青后脑勺的发髻,将其头部拽着直直面向天花板,手中一块抹布就要塞到她的嘴里时,身侧陆久政终是张口。

“稍等!”

顾玉青闻言,一颗紧缩的心忽的就松了口气。

黑衣人手上动作僵在那里,扭头看向陆久政,“陆大人,我们几个的任务只是帮着你把她绑架至此,任务完成,似乎我没有理由再听你发号施令。”

陆久政紧紧凝着的眉头略动,面色阴沉,看不出眼底情绪,却是直直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她废话太多,在殿下来之前,还是让她闭嘴的好。”说着话,心头疑惑,分明行动前殿下就曾说过,他一定会提前到达,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殿下影子。

该不会是出什么变故了吧!

思绪划过脑海,语毕,一双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反手捏住顾玉青双颊,将她嘴巴挤的大张,另一只手中的抹布便顺势塞入。

铺天盖地的灰尘随着这抹布入嘴,顿时呛得顾玉青剧烈的咳嗽起来,可脸颊被他用火钳一样的手钳着,一动不能动。

屋顶上,透过漏风的小洞,萧煜将室内情形看的真真切切,分明被钳住的是顾玉青的脸,可他的心,却是如同被十只同样的手捏住一样,疼的他直痉挛。

瞪着黑衣人的目光,犹如削铁如泥的匕首,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却是一动不能动,此刻他若翻身闯入,此人必将顾玉青挟持在前,稍有不慎,便足够他懊悔一辈子。

陆久政斜昵了顾玉青一眼,对那黑衣人说:“我不知道殿下搞出这样一出是何目的是何居心,也体会不到殿下究竟是要如何利用我,不过……在殿下来之前,我盘问她几句话总是可以的吧,毕竟……我的一批数量不菲的金砖在她手上。”

金砖二字,陆久政咬的格外清晰,一面说,一面目光溜过三个黑衣人面上。

“诸位今儿随我劳苦一夜,还折损了苟胜德,论情论理,我也该给诸位些好处才是。”陆久政先前并没有对此次计划做过多设想,故而根本没有带任何随从护卫。

再说,就算他带了,他的那几个虾兵蟹将,怎么抵得过这三个人。

眼下,他能做的,也只有循循诱导了。

“若那金砖落到二皇子殿下手中,诸位能分多少我不知道,不过,若是让我提前寻到,我保证,只要诸位拿得动,让你们拿个够,疑惑着我们四人,平分也可。”他蛊惑的话说的极是豪迈。

顾玉青听着心头冷笑,蛇鼠一窝,可见此话不假。

萧铎能和陆久政搞到一起,也绝非偶然。

陆久政若当真能做到与他们平分那些金砖,也不至于就有今夜这一出了,他也就不会被萧铎当枪使!

顾玉青听得出他这是唬人的假话,可有人却是当真。

毕竟那是货真价实的金砖啊……他们跟着萧铎一辈子,每每执行任务,必是冒着生死危险,就说今日,分明是绑架手无寸铁的顾玉青,可还死了一个苟胜德呢。

谁知道明儿就会轮到哪一个!

执行任务,做的好那是本分,理所应当,任务失败便是一通臭骂,至于所得银钱,萧铎已经算是大方的主子,每每赏赐皆不在少数,可比起金山银山,那又算的了什么。

十次那样丰厚的赏赐,也抵不过几块金砖来的实在。

更何况……

另外两个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心头所想一模一样的心思,登时两人勾嘴一笑,长脸黑衣人就上前一步,扯了一把那驾车黑衣人,“我说,殿下也没有吩咐不让陆大人审问,虽不知殿下为何还不到,可陆大人说的也没错,他审问几句也无妨。”

驾车黑衣人立刻面露警惕,狐疑看向他,“你该不会是被她的话引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

长脸黑衣人就嘿的一笑,笑中带着尖利的味道,“不该?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抽开顾玉青嘴里的抹布。

驾车黑衣人顿时身子一横,当在顾玉青面前,“有我在,殿下来之前,谁也不许审问,要问也行,等殿下来了!”语气咄咄气势凛凛。

顾玉青眼底,就漾出笑意来。

长脸黑衣人被他身子一带,向一侧偏了几步,登时面上带了怒气,“你?你算个屁!老子还没发话呢,苟胜德死了,难道你就接了他的班?”

说着,他眼中波光一颤,狐疑看了顾玉青一眼,转头锋利的目光落到驾车黑衣人身上。

第三百六十五章 暴雨

“难道,你他娘的,真的是得了殿下私下许诺?”此言一出,带了浓浓的酸味和火药味,“凭什么,我们俩哪点比你差了!”

陆久政也算是官场老狐狸,眼见他二人如此,立刻见缝插针,“那金砖数量数不胜数,足足能拉七八马车,各位不要争,人人都有份,分到你们手中的金砖,别的不敢说……”

正说话,忽的一阵夹杂了山间土气的狂风,卷着树叶从窗子呼啸进来,劲风猛烈,风中含着指头肚大小的沙子,如同齐发的箭羽,噼噼啪啪直直打在人的身上。

那两个黑衣人恰好站在顾玉青面前,替她做了这人肉盾牌,不过是劲风吹散额前碎发,吹得有些凌乱不堪,落了几片树叶在上面,却是没有受到石头的攻击。

这阵风来的突然,风势又猛,陆久政的话音儿被拦腰截断,湮没在呼啸声中。

风势还没过,天空一道耀眼闪电横空劈过,闪电的白光直将外面漆黑的树林照的如同白昼。

林中树木虬枝乱颤,枝叶摇摆,剧烈的风像是噬人的妖怪,在吸吮树木的精魂充饥。

伴着闪电狂风,“轰隆隆”的惊雷带着暴雨携了鸡蛋大小的冰雹跟着就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自屋顶传来,顾玉青顿时被这声音搅得心口一颤。

老天!

萧煜还在外面呢,这样大的冰雹,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仰头望向屋顶,顾玉青满眼绝望担忧,焦灼的一头细汗。

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天机”的任务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早一刻寻到弟弟又如何,更何况,天机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让她主动被绑架就意味着一定能找到弟弟,一切不过她个人臆想罢了。

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臆想……一想到现在萧煜正在经历的事,狂风,雷轰,暴雨,冰雹……似乎,他后背的伤还没有彻底的好利索……

顾玉青一颗心像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一样,疼的她全身发抖。

萧煜,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一定,一定不要有事!

陆久政第一个从这突然而至的暴雨中醒过神来,这山间小林他来过无数次,当初搭建这林间小屋时,更是对周围地势做过详细调查,眼见大雨倾盆如注,陆久政本就阴沉的面色顿时更加如铁板一块。

几乎整个人是从椅子上被弹起一般,“这样大的雨,是要出山洪的!”

陆久政张口就道,目光惊恐的望着窗外雨势,不时划过的闪电将他的脸照亮,越发没有一丝血色。

言毕,不及众人从山洪二字的震骇中回过神,陆久政转头就一步奔到顾玉青面前,伸手一把扯出她嘴里的抹布。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间。

顾玉青发酸的脸颊随着抹布的抽出而舒服了些许。只是心头记挂萧煜,这份舒服,她已经感受不到。

“你快说,那批黄金,你到底藏到哪里?”陆久政睚眦欲裂,睁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玉青,一面问,不时回头看一眼雨势,似乎他一眼就能看到山洪是否来了一般。

驾车的黑衣人从愣怔中回过神,一把推开陆久政,“殿下还没有来!”

长脸黑衣人也醒了神儿回来,“这么大的雨,殿下来个屁!”说着,抬手将其撸到一边,与陆久政分居左右,站在顾玉青身侧,“那批黄金在哪?”逼问道。

驾车黑衣人当即从后面去扯长脸黑衣人的衣服,“你敢违抗二皇子殿下的命令!”

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另外一个黑衣人,隔着窗子望向窗外雨幕,忽的一声惊呼,“天!雨里好像有人!”

随着他一声喊,顾玉青登时心口一缩。

萧煜!

长脸黑衣人就骂道:“你她娘的病糊涂了吧,这么大的雨,哪来的人,鬼还差不多!”

“不不,真的有人,好像有人在砍树!”那黑衣人向窗子靠近一步,探了头凝眸朝外细看,磅礴的雨气中,隐隐约约的身影忽隐忽现,刚刚分明还看的真切,此刻却是什么都没了,“怪了,刚刚还在呢!”

长脸黑衣人就道:“少她娘的在那做梦了,赶紧的,过来,这里还有个活黄金呢!”

那人闻言,皱眉摇头,满面不解,到底还是转脚过去。

驾车的黑衣人见状,当即扯了他的胳膊,道:“你也要背叛二皇子不成?”

那人就“嗤”的一笑,“谈何背叛,老子又不是他的死士,不过是谁给的银子高给谁卖命罢了!老子替二皇子殿下生生死死做了多少事,也不见他提拔老子,凭什么你就要代替了苟胜德的地位。”

驾车的黑衣人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看到我被殿下提拔了!”

长脸黑衣人就道:“没提拔你她娘的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凭什么命令我们行事!再说,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陆大人更不会说,谁会知道,谁会嫌黄金重!”

那驾车黑衣人似乎是被他说动,只面上依旧僵持,皱眉道:“她会说。”

“她?”长脸黑衣人不屑的一声冷哼,“她说个屁,她连二皇子的面都见不到,她怎么说!”

他这话的意思,大家自然明白。

顾玉青强行敛了心头对萧煜的那份记挂,偏头看着他,说道:“你都说要杀我灭口了,我做什么还要告诉你黄金的下落!再说,陆大人都说了,这大雨如注,山洪降至,到时候谁活谁死还不一定呢!只要我一时不说这秘密,我就一时有命活着。”

长脸黑衣人闻言就笑,笑声不时被窗外的暴雨掩盖,以至于传到顾玉青耳中,断断续续。

“活着?是啊,你说的没错,只要你守着那秘密不说,你就能活着,可……”语气一顿,他眼底冒出邪光,不安分的眼睛在顾玉青身上上下打量,“过了及笄礼,就是能做人妇,赤南侯府的嫡长女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老子我还真想尝尝。”

“你也说了,洪水将至,谁死谁活还不一定,要死老子也要做个风流鬼!”说着话,长脸黑衣人伸手就去摸顾玉青的脸,“你早说了秘密,还能少受点罪!”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内斗

顾玉青心头顿时腾起无边恐惧。

面前四个大男人,莫说其中三个武功高强,纵都如陆久政一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比她力气不知大了多少,更何况她还这样被五花大绑一动不能动,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对方若是真的起了邪念……

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恐慌袭来,瞳孔微微涣散。

外面雨势愈发的大,萧煜是死是活尚且不知……

老天,枉她一向自诩聪慧,怎么就把自己逼到这样一个进退不得的地步……进退……思绪及此,脑中电光火石,顾玉青忽的眼底微动。

以退为进,不失为进,左就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拖延时间。

只是,尚不及她说话,长脸黑衣人手上动作猛地就顿住,顾玉青羽睫一抖,抬眼看去。

那驾车黑衣人将其一把扯开,黑着脸说道:“二皇子殿下待我们一向不薄,她是二皇子殿下钦点的人,二皇子殿下没有审问过,谁也不能碰她。”

顾玉青紧绷的心蓦地就松了一分,满身的冷汗被夹着雨丝的冷风吹过,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她方才一番挑拨,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滋生罅隙,为萧煜谋求机会,却不成想,此刻这倒是救了她的命。

机会难得,顾玉青当即说道:“那批黄金,数量的确不菲,足够成为二皇子殿下夺嫡的有力保障,等到二皇子殿下登基,你们几位,只怕最不济也能捞个锦衣卫总指挥来坐坐,或者禁军统领一位也不错。”

凭借着重生的优势,她深知面前这位驾车的黑衣人心头所属乃封侯拜相,纵是不能实现,能得个明面上的一官半职也足以慰藉他心中所求。

至于另外两位,却并不喜仕途。

随着声音渐起,顾玉青心下越发镇定,“我若所记不差,如今的禁军统领便是当今陛下尚未登基时的暗卫。”

果然,顾玉青话音落下,另外两位黑衣人面色不变,而那驾车的黑衣人则眼底波光愈发坚定。

身子一横,挡在顾玉青面前,“今儿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她,至于审问,你们趁早歇了那份心,她是二皇子殿下要的人,纵是殊死一搏,我也不能背叛二皇子殿下!”

似乎是为了遮掩心中的什么,他说的格外凛凛。

顾玉青心头失笑,何必呢,左就说的再天花乱坠,二皇子也听不到。

不过,他越是如此,她就越安全,求之不得。

当真动手打起来才好呢!

长脸黑衣人登时脸色一垮,眼睛微眯,迸出杀气,“滚他娘的,你几斤几两老子一清二楚,老子今儿还不信这个邪了!”

说着,手中长剑出鞘,纵身就是一刺,杀气毕现!上来用的就是绝杀之技。

驾车黑衣人闪身一躲,随即迎战。

不大的木屋里,伴着外面磅礴雨声,他们二人上下翻飞,出招就直奔对方要害,闪电划过刀剑,迸出银光。

长脸黑衣人一面打一面冲着立在一旁抱臂观战的另一个黑衣人喊道:“你他娘的傻了?”

那黑衣人闻言,却是一脸心不在焉,不加理会,只不时朝窗外看上一眼,似乎他满心牵挂的都是这窗外的雨势。

顾玉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努力搜索上一世的记忆,可偏偏对他的那些记忆,犹如被封锁了一般,丝毫想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陆久政挪着步子凑到她的身侧,阴测测说道:“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寥寥几句话,就能逼得他们同门相杀,老夫佩服!”

顾玉青“嗤”的哼笑一声,“这不正是陆大人乐见其成的嘛,他们两败俱伤,正好称了你的心意。”

陆久政心思被顾玉青揭穿,当即面上尴尬,虚咳一声,道:“他们与老夫本就一体,老夫有什么可乐见其成的。”目光闪烁。

顾玉青转头,凝着陆久政,嘴角莞尔,“陆大人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陆久政面皮一红,眼底波光闪动。

顾玉青继续道:“他们两败俱伤,你才能独吞那批黄金,我若所猜不错,陆大人应该早就做好了远走高飞的准备吧?一切具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我手里的黄金!”

陆久政登时眼角一跳,匪夷所思看向顾玉青,“你怎么知道?”

顾玉青眉眼不动,“摆在眼前的事实,陆大人何必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

她轻描淡写的样子越发刺激了陆久政,却也越发让她笃定自己的猜测。

“只是一点,我想不通,陆大人纵是得不到这批黄金,依你在这木屋密室里藏着的金银数量,也足够你远走高飞,为何非要执意冒险。明人不说暗话,我如今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脱的,陆大人不妨让我死个踏实。”顾玉青说的清清淡淡,“除非……”

顾玉青凝眸,一瞬不瞬盯着陆久政,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带着审视的味道。

陆久政却是捏拳,被她这突然断住的语气吊的一口气悬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除非大人所要到的地方实在与众不同,非得庞大数量的金银不可……那这样的地方……”

陆久政当即面色一白,喘息跟着急促,“休要胡言乱语。”

“看大人这气恼的样子,看来我是猜对了。”顾玉青不理会他的气恼,咯咯一笑,道:“陆大人是想要叛国外逃吧!而这批黄金,则是对方国家收容你的条件,换句话说,这是你买命的黄金!”

陆久政登时心神大颤,抖着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眼底神色大乱,如同被惊扰了的老鸦。

顾玉青笑意越发浓,“听不听得懂不重要,你的心懂就行!只是,我有一句话送给陆大人,一句方才我就提过的老话,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久政额头青筋暴突,铁青着一张脸瞪着顾玉青,沉默一瞬,道:“纵是你猜到又如何,等他们两俱败伤,我坐收渔利,那时候,你就是我掌中戏耍!且让你嘴上得意片刻!”

顾玉青就笑:“陆大人忘了,你自己方才可是亲自说,山洪就要来了,说不定,我们都要丧命于此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嫁祸

心底最隐秘之事被顾玉青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说出,陆久政心头怎么能不骇然畏惧,“你此时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目的?”

对于这个刚过及笄礼的女子,他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够堪透她内心所想,更不敢肯定,她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带了什么诡计和陷阱。

眼瞧着陆久政如此,顾玉青登时失笑,“陆大人未免也太草木皆兵,高看我了!不过是想在死前寻些乐子罢了,陆大人何必骇然至此。”

气定神闲的姿态令陆久政心头越发的发虚,双眼几近布满血丝,朝前一步,直抵顾玉青面前,恶狠狠说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诡计!”

顾玉青就笑:“我都这样了,陆大人难道还不放心?大人难不成觉得我有通天本领!承蒙陆大人高看,我们不妨趁着他们打斗,让我再猜猜看陆大人所逃之国,究竟是哪一国。”

陆久政眉毛一动,眼底登时放出寒光,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顾玉青双手掐死。

顾玉青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如今已经立秋,陆大人一定不会漂洋过海跑到海外去,立秋之后海上风大且寒,久闻陆大人老寒腿已非一日两日,只怕是禁不住这份劳苦,那么范围便缩小了。”

语气略顿,顾玉青继续道:“周围几个小国中……一定不是南越,楚天锗才在我朝栽了那样一个大跟头,南越人只怕要恨死我朝人了,官员尤甚,你若此时去那里,想必是自寻死路。”

“至于辽国,更不可能,辽人打猎放牧为生,他们要的是牛羊牧场,要黄金……只怕是送去了他们也没地方花。”

“唯一剩下的,就是西北沧澜国。”顾玉青美眸微转,流光溢彩,巧笑道:“看陆大人的神色,我该是没有说错吧!”

陆久政面上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一寸一寸褪去,纵是深知,此刻顾玉青堪透一切也毫无意义,她根本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小腿发抖,四肢百骸。

总觉得顾玉青在看他时的眼神,透着他领悟不了的诡谲,充满阴谋的味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陆久政说的咬牙切齿。

目光越过陆久政的肩膀,落到一侧打斗的两个黑衣人身上,只见他们原本激烈的动作一瞬间的微微一滞,顾玉青收了目光,道:“你当真想要知道?”

陆久政点头,“废话!”

“顾大人靠近些,这种事,想必你也不想被旁人知道吧!”顾玉青面上笑容越发盛。

可落到陆久政眸中,那就是不可捉摸的阴诡,“你最好认清局面,耍诡计,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说着话,陆久政身子向前探去。

浑然不觉,身后激烈的打斗声,随着他靠近顾玉青而瞬的停下。

顾玉青扫过那两个正向他们看来的黑衣人,勾嘴一笑,在陆久政耳边低低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比你聪明!”

陆久政闻言,顿时嘴角一抽,可他还来不及发话,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推至一旁。

长脸黑衣人指了顾玉青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神色紧张焦灼。

而他身侧,驾车的黑衣人亦是一脸同样的表情。

顾玉青斜了陆久政一眼,一本正经说道:“自然是在说黄金的下落。”

陆久政闻言,登时咆哮,“你胡说,她根本没有说黄金的下落,你们休要被她骗了。”

顾玉青冷笑:“陆大人方才还说,得了黄金与他们平分,怎么此刻就反悔,我若没有告诉你黄金的下落,那你倒是说说,方才我说什么了。”

“你说……”陆久政刚刚张开的嘴顿时僵住,嘴巴打张,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脑中浮光掠影,一个恍然,陆久政惊出一身冷汗,他终于知道顾玉青方才一番话的目的为何了,可惜……后知后觉的东西,到底太迟。

她既然能挑唆着同出一门的暗卫内讧,当然也能挑唆着这其中所有人彼此对对方心怀恨意,彼此猜疑……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谓坐收渔翁之利,她才是真正的黄雀真正的渔翁。

“顾玉青,你好歹毒!”陆久政恨得咬牙切齿,却是只字不能提他们方才谈话的内容。

他恨顾玉青狡诈,更恨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她戏弄于鼓掌之间。

恨意虽浓,畏惧更盛。

眼看两个黑衣暗卫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杀气,陆久政不禁向后趔趄一步,“她当真没有告诉我黄金在哪里。”

这一刻,他恨不能挖出心来以证清白。

天地良心,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更何况别人,在他们眼中,顾玉青刚刚可是与他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最后一句,更是咬耳之言。

长脸黑衣人直接举剑,锋利的剑头上带着方才打斗还未散去的杀气,铮铮直逼陆久政,“快说,黄金到底在哪,老子长眼,老子的剑可是不长眼的!”

而一直维持着正人君子形象,表现出对萧铎忠心耿耿的驾车黑衣人,更是直接一步上前,一把坑住陆久政的脖子,手中尖刀在他面前一抖,“说!”

哗……

他话音未落,剑拔弩张的空气里就多了一分骚臭味,紧接着,驾车黑衣人就发现,他脚底一片粘湿,低头一看……

“娘的,吓尿了也不肯说!”回头对长脸黑衣人说道。

吓尿了…….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无语!

陆久政表现出了怂包胆怯的一面,这更让黑衣人觉得,从他口中比从顾玉青口中更容易挖出结果,陆久政自然少不了一顿皮肉苦。

可惜他心里什么也不知道,让他如何说,实在被打的受不了,就干脆自己随口编了一个地方说出。

“娘的,早说了多好,免得这一顿揍,浪费老子精力!”朝着陆久政“呸”的啐了一口,长脸黑衣人站起身来。

而驾车黑衣人则是转头看向顾玉青,“是他说的地方?”

整个过程,另外一个黑衣人,始终抱臂立在窗边看着窗外雨势,一句话不说,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救人

顾玉青转眸看向驾车黑衣人,正欲作答,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咔嚓”声,生生将外面如瀑的雨声盖过。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顺着声音方向看去。

立在窗边的黑衣人眉头顿蹙,一直平静的面上终于裂出一丝异样,而另外两人则各自握紧了手中利剑,气息不禁沉重。

巨响过后,被人从内侧落锁的木门,忽的就整个门都脱离门框,带着一股寒气,飞旋而起,极速旋转三五圈,“哐当”落地,震得脚下一颤,砸起地面一层灰烬,飘荡半空,被烛光照的上下翻飞,颤抖跳跃。

而门口,萧煜浑身淌水,赫赫站在那里。

一眼看到这让她牵肠挂肚又懊悔自责的男子,顾玉青气息一滞,一颗心顿时噗噗噗跳起来,眼底热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他活着,他还活着,安然无恙的活着!

她想过无数种萧煜出现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这种,简单粗暴,霸气滔天!

“四殿下……”长脸黑衣人最先反应过来,满面震惊。

只他“下”的音儿还未发出,萧煜整个人便已经飞身进来,直扑顾玉青身前,旁若无人般挥刀斩断缚在顾玉青身上的绳索,一把拽了她起身抗在自己肩头,转身就朝外走。

屋内明明站了另外四个大活人(确切的说,是站了三个大活人,另外一个陆久政,半死不活,只能算是半个活人,蜷缩在墙根下,奄奄一息,鼻青脸肿的,连睁开眼睛都费力!),可萧煜来去之姿,竟是当这里无人。

眼见顾玉青被他抗走,长脸黑衣人和驾车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提剑跃身上前,“殿下,这人是我们殿下的。”锋利的剑尖直抵萧煜面前。

萧煜眼皮不抬,脚下步子一顿不顿,纹丝不乱朝外奔走。

被萧煜逼得连连后退几步,长脸黑衣人咬牙说道:“殿下不要逼我们动手。”

萧煜不耐烦,“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是来救人的,要动手赶紧,不动手你就闭嘴!”说话间,人已经要走到门口。

眼看出了门就是天幕下的如注暴雨,长脸黑衣人和驾车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眼中杀气凝聚,挥剑直刺萧煜。

萧煜身子一闪,轻巧躲过这出手就是躲命杀招的两剑,一手扶着顾玉青,“你抱好我!”再大的雨也挡不住他对顾玉青说话时的那份柔情,一手提剑,挥剑回击,可剑却是不像平时那般直刺出去,而是剑身一横,摆在胸前。

嘴角勾了一抹诡谲笑意,食指在剑身中部一颗红宝石处轻轻按下,顿时有一无数绵细小针刷刷朝着对面的黑衣人飞去。

眼见萧煜动作,一直立在窗边的黑衣人面色一变,登时大喊,“小心他的暗器!”

只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他话音落下,那些细针早已经密密麻麻射了出去。

多年的杀手,这点机敏还是有的,截挡萧煜的两个黑衣人登时侧身避开,只是在他们侧身一瞬,萧煜如一阵风,猛地冲了出去,扛着顾玉青,直奔外面雨幕。

从他出现,到他离开,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不到。

他的速度奇快,加之雨势又大,又是漆黑夜里,不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追不追!”

“追个屁,这天气,连他朝哪跑都不知道,怎么追!”

“娘的,堂堂皇子,使用暗器!”长脸黑衣人不甘心的看着萧煜消失的方向,怒骂。

“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不使用暗器难不成与我们真刀真枪的拼!”驾车黑衣人拔掉身上最后一根银针,举止眼前端详着说道,“庆幸这针没毒吧!”

不学无术……那立在窗边的黑衣人闻言,面上带了古怪的笑意。

长脸黑衣人转头指了他就骂:“你他娘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刚刚怎么不动手?”

立在窗边的黑衣人登时一脸委屈,“我原打算你们正面吸引,我从背后袭击他,可这不没等到机会嘛!”

长脸黑衣人闻言,哼哼两句。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死了那么多弟兄,好容易把人绑架至此,如今连打斗还没打斗,就这么被救走了,这可怎么向二皇子殿下交代!

二皇子殿下也是,明明说好了,他提前在这里等着,怎么人就没来呢。

都怪陆久政,若非他选的这个破地方,他们又怎么会眼瞧着人被救走,连追击的机会都没有呢!

如今只能干候在这里,等着雨停。

如是想着,长脸黑衣人心头越发恼怒陆久政,鼻中热气重重喘出,转脚就朝陆久政走过去,一把将其提起,捏在手中就是一顿暴打。

虽然已经没有冰雹,可雨滴却是又急又大,像石子一般,密密麻麻噼噼啪啪打在顾玉青背上。

头上发髻早就被雨水冲的散乱一团,其上嵌着的珠花也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在地,淹没在脚下雨水中。

头顶电闪雷鸣,借着耀眼闪电,顾玉青能看到萧煜急奔的脚下,雨水已经淹没到他的小腿。

因着山路是下坡,雨势又大,那小腿高的雨水如同急奔的河流,流速湍急。

顾玉青紧紧抱着萧煜的腰,心头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面颊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他颠簸的体温。

忽的一道闪电劈空而过,将地面照的如同白昼,顾玉青一眼看见脚下方才还清亮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浑浊不堪,顿时心头大惊,拍着萧煜的后背大声叫道:“地上的水变浊了,定是山顶处有山洪。”

她们正在下山,倘若真的有山洪暴发,必死无疑!

萧煜闻言,脚下步子加快,却是纹丝不乱,“放心,没事的。”就连回答顾玉青的话,都气息平稳,只略带一丝喘息。

顾玉青如同麻袋一样,腰部挂在萧煜肩膀,腿脚在他身前,上体在他后背,他温柔的声音伴着雨水声传来,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她刚刚还惊慌的心顿时一暖,安稳下来。

抱住萧煜的腰,喃喃道:“好!”

说话间,纵是被萧煜抗在肩头,顾玉青也感觉到了大地的剧烈震颤,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如同发怒的猛兽,随着萧煜不断的奔跑,那声音渐渐逼近。

第三百六十九章 告白

脚下的水面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不断的上涨,方才还只是漫过萧煜小腿,此刻就已经快要涨到他的腿弯处。

浑浊的水中散发着冰凉的寒气,就算是伏在萧煜肩头,顾玉青都能感觉到这水中的寒凉,更何况是在水中一刻不停,拔步狂奔的萧煜。

背后巨大的“轰隆”声像是扑食的猛兽,不断的靠近。

虽是顺水而下,到底随着水面高涨,阻力加大,萧煜已经无法像最一开始那般急速奔跑,此时跋涉在水中,明显的步伐放慢,顾玉青感觉的到,他依旧在咬牙拼命用最快的速度前行。

“让我下来吧,我们两个一起走,或许能……”

萧煜霸道不失温柔的打断顾玉青,“胡说,你的脚受了伤,怎么能沾水!更何况……”不知是顾玉青太沉还是水面太过难走,萧煜吸了口气,又道:“更何况,有我在,我怎么忍心让你受罪,你可是要做我媳妇的!老实待着,会没事的,你信我。”

顾玉青顿时……

虽然背后就是山洪,眼看这猛兽就要将他们吞噬,可萧煜宠溺的柔情还是让她立刻就面红耳赤。

我媳妇……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虽粗俗,可她听着却一点都不觉得别扭,一点不觉得唐突,一点不觉得震骇,仿佛……本该如此。

皇子之妻,再情深,给出的许诺也不过是:做我的正妃。

而萧煜这民间百姓的用词,“我媳妇”三个字直击顾玉青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

原本就揽着萧煜腰肢的手紧了紧,“我信你!”呢喃说道。

顾玉青一向不是扭捏之人,何况此时又是这般生死一线的境地,萧煜有情,她又何尝无意。

往事幕幕飞快的在脑中闪过,有些话她若不说,只怕此生再无机会。

抿了嘴唇,顾玉青飞烫的面颊贴在萧煜后背,面对萧煜简单却情深的告白,唤道:“萧煜。”

“嗯?”

“纵是此刻就被山洪吞了,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

萧煜闻言,脚下步子一颤,浑身的血液像是被这寥寥数字燃沸,“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傻丫头,别说傻话,什么此刻就死了,我们才不死呢,我还没让你坐八抬大轿,没有掀起你的盖头,你也没有给我生一炕胖娃,怎么能死了,我们天长地久着呢!”

雨水已经够大,水面已经够高,顾玉青到底没有忍住眼底热泪,混着雨滴,噼噼啪啪落到淹没了萧煜双腿的水中。

天长地久也好,稍纵即逝也罢,萧煜的情话没有一句是华丽的,可这朴实的句子和用词,却是字字撞击她的心尖。

安然伏在萧煜肩头,仿似再也听不见背后的轰鸣声,听不见耳边的大雨声,顾玉青只想安享此刻的幸福,前世今生,她辛辛苦苦活了那么多年,只有这一瞬,她觉得没有枉活一生。

不知是夜凉还是雨寒亦或萧煜的身体太过滚烫,顾玉青开始瑟瑟发抖,浑身上下冷的如同身至冰窖,脑袋昏昏沉沉,不断浮现着前世的往事,瞬息万变,扰的她脑仁直疼。

“阿青……阿青……”

耳边有萧煜焦灼的呼唤声,可她就是真不开眼,想要张口应答,嗓子却是被人堵住,发不出声,只觉得萧煜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低。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陛下……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内侍拖着尖锐的嗓音,一路带着哭腔,跌跌撞撞从外面奔进来。

“放肆!陛下好着呢,胡说什么!”守在门外的内侍总管斥责道。

跑来传话的小內侍身子一打颤,哭道:“爆发山洪了!”

“什么?”内侍总管当即一震,心知此事重大,不敢拖延,也不顾此刻皇上是不是正与慧贵妃娘娘安寝,当即转身就朝内室奔去。

“快去通传娘娘,让娘娘将陛下叫醒,爆发山洪了。”及至内间门口,内侍总管急急与在门口守夜的宫婢说道。

宫婢闻言,面色大变,转身推门就进去,隔着睡在床榻外侧的皇上,宫女摇醒慧贵妃,低声却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爆发山洪了。”

慧贵妃当即心口咯噔一声。

山洪爆发,浮尸遍野,且不提这灾难要夺去多少人性命,单单灾后救援就是一件难事,此刻虽然立秋,但正午天气尚还炎热,稍有不慎就会闹出瘟疫……思绪及此,慧贵妃伸手就去推皇上。

沉着脸坐在床榻上,无需慧贵妃多言,仅仅一个“山洪爆发”就足以将皇上迷迷蒙蒙的瞌睡震到九霄云外。

一面穿了外衣起身朝外走,一面吩咐,“去御书房,把京兆尹给朕叫来,另外……”略一思忖,又道:“把二皇子三皇子也叫来,着人去四皇子府邸,等他睡醒了,告诉他没事不要乱跑,老实给朕在府上待着,实在坐不住就进宫陪慧贵妃来。”

随着话音儿落下,皇上已经抬步走出慧贵妃寝宫,消失在哗哗雨幕中。

御书房内,小太监点了一个不大的火盆至于墙角,驱赶着屋内因为大雨而导致的浓重湿气。

皇上阴着脸落座在宽大的椅子上,他面前,京兆尹付春生双膝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能言语。

皇上推门进御书房的时候,他就以这样的姿势跪在这里了,直到此刻,皇上一盏热茶已经喝完,他依旧满面土灰,跪在那里浑身筛糠,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惆怅的看着他,素日看起来挺精明一个人,怎么遇上点事就吓成这样。

不就是一个山洪暴发,他就吓得不能语,赶明儿若是外强入侵,他岂不是直接被吓得肝胆俱破。

沉沉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皇上说道:“有关灾后治理,朕方才的吩咐,你可都记着了?”

付春生浑浑噩噩点头。

正说话,二皇子萧铎和三皇子萧祎急急赶来。

一进门萧祎就迫不及待说道:“儿臣正要进宫见父皇,走至半路,恰好遇上去传话的内侍,翠屏山爆发山洪,听说这次阵仗不小,一路走来,儿臣心中焦焦,山洪固然可怕,但灾后事项,尤其翠屏山就在京郊,稍有不慎,闹出瘟疫来就麻烦了。”

萧铎一肚子话被萧祎抢先一口气不断的说出,登时只能干瞪眼。

第三百七十章 张口

皇上闻言,不住点头,心头因为付春生的表现而产生的怒气消散了些许,对萧祎说道:“你可是已经想出治理之策?”

这个三儿子,心思一贯缜密,虽生母贫贱,毫无外家势力可以依附,可近几年,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在朝堂上闯出了自己的声望,做起事来,实在雷厉风行,很有些手段。

萧祎面色凝重点头,正欲作答,一旁一直犹如死人一样的付春生却突然张嘴。

“陛下,赤南侯的嫡长女顾玉青被人绑架了。”

他的气息还没有调匀,依旧带着惊惶不安的颤抖,可这样一句话,本身就已经是个雷了。

皇上闻言,顿时惊得“豁”的就从椅子上站起,以手撑桌,身子微微前探,双目直直盯着付春生,“你说什么?”鼻翼张弛,气息沉重。

而立在付春生身侧的萧祎则不动声色的看了萧铎一眼,转瞬满面惊骇,朝付春生看去。

萧铎心头犹如装了一面鼓,砰砰砰狂跳不停,下垂的手紧紧捏成拳头,眉尖抖了又抖,眯眼看向付春生。

迎上皇上震怒的目光,付春生原本就心惊胆战,此刻更是惴惴难安,大喘着气说道:“今儿……今儿夜里,臣正安睡,四皇子殿下就忽然闯到臣的内室……”

“说重点!”皇上咬牙切齿打断他的话,“顾玉青被绑架,怎么回事!”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不提,提什么他正睡觉,谁管你是不是正睡觉,皇上简直想要去抽他。

付春生登时一个激灵,舌头打个颤,咽下后面的啰嗦,抿着干裂的嘴皮,说道:“顾大小姐是被人从丰台祖宅绑架走的,至于何人所为,现在尚且不知,臣与四皇子殿下带着京卫营赶到的时候,赤南侯的祖宅已经火药引炸,火光冲天。”

“火药,怎么会有火药?”皇上越听越惊。

萧祎和萧铎也双双面色紧绷,本是整件事的策划人,萧铎此刻的惊骇程度却不亚于任何人。

“是有歹人入侵,顾大小姐为了自保,引发院中火药机关,那机关是老赤南侯布下的。”解释了火药问题,付春生吸了口气,继续自己方才的话题,“四皇子胯下烈马乃陛下亲赐的闪电劲马,臣的普通马匹不能相比,故而虽是同时从京城出发,可四皇子殿下却是比臣先到,等臣抵达,四殿下已经不在了。”

皇上眼皮扑扑一跳,几乎是怒吼道:“什么叫不在了!”

“听明路说,顾大小姐被绑架,留下些线索踪迹,四殿下跟着追去了。”付春生立刻解释。

皇上闻言,顿时大喘一口气,这才惊觉,竟是被他一句话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皇上一口气喘出,萧铎那口气却是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了。

一群蠢货,绑架个人竟然还能让她留下线索踪迹,一想到顾玉青的聪慧,萧铎心头越发不安。

“臣前脚到,赤南侯顾侯爷后脚就到……”

“侯爷不是去了祁北?”萧铎忽闻此言,心头大骇,惊得脱口而出,将付春生的话阻断。

萧祎心里虽然也惊讶,可到底这件事与他无关,也只是心里打了个转儿而已,不像萧铎,表现的这样明显。

萧铎话一出口,登时引得皇上和萧祎侧目。

“二皇兄,赤南侯去祁北也不是就住在祁北啊。”萧祎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落在皇上耳中不觉如何,可落在萧铎耳中,那边另有含义。

在萧铎看来,萧祎能如是说,那就是他根本早就知道,赤南侯已经回来了。

萧祎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

惊骇之下,萧铎一颗心愈发疑云重重。

母妃被困,他与舅舅一家联合朝中势力,不断给父皇施加压力,让父皇不得不因为前朝而顾及后宫,放母妃出来。

可母妃的解禁令尚未发出,父皇倒是将一直被他幽禁的皇后解禁。

虽然治理六宫的大权依旧在慧贵妃手中,但皇后一旦解禁,这权利收回也就是迟早的事。

至此,萧铎才后知后觉隐隐察觉他上了萧祎的当。

父皇一向看重后宫前朝的平衡,皇后母家势力又大,他们这样拼了命的逼迫父皇释放舒妃,正好让父皇以为,这些年,何家的势力已经超越了皇后的母家,险些把控整个朝局。

这样的局面,父皇怎么能无动于衷。

皇后获得解禁,频频召萧祎进宫说话,嘘寒问暖……想着这些,萧铎额头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冒出。

萧祎能知道顾臻回京,一定是皇后告诉他的。

出身低贱的萧祎,凭着他此次解救皇后,算是彻底搭上了皇后这个靠山。

心思如同葫芦,按下这头,浮起另一头。

这一次绑架顾玉青的计划,他几乎是把自己培养的暗卫倾巢出动。

父皇有意将顾玉青许配给萧煜,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萧煜捡这样一个大便宜。

赤南侯在朝中地位,可无人能敌。

更何况,无论哪一位新帝登基,都要依仗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包括他自己。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萧煜与顾玉青走到一起。

这一局,他利用陆久政心头的贪婪,利用顾玉青当初扣下陆久政的那批黄金,巧妙布局,为的就是将萧煜逼出。

萧煜若是不去营救也就罢了,但凡他前去营救,便必让他有去无回。

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他甚至打算亲自出面。

只是傍晚时分舅舅突然来与他说些事情,将时间耽搁了下来,等到舅舅走了,他再动身时,已经下起了泼天大雨,夹着冰雹,雨势如柱,根本容不得他出门。

还好没去……不然这翠屏山的山洪岂不是成了他的催命洪。

可顾臻的意外出现,让原本对一切把握十足的他,顿时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心头思绪纷扰,萧铎不得不强行吸了口气,佯做若无其事的镇定,“我只是随口一说,三弟何必这样问,到好像我安了什么不好的心似得。”

皇上目光在萧祎和萧铎面上滑过,眉头略略蹙了蹙。

这两个儿子整日抖得乌鸡眼似得,他不是不知道,身在皇家,这也在所难免……吸了口气,不再理会萧铎,转头看向付春生,“顾臻人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惊骇

付春生道:“顾侯爷吩咐臣将院子里的那些尸体……”说道尸体,付春生好容易调匀的呼吸又一阵紊乱,喉咙里不断翻滚出恶心的气味。

虽然是跪在灯火通明,龙涎香氤氲的御书房里,可付春生满脑子都是赤南侯丰台祖宅院子里那被火药炸焦的场面,头皮发麻,鼻尖似乎萦绕了参合了尸体气味的火药味,逼得他面色苍白,嘴皮打颤。

他的一声停顿,却也给了萧祎插话的机会。

低垂的眼底阴云翻滚,眼角余光扫过萧铎,抬眸就是震骇,“歹人袭击赤南侯的祖宅,为了保护顾大小姐,一定伤亡不小吧。”

萧祎安插在萧铎身边的眼线传出消息,他一早就知道了此次绑架事情乃萧铎所为,此刻不遗余力想要将铺垫做足,以便真相被揭开时,萧铎能彻底丧失父皇的宠爱,失去争夺帝位的机会。

萧祎问的问题虽不是皇上心头最为迫切想要知道的,可却也到底在乎,闻言看向付春生。

付春生却是吸着气摇头,“臣去之前发生了什么,臣尚且不知,只知道,等臣到了,满地的被火药炸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皆是那些歹人。至于赤南侯府祖宅的下人,倒是一个没有见到,只有四皇子殿下的一些人,受了重伤,想必是在火药炸响之前,为了保护顾大小姐而至。”

萧铎闻言,登时小腿就是一软。

皆是……那些歹人……他这些年悉心培养的暗卫,该不会都被陆久政那个蠢货给折了吧。

瞧着萧铎面色越发铁青,萧祎心头失笑,心情大好,“那些歹人,就无一生还?”问道。

萧铎青着的脸朝付春生看过去,一颗心悬起,几乎连气息也喘不出来,双眼睁圆,一瞬不瞬。

付春生点头,“有个刀疤脸被活捉,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刀疤脸……苟胜德……萧铎顿时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腿软踉跄。

“只是顾侯爷吩咐京卫营的高达,让他直接将人送到赤南侯府,由赤南侯府的人亲自审问,不许臣插手,臣,臣不敢违抗顾侯爷,就让高达将人带走了。”

官场风气,官官相护,身为天子,皇上却也深知这个道理。

若是绑架顾玉青的人乃同僚所为,顾臻此举实在明智,他得到的第一手消息,才是最真实的。

“那些歹人,大约有多少?”萧祎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付春生抖了抖眼皮,道:“将顾大小姐绑架走的人不知有多少,被炸死的,大约也有百十号人吧。”

“这么多!”萧祎故作震惊,转头去看皇上,“父皇,能聚集这么多人为绑架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想必这幕后指使者,绝不简单。”

萧铎心头打着冷颤。

手无寸铁……柔弱女子……这样的字眼,他实在难以接受是用来形容顾玉青的,能眼皮不眨的引爆火药,将人瞬间炸飞,这样的女子,纵然已经过了及笄礼,可到底……

不及皇上说话,付春生就道:“顾大小姐跟前的婢女一见侯爷就一口咬定,是陆久政绑架了顾大小姐。”

“陆久政!”皇上与萧祎震骇之下,异口同声。

萧铎心头都要被吓得肝裂,可面上却又不得不扯出得体的表情来掩饰。

陆久政那个蠢货……萧铎恨得咬牙切齿,他的精锐都拿去给他用,他竟然还让顾玉青直截了当就留下了他的名字。

付春生点头,道:“据说,是顾大小姐被劫持走前,拼死用刀子在门框上刻下了他的名字。”

说了半天,尽管他说的话句句如雷,可到底也没说顾臻去哪了,而且……煜儿跟着顾玉青留下的线索去追踪,那煜儿此时在哪,可是追到了……

皇上眼底情绪浮动,心头焦灼如被无数白蚁啃噬。

萧铎沉浸在他自己心头那漫天的惊慌不安和对陆久政的蚀骨痛恨中,毫无察觉,萧祎却是瞧得真真切切,将一个贴心儿子的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顾侯爷呢?顾侯爷去哪了,还有我四弟…...”提及萧煜,萧祎,满面担忧堆砌,那样子,就算是慧贵妃这个生母,恐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自然看在眼里,对萧祎的情分又有些许改变。

再看萧铎,只是木着脸立在那里,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仿佛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不禁动怒,瞪了他一眼。

萧铎却是浑然不觉。

付春生缓了口气,颤着越发干裂的嘴皮,说道:“四殿下跟着顾大小姐留下的线索去追歹人,是否已经追的上,臣不得而知,顾侯爷在下了命令之后,也按着那些线索去追踪了。”

说了一大推,意思就是,他什么也不知道!

皇上登时瞪他一眼,“废物!”怒道。

付春生眼角余光觑了萧祎一眼,转瞬敛了心神,慌张磕头,“臣该死,臣有罪,只是顾侯爷一应事情都不让臣插手,就连包围陆久政私宅的事情,顾侯爷都是交给了京卫营的高达去做,臣打扫了院子里的尸体,就只能打道回府,一入京,臣立刻就来禀报。”

皇上横他一眼,“你立刻就来禀报,怎么见了朕反倒一句话不说。”

此言说毕,皇上忽的觉得有些异常。

他是得了山洪的消息才急急来到御书房,一进御书房大门,就见付春生死人似的跪在那里,先入为主的就以为,那山洪的消息是付春生所禀。

一番询问,付春生只是吓得说不出话,他只好兀自下发指令,可眼下付春生所言事情,根本与山洪没有半丝关系,听他这话音儿,他进宫来,完全就是因为顾玉青被绑架一事。

那山洪的事情,又是谁禀报来的呢?

“翠屏山的山洪是怎么回事?”皇上抖着鼻子下面的胡子问道。

付春生猛地抬头,眼底一片茫然,转瞬就是惊骇万分,“山洪?陛下说翠屏山爆发山洪?”说着,不自觉转脸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一张脸素白无色,“四皇子殿下与顾侯爷似乎就是朝着翠屏山追去的。”

皇上刚刚落座,忽闻此言,顿时惊得全身一颤。

“你说什么!”霍然起身,指了付春生的鼻子就问,气势如虹,直催人心肺。

第三百七十二章 河道

付春生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身子一颤,原本还能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登时膝盖一抖,瘫坐在那里,张着空洞洞的大嘴,仰头看皇上。

身侧萧祎立刻从后面给了他一脚。

“父皇问你话呢!”萧祎声音冷冽如霜,带着让人心神一凛的气势。

付春生这才缓出一口气来,战战兢兢说道:“臣派了下属收拾院中狼藉,兀自进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来侦破案件,在顾大小姐待过的内室,发现了一个被打开盖子的药匣子,匣子里药瓶码得整整齐齐,却是独独扫了五瓶儿,匣子的边沿处,有粉末撒出,那药粉气味霸道,很是冲人。”

“说重点!”萧祎觑了一眼皇上阴沉如铁的面色,冷声说道。

付春生立刻脖子一颤,抖着眼皮说道:“臣顺着这药味,一路在屋内细找,不过片刻,就寻到正屋里的一处后门处,那后门大开,门口处药味尤为浓重。”

“沿着药味,臣继续朝前追了一段,因着顾侯爷行前并没有下令让臣参与此事,臣又一心惦记着回京回禀,便只追踪了一小段路程就折返,那方向,却是直指翠屏山。”

你是觉得夜黑风高,怕有危险吧!

皇上心头冷哼,却也没有揭穿他,毕竟……揭穿他也毫无意义。

陆久政胆大包天,绑架了顾玉青,顾玉青机警,一路用药粉留下线索,萧煜和顾臻顺着线索追上翠屏山,而翠屏山此刻却正爆发山洪……

一个是他最爱的儿子,一个是他视若手足的臣子,而且这臣子明日就要开拔去打仗。

皇上心头怒气直窜,浑身血液像是被人点燃,灼烧着五脏六腑,眼睛下方的肌肉不住的痉挛抖动。

在付春生话音落下的一瞬,皇上“啪”的一拍桌子,“将禁军给朕把陆久政提来。另外,将陆久政的府邸给朕查封。”

内侍得令,即刻转身出去传话,待他反身回来,萧祎正在提醒皇上,“父皇,顾侯爷已经命令高达将陆久政的宅子围住,此刻再让禁军插手,是不是有点……”

自端王倒台,皇上便将京卫营交给了萧煜。

而高达作为京卫营统领,此刻受顾臻钦点,包围陆久政的宅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味,所谓有心算无心,皇上又一向多疑,萧祎只需将引子抛出,余下的根本不需要他多做什么。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计划落空。

皇上闻言,眉头都不蹙一下,“顾臻命高达围住陆久政的宅子,那是因为当时除了高达无人可用!现在朕既然是知道了,这事自然由禁军去做,京卫营负责京都安全,怎么能挪了他们去做这个。”

皇上一番话,萧祎哑口无言,只好闭嘴,心头到底还是不甘。

他终究还是小瞧了顾臻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父皇疑心皇后,疑心端王,甚至疑心他的儿子,可唯独对顾臻……深信不疑。

这越发让萧祎明白,将顾玉青娶回府邸的重要性。

这便宜,绝不能落到萧煜头上。

顾玉青……他势在必得。

想到上次除掉端王一事,顾玉青不就在一众皇子之中单单选中了他,把那事关端王的宗卷交给他,让他替她讨个公道吗?

可见,在顾玉青心中,他应该是比萧煜萧铎都要优秀吧。

思绪及此,萧祎越发觉得,对于顾玉青,他十拿九稳。

眼见这个事情算是交代清楚,内侍弯腰,在皇上耳侧提醒,“陛下,方才回禀山洪一事的张大人,还在门口待命呢!”

儿子臣子皆被这山洪所困,皇上急的头昏脑涨,“待个屁的命,赶紧让他进来!”闻言直爆粗口。

内侍身子一颤,垫着小脚就朝外一路小跑去传话。

所谓张大人,不过是翠屏山山脚下驿站的站长,一辈子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皇上的人,此刻被内侍引着,一路惴惴不安踏进御书房,行至萧铎身侧,扑通跪下。

不及他嗲着胆子问安,皇上就问道:“山洪怎么回事。”

张大人就道:“翠屏山与龙阳山乃一脉,两山的半山腰上皆有一条河道,历年来,京都从未下过这样大的暴雨,这河道便是山脚下村民灌溉生活的水源,可今儿的一场暴雨,使得河道泛滥,引发洪灾。”

虽然心里吓得不轻,说话从头到尾不敢看皇上一眼,规规矩矩额头抵地,可声音却是清晰。

皇上闻言,不禁扫了付春生一眼。

一个小小驿站的站长,都比他强。

“因着暴雨极大,小人担心会有洪涝或是山体滑坡,提前将周围一带百姓转移,故而损失倒是不算惨重,只是这次山洪实在势头太猛,波及面积较广,那些远的地方,小人鞭长莫及,照顾不到的,就遭了灾。”

“好在去年春天,四皇子殿下在山脚下挖了数十米深的河道,对洪水起到阻拦引流的作用,缓解了不少。”

在他提及此事时,皇上不禁眼皮一跳。

萧煜当时修河道,对他讲出的理由是要在那里环山养锦鲤,瞧着好玩……

还好当时他不日不夜的闹,自己嫌他聒噪,点头应允。

环山河道建成以后,他微服私访去瞧过一次,那河道修的既宽且深,养鱼自然是暴殄天物,可如今用来引流洪水,倒是最佳的。

这臭小子……

只是一想到这臭小子还在翠屏山上不知死活,皇上心里就跟针扎似得难受。

“小人进宫之前,是先去了京兆尹府邸和工部大人府邸,但是……”但是的话,他没有继续说,而是吸了口气,转口说道:“如今因着那河道,再加上雨势已经转小,小人来的时候,洪水基本已经得到控制。”

他能说的,就这么多,余下的,就不是他能多言的了。

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是何意义,皇上又岂会不知道。

京兆尹的府邸无人接应他,姑且认为是付春生不在,那工部窦恒书呢?

不消皇上吩咐,只一个眼色,内侍公公就心领神会,立刻拔脚就朝外走,行至门口,尖着嗓子吩咐道:“快去把工部尚书窦大人叫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杀意

洪灾爆发,第一时间,身为一国之主,他该做的事情,本应该是与各项人员商讨抗洪救灾一事。

只因着这其中夹杂了顾玉青被绑架一案,犹如晴天惊雷,牵扯了皇上的心,再加之萧煜和顾臻卷在其中,才将此事暂时搁置。

目光在萧祎萧铎身上略做停留,指了萧祎,皇上说道:“你即刻与他一起去事发地,将当地情形勘察清楚,该用什么人,你且用就是,不必再另行与朕回禀,务必做到将伤亡将至最低。”

萧祎得令,立刻就要转身。

皇上思忖一刻,又道:“洪水过后的赈灾事宜,也一并交由你全权负责,这一次,非同小可,你务必慎重。”

萧祎点头,满面笃定,“儿臣知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将事情办好。”

说着话,带了驿站站长一起离开。

直到萧祎彻底从御书房消失,萧铎才浑浑噩噩醒过神来,后知后觉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颗心抖了几下,“父皇,那儿臣……”

皇上瞥了他一眼,眼底带了失望和恼怒,没有接萧铎的话,而是对内侍说道:“把禁军统领给朕叫来。”

禁军统领就在宫中值守,得到传令,即刻前往。

“带着你的人,连同京卫营一起,朕交由你调动,分出一部分人来协助三皇子,保证灾后秩序有条不紊,余下的,全部去寻四皇子和顾臻去。”皇上握拳吩咐。

嘴上如是说着,心头却是一遍遍默念,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

山洪的杀伤力有多大,皇上不是不知。

可也不至于凡是在翠屏山的人都要遭殃,只要不是恰好处在山洪的必经之处,到底还是有生还的可能。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禁军统领领命而去,出门时,与一个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小內侍擦肩而过。

“陛下,奴才到陆大人府邸传话,可陆大人并不在府中。”内侍大口大口喘着气说道,显然是一路急奔回来。

不在?

皇上顿时转眸,眸光凛凛射向萧铎,“陆久政是你担保,朕才留了他一条命,让他继续在京为官,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究竟为何绑架顾玉青!”

萧铎闻言,“扑通”便是跪下。

膝盖与大理石地板重重撞击,发出巨大响声,他眉头不敢皱一下,此时此刻,一丝一毫的狡辩都有可能会引火烧身,能做的,唯有顺着皇上的话去说。

“儿臣有罪,儿臣……儿臣实在不知,陆久政竟然有如此豺狼之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至于他与赤南侯有何过节,儿臣当真一无所知。”萧铎磕头认罪。

皇上冷冷一哼,“你别以为朕不说,朕就不知道,你拼命报下陆久政,除了在端王一事上他有所建功,最主要的,不就是因为他送了你不菲的厚礼!”

萧铎顿时心头大颤,瑟瑟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大气不敢出。

皇上既然说的出来,他若否认,那就是火上浇油。

正说话,内侍通传,工部尚书窦恒书到,当着外人,皇上自然不好将家丑外扬,恼恨瞪了萧铎一眼,挥手让他起身,“你且回府去,明日朕再找你算账!”

萧铎噤若寒蝉,颤颤巍巍告退出去。

雨还在下,只是没有来时那么大了,不过是淅淅沥沥,仿似牛毛。

长顺举了一把油纸伞在萧铎头上,萧铎却是一把夺了,双手用力,将其折成两段,扔至一旁。

吓得长顺赶紧去捡。

“殿下,怎么了?”折返回来,小心翼翼跟在萧铎身侧,问道。

萧铎握拳,眼中充斥着愤怒的气息,“陆久政那个蠢货!”

听闻他提起陆久政,长顺登时说道:“还好殿下是有事耽搁了,若是当真去了翠屏山的半山腰木屋里,山洪暴发,那还得了。”

得知翠屏山暴发山洪,长顺足足庆幸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当真是祖上积德,菩萨保佑啊!

回头得去大佛寺为列祖列宗点一盏长明灯去。

小心思飞闪而过,长顺又道:“只怕此时,陆久政与顾大小姐是要丧命翠屏山了,也不知道殿下派给他的暗卫有没有及时下山。按理说,殿下没有按着预先约定等在木屋,他们也不会在那里逗留太久。”

长顺的话给了萧铎些许的希望,可到底也是心头怒火太旺,这点希望,杯水车薪,只是转瞬想到,顾玉青、顾臻、萧煜和陆久政都有可能命丧翠屏山,萧铎心头的沉闷就又略略的减少了不少。

父皇知道,他肯求情保下陆久政,是因为收了陆久政不少银子,当初父皇既然没有说破,反倒点头答应,可见这件事在父皇心里,不值一提。

此事又翻腾出来,不过是父皇心头恼怒,撒气罢了,他倒是不为此事惊扰。

只害怕,万一陆久政能活着回来,在父皇面前把他供出来,那就糟了。

还有苟胜德,被顾臻押回赤南侯府亲自审问,万一苟胜德扛不住顾臻的手段,把一切都招了……

这些才是萧铎此刻最最不能安心的。

不行,他们一个都不能活着,谁都不能活着!

吸了一口夹着雨丝的寒气,萧铎说道:“让天阙的人来见我。”

长顺转头,“现在吗?殿下。”

“废话!不是现在,难道要等到过年!”萧铎心头不顺,怒火冲冲。

长顺登时被他喷的满面口水,脖子一缩,抱头就跑,“奴才就去。”

老天,殿下咆哮的样子好可怕,娘呐,差点吓死我!以后和殿下说话,可是不能靠的那么近了,别明枪暗箭都躲过了,最后被殿下给活活吓死,那我长顺一世英名,岂不毁了!

长顺心头一阵腹诽,萧铎自然毫不知情,拖着沉重的双腿,一路朝外走去。

“阿青……阿青……”

顾玉青紧紧闭着双眼,只觉身体浮浮荡荡,飘飘摇摇,像是浮在水面,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唤着她,暗哑低沉又不失温柔。

“萧煜……”眼睛虽然未睁开,却是用力唤出一个名字。

她声音刚刚出口,就感觉到双手被人握起,又放置唇边,一个分明冰凉她却觉得火热的唇印落下,又抬起,耳边有声音传来,“是我,是我!”激动地有些哽咽,“你终于醒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醒来

羽睫轻颤,一双不知是闭了多久的眼睛终于睁开。

隔着依旧挡在瞳仁前的卷翘睫毛,入眼便是灰扑扑的天,漫无边际,阴沉沉的灰色里,不知蓄了多少雨在里面。

意识一寸寸恢复,顾玉青终是神志彻底清醒,却觉得浑身湿漉漉的,衣裳黏在身上,难受的要命。

后背处却是温温热热的,耳边还有“噗噗噗”的跳动声。

“吓死了我,可是醒了。”

随着萧煜的声音再次响起,温热的气息从头顶传来,顾玉青才惊觉她正蜷缩在萧煜怀里,而那“噗噗噗”的跳动声,正是萧煜的心跳。

心头一丝异样的情动浮起,闪电般,顾玉青以手一撑,就要脱开萧煜的怀抱,兀自坐直起来,面红耳赤。

只身子略略一动,只觉身下一阵晃荡,不禁脱口惊呼,“天!”

环顾四下,才发现,她居然是坐在一个“竹排”之上,确切的说,也非竹排,而是“树排”。

六棵粗壮的树干并排被绑在一起,漂浮在水面上。

四周是浑浊不堪的水流,流速倒是不算湍急,可河面却是很宽,两岸都是高山,山上萋萋巍巍树木茂盛。

顾玉青忽的就想起昨夜那一直守在窗边的黑衣人那句嘀咕:他似乎是看到有人在雨中砍树。

顿时眼角一颤,扶着萧煜的手缓缓坐起身来,“这是你昨夜做的?”指了身下树排说道。

萧煜含笑点头,“怎么样,还不错吧!”说着,萧煜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树排,“昨儿多亏了它,不然咱俩当真就要葬身洪水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鸳鸯二字一出口,顾玉青本就泛着红的脸颊登时更是如同火烧云爬了上来,忙躲闪了目光,别过头去。

方才靠在萧煜怀里,看的不真切,此时坐起身来,细看身下树排,顾玉青不得不感叹萧煜能干。

这样粗壮的树干,亏得他砍的下来。

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绳索,竟然将这几棵树干结结实实绑在一起,没有被洪水冲散。

山洪暴发,天地颤抖,其威力凶猛,顾玉青纵是因着昨夜昏迷,没有亲自体验到,可却是从古书记载中读过数次。

摧倒房屋,拔起大树,冲毁田地……

这树排纵然好,可又要照顾昏迷的她,又要保证这树排不被洪水掀翻……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在她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面对汹涌山洪,萧煜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什么。

心口狠狠一抽,眼角有泪盈上。

借着轻抚鬓角碎发,顾玉青飞快的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擦掉,只觉得鼻子酸胀的难受。

眼见顾玉青盯着他的杰作看,萧煜叹息一笑,“昨儿伐树耗费时间太多,不然,也不至于就被山洪追着屁股跑。”

做好树筏子,将其搬到山脚下河道中,等他折返将顾玉青救出的时候,耳边已经就有轰鸣声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木屋中扛了顾玉青就走,再怎么说,也要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了个果子出来,递到顾玉青面前,“一宿没吃东西,饿了吧,将就吃一点,等停靠了,我给你打个野物尝尝。”

接过果子,顾玉青满面诧异,“这个从哪来的?”

萧煜指了两侧山上的树木,“山上长得野果子,不过味道还好。”一面说,一面自己也捡了一只,嘎嘣咬了一口,冲着顾玉青嘿嘿一笑,“尝尝。”

那样子,哪里像是金娇玉贵的皇子,与山野猎人无半分区别。

她瞧着心里都难受,莫说慧贵妃和皇上,若是知道,萧煜为她遭了这么些罪,不知怎么心疼呢!

心头微沉,送了果子到嘴边,登时,果子的清香萦绕上来,味蕾受到冲击,饿意就袭了上来。

张嘴一咬,充沛的汁液随着果肉进入嘴里,顾玉青扯了嘴角笑道:“真甜!”

萧煜凝着顾玉青,不禁看的怔住。

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她的额前,唇红肤白,脸颊泛着桃花色,一双仿似黑曜石般乌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犹如出水芙蓉,胜似天边璀璨。

在萧煜含着浓情的注视下,顾玉青心头那只小鹿登时活蹦乱跳,为了遮掩这一瞬间的尴尬,顾玉青寻着话题说道:“昨儿都怪我,不能帮上忙,反倒是昏了过去。”

萧煜立刻面上蓄了心疼,“哪能怪你,昨儿的雨下的那样大,你脚上的伤沾了水,怎么能不昏迷,好在你从祖宅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的药没有全部拿来做记号,若非那药管用,只怕此刻你还昏迷呢。”

顾玉青闻言,顿时恍然。

难怪昨夜昏迷的那样突然,原来如此。

话音儿落下,这一话题算是结束,气氛顿时又一次开始尴尬。

这回,不单单是顾玉青尴尬的手足无措,就连萧煜也意识到空气中的旖旎。

一向见了顾玉青就不会说正常话的他,这一路之所以表现的正常,实则是他满心都在逃生之上,根本无暇其他。

可眼下……萧煜的老毛病顿时就犯了。

没话找话,萧煜憋了半天,说道:“你昨儿晚上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顾玉青顿时……

虽然过了及笄礼,但到底是男未婚女未嫁,昨夜情话连篇,那是触景生情,深怕错过此时再无来生。

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她当着萧煜的面再说一遍吗?

萧煜的“我媳妇”、“掀盖头”、“一炕胖娃”浮现在顾玉青脑海,顾玉青脸烧的如同腊月的红梅,登时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咱们能说点别的吗?”

分明是女孩子的害羞娇怯,可落在萧煜眼中,顿时就一颗心不上不下起来。

天,难道昨夜的话只是顾玉青昏昏迷迷的胡话?她今儿清醒了,就全忘了?

就算是忘了,可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难道是她后悔了?

也不像,如果是后悔了,她干嘛脸红啊?

脸红说明她心里还是悦我的,可……可她干嘛又要说让我说点别的,别的是什么?她想听什么……

萧煜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想法各种声音,一时间纷纷扰扰,他都要疯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口水

赤南侯府也好,祁北姑苏家也罢,都是老牌的军功世家,莫说家里主子,纵是一些下人,当年也是跟着上过战场的,平日生活,依旧保留着战士的影子。

顾玉青从小耳濡目染,严谨慎微的性子大约就是由此养成。

此次主动谋划的绑架,更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将她能够想到能够做到的全部准备妥当。

比如,此刻她怀里的一壶淡水。

水壶是用羊角羊皮做成,小小巧巧,正适合外出野外的女子佩戴,这水壶还是她两周岁生辰的时候,外祖送给她的。

一路颠簸,水壶竟然安然无恙的挂在腰间,顾玉青庆幸不已。

也是她身子纤瘦,衣裙宽大,水壶本身又小,在被绑架的时候,那些人才没有发现。

水壶里的水本是应该用于救急,可眼下……瞧着抓耳挠腮的萧煜,顾玉青解下水壶递了上去,红着脸道:“喝口水吧。”

萧煜当即一愣,怔怔看向顾玉青捧至面前的水壶,转瞬抬眸,一面机械的将水壶接过,一面满脸诧异,“谁的口水?”

谁的……口水……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整个人就不好了,满目复杂的看着萧煜,眼底神情风云变幻。

额前后脑各自三条黑线,不断加粗不断加黑。

下一瞬,后知后觉的萧煜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内心一声狂吼,仰天长啸,老天,我都说了什么!

为了遮掩尴尬,萧煜抓起水壶仰头就是咕咚咕咚喝起来。

顾玉青眼见如此,眼睛睁得溜圆,“那个……这水你还是省着点,这一路不知道能不能再灌上淡水呢。”

谁知道身下的洪水要把他们冲到哪儿去。

然而,随着顾玉青最后一个字落下,萧煜已经将水壶摆成竖直状态,喝完里面最后一滴水,满脑子都是他自己刚刚那句造孽的话,根本没有在意顾玉青究竟说了什么。

水喝完,萧煜佯做气定神闲,仿佛根本就没有一点尴尬,仿佛那颗因为紧张而噗噗噗狂跳的心,根本就不是他的,风华绝代的样子,与正常人并无异样,然而张嘴却是:“还有吗,再来一壶!”

顾玉青顿时眼前一黑,只觉有个线团在她头顶四下乱飞。

萧煜捏着水壶伸出去的手就僵持在半空,随着他再一次后知后觉,气氛顿时凝结,周围空气仿佛被人下了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咒语。

偏偏此时,不知从哪来的一队老鸦,扯着嗓子,惊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玉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始终低垂的头微微抬起,伸手去接萧煜递过来的水壶,“被绑架的时候,时间太过匆忙,又担心水带的多了让人生疑,就只带了一壶,殿下若是还渴,且先吃点果子吧。”

萧煜嘴角一抽。

顾玉青若是带了七八个水壶在腰间,然后再凛凛出去让人绑架,不知怎么,萧煜就默默脑补了那个场面,越想嘴角抖的越厉害。

那哪是去让人绑架,分明就是要去郊游踏青的节奏。

尴尬的气氛总要有人要破解,然而这个人自然只能是顾玉青。

“我们是要去哪?”把水壶收好后,望着两边叠翠山峦,顾玉青神色颇有些担忧。

有了正经话题,萧煜尴尬的心思就被分散了些。

调着呼吸,说道:“现在我们走的,是环山河道,顺着河道转过这座山,就是山脚下的村落了。”

环山河道……

顾玉青倒是记得,这河道还是萧煜亲自监工修建而成的,耗时大约半年,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因他日日守在这里盯着,无人敢偷工减料应付差事,这河道,可谓固若金汤。

当初修这河道,传言他是为了养鱼,可河道修好之后,他也不过只来了三四次,让人放了水放了鱼,玩过几次后便抛之脑后,似乎是又有了别的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再也没有来过。

不过因着萧煜出手大方,跟着一起休憩河道的附近村民倒是赚了不少银子。

左右环顾,因着洪水猛烈,水面颇高,河水又浑浊不堪,遮盖了河道河床,顾玉青看不到河道边沿,抬头转眸,看向萧煜,“当初修建这个,你就不是为了养鱼玩乐吧?”

顶着不学无术的骂名,背着纨绔子弟的称号,实则是做些惠民利国之事,只要一想到萧煜连做这样的事情都要偷偷摸摸,顾玉青心里就铮铮的疼。

这些年,他过得是该有多么的风声鹤唳胆战心惊,才至如此。

天家子弟,人人钦羡,尤其是他,又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可谁又能体会到这泼天宠爱背后的酸涩与风险。

有那九五之位的引诱,莫说同父异母,纵是嫡亲兄弟亦是手足相残,端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能在萧铎和萧祎的铁血手腕下不断成长,且还暗自培养出自己的势力……萧煜他,当真不易。

再看萧煜,顾玉青眼底便带了几分似水的柔情,蓄满心疼。

萧煜闻言一怔,转瞬嘿嘿笑了几声,却默不作声,眼底闪着碎钻石一样的光泽,目光在顾玉青面庞凝了一瞬,转目去看身侧浑浊的河水。

若非这河道结实,这场洪水只怕就要直接冲进京城了。

“他们在这里!”

两人正沉默对坐,各自怀着心事,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喊叫声,顾玉青与萧煜双双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看到对面山下河水边处立着的几个黑衣人,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不是你的人吧。”

萧煜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还真是迫不及待!”

声音幽凉却又充满睥睨一切的不屑,顾玉青顿时明白,这些人,大约是萧祎或者萧铎的手下了。

只是……萧铎的四大暗卫如今一个被擒,三个受困山洪不知死活,他手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她所不知道的力量?

脑中浮光掠影,天阙二字如同闪电,在她脑尖划出一道耀眼亮光。

天阙子弟阴狠手辣,在江湖上名声狼藉,可纵是为各大门派痛恨,但却一直屹立不倒,可见实力雄厚。

再看黑衣人,顾玉青微眯的眼底就迸出精光来,倘若来着当真是天阙的人,她与萧煜只怕……且不提在劫难逃,一场恶战是必不可少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暗器

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儿来,倒出两粒褐色丸药,一颗自己吞下,另一颗也不递到萧煜手中,而是身子略欠,直接送到他嘴边。

“这是赤南侯府秘制的护心丸,你且吃上一颗吧。”

顾玉青带着冰沁温度的手指碰触到他的嘴唇,萧煜顿时浑身一颤,全身血液在这一瞬如同被点燃,四下沸腾激荡,脑中情意翻飞,就着顾玉青的纤纤素手,将那药丸吞下。

分明是苦涩至极的东西,他却觉得入喉甘甜,带着回香。

药丸吞下,电光火石间,转头在顾玉青凝白的手背上啄了一口,“你放心,有我在,没事!”

顾玉青如同遭受雷击,身子一颤,忙将手缩了回来,衣袖中,另一只手却不断摩挲着方才萧煜落下轻吻的地方,点头,“我知道。”

相爱的人,似乎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纵是身侧豺狼虎豹已经团团围了上来,却视而不见。

停息片刻,顾玉青说道:“天阙子弟行事毒辣,此番出手如果是萧铎,多半这些黑衣人就是他们。”

萧煜一愣,没想到顾玉青连这个都知道,而且,面对此时境地,竟然能平心静气与他讨论。

若非心头对他百分百的笃定信赖,又怎么会一丝惊慌没有。

胸口涌上暖流,一把扯了顾玉青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目光凝着河岸上渐渐聚拢过来的黑衣人,萧煜说道:“是天阙的人。”

冰凉的手指感觉的到萧煜掌心的火热,这温度逐渐袭遍全身,挪了身子坐在萧煜身侧,顾玉青问道:“你怎么肯定?萧祎对你一样也有杀心,不是吗?”

萧煜嘴角就勾起傲然冷笑,“我那三皇兄可比二皇兄精明的多,在没有除掉二皇兄之前,他是不会要了我的命的。父皇一向看重我,我在他心里,是一颗制衡二皇兄的棋子,二皇兄不倒,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棋子下手!”

顾玉青略一思忖,道:“若是他端的是嫁祸之计呢!”

萧煜面上冷笑就又浓了一份,握着顾玉青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则朝着岸上黑衣人指过去,“为首的那个我见过。”

如此一说,便是笃定无疑了。

树排顺流而下,河面着实太过宽阔,纵是天阙子弟武功高绝,可也没有这凌波微步的本事,只能沿着河岸,一路紧跟。

“你会用剑吗?”眼看要到一出拐弯处,那里河面徒然便窄,正是他们袭击的最佳地点,萧煜目光一瞬不瞬凝着岸上黑衣人,气息愈渐深沉,忽的问道。

顾玉青连一瞬的愣怔都没有,“剑术不会,但是横劈乱刺几下没有问题。”

萧煜点头,“这就够了。”

不知萧煜是何安排,顾玉青却是将手从萧煜手掌抽出,默默做着力所能及之事。

她一向秉承自己并非正人君子,所以,她准备的东西,也算是下三滥的了。

随着拐弯处逼近眼前,顾玉青可以感受到身侧萧煜浑身爆发出来的戾气,浓郁深沉,带着血腥的味道。

从侧面看过去,他整张脸紧绷如铁,俊朗的五官在这一刻,锋芒毕露,氤氲着傲然万物的清冷与睥睨天下的自信。

有这样的男人伴在身侧,她又怎么会害怕!埋头就是一阵专心致志的捣鼓。

回头看见顾玉青将怀里放了药粉的空瓷瓶儿打碎,正小心翼翼的不知把什么东西抹到那碎瓷片上,萧煜一怔,“你干嘛呢?”

顾玉青头也不抬,“我能做的有限,真枪真刀帮不上忙,不过弄点暗器还是可以,这是我父亲教我的。”

说着话,顾玉青将手边抹了药粉的瓷片一排摆在萧煜身侧,“他们没有攻上我们树排前,你可以把这个弹射出去……”语气略顿,顾玉青强调道:“若是瞄的准,只往眼睛上打。”

萧煜顿时明白顾玉青的意思,不禁失声一笑,转头就是在她额头一啄,“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刚刚一心想着的都是在敌人攻上来的时候如何将其击毙,可他的姑娘想的却是如何不让敌人攻上来,相较之下,他显然差强人意。

不过,被自己媳妇比下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萧煜突如其来的一啄让顾玉青手上动作一顿,登时面红耳赤,“都什么时候!”嗔怪一声。

萧煜含笑瞧着顾玉青,“是不是等没有敌人的时候就可以?”

一句话问完,萧煜自己都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老天,这话怎么就说出口了,顿时转眼不敢再看顾玉青,可心底又暗戳戳的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禁偷眼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满面愕然抬眸看萧煜,面上红云以看的见的速度飞快布满全脸。

萧煜不禁看呆。

就在这一瞬,树排到达两山间的弯道,拐弯时树排产生的力量让萧煜身子不禁朝顾玉青倾倒过去。

顾玉青望着萧煜的目光却倏忽一瞬变得锋利冷冽。

眼见如此,萧煜顿时心头一颤,完了完了,她该不会以为我要怎么样吧,天地良心,当真是一时没有防备住,被这拐弯是的力道冲过来的啊。

萧煜以手撑住树排,刚要将身子坐直,忽的背后汗毛一立,一股浓郁的杀气从他背后袭来,顿时心神一颤。

与此同时,顾玉青的声音响起,“小心身后!”

转手捻起一片顾玉青摆放在他身侧的碎瓷片,身子转过的同时,内功逼上,拇指食指一弹,用力将那碎瓷片射出。

转瞬就听到一声惨叫,“他们有暗器!”

被萧煜一个瓷片射中眼睛,那瓷片如同钉子,死死嵌在他的左眼,黑衣人伸手捂眼的同时,脚下动作略一迟缓,整个人便落入滚滚水中。

洪水流速虽不大,可水势凶猛冰凉,水面又高,登时他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卷走。

顾玉青看的头皮发麻。

此刻看似平静的水面都有这样大的威力,昨夜萧煜到底是受了多少罪,才让他们二人能平安至此。

心潮浮动,“我愿意”三个字喃喃脱口而出。

眼见同伴惨叫着落水,对面正欲扑上来的黑衣人便动作顿住,河岸上吵吵嚷嚷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便是,“他们有暗器!”

第三百七十七章 分岔

趁着无人袭来,萧煜反手牵了顾玉青的手,霸道不失温柔,道:“愿意就好,安心看我怎么把他们消灭。”

那样子,仿似盖世英雄,天下无敌。

顾玉青心头失笑的同时,嘴角一颤,“啊……你听到了啊!”

萧煜就笑着揉顾玉青的头发,“你的话,再小的声音,我也听得到,我不是用耳朵听,用这里。”一面说,一面拉了顾玉青的手放到他的胸口,眼底柔光氤氲在满眼的温情里,炽热滚烫,犹如烈阳下的细沙。

胸口的滚烫温度传来,顾玉青手指微颤。

他们这样子……哪像是刀口逃生。

忽的想起上一次被端王刺杀,情形与此相差无几,分明身后就是挥着长剑利刀的敌人,她窝在他身前,满心安宁。

仿佛只要有萧煜在,一切危险都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又是。

转过这个急转弯,前面是宽阔河道,错失了最佳的袭击地点,天阙子弟只好一路在河岸奔袭,等着下一次机会。

旖旎的情动虽然甜蜜,可到底也是两个心智成熟之人,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更明白什么是来日方长不争朝夕。

片刻的凝视过后,顾玉青颤着手指从萧煜掌心抽回手,继续她方才的“暗器”制作。

只是岸边黑衣人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根本无法细数,她从祖宅出来一共就带了五个小药瓶儿,其中一个,因着她一口咬了长脸黑衣人的耳朵被他甩肩摔下,趁机藏到了车厢底部,一路给萧煜留作记号。

此时身上,只有四个小瓶儿。

有一瓶儿里尚且有药,为以防万一,自然是要将这药粉收好。

那能用来被她砸碎做暗器的,也就只有三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瓷瓶儿,纵是萧煜武艺再好,弹无虚发,也无法用这所谓的暗器将敌人悉数歼灭。

更何况,此物作用有限。

一旦敌人攻上树排或是他们被逼上岸,它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

她能想到的事情,萧煜自然也想得到。

好在萧煜方才说了,绕过眼前最后一个弯,转过去就是村落了。

山洪暴发,又是城墙根儿上,皇上必定大肆动用人力物力来做灾后工作,萧煜乃堂堂皇子,天阙之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当着一众朝廷命臣的面来截杀他。

正一面手里动作不停一面拧眉细思,忽的耳边传来萧煜一声倒吸冷气的惊呼。

能让一贯霁月清风的萧煜如此惊慌,顾玉青顿时惊得手一颤,捏在手中的瓷片滑落,转头顺着萧煜视线方向看过去,“怎么了……”

话音儿未落,无需萧煜解释,她自己便被眼前景象震惊的嘴角微颤,面色不禁凝重。

分明转过一个弯去便是村落方向,可那个要转过去的弯却是被人用无数巨大的石头截挡住,石头后面,河道毕露,只有透过石头缝隙的少许洪水流了过去,水面不足将河道底端淹没。

而绝大部分水则是顺着一条明显是新开辟的河道流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河道,不过是个将将挖好的鸿沟而已,想来是有人担心洪水顺着河道流下,冲毁河道边上的村落,为了应急,匆忙间挖出这条用来分流的鸿沟。

眼下水势得到控制,便用石头堵了那通往村路方向的河道,把水引到别处。

可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

匆忙间新挖的河道必定不会太长,除非是与早先就有的河道贯通,否则,等到洪水将河道蓄满,其结果等同于二次洪水爆发,伤亡加倍。

究竟是谁全权负责了此次抗洪工作,竟然能相处这样自取灭亡的法子来,她都能想到的结果,难道别人就一点想不到?

顾玉青心下摇头。

那么便只余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想要要了她与萧煜的命,而这个人,却并非萧铎,不过是利用了萧铎的杀心,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此人深知萧铎已经派出了天阙,但凡他们没有丧命洪水,天阙就会对他们一路截杀。

而他此番行为,就是斩断了她与萧煜回到村落的路,将他们逼上绝境。

此人是谁呢?

按着萧煜方才的分析,定然不会是萧祎,萧祎还不打算让萧煜死的这么早呢!

可除了萧祎,难道朝中还有第三方力量……莫名,顾玉青忽的想到她家那个紫檀木匣子,那个装了用明黄锦缎做封口的琉璃瓶子的木匣子。

琉璃瓶中那物件的主人会不会就是这第三方力量呢?

顾玉青心头猛地一颤,就在她心颤的同时,身下树排也跟着剧烈的颤抖,还好萧煜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她,不然,就以她轻飘飘的身子,刚刚那一猛烈抖动,没准儿就把她甩出落水了。

抓紧顾玉青,萧煜瞧着眼前的岔路口,紧绷的面上绽出一丝冷笑,带着锋芒,道:“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回去了。”

顾玉青点头,“既然有人能将准备做足到如此地步,想必为了以防万一,河道那边,也是杀意重重,比起那潜伏在暗处的危险,眼前天阙反倒是没有那么可怕。”

萧煜眼中冷光闪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是……”

说着,萧煜深吸一口气,转头捧了顾玉青的精致小脸,“这次,让你跟着受苦了。”

顾玉青摇头,明明心头没有太多波动,可眼泪就是不听话的汩汩落下,顺着脸颊滑落萧煜的手指上,“若非为了救我,你又何必遭此一劫。”

萧煜就将手向上移了移,替她擦拭眼泪,“你怕吗?”

顾玉青摇头,“不怕,你说了,有你在,我什么也不用怕。”

只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萧煜眼底波光大颤,手上略略用力,将顾玉青揽至胸口,低头在她发上轻轻一吻,转瞬,眼中便是冷光凝聚。

“你且坐好,既是有人不让我回这村落,我便不回,不过……”身子向前一探,整个人趴在树排之上,一手撑着树排,一手探到水下不知在捞什么。

顾玉青眼见此,深怕萧煜落下去,赶紧将他的腰死死抱住,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

第三百七十八章 悬崖

萧煜则是咬牙说道:“不过,他也休想把我逼上这条他开辟的河道。”

顾玉青明白他的意思。

别人蓄谋要加害,又怎么会不把准备做足。

“我们要上山?”顾玉青扫了一眼身侧巍峨大山,说道。

萧煜点头,“上山!”

说着话,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额头颈部青筋暴突,随着他口中“呼蚩”一声喘气,整个人忽的翻了个身,姿势变换,平躺下来。

而因为担心他落水而紧紧抱着他腰的顾玉青则因为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猛不防,身子被带倒,直直跌进萧煜怀里。

顾玉青登时以手撑着树排就要起身,身子却是被萧煜如铁钳一样的臂膀紧紧束住,将她一动不动的揽在胸口,死死抱住,像是要把她揉碎了嵌入身体一般。

“别动,我把这树排解开了,眼下因着没有冲击,它尚能保持原样,你若挣扎,我们两个必要落水。”

面颊贴着他的胸膛,听到里面“砰砰砰”的跳动,顾玉青手上挣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不禁脱口问道:“解开干嘛?”

“解开了才能靠岸啊!”萧煜揉着顾玉青的头发说道。

顾玉青顿时恍然,暗笑自己笨,这样浅显的道理也想不明白,还要问。

树排顺水而下,纵是还未彻底散架,可顾玉青已经能隐隐感觉到它松散的征兆。

眼看就要到分岔口,萧煜抱着顾玉青坐起身来,两人挪至树排的最左侧。

“抱紧我。”一面对顾玉青说,一面抬脚卯足力气一蹬,将最右边上的一根木头用力向外瞪去。

随着那根木头迅速向右飞出,他们身下的树排则整体朝着左侧岸边靠拢。

同样的法子,萧煜又接着将余下几根木头一一用力踹了出去,与此同时,身子不断朝背后岸边靠近。

按这个速递,应该不用等到仅余一根木头的时候,他们就能靠岸。

然而,到底还是低估了对面岸上的天阙子弟。

就在萧煜踹出第三根木头的时候,他们竟是砍倒了对面山上的数根巨木,横放水中,全做木筏,一根木头上立着五六个人,其中三人直立而站,全做攻击状态,余下两三人则用力以手作浆,奋力划着身下的洪水,朝他们逼近过来。

眼见如此,萧煜眉尖一跳,脚下动作就要加剧,可还未及他用力,就见对面飞来无数尖刀,刀尾带着红绳,劈空而来,含着凛冽杀气,红绳的那抹殷红则如血一般刺目。

如此情形,他只能暂时放下脚上动作,翻身起来,转手挥剑,将逼至面前的飞刀一一击落,与此同时,把顾玉青做的那些暗器弹飞出去。

顾玉青不住的捡起树排上的碎瓷片递到萧煜手中,为了保证他手中有瓷片源源不断飞出,又要躲开飞射而来的如雨一般密集的利刀,顾玉青几乎连看一眼树排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凭着方才的记忆用手去抓。

瓷片锋利,不及递到萧煜手中,就先将她的手指掌心划破。

当初为了加重这瓷片的威力,让瓷片飞入对方眼睛时疼痛效果加倍,顾玉青在上面涂抹了赤南侯府的特效药粉。

好在这药本就是用来治疗刀伤外创,虽然刺激的破裂处钻心的疼阵阵袭来,但到底也因不断有药物作用在上,不至于有危险。

咬牙将能摸到的瓷片尽数递给萧煜,再转手,却是除了树皮,什么也摸不到了,侧身躲过一把明晃晃的利刀,顾玉青一个瞬间垂眸去看,顿时嘴角泛起苦笑,“萧煜,没有瓷片了。”

萧煜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一番交锋,因为不断有人被萧煜射中眼睛而落入水中,对方的行进速度总算是慢了下来,纵是再扔飞刀,其距离也无杀伤力。

萧煜缓出半口气,俯身坐下,正要再用力蹬木头以让他们靠近岸边,却是惊觉,就在方才交手同时,他们已经是进了那条新开辟的河道中。

因着河道改变,水势骤然湍急,水中不断冒出大大小小的旋涡,将方才打斗落入水中的利刀尸体卷着转入其中,飞快的流速冲的身下树排摇摇摆摆,不及萧煜用力将木头蹬出,那木头便自行被冲散,漂流出去。

看水势,这应该是一个极其陡峭的上坡,可这上坡都有这样急的流速,足以见得,坡的另一端是什么。

顾玉青面色突变,抓着萧煜的衣裳,骨节分明,森森发白,“萧煜,前面可能是悬崖。”

若非悬崖,被推向上坡的水怎么会流的这样的急。

萧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怕顾玉青惊慌,才没敢说出,眼下顾玉青张口道来,萧煜一口气凝住。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天阙子弟,面前是悬崖瀑布,本以为靠着蹬开木头的弹力能够让他们逼近河岸,翻身上山,可眼下树排是解开了,但因着水流冲击,树木一根一根都被冲散,莫说是靠岸了,他们眼看连栖息之地都要没有。

天!

他怎么就把自己和顾玉青带到如此绝地。

生平十几年,萧煜第一次对自己如此痛恨,痛恨他的无能和一筹莫展。

可脑子就像是被洪水冲掉了一样,面对如此险境,竟然其中空空,一点主意没有。

就在萧煜握拳蹙眉,因着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而额上青筋暴突的时候,顾玉青颤颤巍巍挪着身子扑到萧煜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萧煜,我说过,纵是此刻死了,能与你在一次,我也心甘,只要你不恨我,因着我才拖累你到这般地步。”

抱着怀中纤弱的顾玉青,萧煜身子猛地一颤,“别说傻话。”身体内像是一瞬间蓄满无穷大的能量,眼看那盘亘在心头的悬崖逼近,萧煜抱起顾玉青纵身一跃。

前后都是一死,何不奋力一博。

博得出去便是活路,博不出去,纵是死了,也无憾!

坐以待毙,这样的事,他做不出。

就在萧煜飞身跃起的一瞬,顾玉青口中大喊,“抓住你右侧上方的树干!”

脑中根本一片空白,甚至连左右都分不清,可随着顾玉青的喊声,顺着她笃定的目光,萧煜凭着直觉奋力一抓。

第三百七十九章 落地

指尖触及到树皮的粗糙,萧煜悬着的一口气呼的松出一半,转瞬一只手紧紧握住头顶树干,这才抬头去看,竟是一只足有两个手臂粗细的粗壮树干,从林中横劈出来。

若非顾玉青方才那番缠绵情话激起他内心的野兽,萧煜无法想象,若是他主动发现这支树干,眼瞧着这高度,他是不是有勇气做这最后的殊死一搏。

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儿,萧煜温言,“你是先看到了这树干才用方才那话激我的吧。”

顾玉青嘴角浅笑,却没有说话。

哪一个男子心底没有强烈的自尊,更何况,是一向骄傲如萧煜,又是在她面前,面对如此险境,一时失了心神在所难免,她若不用情去激他,怎么能斩断他的犹豫和顾虑,做出这最后一搏呢。

萧煜的功夫,顾玉青虽知之不多,可若换作吉祥如意,在冷静的情形下,纵身一跃,定是能将这树干抓住的。

她们尚且做的到,何况萧煜。

单单萧煜一人,他必定安然无恙。

顾玉青怕的,是萧煜因为顾及她的安危而缩手缩脚,瞻前顾后,一旦犹豫,这冲出去的速度势必要被大打折扣。

不过,那番话也不全然就是为了激将,倘若萧煜失败,她们必是要葬身水底,那又何尝不是最后的告白。

悬在树干上,因为站的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方才供他们栖息的木头被水推着直冲悬崖边缘,然后犹如陨落的星子,转瞬消失。

顾玉青后怕的一身冷汗。

若是没有萧煜,她此刻就跟着那木头一起灰飞烟灭了,不过思绪涌上,她又苦笑着心底摇头,如果没有萧煜,她连那木屋都逃不出,何谈其他。

按着萧煜的话,顾玉青双手紧紧抱住萧煜腰杆,萧煜则是双手覆在那树枝上,一寸一寸,两手不断的倒着,朝山上位置挪去。

两人犹如挂在树上的一串移动的葡萄。

顾玉青双眼死死盯着脚下水面,天阙的人已经追了上来,眼瞧着他俩挂在树上,冲在最前端的人有心想要跃身而起,一刀劈上,可又担心一旦跃身,在落下,脚下便是滚滚洪水。

亲眼看着无数同伴落入水中,连一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了就消失的连根头发都看不见,到底心下凄凄,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一瞬间的犹豫耽搁,木头上的五六个人便被水冲着冲向前方悬崖。

也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高,那几个人落下,惊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足足延续了好久才消失,听得顾玉青小心肝一颤一颤,不由自主仰头去看萧煜,满面劫后余生。

心有灵犀,萧煜恰好低头,朝顾玉青投来深情一望。

他深知,虽是他纵身一跃,给他们两人创造处一条活路来,但这活路之所以是活路,却源于顾玉青的冷静和机敏,源于她对他的了解和信任。

本就情深,再加此心绪波动,萧煜的眼底所氤氲的炽热温度,就如沸腾的滚水,带着腾腾热气。

到底含羞,禁不住这份滚热的情意,顾玉青红着脸将头别至一旁,心头唏嘘,老天,这真的是在死里逃生嘛,怎么一路不断地小鹿乱撞脸颊绯红……

他们两个情意绵绵,可脚下的天阙子弟境况就不算太好了。

随着打头阵的几个葬身悬崖,身后那些人就不敢贸贸然前进,全部躲到了另一侧的河道中。

那河道有巨石堵着,及至巨石便,弃了脚下树木,登上巨石,为首者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迸射着杀气,看向顾玉青和萧煜。

一番商议,算计着河道的距离。

方才宽阔的河道被一分为二,虽距离仍颇远,但除了用飞刀外,几乎再无其他法子。

为首者当即做出决断,留下十几人在这石头上,不断的向对面顾玉青和萧煜投掷飞刀。

余下的人,则走山路绕到山脚下,从另一侧登山截杀。

好在他们所在的翠屏山与顾玉青他们所在的龙阳山乃一脉之山,追踪起来,并不需要太费周折。

眼见飞刀如雨,刷刷而来,顾玉青顿时心惊,不及萧煜张口,一手死死抱了萧煜腰肢,另一只手飞快的将萧煜腰间佩剑抽出,反手挥舞。

虽不会武功,但到底也是侯门将女,耳濡目染着长大,架势还是有的,只是力道速度不足罢了。

好在对方的飞刀射来,因着距离太过远,及至他们面前,已经几乎没有杀伤力,不过刀尖淬了剧毒,沾染不得。

顾玉青的奋力挥刀,使得萧煜的身子失去平衡,朝前挪动的速度愈发减缓,甚至险些手指打滑,从树枝干上脱落下来。

只一想到,但凡对方的利刀划过顾玉青丝许肌肤,都是不堪设想的后果,萧煜几次提气,咬牙朝着密林中挪动。

萧煜庆幸,还好顾玉青并非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若是遇上那种但凡遇到点事就要惊慌尖叫的人……

他的姑娘,到底就是与众不同。

对于内宅之术,大家闺秀兴许都所差无几,可这种临危不乱气定神闲甚至能在危急时刻勇敢果决的姿态,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了。

而这一点,尤为显得难能可贵。

这种强烈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催的萧煜满身力气爆棚,像是一口气吞了五斤长白山人参一般,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嗖嗖像前攀走。

咬牙用一只胳膊抱着萧煜,另一只胳膊不断挥刀的顾玉青猛然感觉到萧煜速度的提升,不禁心头疑惑……他怎么忽然就有这么大力气了……

终是在身侧树枝渐密,飞刀划过长空,在顾玉青面前沉甸甸的兀自坠落之时,萧煜纵身一跃,抱着顾玉青安然无恙稳稳站在地上。

一到地面,萧煜立刻上下打量顾玉青,“没有受伤吧?若是受伤,一定告诉我,他们的刀尖上有毒……”

与此同时,他面前顾玉青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扯了萧煜上下打量,就连口中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没有受伤吧?若是受伤,一定告诉我,他们的刀尖上有毒……”

第三百八十章 山匪

这种劫后余生的心有灵犀让萧煜和顾玉青不禁怔怔,嘴里的话猝然而止,却又是不约而同的断在相同的位置,四目相对,眼中迸射出同样滚烫的火花。

经此一事,萧煜心头对顾玉青那本就浓郁的爱慕,以直线的速度徒然翻倍,再翻倍,根本没有止境。

理智促使,不过是短暂的彼此凝望,转瞬,萧煜弯腰,背了顾玉青在后背,“眼看就要天黑,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得下山。”

顾玉青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脚上受伤,舍不得自己走路,明知她纵是反抗,执意要自己走,萧煜也定然不许,历经生死过后,哪里还有那么多虚无的客套与矫情。

任由萧煜背着,感受着这份安心的踏实。

“龙阳山我从未来过,你熟悉这里的路吗?”

萧煜笑声传来,“你忘了,我可是不学无术的皇子,遛马走鹰,游山玩水,这是我的专项。”

顾玉青就笑,“这是你表面的专项,谁知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话音儿出口,顾玉青自己都惊讶,她竟是不知不觉的和萧煜打趣上了。

这份源自内心的亲昵让她心头涟漪又漾开一圈。

只是一想到此刻根本还是在逃亡,顾玉青登时嘴角一颤……我这心是不是也太宽了一些。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生不起那种迫在眉睫的危险感。

萧煜闻言,嗤嗤笑了几声,“父皇都看不透,却被你看透了,足以见得,故人诚不欺吾。”

“古人何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玉青……“你确定,这是古人的话?”

萧煜偏头,嘿的一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在理。”

顾玉青转脸就将她滚烫的面颊贴在萧煜背上,小声嘀咕,“你和陛下,难不成就不是一家人。”

话里话外,都是已经把自己和萧煜摆在了一起。

萧煜闻言,很好心情的说道:“父皇的家太大,我们的家不一样,没有那么多闲杂人,只有我们两个,将来,还有一群孩子,我的心就在你与孩子身上,你的心,也只在我与孩子身上。”

顾玉青听得面红耳赤,却是心头暖意十足,只萧煜这话她实在无法接下一句,只默不作声靠在他背上,任由他尽情对家的描述,而她,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弯起一个弧度。

萧煜果然对这里很是熟悉,不过是片刻功夫,萧煜七拐八拐,两人就走到一根羊肠小道上来,顺着山道下山,速度就快了许多。

暮色已至,本就阴沉沉的天气,因着被裹在云层里的太阳偏西,又是在山林里,眼前景物就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的黑了下去,可这一黑,却登时让顾玉青与萧煜心惊。

不远处的山林里,星星点点的火把正渐渐朝着他们逼近。

“娘的!”前一瞬还兴致颇高的向顾玉青描述未来的家,这一刻萧煜就不禁爆粗口,抬眸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火把,可见对方人数众多,“这么快就摸上来了……”

只话音儿未落,萧煜脚下忽的一闪,身子跟着就是朝后趔趄,担心顾玉青因为他摔倒而被摔落出去或者直接给他当了垫背的肉垫,电光火石间,萧煜从肩头将顾玉青一把扯到胸前,双手抱紧。

可脚下的路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水面,一脚踩上去,轻飘飘软绵绵,每一脚都要落空,都要被结结实实的闪一下,让他找不到支撑点足以站稳。

这条路,萧煜走过无数遍,还从未遇到过今日这样的事。

若非遇上鬼打墙,那就是中了别人的机关。

鬼打墙……还是算了吧。

就在萧煜双眼飞快的环视四周,想要寻一处结实的地面跃身而起,逃出这片诡异的地方,头顶忽的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密密实实将萧煜和顾玉青罩住。

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抱着萧煜脖子的手一紧,失声惊呼:“天!”

随着大网逼近,笼罩全身,一股奇特的异味扑鼻而来,等到顾玉青与萧煜双双反应过来想要以手捂鼻时,两人已经被药物熏得晕倒在地。

饶是神志不清,萧煜依旧将顾玉青死死嵌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顾玉青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蝶翼般的羽睫轻颤,几次扑闪,终是透过眼睛睁开的一条细缝看到身处四周的环境,入目便是被吊在房梁上的萧煜,顾玉青顿时一颗心狠狠一抽,神志全醒,眼睛倏忽大睁。

萧煜双手被人用拇指粗细的绳子捆住,绳子的一端拴在房梁上,他整个人悬挂在半空,眼见顾玉青睁眼,立刻以目示意,让她闭眼,不要发出声音。

已经滑到喉咙的声音在接收到萧煜讯息的一瞬,顾玉青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将眼睛合上,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极力的调匀呼吸,就在她竭力做好这一切的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脚步声仿似鼓点,直击顾玉青心头,每每靠近一寸,对于这未知的危险,她浑身的汗毛便多倒立一根。

能把萧煜就这样悬空吊起,对方必定是敌非友。

在听着对方脚步声的同时,顾玉青意识到,她自己虽然未被吊起,但手脚皆被困得紧紧实实。

脚步愈近,来人低沉的说话声也跟着传来。

“大王,小的们这次捉到的可是个正经的金主,恐怕赎金都够兄弟们三年开销了。”

大王……顾玉青心头一颤,老天,他们这是遇上山匪了!

山匪与天阙相较,其凶狠程度还真是难分上下。

被唤作大王的人并没有接他的话,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脚步声直抵门前。

那声音又响起,“赶紧给大王开门!”语气极是狗腿。

“大王!”

“大王!”

随着门口看守之人向他们的大王问安声响起,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玉青所在的位置距离门边不远,登时寒风夹杂了雨丝扑面而来,直直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

处于好奇,顾玉青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偷偷看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王

一个看上去怎么也有四十出头的男子,满脸络腮胡子,正弓背弯腰坐着请的姿势立在门侧一边,含笑仰头看着眼前的人,嘴上脸上挂着笑,谄媚至极。“大王,您瞧!”

虽谄媚,但顾玉青看的出,他眼底奕奕闪动的光泽,是对这位大王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尊敬。

视线浮动,顾玉青朝那大王看去,一眼触及他的容颜,登时心口一怔。

爽逸俊朗,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分明是纤尘不染碧似澄鸿,身上一件玉白色的长袍直缀更是将他挺拔如松的气质托现的犹如从画中走下的仙子。

况且,年龄也不过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相较一旁属下的粗鄙,他实在配的上公子如玉四个字。

莫说与属下相较,纵是与萧煜,只怕也一时间难分上下。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衣裙山匪的头领,被人心甘情愿的唤作大王……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可顾玉青实在难以想象,这仿若仙人一样的大王,究竟有怎么样异于常人的本领,能征服一众粗野汉子。

那大王抬脚进来,直直走到萧煜面前,“放他落地。”朱唇轻启,说道。

属下得令,立刻执行。

绑着萧煜的绳索在房梁上发出一阵摩擦的响动后,萧煜身子渐渐下落,只是在他脚掌与地面即将碰触之时,下落的绳子戛然而止,他就犹如站着实则依然被吊着悬在大王面前。

脑袋耷拉在左肩侧上,双眸紧闭,羽睫一动不动,若非他方才还睁着眼睛向自己递眼色,顾玉青都要以为他是真的依旧昏迷不醒。

那大王移手到萧煜鼻尖,略一停留,转手抓了他的手腕,两指搭在其上,凝神把脉。

随着他的动作,顾玉青一颗心几乎要撑破胸膛,跃出来。

他要做什么……

被绑缚在身后的手死死的攥成拳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呼吸。

在他为萧煜把脉时,整间屋子,除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传来,再无半分其他声音,落针可闻的静让这雨声格外的带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气。

良久,久到顾玉青就要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惶恐而瑟瑟发抖时,他终于松开了萧煜的手。

整个过程,萧煜浑身一动不动,仿似一个死人。

顾玉青屏气凝神朝那大王一瞬不瞬看过去,正在想他把完脉要说什么,他却忽的转身,直直朝顾玉青看过来。

登时心头犹如万鼓俱擂,惊慌之下,顾玉青倏忽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再动,深怕自己一个睫毛的抖动就将她与萧煜齐齐断送。

耳边听到脚步声一寸一寸靠近过来,顾玉青一颗心紧张的几乎连跳动都要停止,全身血液如同被阻断,不再回流,指尖的冰凉渐渐向全身袭去,直浸大脑。

脚步声停住,听到有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近在咫尺,再接着,面上便有温热的气息扑来。

天,这大王该是正蹲在她的面前。

顾玉青心尖一抖,忽的,一只带着温热温度的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两指搭在她的脉上,如同方才为萧煜诊脉一般,开始号她的脉。

只不过,这带着温度的手指在她手腕刚刚停留不过眨眼功夫,他便一把甩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转头对身侧属下说道:“她是装晕,泼她一盆冷水让她清醒清醒。”

装晕二字出口,顾玉青心口一跳,顿时恍然,他把脉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不会武功,无法掩饰脉息心跳,自然他只稍稍一把就看得出,萧煜武功高超,他纵是用了良久的时间,也没有瞧出萧煜到底是不是装晕。

既然都被人看破,又何必再遭一盆冷水的罪,反正迟早都得面对,大王语毕,属下正欲转身执行,顾玉青冷冽道:“不必了。”

没想到顾玉青就这样自己“醒来”,那大王登时转身,饶有兴趣朝顾玉青看去,“你倒是识时务……”

随着话音,他转头直视顾玉青,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只目光在落到顾玉青眼睛的那一瞬,顿时整个人如同雷击一般,怔怔立在那里,嘴角的笑意僵持且渐渐消散。

顾玉青不明所以,可方才心底的那些惶恐和惴惴,因着她的睁眼,似乎都烟消云散,此刻只余镇定,清冷的目光如同深秋的霜气,直直朝那大王俊朗的容颜看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是何时冒出的想法,顾玉青张嘴就道:“眼下边境纷扰,南越蠢蠢欲动,沧澜摩拳擦掌,随时想要向我朝发动进攻,而西北辽国更是屡屡滋扰边境,民不聊生,你既能揭竿为王,可见本事不小,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少年,为何甘心草莽,却不从军挣一份荣耀,凭你的本事,纵是从无名小卒做起,挣一个副将出来,只怕都是轻而易举。”

语毕,顾玉青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

这大王还未审问什么,自己又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张嘴说话,怎么就对着这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说出这样一番铮铮之言,简直没名堂!

心头唏嘘,顾玉青不动声色朝那大王看去。

随着顾玉青声音响起,那大王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毕现,一步一寸,朝顾玉青靠拢过去,一双纤尘不染的眼睛,眼底波光翻滚,可复杂的神色顾玉青竟是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甚至,连他是不是在生气动怒,她都看不透。

两世为人,上一世更是在夺嫡的大战中百般磨炼,顾玉青自忖她心智尚算可以,怎么就连他眼底的情绪,一分一毫也坎不透呢!

随着他的步子渐渐逼近,一直耷拉着脑袋的萧煜不知何时睁开眼来,带着怒气,却是傲然如山巅白雪的怒气,斥责一声,“有什么,你尽管对着我来,她不过一个弱女子。”

萧煜声音一出,那大王脚下步子登时顿住,只转头看萧煜的动作却是迟缓,目光足足在顾玉青面上滞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挪开,回头朝萧煜看过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下山

他那复杂的凝视让顾玉青心头一凛。

原以为他要与萧煜说些什么,可不及眨眼的功夫,他只是目光匆匆在萧煜面上一瞥,就复又转头,看向顾玉青。

“你叫什么?”

若说萧煜的声音傲然如悬崖白雪,他的声音则是清冷如玉,又隐隐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灵动。

“我都说了,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就是,何必为难惊吓她一个女子。”眼见那大王又朝顾玉青紧逼一步,萧煜心头大急,在他背后怒道。

只是在萧煜话音落下,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握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无异,“赤南侯府嫡长女,顾玉青。”

“顾玉青……”喃喃重复顾玉青的名字,在舌尖滑过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底波光大颤,面上忽的用来一股根本无法也来不及遮掩的巨大悲恸,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在顾玉青面前掩饰。

看着他面上清冷高贵以看的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悲怆涌来,顾玉青顿时蹙眉,“你认得我?”

那大王却是脚下一个趔趄,转身,朝外走去,匆忙离开的背影,宛若奔逃,脚下一步深一步浅,跌跌撞撞,若非他的属下及时扶住,顾玉青觉得他一定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顿时心头惊疑大起。

到底是什么,让他刚刚还冷峻的连一丝温度都没有的面容就突然涌上这样大的情绪。

是赤南侯府的名号惊到了他?毕竟父亲的名声的确遍布朝野。

可他口中重复呢喃的,分明是自己的名字。

难道他认得自己……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今生的过往,顾玉青脑中千回百转,努力的搜寻着他的面孔,却找不到一丝熟悉。

可这大王的样子……

跌跌撞撞行至门口,他猛地顿住步子,回头又一次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苍白的面上竟然带了几分眷恋和不舍,却是抿唇摆手,“让他们下山。”

命令的话说的气若游丝,可属下对他的命令却是毫无异议的执行,甚至连半分拖沓都没有。

命令下达完,络腮胡子小心谨慎一脸惶惶不安的扶了他离开,而门口两个看守则各自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分别朝顾玉青和萧煜走去。

将他们手上脚上绳索斩断,道:“你们下山吧。”

说罢,二人转身离开。

萧煜登时急扑顾玉青身边,抱她起身,一面急急朝外走,一面低声温柔问道:“你没事吧?”

顾玉青摇头,脑中盘亘的依旧是那大王倏忽改变的满面情绪,以及他眼底的悲恸和眷恋。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看自己会有这样的目光,到底是什么刺激的他一个瞬间就涌出这样大的情绪来……顾玉青脑中纷纷扰扰,却是一时间毫无头绪。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从前,并未见过,否则,他也不至于见到她的容颜无动于衷却只是单凭一个名字就产生如此激烈的情绪。

“萧煜,你觉不觉的奇怪。”手攀在萧煜脖子上,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任由萧煜抱着,一路急急朝山下奔走,顾玉青终是在自己的思绪散去过后,张口问道。

此刻他们已经行至半山腰。

萧煜嘴角顿时扯出苦笑,“你一路无言,我还当你是受到惊吓。”沉默一刻,萧煜道:“他应该是认得你吧。”

顾玉青摇头,“我从未见过他。”

萧煜就道:“许是他在落草为寇之前,受到过赤南侯府的恩德,而给他恩德之人,报上的是你的名字,也未可知。”

眼下,在毫无证据毫无线索之前,他也只能作如此猜测,不这样想,难道让他凭着男人的直觉和心口那口大醋缸,觉着他是因为情动顾玉青才如此。

尽管这样的思绪的的确确在他心头萦绕,分量虽不足,可就是千回百转不肯散去,但……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对顾玉青提起。

顾玉青闻言,略略点头,“除此之外,也的确再想不到其他什么了。”

每每有大批的灾民难民流落京城,赤南侯府总会设立粥棚药棚,一则为灾民难民送上一口热饭暖身,二则为其瞧病治病,分文不取……或许,他曾经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吧。

回忆那大王周身散发的气度,顾玉青唏嘘,“他的样子,还真是不像落草为寇的山贼野匪,倒像是世家的如玉公子。”

听到顾玉青嘴里如此褒奖方才的山大王,萧煜心头就有些泛起醋意,本就对着顾玉青经常大脑失控,此刻醋意袭来,萧煜的理智和脑中一瞬间消失不见。

分明是抱着顾玉青一路朝山下急奔,可也不知怎么就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一捏,咬牙说道:“他公子如玉,我是什么?”

酸溜溜的话一出口,萧煜自己先愣怔一瞬。

随即迅速双手抱了顾玉青,飞快下山,根本不期望能等到答案。

顾玉青却是闻言怔忪片刻后,嗤嗤一笑,面颊靠着萧煜砰砰砰直跳的胸膛,道:“你独一无二。”

萧煜没有说话,黑漆漆的夜里,夜风从耳边嗖嗖飞过,淅淅沥沥的雨丝打下,密密麻麻落在头顶脸上,萧煜却觉得这风是暖风,这雨是热雨,连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气息。

方才的生姜拌醋味,倏然不见。

抱着顾玉青的手,紧了紧。

窝在萧煜怀里,不知是温度适宜还是实在太过疲倦,顾玉青昏昏欲睡。

看着怀里的人儿呼吸渐渐匀称,像只受伤的小猫儿一般,乖乖的贴在他的胸口安睡,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满面放松,毫无一丝戒备,萧煜脚下步子走的越发沉稳。

可心头的警惕究竟有多高,只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从山寨出来,一路下山,萧煜始终有一个强烈的只觉,这一路,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定是那个被顾玉青称作公子如玉的大王。

萧煜不想揣测他究竟为何一路跟踪,凭他只觉,他并无恶意,眼下情形,抱着顾玉青赶紧回京才是正经,等到了京城,将她妥善安置,余下的事,他再慢慢展开不迟。

第三百八十三章 遇见

不过庆幸,一路走来,却并未见任何天阙子弟的影子。

莫说天阙的人,在这密林之中,就连一只野兽都没有遇上,他们就一路安然无恙下山了。

踏上山下道路,萧煜紧绷了一路的脊梁倏地放松下来,那人……在山脚下就停住步子不前了。

转过山脚下的一个陡弯,迎面走来一队点着火把的官兵,官兵萧煜不认识,可领队的人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除了明路,还能有谁!

登时,从昨日半夜到现在,整整一天两夜,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呼的舒了出来。

显然,明路也一眼看到他,小眼神刷的一亮,跃身就飞了过来,根本不用走的。

“殿下……”还未及跟前,明路就扯着嗓子喊,惹得他身后一众官兵纷纷侧目,一眼看到萧煜,都激动地跟吸了鸡血似得纷涌而来。

萧煜忙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顾玉青,压低声音对已经窜到他眼皮子跟前的明路道:“小点声!”

明路这才注意到,他家殿下怀里抱着他家王妃呢!

可是……历经生死,或者说,这一天两夜里,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家殿下是生是死,整整煎熬了两夜一天的明路,此刻眼睁睁看到萧煜活蹦乱跳的立在他面前,他心头的激动岂能是萧煜一个眼神就能控制住的。

活蹦乱跳……福至心灵,萧煜一瞬间领悟明路脑中对他此刻样子的描述,顿时嘴角一颤。

你是瞎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活蹦还乱跳了,你家殿下我在你眼里是只猴子吗!

明路贼兮兮的朝着萧煜怀里探了一眼,捏着嗓子压低声音,道:“哎呦喂……”

萧煜顿时被他这仿若太监一样的叫声刺激的满身汗毛炸立,横了他一眼,抬脚朝外走。

明路带队的这些官兵都是京兆尹的巡逻兵,萧煜自然不认得,只抬脚走了不多远,就看见远处一队整整齐齐的火把正跑步朝他的方向奔来。

为首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正是顾臻!

怀里还抱着人家的女儿,分明是他拼死去救顾玉青,一路艰险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可眼看顾臻逼近,萧煜顿时没来由的心慌,或者说,应该是,心虚。

抱着顾玉青的手顿时一紧。

仿似顾玉青是一件随时都要被别人抢走的宝贝一样,而面对抢走顾玉青的人,他无计可施。

明路在萧煜耳边说道:“山洪暴发后,奴才和顾侯爷就带了人四处寻找殿下和咱们王妃。”

连顾大小姐也不叫了,咱们王妃几个字倒是叫的特别顺口。

不过,萧煜听着特别顺耳。

明路长话短说,“今儿暮色时分,顾侯爷得到线报,说是在龙阳山附近看到有黑衣人出没,顾侯爷当即点了亲兵,带着奴才直奔龙阳山,可惜,让他们跑了几个。”

跑了几个,就说捉住了大多数……萧煜脑中默默将明路的话补全。

难怪这队火把奔袭都奔袭的这样整齐,原来是顾臻的亲兵。

几年消沉,寻仙问道,不顾政事军事,可一朝还朝,他手下的兵,仿若几年不过数日,依然如同他未曾沉溺之前一样。

难怪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

“因着天阙的人出没龙阳山,侯爷和奴才都觉得,殿下和咱们王妃也在龙阳山……”

饶是极力的长话短说,还是在顾臻马蹄停在萧煜面前的一瞬,明路话音儿断在一半处,没有说完。

顾臻和明路分明是兵分两路搜查龙阳山,可为何,自己才与明路碰上,顾臻那里就得了消息一般,飞速赶来,而且,看他这样子,分明是在明路还没有遇上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赶了。

萧煜心头疑惑徒然升起,不过,他当然没有那个胆子张口询问。

纵然他是皇子,可顾臻……除了是他的师傅,更是他的准岳父,给他一锅的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和自己的岳父叫板啊!

及至萧煜面前,顾臻看都没有看萧煜,翻身下马,一双惊忧的眼睛直直朝他怀里的顾玉青看过去。

萧煜眼皮一抖,立刻说道:“没有受伤,只是太累,睡着了。”

顾臻这才浑身戾气散去,面上神情一松,舒出一口气,转瞬,抬眸朝萧煜看去。

这个备受皇上宠爱的皇子,从小锦衣玉食被前呼后拥着长大的皇子,为了他的女儿……虽不知他们一路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可能在山洪中逃生,能躲过杀人如麻的天阙追杀,饶是铮铮铁汉,顾臻心头也是猛地一缩。

更何况,她的女儿一点功夫不会。

这一路,全凭萧煜一人在支撑吧……萧煜到底受了多少罪,顾臻纵是不去想,也能体会的到。

不自觉,伸手在萧煜肩头重重一拍。

分明是准岳父对准女婿的认同一拍,心疼一拍,可落在萧煜眼底,顿时吓得腿颤,抬手就要将顾玉青像是供奉贡品一样捧到顾臻面前。

明路立刻眼皮一抖,心头大呼,完了完了完了,我家殿下又要抽风了。

连我都看的出来,顾侯爷眼底这神色,分明就是在心疼我家殿下,这么明显的感情流露,我家殿下这是眼瞎吗?

为了避免萧煜在顾臻面前丢人现眼,明路即刻上前,一把扯了萧煜的衣袖,恭敬说道:“顾大小姐一路惊慌劳乏,此刻睡得正是安稳,殿下和侯爷还是赶紧送顾大小姐回府当紧。”

一面说一面揪着萧煜的衣袖让他收回手来,同时挤眉弄眼递眼色,“赶紧抱着顾大小姐走啊!”张嘴不出声儿的说道。

萧煜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顾臻眼底神色的意味,顿时心头狂喜,顾臻这是认同他了吗……

明路背后推了萧煜一把,萧煜手一收,复将顾玉青紧紧拥到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内心涌着剧烈的冲动,想要低头在顾玉青额前啄上一口。

不过……一眼扫过顾臻,萧煜抖了抖嘴角,抬脚就朝前走,“侯爷,先回府,后话再细说。”

顾臻含笑看他,“阿青平安回来了,明日我就能安心开拔,我不在,你要照顾好她。”

萧煜刚刚抬起的脚顿时僵在半空里。

第三百八十四章 得知

脑子里像是炸了几朵巨大的烟花,分明激动地心都在颤抖,可满面就是一副愣愣怔怔的样子,朝顾臻看过去。

急的明路满头冒汗。

瞧着萧煜的傻样,顾臻眼底笑容愈发盛了一分,“你一定要在这里吹着冷风和我说话吗?”

明路就叹一口气,去推他家小傻子殿下。

一路从龙阳山脚下到赤南侯府,顾臻高头大马上稳稳的坐着,萧煜怀里抱着顾玉青,像个小跟班一样走在顾臻身侧。

一路漫漫,足足走了大半个夜晚,直至天空泛白,才行至赤南侯府门前。

这一路,顾臻瞧着萧煜沉稳的步子,虽累但甘之如饴的神色,眼角眉梢连分毫倦意都没有,时不时低头看上怀中顾玉青一眼,满眼都是小心翼翼的柔情,仿若当年他自己对上姑苏彦的那一抹深情,浩瀚如海,可以包容一切。

心头最后一丝不放心,消失不见。

及至萧煜将顾玉青轻柔放置床榻,吉祥如意替了她侍奉顾玉青左右,他恋恋不舍从顾玉青闺房出来,才惊觉,胳膊酸痛,竟然动都不能多动一下。

这一路,抱着心爱的姑娘,他竟都不觉路远时长。

顾臻安排了人照顾萧煜洗漱,明路则是早就让人从府邸拿了衣裳过来给他家殿下换上。

书房之内,顾臻与萧煜隔着一张方木桌,对面而坐,两个男人,心系同一个女子,究竟攀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等到书房大门再次打开,顾臻率先走出,身姿猎猎,气势飒飒,眼底波光沉稳的没有一丝涟漪。

此时出门,正好赶上进宫与皇上作最后告别,然后率兵开拔,直捣辽国老窝。

他身后,萧煜挺拔如松,眼底炽热的波光,滚烫犹如流沙,满面欣喜雀跃,纵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克制,可这份巨大的欣喜,又岂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住的,明路只消一眼,就知道他家殿下露出这副贼笑究竟是为何了。

一路跟着顾臻出了赤南侯府,顾臻直奔皇宫,萧煜则是转身朝他府邸而去。

等顾臻行远,明路贼兮兮的朝着萧煜道:“哎呦喂……”

萧煜当即抬手朝他脑袋横劈一掌,明路身子略闪,躲了过去,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满面挂笑,朝着萧煜挤眉弄眼,“我说殿下,想笑就笑罢,顾侯爷都不在了,您何必憋着,可别憋出点内伤来。”

萧煜就拿眼去横明路,可嘴角眼底的笑意却是不自觉的汹涌而来,根本止都止不住。

书房内,当顾臻一阵各种刁钻的问题问过之后,猛地对他说:我把女儿交给你,是让你接替了我和她母亲,去疼她宠她的,若是我让我知道分毫她受了委屈,必不饶你。

威胁的话萧煜自动屏蔽,忽略不见,而满耳满心回荡的都是顾臻那句“我把女儿交给你”。

仅此一句,天知道,他当时到底是用了多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一跃而起的强烈冲动。

明路一路瞧着萧煜,自己个也跟着乐得合不拢嘴。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家殿下历经山洪都安然无恙,这大难应该就算是过去了吧,剩下的就是后福了。

可下一瞬,一想到素日殿下对顾大小姐的那份敬畏,明路心头又涌上惆怅。

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老天,殿下对顾大小姐那般,那吉祥如意必定是要地位比他高咯!

一想到自己要被两个姑娘颐指气使的指挥着做事情,明路登时骄傲如小公鸡一样的脑袋耷拉下去,再无心打趣萧煜。

萧煜和顾玉青安然无恙归来的消息已经传至皇宫,消息到达时,皇上正在慧贵妃寝宫歇息,三更半夜的,他俩却是相视而坐,谁也睡不着。

因着皇上一早还要早朝,慧贵妃有心想要安抚他几句,让他略闭上眼睛歇一歇,可话未出口,却是等到皇上对她的安慰。

“你放心,煜儿有列祖列宗庇护,定会无事的……”这话也不知是安慰慧贵妃还是安慰他自己,只是话音儿未落,就听得外面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传进来。

皇上登时声音打住,跳身就下了床,朝外走去。

犹是满心满肺对儿子的牵挂搅得她心神难宁,慧贵妃眼见皇上如此矫健动作,还是不由一惊……谁说皇上已过年暮,精神不济,这分明是老当益壮,身手不减当年。

两个踏步走出内室,就传来皇上急切的声音,“可是煜儿有消息了?”

内室显然是没有想到,都这个时辰了,皇上竟然还没有睡,正要与大总管说话的小內侍立刻转头,扑通跪在皇上面前,激动地嘴皮打颤,“陛下,殿下回来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慧贵妃坐在内侍,屏气凝神听到这一句,悬了一天一夜的心顿时松了下来,也不顾形容萎乱,汲了鞋子就朝外走去,刚至门槛,听得皇上又问,“人呢?”

内侍就说:“被顾侯爷领到赤南侯府去了。”

皇上闻言,顿时心口大松,紧跟着就是一句,“臭小子,朕在这里急的彻夜难安,他倒好,有了媳妇忘了爹!”

慧贵妃瞧着皇上咬牙切齿的样子,面上含笑,走了过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连念两声,又道:“顾家大小姐可是一同回来了?”

内侍点头,犹豫一刻,略略思忖,道:“殿下一路抱了顾大小姐回赤南侯府了。”

皇上闻言,顿时炸眉,“什么!”

内侍觑了一眼皇上神色,继续道:“从龙阳山脚下一路抱回来的。”

皇上顿时心疼的肉跳,“顾臻那个老匹夫,他的女儿凭什么让朕的儿子抱着,一路从龙阳山……龙阳山多远呐!”说着话,皇上转头握了慧贵妃的手,满面激动,仿佛要找到一个和他感情共鸣的人。

然而,转目就看到慧贵妃满面从容,眼皮儿都没眨一下,面上更是含着浅笑,皇上当即就道:“煜儿该不会不是你亲生的吧!你怎么一点不心疼自己儿子。”

此言一出,慧贵妃当即噗嗤一笑,“有陛下心疼,哪还轮得到臣妾。”

第三百八十五章 故意

名门长女 第三百八十五章 故意

第三百八十五章故意

第三百八十五章故意

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回来,又是在顾臻眼皮子底下都能一路抱了顾玉青回赤南侯府,这其中意味,皇上因为心疼儿子,一时间晕了头,可能没有堪透,慧贵妃却是看的透透的。更新最快

她心情怎么能不好。

若想娶到称心如意的媳妇,遭些罪也是合该的。

顾臻这分明就是在试探考验煜儿呢!

慧贵妃一向不是宠溺孩子的母亲。

皇上兀自一个人气咻咻的骂了顾臻半天,心里却是后知后觉早就明白顾臻用意,但儿子到底是自己的,纵是明白顾臻的存心试探,到底心头不平。

撒了半天气,吃过一盏慧贵妃端上的血燕粥,也是他这几日来吃到嘴里的第一口东西,心气略略顺下,皇上当即唤了内侍总管来,“去,给朕点几个礼花放了。”

内侍总管当即眼皮儿一跳。

这三更半夜的……莫说不年不节的,纵是,也不能这个时候放礼花啊,不提扰了各宫嫔妃,只怕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就受不住这份惊吓。

正要相劝,却听得慧贵妃转头对自己的贴身宫女说道:“快去太后娘娘那里通传一声,就说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回来了,让她老人家莫在惦记。”

内侍总管眼皮儿就又一跳。

心下唏嘘,还好要劝说的话没有出口。

转头出去,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就听得宫里噼噼啪啪烟花爆竹响成一片。

登时,寂静的深宫,各个宫院灯火通明。

且不提众人反应,单单是慧贵妃寝宫这里,皇上立在院中,一手揽了慧贵妃在怀,仰头看着漫天璀璨烟火,对慧贵妃说道:“眼下洪水刚过,灾后救助还在进行,朕这样……不会惹得天怨人怒吧?”

慧贵妃抿嘴浅笑,摇头道:“百姓疾苦,看看这烟花,也能心情舒畅些,陛下心头若觉得欠安,再剥些银两下去,让灾民早日安定生活。”

皇上闻言一叹,“辽国战事即将开始……”

他后续的话没有继续说,可纵是不说,慧贵妃也明白。

战争向来最耗费银两物资,更何况南越与沧澜一样的动荡不安,抬手将纤纤素手伏在皇上胸前,柔柔的捋了数下,慧贵妃道:“皇上心中丘壑,臣妾不敢揣测,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臣妾还是知道。贪官枉法,这贪污的银子,哪一项不是民脂民膏。”

皇上听着,嘿的笑出声来,伸手将慧贵妃置于自己胸口的手紧紧握住,“你所言,正乃朕之意。”

说着,皇上又是怅然一声叹息,“你这样聪慧,煜儿到底随了谁,怎么就只知道一味的玩乐,不知上进呢!”

皇上此言一出,慧贵妃登时抿嘴低笑,却不接话。

皇上说着说着,自己就有些后知后觉的体味出这话不对味儿。

萧煜乃他与慧贵妃之子,不像慧贵妃,自然就是像他,再一想方才的话,皇上顿时就嘴角颤了几颤,随后立刻改口,“到底是朕的儿子,山洪中,都能带着顾玉青一路安然无恙归来!”

那骄傲的语气,仿佛他口中的儿子,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与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萧煜无关!

分明一宿一昼没有合眼,可睡意荡然无存。

闲话几许,不知不觉,天光大亮,才在慧贵妃这里用过早饭,就有内侍通传,赤南侯在御书房求见。

听到顾臻来了,皇上筷子一搁,抬脚就朝外走去,带着汹汹气势。

也不用内侍上手,及至御书房门前,皇上亲自抬手,哐当将门推开,带着一股来给儿子讨公道的气势。

然而,顾臻一见皇上进来,当即满面凛然,抱拳行礼,“臣,顾臻,来向陛下辞别。”

一身将军的行头穿在身上,威风凛凛。

只因着昨日整整一天漫山遍野的寻找顾玉青,未做片刻歇息,眼底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倦意。

皇上冲进来的气势就消下去几分,可一想到顾臻昨夜对萧煜的所作所为,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但人家顾臻张口说的话,根本提都不提昨夜之事,只说来辞行,为的又是辽国战事,这话题让他如何扭转。

皇上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然而就在皇上“嗯”过之后,正满脑子想着你是不是真的让朕的儿子徒步走了一夜,顾臻就起身道:“臣告退!”

皇上顿时……

“你站住!”

顾臻正要转身的步子顿住,回眸抬头,看向皇上,“陛下还有何吩咐?”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皇上目光触及顾臻面上,他的将军正要奔赴沙场,前方凶险,是生是死都是未知,他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儿子……嘴皮一抖,皇上就心头浮上一层愧疚。

明知心里那点情绪,比起顾臻即将要做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可他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不问心头就不痛快,似乎不问他就喘不过这口气一样。

顾臻憋着笑,眼瞧着皇上一张脸上翻云覆雨,主动把台阶递了过去,“哦对了,忘了向皇上禀报,昨儿夜里,四皇子殿下与臣小女安然归来。”

皇上一听,原本刚刚好容易压下去的那份魔怔,登时又冲上头顶。

朕的儿子安然归来,为什么是你来向朕回禀,难道他成了你的儿子!

不知怎么,皇上一瞬间就小心眼起来。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他绕不出自己心头那个弯,啪的一拍桌子,胸内的情绪终于是喷涌而出,“顾臻,你为何让朕的儿子一路从龙阳山走回来!”

憋了许久的话出口,皇上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纵然顾臻并不能给他什么答案,也无所谓了,关键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然而,顾臻犹如蓄谋好了一般,闻言当即扯嘴一笑,“皇上的意思,是不让他回来?臣愚钝,竟不知皇上心意,那……臣现在再派人把他送回龙阳山?”

皇上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怒目直视顾臻,咬牙切齿道:“顾臻!”

顾臻轻飘飘一笑,“臣在!”满面风轻云淡。

眼瞧着顾臻满面气死人不偿命的狡诈笑意,皇上抖了抖眼角,“是你故意的!”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百八十五章 故意

第三百八十六章 激动

名门长女 第三百八十六章 激动

第三百八十六章激动

第三百八十六章激动

顾臻一脸懵懂,转瞬咧嘴一笑。更新最快“皇上是说哪件事?”

哪件事……

皇上气的磨牙,“你一大清早的来,就是来给朕添堵的?”

顾臻略略一个思忖,极其认真的答道:“也不全是,毕竟臣即将开拔,总要来和陛下辞行,虽此次发兵辽国不宜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给陛下省去不少麻烦,但该守的规矩,臣总要守。”

听到顾臻与他提规矩二字,皇上觉得简直就是犹如看到萧煜在奋笔疾书发愤图强一样,根本就是匪夷所思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顾臻,什么时候讲过规矩!

好好的一个清晨,趁着心情还没有被彻底毁掉,皇上果断说道:“你走吧,一路顺风!凯旋归来,朕再与你说话。”

几句临别之言,说的咬牙切齿,那样子,恨不能将顾臻生吞活剥。

内侍总管立在一侧,憋笑憋到肚子疼,肩膀不住的一耸一耸。

这么多年了,皇上和顾侯爷说话,还是这个样子,一切仿若当年,岁月改变了一切,唯独没有改变陛下与顾侯爷之间的这份情谊。

顾臻闻言,哦了一声,却是没有挪步子,看着皇上笑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未禀,此事不说,臣倒是无所谓,只怕臣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日子过得不安生。”

皇上本就被顾臻气的一张老脸极其难看,闻言,再看顾臻笑得清风霁月,他的五官本就俊朗好看,此刻被将军的行头一衬,更是带着几分飒飒英姿,显得坦荡赤诚。

坦荡赤诚…..这四个字滑过脑海,皇上就觉脑子里像是突然多了一块刚刚擦完猪油的抹布,横他一眼,说道:“何事?”

“陛下先前与臣提起,要给臣小女指婚四皇子殿下,如今,四皇子殿下已经通过臣的考验,陛下若想赐婚,就赐婚吧,不用再征询臣的意见,”说着,顾臻语气一顿,又道:“不过,赐婚可以,婚礼却是要等臣回来才能举办!”

内侍闻言,默默朝皇上看过去。

若非一贯熟稔顾侯爷与陛下说话的样子,此刻忽闻此言,不知情的人定是要以为,这是臣子忤逆,居功自傲,才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欺君之言。

皇上闻言,果然本就不悦的面色登时阴沉,“顾臻,你赶紧开拔去吧,朕不想看到你!”

顾臻立刻也不再忍着,当即一笑,道:“臣告退。”

说着,就真的转头抬脚就走。

及至他走到门前,皇上气的胡子直颤,抄起手边茶盏,甩手朝顾臻砸去。

顾臻走的不算快,明明听到后面有茶盏飞来,也不去躲避,这么大的目标,皇上若当真要去砸他,定然不会失了准头,可那茶盏却是偏离顾臻,直直朝一侧门框飞去。

顾臻背对着皇上的肩膀就一耸一耸,昭示着他正在无声大笑。

皇上坐在背后,气的跳脚。

顾臻率军,远赴辽国,这最后前的告别,本应该珍重凝重,可眼下……鸡飞狗跳的样子将临战前的气息冲淡到几乎无可察觉,若非顾臻身上那一套将军行头,皇上简直就要错觉顾臻只是要郊游几日。

御书房沉重的大门被顾臻推开,有阳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明媚,带着暖意。

随着顾臻反手将门合上,这缕光线又一寸一寸渐渐消失,直至不见。

凝着顾臻走出的方向,皇上怔怔片刻,心头忽的汹涌出一口气,缓缓叹出。

顾臻这样子……是怕他心头惦记担心,才故意如此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老毛病,还没改!

皇上摇头,嘴角扯了笑意,眼底却是氤氲了浓郁的化不开的情愫。

萧煜的平安归来,昨夜的一场烟花,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看似平静祥和的表面,暗涛汹涌。

而在赤南侯府,顾玉青终是幽幽醒来。

谁都没有注意,她枕头边上一枚玉佩,从昨夜萧煜抱她回府就一直闪着弱光,直至此时,顾玉青羽睫轻颤,徐徐睁开眼睛来,那微弱的光芒才一瞬消失不见。

睁眼看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顾玉青慵懒的翻了个身,脑中不断回旋着这一两日与萧煜一起的点点滴滴,心中情愫澎湃,不觉嗓子有些渴。

以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低唤道:“吉祥,如意。”

在外间候着的吉祥如意闻声,立刻打起帘子进来,满面喜色,“小姐可是醒了。”

“什么时辰了?”觑了一眼窗外天色,顾玉青问道,一面说,一面指了桌上茶盏,“给我倒一杯水。”

吉祥转头去斟茶,如意则道:“要到正午时分了,小姐这一觉当真好眠。”

正午……

顾玉青接过茶盏抿嘴喝了几口,心头不禁一抽,昨儿和萧煜下山的路上她就睡着了,那个时候,也就刚过子时没有多久吧……竟是一觉睡到今儿正午。

睡前还在龙阳山,睁眼就在自家床榻上,这一切,就像做梦似的。

“昨儿侯爷还说,小姐睡眠越发的好了,先前小姐……”如意扶了顾玉青下床,吉祥一面铺床叠被,一面说道。

正叹息顾玉青先前因着府中事务繁杂,心中劳神多思,一直不能安眠,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咣当声,登时一惊,回头去看。

就看见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死死看着她,眼底风云变化,在她转身的一瞬,顾玉青满面惊诧道:“你方才说什么?”

吉祥一怔,说什么……回味一番方才说过的话,“奴婢说小姐越发好眠……”

顾玉青立即打断,“不是这个。”

如意听出话音儿,不禁诧异,“难道小姐不知道侯爷回来了?”

顾玉青转头,一把抓住如意的胳膊,神情激动,“你说父亲回来了?父亲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上次好容易与父亲相聚,却是恰逢端王作乱,从见面到分别,也不过是小半个晚上,虽彻夜促膝长谈,可父女相聚,心中的话怎么能是小半个晚上就说的完。

翌日还指望与父亲再亲近,父亲却又要押解端王去祁北给外祖一家跪罪,而她因着贪睡,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

她的及笄礼也没有等到父亲归来,此刻忽闻吉祥如意此言,顾玉青怎么能不激动。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百八十六章 激动

第三百八十七章 醒来

名门长女 第三百八十七章 醒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醒来

作者:

更新:2017090907:13

字数:2305

扯着如意衣袖的手,骨节分明,泛着清白,顾玉青浑身颤抖不能自己,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如意,满含期望,眼中晶莹,如嵌了一眼的碎钻石。

眼瞧顾玉青如此,如意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心疼,心下无奈一叹。

“小姐在祖宅被陆久政绑架走那夜,四皇子殿下先到,按着小姐留下的线索,四皇子殿下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去追小姐。”

“殿下才走不过片刻,侯爷就驰马而来。听闻小姐被绑架,侯爷命京卫营的高达送奴婢与吉祥回府,并将苟胜德一并带回,交由黄嬷嬷亲自审讯,他则带了明路去追小姐和四殿下。”

如意一口气说完,缓了一瞬,又道:“奴婢知道的就是这些,再见侯爷,便是今日天要亮的时候,侯爷与四殿下一起,带了小姐回来。”

说到这里,吉祥插话,“听说从龙阳山回来,是四殿下一路抱着小姐的。”

如意点头,继续道:“安置小姐睡下,侯爷唤了四殿下到书房说话,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出来。之后,侯爷进宫面见陛下,四殿下则大概是回府了吧。”

说道此处,如意吸了一口气,拧眉问顾玉青,“小姐昨儿夜里难道没有见到侯爷?”

顾玉青怔怔摇头,跌坐在身后圆凳上,手中丝帕被捏成一股绳。

原来,昨夜从龙阳山下来,他们就遇上了父亲。

一路从龙阳山徒步走回至赤南侯府,何其遥远的路途,她怎么就睡的那样沉,竟然一觉睡到今日午时……顾玉青简直难以想象,纵是重生成一头坐吃等死的猪,这睡眠,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容易与父亲相见,竟又因着她的贪睡而错过,顾玉青心中懊悔堪比前夜翠屏山上的洪水,汹涌而来,催的她面色发白。

沉默良久,顾玉青终是缓出一口气,“父亲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错过了昨夜,一定不能再错过今日。

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睡了,一定要等到父亲回来,她,真的好想,好想父亲,想看看他的样子,想听他说说话。

如意闻言,嘴角一滞,朝吉祥看过去,四目相对,在吉祥眼底,如意看到一股浓郁的悲伤,与她的心绪一模一样。

几番抿嘴,如意终是开口,“小姐,侯爷奉命,远征辽国,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回不来。”

说出这样的话,如意自己都觉得残忍。

小姐都有多久没有见过侯爷了,好容易侯爷回来,却是接二连三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分明近在咫尺的父女,却……

顿时红了眼眶,将头别至一旁,不敢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闻言,心头一颤,抬眸直直朝如意看过去,却见如意将头扭至面墙一侧,面颊上,眼底清泪汩汩而流。

心头狠狠一抽,顾玉青喃喃,“你说,父亲出征了……”

室内落针可闻的静让顾玉青这句本是低声呢喃的自言自语,显得格外的凄凉悲怆。

总是这样,分明就在左右,却擦肩而过,不得相见……老天,你这是有意在戏弄我吗?因着我重生一世,得到旁人无法得到的重活机会,你就要这样残忍的剥夺我与父亲相见的机会吗?

若非如此,为何每每分明都有机会相见,我却偏偏沉睡不醒。

若说一次,那是偶然,那这一次呢?

从龙阳山一路回到赤南侯府,纵是被萧煜一路抱在怀里,难道这一路就静谧无声吗?难道这一路他的手就没有打晃吗?难道这一路……无数种可能她本应该半路就清醒,可她偏偏一觉睡到现在。

懊悔伴着怨恨,热泪夺眶而出,顾玉青转身伏在身侧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对父亲的思念,对弟弟的思念,此次绑架事件的前前后后种种重重,一切的一切催的她的眼泪犹如决堤之河,延绵不断。

哭声悲戚,听得人心头大颤,吉祥如意默默挪了步子,抬脚出去,将卧房大门替她合上,刚刚转身,就见彩屏带了个年长的嬷嬷过来。

吉祥如意随着顾玉青去过几次平西王府,认得这嬷嬷是老太君跟前的贴身嬷嬷,忙上前问好。

“你们小姐呢?”听到屋内隐隐传来的哭声,嬷嬷蹙眉,朝屋内觑了一眼,又道:“是小姐在哭?”

吉祥如意点头,“侯爷出征,小姐未来得及见上一面,心头难受。”

嬷嬷闻言,面上神情微动,胸口起伏,微微叹出一口气来,“老太君得知你们小姐回来,心里惦记着紧,打发我过来瞧瞧,可这……”

吉祥如意相视一眼,擦了眼角泪珠,吉祥拉了嬷嬷的手就道:“小姐平安无事的,此刻不过是因着思念侯爷才发泄发泄情绪罢了,老太君年岁大了,嬷嬷千万莫要告诉老太君这个,免得她老人家心头着急上火,再闹出什么病来。”

嬷嬷点头,“就是这话,我原心里也是这样想着,只是……”语气一转,嬷嬷就道:“你们小姐不见这几日,老太君急的饭都吃不下,等你们小姐情绪好转了,还是去瞧一瞧老太君的好,也让她老人家心里踏实。”

吉祥如意忙应下。

继续闲话,老嬷嬷觑了屋内几眼,叹息着摇头离去。

因着及笄礼上,萧煜亲自将慧贵妃用过的玉簪插在顾玉青发髻上,这次顾玉青遭人绑架,又是萧煜拼死相救,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体味出这其中蕴意。

一时间,赤南侯府登门看望者众多。

却是都被吉祥如意以顾玉青身体不适正在歇息挡了回去。

一番忙碌,转眼便是傍晚暮色时分,终是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吉祥扯了如意的衣袖,嘀咕道:“小姐被绑架这件事,分明是隐秘,我们府上并无人宣扬,四皇子殿下考虑小姐声名,更不可能说出去,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杂七杂八的话,那说话的样子,好像比咱俩知道的都多一样!”

如意闻言,冷哼一声,“还不是有人趁机作祟。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应付的,还是尽快告诉小姐的好,免得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醒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内侍

吉祥吸了口气,几番犹豫,终是忍不住,又道:“如意,你说若是小姐与四皇子殿下最终不能……”

如意闻言,顿时转头打住她的话头,“这话岂是胡说的!四皇子殿下对咱们小姐有多上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更是险些丧命,这话若是传到四皇子耳朵里,他如果当成是小姐的意思,岂不要伤心死!”

吉祥吸吸鼻子,“我这不是担心嘛!”说着,叹一口气,“他是皇子,自古以来,皇上的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皇子。他们……不多都是政治联姻吗?”

吉祥所言,如意又岂能想不到,这样的事不是她想一想,就能想出结果的,幽幽一叹,朝着四皇子府邸方向凝过一眼,道:“那就要看他对咱们小姐的心意到底有多深了。”

先是及笄礼,再是这次。

事情桩桩件件都闹得满城风雨,若是萧煜与顾玉青最终喜结连理,这便是一段佳话。

可若不成……顾玉青这一生只怕都再难得良缘了。

舌头无骨,却是软刀,谁知道届时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碎语来,只怕赤南侯府的门楣都扛不住,更何况她!

一路低言细语,及至她们回到桐苑,顾玉青已经在秋千架上闲荡,一眼看到她们,远远就笑道:“去哪逛了,这样久才回来,这是要把我饿死吗?伸长了脖子等,眼前也只彩屏一个。”

吉祥如意眼见顾玉青如此,当即双双一个不落痕迹的对视,飞快朝顾玉青走过去。

既是顾玉青不再提方才的事,她们自然更是不提,免得徒惹她伤心。

及至吉祥如意行至面前,顾玉青就扯着嘴角笑道:“听彩屏说,平西王府的老嬷嬷过来了,一会子吃罢饭,你们随我去趟平西王府,早一刻去,也免得她老人家多记挂一刻。”

吉祥如意点头,回禀方才之事,“……乌泱泱,三三两两的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是来瞧小姐的,可奴婢瞧着,哪里是来瞧小姐,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

吉祥话音落下,如意就道:“这闲话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小姐遭陆久政绑架,如何绑架,被绑架至何处,为何绑架,四殿下又是如何营救,山洪暴发,四殿下又是如何救了小姐平安回来……零七碎八的,她们倒像是亲眼目睹了一样,说的有鼻子有眼,奴婢瞧着,这不像是捕风捉影,倒像是有人蓄意引到。”

顾玉青闻言,眼底波光渐渐阴沉下来,沉默一瞬,道:“她们说我是因何事被绑架了吗?”

吉祥就道:“说小姐私藏了一批黄金,陆久政因贪财起了邪念。”

顾玉青顿时眼底划过一抹冷光。

黄金……除了萧铎,还能有谁!

散播这样的谣言,其心实在可恶!

这话真假且不去辩,单单黄金二字,就足以引得江湖流寇对其虎视眈眈,想要将这传言中的黄金占为己有。

那她顾玉青,岂不是时时刻刻命悬一线!

他就这样自信,这件事,他能干干净净的摘出吗?就这样迫不及待的给她设下下一个陷阱,想要陷她与万劫不复!

“你们又是如何应答?”

得顾玉青问,吉祥就道:“奴婢们只说,此事定论如何,想必陛下一定会给出一个公道。”

顾玉青闻言当即抿嘴一笑,赞赏点头,略略思忖,又问:“宫里可是来过人?”

吉祥如意摇头,“没有。”

话音儿还没落下,总管就急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白面小内侍,低眉垂眼,带了些许的拘谨,看样子,该是新提拔上来的,第一次出宫传话。

眼见他们行来,吉祥如意当即相视一眼,吉祥忙扶了顾玉青从秋千架上下来,如意则转身匆匆直奔内室。

虽是内侍,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顾玉青一向礼遇,从不肯得罪半分,还不及他们行至面前,就迎了上去,含笑说道:“这样晚劳烦公公特意跑这一趟,实在辛苦,可是有什么事?”

内侍就尖着嗓子说道:“皇上口谕,传顾大小姐明日早朝过后进宫觐见。”

口谕一出,顾玉青忙跪下领旨。

复起身后,指了身后的石凳,粲然笑道:“公公一路行来,想必劳乏,且先喝杯热茶润润嗓子再回宫不迟。”

内侍朝着那石凳瞥过一眼,脚下步子却是没有动,眼底翻滚着犹豫。

恰好此时,如意折返回来,手里拿了厚厚的一个红封,及至顾玉青身后,按着顾玉青的眼色,捧了红封递上去,“公公辛苦一趟,这是我们小姐一点心意,公公且拿着买点酒水喝。”

未到这个位置前,常听人说,这是肥差。

第一次出宫传话,行前师傅百般嘱咐,如何拿腔如何捏势,何时说话,何时离开,师傅一一详细教过。

可一进了赤南侯府的大门,他顿时就将师傅的话丢到九霄云外。

再一进内院,见了顾玉青,更是心头一片慌乱,什么黄金开场白全部抛之脑后,甚至连顾玉青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满心记着的,就只有皇上的口谕。

匆匆如同背书一般,将口谕说出,登时满脑子一片空白。

正心灰意冷,以为这次差事办砸了,猛地接到这鲜艳如血一般的红封,捏着厚度,其中银票足足抵他一年的月例银子,小內侍登时眼皮一跳,随了顾玉青,抬步挪到石凳边,缓缓落座。

丧失的理智在那抹殷红的刺激下,又渐渐恢复,学着师傅的样子,小內侍拿腔作调,道:“听闻赤南侯府的毛尖乃上品,今日真是有幸。”

端起手边吉祥刚刚斟满的一杯热茶,内侍嘴角带着淡笑说道。

吉祥正要将茶壶放好的动作,顿时僵住一瞬。

直起身来时,眼底神色复杂。

顾玉青捡着心头记挂的几样事,声东击西,不落痕迹的一一询问。

……

“此次赈灾,陛下派了三皇子殿下总揽一切,怎么偏没有二皇子殿下的差事呢?”佯做好奇,顾玉青偏头笑道,“该不会是二皇子殿下惹得陛下不悦了吧?”

内侍深深看了顾玉青一眼,师傅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第三百八十九章 问话

这出宫传话的差事,之所以是肥差,就是那些人想要通过他们,打听皇上心绪动态,打听一些机密之事,而这些事,若是无关性命,便能说,若是涉及生死,纵是金山银山堆在面前,也决不能多言半句。

师傅的话划过脑海,小內侍蹙眉思忖一瞬,道:“山洪暴发当夜,陛下原是召了二殿下三殿下一起进宫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三殿下领命出来,陛下单单留下二殿下说了几许话,因着工部尚书大人因传召赶到,陛下才撵了二殿下出来。”

一面说,内侍一面觑着顾玉青的神色,一面揣测,自己所言,是否就是她所要听的。

一个撵字让顾玉青心头所猜测的事情得到证实。

当初是萧铎在陛下面前用尽手段保住了陆久政,随着京兆尹付春生回京,陆久政绑架了赤南侯府的嫡长女的消息自然也就传到宫里,这样的事情,陛下自然要去责问萧铎。

而萧铎能平安无事,只是被皇上从御书房里撵出来,足以见得,皇上只是发怒,不痛不痒的斥责了他一番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惩罚。

所以,萧铎才会自以为已经摘得干干净净,又生出后面的事情来,将她被绑架一事以各种流言传出,目的却是引得江湖人士垂涎那批黄金而对她动杀心。

借刀杀人这一招,萧铎一贯用的好。

思绪纷飞,顾玉青低垂的羽睫微颤,眼底阴云散去,又是一片澄澈,笑着对内侍说道:“舒妃娘娘怎么也不替二皇子殿下说些好话呢!”

语气既像是询问,更像是兀自感叹。

内侍眼珠微动,道:“舒妃娘娘因为派人谋害嫡公主又妄图将此事嫁祸给皇后娘娘,被陛下禁足,且还在自己个儿的寝宫里关着呢,纵是想要替二殿下美言,她也有心无力。”

深宅大院的奴才尚且踩低拜高,更莫要说这宫里的宫人。

有关萧静毓夜间遭暴突狂打一事,顾玉青也有所耳闻,只是因着一直没有见到青红的面,更没有接到她的消息,对此事,也不过是从流言蜚语中略知一二罢了。

“听说,是合欢殿的宫人作祟?”顾玉青问道。

内侍就点头,“人是合欢殿的没错儿,可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吃着合欢殿的米,却是早就暗地里被舒妃娘娘拉拢,这一次,就是舒妃娘娘指使了他暴打嫡公主的,原本还向在合欢殿唱一出贼喊捉贼,趁着皇后娘娘被禁足,彻底的将皇后娘娘打压下却,谁承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

说着,仿佛这是一件极好笑的笑话,内侍翘了兰花指,捏了手中手帕,捂嘴咯咯一阵笑。

若是大大方方正常的笑,倒也没什么,偏偏他想笑又要刻意的压制自己,本就尖幽幽的嗓音就越发的不伦不类,让人听了不免毛骨悚然。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双双一个激灵。

顾玉青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眉头略蹙,转瞬,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笑容,“舒妃娘娘被禁足,大约是要急坏二殿下了!”

内侍就一面诡异的笑着,一面继续道:“谁说不是呢!可二殿下忙来忙去,舒妃娘娘没有被救出来,反倒是皇后娘娘被解了禁足,眼下六宫大权虽扔在慧贵妃娘娘手中,但听说,也就这一两日,慧贵妃娘娘就要交还回去。”

涉及到慧贵妃,顾玉青心头不自觉微动,“可是陛下的意思?”

内侍摇头,“四皇子殿下失踪这一两日,慧贵妃娘娘心急如焚,颗米不进,眼下四殿下好容易回来,慧贵妃娘娘心口紧绷的弦儿一松,人就病倒了,身子不济,自然也没有十足的精力打理六宫。”

顾玉青闻言,顿时急的心口一缩,半口气就掉在胸腔喘不上来,正要再问慧贵妃的病情,脑中电光火石,张口的话就又咽了下去。

慧贵妃是何等聪慧之人,打理六宫这样的大权,岂会因为一时身子不适就要还回。

若非是陛下私下里的意思,那便是慧贵妃自己想要托病,借着这个由头,将大权捧还。

可……为何呢?

想到萧煜一贯的隐忍,一贯的佯做不学无术放荡不羁,慧贵妃似乎从来都没有对此有过任何焦虑烦躁,按理说,儿子不肯上进,又是皇嗣,最该着急的,不该是慧贵妃这个亲生母亲吗?

她却是不急不躁,一副听天由命的心宽样子。

若说当真心宽,顾玉青绝不肯相信,否则,她也不会在上次自己谋划穆赫与楚天锗一事上,借力打力,狠狠摆下皇后一道,以至于皇后直接就被禁足。

知子莫若母。

自己之所以能知道萧煜的真实一面,那是因为萧煜在自己面前,从不肯遮掩什么,想必慧贵妃如此,也是她根本就知道,萧煜究竟是怎样的萧煜吧!

此事相同,焦灼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可慧贵妃既然当时费尽心力的谋了那样一个局,把皇后瓮中捉鳖,如今为何又肯轻易的让皇后被解禁呢?

若说她不能左右皇上的心绪,顾玉青绝不信。

再一想到方才内侍的话,萧铎忙了大半天,舒妃依旧禁足,皇后却是被解禁……萧铎忙,自然也就是何家跟着忙,萧铎的党羽跟着忙,而这忙无非就是在朝堂之上给陛下造出种种压力。

陛下一贯看重前朝后宫的安稳,可更看重党派之间的平衡。

若是何家一方不停的闹,而皇后娘娘的娘家却一直缄默,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顾玉青不禁心头冷笑,萧铎这一次,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一点,顾玉青依旧不明白,皇后娘娘的娘家,一贯势大霸道,这一次,面对皇后被禁足这样的巨变,怎么就忍得住不闹腾呢?简直不像他们以往作风。

除非有高人指点……高人……脑中浮上一张面孔,上一世,萧祎最终依靠的,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势力,只不过,上一世,她得到皇后娘娘的支持还是在两年以后……

因着她的重生,许多事情都发生改变,这一世……

第三百九十章 惊吓

纷飞的思绪落回轨道,顾玉青似有若无的换了话题,“嫡公主横遭此惨祸,怕是心疼坏了她那些皇兄们了吧。”

内侍眉眼微动,嘴角就扯出一个颇为怪异的笑容来,“旁人也到罢了,就是三殿下,一日三四次的去合欢殿,每每过去,总要带些嫡公主喜欢的玩意儿吃食,陛下都说,三殿下心善,懂得心疼妹妹。”

心头的猜测随着内侍的话得到验证,顾玉青的心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提前两年得到皇后的支持,那就意味着,萧祎的势力,在这一世,将远远超出上一世。

上一世,他犹能搅得满朝风云,这一世……萧煜若是当真存了夺嫡的心,只怕会难上加难。

该问的已经问完,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心领神会,转身离开,顾玉青则是笑着说道:“今儿闻公公一席话,实在心里踏实许多,明儿进宫,还要请公公多加照拂。”

内侍起身,摸了摸在衣袖中放置妥帖的那个厚厚的红封,笑道:“顾大小姐这话就客气了。”

说着,转身告辞。

顾玉青含笑相送至桐苑门口,才由着管家领他出去,刚刚出了桐苑大门不过三五步,就听得背后传来唤声,“公公且稍等。”

内侍顿足,不禁诧然回头。

就见方才给他红封的姑娘手里又捏着一个红封,眉目含笑,朝他走来,顿时心肝一颤……娘啊,还有红封拿!

实在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从如意手中接过那与方才厚度相差无几的红封,内侍白嫩的手都在颤抖。

肥差,果然是肥差啊!

带到目送管家领了内侍离开,如意才转身回去。

彩屏已经开始摆饭,吉祥打了热水给顾玉青洗手,啧啧感叹,“小姐怎么给他那么些银子,奴婢瞧着那厚度,足有一千两,您还又让如意再送一个过去。”

如意进门,听得此言,就接了话,“一千两你可是低估小姐的大方,两个红包,各自两千两,足足四千两!”

“四千两……”吉祥闻言,登时瞠目结舌,扭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玉青,满面匪夷所思,她真想上手去摸摸她家小姐的额头,是不是因着侯爷离开,伤心欲绝悲伤过度,晕头了!

顾玉青洗净手,就着吉祥呆头呆脑递过来的干帕子擦了,笑道:“四千两银子买一个赤南侯府的专属内侍,不吃亏!”

吉祥如意闻言不解,双双偏头朝顾玉青看去。

“公公们一贯的规矩,各自得了多少赏钱,是从不彼此相互打听的,自己更是不会透漏分毫,这都是他们的外财,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

“这个公公一眼瞧着就是初次当差,我今儿给他四千两,赶明儿他去旁的府邸当值,所得赏钱必定不会比这个多,你们觉得,巨大的落差下,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吉祥闻言,当即就笑:“他连毛尖和龙井都区分不出,显然也是没有见识过什么,小姐四千两银子,直接就把他砸晕,他还以为,每次出宫当差,都能赚这么多,赶明儿去了别人家,得到的不过是几十几百两……”

话说至此,吉祥满目露出钦佩的光泽。

因着内侍的到来,原本就有些晚了的晚饭,就更推迟了许多,为了早些去平西王府,顾玉青匆匆捡着素日爱吃的几样草草吃过,略歇息片刻便起身,携了吉祥如意直奔平西王府。

老太君见了她,拉着手抱在怀里,仿若自己家的嫡亲孙女一般,含着热泪百般询问她这几日的遭遇,听到伤心处,更是眼泪纷纷直落,惹得顾玉青也不敢完全据实相告,只捡些不痛不痒的说了。

临走,让人拿了一匣子点心糖果给她带上,“这是二丫头从杭州托人送来,专门给你的。”

二丫头,自然就是洛瑶了。

顾玉青含笑收下,老太君就又道:“你且安心,你才回来,皇上就急吼吼的让你父亲去远征,这不通情理的事,也就他做得出来,我已经与太后说了,赶明儿你进宫,让皇上给你赔不是。”

顾玉青闻言,顿时头皮一炸!

她得多大的脸,让皇上给她赔不是……嘴角抖了几抖,顾玉青才压着满腔惶恐,摆手道:“阿青知道您心疼阿青,可……父亲远征为国效力,这是他分内之事,阿青没有怨言的。”

老太君就哼哼道:“你能体谅皇上,他却是不体谅你们父女!”

顾玉青一个头两个大!

如今太后娘娘与老太君乃从小的手帕交,两人关系好的胜过嫡亲的姐妹,听老太君也太后娘娘提起的往事,顾玉青知道,皇上小时候,时常在老太君府中玩耍,也算是老太君看着长大的。

她们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可皇上毕竟是皇上,君威不可犯,除非逆臣贼子,否则,谁敢让皇上赔不是,还是为着这样的事情。

只眼瞧老太君这样子,只怕这些话,她已经递到宫里太后娘娘那里了,两个老姐妹私下里一番合计,她就被她们的疼爱之情架到了火架子上灼烤了。

一路从平西王府回到赤南侯府,顾玉青都惴惴不安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想象明日进宫会发生什么。

这种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是她能谋划的了的。

换了家常衣裳,吉祥捧上一杯热茶,顾玉青唤了黄嬷嬷过来,“苟胜德那里,都问出些什么来?”

黄嬷嬷笑道:“他知道的,都招了,包括这些年二皇子殿下派了他们都去做了哪些丧心病狂的事,一五一十,都招了。”

对于苟胜德招供,顾玉青根本没有担心,以黄嬷嬷的手段,莫说是苟胜德,纵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也未必就扛得住。

黄嬷嬷将苟胜德的供词已经写好,洋洋洒洒十几张素白宣纸上的蝇头小楷徐徐落入顾玉青眼中,有些事,凭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有些惨绝人寰的阖家灭门案,她却是依旧看的手指冰凉颤抖不已。

顾玉青简直无法想象,萧铎究竟是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才能下出那样的命令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东风

苟胜德交代的很清楚,可以说,几乎是从他跟着萧铎做事的那一日起,所有他知道的,都交代了。

然而,作为一个暗卫,他所知道的事情,毕竟有限,左不过就是这些年他都替萧铎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情罢了。

然而这些事,是能触及陛下逆鳞,掀翻一起轩然大波,却不能将萧铎一击至死,最多一顿责骂,禁足三两个月,不了了之。

在苟胜德的供词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萧铎究竟为何要利用陆久政来绑架她。

对于这起绑架案,萧铎的作用,似乎仅仅就是为陆久政提供了强有力的无力支持,因着木屋里,萧铎本人并没有出现,所以,纵然她拿着这证据与萧铎公堂对峙,他大可以将一切责任全部推倒陆久政身上。

以萧铎的狡诈,他也不会全然就一点错不认,

顾玉青甚至能够想象,面对苟胜德的证词,萧铎要如何辩解。

他只需说一句认人不清,受陆久政蒙蔽,便可一了百了,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人心都是偏的,纵是陛下心头再怒,也不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儿子头上加罪名。

更何况,萧铎当初选择利用陆久政,就一定已经想好退路。

眼下一场场洪灾爆发,陆久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好替萧铎担下所有罪责。

想着这些,顾玉青心头幽幽一声无力的叹息。

本朝陛下,什么都好,杀伐决断,英明果敢,普济天下,仁厚爱民,唯独对皇家颜面的看重以及那颗时刻怀疑一切的心,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过,她也不会因着这些能够预见的事实,就不把一切呈现陛下。

这些事,虽不能触及萧铎根本,可到底能影响萧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一张扳倒萧铎的王牌。

捏着手中宣纸,沉默良久,顾玉青忽的抬头,朝黄嬷嬷看过去,“嬷嬷,前些日子,我让你盯着何家那边,可是有什么进展?”

黄嬷嬷闻言,眼底忽的闪过一丝亮光,“瞧奴婢这记性,昨儿今儿连着两日审问苟胜德,竟就把这件大事忘得一干二净。”

听黄嬷嬷话里的意思,是有了头绪,顾玉青屏气凝神聆听。

黄嬷嬷道:“小姐去祖宅的那日,恰逢何家夫人外出上香,按着小姐的吩咐,奴婢一路尾随。”

“京都世家夫人们上香,一贯常去的便是大佛寺与清泉寺,可何家的马车出了城,却是直奔京城西南方向的大方寺。”

随着黄嬷嬷话音儿响起,顾玉青脑中渐渐盘亘出这所谓的大方寺。

大方寺原本也是香火极其旺盛的庙宇,因着大方寺的方丈与端王素日交往甚密,端王作乱,这方丈自然也不能幸免。

自端王事败之后,皇上下令查抄大方寺,所得物品钱财皆归大佛寺暂行保管,而寺中一众僧侣,凡与端王有过接触的,一律格杀勿论,余下僧人,则继续在寺中修行。

佛家毕竟乃清净之地,陛下心头再怒,也不会将这寺庙连根铲除,可就算如此,因着这些事情沸沸扬扬传开,大方寺的香火到底就一落千丈,成了无人问津的深林野寺。

何夫人上香拜佛,放着大佛寺与清泉寺不去,怎么就偏偏去了那样的地方,难道就不怕被人检举,说她与乱臣贼子有关?

心思划过,顾玉青默不作声的继续听黄嬷嬷回禀。

“……奴婢一路跟随,何家的马车一路不停的到了大方寺,寺院门口,新任方丈仿佛早就知道何夫人要来一般,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就立在门前候着了。”

“接了何夫人,却并未进宝殿上香,而是七拐八拐,那方丈轻车熟路将何夫人引到后面香客歇脚的客房中,一路过去,有说有笑,样子极是熟稔。”

顾玉青听着,眉头微蹙,心中答案隐隐浮起,转瞬眼底变幻的风云平息下来,嘴角扯了冷笑,道:“你在那里见到了何文岳?”

黄嬷嬷一怔,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就迸出震惊的光泽,这这份震惊转瞬即逝,下一瞬,嘴角就含了笑,带着略略骄傲的神情,“是。”

顾玉青嘴边冷笑就又浓了一分,“何夫人见过何文岳之后,又给了那方丈不少香火银子吧。”

黄嬷嬷立在顾玉青面前,含笑点头,目光中浓浓的慈爱,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主子,而是她自己嫡亲的孙女儿一般。

姑苏彦去的早,黄嬷嬷守着顾玉青长大,这份情谊,岂非寻常。

顾玉青思忖片刻,又道:“嬷嬷可是见着何文岳了?”

“见着了,何夫人从客房出来,正是何文岳亲自送了她,模样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没有怎么变化,可见纵是住在山林庙宇,也没有吃什么苦头。”

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缓缓送至嘴边,轻呷一口,思绪纷飞,眼底波光冷如寒霜。

本应该是流放边疆的人,却住在了天子脚下的庙宇中,还是与乱臣贼子端王爷牵扯上关系的庙宇……

若说这次绑架案不能扳倒萧铎,那再加上一个何文岳,住在大方寺的何文岳,就不仅仅是扳倒了萧铎,甚至连何家,也能连根拔起。

谁让大方寺与端王爷有关系呢!

何文岳因着萧铎的出卖而被陛下亲自点名流放边疆,论理,何敬中与萧铎应该就此产生隔阂,可事发之后,两人却依旧如同原先一样,并无半分生分,这已经让顾玉青心头有些怀疑。

前几日,偶然听吉祥抱怨说,如今世道真真是乱了,天子脚下,竟然接二连三丢了好几个小孩子了,都是七八岁的俊俏模样……吉祥抱怨的话说着无心,顾玉青却是听到心里去。

再后来,又得知一向不愿出门的何夫人,自从何文岳出事,就迷上上香拜佛……

因着心头一直盘亘的怀疑,顾玉青便吩咐黄嬷嬷暗暗跟踪何夫人,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大的收获。

这算是她屡屡因着各种巧合与父亲擦肩而过,上天对她的垂怜补偿吗?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宣纸

嘴角勾起笑意,顾玉青吩咐道:“嬷嬷再辛苦一趟,即刻动身去一趟大方寺,定要看住何文岳,他不察觉最好,若是察觉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切不可让他出了那客房半步。”

顾玉青说的神色凝重,黄嬷嬷心知事情要紧,当即点头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顾玉青则吩咐吉祥如意端了笔墨纸砚来。

狼毫湖笔浓墨一蘸,左手提笔,刷刷落下,不过片刻,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落在素白的洛阳宣纸上,笔迹是吉祥如意从未见过的。

莫说旁人,纵是她俩,若非亲眼目睹,也断断不肯相信,这就是小姐亲笔写出的字。

素手翻飞,将写好字迹的宣纸捻起,捧至面前细细读过,转手交给身侧吉祥,“用细沙将墨迹吸干,悄无声息的拿飞镖送到三皇子那里。”

吉祥得令,待纸上墨迹干了,转身离去。

顾玉青则是受着如意的服侍,一番洗漱过后,兀自歪在床榻上,想着明日进宫的事情。

原以为夜深人静房中再无旁人的时候,“天机”会跳出来喧闹几句,可随着它一直沉默无声,顾玉青嘴角苦笑,它最是怕水,大约是昨日在大雨洪水中浸泡的时间久了,一时半刻还没有恢复过来。

因着要进宫,明日一场恶战等着她,再加上平西王府老太君那番要皇上赔礼道歉的话,顾玉青更是心惊胆战,原以为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烙饼到天明,不成想,脑子里刚刚把明日要做的事情理顺,上下眼皮儿就黏在一起。

梦里,她都无声嘲笑自己,还真是能睡。

浑然不觉,每每一个好梦时,枕边总有一枚玉佩,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淡蓝色光芒。

顾玉青是睡着了,梦里有没有梦到嚷着要吃桂花糖的光屁溜小孩,不得而知,可在京城另一隅的萧祎,正要起身离开书房,回屋歇息,忽的一道银光破窗而入,只听得“啪”的一声,顺声望去,就见一个结着红绳儿的飞镖,死死嵌入他身侧的金丝楠木廊柱之上,飞镖尖端,带着一张叠成方块的白纸。

初砚登时面色大变,转头推门,朝门外望去,却只见书房院外,一片寂静,唯一的声响,也不过是远处深巷里的几声狗吠,哪有一个人的影子。

深邃而凌厉的目光在院中扫过,转头去看萧祎,萧祎已经起身,正要将那带了方块纸的飞镖从廊柱上拔下,初砚眼底神色微动,立刻转身朝萧祎走过去。

“殿下,还是奴才来取吧,万一这飞镖上淬了毒,如何是好。”

萧祎一向惜命如金,吃个饭都要先让白猫试毒,更何况这飞镖来的如此邪门儿。

随着初砚一句话,萧祎刚刚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一抖,复又落下。

可落下后,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仿佛要掩饰什么一般,迅速的将手置于嘴边,佯做着咳嗽几声。

初砚眼角就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隐隐约约的嘲蔑,如昙花一现,转瞬消失。

待他将飞镖拔出,取下上面的宣纸,状似认真检查一般展开来递给萧祎的时候,目光闪动,飞快的在那字迹上从头到尾滑过,不禁眉头微动。

从初砚手中接过宣纸,萧祎迫不及待的飞快看去,登时被上面内容震惊,就连捏着宣纸的手都颤抖不能自已。

若这纸上所言,皆是事实,这简直就是上天助他除掉萧铎。

因为激动,萧祎眼角肌肉不住的抖动,捏着手中的纸,道:“去调集人马……”暗哑的声音刚刚想起,忽的蹙然而止,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略一停顿,就在初砚已经抬步走到门口时,改口道:“先去叫骆先生来。”

初砚顿时步子一顿,转头,“那还调集人马吗?”

萧祎摇头,“暂且不必,等骆先生来了再说。”

初砚得令,转身消失在黑暗夜色中。

只是他前行的方向,却并非直奔骆志松暂歇的小院。

为了方便传唤,萧祎特意在书房旁不远处的地方为骆志松收整出一个小小的院落,但凡他不回家的日子,皆住在那里。

分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初砚却足足离开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领了骆志松前来。

“怎么去了这样久?”本就疑心极重,萧祎见到初砚,眼底浮动了寒如冰霜的狐疑。

骆志松不动声色的在他惯坐的位置落座,似乎萧祎对初砚的问题,与他毫无关系一般,长而密实的睫毛低垂,面色苍白。

自从一场暴雨一场山洪过后,他的面色就越发不如从前。

落座之后,有小厮捧了热茶上来,骆志松端起茶杯握在掌心,拿着温热的杯子取暖。

初砚朝骆志松看了一眼,嘴角浮出苦笑,回禀道:“奴才过去的时候,骆先生正梦魇被吓醒,缓了好一会,故而就拖延了些许时间。”

萧祎闻言,顿时朝骆志松看过去,“先生可是无事了?”嘴上说着关切的话,眼底却是带了审问的狐疑,想要在骆志松身上验证初砚的话,是真是假。

骆志松闻言,略略点头,也不回答萧祎的问题,更不替初砚辩解,而是自顾自说道:“自从闹出万达的事情来,就一直噩梦不断,总能梦见他引了歹人袭击殿下,故而这些日子,有些心绪不宁。”

萧祎凝着骆志松毫无血色的面颊,眼底泛出的两坨青黑,对初砚的话就信了八九分,抬手一挥,“你且先先去,本王与先生有要事要议。”

初砚低眉垂眼,退出门去,抬手将书房大门合上。

“殿下可是有何急事?”木门被“咯吱”一声沉沉关上的一瞬,骆志松抬眸,朝萧祎看去,眼底迷雾团团,如同遥远的海上,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萧祎起身,将始终捏在手中的宣纸递了过去,在骆志松对面椅子落座,“这是方才有人用飞镖送进来的,先生怎么看?”

听到飞镖二字,骆志松眉尖一动,一面将宣纸接过,一面询问,“殿下无事吧?”

萧祎含笑摇头,“无事。”

骆志松仿佛根本就没有等他回答一般,目光已经锁在手中的宣纸之上。

第三百九十三章 行动

“吾儿失踪多日,前夜在西南大方寺内惊见吾儿身影,无奈今兵部尚书何敬中之子何文岳强行霸占,不仅不许将吾儿带回,更是命人将吾毒打一顿,丢至山下。素闻殿下仁慈大义,特花百金请江湖高手发飞镖一枚,恳求殿下救出吾儿,吾一家必定给殿下长点长明灯。”

素白的洛阳宣纸上,簪花小楷密密麻麻。

骆志松从头到尾一眼扫过,长而密实的羽睫低垂,遮掩住其中所有情绪的翻滚,唯有捏着白纸的手,骨节分明,泛着清白。

“先生如何看?”萧祎迫不及待问道,眼中闪着火热的光芒,一只胳膊撑在面前方桌上,身子微微朝骆志松方向前倾。

骆志松沉默一刻,道:“殿下,京兆尹处接到百姓报案,说是家中小孩丢失,大约是何时?”

问着话,骆志松却并不看萧祎,眼睛始终定在手中宣纸上,一动不动,像是要将其看穿。

萧祎闻言,蹙眉略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面上神情飞闪,“啪”的一拍手边桌子,“正是何文岳被父皇钦点流放边疆的半个月之后。”随着话音儿,激动的神色越发强烈。

骆志松不急不缓,又道:“听闻一向不爱出门的何夫人,最近喜好礼佛,殿下可曾有过耳闻?”

骆志松言毕,萧祎当即就道:“何文岳出事,何夫人心中悲戚,为替儿子积福,保佑他在边疆安然无恙,所以才……”

说着说着,萧祎就回过味儿来,接着,语气突变,冷哼一声,“好一个喜好礼佛!”眼底凶狠的光泽氤氲而上。

骆志松终是将眸光从手中宣纸挪开,转头朝萧祎看过去,面上神色带了如寒霜一样的冷气,“殿下,何文岳的独特喜好是什么,想必殿下一清二楚,在他消失不过半个月后,京都附近就开始丢孩子,这些孩子还都是七八岁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殿下不妨夜探大方寺,若是虚假,不过劳碌心神罢了,可若却有此事,这却是上天送给殿下的厚礼。”

萧祎闻言,摩拳擦掌,“此事若成,萧铎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可是要一落千丈!”

骆志松眼中就有冷光闪过,哼的一声,道:“何止!”

萧祎立刻转眸,眼中蓄着灼热的光芒,“先生有何高见?”内心的激动,赫赫摆在脸上。

骆志松瞧着萧祎的样子,眼底就浮上一抹厌恶之色,只是他羽睫低垂,遮掩的严实罢了。“殿下莫非忘了,大方寺的方丈为何而死?”

萧祎一愣,转瞬就振奋的一跃而起,“端王作乱,大方寺方丈乃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的奸人,如今何文岳别处不去,却是偏偏去了大方寺,何文岳出事的时候,端王还没有事败……”

脑中火花迸射,萧祎激动地坐立难安,当即扭头,嚯的将书房大门一把拽开,“初砚,去,调集人马,把本王府上所有暗卫悉数唤来。”

初砚得令,当即转身,只奔了大约数步,忽的顿住,回头问道:“殿下,孙伟也一并前来?”

萧祎摆手,“他不必,他只需将人给本王看好即可,余下的,都来。”

有了手中这张王牌,再加上一个藏匿大方寺的何文岳……萧祎眼底阴翳如财狼的光泽闪过,面上是志满踌躇的得意。

骆志松不知何时起身,挪着步子行到萧祎身后,待他指令发完,骆志松道:“若是大方寺内事情属实,殿下预备何时向二皇子殿下发难?”

“天亮!”萧祎毫不犹豫道:“明日朝散过后,父皇召了顾玉青进宫,必定是为了陆久政绑架她一事,细细询问,趁着那个时候,最是合适。”

骆志松长而密实的睫毛略颤,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只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不过一刻钟,萧祎面前便密密麻麻黑压压站了一院子的黑衣人,一番吩咐,萧祎亲自带队,夜色中,凛凛出动。

而骆志松,则按着萧祎的吩咐,暂回屋中歇息,等他回来。

仰头凝着漫天璀璨繁星,骆志松眼里脑里有的,却是那场倾盆如注的暴雨,只是从天而落的雨水,在他眼前,却是一片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与心智。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顾玉青便起身收拾。

此次进宫,除了面见皇上,后宫之内,更是要去探望太后与慧贵妃,萧静毓被人一顿暴打,据说至今面上淤青未散,多半是不会出来作妖,可她却不得不防着皇后。

上次沉香阁一事,皇后吃了那样大的暗亏,她怎么会不反击!

宫内行走,稍有不慎,便给了皇后置她于死地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瞧着铜镜中得体的妆容,待如意将最后一朵珠花簪好,顾玉青扶了她的手起身。

刚刚行至桐苑门口,就见栓柱遥遥从远处急急奔来,顾玉青心头一蹙,不禁提了口气,抬步与他相向而行。

及至栓柱行至面前,不及他行礼,顾玉青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栓柱一把抹了额头的汗,满面焦急,道:“公孙大将军府上的二小姐来了,可也不进门,马车停在府外门口,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大小姐马车出去的路。”

公孙琦?

顾玉青登时皱眉,脑中想起上次她及笄礼上公孙琦的一番挑衅,心头疑惑重重,这个公孙琦,自己与她向来无恨无怨的,她这是要做什么!

竟屡屡逼到赤南侯府来寻衅。

眼中波光微动,顾玉青不动声色对栓柱说道:“她在的位置,恰好是我府上正门门口?”

栓柱急的脸色大白,嘴皮干裂,道:“可不就是正门,公孙大将军府上马车宽大,她坐的这马车又是用了六匹高头大马,足足将大门口马车行过的地方,挡的严严实实。”

栓柱还想说,这也太欺负人了,可到底忍住,没敢说出来。

“走,我们去看看。”顾玉青嘴角勾了笑意,眼底却是有怒气翻滚,说着,抬脚朝二门而去。

及至二门到大门边缘,远远就见,大门大展,门外可不就是如栓柱所言,死死堵了一辆马车,而公孙琦不在马车里坐着,却是不知从哪搬了一把椅子,翘着腿坐在赤南侯府的门口。

瞧她这样子,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抽。

将门虎女这话不错,可堂堂大家闺秀,却犹如行走江湖的女子一般,抛头露面在别人家门口这么堵着,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打量却依旧面不改色,纵是两世为人,顾玉青也实在震惊公孙琦的做法。

第三百九十四章 鞭炮

只怕市井女子,也做不到她这样……“豪放”吧!

顾玉青出现的一瞬,公孙琦恰好抬头,一眼瞥见顾玉青,不禁目光微眯,眼底迸出酸意,却是同时霍然起身,指了马夫说道:“你不必劳心费力去把马粪弄走,这里堆放马粪,我看正合适!”

说着,抬头觑了一眼赤南侯府大门前的匾额,转眸再看顾玉青,柳叶细眉轻挑,带了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挑衅。

心机城府深重如皇后那样的威胁,顾玉青心头忌惮,害怕她的手段诡计,可像公孙琦这种,动辄就是耀武扬威,反倒让她心头一轻。

抬脚几步上前,顾玉青冷眼看着公孙琦,“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给你长记性吗?”

提起之前那件事,公孙琦顿时面上怒气堆砌,指了顾玉青就道:“我又没有上你家寻事,你管我做什么!”

顾玉青嘴角微扬,勾出冷笑,“也倒是,你既不在我家,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与我无干。”说着,顾玉青转身朝二门方向走去。

她身后,栓柱则是拎着一串足有千响的红绳长挂大鞭,几步走至大门口,将鞭炮往门口一搁,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来,弯腰点火。

公孙琦眼见如此,立刻跳脚,“你做什么!”

栓柱则嘿嘿一笑,咧着一嘴整齐的白牙,特别憨厚的说道:“点鞭炮啊!”

公孙琦顿时黑脸,“废话,难道我看不出这是鞭炮,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点鞭炮,我的马儿要受到惊吓,好大的胆子!”

栓柱则满面憨厚老实的点头,“知道啊!”话音儿方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冲天响起。

栓柱立刻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叫道:“关门,免得他们马受惊,冲到我们府上来。”

守在门口的小厮,原本因着公孙琦的做法,气的牙疼,只恨她身份特殊,敢怒不敢言,眼见如此,登时满面含了贼兮兮的笑容,跳着脚去关门,只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几个人脑袋叠罗汉一样,一排趴在门缝瞧热闹。

鞭炮炸的稀里哗啦,马儿受惊,扬蹄嘶鸣,没了命的想要挣脱马夫手里的缰绳,朝外逃窜,可怜马夫为了拉住马儿,活活被拖行了几十米远的地方。

公孙琦气急败坏,指了赤南侯府的大门张口就骂,可惜鞭炮声太响,她骂了些什么,压根就听不到,就在鞭炮响毕,一切重回平静的时候,吉祥不知道何时站在门缝处小厮背后,幽幽说道:“给我让开一点地方。”

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几个小厮登时满背心的冷汗,炸着毛回头看,一眼看到吉祥满面含着坏笑立在那里,登时舒了口气,“吉祥姐姐,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吉祥则在他们让开的一瞬,上前一步,将门缝略略开大一些,“吓不死你们,笑死你们。”说着,手里一颗石子嗖的被她弹出。

速度奇快,在半空划过一道笔直的细线,直直钉落在公孙琦腿弯。

公孙琦顿时嘴角一颤,不妨这猛地剧痛袭来,腿一抖,整个人便踉跄一步,跌坐在一旁。

要巧不巧,她身侧,恰好是方才马夫要铲走却被她厉声阻止的马粪。

一屁股坐在还留着余温的马粪上,倒是因着马粪做了垫子,少了些许疼痛,可……比起那铺天盖地劈头盖脸而来的羞辱,她倒宁愿多疼上几分。

恰好从赤南侯府经过的路人,目睹这一幕,顿时爆出笑声,就更不要提赤南侯府的几个看门小厮笑的肚子直抽筋儿了。

吉祥眉眼弯弯,从门缝处起身,吩咐一句,“一会她们走了,还是将门口清理干净,小姐的意思,这马粪原是公孙将军府上马儿的杰作,赤南侯府不贪这样的小便宜,让总管将这马粪还回去。”

小厮问音,捂着肚子笑道:“一定转告总管,吉祥姐姐放心。”

吉祥抿着嘴,含笑离开。

正门处不能出去,顾玉青只好绕路走了赤南侯府的后门。

因着陆久政绑架一事,府上一连少了两个马夫,纵然他们兄弟二人皆是被逼行事,可到底也算是背叛主家,顾玉青尚算仁慈,只是将其辞退,却并没有如何发落。

人是撵走了,可眼下,整个侯府,伺候主子的马夫也就只余一个了。

好在此刻也只顾玉青一个主子,纵是忙,也还安排的过来。

马车遥遥而行,倚着背后的靠枕,顾玉青越发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姜妈妈一家搬到侯府来住。

上次她的及笄礼,因着穆赫与楚天锗作乱,顾玉青害怕姜妈妈牵扯其中,原本打算让她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也只好暂时搁置。

此时,却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明儿你去一趟乌青村,再去接一接姜妈妈一家。”顾玉青吩咐吉祥。

等周秉德来了,就让他做自己的专用马夫好了,自己踏实,他也省的再遭受上一世的横祸。

吉祥应诺,吸一口气,说道:“上次去,偏生赶上姜妈妈患了风寒,不好赶路,再后来,又是穆赫作乱,这次,可是希望再不要有旁的什么事,否则,小姐都要心焦死了。”

顾玉青抿嘴笑笑,没有说话。

随着耳边喧嚣之声渐渐低落,巍峨皇宫逼至眼前,马车戛然而止,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下车。

才站稳,就看到萧煜一身松绿色长袍直缀,立在宫门口,正朝她看过来。

秋日的暖阳打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纤尘不染的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柔情,凝着顾玉青,嘴角噙着暖至心坎的笑意,眼见顾玉青看过来,顿时眼底一亮,面上笑容更盛。

萧煜背后,明路则是以一种怪力乱神的姿态存在,龇牙咧嘴,像是突然受到什么巨大的疼痛一样。

顾玉青面颊微红,扶了吉祥如意朝萧煜走过去。

而萧煜身后,明路苦兮兮说道:“殿下,您就忍心奴才这个样子出现在咱们王妃面前?您不觉得奴才给您丢脸啊!让咱们王妃瞧了,还以为殿下暴虐呢!”

明路说的危言耸听。

萧煜横他一眼,覆在身后捏住明路胳膊的手嚯的松开,“你若是再说哎呦喂三个字,看我不打掉你的牙!”

第三百九十五章 颠倒

一脱离萧煜的铁掌,明路立刻跳脚闪到一旁,捂着嘴哼哼道:“嗯嗯嗯,咱们王妃来了。”

嗯嗯嗯三声的抑扬顿挫,与哎呦喂三个字,一模一样,外加上明路满脸贼兮兮的笑容,惹得萧煜又要抬手朝他脑袋上拍去,只顾玉青恰好行至面前,才瞪了他一眼作罢。

虽一起经历了那么些生生死死,两人又是彼此情愫浓浓,心意相通,可到底是未婚未嫁,又是在宫门口,该讲的礼数,一点不能乱。

“殿下来的好早。”顾玉青略一低福,行了个简单却周到的屈膝礼,起身道:“是陛下传召的?”

萧煜满眼闪着灼灼的炽热,笑道:“父皇传你入宫,想必是为了陆久政一案,我陪你一起去。”

言下之意,他并非应召入宫。

顾玉青心口一热,缩在心中浅眠的小鹿顿时活蹦乱跳,搅得她面颊绯红。

一瞬间,顾玉青忽的想起以前与萧煜偶遇的种种。

不论是在皇宫门口还是清晨的赤南侯府大门处,萧煜总用一个词解释了她们的各种不合常理的偶遇:散步!

心头一股异样的暖流缓缓流淌,与萧煜并肩而行,顾玉青眼底飞过一抹狡黠的笑意,侧脸偏头,去看萧煜,“我还当殿下是恰好在此散步。”

散步二字一出,萧煜还未及反应过来,走在他身后的明路顿时肩膀一抖,没绷住,“噗”的笑出声来,幸灾乐祸朝萧煜看过去。

“啊……散步啊……那个……”嘴角一抽,萧煜抬手就恼后脑勺。

脑子飞快的旋转,想要找出一个完美的回答,然而,无论他脑子转的如何快,怎奈其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张口就道:“最近天气不大好,天晴了,不适合散步,等过几日暴雨,再散步。”

顾玉青抬着的步子顿时一滞。

天晴了,不适合散步,暴雨,再散步……他原本想说的,应该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暴雨不适合散步,等过几日天晴了,再散步”吧。

低头抿嘴,顾玉青肩膀一阵抖。

顾玉青尚能克制着笑,走在他们身后的吉祥如意和明路,却是一路前行,肩膀抖成筛子,绷着笑的面上,简直狰狞扭曲怪力乱神。

话说出口,萧煜根本不用后知后觉,当即就恨不得一头撞到手边恰好路过的一颗千年古树上。

老天,我这说的是人话吗?是吗……不是,哪有人这么说话的!随着萧煜心头一声仰天长叹,气氛就诡异的尴尬起来。

不过,尴尬的只有萧煜一人。

顾玉青根本就是满心甜蜜,低头浅笑。

至于身后的人,热闹都看不过来,谁会觉得尴尬。

萧煜恨不得抓耳挠腮,再找出一个妥帖的话题来,不然,从这里到御书房,一路漫漫,难道就要这样度过……一想到如此,萧煜就被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包裹。

可是,到底要说点什么呢?

问一问她睡得好不好?可她这样子,精神饱满,一看就是睡得很好。

问一问她吃的好不好?可问一个姑娘家吃的多不多,会不会不大合适啊。

问一问她顾侯爷去远征,她是不是很担心?废话,那是人家亲爹,当然担心,这还用问!

问一问她弟弟寻的怎么样了?……刚刚历经生死,你又不是不知道,才歇了一宿,难道一夜之间就寻到弟弟了,无知!

问一问她……到底问一问她什么啊……

老天!

萧煜搜肠刮肚寻着各种张口搭讪的理由,又一次次被自己一一否决,后脑勺挠了又挠,明路在后面看的心惊胆战,只害怕再挠下去,他家殿下会不会一激动,直接给自己后脑勺戳出一个窟窿来。

“殿下。”

就在萧煜被自己折磨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时候,耳边忽的传来顾玉青的声音,萧煜顿时心神一颤,唰的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怎么了?”

满面激动,神情荡漾,整个人鲜活的犹如刚刚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红光满面,眼神灼灼。

顾玉青指了面前大门,“御书房到了。”

萧煜……

御书房三个从顾玉青口中说出,仿佛带着一种魔力,不过是一个极其简单的转头,将目光从顾玉青脸上挪至面前御书房,萧煜却像是足足耗空了全身的精力。

一眼看到御书房门头上的匾额,萧煜嘴角一抽,心头哇的爆发出一声咆哮,悲凉凄绝。

老天,从宫门口到御书房,一路怎么也要一炷香的时间,他与顾玉青并肩而行,这一路,他竟就这么走过来了?

一句话也没说,完全无法自拔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转脸看看顾玉青,再抬头看看眼前御书房,萧煜恨不得直接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算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路走来,顾玉青会以一种怎么样的眼神看他,脑中心中会如何想她……心尖抖了抖,萧煜终是提了一口气,打算替自己圆圆场。

“那个……有你在,我放心,没事的。”萧煜满眼深情看向顾玉青,笃笃说道。

顾玉青眼角一抽,“你就这么信任我?”

萧煜顿时……

天地良心,他心里想的是:有我在,你放心,没事的!

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一说话就颠三倒四呢?

那夜和顾臻说话,亦是如此。

就在萧煜内心崩塌的时候,御书房沉重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总管内侍拿着佛尘走出来,面上含着恭敬的笑意,说道:“殿下,顾大小姐,陛下召两位进去呢。”

随着内侍话音儿落下,萧煜耷拉着脑袋,抬脚朝里走进去,顾玉青跟在他身后,嘴角笑意收敛。

萧煜是皇子,在皇上面前又是一贯的放肆惯了的,不过是随意行了个礼,顾玉青却是规规矩矩跪下,认真叩首,从头到尾,低眉垂眼,并不抬头朝上位看去,更不会眼珠乱动,四下乱看。

“好了,快起来吧,入秋了,地上怪凉的。”最后一个礼刚刚行完,顾玉青就听到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想到昨夜平西王府老太君的话,头皮一麻,扶了吉祥起身。

站起之际,怎么都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第三百九十六章 道歉

“来,坐哀家这里来。”

顾玉青刚刚立起身来,太后慈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分明素日早就习惯了太后娘娘的垂爱,可今日,顾玉青却是头皮一阵阵发麻,抿嘴浅笑,朝皇上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对太后说道:“臣女就在这里回话就好。”

皇上与太后几乎是并肩而坐,她若当真是坐到太后边上,那不就是与皇上齐肩了……

嘴角颤了颤,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手心渗出一层汗来。

太后该不会当真是要逼着皇上给自己赔礼道歉吧!

萧煜纵然一贯放肆,也知道让顾玉青坐到太后身侧实在不妥,可又心疼他姑娘一路从宫门口走进来,腿都走酸了,顾玉青话音儿方落,他就哼哼道:“父皇,儿臣和顾玉青可是刚刚经历过洪灾生死的人,魂儿都没回来全呢,父皇要问话,好歹给我们赐个座儿啊!”

皇上刚刚因为太后方才一句话惊得肝颤,母后真是越老越糊涂,疼爱顾玉青也太过分了些,怎么能让她与朕齐肩而坐呢!

朕才是您的亲儿子好不好!

好在顾玉青知礼数,没有当真就坐到太后身侧,皇上这才心头舒出一口气,只气还没有彻底送出,就闻萧煜此言,登时白了他一眼。

萧煜噘嘴哼哼,“父皇,人家顾侯爷可是正远征辽国呢,他女儿才九死一生虎口脱险,您忍心就让她这么站着回话啊?”

皇上看着萧煜一脸委屈样,好像深闺怨妇似得,不禁心头气的怒骂:有了媳妇忘了爹的混账东西!

朕何时说过,不给赐座了。

你这话说的,让顾玉青如何看朕,臭小子,一会看朕怎么收拾你!

只眼角余光瞥到太后灼灼扫来的目光,那眼底神色,分明就是在说,你若不赐座,哀家就要怎么样怎么样的威胁。

嘴皮一抖,皇上脱口就道:“赐座!”

满心都是泪,天地良心,朕原本就是要赐座的,你们一个是朕的亲儿子,一个是朕的亲母后,为了顾玉青,一定要这样对朕吗?

“赐座”两个字落在顾玉青耳中,怎么听,都觉得皇上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登时心头哀叹,完了完了,一定是太后娘娘逼着皇上道歉,皇上心头恼怒,才如此的,忙道:“臣女不敢,臣女站着回话一样的。”

皇上眼皮当即跳了跳,心头长叹,你快坐吧,你若不做,还不知道这一老一小要生出什么幺蛾子呢!

眼见内侍搬来两把椅子,太后就指了其中离着她较近的一把,说道:“好孩子,可怜见的,坐下说话,不怕的,有哀家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坐下说,坐下说。”

皇上闻音,只觉一只线球满脑袋飞,满心无力袭来。

顾玉青听着,心惊肉跳,太后这话,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要替她做主的样子。

老天,昨儿平西王府的老太君到底都和太后说了些什么,怎么就让太后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她不过是进宫将陆久政绑架她的事情前前后后说清楚罢了……顾玉青无法,只得觑了一眼皇上神色,惴惴不安落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赶紧直奔主题,“陛下召臣女进宫,想必是为了陆久政一案。”

皇上听音,心头大舒一口气,立刻迅速接了话音儿,说道:“快与朕详细说说。”摆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却是嘀咕,再不提正题,被太后她老人家这么搅合着,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得了皇上的话,顾玉青当即便将当日事情细细将来,当然,在提及绑架之时,变“主动”为“被动”,只说她是被陆久政极其身边高手胁迫离开。

本就是心惊胆战凶险万分的事情,纵是顾玉青极力说的清晰明了,简明扼要,可太后听着,依旧心口一跳一跳,几次倒吸冷气,眼底心疼的热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陆久政身边那些黑衣歹人,除了那些因着臣女引发祖宅机关被炸死的,只有一个叫苟胜德的被活擒,另外三个随陆久政一起将臣女绑架至翠屏山林间木屋的,因为一场山洪,生死未卜。”

说着,顾玉青起身,将一叠宣纸捧上,“这个是苟胜德的供词,陛下请过目。”

内侍总管忙挪了步子从顾玉青手中接过,递到皇上面前。

一番细细讲述过后,天后颤着眼底波光,红着眼角,扭头就对皇上说道:“阿青遭此横祸,还又遇上洪灾,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正如煜儿所言,魂儿还没回全呢,你就急着把顾臻派出去,你让他们父女两个说说话,晚走上一天,难道就不行!非要闹得阿青连个安慰的人也没有!”

一听太后的话,顾玉青顿时头皮炸立起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可心下却又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点头,觉得太后的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皇上还未及看手**词,太后一番话,顿时说的他捏着宣纸的手一抖,目光中带着一丝尴尬,掠过顾玉青,解释道:“顾玉青被绑架在后,朕下发全军开拔的旨意在前,朕若当真为此就让顾臻多耽搁一日,这让全军将士如何看顾玉青,如何看顾臻。”

说着,语气一顿,皇上朝顾玉青看过去,“行军作战,最讲究的便是上下齐心,倘若还未开拔,就让军中将士生出不满,这仗,已经就是尚未出师便已溃败。”

听着皇上一席话,顾玉青顿时心头汗汗。

太后却是嗯哼一声,说道:“你别和哀家讲这些大道理,哀家就问你,阿青遭此横祸,却是连顾臻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你到底有没有觉得心头愧疚。”

顾玉青听着太后的话,心里惊得一颤一颤,她老人家被平西王府的老太君灌了什么迷魂药,今儿竟就是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萧煜听着话音儿,听出些味道来,朝着皇上挤眉弄眼,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摆的十足,惹得皇上恨恨横他一眼。

第三百九十七章 供词

不过,转瞬萧煜却是对太后说道:“皇祖母一贯疼爱顾玉青,难道就不知道顾侯爷的性子,纵是父皇许他停留,他也绝不肯为了家事耽搁国事的,更何况他又知道,顾玉青安然无恙,此次开拔,了无牵挂。”

说罢,萧煜朝皇上挤眉弄眼,满脸赫赫写着:儿臣这也算是救驾了,记得儿臣记一功哦!

皇上瞧着萧煜的样子,哭笑不得。

明知萧煜和皇上的话都有理,可太后就是念念不忘她的阿青没见到父亲一面的委屈,哼哼嘀咕道:“什么了无牵挂,你又不是顾臻,你就知道他了无牵挂!”

萧煜嘿嘿笑道:“皇祖母,这个,孙儿还真是知道!”

顾玉青就想起吉祥如意的话,“侯爷唤了四殿下到书房说话”,他们所谈的内容,必定是和自己有关吧!

隐隐的直觉,父亲该是在临行前,对萧煜嘱咐了什么,思绪纷飞,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脸颊飞上红云,忙捏了帕子低头掩饰。

皇上抖了抖眼皮,给萧煜使眼色:想让朕给你记一功,你就赶紧送了太后离开。

福至心灵,萧煜读懂皇上的这一暗示,登时心头失笑,他实在是想多看一会父皇被皇祖母逼的满头包的样子,更何况,皇祖母如此,还是一心一意为了给他的姑娘讨一个公道,他就更是乐见其成了。

只是一想到顾玉青递给父皇的那份供词,苟胜德是萧铎的人,他的供词里,必定是涉及了萧铎的。

陆久政所为之事,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受了萧铎的蛊惑。

热闹虽是百年难遇的好看,可正事必定更为重要。

萧煜当即使出浑身解数,连哄带骗,带了太后离开。

当御书房的大门被推开又合上的一瞬,皇上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从未发现,原来御书房的龙涎香,味道竟是这样的好,简直让人神清气爽。

顾玉青则惊骇在方才萧煜带走太后娘娘的一幕,几乎是连拉带扯,什么鬼话他都敢说,这种事……也就萧煜有这个胆子敢做吧!

太后娘娘是谁,当年凭着一己之力,灭掉身边所有竞争者,将皇上推上这九五之位,更是在新帝登基的最初几年,因着朝局动荡,人心不稳,亲自辅佐将近八年。

这些年,纵是颐养天年,不再干涉朝政,甚至连宫宴都甚少出席,可顾玉青却是深知,这些年,皇后之所以在后宫没有形成独霸一方的局面,全凭太后暗中动作。

难说,慧贵妃不是太后用来抗衡皇后的一颗棋子。

只不过这颗棋子聪慧,捕获了皇上的心罢了。

这样精明的老人,岂是萧煜几句连她都能辨得出真假的鬼话骗得了的。

至于今日,太后为了自己,逼着陛下认错道歉之事,顾玉青倒是不觉得太后是另有所图,在耍什么手段诡计,毕竟前世今生,太后对她的垂怜是真真实实的。

辛辛苦苦活了一辈子,到老了,大概是想要随心所欲几次吧!

随着太后离开,皇上深吸几口气,调了呼吸,开始落目到手中宣纸之上,顾玉青也敛了心思,静等皇上反应。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不到,目光略过纸上最后一个字,皇上当即“啪”的一声,怒拍手边桌子,将手上宣纸甩在桌上。

“这供词,是苟胜德亲口所言?”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带着浓厚的戾气,一个帝王的威严,因着此刻心中的盛怒而毕现。

顾玉青当即起身,规规矩矩点头,语调却是沉稳,不惊不慌,道:“这些供词,皆是府上嬷嬷逼问而出,整个过程,苟胜德从未接触过除嬷嬷以外的任何其他人。”

言下之意,这些话,皆是苟胜德本意,并无受过其他人教唆指使。

皇上闻言,阴鸷如鹰的眼底迸出寒光。

他知道萧铎费尽心思的保下陆久政是因为得了陆久政的好处,当初之所以点头答应,一则因着萧铎屡屡立功表现颇佳,不想为着这些事屈了儿子的面子,二则,想着是暂且随便给陆久政一个什么官,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再料理了他就是,如此也算是一举多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从那个时候起,萧铎竟就是存了这样的歹心

苟胜德的供词上清清楚楚写着,萧铎早就对顾玉青心怀恨意,留着陆久政,不过就是想要让他做他除掉顾玉青的挡箭牌罢了!

他的儿子……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

萧铎行事恶毒固然惹得皇上大怒,可皇上此刻几乎无法压制的怒火中,十有八九却是因着萧铎的欺骗。

一种被至亲之人的背叛之感油然而生,君王至高无上的威严被人挑衅,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忍得下!

当即,皇上咬牙切齿便道:“去,把那个逆子给朕绑了来!”

内侍总管得令,立刻转身而去。

天子动怒,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从命令发出,到萧铎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抬脚进来,也不过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

一进门,便被屋内浓浓的杀气逼得心神一凛,目光略过顾玉青,萧铎当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阴翳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冷光,吸一口气,萧铎若无其事的抬脚行至皇上书案前数步远的距离,顿足行礼问安,“父皇召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语气从容镇定,仿佛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他话音未落,皇上就怒气冲天将手边一叠宣纸用力甩出,沸沸扬扬,顺着萧铎头顶落下,洒在他跪着的脚下身边。

心头猜测浮上,眼角余光划过一旁立着的顾玉青,萧铎一怔,指了地上的宣纸,满面迷茫,“父皇,这是……”

皇上冷声阻了他的话音儿,“你且看过再说!”

萧铎弯腰,将其一一捡起,甚至有条不紊的整理的整整齐齐,才放眼去看。

顾玉青立在一侧,嘴角漾出一抹冷笑。

且看你还能镇定到什么时候,不过,她到真的是好奇,萧铎一会,要怎么样辩解脱身!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怼回

一页一页翻过手中宣纸,萧铎捏着宣纸的手指,骨节森森,泛着清白,面上的笃定渐渐分崩瓦解。

这上面的供词,一句假话没有,皆乃实言。

可这其中许多,根本就不可能是苟胜德的招供,他不过自己手下一个暗卫,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多,那么详细。

其中一些细节,自己也只不过是在心里想过,莫说是他,纵是陆久政本人,都未必参的透。

眼角冷光浮上,朝顾玉青看过去,“顾大小姐,这是你递给父皇的?”语气中,充满咄咄的质问。

顾玉青心头一个冷笑,果真……还是与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殿下有什么话,还是对陛下说罢,难道殿下觉得,时值此刻,我愿意与你说话!”如霜的声音响起,顾玉青面上带着恼恨的清冷,语气很是不善。

莫说她本就是恨毒了萧铎,此时此刻,因着这供词上所述之事,她对萧铎,都该是冷眼冷脸,纵是当着陛下的面,也不为过。

只不过因着前世今生的恨意,她这份情绪,更为浓烈罢了。

皇上冷哼一声,双眼微眯,迸射着寒光,“怎么,莫非你觉得这供词上的话,冤屈了你?”

萧铎听着话音儿,心头一跳,父皇分明就是已经深信不疑这份供词了。

来之前就早有准备,此刻萧铎虽面上惊骇万分,心底到底还是沉着冷静的。

佯做着打了个哆嗦,萧铎颤着嗓音说道:“父皇,儿臣不敢叫屈,苟胜德的确是儿臣的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儿臣下了命令,把他给陆久政使唤的。”

皇上闻音,登时一哼。

萧铎继续道:“父皇明察,儿臣乃父皇悉心调教长大,儿臣什么心性,父皇难道还不知道,儿臣是贪了些,因着心头觊觎陆久政的钱财,想方设法在父皇面前为他作保,留他一命还许以官职,可天地良心,父皇,儿臣以人格作保,当真不是儿臣唆使了他绑架顾玉青啊!”

听闻萧铎装模作样的铮铮之言,顾玉青心头只觉恶心。

人格……这种高尚存在的东西,你萧铎怎么配有!连人尚且不算,又谈何人格。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聪明,张口一句“儿臣乃父皇悉心调教长大”就将本朝皇帝的命脉死死捏住。

谁人不知,皇上最最看重的,就是颜面!

萧铎满面诚恳,懊悔愧疚畏惧惊骇之色,在面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儿臣认错,可儿臣错就错在认人不清,心中贪念过剩,但这指使陆久政绑架顾玉青的事,儿臣不认,儿臣冤枉!”

“儿臣与顾玉青素来无怨无恨,更何况,眼下随着顾臻回朝,儿臣想要拉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儿臣完全无利啊!”

说着,萧铎语气一顿,满面悲愤转向顾玉青,“不知是不是有人在顾大小姐面前说了什么,以至于让顾大小姐要给本王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一切都如顾玉青昨夜预想一般,他认错,但不全然认下。

相比陆久政的绑架一案,他的那点贪婪又算的了什么。

皇上就算是因着他的贪婪动怒,也不过是皮毛之怒……眼底凶狠的光泽氤氲而上,顾玉青低眉垂眼,朝跪在地上的萧铎看过去,你以为如此,就真的能一切如你所愿?

做梦!

我顾玉青上一世不睁眼,眼盲心盲,被你害的落个那样的下场,此生若再不能将你彻底摧毁为齑粉,便枉为人!

今日一早,顾玉青刚刚起床,黄嬷嬷便从大方寺急急赶回,带给她一个可以称作定心丸的消息。

萧祎带着一众人马,将大方寺合合围住。

若是计算不差,这个时候,何文岳也该被萧祎提在手里行到御书房了吧。

心思敛过,顾玉青眸中凝着滔滔恨意,直视萧铎:“殿下怎么说,不是我能左右,只是,人做咋天在看,还是那句话,搬起石头,更多的是砸了自己的脚,殿下一番诡辩,不论陛下信与不信,殿下良心能安就好。”

萧铎嗤的一声冷笑,“诡辩?若说诡辩,顾大小姐难道不是诡辩?本王做过的事情,本王眼皮不眨的一一招认,可若让本王背这黑锅,本王却是绝不会妥协。本王不知,顾大小姐究竟是何居心,非要如此栽赃陷害本王,将本王陷害了,顾大小姐又能得什么利。”

顾玉青冷笑。

萧铎此言,无非是要挑起陛下心中的那份格外浓重的多疑罢了,她岂会让他得逞,“殿下的意思,是我受了旁人指使,故意陷害你咯?”

说着,顾玉青面上浮上不屑的笑意,“殿下心生此意,大约殿下心中也已经有了目标了吧?不知在殿下心中,指使我的人,是三皇子萧祎呢还是四皇子萧煜呢?”

萧铎眼角一抽,“究竟是谁,顾大小姐何必要问本王,你自己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指使了你利用此事,陷害本王。本王甚至都认为,陆久政绑架你的这件事,根本就是你们自演自画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要将本王置之死地罢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怎么也没想到,恰逢山洪暴发,险些丧命!”

顾玉青眼中波光徒然变得锋利,“殿下的意思,是四皇子指使了我陷害你了?”说着,顾玉青不动声色朝皇上觑了一眼,“四皇子一向深得陛下欢心,而他本人又是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莫非,在殿下心中,是陛下授意四皇子,行此之事?你是在怀疑陛下了?”

皇上鼻翼张弛,鼻间重重一个哼声发出,带着不愿再忍耐的怒气。

虽疑心极重,又好颜面,可皇上到底并非昏君,萧铎的意图,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若萧铎能有半分不像此刻这般气定神闲到咄咄逼人的地步,他的话,他尚且会信上几分。

可眼下,萧铎这样子,分明就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而来的。

自己做下的事,还想在攀扯旁人……无论是攀扯萧煜还是攀扯萧祎,其心可诛,实在可恶!

第三百九十九章 没死

“够了!”一声怒斥,皇上眼中迸射着冷光,“朕怎么就养了你这样的儿子!”

萧铎心头一颤,满面倔强的哀恸,“父皇,儿臣有罪,儿臣领罪,父皇息怒,一切都是儿臣的错,父皇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罪……儿臣都认!”

最后一句,却是说的格外的艰难,一副做出多么大牺牲的样子,表情决绝,只话音儿落下,转头去看顾玉青,却是另一番说辞。

“你不要以为,本王认下这罪,你们的奸计就能得逞,本王认罪,是不忍心父皇动怒伤身!”

顾玉青冷眼瞧着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萧铎,正欲再要说话,听得外面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传来,心头微动,长而卷翘的羽睫微颤,眼底浮上一抹萧铎看不懂的冷光,嘴角勾了笑意,却并不接萧铎的话。

眼见顾玉青不说话,萧铎反倒挺了后背,攻势越发的猛烈,“怎么,顾大小姐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心虚了?”

话音尚未落下,御书房沉重的大门就被“咯吱”一声推开,进来一个白面小内侍,正是那日到赤南侯府传口谕的内侍,目光飞快的在顾玉青身上滑过,拱手作揖,对皇上道:“陛下,三殿下求见。”

皇上眉头蹙成疙瘩,满心不耐烦,“他怎么来了,朕这里没有功夫,让他无要紧事,且先回去。”

萧铎萧祎明争暗斗了许久,眼下萧铎事发,萧祎要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赶来,难保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心头重重一声叹息,皇上只觉浑身无力,可胸腔内的怒气又如受惊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冲的他脑仁都疼。

皇上语毕,内侍溜了跪在地上的萧铎一眼,抿着嘴唇说道:“陛下……”

正说话,萧煜从他背后横插了进来,“父皇,儿臣回来了。”大大咧咧说着,根本也不管此刻究竟发生着什么,几步走到方才他落座的地方,啪嗒坐下,半个身子斜倚在扶手上,对跪在地上的萧铎,视而不见。

内侍的话就被生生打断。

萧煜却是缓了半口气,转头对皇上说道:“父皇,儿臣方才进来,看见三皇兄在门外立着,他跟前,还立着一个熟人。”

说着,萧煜眼中一缕似有若无的冷光射向萧铎,转瞬,嘴角勾了笑意,“这熟人,只怕二皇兄一辈子也不想见到。”

萧铎立刻炸毛,“你说话注意分寸,他带来的人,与我又有什么相关!真真是奇了,顾玉青被绑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了陆久政,今儿萧祎带了个人来,你就一口咬定,他要禀告父皇的事情又与我有关,若说你们不是私下商定好,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对上萧煜,萧铎怒气冲冲,语气格外的铮铮。

萧煜顿时满面一副蒙住的样子,定定瞧着萧铎,待他语毕,转头朝皇上看去,眼中流转着委屈,“父皇,二皇兄疯了吧,儿臣也没说什么啊,再说,三皇兄带来的人到底与二皇兄有没有关系,把人领进来不就知道了,何必要这样一副吃人的样子。”

说着,萧煜翻了萧铎一眼,“我又没惹你。”

做父亲的,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当然就是儿子们彼此间手足相残。

当着自己的面,萧铎对萧煜说话,就能这样毫不客气,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样。

难怪那夜得到消息说萧煜与顾玉青被山洪截在翠屏山时,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这样,分明心里是对萧煜有着怨气恨意的,又怎么会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危险。

再看萧铎,皇上心头越发的恼怒。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略略偏头,朝着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会意,吸了口气,嗲着胆子在萧煜话音落下后,说道:“陛下,三殿下带了陆久政来。”

陆久政三个字出口,莫说萧铎震惊到瞬间面上血色全无,就连顾玉青都着实意外一场。

陆久政竟然没死,反倒是落到了萧祎手中……电光火石间,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飞快的回忆那一晚上的事,想要寻出一丝端倪来将整件事与萧祎扯上关系。

皇上一怔,“陆久政?”目光落在萧铎面上的一瞬,拳头紧捏,怒气就跟着旺了几分,“让他们进来。”

顾玉青心中的疑惑,同样弥漫在皇上心里,甚至,这一刻,皇上开始有点相信了萧铎的辩解。

整件事,若非萧祎暗中插手,不然,陆久政怎么就到了萧祎的手中。

随着木门“咯吱”一声被开的大展,萧祎打头,陆久政紧随其后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他们身上,而顾玉青却是被御书房门口一张面孔惊得心头一缩。

那个押着陆久政行至御书房门口的人……分明就是那夜三个黑衣人中,那个至始至终都立在窗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盯着窗外雨势的那人……他替萧祎押了陆久政来……

心头一闪,顾玉青心中疑虑大开。

他原本就是萧祎安插在萧铎跟前的人。

上一世的记忆跟着铺天盖地而来,难怪,难怪上一世,每每萧铎安排了什么绝密的事情,十有八九萧祎都能提前做好防御应对,原来萧铎那里的消息,早就让这个被萧铎当做肱骨的人送走了。

顾玉青看的真切,背对大门而跪的萧铎却是一无所知,冷眼瞧着已经木然的萧铎,顾玉青眼底浮上冷笑,论手腕,萧铎终究是比不上萧祎。

心思划过,目光不自觉又朝萧煜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萧铎被扳倒,萧祎的下一个目标,改就是萧煜了。

一个比萧铎阴狠狡诈百倍的人……顾玉青心头对萧煜的那份担心和心疼,纷涌而来。

只是随着她的目光遥遥看过去,恰好与萧煜一双眼睛对住,他的眼底,看向她的,是满满的柔情,无论何时何地。

思绪纷飞,实则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转瞬,萧祎已经抬脚行至与萧铎并肩的地方,顿足行礼,他身后,陆久政面无血色。

第四百章 对峙

随着陆久政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萧铎强行克制了不断涣散的瞳孔,压着心头那份惊惧,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陆久政的出现,让他心头那份惶惶不安,岂是说克制,就能彻底克制住的。

眼角不住的抖动,下垂的双手,冰凉沁骨,颤抖不能自已。

几次深吸气,萧铎终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那份看上去的镇定。

行礼过后,萧祎说道:“父皇,今儿一早儿臣去大方寺办事,恰好遇上在大方寺躲难的陆久政,便将其带回。”

顾玉青一瞬不瞬的看向萧铎。

在萧祎大方寺三个字出口的一瞬,萧铎面上好容易蓄回的一点血色,迅速的消失不见,整张脸,苍白到泛着青光的地步,喉头滑动,眼角的抖动越发明显。

心头冷哼,顾玉青蝶翼一般的羽睫微颤,这就害怕了吗?你还真真是让我高估了你!

皇上眼底浮上疑惑,“你去大方寺做什么?”

萧祎则是不慌不忙,缓缓答道:“最近几个月,京城时常发生孩童丢失的案子,京兆尹忙的焦头烂额,也毫无头绪,求到儿臣跟前,希望儿臣能助他一臂之力。”

“涉及民生,又是在皇城根儿下的事,儿臣早就悬心,只是因着此事不在儿臣权辖范围内,儿臣不好擅自越权,才一直有心有力无处使,接了京兆尹的话,儿臣当即便派人私下打听搜寻。”

“昨儿得到消息,说是有人在大方寺附近见到丢失的孩子,儿子连夜带人到大方寺搜查,可刚刚进了大方寺的寺门,儿臣就看到他。”

“因着陆久政绑架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此事实在重大,儿臣不敢多耽搁,立刻便亲自绑了陆久政回府,只待今日天明朝散,将他带过来由父皇审问。”

说着,萧祎才后知后觉朝顾玉青看了一眼,“没想到顾大小姐也在。”

待萧祎语毕,皇上含着怒气重重一哼,身子略略向后,斜靠在椅背上,整个上半身几乎撑在右半边的扶手上,手中一串通翠的玉石念珠用力一甩,珠玉相撞,重重砸在书案上,迸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陆久政双腿一抖,扑通跪下,瘫坐在地上,面色死灰,没有一点生气。

皇上恼怒瞪着陆久政,说道:“你的命,还真是大!”说的咬牙切齿,“你说说吧,为何要绑架顾玉青!”

陆久政闻言,嘴皮哆哆嗦嗦,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却就是嘴角微翕,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内心极度的惊恐让他已经是肝胆欲裂,皇威凛凛,又岂是他能经受的住的。

好容易几个吸气,陆久政面前挤出一点力气来,说道:“臣绑架顾玉青,是想从她口中逼问出一批黄金的下落。”

顾玉青闻言,眼底波光微动,萧煜却是顿时提了口气,一瞬不瞬看向顾玉青,满眼都是牵挂。

“黄金?”皇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朝顾玉青瞥了一眼,审视的目光略略停顿一瞬,转眸又看陆久政,“什么黄金!”

陆久政哆哆嗦嗦就道:“臣……臣……臣先前的祖宅里,有一批黄金,当日被查抄,据二皇子殿下所言,那批数目不菲的黄金落到顾玉青手中,臣……”

由始至终,陆久政不敢抬头,只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瘫坐在那里,带着惊惧的气息,喃喃说道。

陆久政话音儿才落,一直注视着顾玉青的萧煜就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你藏在祖宅密室中的金银珠玉,当日不是被二皇兄亲自带人查封吗?我记得,当时还造了册的,怎么就又凭空冒出一批黄金呢?”

陆久政颤颤巍巍说道:“二皇子说,那批黄金,是顾玉青威胁他,他迫不得已才让她在他查封前秘密拉走的。”

顾玉青闻言,发出嗤的一声冷笑,笑声冷冽如霜,带着鄙夷和嘲蔑,“陆大人还真是瞧得起我。你密室中有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竟就威胁了二皇子殿下,私吞了你的黄金。更何况,我能拿什么威胁的了二皇子呢!”

陆久政听到顾玉青的声音,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身子一抖,猛地抬头,眼底带着浓浓的恨意,在木屋中,他被两个黑衣人一顿狂揍,此时脸上乌青还没有消散,看的格外触目惊心。

“你拿什么威胁二皇子,我不得而知,可我的那些黄金,一定在你手中。纵然此时那些黄金已经不属于我,但那时赃物,你也不该私吞。”刚刚还惊惧惶恐到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却是狰狞可怖,几乎挥着拳头直视顾玉青。

顾玉青冷眼回视,“是不是在我这里,不是你一句话说了是就是的。当日亲自监理此案的人是二皇子,是非曲直,还是由他说比较好。”

顾玉青怎么会看不出,此时陆久政一口咬住那黄金不放,无非是受萧祎指使,想要再给萧铎增加罪名的同时,将自己再陷入危难之境。

而他如此计划的目的是什么,顾玉青却是一时半刻参不透。

他是想要借机打压赤南侯府吗?顾玉青心下摇头……以萧祎的手段,他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打压赤南侯府。

若非如此,那便是与此对立的原因,他想要以此来拉拢自己。

先让陆久政将自己的罪名落实,然后他再用某种手段,在皇上面前求情……这种可能倒是十有八九。

那批黄金,是顾玉青藏起来用以沙场救急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其重还国库。

“既然陆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我威胁了二皇子殿下,让其应允我,将那所谓的黄金运走,我到想要问问二皇子殿下,我是用什么威胁了你?”目光在落向萧铎的一瞬间,锋利而咄咄,带着毫不退让的凛凛气势。

萧铎顿时……顾玉青当初拿顾玉禾作威胁的事,让他怎么说的出口。

一旦扯出那件事,他在父皇心中的形象,便将更加一落千丈。

如今,他只有一口咬定,是被陆久政蒙蔽双眼,错行了人,才酿成大错,至于那批黄金……心头咬牙切齿,萧铎只好按下暂且不提。

第四百零一章 争锋

“父皇,陆久政说的黄金,儿臣从未见过。”长吸一口气,萧铎说道:“儿臣没有什么把柄在顾玉青手上,更何况,儿臣当日受父皇所托,亲自监察审理此事,又怎么敢做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来。”

萧铎话音儿才落,陆久政就发出一声凄绝叫声,“没有,此时你说没有,若非受你指使蛊惑,我好端端的绑架顾玉青做什么!”

这些话,原本是萧祎一字一句教给他说的,可眼下,一想到自己的大好人生被毁,一连两次,都与萧铎密切相关,再想到上次为了保下一条命,送给萧铎的那些不计其数的金银珠玉,陆久政心头的情绪就有些激愤时空。

他的人生,可以说,就是被萧铎毁了。

查他贪污,是萧铎,主使他绑架顾玉青,又是萧铎……想着这些,陆久政简直恨透了萧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忽的一个起身,猛地就朝萧铎扑了上去。

嘴里不清不楚的咕哝着,“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都是你害的我!你还我黄金,你还我黄金……”

眼见陆久政如此,萧祎心头立刻袭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不及他思绪落下,萧铎一把甩开陆久政,朝皇上直直看过去,满面委屈,“父皇,陆久政这样子,分明就是失心疯了,也不知是谁利用了他这疯病,要他在父皇面前如此污蔑儿臣。”

说着,萧铎神色间哀绝愤懑气息越发浓重,“先是说儿臣指使了他绑架顾玉青,不仅他说,顾玉青更是拿出一份苟胜德的证词,一口咬定儿臣就是奸人,现在,又要说儿臣渎职,说儿臣擅自动用赃款,还说儿臣被人捏着把柄……”

悲从中来,萧铎竟是挤出几滴热泪,伏倒在地,“父皇,儿臣心里,实在冤屈的难受,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冤枉啊。”

带着颤音儿,萧铎说的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大有一副不耐此生的凄然。

顾玉青冷眼看着他,萧祎这一场算计,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陆久政本是他手中一张扳倒萧铎的王牌,此刻倒成了作茧自缚。

也不知萧祎究竟对陆久政做了什么,竟就逼得他在御书房内失心疯,给了萧铎这样一个绝佳的反扑机会。

只怕若无昨夜自己递给他的那个消息,今日萧祎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旁的不提,陆久政的失心疯,就足够萧铎发挥。

原本是一场必胜的仗,因着陆久政的突发状况,萧祎下垂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天地良心,他一点刑都没有对陆久政用,不过是许他一条生路。

只要他按着自己的教他的话,一字一句在御书房内说清楚,事后便给他银两,让他远走高飞,天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做出这风言风语的举动来。

眼瞧着萧铎大势反扑,萧祎阴鸷的眼底飞过一抹狠厉之色,心头暗暗庆幸,还好,除了陆久政,他还有一个何文岳,不然,今日没准儿还真就要让陆久政牵连一个大跟头。

“父皇,儿臣不过是将陆久政从大方寺带回,让父皇审问罢了,至于陆久政所言之事,儿臣不好评断是真是假,不过……”转头看向陆久政,眼底氤氲着厌恶,再抬头,却是眼底情绪全无,“不过瞧着陆久政此刻的样子,倒像是失心疯了,他的话,不能全信。”

恰到好处的一招以退为进,让皇上心头对他生起的那丝狐疑又消散下去。

眉尖微动,皇上凝着萧祎,说道:“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萧祎摇头,“儿臣不知,一个疯子的话,论理说,是一个字也不可信的,但陆久政口口声声说什么黄金,儿臣倒是觉得有几分是真的,或许,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莫说是疯了,像他这样贪婪的人,至死也不会忘了。”

皇上闻言,眼底神色微动,再看萧铎,便多了几分复杂。

一直沉默的萧煜,在萧祎话音落下,忽的“噗嗤”一笑,让这本就凝重的气氛,凭添一丝不伦不类的诡异。

皇上不禁转头,横他一眼,“你笑什么?”

萧煜干咳一声,“父皇,儿臣觉得,这件事简直就是漏洞百出,连儿臣都瞧得明白,不知父皇和三皇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上就沉了脸,道:“你都瞧得明白,你说说,你都瞧明白什么了!”

虽然面上怒气尚在,可对萧煜说话时,不自觉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慈爱,是在与萧铎和萧祎说话时所没有的。

“当日负责审理陆久政一案的人,就是二皇兄,赃款赃物的造册登记,也是他亲力亲为,谁能证明,那笔黄金不是被二皇兄吞了,事后被陆久政追问,他就扯出顾玉青来背黑锅,如此一来,也解释的通,陆久政为何要绑架顾玉青又一口咬定是二皇兄指使了他的了!”

“萧煜,话不能乱说!”萧铎立刻言辞激烈道:“你也看见了,陆久政分明就是疯了,且不说是谁把他弄疯的,疯子的话,也是能信的!你素日得父皇欢心,肆无忌惮惯了,什么话都敢说,可今日的话,分明就是诛心之谈。”

萧煜当即一声冷笑:“二皇兄何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说了说我的看法,再说,我说的这些,也不全然就没有可能,二皇兄当真清白,敢不敢让父皇三堂会审,将此案昭之天下,公然审理。”

三堂会审……那就意味着,审理结果要明旨通告全国上下,萧铎当即心头一颤,不接萧煜的话,而是转头看向皇上,“父皇,儿臣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们,如今,竟是要人人置儿臣于死地,先是一个顾玉青,再是萧祎,眼下,竟然连一向闲心不操的萧煜也要来踩上儿臣几脚。”

“父皇也不必为难了,搞什么三堂会审,丢人现眼的,终究是皇家,失了颜面的,终究是父皇。儿臣什么都认,父皇降罪就是。”说的动情,萧铎眼底一片晶莹泪花,声音更是哽咽几乎不能语。

顾玉青心头简直要为萧铎的机智鼓掌。

一个皇家颜面,便将萧煜苦心抛出的三堂会审死死的堵了回去。

第四百零二章 循序

萧煜方才扯出的那些论谈,不过是随口一说,他的目的,是在后面提及的三堂会审。

只要皇上肯点头答应这三堂会审,无论结果如何,萧铎此生都无缘皇位了。

一个让皇上丧失颜面的皇子,早就在皇上心底失去地位,没有地位,他再做任何努力,不过都是枉然。

而此时,萧铎将计就计的一句皇家颜面却是把三堂会审这条路堵得死死的,心思翻飞,顾玉青心头疑惑,这样的结果,萧煜应该早就有料想才对,怎么会做出这样草率的事情来。

不禁抬眼,朝萧煜看过去,却是见萧煜微微低垂看向萧铎的眼中,带着蓄满杀气的冷笑,那笑容,含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顾玉青心头一跳,顿时恍然萧煜的真正目的。

三堂会审……明知萧铎心虚,他有意抛出这个三堂会审,看上去是要了断萧铎所有的机会,实则……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利用了萧铎心里的畏惧,想要让他自己亲口拒绝吧。

果然,萧铎话音才落,萧煜就冷笑一声,“二皇兄如此着急的认罪,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萧铎满面痛心疾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如何,竟然能说出如此挑唆父皇的话来,当真枉费父皇素日对你的爱护,三堂会审,且不说对我如何,单单此事闹开,你让父皇的颜面何存!”

“父皇的颜面?”萧煜冷笑,“二皇兄此刻想起父皇的颜面了,那你当日派出江湖帮派天阙子弟,截杀从山洪中死里逃生的我与顾玉青时,可曾想过父皇的颜面!”

萧煜的声音,带着铮铮气势,咄咄凛凛,与他素日的放荡不羁,全然不同。

萧祎低垂的眼角,不禁微动。

忽闻萧煜此言,皇上顿时心头一震,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宛若刀子,嚯嚯射向萧铎。

萧铎心中大骇,顿时一口气吊在心口,提不上来,兀自咬牙,强行逼着自己镇定,眼角不住的抖动,“你胡说,什么天阙,什么江湖帮派,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竭力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样子。

只是萧铎怎么也想不到,萧煜竟然会提起天阙自己,内心毫不设防的惊慌却非是他竭力就能压下的。

“我胡说?”萧煜身子向后微微倾斜,面上是寒若冰霜的冷冽,“我若胡说,那就是顾侯爷胡说了,我的话,可全是从顾侯爷那里得来的。”

“当日我与顾玉青消失,顾侯爷心急难耐,带着人四下寻找,若非龙阳山上突然冒出无数天阙子弟,也不会就把顾侯爷的目光引过去,若非如此,只怕我与顾玉青早就命丧荒山野岭了。”

“这么一说,我和顾玉青大难不死,还是托了天阙子弟人多势众的福!”萧煜自嘲一笑,“若非他们的人漫山遍野的在龙阳山扑腾,顾侯爷也不至于就察觉端倪。”

萧煜说的抑扬顿挫,萧铎则是面上肌肉随着他的话音儿不住的打颤。

“无凭无据,一个顾侯爷所言,你就要把这凭空捏造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吗?”萧铎绷着心头最后一根弦,说道:“你虽得父皇偏宠,可我到底也是父皇亲生儿子,难道你觉得,因为你几句话,父皇就要治我得罪!”

萧煜摇头,“偏宠不偏宠且放置一边不提。不过,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没错,至于你是不是,那就未可知了。”

“萧煜!”萧铎气急,咬牙说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萧煜却是嘴角微扬,勾出一抹笑意,“我可记得,当日端王事败,他在牢中,当着我们一众兄弟的面,说出的那些话。”说着,萧煜目光微扬,朝萧祎看过去,“我记得清楚,想必,三皇兄也没有忘记吧。”

萧祎眼底神色颤动,转瞬,抬眸,却又风平浪静,只道:“所记不错,端王应该是说了,我们兄弟当众,有一人,乃是他狸猫换太子,手法类比当年偷梁换柱顾侯爷嫡子。”

随着自己的话音响起,萧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萧煜似乎是知道何文岳的存在,有意说出这些,不过是为何文岳的出现做足了铺垫而已。

虽心头疑惑,不过,这样的局面,对他百利无害,他自然是要配合。

萧祎想到的事情,顾玉青脑中也浮光掠影般滑过。

若非萧煜早就知道何文岳之事,那么,必定是萧祎身侧,有萧煜安插进去的人。

否则……从自己将消息递给萧祎到现在,不过也就几个时辰而已,为了确保事情的万无一失,按着萧祎的性子,自然不会将事情泄露分毫,可萧煜怎么就会知道。

再看萧煜,顾玉青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只是今日一事,他一贯不学无术的姿态,怕是也被萧祎瞧出端倪,日后的境遇,也只会越发凶险。

萧祎和萧煜一前一后一番话,惹得皇上心头那份始终躁动不安的疑心又一次剧烈的袭上心头。

当日端王在牢中一番话,事后他虽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过是端王蓄意挑唆之言,不断的告诉自己,切莫上了他的当,惹得父子反目成仇,酿下追悔莫及的祸事,可心头的疑惑,就是如同浓雾,挥之不去。

现在,这事又被萧祎和萧煜双双提起,并且他二人的语气,分明就是直指萧铎。

若说萧祎是蓄意为之,皇上尚且相信,可萧煜……一想到他一贯的无赖样子,不求上进的样子,皇上怎么都无法想象,是萧煜在用什么手段计谋。

御书房内的气氛,随着此事被提,空气骤然凝结。

萧铎正要说话辩解,沉重的木门再一次被“咯吱”一声推开,那个白面小內侍又探了身子进来,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室内情势,说道:“陛下,九皇子殿下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自从上次沉香阁一事之后,皇上对这个多年备受自己冷落的九皇子萧恪,态度略有好转,闻言,也只是略略蹙眉,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回拒。

“让他进来吧!”

第四百零三章 渐近

顾玉青转头,朝门边看过去。

对于萧恪,她前世的记忆实在是少的可怜,唯一的深刻印象,便是他日后战无不胜的传说,战场上的辉煌战绩,直逼如今的父亲。

这一世……不知萧恪还有没有机会展现他非凡的才能。

随着木门大开,一道石青色挺拔身姿落入顾玉青眼中,五官俊秀,风姿卓卓,如今只有十岁的年纪,可走起路来,已经带了凛凛的气势,素日他被忽略惯了,无人察觉,如今细瞧,那份气势竟是已经不容人小觑。

目光触及萧恪衣摆处的花纹,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的目光猛地一颤,心口微缩,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那日在沉香阁,她躲藏在床榻下的暗柜中,隔着柜门上繁复的镂空花纹,她见到的那个突然闯入的身影,所穿衣着,颜色质地,分明就是与萧恪的这件石青色锦衣一模一样。

就连衣摆处繁复的连枝花纹,都是一模一样。

目光下滑,落到他被衣摆半遮半掩的鞋子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前行的步伐,顾玉青本就凝重的呼吸,顿时漏掉一拍。

是他。

捏着丝帕的手,骨节处青白毕现,顾玉青笃定,那日闯入沉香阁的不速之客,一定就是萧恪。

思绪纷纷,顾玉青揣测着那日萧恪步入沉香阁的动机。

那日,那被她丢落在暗柜门前的小香炉,分明是被萧恪弯腰捡了去,结果,等到楚天锗进来的时候,那香炉却是从他怀里滚落出来。

一个香炉,让楚天锗无从辩白,他的罪行,也因着那香炉的出现而被铁板钉钉。

记忆愈渐清晰,顾玉青凝神细思……萧恪,他究竟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还有……那日他弯腰去捡香炉的时候,吉祥鹅黄色的衣裙衣角,分明就在他的手边,从他的位置,只要他略略抬眸,就能看到暗柜中的端倪,而且,顾玉青笃定,他一定是发现了。

可他却是从头到尾,只做不知。

顾玉青清晰的急着,萧恪起初推门进来的时候,步子分明就是带着浓浓的慌张,可等他急急行到内室,看到屋内屋内情形的时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从容镇定的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就算不是一母同胞,萧静毓到底也是嫡公主,目睹那样的萧静毓,他竟就无动于衷,仿佛萧静毓就是一尊石像。

到底要何等的心态,何等的定力,何等的心机城府,他才能做到如此。

而他最初的紧张担心慌乱,为的又是什么呢?

疑惑重重,纷纷扰扰,思绪漫漫,实则不过是眨眼转瞬的功夫,几步行走,萧恪稳稳立在与萧祎并肩且略略偏后的地方,作揖行礼。

这小小的一个细节,却让顾玉青再看萧恪的目光,复杂中氤氲了审视。

这些年,他活的是有多么的风声鹤唳小心翼翼,以至于步步谨慎到如此地步,纵是在皇上面前回话,也绝不肯与萧祎并肩,而是站在其后,以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顾玉青甚至怀疑,萧恪的被冷落被无视,究竟是陛下有意为之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有意为之。

“你有何事?”皇上揉着眉心,心不在焉说道。

能在这样的场合让他进来,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殊荣,对萧祎,皇上尚且无心慈爱,对他就更是了。

萧恪低眉垂首,得皇上问话,立刻恭恭敬敬说道:“儿臣得知父皇因着赤南侯府顾大小姐被绑架一案,传了二皇兄问话,忽的想起一件要紧事,若是此时不将事情说出,儿臣心头难安。”

明明是父子对话,顾玉青却觉得,萧恪对皇上,简直生分,虽说君父不同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可到底也是血脉相承,像萧恪这样的,还不及那些得宠的臣子来的亲近。

从前从未注意过这些,此时,因着心头疑惑,顾玉青对萧恪的观察便格外仔细。

皇上闻言,本就紧蹙的眉头就愈发拧的更紧,喘息间,不悦的情绪扑面而来,目光略过萧铎,带着冷冷锋芒,横了他一眼,继续揉着眉心,说道:“何事,你说吧。”

萧恪目光微动,却是依旧拱手垂眸,并不抬头看谁,道:“前些日子,就是南越皇子来使那几日,一日儿臣给母后请安过后,折返回寝宫的路上,途径御花园,恰巧听到二皇兄与兵部尚书何大人之妻,何夫人,一番谈话,当时不觉有异,可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儿臣再想那些话,就觉得不对味。”

听着他的话牵扯出何敬中来,皇上眼底波光颤动,眼睛微眯,迸出幽幽寒光来,“嗯”的一声,示意萧恪继续说。

只不待萧恪再张嘴,萧铎便气势汹汹指了萧恪怒道:“你胡说,我何时与何夫人在御花园里密谈过,难不成连你也要落井下石,来此羞辱我一番?纵是羞辱了我,你也一点好处捞不到,不过平白被人利用一场!”

萧铎话说的难听,用词又很是激烈,皇上当即恼怒,“你闭嘴,且让他说完。”

萧铎汹汹气势才略略减去几分,只是威胁一般狠狠瞪了萧恪一眼,梗了脖子转过身来,“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从未与何夫人在花园里密谈过什么。纵然何夫人乃儿臣舅母,可到底宫里规矩儿臣还是一向谨守。再说,儿臣倘若真的有话与舅母密谈,大可登门何府或者直接召了舅母到儿臣府邸,又何必非要在那人来人往的御花园,被人窃听呢!”

萧铎一番话,可谓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目光掠过萧铎,落在萧恪那几乎一年见不到几次的面容上,皇上蹙眉一个深吸气,指了萧恪,“你继续说。”没有接萧铎的话音儿。

若是萧祎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萧铎的辩解尚有几分值得相信。

可此刻说话的人,是萧恪,是那个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资本与萧铎竞争的萧恪,他的话,皇上就很想听一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你要知道,你若无端诽谤你二皇兄,该是什么罪!”

虽心底如是想着,可到底提点威胁的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第四百零四章 袒护

顾玉青听着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是儿子……

目光落在萧恪十岁的面庞上,顾玉青不禁想,她的弟弟,如今大概也有这样高了吧……不在亲生父母身边,不知他是不是也会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呢?

尤其因着重生一世的缘故,知道萧恪究竟有多么优秀,顾玉青心头对他的那份心疼,就越发浓了几分。

萧恪倒是满面风云不变,甚至眼皮没有眨一下,在皇上话音落下,他如同臣子回答君上的问题一般,认真说道:“儿臣不敢有半句妄言。”

可他越是如此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顾玉青心里那份被触动的情愫就越发的强烈。

因着这份感情的渐渐浓郁,反倒让她忽略了,此刻萧恪的突然出现,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皇上示意,萧恪吸了口气,徐徐说道:“儿臣听到二皇兄说,让何夫人一切放心,有他照料,什么事都不会有。因隔着远,儿臣听不真切,只隐隐听到几个不连贯的句子。”

“能有今日,皆拜顾臻那个老匹夫所赐,这深仇雪恨,他定然要报……”

说道顾臻,顾玉青发现,萧恪的一贯平稳的嗓音,颤抖了一瞬,极其的轻微,若非她因着方才心头的悸动,一直细细凝神注视着他,也断然不会发现。

萧恪说及此,萧铎顿时眉尖一抖,霍然转身,盛怒之下,几乎咆哮,“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何曾如此说过顾臻。”

情绪激动,萧铎挥舞着拳头,睚眦欲裂,若非是在御书房,几乎就要跳脚起来将萧恪毒打一顿。

方才历经那样一番对峙,他都尚且能做到情绪平稳,此刻却是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昭示着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

顾玉青忽的心头一抖,朝萧煜看过去。

每每她看萧煜,那双温柔的眼睛,总是犹如正在等她一般,给她一个对视。

迎上顾玉青疑惑的目光,萧煜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顾玉青神思大动,心中千回百转,品味着萧恪的话里话外。

萧祎显然也听出,萧恪一番话,大有所指,立刻冷冷一句朝萧铎泼过去,“二皇兄何必如此动怒着急,什么话,让小九说完,二皇兄再怒不迟,你都不知道小九要说什么,就急躁到如此地步,未免让人觉得二皇兄是心虚。”

萧铎气的脸抽筋,“你才心虚,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根本就没有与何夫人在御花园见过面,更不要说谈话,他的这些话,分明就是有人蓄意指使,想要谋害我罢了,我如何不怒,为何还要等他说完!”

说着,萧铎转头,“父皇,萧恪目无尊长,出言不逊,污蔑儿臣,儿臣恳请父皇杖责萧恪,逼问真相。”

杖责二字出口,顾玉青眼底寒光就汹涌而出。

不知为何,这一瞬,她看萧恪,就犹如看自己的嫡亲弟弟,见不到人欺负他,见不得他受委屈,情不自禁说道:“二皇子殿下怕是急糊涂了吧,殿下是陛下二字,九皇子殿下同样也是,如今九皇子殿下不过是说出那日所见所闻,二皇子殿下就要让陛下杖责九皇子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有多偏心,以至于如此不公平的对待自己的儿子。”

明知最后一句话,说的激烈,可顾玉青到底就是没有忍住。

觑了一眼皇上微动的神色,顾玉青又道:“二皇子殿下涉嫌唆使陆久政绑架我,险些让四皇子殿下与我被山洪淹没丧生翠屏山,这样的事情,人证物证具在,陛下都没有杖责殿下,以让殿下在刑罚之下说出真相,殿下到是说出这样得话来,也不怕伤了陛下的心吗?”

瞧着陛下眉头那抹不悦散去,顾玉青心头微松,总算是为方才情绪失控宣之于口的过失,弥补了回来。

顾玉青说的激动,却浑然不觉,在她出言维护萧恪的时候,萧恪下垂的手,捏成的拳头究竟有多紧,眼底那层如同海上一样的雾气,究竟有多浓。

羽睫轻颤,到底还是咬牙将滑到喉头的那两个字吞了回去,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顾玉青没看到,可一直细细观察着萧恪的萧煜,却是将这些尽收眼底。

待顾玉青语毕,萧铎还未及反扑,萧恪仿佛见缝插针一般,又道:“儿臣还听到,何夫人与二皇兄提及什么大方寺,说只要料理了顾臻,大方寺就能如何如何,何夫人声音小,说话口音又极重,儿臣听不真切,隐隐约约的,也就这几句是清晰的。”

“二皇兄听了何夫人的话,就向她保证,说扳倒顾臻他势在必得,让何夫人尽管放心。”

“你胡说!”这一次,萧铎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轩然怒火,直挺挺跪着的身子嗖的站立起来,直抵萧恪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一声怒吼,抬手就要朝萧恪脸上招呼去。

顾玉青顿时心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莽撞勇气,霍然起身,几乎只用了一步,就走到萧恪面前,抬手一把扯了萧恪的衣袖,将他拽到自己身后,仿若老鹰护小鸡一般,死死护住。

可萧恪虽然只有十岁,身量上,却是快要与她不相上下了。

猛地被顾玉青一拽,萧恪顿时身上犹如闪电袭过,身子一颤,整个人僵木住,任由顾玉青挡在他面前,雾气腾腾的眼睛直直盯着顾玉青的后背,低垂的羽睫遮挡了眼底的情绪翻滚,嘴角微翕,可那两个在心头呼唤过成千上万遍的字,始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下去。

顾玉青横在萧铎与萧恪之间,仰头咄咄看着萧铎,“二殿下,御书房内,当着陛下的面,你就要行灭口之事吗?你视陛下威严于何物!”

顾玉青说的气势凛凛。

萧铎却是怒目圆睁,“顾大小姐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本王不过是要教训一下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子。倒是顾大小姐,本王到不解,顾大小姐与小九向来没有来往,怎么你却如此心急的护着他,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听到萧铎这样充满戏谑的语气对顾玉青说话,萧恪眼睛微眯,就有如针芒一样的寒光迸射出来。

第四百零五章 匕首

只是不及他说话,顾玉青抢先一步,猛地伸手,一把抓了萧铎的右手,举起到半空,直面皇上一方,“二殿下还说不是想要杀人灭口,那这是什么!”语气咄咄,眼中带着分毫不让的寒光。

说着,随着顾玉青手中动作剧烈一抖,一柄明晃晃的小刀从萧铎衣袖中当啷落地!

刀尖触及坚硬的大理寺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牵的人心惊肉跳。

引得所有人目光直直射过去。

就连萧铎自己,都震惊不已。

为了自保,在袖口藏匿小刀已是他多年的习惯……这习惯,就连近身侍奉他的长顺尚且不知,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她这动作,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带着直接目的的!

盯着自己脚下的小刀,萧铎心头震骇惊惧,一个短暂的缓吸,急急弯腰拾起,面朝皇上,再一次跪下,“父皇……”

解释的话刚刚划过喉头,迎上皇上阴沉如铁的面色,看着皇上因心中盛怒而不断跳动的眼下肌肉,萧铎心惊胆战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不能自己。

不过,皇上也没有再给他辩解的机会。

御书房内,竟然带着匕首堂而皇之的进入,莫说他是否真的是想要杀了萧恪灭口,单单他这举动,便是大逆不道,胸中仿佛有闷雷滚过,皇上咬牙切齿,一掌重重拍在面前桌案上,“把这逆子给朕绑了!”

随着话音儿,桌案上几只搁置在笔架上的狼毫湖笔哗啦啦落地,给这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一份森然。

虽是父,但更是君。

萧铎当即双腿瘫软,被皇上这份威严逼得整个人如同烂泥一样跌坐在地上,面色死灰。

带刀禁军上前,一左一右,分居萧铎两侧,将其架起,直至起身,萧铎才后知后觉缓出一口气,死命的挣扎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今日之种种,儿臣都是冤枉,儿臣没有指使陆久政,儿臣更没有与舅母私下密谈,父皇你要信儿臣啊!”

萧铎说的声嘶力竭,满面肝肠寸断。

顾玉青冷眼看着他,只觉心头一口恶气正缓缓吐出。

前世今生,两世恩怨,她终是盼到今日。

皇上没有理会萧铎的叫屈,而是阴着脸转向萧恪,“你还听到了什么?”

萧恪摇头,面上的情绪已经尽数散去,此时只有他一贯的,经久不变的漠然,“儿臣就听到这些,再无其他,二皇兄武功好,儿臣不敢久留,害怕被二皇兄发现。”

皇上一双如鹰一般阴鸷的眼睛半睁半眯,死死锁在萧恪的面上,目光带着刀锋一样的锋芒,像是要将其射穿,足足凝了他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呼出一口气来,满面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威严,说道:“你的话,句句属实?”

萧恪作揖,“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表情纹丝不乱。

“那你为何不早早回禀,偏要等到今日!”

皇上对萧恪的态度,让顾玉青心下一颤,只觉酸涩。

这尚且是有所好转以后的态度,先前如何,顾玉青简直不敢多想。

分明是萧铎做奸,皇上却是对萧恪如此横眉冷目。

这十岁的少年却是挺着脊背,不温不淡,甚至面无表情,说道:“儿臣愚钝,初听此事,并不能领悟其中意思,只是后来闹出顾大小姐被绑架一事,儿臣忽的想起那日所听之言,才觉得似乎联系的上,却也不敢妄自下决断,立刻便来禀告父皇。”

他声音落下,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萧恪的一番话,惹得萧祎心头简直欣喜若狂,这言辞,分明就是在为他稍后的行事做足了铺垫。

可再怎么窃喜,心机城府一向深沉的萧祎,也绝不会在此时再多言半句。

这样微妙的时刻,还是让皇上自己下决断更为妥当。

反正,不过是耗些时间罢了,结果已然注定。

长久的沉默让御书房内本就凝重的空气,越发阴沉的让人透不过起来,萧铎大口大口喘着气,战战兢兢望着皇上,终是在几次的深呼吸之后,张口道:“父皇,您要信儿臣啊,若非儿臣被人陷害,怎么会这样多的事都聚到一起来。”

皇上幽深似寒潭一般的眸光因着萧铎这句话微微颤动一下,鼻翼张弛,怒火滚滚,毒针一样的目光直直射向萧铎,“纵然有人害你,也是你恶事做多,给人机会!无风起浪,你若勤勉忠厚,哪来这些事端。”

皇上此言一出,顾玉青心头顿时如同被火药炸响的湖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将此事当做家事来处理,一旦当做家事,萧铎所受到的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发俸。

捏着帕子的手倏忽用力,两根手指几乎要被她捏断,“臣女有话想要问二殿下,二殿下与何夫人商议要料理我父亲,是要如何料理?难道二殿下唆使陆久政绑架我,目的就是为了引得我父亲前去相救,届时你要一举除掉我们赤南侯府?”

说着,顾玉青声音越发冷冽如寒冰,“器北姑苏一家遭奸人所害,满家灭门。怎么?如今二皇子殿下是要效仿端王,灭了我赤南侯府的门!”

她质问的声音带着催人心肺的寒气,咄咄的声音,如同崩落的冰柱。

顾玉青能揣测的出皇上的意思,萧铎自然也能,心知父皇要将此事大事化小,萧铎心头那份惊惧消散不少,挺了脊背,怒道:“顾大小姐无需质问本王,没有说过的话,我无从解释!”

顾玉青心头冷笑。

此刻陛下心里有多么奋力的压着怒火来袒护萧铎,想要将此事不了了之的揭过,那么一会,当他见到何文岳的时候,他这被克制的怒火爆发出来,就有多么的汹涌。

她要做的,不过是不落痕迹的铺垫罢了。

端王做下初一,萧铎做下十五。

端王灭了祁北姑苏一家,萧铎则是对赤南侯府怀恨在心,这样的思路,她要让它深深的烙在陛下心中,那么接下来的事,才会顺理成章。

顾玉青凄绝一笑,“想我外祖一家,满门忠烈,落得那般下场,我赤南侯府,如今父亲尚在远征途中,他竟不知,他曾遭人如此算计,当夜若非四殿下的出现,只怕此刻父亲哪还有命远征!”

第四百零六章 疑心

说着,顾玉青转头看向皇上,“陛下,臣女不懂,为何二殿下要与端王行出一样的事,方才三殿下四殿下提及端王狱中留言,莫非此言当真?否则,臣女实在想不通二殿下所为,意欲为何!”

顾玉青话音才落,萧铎当即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吼道:“你胡说,本王怎么会是端王的儿子!”

极怒之下,萧铎满面青筋暴突,双眼赤红,狰狞可怖。

然而,顾玉青原本就是引诱的话,萧铎此刻自己将这话直直白白的说出,皇上一直幽沉如深潭一样眸子,倏忽就有一抹一样情绪涌上,不禁拧眉朝萧铎看过去。

他肯袒护萧铎,一则是为了何家,毕竟何家在朝中势力颇大,萧铎若是受到重罚,何家必定要搅动朝局。

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因着萧恪的那番话。

他听到的那几句话,且不论真假,意思却是直白,萧铎在与何家密谋谋害顾臻。

顾臻谁是……且不说他与顾臻私下关系有多好,放眼整个朝廷,没了谁都不能没了顾臻。

所以,他必须将萧恪听到的话斩断。

顾玉青尚且在此,若是让顾臻知道,绑架顾玉青一事是他儿子所为,而背后的最终目的却是他顾臻……以顾臻的脾气,冲到萧铎府上将他砍了也不足为奇。

所以……此事必须就此打住。

可现在萧铎如雷般咆哮出的这句话,却是又一次,并且更加猛烈的牵动了皇上心底最为忌讳的事情。

目光游走在萧铎的五官,脑中纷飞的却是那日在狱中,端王说出此话时的神情,隐约记得,当端王此言道出时,似乎当时反应最为激烈的……就是萧铎。

思绪及此,皇上再看萧铎的目光,便与先前的审视,又有些不同,多了几分阴鸷。

萧铎敏锐的察觉到这丝异样,当即心头惶恐,几乎要哭道:“父皇莫要被他所骗,儿臣怎么会是端王的儿子,儿臣自然是父皇的儿子,端王悖逆狂徒,当日狱中之言,不过是蓄意挑起我们父子相残。”

就在萧铎话音落下,萧祎终于是品出机会,面上佯做茫然疑惑,道:“对了,听得小九方才提起大方寺,大方寺乃端王逆党所在寺宇,二皇兄与何夫人,怎么就屡屡提起大方寺呢?”

萧铎如同疯狗一般,甩头朝萧祎瞪过去,“我说了,我从未在御花园与何夫人密谈过什么,都是萧恪胡言乱语,是萧恪受人指使,想要诬陷我!什么大方寺,我怎么会与它有瓜葛。”

在疯狂的回击,在大方寺三个字从嘴中滑出,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异样。

皇上眯起的眼睛所迸射的光泽,越发让人心生畏惧,那道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柱,死死的钉在萧铎身上,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皇上道:“去,给朕去大方寺搜!”

刚刚还是一副要维护萧铎的姿态,此刻却是倏忽转变。

顾玉青心头一松,不禁朝萧煜看过去,萧煜面上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带着几分不羁的味道,斜斜倚坐在那里,羽睫微垂,瞧着脚下地面,少有的没有与她对视。

只他面上的镇定,让顾玉青心安。

今日一局,原本是她利用了萧祎所谋下的,可眼下,似乎萧煜又一次在她的局中,设下了局中局。

而萧恪……莫名其妙,一种强烈的感觉袭上心头,顾玉青觉得,萧恪该是受了萧煜的指使,才说出那些话的。

不论别人是否相信,她却是不信,萧铎当真会在御花园与何夫人谈论那样的事情。

萧铎为人,一向谨小慎微,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萧恪的话,之所以能牵动陛下的心,一则因为恰逢时机,二则也是因着萧恪本身。

放眼所有皇子,似乎除了萧恪,旁人再说此话,都会显得别有用心,唯独他,年纪恰当,身份合适。

纵是漏洞百出,可偏偏这些百出的漏洞,反而让多疑的陛下生出几分相信。

皇上话音落下的同时,御书房的木门又一次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小內侍探了身子进来,步子才将将踏入,便被室内的气氛逼的浑身汗毛战栗,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抿嘴吸气,内侍低眉垂眼,说道:“陛下,京兆尹付大人求见。”

“他?”皇上正是怒不可遏的时候,忽闻此言,当即一双凛凛眸光射向小內侍,“你不知道朕这里正在议事吗!”

言外之意,没有朕的许可,谁允许你就这样擅自推门进来的。

小內侍本就胆战心惊,闻得此言,更是吓得脚下一软,扑通跪下,哆哆嗦嗦说道:“陛下,付大人说有重要事情回禀。”

“什么重要事情,朕这里没工夫!”

皇上心头烦躁不堪,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小內侍连喘息也近乎不会。

嗲着胆子,强行提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付大人带了何尚书的儿子,何文岳一起来的。”

他气若游丝的一句话,在这气氛凝重到几乎结晶的室内,犹如一顿火药被引炸。

皇上顿时眼角一抖,嚯的站起身来,指了内侍,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他带了谁来?”

气急,指着内侍的手不住的打颤。

冲天的怒火在何文岳三个字的刺激下,犹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在他的体内,怒目圆睁,皇上面上肌肉紧绷如铁。

内侍吓得一个激灵,筛糠一般,说道:“何……文岳。”声音比方才,更加如同蚊呐。

萧祎眼底阴光迸闪,当即满面惊诧,“他不是被流放到边疆吗?怎么同付春生搅到一起去了。”

看向皇上的目光略过萧铎,一眼看到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样,心头只觉有说不出的快意。

原本今日他扳倒萧铎,就是十拿九稳。

虽陆久政突然失心疯,略略搅乱了他的计划,可萧恪的意外出现,那番话,却是胜过一百个陆久政。

再加上顾玉青的凛凛厉词,紧紧相逼,几乎她说的每一句话,正是自己所需要的,今日一局,简直是犹如天助!

第四百零七章 惊闻

“让他进来!”胸中怒火直窜脑顶,皇上咬牙切齿说着,复又坐回身后椅子上。

一双眼睛瞥过萧铎,朝门口方向看去,带着君主特有的威严和怒气,胆子小的人,单单只是这份气势,只怕就要被吓得半死。

小內侍闻言,如得大赦,只脚下酸软站不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跌跌拌拌出了御书房的大门,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付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转瞬,付春生一身官服抬脚进来,他身后,跟着白白净净的何文岳,锦衣华服,哪有一丁点像是受过边疆苦寒劳役的样子,分明就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一眼看到何文岳,皇上眼角顿时大跳,指了付春生,就道:“怎么回事!”阴沉的语气,像是来自阴间的鬼魅。

付春生饶是官至京兆尹,也算是见过陛下盛怒不止一次两次的,犹是被这气势吓得心颤。

双膝跪地,作揖行礼,恭恭敬敬说道:“陛下,今儿一早臣下朝回衙门,前脚刚刚进门,就有三皇子殿下府中的一个小厮满面慌张匆匆赶来,与臣说,他们在京郊西南大方寺发现了本该流放在外的何文岳,三皇子殿下不在府中,他们深知此事重大,不敢擅作主张,求臣速速去主持。”

“臣乃京兆尹,凡是在京都附近发生的一切案子,均与臣有干系,臣闻言便由他带路,直奔大方寺。”

“路上,在臣询问之下,得知三皇子殿下正是因为受了臣的请求,帮着臣查询最近京都丢失的孩子,得了线索,一路追查到大方寺去,只因在寺中意外遇见陆大人,才急忙离开。”

说着话,付春生眼睛微动,朝疯疯癫癫的陆久政瞥过一眼,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一般,转瞬收了目光,敛气继续说道:“三殿下带走陆大人之后,他府上那个叫初砚的随身小厮就继续带着一众人在大方寺明察暗访,本是为了找那些丢了的孩子,却不成想,在大方寺后院香客的客房里,发现了何文岳。”

“因着何文岳特殊身份,本该是在被流放的人,却是出现在那里,他们不敢擅动,只寻到了臣那里。臣到大方寺的时候,寺院已经被三殿下的人团团控制。”

“唯独后院客房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维持表面平静。”

“按着初砚的指引,臣一路直抵何文岳所在客房,推门进去,却是见……”

后面要说的话,似乎是实在难以启齿,付春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萧铎,在何文岳被五花大绑死人一样带入御书房的那一刻,萧铎眼底瞳孔涣散,满面惊骇,浑身震颤,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而何文岳,大概在大方寺的时候就被吓得不轻,虽然一身锦衣华服,却是面色灰白,眼如鱼目,更是在付春生话音落下的一瞬,他身子一抖,衣摆处忽的滴滴答答流淌出液体来。

液体顺着他的裤脚流到地面,室内凝重的气息里,凭添了一份让人作呕的骚臭。

内侍总管一眼瞥过何文岳脚下那潭被吓得失禁而流出的尿液,心底生出厌恶,慌忙抬脚,指了一侧立着的一个小內侍,“赶紧收拾了,陛下与诸位皇子尚在,御书房重地,岂能被这等秽物冲撞了。”

小內侍得令,立刻动手。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有人将何文岳失禁的尿液擦干又喷洒了玫瑰花露,有人则是又朝着香炉内添了些龙涎香,另有人将关合的窗子略微押开一条细缝,让这气味发散发散。

这一意外,却是缓和了皇上心头无法遏制的盛怒,冷静下来,皇上脑中就回想起方才萧恪的那些话。

顾臻……大方寺……绑架顾玉青……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存在,因着何文岳的突然出现,在皇上脑中隐隐约约勾勒处一条细线。

带的室内空气重新清新,皇上倚了身子在背后的靠背上,诺大的木椅中,他的身子沉溺其中,光线明暗,让皇上阴沉的面色越发带了几分令人心惊的悚然。

“你在那里,见到了什么?”皇上目视付春生说道,声音暗哑低沉,犹如一头压着怒火的狮子。

付春生打了个抖,缓出一口气,像是在极力掩下心中的情绪,说道:“臣推门进去,竟见何文岳赤身立在屋里,炕上一溜躺了三个精光的孩子,皆是七八岁的样子……”

饶是做足了准备,可顾玉青闻言,到底还是身上汗毛抖立,心神震骇惨,不忍去想付春生所描绘出的那个场面。

“陛下,大方寺纵是端王逆党所在之地,到底也是容陛下隆恩,准许其开门普济天下的佛门清净之地,而何文岳又是陛下钦点流放边疆的朝廷重犯。”

说着,付春生认错一样,吸了吸鼻子,道:“臣眼见他如此胆大妄为,玷污佛门清净,玷污陛下隆恩,心中激愤,进去就朝他打过去。”

“只是何文岳身边有几个服侍他的小厮,臣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小厮正睡着,听见动静醒来,见臣直扑何文岳,他们想都没想,就挥了手里刀就朝臣砍过来,好在三皇子殿下的人紧随其后,将其制止。”

语音落下,付春生撸起衣袖,露出一段乌青的胳膊,那伤口,带着倒钩的齿状,触目惊心。

顾玉青瞧着,却是眉头略蹙,转瞬,不禁朝萧煜看过去。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付春生与何文岳身上,除了顾玉青这一瞥,谁还会看到萧煜嘴角似有若无的那一抹冷笑。

“臣即刻命人将何文岳极其身边小厮拿下,那些小厮被臣关入监牢,屋内孩子则是让人悉心照拂,只等送还回家,臣则带了何文岳,一刻不敢耽搁的来面见陛下,如何处置,还由陛下做主。”

“只是……”深吸一口气,面带巨大的悲恸,付春生说道:“臣听那些孩子说,在大方寺后山有一个天然大坑,他们当中,凡是有人死了,或是快要死了,就会被扔到那大坑中……”

第四百零八章 宣判

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响起,御书房中,除了萧铎与何文岳因为惊恐吓得面色如土外,余下众人,人人面带凄色,震怒惊诧下,这份悲戚,尤为浓重。

皇上手中,通翠的碧玉念珠捏的咯咯作响,待付春生言毕,抖着眼角,扬手一把,将手中念珠嚯的朝何文岳重重掷去。

那念珠色泽翠绿,颗颗圆润,皇上本就有着一身不错的功夫,此刻更是盛怒暴躁之下,用足了力气,只见空中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绿线,珠玉相撞间,一串念珠重重砸在何文岳面上,当啷落地!

额头鬓角,被念珠砸过的地方,登时渗出殷红血迹,血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温热的温度刺激的何文岳浑身筛糠,脚下一软,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恰逢他倒下的位置正好是陆久政身边,何文岳整个身子死沉死沉砸上去,陆久政本就疯疯癫癫,顿时弹跳起来,也不管身边刚刚倒下的何文岳是不是被他一脚踩住胸口,疼的喘不上气,挥着手就朝萧铎扑过去。

“你为何害我,你为何吞了我的黄金,还我黄金,还我黄金,顾玉青说,你早就与端王暗中联手,我还不信,如今瞧来,一定是端王指使了你,吞了我的黄金,你说,是不是,你还我黄金……”

半尺长的涎液顺着嘴角稀稀拉拉落下,随着他癫狂的举动,四下飞散,瞧他这样,分明就是彻底的疯了。

口口声声说着黄金,可一句提起端王与萧铎暗中联手,却是让萧祎喜出望外,没想到,疯了的陆久政,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句恰如其分的话来。

有心让陆久政再闹腾一会,可又怕他这样子冲撞了皇上,萧祎一个反手横劈,挥掌直直打在陆久政的后脖颈子,陆久政身子一软,轰然倒地,歪在萧铎脚下,临了,嘴里还念了一句,“还我黄金……”

皇上只觉满心乱糟糟的。

今儿这一早,分明只是想要将顾玉青被绑架一事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怎么就像是拆线团子一般,事情一桩接一桩,纷纷扰扰,越来越多!

满心的怒气堵在心里,没有一个可发泄的出口,皇上只觉得脑仁铮铮直跳,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灼烧一样,怒目直视何文岳,道:“京兆尹的话,你有什么可说的!朕亲自下旨,将你流放边境,你是如何回来的,又是如何住进大方寺的,这些种种,如实招来!”

低沉的怒声逼的何文岳心肝俱裂,眼底瞳仁不断涣散,在皇上语毕,何文岳哆哆嗦嗦抬头,朝皇上看过去一眼,抖着已经灰白的嘴皮,说道:“我……我一直都在京都,从未被流放,父亲买了牢里死刑犯,替我去的。”

极大的恐惧之下,何文岳连辩解的胆量都没有,皇上所问,皆都如实招来。

皇上听了他的话,只觉怒气直窜心肺。

何敬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敢捣鼓这些!可见,心中眼中,根本就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简直该死!

气息一声沉重过一声,皇上恨得拳头重重砸向桌案,又道:“你又是如何住进大方寺的!”

暗中何文岳的话,他从未离开京都,那么自出事之后起,他大约就住进大方寺了吧,那个时候,端王和未事败……脑中浮光掠影,端王在狱中的那句话又一次横亘在皇上心头。

“是……”转头瞥了一眼萧铎,何文岳抿着嘴唇说道:“是二皇子殿下带我去的大方寺。”

声音浑浑噩噩,那样子,如同身在梦中的人,不过是因为过度的恐慌而将心中所知一一道出,他的脑中,可能根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他话音落下,一直沉默在惊恐中的萧铎顿时吼道:“你胡说,我何时送你去大方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大方寺,他们诬陷我,难道连你也要诬陷我!”

萧铎分明是斥责的话,可落在何文岳耳中,那句“我何时送你去大方寺”竟成了问句,何文岳木头一样呆呆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形同死人,说道:“陛下圣旨下发的那日下午,你送我去的大方寺,你还说,虽条件不比家里,但好歹这里是自己的势力范围,保我无事!”

何文岳的话,让萧铎瞠目结舌。

是他亲自送了何文岳去大方寺暂住,这没错,可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啊!

从未!

漫天的惊骇劈头盖脸如同巨浪打在萧铎头上,萧铎脑中飞快的旋转,越发觉得,他如同掉入一个巨大的沼泽,他越是挣扎,就陷落的越快越深。

何文岳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声如蚊呐的一番话,让皇上再看萧铎的目光,便再无半分父子之情!

“好你一个孝顺的儿子,枉费朕对你倾注心血,你竟就是联合何敬中,如此将朕玩弄于鼓掌间!何文岳是什么人,那是朕钦点的犯人,你身为朕的儿子,却瞒着朕偷偷将其藏匿在大方寺中,还纵容他行出如此悖逆狂劣之事,朕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儿子!”

皇上说的咬牙切齿,眼中寒光如同带着毒芒,这一刻,萧铎不是他的儿子,倒像是他累世的仇人。

身为君王,一个将颜面视作至高无上的君王,他比旁人更无法容忍背叛和欺骗,尤其这人,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彻头彻尾的愤怒,皇上指了萧铎道:“将他给朕押入天牢!”另外,看都不愿再看何文岳一眼,喘着粗气,说道:“至于他,即刻处死,何家上下抄家,其家财充公,府中一应人,主子格杀勿论,明日斩首菜市口,至于奴仆,你按着惯例处理!”

皇上说出这番话,目光并没有直接看向谁,却是在他话音落下一瞬,萧祎主动答道:“儿臣遵旨。”

皇上神情微动,凝了萧祎一瞬,嘴角微翕,喉头滑动,却是眼睛微眯,没有再说话。

对于何家,几乎是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直接宣判死刑,可对萧铎,却只是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这听候发落,听着凶险,却是其中含义实在玄妙。

第四百零九章 刀柄

皇上的命令,并没有让何文岳死灰的面上涌现出丝毫的惊慌失措,依旧一副等死的样子,有气无力,瘫坐在那里,双眼空洞,毫无神色。

仿佛被抽掉灵魂的尸体,仅存着一口续命的气息罢了。

可萧铎却是疯了一样,拼命挣脱手边禁军,想要扑到皇上跟前,“父皇,儿臣无罪,儿臣冤枉,儿臣唯一的罪,不过是因为贪婪,错信了陆久政,贪了他些许银子,可若因如此,就要将儿臣打入天牢,那这满御书房的人,只怕都要去天牢了,谁没有贪过!”

以萧铎的心智,倘若他能冷静,定能听出皇上对于这件事,宣判时的私心。

可惜,从何文岳出现的那一刻起,再到何文岳木然讲出一切,他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早就荡然无存,满脑子横亘的,都是如何辩解,如何让让皇上相信他,如何证明自己是被人构陷。

他但凡有一丝理智在,也会知道,眼下情形,他闭口不言,才是最佳选择。

然而……

就在萧铎发疯一般的挣扎时,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坐在一旁看戏的萧煜忽的起身,两步走到萧铎面前。

一把抬手捏住他的手腕,“你还要怎样,将父皇钦点的人犯送到大方寺,弥乱佛门清净之地。私吞陆久政的贪墨赃款,事情败露,唆使陆久政绑架赤南侯的女儿。更心思歹毒的设计打算将赤南侯与顾玉青一同灭口。所谋之事不成,龙阳山上,便教唆天阙子弟,对我,你的亲弟弟,实施截杀,如此行径,你视父皇为什么!”

不知萧煜捏着萧铎手腕处究竟用了多么大的力气,只见瞬间,萧铎原本素白毫无血色的面上,因为极度的疼痛,涨成潮红。

萧铎何曾将萧煜放在眼中,一个恍惚的愣怔过后,随即反手就去推萧煜。

萧煜的功夫如何,顾玉青一清二楚。

可就在萧铎用力一甩,两人纠缠时,萧煜却是身子一侧,被他甩到一旁,顾玉青登时心口猛地一颤,朝萧煜看过去,却是目光尚未触及萧煜,就见方才那柄被萧铎收好的小刀,又一次飞落出来。

可这一次,却非直直落下,而是带着一定得角度,直扑萧煜。

倏忽间,顾玉青一颗心停止跳动,不禁抬手,以帕掩嘴,圆睁一双充斥了惊恐的大眼睛,失声惊呼,“萧煜小心!”

顾玉青话落,萧煜身子微微一侧,那雪亮的匕首便擦着他的面皮,直飞他身后那巨大的木柱上,“啪”的一声,匕首嵌入木柱三分,余在外面的部分,随着刀身的嵌入,不断震颤。

顾玉青惊出一身冷汗。

何止是顾玉青,皇上更是惊得嚯的就从椅子上站起,以手撑桌,探着身子朝萧煜看过去,“你怎么样!”关切之意,溢于满面。

萧煜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被匕首擦过的面颊,心有余悸般扯出一个他一贯的不羁笑容,“儿臣无事。”

说着,抬脚朝那被钉入飞刀的木柱走去。

与此同时,皇上抄起手边搁置湖笔的笔架,几乎连想都没想,一把就朝萧铎扔了过去,笔架乃太湖石所制而成,为了凸显造型,其上棱角不少,且无比锋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萧铎还没有从那飞身而出的匕首上缓过神来,猛地就感觉到眼前一黑,额上被重重一击。

汩汩热血顺着面颊流下,萧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心神一颤,也顾不得面上的血迹,转头就朝皇上说道:“父皇,那飞刀,不是儿臣掷出的,儿臣疯了不成,要当着父皇的面,在这御书房中,用飞刀刺伤他!”

皇上看着萧铎,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鲜红血迹,却是眼皮不眨,心底没有一丝半毫的心疼,“你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至此一言,堵住萧铎所有想要辩解的话。

萧铎只觉得头顶像是有惊雷轰响,震的四肢百骸。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透着蹊跷,每一件事,都是的的确确有他参与由他安排,的的确确是他悉心布置,可这些事,又并非全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就像何文岳,是他安排他入住大方寺不假,但何文岳口中那番话,他何曾说过!

他犹如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控,可这操控之人是谁,他却一无所知。

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对上皇上冰冷的充满恨意和怒气的双眼,萧铎更是犹如神魂出窍。

萧煜及至木柱前,抬手将那匕首拔出,却是在拔出的一瞬,脱口惊呼:“咦,这是什么?”

原本,因着这一变故,众人目光皆是落在萧铎身上,随着萧煜一声话音响起,大家纷纷朝他看去,萧祎更是深怕错过什么第一手的消息,抬脚就朝萧煜而去,“怎么了?”状似关切。

萧煜转手将那匕首递给萧祎,“你瞧。”

萧祎狐疑看了萧煜一眼,目光落到匕首的木头手柄上,顿时眸光微缩,面色大变,“天!”一声惊呼,转头就朝皇上走去,“父皇,这匕首上刻了字。”

随着萧祎的话音落入耳中,萧铎眸中波光大颤。

刻了字……他随身携带了数年的匕首,他怎么从来不知,那匕首上有字……

惊疑间,萧铎抬眼,直朝被萧祎捧至皇上面前的匕首看过去。

一行蝇头小楷落入眼中,只需一眼,皇上便能笃定,这不是萧铎的字迹,又会是谁的!

刀柄上所刻的,是一行年月,那样令人刻骨难忘的日子,终其一生,皇上都会牢牢记住,心头突突一跳,只觉有血气逆流,直冲头顶,端王在狱中的那句话,又一次如同带了锈迹的铁刀,直戳他心窝。

抬眸,眼底汹涌着的,已经是嗜血的杀气,“你为何将端王事败被朕擒拿的日子,刻在这刀柄上?”

皇上此言一出,顾玉青顿时心头大动,脑中浮光掠影,细细回想方才萧煜与萧铎的那番纠缠。

而萧铎,则是满面的惊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浓浓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怎么会!儿臣怎么会在刀柄上刻这个!”

第四百一十章 无情

萧铎话音落下,顾玉青则是上前一步,直逼萧铎面前,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那样子,仿若沙场征战的猎猎将军。

“怎么会?你当然会!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你为何恨毒了我,恨毒了我的父亲,为何会在御花园与何夫人密谋要将我父亲铲除,因为你,根本就是被端王偷梁换柱,鱼目混珠的冒名皇子!”

顾玉青直直看着萧铎,眼中蓄着寒气,萧铎则是在顾玉青话音落下,发狂道:“你胡说!”声音震颤,满面通红,就连脖颈处,都因为心中的情绪而青筋毕现。

“端王事败,皆因陛下英明,一早洞察其不轨,与我父亲暗中布局,你恨我父亲当日配合陛下将端王擒获,以至于你们所谋的春秋大梦破灭,所以,你要挑唆陆久政绑架我,以此引诱我父亲前去相救,然后,你再实施你的毒辣计划。”

“可惜,你怎么也没想到……”说着,顾玉青双眼微眯,却是摇头又道:“不对,你想到了,就连四皇子不顾一切的去救我,也是在你的安排中,你要除掉的,不仅仅是我赤南侯府一家,更有一直颇得陛下欢心的四皇子殿下。”

“你恨陛下,恨陛下杀了端王,所以,你就要报复,你要将陛下钟爱的儿子杀了,让陛下体味丧子之痛。”

顾玉青的声音,清冽如同寒霜中的珠玉,清脆落在这凝重的御书房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极强的蛊惑性,让人不禁凝神去听。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四殿下受陛下庇佑,洪福齐天,不仅带着我逃出山洪,更是逃过你派出的江湖杀手。”

“你胡说,胡说,我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会是被端王换掉的,不是,不是!”萧铎被顾玉青一番话说的,几近癫狂,说着话,伸手就要朝顾玉青劈过去。

好在他身后禁军反应迅速,一把将其抬起的手抓住,死死按下,而与此同时,在他抬手一瞬,顾玉青与萧铎之间,忽的横插进两个人去。

一个萧煜,一个萧恪,皆是以眼见不察的速度,冲到那里,将顾玉青死死护在身后。

越过萧恪的肩膀,顾玉青凝着萧铎,眼底波光微动,仇恨中带着不屑和鄙夷,“我胡说?我若胡说,为何你要在御花园与何夫人说那样的话,为何你要在你随身携带的刀柄上刻那样的字,为何你要将何文岳安置在与端王一起谋逆的大方寺中,难道这些,也是我胡说!”

为何,为何,他哪知道为何!

他怎么知道萧恪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做透明人做了十年,却独独今日冒出来说出那样一番胡话。

他怎么知道那柄陪了他数个日夜的匕首刀柄上,会突然多出一行字来,且是他亲笔所写的字迹。

更何况,他当日安置何文岳,根本就不知道,大方寺方丈与端王私交匪浅,那时,他更不知道,端王有狼子野心。

萧铎神思颤动,一时间哑然。

顾玉青却是幽幽又道:“你身上随身携带纪念端王的匕首,想必,府上也有不少与端王有关的东西吧。”

萧铎眼皮一跳,骇然看向顾玉青,仿佛他眼前立着的,根本不是赤南侯的嫡长女,而是一直森然恶鬼。

他府上……他府上没有与端王有关的东西,却是有一间密室,室内放着龙袍龙椅,是他去年私置的……

心头的畏惧、震惊、慌乱……种种情绪萦绕上来,萧铎只觉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皇上眼见萧铎如此,越发认定眼前一切皆是事实……饶是先前就有所怀疑,可眼下,一切得到证实,皇上心底,到底有些经不住这份中烧的怒火,目眦尽裂,指了萧铎,却是吩咐禁军道:“给朕去搜!”

禁军得令,立刻便开门出去。

萧铎一瞬间满面死灰,心头唯一的念想,便是盼着那间密室不被发现。

可隐隐又觉得,顾玉青方才说话的神色,分明她是势在必得,她眼中的嘲蔑和怨气,搅得萧铎心头慌乱如麻。

眼角剧烈的跳动,萧铎如见女鬼一般看着顾玉青,恍惚中,他竟然看到顾玉青身穿血红色的嫁衣吉服,头戴凤冠霞帔,手举一根金簪,嘴角流着殷红血迹,朝他死命刺来。

而他身侧,竟然立着顾玉禾……

这样的思绪浮上,萧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打着哆嗦甩甩头,想要将这莫名其妙的一幕甩掉,可不知为何,思绪反倒愈发清晰,如同真是发生在眼前一般。

顾玉青手中金簪直刺他的胯下,而顾玉禾面上,亦是带着一刀贯通整张脸的血迹疤痕……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萧铎惊悸不安,惶惶难宁,望着顾玉青的瞳仁,不断涣散。

顾玉青则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这个时候,黄嬷嬷应该已经按着她的吩咐,到达萧铎府邸了吧。

因着上一世的记忆,顾玉青知道,去年,萧铎就秘制了龙袍,只要那样东西被禁军捧至皇上面前,萧铎就必死无疑了。

从重生那一刻起,到现在,谋了数个月的时间,她这口汹涌在五脏六腑的恶气,总算舒出。

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

这在期间,禁军将陆久政与何文岳一并押下,前去何府搜查缉拿何敬中的禁军也已经返回。

带队首领跪在皇上面前,询问道:“陛下,何敬中要求见陛下,他说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何文岳被安置大方寺,皆乃他一人所为,与二皇子殿下无关,皇上切莫受人蛊惑,牵连二皇子殿下。”

皇上闻言,冷冷朝萧铎睃了一眼,“你倒是有个好舅舅,只可惜,他却没有一个好外甥!”

帝王之所以成帝王,在那漫长的夺嫡血路之上,早就将心神磨砺的无比坚韧,盛怒虽在,却是不似方才那般狂躁。

不过是几盏茶的时间,皇上面上便恢复他一贯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到底还是凝了冷酷。

“父皇……”萧铎做着最后的努力。

可皇上却是不给他机会,“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还是闭嘴吧!”气息间,皆是无情。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结束

正说话,御书房沉重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秋日的阳光透过那裂开的门缝,白花花照进来,萧铎只觉格外刺眼,不禁将眼睛眯起,不敢看进来的人。

顾玉青冷冷睃了萧铎一眼,目光落到禁军手中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时,心头那口气,彻底呼出。

“陛下,这是在二皇子殿下府中密室中寻到的,与此一起的,还有一把与陛下金銮殿上的龙椅一模一样的椅子,只是那椅子被镶嵌在墙壁之中,取不下来,另外,那密室里,有不少金砖堆砌。”

萧铎听着,眼皮大跳。

龙袍是他的,龙椅是他的,可这金砖……他的密室中,根本就没有金砖!

然而,这样的话,他却是解释不出口,让他怎么解释,难道说:“父皇,儿臣私下做了龙袍和龙椅,但是儿臣没有私吞金砖!”

一个瞬间,萧铎仿佛被恶鬼吸干了精魂一般,整个人形同枯槁,瘫软在身后禁军身上,再无半分方才的咄咄之气,更无力气再去辩解什么。

他知道,大势已去。

禁军话音落下,萧祎顿时暴跳,他是的的确确没有想到,萧铎竟然在府中私藏这样的东西,颤抖着抬起手指,指着萧铎,怒道:“你竟然私设龙袍龙椅,狼子野心,果真是与端王如出一辙!”

话音稍落不过眨眼功夫,萧祎又将话头捡起,幽幽补充一句,“陆久政的金砖,果真在你手中,可见,疯言疯语,未必不值得信。”

至此,所有的事情皆能被完美的联系起来。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低眉敛目,等着皇上最终对萧铎的决判。

目光锁在那被禁军捧在手上的龙袍上,皇上此刻却是盛怒过后,心有余悸。

他是不是该庆幸,庆幸今日一切。

他简直不敢想象,倘若没有今日的事,没有将萧铎的真面目揭穿,日后萧铎还能做出什么来……为了皇位,为了端王,就算是弑君,只怕也不是不可能!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二子,萧铎,唆使陆久政绑架赤南侯嫡长女,期间又试图截杀手足四皇子,着实乃狂悖之徒。朕虽心有不忍,但其所为,天理难容,朕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天理不顾。于明日一早,斩首示众!”

咬牙切齿,皇上目光如刀凝着萧铎,一字一句说道。

内侍得令,自然会将其按着皇上的意愿,拟成书面圣旨。

皇上说罢,阴鸷如鹰的眼底迸出滔滔寒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说道:“端王处心积虑所谋之事,终究还是被朕和朕的儿子们堪破。你纵是死,也只会顶着朕的名号,与端王无半分干系。”

“你们要谋朕的皇位,朕却是正好用你们的性命来安抚天下苍生。一条皇子的命,足以让因为山洪而受灾的民众,平息内心的怨气。”

顾玉青闻言,顿时咂舌。

皇上,到底是皇上!

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都能如此冷静的做出对眼下时局最为有利的决断,这份城府心境,绝非常人能比。

从御书房出来,已经是晌午过后。

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将顾玉青冰凉了数月的身体,终于照出一丝温度。

凝着萧铎被禁军押解离开,渐渐消失的背影,顾玉青仰天长吸一口气,幽幽吐出。

金桂飘香,这气息,实在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萧煜和萧祎被皇上留下,萧恪则是随了顾玉青一同出来。

并肩行在宫中冗长甬道的青石板上,感受着身侧顾玉青的气息和她身体散发出来的薄薄温度,萧恪不自觉,让自己与顾玉青离得更近了些。

胸中激荡,有两个字始终横亘在他的舌尖,可嘴唇如同上了锁,那分明就是脱口而出的话,却像是有千斤重。

他未张口,却是听得身侧顾玉青开口说道:“今日之事,你是得了二皇子殿下的吩咐,才如此行事的吧!”

目视着前方的红砖青瓦,分明是第一次与萧恪说话,顾玉青却觉得心头的感觉,如同他们早就是相熟多年的密友,话音出口,自己不仅一瞬间的愣怔。

萧恪闻言,眼底飞过一抹异色,抿唇一个深吸气,点头,“是。”

顾玉青不禁转头,“你就这样直言不讳,难道不怕我会出卖你?”

萧恪摇头,“你不会。”

望着顾玉青的眼睛,眼底有顾玉青看不懂的深情,那份情,深沉如海,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一瞬间,顾玉青就想到在沉香阁的那一幕,“那日沉香阁中,亦是你吧!”

萧恪愣怔,眉尖微蹙,却也只是稍稍迟疑,终是点头,“是。”

要问的话得到了答案,顾玉青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心中像是堵了一团麻线,纷纷扰扰,不知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看着萧恪,他俊朗的五官落在顾玉青眼中,恍惚间,顾玉青觉得,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张与他极其相近的脸。

那眼那嘴,尤为熟稔。

可脑中思绪滚滚,却是什么也想不起。

正走着,太后跟前的贴身宫女遥遥行来,到了顾玉青面前,屈膝一福,先问了萧恪的安,转头才对顾玉青道:“顾大小姐,太后娘娘惦念着您,让奴婢来御书房瞧瞧,陛下这里的事可是完了没有,若是完了,让顾大小姐过去坐坐。不成想,就在这里碰上您。”

进宫时,原本就想着要同太后娘娘说会子话,只是因着御书房的事情结束,已然晌午过后,因怕太后正歇午觉,才没有径直过去,眼下,顾玉青自然不敢再耽误。

与萧恪作别,跟着那宫女前去。

望着顾玉青渐渐远去的背影,萧恪鼻子狠狠一抽,只觉其中酸涩,眼眶通红,胀的难受。

就那样定定站着,直到顾玉青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一口气长长叹出,恋恋不舍转头,朝相反方向行去。

可在御书房中,顾玉青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死死护住的那一幕,却像是烙铁一般,深深烙在他的心头,随着他抬脚落步,一寸一寸清晰。

第四百一十二章 传话

一路去太后那里,路上顾玉青还在左右为难,不知太后问起御书房的事,她该如何开口。

毕竟在她跟前疼了十几年的孙子,突然变成被人偷梁换柱的冒充货,而这个偷梁换柱之人,又是她嫡亲的二儿子端王,这样突来的巨变,对太后来说,应该是一次剧烈的打击吧。

更何况,皇上还要将萧铎斩首示众!

一路惴惴不安,可到了之后,太后却是只拉着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让顾玉青心头大松一口气。

不禁暗自摇头失笑自己愚笨,太后是谁,纵是想要知道御书房里的事,又何须问她,自然有的是法子知道。

这厢她彩衣娱亲,竭力的让太后开怀一笑,而在这深宫的另一隅,一个小內侍急急的朝皇后的寝宫奔去。

脚下步子一脚深一脚浅,及至皇后面前,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背心处的宫衣被汗浸透,贴在身上。

皇后正与贴身宫女说话,忽的见他一头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不及阻止他的宫女,满面仓惶,“娘娘,奴婢……”

皇后眉头顿皱,一个眼神制止了那宫女要说下去的话,直直朝小內侍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这内侍是御书房里伺候皇上笔墨的小太监,却是早已经被皇后买通。

随着皇后话音儿响起,她的贴身婢女不动声色的遣散了室内一应伺候宫婢,将房门合拢。

大喘着气,内侍面色素白,抬手抹了一把额上大汗,说道:“娘娘,陛下刚刚下令,明日要将二皇子殿下斩首示众。”上气不接下气。

此语一出,犹如惊雷,顿时炸响在皇后耳边,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手中茶盏连同盏中热茶便滑落在地。

当啷一声,瓷片四溅,茶气氤氲,沾湿了皇后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

“你说什么?”眼皮略抖,皇后霍然起身,指了内侍说道,眼中咄咄精光迸射而出。

内侍深吸一口气,略微匀了匀呼吸,道:“娘娘,陛下方才下令,要将二皇子殿下斩首示众。”

同样的话,再说一遍,于皇后而言,却是犹如另一个惊雷再次炸响。

斩首萧铎……纵然已经在萧铎萧祎萧煜三人中选定了萧祎作为扶持对象,也深知,从此萧铎便是她水火不容的敌人,可忽闻此言,皇后到底心头震颤惊骇不能自己,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啊,皇上怎么会……

怔怔一刻,皇后才透出一口气,四肢百骸间,跌身坐在身后榻上,“发生什么事了?”

小內侍就将御书房中所发生之事精而简之的说了一遍。

不知是他表达不清还是事情本身太过复杂太过震骇人心,皇后听得晕晕乎乎,心头却是激荡犹如海啸。

纵然萧铎指使陆久政绑架顾玉青、萧铎欺瞒圣意犯下欺君大罪将本该流放的何文岳藏匿大方寺、萧铎踏入御书房身藏刻着端王被擒日子的匕首……可这种种,都不及内侍气若游丝说出的那句“二殿下并非陛下亲生”对皇后的冲击大!

不是亲生……怎么会不是亲生,当日舒妃生产,她为了在陛下面前固宠,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胸怀,可是亲自进了产房的。

萧铎后脖颈子处一片梅花状的胎记,从娘胎落出到如今,分毫不变。

他怎么会不是亲生的,他当然是!

心中激荡的思绪纷纷扰扰,记忆与眼前碰撞,发出烈烈火花。

因着御书房中,皇上随时会要传唤,内侍语毕,便急急告退,等到皇后幽思冥冥,缓过神来,却是心口一缩,立刻吩咐身侧贴身宫女,“你快去御书房那边候着,一旦三殿下出来,就告诉他,近几日不要来我这里太过勤快了,快去!”

那紧张的样子,仿佛稍稍去晚一刻钟,便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的下场。

贴身宫女得令,拔脚而走,急急奔去。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皇后心中一口气才缓缓舒出。

皇上生性多疑,此时却认定萧铎并非亲生,除了眼前种种证据外,他心头最为介意的,其实应该还是端王狱中那句话吧。

同床共枕几十年,若是她所猜不错,皇上此时,端的应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宁愿牺牲一个萧铎,也要换得他自己心头的安稳。

将萧铎斩首示众,便是将端王狱中的那句话彻底斩断,从此,他就不必再受那句话的煎熬,他心头的愤懑也就有了发泄的出口。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秋日的暖阳隔着明净的窗子撒进室内,落在皇后身上,却只是照亮了她身上衣裙,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带着皇后独有的雍容大气,可她面上,却是一片阴沉。

对亲生儿子尚且能薄凉如此……想到自己的此次禁足,携手并肩数年的夫妻,却是抵不过他心头的那份疑惑。

悲凉的气息劈头盖脸砸下,皇后只觉兔死狐悲,心头凄凄。

又是一声长叹,格外的悠长,仿佛一口气叹尽了胸腔内的所有浊气,皇后的精神又一点一点恢复过来,哀恸幽怨过后,她又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六宫威严无比的皇后,神圣不可侵犯。

待到贴身婢女回来,皇后已经嘴角带着浅笑,在徐徐喝茶,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娘娘,三殿下那里,奴婢已经把娘娘的吩咐递了过去,眼下,三殿下已经出宫,此次诸多事情,皇上一应都交代于三殿下料理,怕是要忙些日子了。”

宫女走上前去,又替皇后换一盏热茶,低声说道。

皇后抿嘴浅笑,面上毫无一丝异样,待她语毕,轻启朱唇,道:“发生了这样的好事,舒妃那里怎么能不得了信儿呢,你寻个合适的机会,务必在明日消息大传开来之前,把信儿送进去。”

宫婢得令,道:“用慧贵妃的名义?”

皇后点头不语,转手捻起手边一块马蹄糕,送到嘴边。

舒妃连同何家一派已经大势已去,眼下,她最为要紧的敌人,唯有慧贵妃一人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耳闻

慧贵妃……

这三个字,仿佛三座大山,压在皇后心头已久,如今,终于是到了决战一刻了。

祈祷你的儿子当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吧,不然……凭着本宫的势力,萧祎的手段,本宫娘家的实力,你们母子二人的下场,只怕要比舒妃母子凄惨不止百倍。

想与本宫争……先要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分量,你董家的分量!

夺嫡这样的事情,可不是陛下宠谁这皇位就给谁的。

纵是陛下肯给,也要看你儿子有没有命来拿!

心中冷笑过后,一块马蹄糕吃罢,擦了嘴角,皇后扶着宫女起身,去合欢殿看萧静毓。

她被禁足的时候,萧静毓遭到暴徒袭击,虽慧贵妃一番调查给出的结果是舒妃作祟,皇上因此将舒妃禁足,可从萧祎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分明就是他趁机设下的一个局。

而他的目的,则是逼的萧铎与何家动手,从而借力打力,让陛下将自己放出。

所以……真正袭击静毓的人,一定不是舒妃唆使。

敢在皇宫禁院袭击她的女儿,皇后自得了消息那日起,便气的心肝痛,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只可怜静毓,遭了一顿暴打,已经是身心俱损,夜夜惶恐,噩梦连连,不能安心入睡,可偏偏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连着三日在她素日管用的胭脂盒子中发现手指长短粗细的虫子,更是将她吓得整个人如同失了心智,疯疯癫癫,浑浑噩噩。

皇后自解禁后,每日都要过去相伴。

有她在,萧静毓才能得片刻安稳,与正常人并无两样,说笑一会子,歇下睡觉。

可饶是萧静毓睡着,皇后却也并不敢立即就走。

许多次,每每她前脚踏出合欢殿的宫门,后身就能听到萧静毓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心事浮动,一路行到合欢殿门口,听得有宫女在院落中嘀咕道:“公主这几日病情越发的重了。”

“谁说不是,只我瞧着,御医的药未必管用,公主这样子,怕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是说公主被恶鬼缠身了?天,当真如此,那是要请法师做法才行,只吃御医的药怎么管用。”

“嘘……你小声点,这些话被青红姐姐听到,又要一番数落,青红姐姐最见不得我们背后嘀咕公主的。”

“要我说,我们这些人当中,也难怪公主最看重青红,她为了公主都遭了多少罪,旁的不说,单单沉香阁那次,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青红差点连命都没了,额头上的血窟窿,饶是被纱布包了,我看的都心惊肉跳。”

“谁说不是,不过,青红姐姐眼看年龄大了,若不是留在宫中做嬷嬷,中秋过后,就该外放出宫了。等她出了宫,排资论辈,怎么也能轮到你了。”

“我若能接了青红的班,到时候,一定照拂你。不过,我可是没有青红那样的赤诚之心,为了公主,她可是连命都不要。”

“我也做不到。”

“眼下公主疯疯癫癫,倒是我们的好机会,昨儿我趁着青红在,从公主屋里拿了一只金钗,瞧分量,不少银子呢,等下次有机会出宫,就拿出去当了死当,我娘说,这些银子都给我攒着,等我外放出宫,全做嫁妆陪送。”

“你娘真好,你的银子,她一分不动,不像我家,我娘去的早,家里的事都是大嫂把持,为了不让家里弟弟妹妹受大嫂欺负,我的那些银子,都拿去贴补了我大嫂。”

……

两个宫女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体己话,浑然不觉,一门之隔,合欢殿宫院的大门外,皇后扶着贴身婢女,立在门口,满面凝然。

贴身宫女觑着皇后的面色,说道:“娘娘,进去吧,秋日风寒,这门道的风,更是要命,没得为这两个不知上下尊卑的小蹄子伤了身子。”

皇后眼底寒光迸射。

她的女儿,堂堂嫡公主,不过是病了,底下人竟然就敢如此作践……趁着青红不在就偷了她的东西,这是把她当死人了嘛!

还不知廉耻的想要接了青红的班……

皇后气的牙痒。

“这两个人,交到慎刑司去,流水的刑具挨个用一遍,之后扔到乱葬岗。”皇后抬脚踏入合欢殿宫院,吩咐道。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恰好惊动了在门边说话的两个宫女,没有听清她究竟说什么,只是听得动静,当即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宫女就斥道:“何人放肆,竟然敢在合欢殿门口作乱。”

声音尖锐,引得正在殿内服侍萧静毓的青红叠步出来。

“你作什么死,不知道公主刚刚歇下,在这里叫唤什么!”冲着那宫女压低声音呵斥道。

只话音未落,就见皇后从门口青着脸进来。

方才在门边嘀咕的两个宫女当即屈膝行礼,而那爆出一声呵斥的宫女更是吓得面色土灰瑟瑟发抖。

老天,刚刚她听到的动静,该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在说话吧……那她刚刚斥责之人,也就是皇后了!

思绪涌上心头,那宫女浑身筛糠一般,抖得越发厉害。

青红忙上前几步,亲自迎了皇后,“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公主殿下刚刚歇下,娘娘是进去陪公主还是殿前小坐?”

“进去陪她坐会,本宫在,她睡得安心。”皇后连看都没有看身侧那两个宫女一眼,接了青红的话,抬步朝合欢殿室内走去。

瞧着皇后走远,那两个宫女当即舒出一口气,才惊觉,已经是一身冷汗。

年长些的宫女拍着胸脯说道:“刚刚可是吓死我了。”

“为何吓死你了?”话音才落,背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来,幽幽然然,不高不低。

却是惊得那两个宫女顿时汗毛倒立,嚯的转身,一眼看到背后的人,涣散的瞳孔才将将又恢复原状,“姐姐要吓死我了,姐姐怎么不同娘娘一起进去?”

面对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婢,这两个宫女自然是恭敬有礼。

皇后的贴身宫婢勾嘴一笑,“我不进去,自然是有事要做。”

“姐姐何事?我们能否帮得上忙?”

皇后的贴身宫婢偏头浅笑,眉眼弯弯,张口却是道:“送你们两个去慎刑司呀!”

第四百一十四章 撞见

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被她当做玩笑说出,合欢殿的两个宫女自然没有当真,年长些的宫女甚至笑着去攀她的胳膊,“姐姐就会说笑,送我们去慎刑司做什么。”

皇后的贴身婢女任由她状似亲密的挽着胳膊,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去慎刑司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给你们两个上刑,娘娘说了,流水的刑具一溜用个遍,然后再扔到乱葬岗去。”

那宫女闻言就以帕掩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姐说的跟真的似得,我都害怕了。”

另一个小宫女不甘落后,亦是嘴角含笑,“我也害怕了。”

皇后的贴身婢女则是眉眼微动,溜了她俩一眼,“怕了呀,怕了也晚了,谁让你俩管不住自己的嘴,还要偷公主殿下的金簪呢!咱们娘娘可就公主殿下一个宝贝女儿,怎么容得你们如此作祟!”

她说话时,依旧面上带着笑意。

可这份笑,此刻落在那两个宫女眼中,就有些森森然的味道了,嘴皮一抖,面上笑容倏忽僵住,那年长些的宫女再看她面前的皇后跟前的贴身婢女,眼中就涌上恐惧,“姐姐……你是认真的?”

皇后的贴身婢女依然带笑,“不然呢!”

……

待顾玉青从太后处出来,已经是日头偏西,虽没有赶上午饭,可太后那里的小点心及各色小吃却是把她喂得饱饱的。

从太后的寝宫到慧贵妃的殿宇,其间夹着一个舒妃的院落,这一路并不算长,萧铎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结局,行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顾玉青走的格外悠悠哉哉,脚下的步子也轻盈如同翩然飞舞的蝴蝶。

八月秋高,天清气爽,宫院中金桂飘香,带着沁人心脾的馥郁。

顾玉青细细回味这方才与太后说过的那些话。

因着及笄礼的事情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太后都知道,她头上的玉簪是萧煜亲自插上去的,用的却是慧贵妃的旧物。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得明白,萧煜已经向皇上求了旨意,要皇上赐婚,而皇上也已经点头答应,圣旨的下发,约莫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婚礼却是要等父亲远征回来再办。

这样的事,竟然是从太后对她的打趣中得来,顾玉青面红耳赤却又哭笑不得。

重生一世,因着上一世被萧铎与顾玉禾的背叛与谋害,她是畏惧婚事的。

所嫁非良人,不如不嫁。

可眼下,她与萧煜的事被确定下来,顾玉青心头却是碧波荡漾,小鹿乱撞,甜蜜中有些许不安,却无恐慌和退缩。

萧煜……是她的良人。

正思绪纷纷,忽的耳边传来吉祥一声惊疑。

“咦,那人不是慧贵妃娘娘院里的宫人吗?怎么在舒妃娘娘宫门前与皇后娘娘跟前的贴身宫女说话呢。”吉祥抬手指了前方,在顾玉青耳边说道。

她的声音打断顾玉青的思绪,顾玉青不禁敛了心神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一眼看到那宫女的模样,顿时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记忆纷涌而来。

当日慧贵妃暴毙,她宫院中一应宫人皆被内务府打乱重新分配到其他各个院落中当差,这个婢子被分到的,正是皇后那里。

所记不错的话,这个宫婢,在上一世,是被皇后下赐给了萧祎的。

说是赏赐,不过是派了个人过去监视萧祎罢了。

偏这宫女实实在在对萧祎生出爱慕之情,皇后所托之事,自然抛却脑后,每每不过敷衍了事,被皇后察觉端倪后,命人将其暗中处置。

因着她的缘故,萧祎与皇后之间的罅隙,由暗转明,也正是因此,给了萧铎机会,让其彻底斩断了皇后对萧祎的扶持,从而一举将萧祎彻底击败……

思绪纷扰,上一世的记忆如同泄闸的洪水,汹涌而来,脑中浮光掠影,秋日的艳阳下,顾玉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睛微眯,看着那宫婢的目光里,渐渐浮上一层冷光。

上一世,原以为她是到了皇后那里,才是为谁做事忠心与谁,现在看来,只怕她早就被皇后收买了。

因着她重生一世的缘故,许多事情发生改变,慧贵妃并没有暴毙身亡,可这宫婢,却是依旧不知在何时背叛了她。

眼下,这宫婢与皇后的贴身侍女窃窃私语,所站位置却又是舒妃的大门前……

御书房内,萧铎才出了事,若是转瞬这事情便被纷纷扬扬闹了出来,且不提舒妃会是何等激烈的反应,单单这场风雨谣言的力量,就不容小觑。

若是彼时,再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这谣言追根溯源,乃是慧贵妃宫中一个婢子作祟……

其结果,可想而知。

皇上素日最恨后宫不宁,有人兴风作浪。

更何况,她与萧煜,皆是亲自参与了此事的人,在皇上心里,无论是她泄露消息还是萧煜泄露消息,都是一样的不免横遭皇上不满厌恶。

偏偏萧煜还向皇上求了旨意要娶她为妻。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倘若皇上根本不会以为她与萧煜会泄密,而是直接被人引到,以为是慧贵妃在御书房内安插了眼线……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禁一身冷汗,皇后这一招,当真阴毒,完美的利用了陛下的多疑。

“我们绕路去慧贵妃那里吧。”及时的止了脚下步子,顾玉青轻声说道。

绕路而行,一路急急,脑中却是思来想去,如果一切正如她揣测一般,那皇后又是如何得知一切的呢!

是萧祎告诉她的?

顾玉青心底摇头,以萧祎的心机城府,纵然是要告诉,也绝不会是今日,他只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萧铎被实施斩刑后才会说起。

他的小心谨慎,远胜萧铎百倍。

不是萧祎,那又是谁……方才的思绪浮动,顾玉青心头猛地一颤……皇后可以散播谣言说慧贵妃在御书房安插眼线,那她自己是不是已经安插了呢!

一路细思疾走,不知不觉,已经一脚踏入慧贵妃寝宫院落。

因着萧煜的关系,慧贵妃宫院中的一应宫人,对她格外尊敬,顾玉青却是顾不上这些,凝着面色,一路急奔到慧贵妃面前。

第四百一十五章 告知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太阳要落山了,你却走出一身汗来,瞧瞧这小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一路跑来的。”一面迎了顾玉青,一面牵着她的手朝内室走去,慧贵妃嗔笑着说道,神态极是亲昵。

一想到那日沉香阁中慧贵妃的那番话,再联系今日太后娘娘的话,顾玉青不禁面色潮红,只心中有要事记挂,也顾不得害羞,瞥了一眼内室宫人,对慧贵妃说道:“娘娘,我有些话想与娘娘私下说。”

说的直截了当,毫不委婉。

习惯了宫中说话绕三绕,猛地听她开门见山,慧贵妃登时一怔,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却是嗤的一声笑出,“这孩子,有什么当紧话,你只说就是,她们几个不碍事的。”

言外之意,眼下跟前伺候的,皆是值得信赖的心腹。

顾玉青抿了抿嘴,朝那几个宫婢扫过一眼。

这几个人,皆是低眉垂眼,记忆中,上一世慧贵妃暴毙后,皇后那里,的确也没有她们几个的面孔。

一口悬在心头的气舒出,顾玉青将方才所见细细说出,为了以防万一,她半个细节都没有漏掉。“……此事兹大,娘娘要尽快对应才是。”

慧贵妃听着,面色不禁凝重,“这个贱婢,本宫一早察觉她不轨,却是不成想,竟是攀了这样的高枝来,想要攀附皇后,那也要看本宫是否应允。”

捏着丝帕的纤纤细手紧紧捏拳,舒妃转头吩咐身侧宫女,“待她回来,不动声色将她带到这里来,急着,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引得旁人注意。”

宫女得令,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慧贵妃转头,再看顾玉青,面上已经就带了笑意,“好孩子,今儿多亏了你,不然,我与煜儿还不知要面临什么呢!”

顾玉青抿嘴摇头。

慧贵妃则是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的唏嘘道:“宫中繁花似锦,未得进宫的人,皆是钦羡,可一旦入得这宫中,才知道,什么是龙潭虎穴。”

说话时,她眼底凄凉的神色,浓郁且粘稠,如同一颗包裹了一团灰色浓雾的琥珀。

顾玉青心头微颤。

受宠如慧贵妃,都是如此,何况旁人。

不过,旁人她也无心理会。

只是看着慧贵妃满面凄凄之色,不禁跟着心头难过,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只捏着帕子垂头坐在那里,眼底郁郁心中戚戚。

慧贵妃叹息几声,转眸就见顾玉青如此,不禁心头一暖,嘴角漾出笑意,伸手去抚顾玉青的头发,“你这孩子,我不过是随口感叹几句,你就当真,我的日子还能过得差了去吗?我若过得不如意,旁人更是连过都不要过了。”

顾玉青抿嘴,抬眼朝慧贵妃看过去。

风华绝代的女子,眼底蓄着慈和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犹如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手掌温热,摸在她的头上,让她想起幼时母亲的宠溺。

可眼底的深处,她却是看的真切,那分明是一种绝望过后的无奈和认命。

认命……一朝入宫,无论先前你是如何的女子,在此后,都要为了生存,双手沾满鲜血。

更何况,盛宠如慧贵妃,不仅自己的地位与日俱增,几乎与皇后并肩而立,更是一路走来,将萧煜保护的分毫不受伤害,这背后,她所付出的心酸努力,纵是不去细想,顾玉青也能体会。

她的对手,又是皇后那样心机城府手段家世样样皆备的皇后。

说着话,寝宫的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顾玉青羽睫微颤,转眸朝门口方向看过去,就见慧贵妃的贴身宫女引了那与皇后贴身宫女说话的宫婢进来。

此时,她尚且不知,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几步行到慧贵妃面前,目光一瞬在顾玉青面上略过,低眉垂眼,行礼问安,“娘娘唤奴婢有何吩咐。”

谁能想到,这恭敬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怎样的黑心。

慧贵妃本是与顾玉青相依坐在床榻上说话,此刻,却是松了顾玉青的手,扶着身侧宫女起身,遥遥走到一旁倚墙而放的木椅边,款款落座。

手边桌上,立刻有人捧上一盏热茶,端起茶盏,送至嘴边,隔着氤氲而起的雾气,轻启朱唇,吹散了表面一层茶叶浮沫,却是又将那茶盏拿开,“你到我这边来说话。”

声音闲适,无一丝怒气。

那宫女闻言,忙跪着挪了身子,从直面顾玉青的方向,变成了直面慧贵妃,与顾玉青成九十度的视角。

待她刚刚身子跪定,慧贵妃身子慢悠悠向前一探,端在手中的茶盏缓缓移动,直至她的面前。

茶气飘飘,模糊了那宫婢的视线,热气熏的她面上有些难受,可这难受,怎么抵得过心中惊慌分毫。

愣怔一瞬,那宫婢忙缩了脖子绕开面前茶盏,磕头道:“奴婢不知犯了何罪,求娘娘责罚。”

顾玉青冷眼瞧着她,倒是聪慧乖觉,知道事情不对味,立刻就磕头求饶。

难怪上一世,会被皇后选定,送到了萧祎的床榻上去。

慧贵妃则是嘴角漾着淡淡浅笑,“你既是不知所犯何罪,为何又要求本宫责罚,莫非在你心中,本宫是那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责罚宫婢的恶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带着软软糯糯的温柔,可就是有着让人心神一凛胆战心惊的气势。

“娘娘一向仁慈,定是奴婢犯了错却不自知,才让娘娘如此。”那宫婢连连磕头。

慧贵妃“嗤”的一声笑出,“如此?我倒是不明白了,如此是什么,我怎么样你了?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宫女磕头的动作顿时就一滞,转瞬,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就更响了,“娘娘仁厚,是奴婢失言,奴婢有罪。”

许是因为端着茶盏的手有些发酸,慧贵妃将手中茶盏转手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宫女,让她继续维持方才的位置,把那冒着热气的茶盏端在跪罪求情的宫女额前。

她自己,则是身子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一手撑了手边扶手,道:“本宫既是仁厚,你为何又要背叛本宫,效忠皇后呢?可见,还是本宫比起皇后来,不及皇后分毫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招供

宫女闻言,正要磕头的一瞬,顿时身子一抖,那俯下身的动作如同没有及时刹住的马车,“砰”的一声巨响,她整个人朝地上栽过去,再抬头,已经是半盏茶过后,额头稀烂,有殷红的血液渗出,顺着鬓角流下。

“娘娘,奴婢……”纵是头上钻心的疼逼得她眼底热泪顿时滚上,却是不敢抬手去抚一下,“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外心,不知娘娘为何觉得奴婢会效忠皇后。”

说着,她似有若无朝顾玉青扫了一眼,满面赤胆忠心的表情,“如果有人在娘娘面前进谗言,还望娘娘念在奴婢一贯勤勉用心的份上,相信奴婢。”

她口中的有人,自然指的就是顾玉青了。

慧贵妃身侧贴身宫婢慌忙看了顾玉青一眼,立刻冷声斥责道:“放肆!贵客在,由得你胡言乱语!”

顾玉青什么身份,那可是四皇子殿下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王妃啊!

莫说四殿下,就是慧贵妃这个做婆婆的,对她都是一万个心悦。

那宫婢闻言,当即哭道:“奴婢不知什么贵客不贵客,在奴婢眼里心里,唯有娘娘一人!”

那份委屈的样子,还真是将忠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只她话音才落,慧贵妃就给端着茶盏的宫女递上一个眼色,那宫女会意,手中茶盏略一倾斜,一盏滚烫的热茶便顺着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面颊流下。

而茶水从杯中落下,最先碰到的地方,正是她额头流血的那一处。

滚水刺激伤口,更是灼的面上火烧一样的疼,她忍耐不住,登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破口而出。

随着她“啊”的一声哀嚎落下,慧贵妃则眉眼不动的半倾斜着身子,转着手腕处那只镶金嵌银的翡翠镯子,悠悠说道:“方才在舒妃门前,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不再过多废话,慧贵妃直截了当问道。

那宫女当即缩着脖子摇头,“奴婢不知娘娘意思,今儿一天,奴婢都一直在宫院中,从未踏出宫门半步。”忍着面上额头上的剧痛,咬牙说道,话虽如此,面上眼角处的肌肉,却是不住的颤抖。

“嘴还挺硬!”慧贵妃冷笑,眼中两道寒光迸出,直直射向那宫女,“本宫素日待你们温和,你就当真以为本宫好欺了吗!既然这滚水不能让你开口,那就用针刑吧!”

话音落下,就有宫女抬步上前,手中展开一个小布包,里面银光一片,密密麻麻别着长长短短无数尖头细针,仿若牛毛。

随着拿着银针的宫女屈膝弯腰,蹲到她身侧,那宫女当即眼中弥漫出巨大的恐惧。

这种针刑,她虽未见过,却是听宫中老嬷嬷提起过。

施刑之人要将这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根一根,全部插到受刑人的指缝当中,这样的酷刑,因为太过惨无人道,如今慎刑司都不再用,慧贵妃却是……

“娘娘,您不能对奴婢用针刑,陛下明旨说过,在宫中杜绝此刑。”滔天的惊恐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起身就要朝门外奔去。

宫中的确是有陛下明旨,严禁针刑,倘若真的让她奔出这屋子,不用出了院落,只要她在门口大喊几句,想必眨眼功夫,皇后就能得到消息。

如此,等于送了把柄到皇后手中。

思绪如闪电般闪过,顾玉青立刻抬手指了她,“吉祥,捉住她!”

吉祥得令,只抬脚上前,不过两步,如同提小鸡子一般,将她提起,转身甩手,又将她重重甩落在方才跪着的地方。

牛毛一样的银针,刺激了那宫女心底无限的求生欲望,不顾甩落在地的疼痛,爬着身子,挣扎着又要起来。

得顾玉青示意,吉祥上前,一脚踩在她的脊背之上,吉祥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怎么禁得住吉祥一脚,更何况,吉祥又是特意的用了力气。

顿时,她刚刚撑起的身子,随着脊背处“咔嚓”一声轻响,瘫软下去,与此同时,喉中滑出一声凄惨尖叫。

只她刚刚张嘴一瞬,便有宫女按着慧贵妃的示意,将一团抹布塞到她的嘴中,那尖叫声转瞬变成了悲绝的呜呜声。

可随着手指中被一根一根刺入银针,纵是背上骨头断裂,她也忍不住再次挣扎。

比起指缝中的疼,骨头断裂那痛,已经微乎其微。

待到第一轮针刑结束,十指插满银针,慧贵妃悠悠抬眼,朝她看过去,倾斜了身子,探着胳膊,用食指将她汗津津的下巴勾起,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凝着她充满莫大疼痛和惶恐的眼睛,道:“你愿意说吗?”

轻飘飘的语气,分明就是在传递着另一层意思,你若此刻不说,本宫毫不介意再陪你多耗一会时间。

那宫女拼命点头,被塞了抹布的嘴里,嗯嗯呜呜。

慧贵妃起身坐好,略一示意,有宫女将她嘴中抹布取出,顿时,她犹如濒临死亡的金鱼,大口的喘着气,可每每喘气,都牵扯了后背处断裂的骨头,所以,随着气息的呼出,她不断的颤抖。

几番深呼吸,她终是带着颤音儿张口,“皇后娘娘让奴婢在舒妃娘娘门前散播消息,说陛下在四皇子殿下的协助下,查出二皇子殿下并非皇上亲生,要在明日处以斩刑。”

随着她的话音,顾玉青心头一凛,果然如自己所料,不过,她却是没想到,皇后的话里,特特的强调了萧煜。

还真是……用心良苦的歹毒!

“那这消息,你可散播了?”

慧贵妃话音落下,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朝那宫女看过去,心头一口气悬起。

若是这消息已经散播,想要再挽回,只怕就不是费些功夫那样简单了。

“没有,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让奴婢在皇上来娘娘寝宫时,再散布这消息。”

一句话,顾玉青心头那口气顿时呼出。

还好……还好一切尚没有发生。

不过是眨眼间的紧张,她却是惊觉,只刚刚一瞬,背心处的冷汗便是将衣衫湿透。

她悬着一口气,慧贵妃又何尝不是,闻言,眼底波光微动,胸口一个起伏,死死捏着帕子的手一松,才又朝那宫女看过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长谈

冷冽的目光落在那宫女如土的面色上,慧贵妃眉头微蹙,眼底厌恶拂过,抬手一挥,“且带她下去,从小门送到偏殿看着她,别让人瞧见了。”

身侧宫女得令,如拖死狗一般,将那宫女带了下去。

另有宫女利索的将屋内收整干净,搬了几盆百合进来,遮盖了屋中因着方才审讯而涌散出的腌臜气味。

一切就绪,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慧贵妃起身,走至顾玉青所在床榻,挨着她复又坐下,牵了顾玉青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双眼凝着她的眸子,问道:“方才,你可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顾玉青羽睫微颤,摇头道:“娘娘不过是为了自保。”

黑曜石一样的眼底,闪着发在内心的真诚光泽。

慧贵妃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抬手理了理顾玉青鬓角碎发,“可是,能让她招供的方法何其多,我却偏偏选了这被皇上严禁的,惨无人道的针刑,你不觉得,我太过毒辣阴狠吗?”

她的那抹笑意,纵是两世为人,顾玉青也看不透其中蕴意究竟为何。

不过,对着慧贵妃,顾玉青不想动任何的小心思,只诚恳答道:“皇后阴毒,对于这被皇后买通的人,娘娘纵是再歹毒百倍,也不过分。若要仔细论,方才吉祥还一脚踩断了她后背骨头。”

慧贵妃听着,“噗”的就笑出声来,“这是不是就是常言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本是严肃沉重的话题,慧贵妃忽提此言,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低头不语,被慧贵妃握在掌心的手,手心里汗津津一片湿滑。

却听得慧贵妃笑过之后,道:“煜儿心里悦你,我早就知道,我自己,更是很满意你,他已经求了陛下,赐婚的圣旨不过三两日就下发,现在,这里左右没有旁人,我且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答我,可好?”

顾玉青低头垂眸,心头隐约猜到慧贵妃所问何事,不禁面上红云又浓一分,却是略略点头,以作回答。

“在你心里,煜儿可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不知进取只知吃喝玩乐的浪荡子?”慧贵妃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姿态放的极低,极低。

顾玉青心口微动。

荣耀如慧贵妃,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心系儿子的母亲。

婚姻大事,于女子而言,犹如一次重生投胎,可于男子而言,又何尝不是,若是所遇并非良人,蹉跎一生。

微微抬头,含羞迎上慧贵妃的眼睛,顾玉青笃定摇头,“他不是。”纵然并非扭捏之人,可让她对着慧贵妃谈论萧煜,顾玉青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只三个字出口,慧贵妃当即面上一松,嘴角笑容更盛一份,“好孩子,你能明白他,我就放心了。”

说着话,眼底涌上晶莹泪光,提起自己的儿子,声音带了哽咽,“煜儿虽得陛下恩宠,可那份恩宠,何尝不是他的催命符,那孩子要强,心里苦,从来不对人说,纵是在我面前,也只是报喜不报忧,他开牙建府早,这些年,一个人受了多少罪,我每每想起,都心惊胆战。”

顾玉青听她竟是毫不避讳的和自己谈起这样的事,愣怔之际,不禁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是把她当一家人,才会如此的吧。

“若非他这些年装疯卖傻的充着纨绔子弟,整日作出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姿态,只怕早就命归黄泉了。”说及此,慧贵妃眼中热泪终是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顾玉青大惊,忙拿了帕子替她去擦。

慧贵妃则是握了顾玉青的手,缓缓拿下。

“你且让我哭一哭吧,多少年了,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从未与人说过,你知道一个做母亲的,日日忧心自己的儿子,时刻担心着他会丧命,那日子有多煎熬吗?偏我能力有限,能为他做的,也不过寥寥。”

说着说着,慧贵妃却是又破涕为笑,“也是那孩子命大福厚,皇后与舒妃那样明里暗里的害他,他还是一次次的躲了过去,就连老天爷都照顾他,不然,山洪那样的险情,他又怎么能脱得了身!”

顾玉青看着慧贵妃,看着她眼圈通红,眼泪汩汩,心下不禁发酸。

这憋了数年的情绪,终是今日因着她即将嫁与萧煜,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

……

“你知道为何,方才明明可以不动针刑就能逼她招供,我却偏要用这最为残忍的刑罚吗?”喃喃诉说了良久,慧贵妃忽的一转口气,换了话题。

顾玉青摇头。

慧贵妃仿佛也根本就没有等顾玉青回答,问出的话音落下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又自顾自说道:“你嫁与煜儿,从此,我,煜儿,你,还有赤南侯府,便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我要让你知道,这深宫之中,人心如毒。”

“不管是皇后也好,还是别人也罢,但凡是对我们不利的,你不能有分毫的心软,有时候纵然是小题大做,可宁愿小题大做,宁愿用牛刀杀鸡,却也不能松懈半分,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你明白吗?”

“好孩子,纵是煜儿百般对你好,可到底还是委屈你要跟着他一起担着那些风险。人心叵测,皇后更是心机手段凌厉,我们不能有分毫的闪失,你懂吗?一丁点的侥幸都不能有。”

“如果我们手上不沾别人的血,那么,一定就是我们的血沾在别人手上。”

说着话,慧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叹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啰啰嗦嗦说了这些,没头没尾的,好孩子,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顾玉青点头,眼中跟着涌上晶莹,方才她心底还疑惑,慧贵妃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审讯那宫女,原来如此!

萧煜所处是个何等恶劣的环境,她心知肚明,可她知道是一回事,眼下慧贵妃推心置腹的话,却是另一回事,“您放心,我知道保护自己的。”

慧贵妃点头,如同揽着女儿一般,将顾玉青揽在怀里,摩挲着她嫩白的脸蛋,气息沉沉,说道:“第一次与你长谈,竟就是说了这些话。”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来了

贴在慧贵妃的心口,感受着她身上母亲一般的温度,顾玉青只觉得前世今生,许久许久,她心头都没有过这样温柔如同丝滑锦缎一般的情愫浮动过了。

这带着淡淡幽香的怀抱,让她只觉得温暖踏实安心,却是与萧煜的怀抱不同。

慧贵妃的怀里,那份温暖,气息格外芬芳柔软,让人眼眶发热。

轻轻摇头,面颊摩挲在慧贵妃柔软的衣裙上,顾玉青微微眯着眼睛,沉溺其中,面上带了如同婴儿深睡时满足的浅笑,道:“娘娘用心,我都明白的,人心险恶,唯有活着才是资本,在这危险重重中,想要安然无恙的活着,就要知道什么叫强者生存。”

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女儿一般,任由慧贵妃揽着,闲话洒洒,温情几许,不过是几盏茶的话,转眼便是暮色将至。

因着陛下跟前的小內侍来打招呼,说一会陛下要过来用晚饭,原本留了顾玉青晚饭的慧贵妃只好让她先行离开。

带着吉祥如意一路行出宫门,直到坐上自家马车,顾玉青还有些贪恋慧贵妃温柔的怀抱,贪恋那是悠然温暖的香气,如同母亲的味道。

她着实是没有想到,今日第一次与慧贵妃私下见面,竟就发生了这些,彼此间,却是没有一丝的生分和别扭,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不禁想起慧贵妃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玉青抬手抚了微微发烫的脸。

天!

还尚未成亲,甚至连陛下赐婚的圣旨都没有发,她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慧贵妃说也就罢了,她怎么自己个就脑子里盘亘起来,还无边无止的……

可越是如此,脑中越是将萧煜那张带着不羁笑意的脸浮现的清晰可见,她们之间的种种,如同皮影戏般,一幕一幕划过。

直到马车戛然而止,停稳在赤南侯府的二门里,随着马车一停她身子微微前倾,旖旎的思绪才被拽回。

抬眼就看到吉祥如意双双以帕捂嘴,满眼闪着贼兮兮的笑容,正望着她,眼底的神色,像极了明路看萧煜的样子。

呃……怎么又是萧煜……自己这是怎么了,魔怔了吗?要不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萧煜那里去。

被吉祥如意左右扶着,下了马车,秋日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来,直扑扑打在身上脸上,拂动着额前碎发,顾玉青心头的飘摇思绪才算是彻底散去,发烫的面颊略略降了些温度。

府中半丈一盏的羊角宫灯已经点燃,伴着天幕上的闪烁繁星,将诺大的赤南侯府照的通明,花枝暗影,形形绰绰。

眼瞧着中秋将至,府中小花园里,回廊边上,墙根下,一溜种着的桂花树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夹在在风中,被四下送去,伴着秋夜的寒凉,格外的沁人心脾,让人醒神。

深吸一口气,贪婪的嗅着这馥郁的芬芳,顾玉青脑中心中再无重生以来的那种沉沉的压迫感。

没了萧铎,没了顾玉禾,她的人生,在这一世,才真正的刚刚开始,再也不用为了仇恨去绞尽脑汁的算计谁。

“小姐!”

顾玉青正微微眯了眼睛,贪着空气中这里轻盈的幽香,耳边就传来黄嬷嬷的声音,带了几许等候多时的期盼。

顾玉青心头微顿,嚯的睁开眼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黄嬷嬷正从一颗参天古树下的暗影中走出,急急朝她行来。

今日一早进宫,她就吩咐了黄嬷嬷,将赤南侯府小库房里屯着的小半箱金砖悉数运到萧铎的密室之中。

因着上一世的缘故,她熟知萧铎府邸的一草一木,一横一纵的每一条路,更知道密室的机关按钮。

黄金放入后,为了配合之后禁军的搜查,又让黄嬷嬷特意留下些许端倪。

……

难道是事情不顺,黄嬷嬷被人察觉?不然,她为何在此候着自己!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顾玉青再看黄嬷嬷,面色便带了几分凝重。

“怎么了,嬷嬷,可是出事了?”及黄嬷嬷行至跟前,顾玉青忙问道。

黄嬷嬷摇头,嘴上漾出笑意,“小姐,姜妈妈来了。”

因着方才脑里心里想着的,都是有关萧铎的事情,此刻黄嬷嬷张口,说的却是姜妈妈,顾玉青顿时一怔,缓了半口气才回过神儿来,眼中立刻迸出亮闪闪的喜悦。

一面急急朝桐苑行去,一面问道:“何时来的,可是住下了?她自己来的还是家里人一同来了?上次让如意去接,我记得就是嘱咐过,让她带着家里大小一起来呢!今儿一早我还说,要让吉祥明儿再去乌青村去接她,可是赶了巧,她就自己来了,省了吉祥一遭奔波。”

说着说着,顾玉青忽的脸色一凝,步子猛地顿住,扯了黄嬷嬷的衣袖,眼中弥漫出一层不安,道:“嬷嬷,姜妈妈可是出事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来?”

黄嬷嬷含笑摇头,“小姐就是关心则乱,哪有那么多事,先前她是病着,不得动弹,眼下病好了,自然就来了。没有出事,她好着呢,一家子都来了。管家带了周秉德去吃饭,姜妈妈和她孙儿小宝正在桐苑等小姐呢,不过她还带了个丫头来,说是同村的,小姐先前也是见过。”

顾玉青噼里啪啦一通话,黄嬷嬷听在心里却是觉得暖意洋洋。

她伺候了顾玉青十五年,最是知道她的心性,今日能如此语气说话,一则实实在在的关心惦记姜妈妈,二则也是她今儿心情好。

顾玉青闻言,舒了一口气,“带了同村的丫头,”略略蹙眉,顾玉青眼底闪出一抹亮光,“可是那个叫知秋的?”

黄嬷嬷点头,“就是她。”

顾玉青心下不禁纳闷……与知秋虽也算是有缘,可姜妈妈来,怎么把她也带了来。

姜妈妈一向不是不知轻重的。

思绪浮动,说着话,不觉已经进了桐苑大门。

姜妈妈一手牵着小宝,另一侧,知秋立在她的斜后方,正翘首巴望着,眼见顾玉青进来,顿时面上一喜,急急迎了上去,“小姐!”

再见顾玉青,姜妈妈眼底热泪夺眶而出,声音跟着就是颤巍巍的哽咽。

第四百一十九章 胆大

知秋搀扶着姜妈妈,望着顾玉青的眼睛,明显的是欢喜和激动。

在姜妈妈话音落下,她抖着嗓音,低低唤道:“小姐!”

顾玉青含笑点头,算是应过。

没有在院里说话的道理,引着一众人进屋,吉祥如意服侍顾玉青一番洗漱,换了家常衣裳,款款落座主位,顾玉青问道:“大病可是痊愈了?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儿吧?赶明儿我请了府上的大夫,再给你瞧一瞧。”

姜妈妈坐在一个绣墩儿上,热泪汩汩,又哭又笑,“好了,都好了,大小姐日日惦念着,这病就跟被风吹跑了似得,好的干干净净。”

一别数年,再回赤南侯府,触景生情,姜妈妈心头滋味万千。

尤其是此时已经知道了赤南侯嫡子被端王偷换一事,看着顾玉青的目光里,多出几分心疼,“大小姐,小少爷……可是寻到了?”

提起弟弟,顾玉青也不禁鼻子有些酸胀,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没有呢,正让人四下打探着。还好你当日记得清,知道他脚踝处有着环状的乌青胎记,不然,茫茫人海,可是去哪找去!”

姜妈妈抹着泪,道:“可怜小少爷,刚刚出生就让人换走,这些年,没有亲人在跟前,不知要受多少苦。”

听着她的话,顾玉青酸胀的眼中,热泪扑簌簌就滚滚落下,脑中却是不自觉浮出九皇子萧恪的身影。

他因着生母卑贱低微,一出生便被抱养到贤妃跟前。

先前端王活着,还计划着利用他来谋事,虽不知端王所谋之事为何,也不知端王究竟打算如何利用他,可顾玉青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他的处境。

萧恪从小就是体弱多病,除了自身体质外,只怕与贤妃的不上心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次在端王府的竹林中,偶然偷听到端王与陆久政的谈话,字里行间,贤妃对萧恪,都是厌恶的。

落在这样的养母跟前,他又不得陛下宠爱,这十年来,萧恪究竟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究竟如何磕磕绊绊长大,顾玉青连想都不敢想,但凡细思,就忍不住要心尖打颤,如同被人用钝刀一刀一刀割过。

分明是前世今生都毫无干系的两个人,可不知为何,就是从今日起,从御书房起,萧恪仿佛就像是刻在了她的心口,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的心疼他。

大约是因为那次沉香阁的事件?还是因为这一次扳倒萧铎,萧恪与萧煜联手……顾玉青说不清,也想不明白。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复杂,最是莫名其妙。

端起手边茶盏,清香的热茶入喉,才将她的思绪抚平压下,拽回到眼前。

“天机”曾说过,弟弟的日子,眼下过得还算不错,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为了安慰姜妈妈,顾玉青擦了眼角热泪,抿着嘴笑道:“弟弟齐天洪福,又有母亲和外祖一家在天之灵的庇佑,更何况,顾家列祖列宗也舍不得父亲这唯一的嫡子受苦,他定是相安无事的。”

这样迷信的话,顾玉青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从自己嘴中出来的。

她向来不信这些,更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若是上天公平,当真有因果报应,为何上一世她要遭那横祸,为何外祖一家要遭那横祸,为何母亲要遭那横祸……

还有慧贵妃,上一世,因着萧静毓蓄谋的一碗毒粥暴毙,萧煜惨死落梅坡。

她信的,只有事在人为!

姜妈妈方才话说出口,眼见顾玉青落泪,后知后觉自己因着心头激动,有些失言了,惹得大小姐伤怀。

正有些懊恼,闻得顾玉青此言,立刻跟着点头,“没错,小少爷福泽深厚,定是相安无事,相安无事。”

心照不宣,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了过去,毕竟这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痛,可却又不是反反复复的挂在嘴边就能解决的,多说无益,平添伤心罢了,何必再提。

“可是吃过饭了?”顾玉青问道。

姜妈妈点头,“吃过了,天不黑就吃了。”

提及吃饭,一直默默倚靠在姜妈妈身侧的小宝黑黝黝的眼睛一闪,说道:“你家的饭菜真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一本正经,却是毫不畏生。

顾玉青不禁一笑,冲淡了心头的郁郁,“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小宝掰着指头数到:“九珍鸭煲,水晶蹄膀,翡翠虾饺,爆炒腰花,嗯……还有好多我不记得名字的,哦,对,对,还有卤鸡脚,这个最好吃,你家的饭,样样都有名字,饭好吃,名字也好听,不像我家。”

顾玉青笑眼弯弯,“那你要不要住在我家?”

小宝脸上笑容顿时一垮,“你家的饭菜再好,那也是你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我在我家,虽然饭菜不好,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像现在这样,你坐着,我却只能站着。”

姜妈妈听他如此,顿时吓得眼皮一跳,扯了他的胳膊推搡一下,“胡说什么!”说着,就朝他屁股打去,“小姐莫怪罪,这孩子都被奴婢惯坏了。”

惶恐之下,早就将方才的凄凄心绪冲的杳无痕迹。

小宝身子一缩,如同泥鳅一般从姜妈妈胳膊下钻了出去,躲过姜妈妈伸手过去的一巴掌,朝着顾玉青说道:“你瞧瞧,我在我家都没有挨过打,到了你家,说句实话都不行,而且,我奶奶还要对着你自称奴婢,在我家,我奶奶最大,我们都尊敬她,在你家,就都不一样了。”

姜妈妈都要被小宝气疯了,面上血色褪尽,可在顾玉青屋里,她又不敢造次,当真起身去捉了小宝一顿打,到时候小宝哭天喊地的一番闹,岂不是更加冲撞了小姐,可也不能由着小宝就这么一直浑说下去啊!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孙子来!

在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学堂里的先生都被他点过胡子,原以为也就是性子野点罢了,不成想,赤南侯府高门大院的气势也压不住他。

来了赤南侯府,不仅不畏生,反倒是就跟逛乌青村的后山一样,这可如何了得!

第四百二十章 叛逆

再也坐不住,姜妈妈手撑着大腿,嗖的站起身来,跨出一步,一把捉了小宝,向顾玉青赔罪道:“大小姐,这孩子实在是野了些。”

小宝扭股糖似得在姜妈妈怀里乱蹭,“我这不是野,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们大人就是这样,总不让人说实话。”

姜妈妈气急,抬手一巴掌直朝小宝脑袋上打过去,瞧她这一巴掌的确是用了力道,小宝登时被她打的眼泪就逼上眼眶,顾玉青顿时心跳,忙阻止。

“姜妈妈,你打他作甚!这孩子的话虽说的……”一时间,顾玉青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小宝那些话。

那样的话,她为所未闻,可细细品来,却又觉得又些道理。

他们在乌青村住着,虽苦寒些,可到底自由,无人拘着,来了赤南侯府,要守府上规矩不说,事事还要看主子眼色。

姜妈妈是伺候过人的,她倒是习惯,可小宝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更何况,顾玉青看的真切,这孩子眉宇间透着的那股傲气,岂是能让他甘心自称奴才。

纵然赤南侯府给他再大的恩德,只怕让他说出那两个字,比杀了他都难,别看他人不大,不过也才炕沿边高。

受姜妈妈一巴掌,小宝满眼热泪噙在眼底,可当着外人,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死死咬着下嘴唇,绷着劲儿的瞪着顾玉青,看的顾玉青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么点的孩子,那眼睛正是澄澈如碧纤尘不染,没有分毫世俗气息的时候,算计久了,谋划久了,猛地遇上这样一双眼睛,犹如荒漠中的行人遇上一口甘甜的泉水。

顾玉青只觉他黑黝黝的眼睛,实在讨人喜欢,无论他说什么,心头都厌恶不起来,“姜妈妈,快放开他,小孩子而已,说些话,也是童言无忌,你这样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要和他计较,快松开他,不要吓着他了。”

小宝是她嫡亲嫡亲的孙子,素日里疼爱还来不及,哪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

今儿实在是看他在顾玉青面前太无法无天,害怕顾玉青动怒,才用了力气打上去。

打在他的身上,可姜妈妈又何尝不是心疼肉疼的直肝儿颤。

闻得顾玉青此言,心头悬着一口气忽的松下,但到底心头戚戚,“小姐不怪罪,就是他的福气。”说着,推搡小宝,“还不快去给小姐磕头。”

顾玉青听得心下苦笑,让小宝磕头,还不如杀了他,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果然,姜妈妈话音儿未落,小宝就炸毛似得叫到:“她又不是庙里的泥菩萨,我为啥要给她磕头,我给她磕头,她就保证明年乌青村庄稼丰收还是咋地!”

姜妈妈一口气憋在胸口,嘴都气歪了。

不过,她生气,可屋里其他人却是笑眼弯弯,瞧着小宝,只觉可爱。

这些年,姜妈妈一直不在顾玉青跟前伺候,对她到底也是了解不多,依旧停留在顾玉青小时候的记忆里,脑中记着的,还是姑苏彦在的时候,府里的规矩,一刻不敢忘。

因着顾玉青是赤南侯府嫡出长小姐的身份,姑苏彦对顾玉青身边那些伺候的人,要求格外的严格,尊卑有别,更是深深地灌输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闹里,。分毫不容有差池。

以至于现在,姜妈妈都能将姑苏彦的那些要求一一背出来。

故而小宝的叛逆,落在姜妈妈眼里,就格外的胆战心惊。

顾玉青听着小宝儿说话,却只觉有趣,笑着招手,道:“你来我这里说话。”

小宝警惕的瞪着顾玉青,“我去你那里说话,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是不是让我磕头?”

姜妈妈一张老脸都要皱成一朵秋菊。

顾玉青笑道:“不让你磕头,你来吧。”

小宝犹豫一刻,姜妈妈就在他背后催促,“小姐叫你,你快过去。”

原本正要抬步过去,被姜妈妈这一催,小宝反倒是脖子一梗,向后推了一步,“我不过去!”决绝说道。

面上的表情,犹如过顾玉青那里,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顾玉青忍俊不禁,“不过来也好,不过,你离你祖母远点,免得一会说话,你又要挨你祖母打。”

小宝黑黝黝的眼睛转了转,脑袋一偏,瞪着顾玉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挑唆我们的感情!”

这次,就连立在一侧的黄嬷嬷和吉祥如意也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黄嬷嬷笑着摇头,“这孩子实在有趣。”

眼见一屋子人,对小宝的态度的确是喜爱更甚,姜妈妈心口悬着的那口气,才彻底落下,这才放下心来攀谈,“哪里是有趣,实在是野的厉害,你们不知道,他这么一点,在乌青村的孩子堆里,已经是一霸,比他大四五岁的孩子,都得听他的。”

她说着这些,顾玉青却是被她的话带到了上一世的记忆里。

上一世,六年后的夏日雨夜,她看的真真切切,不过还只是个孩子的小宝,冒着泼天大雨,站在人群里,疏散难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号召力,分明瘦弱的犹如一把骨柴,可成群的难民,连京兆尹的话都不听,却偏偏只听他的。

可见这孩子的号召力有多么的强大。

只可惜……想到上一世周庆德(周秉德)的横死,想到小宝的结局,顾玉青只觉心头像是被一只粗糙大手捏了一把似得,铮铮疼了一下。

耳边的欢笑声还在,迷离的眼神愈渐清晰,落眼就见小宝一双黑曜石的大眼睛,正看着她。

上一世的祸事,这一世,定是不会再发生了。

萧铎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是她改变不了的!

深吸一口气,敛了心神,顾玉青对小宝说道:“你觉得我像是在挑唆你们的感情吗?”

小宝闻言,瞅瞅姜妈妈,再瞅瞅顾玉青,到底也是几岁的小孩子,心里的情绪,满满的摆在面上,噘着嘴犹豫片刻,摇头,“也不像,我奶奶都叫你小姐,在家又是成日家的说你这好,说你那好,你该不会做出这种挑拨人家祖孙感情的事情来。”一副小大人模样十足。

第四百二十一章 道理

黄嬷嬷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这孩子成精了,瞧瞧这话说的,连小姐都将了一军呢!”

姜妈妈到底是小心翼翼的觑了顾玉青一眼,眼见顾玉青面上并无怒色,依旧是眉眼弯弯,瞧着小宝的神色,犹如瞧着自己的亲人一样,满眼怜爱。

姜妈妈呼着一口气,说道:“他从会说话时就这样,总是跟个大人似的,猛不防说一句话,就算是个大人,也未必就能想得出来那样的遣词用语。”

吉祥笑着插嘴,“姜妈妈好生培养,这孩子长大,说不定是个苗子呢!”

姜妈妈面上就漾了与有荣焉的笑意,嘴里却是道:“什么苗子,庄稼苗子罢了!”

小宝听着话,立刻插嘴,“我才不去田里种地,爹爹是好猎手,一身好武艺,我要和爹爹学,我也要一身好武艺,我现在,每天都要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呢,可不是闹着玩的。”

吉祥本是习武之人,从小扎马步更是家常便饭,却也知道,像小宝这样的年纪,才五岁的孩童,就扎两个小时的马步,确实不易,“你扎马步,和你爹爹学武艺,长大是也要做猎手吗?”

小宝满面豪情迸射,“才不是!我要参军,我要去沙场,我要当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大英雄,就像……”偏着脑袋略略一想,再抬眼,满眼都是钦羡崇拜的灼灼热光,“就像祁北的姑苏大将军,就像顾臻顾大将军!”

听着小宝当着顾玉青的面直提顾臻名讳,姜妈妈眼皮又是一跳。

今儿一晚上,她这颗心,都要被小宝一出一出的吓得快要跳不动了。

吉祥听他的话,说的中气十足,笑道:“你可知道,你口中的祁北姑苏大将军和顾大将军是谁?”

小宝满面豪气,小下巴一扬,得意道:“当然知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打的敌人连牙都找不到的大英雄。”

吉祥抿嘴笑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祁北姑苏大将军是我们小姐的外祖父,而顾大将军,是我们小姐的父亲。”

小宝一听吉祥的话,登时眼睛瞪得溜圆,瞠目结舌朝顾玉青看过去,足足怔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呼的吸出一口气,立刻手舞足蹈,“哇!”拖着长音儿,一声钦羡,“她说的是真的?”

再看顾玉青,眼睛里就迸闪处亮闪闪的光泽。

顾玉青含笑点头,“对呀。”

小宝顿时转头,扯了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知秋,用他自以为是悄悄话的声音,说道:“知秋姐,她们说顾臻是她父亲,你信吗?”

姜妈妈听着,恨不得一巴掌将小宝直接打回乌青村去,好在小姐不动气,若是换作旁家,只怕他们祖孙两个现在早就到了乱葬岗等的喂野狼了。

知秋到底打了,眼见小宝中气十足的说着悄悄话,面上尴尬神情一僵,抬头顾玉青看了一眼,抿着嘴对小宝说道:“你也知道,顾大将军就是赤南侯,我们今儿来的这个地方,叫赤南侯府,她们说的当然是对的。”

小宝听得热血沸腾,小短腿蹬蹬蹬在地上倒来倒去,两只小肉胳膊举到头你就比我聪明。”

吉祥如意听着他这话,顿时嘴角一颤,不禁同情又好笑的朝知秋看过去。

知秋虽比她们年纪小,可到底也算得上是大姑娘了,明知小宝这悄悄话说的满屋子人,人人听得清楚,还是特意的配合了他,结果这货倒好,直接给人家来这样一句。

而且看小宝这样,分明他平时也是如此“欺负”知秋。

小宝对着知秋“悄悄话”说完,转头火辣辣的目光就对上了顾玉青含笑的眼睛,“先前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现在我收回这话。”

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小手叉腰,说的理直气壮,根本就是个小霸王。

顾玉青笑道:“为什么收回呢?”

“原先我只知道你家饭菜好吃,可好吃的饭菜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我不羡慕。吃糠咽菜,我一样长得高高壮壮。但现在不一样,你是顾大将军的女儿,这里是顾大将军的家,我若住在这里,就能沾染顾大将军的英雄豪气,陶冶我自己,将来,我也做大将军。”

顾玉青简直难以相信,这话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说出来的。

若这孩子生在皇家内院,生在高门大户,有学问高深的先生教导,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罢了。

偏偏姜妈妈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周庆德(周秉德)也是个粗人,这些话,自然不是他们交给他的。

他是自己想出来的吗?还是谁教的。

眼见顾玉青眉尖微蹙,姜妈妈忙道:“大小姐,这孩子就这样,人不大,却是时不时冒出这么几句满是大道理的话,有时候,奴婢听着,都要反应半天,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因着自己重生一世,顾玉青不禁心头疑惑,这小宝……该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可迎上他那乌漆漆的眸子,雪亮亮的眼中闪着唯有孩童才有的光泽,却又心下失笑自己想太多。

自己能够重生,多半是因着机缘巧合,恰好得到上古神物天机的相助,这样的机会,尤其是人人能遇上的。

更何况,重生一世,毕竟是两世为人,灵魂已经沧桑,眼中又怎么还会如此碧澄一片呢!

敛了心神,顾玉青眉眼弯弯看向小宝。

这孩子,自尊心极重,若是让他父亲给自己做马夫,这孩子未必心里就接受的了。

“你的意思,是要住在我家了?”顾玉青含笑问道。

小宝当即点头,可转瞬,又是蹙眉,偏头看着顾玉青,满面不解,“不对呀,我奶奶说,是你说要让我们住下的,上次这个姐姐去,她也说,你要让我们一家都住在这里的。”小宝指了吉祥,又道:“怎么现在,你却是说,我要住你家了?”

对于小宝理直气壮又有条不紊的质问顾玉青,姜妈妈吓得一颗心一抽一抽的,不过,畏惧之意,却是较之先前,大减许多。

顾玉青就笑道:“因为我又后悔了呀。”

第四百二十二章 决定

闻得顾玉青此言,小宝顿时瞪眼,一手叉腰,一手指了顾玉青,“后悔?你可是大人了,说话怎么能不作数!你说话做事之前,难道就不先想清楚吗?你难道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容不得后悔?”

顾玉青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蓦地就想到了天机。

比起小宝的言辞犀利,天机简直逊色啊!

心头一抽一抽笑了几下,顾玉青就道:“我后悔,是因为你说,金窝银窝不及自己狗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在你家无拘无束,住到我家,却是要受各种规矩的束缚,那样,当真委屈了你。”

小宝立刻摆手,瞪着黑闪闪的眼睛,“不委屈,不委屈,一点不委屈,能住到赤南侯顾大将军府里,村里的那些人,估计要眼红死了,怎么会委屈,无上荣耀!”

无!上!荣!耀!

这四个字从还没个炕沿边高的小宝嘴里说出,顿时惹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姜妈妈除外,她心里都要惆怅死了,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孙子。

说起话来……完全不像他们周家的人!

她是个老实人,死了的老头子更是木讷少言,儿子更是一天也说不出几句话来的,唯独这么个孙子,就跟个人精似得。

若不是亲眼看着小宝他娘将他生出,姜妈妈简直要怀疑,这孙子是不是抱错了那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少爷!

得小宝此话,顾玉青心头失笑,却是敛了面上笑意,道:“你当真愿意住到我家?”

小宝点头,“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

“你愿意守着我府上的规矩?”

“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

“那你愿意让你的父亲做我的马夫吗?”铺垫半天,顾玉青终是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抛了出来,不禁凝着小宝,等他回答。

这孩子小人精似得,根本不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纵是能揣测端王揣测萧铎,可顾玉青完全揣测不到小宝的内心活动。

“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个……”小宝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可话说到一半,就感觉到不对味,立刻打住话头,“你让我爹给你赶马驾车!”

眼睛瞪得溜圆,满面匪夷所思,仿佛顾玉青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诳语一样。

面红脖子粗,小脸愤愤,犹如受到极大地羞辱,看着顾玉青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不善。

顾玉青嘴角一颤……就知道这孩子会反抗,饶是铺垫了半天,结果他的情绪还是这么激动。

姜妈妈正要上前去扯小宝,顾玉青一个眼神飞过,吓得姜妈妈手一抖,立刻止住动作。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小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让他激动的心绪略略沉淀,才又说道:“你们住我家,总不能白住的。”

小宝紧绷的面上,嘴角就是一抖,“我们不会白住的!”小小的拳头紧握,怒目圆睁。

顾玉青就道:“那你说说,若是不白住,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宝顿时朝姜妈妈看过去,中气十足说道:“奶奶,告诉她,我们不白住,我们要如何办呢?”

吉祥如意顿时耸着肩膀笑起来。

这样的问题,姜妈妈自然回答不上来,为了免得姜妈妈破坏了自己蓄意铺砌的路,顾玉青接了小宝的话,说道:“你祖母先前的打算是,你们一家住在我家,但是你主母得在我的院子里做事。”

小宝顿时“啊?”一声惨叫。

顾玉青接着就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是愿意让你父亲给我驾车,还是愿意让你祖母这样大年纪还要干活。”

小宝噘着嘴一阵哼哼,“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顾玉青点头,“有啊,别的选择就是,你们不住我家,当然,这样的话,你也就不能沾染英雄气息了,眼下我父亲远征在外,届时回来,必定战功累累,你们若是住下,说不定你能得了我父亲的喜欢,让他亲自调教你几日也是有的。”

顾玉青蛊惑的说道。

听着顾玉青的话,小宝眼中火热立刻灼灼起来,不待顾玉青语毕,小宝肉呼呼的小手一挥,闪着黑漆漆的眼睛,道:“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我爹给你驾车,做你的马夫,算我们住在你家的……算住在你家的……”

思来想去,小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不过,不待他想出那恰当的词语,吉祥就逗他,“你就这样将你爹给出卖了?”

小宝满面无可奈何的表情,“也不算是出卖,等我做了大将军,他就能跟着我风光,这也算是他为了让我做大将军,暂时的牺牲吧。”

一个五岁的小童,张口闭口皆是大人都说不出的遣词用句,顾玉青简直觉得,眼前的小宝分明就是被神仙附体了,若不然,他这些话,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闲话几许,和姜妈妈与小宝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宵禁时分。

黄嬷嬷引着姜妈妈和小宝到早就备下的院子歇息,吉祥如意则是服侍顾玉青歇下。

为了让姜妈妈一家来住的舒适,顾玉青特意收拾出一个小小巧巧的院子,配了一个丫鬟在姜妈妈跟前伺候。

且不说姜妈妈是她的乳母,本就该她荣养,单单上一世,周庆德的救命之恩,她就不得不报。

姜妈妈的儿子原名周庆德,只是行走在外,他怕人因着名字打听到他母亲曾是赤南侯府长小姐顾玉青的乳母,对其加以利用,故而在外人前,他总是自称周秉德。

对于这一点,顾玉青倒是深知,正因为知晓,所以心头更是感激他们的这一份体贴。

一夜无话,顾玉青这里,重生以来,尽管夜夜安眠,可今日一觉,却是因着萧铎的事败,因着姜妈妈的到来,因着小宝的讨喜,睡得格外香甜。

枕边一枚上古玉佩,似有若无,散发着光泽,只是以往的淡蓝色光泽,在今夜,却是变成了粉红色一团,仿若天边的火烧云。

她睡得安稳,可萧煜那里,却是有点不安生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折腾

原本萧煜正沉着身子溺在书案后的木椅里,他面前,明路垂眸而立,徐徐禀报,“殿下,奴才带着人去龙阳山上下搜了个遍,并未见殿下说的那个山寨。 ”

何止山寨,那山上,连个小茅屋都没有。

要不是萧煜描述的实在详细,明路甚至都怀疑,那是萧煜自己臆想出来的。

实在是跟着他们王妃私下逃难,孤男寡女,相处了一日一夜,心头激动坏了,产生幻觉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谁让他家殿下满心满肺的都是他家王妃呢!

萧煜得了他的话,却是也并不觉得意外。

为了私下训练自己豢养的那些暗卫死士,龙阳山被他选做训练基地,不知去了多少次,山上一草一木他都熟稔,却是从来不知,这山头上,竟然还有山贼安营扎寨。

再说,哪个山贼失心疯了,要将寨子扎在皇城根下。

可那日,他与顾玉青,分明就是被山贼擒到了山寨中。

他记得清晰,那山大王,眉目俊朗,虽只有十岁上下的年纪,可手下一众山贼,对他却是服服帖帖。

这样的主仆关系,本就让人心头触动,记忆尤深,更何况,那山大王在得知顾玉青名字后所表现出来的紊乱情绪,更是让萧煜心中滋味不爽。

所以,那山寨,绝对是存在的。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萧煜不禁蹙眉,转头朝门外方向看过去。

他的府邸,纵然他佯做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可府中下人却是极有规矩的。

明路拔脚,急急走到门边,刚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未出口,就与一阵风似得扑过来的白氏撞个正着。

也不知白氏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走路,她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生生撞得明路这个一身武艺的十几岁小伙子肩膀一抖,整个人歪在一旁。

不过,白氏的状况,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路好在只是歪到一侧,白氏却是因着明路一撞,整个人猛地就朝后栽去,她动作来的突然,可怜她身后两个紧紧跟着的仆人,眼见不差的,感觉到眼前一黑,就被白氏压在身底,当即发出一阵惨叫。

总管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老脸一颤……真是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白氏……好歹也是永宁侯府的正经夫人啊!

立刻颤着嘴皮招呼身边服侍的人去搀扶白氏起来。

只话刚刚到喉咙,却又被他吞了回去。

因着萧煜吩咐,莫说萧煜的书房,纵是整个府邸,也不见几个丫鬟走动,清一色的,皆是小厮。

可白氏什么身份,怎么能让小厮上手去扶她起来的。

但不用小厮……难不成他自己亲自去扶?显然更不合适!

双眼第一次迸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朝萧煜求救般看过去。

瞧着门边乌七八糟的样子,萧煜顿时深吸一口气,无力起身,绕出书案,朝门边走过去。

他所有的亲戚中,最最发愁的,就是见到白氏,他的舅母。

每每有白氏在的地方,萧煜觉得,简直就是灾难现场。

比如……现在。

可到底是长辈,她又是三更半夜的上门,想来必定是有急事。

一面弯腰亲自扶了白氏起来,一面询问,“舅母可是有事?”

白氏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被她压在身子底下的两个仆妇一轱辘爬起,不顾自己身上灰尘和疼痛,也不及给萧煜行礼,忙去拍打白氏身上的灰。

老天,这可是夫人今儿刚刚才做的新衣裳,若是坏了一丁点,今儿回去,夫人还指不定要发怎么样大的火呢!

因着心头害怕,两人越拍越用力。

噼噼噼,啪啪啪。

明路立在对面,颤抖着眼波看向白氏,满目复杂……老天,这是拍灰呢还是报仇呢!

萧煜则是一副见惯了的样子,眼皮不颤,反倒是眼见服侍白氏的人起身,跟着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搀扶白氏,转头在一旁椅子上落座,安心等着白氏她们那里折腾。

萧煜喝过一盏茶,白氏终于是扶着她身边的两个嬷嬷,在萧煜对面坐下。

刚刚坐稳,不及萧煜询问,白氏开门见山,就道:“顾玉青的及笄礼上,你亲自给她插簪,用的还是慧贵妃娘娘当年的旧物,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把她娶回府里来做你的王妃吧!”

白氏说话的时候,双眼凝着萧煜,眼底迸出的光泽让萧煜顿时心生厌烦,“舅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身子向后一靠,萧煜面上带了防备之色。

白氏眼见萧煜如此,不禁眉尖大蹙,倒吸一口冷气,“老天!你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要娶她?”

明路见白氏如是态度,不安的朝萧煜看了一眼。

他家殿下对顾大小姐什么感情,他一清二楚,眼下,这永宁侯府的夫人,看样子,分明就是来搅局的。

“我和你讲,娶妻娶贤,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草率不得。你可不能因着一时冲动,就铸就大错。策哥儿要娶白月棠为妻,已经是不可挽回,舅母就你这一个外甥,可是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这样拿婚姻做儿戏。”

“今儿下午,我本是进宫去见慧贵妃娘娘的,只是娘娘不得空,没有见上,见不到娘娘,这话,我就只能先同你说了,免得耽搁你一生。”

随着白氏聒噪的声音响起,萧煜面上已经蒙上一层寒霜,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罢了。

白氏一向事多,好好地永宁侯府,被她搅得鸡飞狗跳,眼下又是逼得亲生女儿搬出去另住。

董策每每提及白氏,都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恨不得驾鹤西去。

她搅着自己家的事还不够,难道还要搅合到他这里来。

他的阿青,莫说他心悦,就是母亲,也是极喜的。

他心悦的姑娘,旁人完全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白氏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眼见萧煜面色不虞,当即就嗔他一眼,“舅母全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翅膀硬了,就不识好歹。”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送

白氏将长辈的姿态摆的足足的。

萧煜本想一句将其怼回,可念着舅舅的面子,他若是在这里直接把白氏顶撞回去,回了永宁侯府,只怕这三更半夜的,永宁侯府举家不得安宁。

没得叫旁人看笑话,况且,母妃那里又要跟着受许多风言风语。

再者,他倒是想要看看,白氏究竟是要说些什么,什么话,值得她特特的大半夜的跑来说。

萧煜不语,白氏就越发得了兴头。

“你听舅母的,舅母还能害了你不成,那顾玉青,纵然赤南侯府的顾臻是个人物,可你又不争皇位,又不做什么的,将来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没得去拉拢他,既是不用拉拢,你何必要娶他的女儿,这满天下,好女儿多的去了。”

白氏说着话,眼中闪着灼灼的光泽,带了不加掩饰的贪婪。

“顾玉青不好吗?”萧煜低眉,捏着袖口处的绣着的暗纹花样,问道,声音有些嘶哑,捏着袖口的手指,骨节泛白。

白氏眉尖一挑,当即就道:“好什么好,自幼失母,一看就是个克星,谁娶了谁倒霉,你怎么能娶她!”

眼见白氏张口就是这样的话,明路顿时眼皮一跳,心头默默为白氏点了三柱高香。

老天,这白氏当真是大半夜的赶着上门来找死啊!

他家殿下这几年佯做不求上进,别的没有练就,可嘴皮子功夫,可绝非常人能抵得住的。

随着白氏话音落下,萧煜眼底顿时迸出两道凌厉的凶光,抬头转眸,霍然看向白氏,眼睛微眯,更是为眼底的波涛汹涌凭添几分戾气。

本就是霸气十足的人,不过是因着刻意的隐忍,才让人觉得他平易近人,极好想与。

白氏禁不住萧煜这份气势,顿时眼皮一抖,浑身一个激灵,满身汗毛就立了起来,嘴上却是继续道:“你这样看着舅母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我可是都为了你好。”

“你若急着娶亲,我娘家的外甥女如今年龄刚好与你配的上,模样又是极好的,你若觉得她出身低微,也不必立刻就封作正妃,先娶了回来做侧妃,服侍你就是了。”

“她是我的外甥女,与你也算是亲上加亲,又是知根知底的……”

白氏越说越得意,眼底斑斓的光泽,越发的滚烫灼热。

“舅母,您这心是不是操的有点太多,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指指点点我该娶谁不该娶谁,是舅舅那里又添妾室让您心头堵得慌呢还是三妹妹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让您心头憋得难受。”

白氏忽闻此言,顿时脸色一白。

萧煜说的这两桩,是她心头最痛的两根刺。

萧煜原本还想说说董雪仪,只是听着董策屡屡提起,白氏对董雪仪不依不饶的纠缠,不想再给董雪仪添乱,便绕开她那一遭。

没了董雪仪,还有别人。

不及白氏一口气喘出,萧煜又道:“舅母的娘家外甥女,不知是舅母大哥家的女儿还是二哥家的女儿。”

“我若所记不差,舅母大哥家的女儿如今将近二十,比我都大,虽说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可她这个年纪都没有嫁出去,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至于舅母二哥家的女儿,听说是订了亲又被婆家退婚的,这件事虽是被严严实实的瞒了下来,可却瞒不过我去,舅母安得什么心,别人不要的,朝我这里塞,舅母当我是拾荒乞讨的么!”

白氏嘴皮一阵颤抖,方才还是只是面无血色,此刻却是被气得几乎要提不上起来,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萧煜显然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眼皮儿不抬,继续道:“再过十日,就是董策迎娶白月棠进门儿的日子,舅母可是一切都打点好了?这桩婚事,我知道舅母一直不愿意,不过……”

语气略顿,接着便是带了冷笑,“舅母若是有心情盯着我家的家事,不妨我求了父皇恩典,让父皇给董策和白月棠来个圣旨赐婚,如此,白月棠也算是顶着皇恩进永宁侯府,她的身份,自然又是不一样,不知道,舅母意下如何。”

白月棠进门,白氏做好了准备要揉搓她的。

倘若她真的顶了皇恩进门……

白氏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禁伸手托住桌子。

“眼下京城,不少富家老爷少爷都养了外室,不如我买上两个扬州瘦马,孝敬给舅舅,舅母觉得,我这做外甥的,心意如何!”

萧煜不过是想要给白氏一些教训,说起话来,便尽是捡着她的痛处戳,实则,这些事,落在旁人眼中,其实根本不算斗大的问题。

可于白氏而言,却是不一样。

随着萧煜最后一个字落下,白氏终于是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胸口一阵恶痛,眉尖一抖,眼前一黑,“嗷”的便昏厥过去。

萧煜看都没有看白氏一眼,而是对白氏身后两个跟着来的婆子说道:“三更半夜的,我府上的人也是要歇着的,从这里回永宁侯府的路,你们认得,就不送了。”

管家候在一侧,闻言,抖了许久的眼皮又一次颤抖。

那位顾大小姐……在殿下心里的分量还真是重,看来,得提前好好地提醒府里一众人,等的顾大小姐进门,千万好生伺候着,不能有一点马虎。

白氏可是殿下的亲舅母啊。殿下母家的亲戚,也就永宁侯府一个了,可与顾大小姐相比,显然永宁侯府就要靠后排了。

萧煜说了不送,管家就当真甩手不管。

两个婆子无法,只得将白氏背起,一路行至二门,放了她到马车上。

明明是兴冲冲而来,却是灰头土脸的离去。

这也就罢了,夫人今日在四皇子殿下这里受了这么大的气,她们两个跟着来的又是听得真真儿的,赶明儿夫人醒来,还不知要发多大的脾气,要闹成什么样呢!

一想到明儿一早白氏发怒的样子,两个婆子心头郁闷的都要哭了。

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今儿夜里当差!

第四百二十五章 求见

待白氏离开,萧煜也没了心情再和明路谈龙阳山上寻山寨的事,反倒是叫了管家来跟前,吩咐道:“日后她若再登门,不管什么理由,直接告诉门口小厮,不许她进来。”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样说他的姑娘,那等阿青进门,万一哪日他不在家,白氏寻上门来,岂不是要直接就欺负阿青了!

那怎么行!

白氏的性子,萧煜还算摸得透,最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的,又浑不讲理,喜摆长辈的姿态。

眼下她既是动了要将她娘家外甥女送到自己府上的念头,只怕今日几句戳心窝的话,是灭不掉她心里的念想的。

长吸一口气,萧煜抬脚离了书房,管家立在身后,目送萧煜离开,心尖一抽一抽。

为了这还尚未进门的王妃,殿下竟是连大门都不许白氏登了!

够绝!

……

一夜好眠,翌日一早,顾玉青才将将梳洗过后,就有彩屏禀报:“小姐,周秉德带着小宝来给小姐请安了。”

顾玉青一愣,不禁朝窗外觑了一眼,此刻也不过是天将亮,她是因为今日萧铎被处以斩刑,无论如何也要去亲眼目睹那一场,才起个大早。

小宝一个五岁的小童,正是贪睡的烂漫年纪,这个时候,合该还在梦里了吧。

记起昨夜小宝儿小大人似得样子,顾玉青嘴角不自觉漾上笑意,“带到花厅去吧。”吩咐道。

小宝一个小孩子倒是无所谓,可周秉德毕竟是成年外男,断然没有在闺房接见的道理。

换了外出要穿的衣裳,顾玉青扶了吉祥如意朝花厅而去。

她进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垂首立在花厅当地,小宝像个小地牛子似得,一手揽了周秉德半条腿,半个身子倚靠在他腿上,依偎而立。

听见脚步声,周秉德回头看过去,一眼看到顾玉青忙,垂了眼,伸手将小宝一把拎开,“站好了,小姐来了。”

小宝低低的咕哝两声,却是没有像昨夜那般,特立独行的再发表一番他自己的独特言谈,乖乖站好,双手下垂,有模有样。

顾玉青瞧着,面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一分。

“大小姐!”

顾玉青走进,周秉德问安道。

待得顾玉青在主位坐定,周秉德垂首说道:“昨儿的事,母亲和小宝已经告诉我……”我字出口,周秉德像是忽的意识到什么,立刻改口,“奴才愿意给大小姐做马夫,大小姐让母亲在府中安养万年,奴才一家感激不尽。”

周秉德说话的时候,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瞧着小宝。

但凡周秉德说一句奴才,小宝两条小眉毛就紧紧一皱,嘴唇抿成一条线,整张小脸,眼泪呼之欲出,那模样,简直痛不欲生。

周秉德做了自己的马夫,是要时刻跟着自己出门的,若是他不自称奴才,势必是要惹出不少是非……吸了一口气,顾玉青目光从小宝痛苦的面上挪开,朝周秉德看过去。

“你在家原本是叫周庆德,只是几次登门赤南侯府,又自称周秉德,如今府上上下知道的,也都是你周秉德的名字,不如从今以后,你就叫周秉德吧。”

对于这个原本就是自己想出来的新名字,周秉德迟疑都没有迟疑,便道:“多谢大小姐赐名。”

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吹开茶面浮沫,轻呷一口,道:“一会我要去菜市口看二皇子萧铎的斩刑,眼下菜市口前玉兰阁的雅间还没有定下,你去定一间来,订完了,不必回来禀我,只在二门处等我就是,大约临刑前半个时辰的样子,我出门。”

顾玉青慢悠悠吩咐道。

吉祥如意听着,顿时眼皮一跳。

昨儿从宫里出来,小姐分明就已经让管家去玉兰阁定了雅间,并且是临街最好的位置。

此刻怎么又让周秉德再去。

更何况,眼下距离二皇子问斩菜市口,也不过只有两个多时辰,现在吩咐下去,他又是才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莫说定雅间,只怕连玉兰阁在哪都还不知道。

小姐一向体恤人,对姜妈妈和小宝又是百般的好,怎么对小宝他爹,周秉德反倒是刁难起来。

心中不明,吉祥如意不禁略略一个对视,却是发现,彼此皆是眼中浮现不解,不由相视扯了扯嘴角。

顾玉青语毕,也不去看周秉德,仿佛她下发下去的,本就是什么极其容易完成的事情一般,只优哉游哉,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手中热茶。

周秉德眉尖微动,略带震惊的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只下一瞬,却是又平静下来,眼底波光不动,应诺领命。

上一世,周秉德于她,有着天大的恩情,此生,顾玉青又怎么忍心真的只让他做自己的马夫。

做马夫,一则方便自己,二则,也是为了让他用这个身份,迅速的融入到京都的圈子里去。

顾玉青最终的盘算,是想让他做自己的管事,为她打理一切府外事宜。

可管事却并非人人都做的了,她有这个心,还要看周秉德是否有这个能力。

再者,纵然上一世周秉德救了她的命,可说到底,她对周秉德,知之甚少。

管事的位置何其重要,人品能力忠心,缺一不可。

眼见周秉德点头应下,顾玉青对吉祥说道:“去封一千两银子给他。”

吉祥应声,抬脚而去,心下却是满满的震诧。

就算是把玉兰阁三楼所有的雅间全部包下,也用不了一千两银子,小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就不怕周秉德贪私,将这银子私吞了.....

不过转瞬,吉祥折返,将一叠银票递到周秉德手中。

接过银票的一瞬,周秉德修长的手指略略抖了几下,只转瞬却是将银票收好,面上从容,对顾玉青说道:“奴才这就去。”

顾玉青点头,周秉德转身离开之际,对小宝说道:“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告诉小姐知道。”

话音儿落下,他抬脚离开,小宝噘着嘴扭头目送周秉德的背影,整张嫩嫩的小脸上,赫赫是与这粉嫩不相符的凝重。

第四百二十六章 达成

顾玉青就忍俊不禁,悠悠喝着茶,等着小宝转过头,心下却是实在好奇,这孩子又有什么话想说。

终是等到周秉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小宝吸吸鼻子,才央央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脑袋微偏,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顾玉青,闪着耀耀光泽,“小姐,我有事要求你。”

顾玉青顿时微怔,能让他脱口而出这个“求”字,真是不易。

这孩子随人小,可自尊心却是实在不小,比大人的都强!尤其是在尊卑有别方面,他似乎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地位比别人低,更不能接受低头弯腰与人相求。

“你有什么事,说说看。”体恤着小宝超强的自尊心,顾玉青刻意放低姿态,说道。

小宝眼中的紧张略略散去一些,吸一口气,指了吉祥,说道:“我奶奶说,这个姐姐功夫很好,比我爹好很多,我想和这个姐姐学功夫。”

吉祥听到自己被这个小大人点名,顿时吃惊,如意则是以帕掩嘴,望着吉祥眯眯发笑,惹得吉祥转头横她一眼,如意却是笑得更欢。

吉祥简直无法想象,让她教给小宝武功,她要如何与小宝相处,这孩子虽招人爱,可大道理摆起来,一套一套的,根本让人无法还口。

顾玉青心头讶异闪过,转而笑道:“你想和吉祥学功夫?”

小宝点头,“嗯。”

“可以啊。”

听顾玉青这样痛快就答应,小宝喜出望外,顿时小短腿在地上蹬蹬蹬的跳了几下,挥舞着小胳膊,满面笑嘻嘻,道:“你答应了?”

顾玉青含笑点头,“这个没什么不好的,当然答应,不过,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的。”

刚刚还喜笑颜开,高兴地挥舞胳膊,听到顾玉青提要求,小宝顿时面上笑容收敛,满面警惕的看向顾玉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什么要求?”

说话的语气,如同防贼一样。

顾玉青忍不住,耸着肩膀,笑道:“你先告诉我,你爹识字吗?”

小宝不明白顾玉青为何这样问,面上提防之色就更浓,却依旧老实摇头,“不识字,但是我认得字,先生教过我,我是我们村小孩子里面,识字最多的,先生都说我认字认的快,我会默写三字经。”

虽满心警惕,但到底是小孩子,说着说着,不免自得起来,尤其夸奖自己的时候,满面满眼的小骄傲,足足的,不像大人,知道自谦。

顾玉青却是想不到,他竟然能默写的出三字经来,听姜妈妈的话,他是今年才上的学,“那我让吉祥拿了笔墨纸砚过来,你默写给我看。”

小宝闻言,当即笑嘻嘻道:“你这是要考我吗?没问题,默写就默写!”拍着小胸脯,骄傲的像只刚刚打了鸣的小公鸡。

只是,话音才落,却是眼珠子溜溜一转,敛了面上的笑容,又道:“不过,你也可能是根本就不相信我会默写三字经,所以才让吉祥姐姐拿了笔墨纸砚给我,你是想要看我出丑吗?”

锋利的小眼神,带了几分咄咄,像只嗷嗷叫的小老虎。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这话说的,她根本没法接啊,只好道:“让吉祥带你去我的小书房写,写好了拿来给我看。”

小宝一噘嘴,“真金不怕火炼!”说着,转身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就朝外走,不忘招呼吉祥,“吉祥姐姐,你快点。”

吉祥哭笑不得,垮着脸抬脚跟上。

随着他们前脚离开,府中各处的管事婆子便陆续到了花厅。

因着一会要出门,顾玉青只是捡要紧的事情处理了,旁的只做了简单安排,便遣散了众人。

人才一散,顾玉青一盏茶尚未喝完,就听的院子里蹬蹬蹬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再眨眼,小宝已经捧着两章宣纸,大口喘着气,立在她面前了,满面得意,“喏,我写好了,吉祥姐姐亲自监督着我。”

那神情,分明就是得意之际,等着被夸奖,乌漆漆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亮晶晶,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他的头。

因着小宝心急,是一路小跑进来,吉祥那么大的人,又不好跟着一起跑,小宝话音落下,吉祥才打着帕子进来,将他捧在手里的宣纸递到顾玉青手中。

顾玉青放眼扫去,字迹虽歪歪扭扭,像是蛛蛛爬,却是写的一字不差。

这孩子……当真让她意外。

转手将宣纸搁置一旁木桌之上,顾玉青对小宝说道:“我让吉祥每日教你武功,你要答应我,一则吉祥说的话,你要听。二则,你要每日教给你爹认识十个大字,亲自督促他,每天晚上描红。”

小宝一听顾玉青的话,眼睛顿时就亮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做我爹的先生?”

顾玉青忍着笑,点头,“可以这么说,你做得到吗?要把你认识的字,都教给你爹,还要告诉他其中意思。”

小宝满面豪情,点头,拍着小胸脯,“当然做得到!不过,我在学堂读书的时候,我犯错,先生是要用竹板打我手心的。我爹若是犯错,我能打他手心吗?”说的一本正经。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顿时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你觉得能吗?”顾玉青饶有兴趣说道。

随着和小宝的接触增加,她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有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头惦念着自己的弟弟,无形中,将对弟弟的宠爱,释放到了小宝身上。

小宝极是认真的思忖一瞬,摇头道:“应该是不能,纵然我是先生,了他也是我爹,没有当儿子的打爹的道理。”

顾玉青绷着笑,又道:“那若你爹不听话,不认真写字,你可怎么办?”

小宝看着顾玉青,忽的眼睛一闪,“我爹是你的马夫,我不能大我爹,但是你可以呀,他若是不好好学习,我就告诉你,反正这也是你布置给我的任务,让你督促他,也是情理之中。”

说着,小宝略顿一刻,又道:“不过,你也别把他打坏了,毕竟,他是我爹。”

一板一眼的说着,吉祥如意简直笑得肚子抽筋。

第四百二十七章 订好

顾玉青更是忍俊不禁,含笑点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从明儿起,你开始与吉祥学武功,至于时间如何安排,等我们从外面回来,你和吉祥再商议,如何?”

小宝点头,“既然你要出门,也只能这样了。”一副他无可奈何不得不从的样子,“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恭恭敬敬给顾玉青作了个揖,小身板挺的直直的,有模有样,转身离开。

只是步子没有走了三两下,又顿住,回头朝顾玉青看过去,眼底带了闪烁的不安,“我知秋姐就要给你做丫鬟了,是吗?”

顾玉青瞧着他人不大,操的心却是多,笑不可抑,眉眼弯弯,道:“对啊!”

小宝就幽幽叹一口气,“那你要对她好点,知秋姐是个好人,眼下她给你做丫鬟,也是形势所迫,等我做了大将军,我是要赎她出来的。”

顾玉青……“你如何觉得,她是个好人。”

小宝想都不想,道:“她经常偷了家里茶叶蛋给我吃的,说我正长身体,吃点鸡蛋长得好。”

顾玉青掩着的笑就有些绷不住,嗤的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孩子。

眼见顾玉青笑,小宝以为顾玉青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立刻就道:“你不要小瞧一个茶叶蛋,那可是她家挣钱的主要来源,我家挣钱全靠我爹,她家,她又没爹,都靠她娘煮蛋和她家鸡卖力下蛋,你以为这鸡蛋,是说下就能下的,那也要看鸡高兴不高兴,珍贵着呢!”

“好,知秋是好人,我对她好点,你放心吧。”顾玉青笑道。

得了顾玉青这话,小宝才嘴边又露出笑容,转头离开。

待他前脚走,吉祥如意再也绷不住,放声笑出来,一面扶着顾玉青起身,如意一面道:“这孩子,真有趣。小姐对他,也实在好,若非小姐纵着,换作别人家,怕是早就打出去了。”

“就是!小姐待他真真的好,还让奴婢教他武功!”提起这个,吉祥含着笑意的脸上,就露出一抹佯做的幽怨,“他那张小油嘴儿,能说会道的,奴婢非得让他给说疯了。”

一面朝二门行去,顾玉青一面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心下却是也承认,她对小宝,的确惯纵。

不单单是为了周秉德上一世的恩,更是觉得小宝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他一心一意的钦羡父亲和外祖父,想要做征战沙场的英雄,说不定……他真的就有这个造化呢!

上一世,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他都能有那样高超的号召力。

前世今生,思绪翻飞,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二门处,她们过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将马车套好,斜挎着身子坐在马车边上,与栓柱说话。

眼见顾玉青过来,立刻纵身跳下马车。

及顾玉青行到面前,栓柱行了个礼,问安后转身离开,周秉德则是道:“小姐,玉兰阁的雅间已经订好,三楼靠窗第三间。”

说道这里,周秉德有些不安的抬眼朝顾玉青小心翼翼看过去。

玉兰阁三楼的雅间里,靠窗第四间与菜市口刑场正对面,是最佳的位置,可他费劲嘴皮,也只将第三间包下。

却是不知,这个结果,能不能让顾玉青满意。

第一次当差,心头实在惶惶。

顾玉青闻言,心头浮上惊色,原本只是存着考验他的心,他能订到位置就算不错,根本不指望还有雅间。

却是不成想,他竟有这样大的能力,居然包到了三楼的雅间,还是仅次于最好位置的那一间。

当众问斩皇子,这样的事,犹如平地惊雷,不仅百姓要去围观,京都各个府邸只怕也是躁动不安。

因着在消息还未散开来,她就提前预定了位置,自然是三楼位置最好的那间。

一瞬的惊诧拂过,周秉德话音落下,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面色如常,扶着吉祥如意转头上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周秉德略略怔忪,待到顾玉青坐定,他缓过神来,吸了口气,转身坐上马车,驾车开拔,心下始终惴惴,小姐只是嗯了一声,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眉头微蹙,却是想不明白。

马车刚刚摇摇晃晃出了赤南侯府大门,吉祥就忍不住,“小姐,这周秉德也太厉害了吧,那么短的时间,都能订到三楼的雅间,还是临窗的第三间。该不会是把小姐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都花出去了吧!”

如意则是道:“该不会是抬了赤南侯府的名号作势!”

吉祥说的,顾玉青倒是觉得无不可能,如意的话,却是绝无可能。

她已经定下了三楼最好位置的雅间,倘若周秉德当真抬了赤南侯府的名号作势,店老板势必要告知他这一事实,如此,他也就不会把另外一间雅间定下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全都给了店老板……顾玉青也一时间猜不透。

不愿意再想这种根本就没有头绪的事情,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养神,脑中却是盘亘上知秋的事情来。

据姜妈妈所言,知秋弟弟读书上进,先生说,过几年乡试,许是能过。

得了先生的话,她弟弟越发读书上进,起早贪黑,日日捧着书本读,眼见儿子争气,她娘心下下了狠心,只要他肯读书,她就一路供他。

可没有父亲,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不过是母亲卖茶叶蛋所得,却也是在甚微。

知秋打听过,考试要交不少的银子呢!

心疼她母亲日夜做茶叶蛋,实在劳苦,和家里商量,想要卖身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挣些银子。

大户人家的丫鬟,月例银子多,一年四季衣裳不用家里发愁,吃喝不用管……只要舍得女儿,到的确是为家里添银子的一个路子。

可亲生女儿,到底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个做娘的又当真舍得。

知秋自从有了这个主意,便是横了心。

知秋她娘舍不得女儿,少不得在姜妈妈跟前垂泪诉苦,街里街坊,姜妈妈对知秋,也算是看着她长大,不禁就动了心思,与她娘提起赤南侯府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留下

知秋她娘怎么也没想到,住了十几年的老街坊,竟然是赤南侯府嫡长女的乳母,着实震惊。及顾玉青,知秋她娘犹记得上次的事情。

当时忍痛送了一筐茶叶蛋给顾玉青,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不几日,人家就送来几百两的银票。

那些银子,足够她卖几年的茶叶蛋所得了。

又想着第一次见面,她那般坑顾玉青,人家还救了她女儿的命,不禁心头有些讪讪,但到底是利益大于面子,赧着脸求了姜妈妈,让她带了知秋来问问。

赤南侯府的名声好,从不苛责下人。

知秋若是留在赤南侯府,又有姜妈妈照看,她倒是略微放心,当下便与知秋说好,倘若赤南侯府留她,她就留下做事,若是不留,从此就歇了这心,安心在家帮她的忙,过几年,等着出嫁。

纵然要供她弟弟读书,可也断断少不了她的嫁妆。

如此,知秋就跟着来了。

带了知秋上路,姜妈妈才后知后觉品味出,此事做的冒失。

纵然现在知秋品行颇佳,可入了侯府,眼界开阔了,到时候万一她生出什么不安分的心,可如何是好。

再者,大小姐体恤自己,要将自己接到赤南侯府荣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她却私下带着知秋去,这实在是……

只是已经上路,又不能把满怀期待的知秋再撵回去。

一路行到赤南侯府,姜妈妈都是懊悔不安,恨自己多管闲事。

却不成想,她向大小姐一提,大小姐连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思绪浮动,顾玉青密实而卷翘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轻颤,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

虽当着姜妈妈的面,点头留下知秋,她却是并不打算真的留了她在府邸做事。

纵然有一面之缘,对她印象甚好,可到底并不知根知底。

府上的家生子尚能为了一己之利背叛主子,何况她这样半路来的。

对于没有把握信任的人,顾玉青一向从不冒险,积善行德法子多的去了,没得拿着阖府人的性命和安稳做赌注。

只是知秋……到底又与旁人不同,在知秋的身上,她看到太多自己的影子。

……

遥遥而行的马车终是在顾玉青思绪纷纷的时候戛然而止,周秉德驾车技术极好,马车停下,顾玉青却是没有像平时那样,因着车停而猛地身子一探。

扶着吉祥如意下车,玉兰阁门前数丈远的刑场,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比元宵灯会上的人,还要多谢。

听着人群里的议论声,似乎不禁京都的人前来围观,十里八村的,凡是得了消息又有能力的,都赶来了。

扫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顾玉青不禁勾嘴冷笑。

萧的手段,当真不一般。

昨日才得了陛下的圣旨,一夜之间,竟然就能将消息传播的这样远,甚至连比真定再远的沧州,都有人赶来瞧热闹。

萧也算是雷厉风行,今日不仅问斩萧铎,更是将何家上下,陆久政一家皆绑缚刑场。

看样子,昨儿是一宿没睡,今儿才能折腾出这样大的响动来。

玉兰阁的伙计与周秉德一同牵了马去后院,顾玉青则是提裙登上门前台阶,刚上不过两三步,听得背后人群忽的爆出哇哇大叫声,顾玉青不禁蹙眉,好奇的回头去看。

就见原本松松散散的人群,呼啦啦朝着刑场中央围上去。

此时离午时监斩尚早,这些人,激动什么……

“三殿下让人将二皇子这些年犯下的罪状一一列出,此刻刑部的大老爷正拿着这罪状读着呢!”

正疑惑,耳边传来声音。

顾玉青不禁回头,就见玉兰阁的店老板拱手含笑,立在一侧解释道。

“方老板如何知道呢?隔得这样远,难不成方老板听得见。”顾玉青笑着转身,抬脚朝玉兰阁内走去。

方老板紧随其后,笑道:“小的又没有顺风耳,哪里就听得见,不过是刑部的几个官老爷方才在小的店里坐着喝茶,言谈间,小的恰好听到了。”

方老板亲自引路,直上三楼,直接将顾玉青引到了昨日管家来定下的那间雅间门口,伸手推门,做了请的动作。

顾玉青却是顿步不前,指了旁边一间,问道:“这间可是包出去了?”

方老板显然没有想到顾玉青会发问,顿了一瞬,笑道:“包出去了,今儿一早就包出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顾玉青一瞬不瞬瞧着他,眼见他眉眼笑容毫无异色,又道:“不知是谁家与我相邻,若是熟悉,一会还是要去打个招呼的好。”

方老板闻言,摇头道:“来定雅间的人,是个面生的管家,他也不提主子是哪家,小的也不好多问。小姐若是想知道,一会等他家主人来了,小的再来回禀小姐。”

顾玉青闻言,眉眼间绽出笑意,提脚进屋,“不必了,我自己去瞧就是了。”

方老板自然应诺,待到顾玉青主仆三人进了屋,他亲自将门合上,才转身下楼。

听着他脚步声下楼,如意一面拉开椅子,扶着顾玉青落座,一面感慨,“没想到,这个周秉德真有两下子,竟然没有提赤南侯府的名号。”

吉祥就道:“你别忘了,他手里有一千两银子呢!”说着,吉祥转头看向顾玉青,“小姐,他若真的拿着这一千两银子都定了房间,怎么办?”

赤南侯府再有钱,一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

顾玉青闻言,笑道:“他若当真如此,那他也只能就是个马夫了。”

顾玉青话里的意思,吉祥如意不明白,只是瞧着顾玉青目光已经投向窗外人群,便闭口不言,只立在一侧等着吩咐。

不过片刻,方老板果然亲自端了热茶上来。

清香的碧螺春,是今年的新茶。

顾玉青来的早,待她数盏茶喝罢,陆陆续续才见楼下有马车停下,出来的大多却是男子,纵然是女子,也绝无像她这样尚未出阁的小姑娘。

眼见没有平西王府的车,顾玉青收了目光,安心等着萧铎被押解而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鸡蛋

方老板一下楼,还不及招呼进门的贵客,就被方才牵了赤南侯府马车去后院的伙计拽到一旁。

瞧着伙计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方老板蹙眉,“怎么了?”

伙计环顾左右,瞧了一圈,才缩着脖子说道:“今儿一早来定雅间那面生的管家,您还记得不?”

听他说起这一茬,方老板被他搞得有些紧张的心送了半口气,“他怎么了?”

那伙计又是眼珠一圈扫,朝周围溜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他是赤南侯府的。”

刚刚松下一口气,方老板顿时便惊得眼睛圆睁,死死盯住面前的伙计,像是要将他看透一样,“他是赤南侯府的?”

那管家定的是三楼第三间雅间。

可方才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还问他,是谁定了那间房。

……怎么有点乱。

“你确定他是赤南侯府的?”方老板吸着冷气说道。

眼见方老板如此反应,那伙计面上表情越发活灵活现,“方才小的不是牵了赤南侯府的马车去后院吗,您才怎么着,驾车的马夫,就是今儿一早那个来订房间的管家,小的瞧得真真的,一点错没有。”

方老板本有点凌乱的思维一瞬间仿佛豁然开朗,可细想,却似乎又不大明白。

赤南侯府顾大小姐的马夫今儿一早来定了雅间,然而顾大小姐本人似乎一切都不知情的样子,而那马夫,言谈举止,还像足了久经世事老辣厉韧的管事。

这……这怎么越明白反而就越糊涂呢!

深宅大院的事情,一向波云诡谲,这一点,他却是深知,半天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方老板干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小伙计说道:“今儿这事,千万莫要说出去,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免得给我惹麻烦。记住了吗?”

眼见老板如此,小二立刻点头,“小的记着了!”

本就觉得蹊跷,此刻更是被老板一脸表情吓得不敢再去想这件事,只一双眼睛呆呆愣愣,无神的立在那里。

“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看不见贵客登门啊,赶紧牵马去!”方老板催促道。

因着他略略抬高了声音,伙计身子一打抖,忙点头朝外走去,脑子里依旧有些浑浑噩噩。

方老板在背后忍不住的再三叮嘱,“记着我的话,别给我惹出麻烦来!”

这话,像是叮嘱伙计,更像是叮嘱自己,话音儿落下,不禁抬头朝着楼上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波光微颤,瞳仁缩了缩,只因着又有订了三楼雅间的客人登门,才慌忙敛了心思,抬脚去迎接。

午时将近的时候,押解这犯人的牢车终于从刑部大牢方向摇摇驶来,打头的便是关着陆久政。

此刻,他绑架顾玉青以及贪墨事情,已经被昭告天下。

比起他绑架顾玉青,百姓们更在乎的是他那巨额的赃款,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一路走来,不断的有人指着陆久政又骂又啐,生鸡蛋,烂菜叶,雨点般的朝他砸过去。

不知是不是从刑部大牢出来,他就一路被砸,总之顾玉青见到他的时候,陆久政已经有些奄奄一息,吉祥瞧着,啧啧唏嘘,“这样子,再这么打下去,怕是不及问斩,他就已经被打死了。”

如意跟着感慨,“也不知百姓到底有多恨他,这鸡蛋不要钱啊,都朝他砸过去,小姐,您瞧,单单是蛋壳,都密密麻麻堆了半车了,这还不算落在地上的。”

“能不恨吗,他贪污的那些东西,哪一项不是从百姓身上克扣来的。原先藏着掖着,百姓被蒙在鼓里,他又长着一副清官的样子,谁能想到竟然是那么黑的心肠,现在所做之事被昭告天下,百姓用鸡蛋砸他,都是便宜他了!要是我,直接用白薯!”

如意闻言,偏头略略思忖,“好像白薯比鸡蛋便宜。”

吉祥……“所以就更要用白薯了,而且白薯还能多次利用,一个人砸过去,白薯滚落在地,另一个人就能捡起来接着砸。不像鸡蛋,一次性的,杀伤力又小!”

“那榴莲岂不是更合适!”

吉祥嗤的就笑,“你傻啊,榴莲多贵,而且又不是寻常百姓就能买得到的,咱们府上,也就每年吃个一两次,尝个鲜。不过……要是有榴莲就好了,不砸陆久政,专门砸二殿下。”

“我记得府里好像正好有个榴莲。”如意闻言,立刻就道。

说罢,两个人双双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原本还心情凝重,耳边听着吉祥如意一唱一和,顿时嘴角打颤,眼见她们两个那祈求的小眼神,不禁含笑点头,“如意你快去快回。”

如意得令,欢快的“哎”了一声,转头就朝外奔去。

陆久政的马车渐渐逼近,从顾玉青面前经过,驶进刑场,原本围观的人群,自动散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顾玉青这才看见,刑场当中,刑部的一个掌律令正手捧宣纸,朗朗宣读。

随着押解陆久政的马车行驶进去,散开的人群有围拢住。

刚刚为合,人群中有人喊出一嗓子,“何文岳来了!”

何文岳三个字一出,人群顿时犹如炸了雷,轰的一声,议论声就爆开。

顿时,几乎所有人都不再去看陆久政,而是转目投向何文岳。

因着何文岳做出那天地难容的事情,如今又是被昭然揭出,满天下的人,尤其是那些已为父母的,心头简直恨毒了他,还有那些被他毒害了的孩子的爹娘,几乎恨不能食其骨髓。

押解何家马车的队伍,要比陆久政家的足足多出三五倍去。

也难怪,何敬中乃兵部尚书,家大业大,他家里妾室就是一大堆,更不要说子女,不过,嫡子却是只何文岳一个。

何文岳能有今日,归根结底,还是何家上下宠坏了他。

太过的宠溺,便是对他变相的残害。

不知是不是萧祎的蓄意安排,何家的队伍中,何文岳首排第一,其后才是何敬中与其发妻,在同一辆车上。

再后面,是他的妾室极其庶子庶女。

皇上恩德,赦免了何家老夫人的死罪,只是软禁起来。

第四百三十章 消散

说是恩德,不过是笼络人心的幌子罢了。 us

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举家皆被或是问斩或是流放,独独剩她一个,能活多久。

何须软禁!

思绪扰扰,押解何家的队伍渐渐逼近。

一路走来,愤怒的人群不断的朝何文岳身上砸东西。

不知是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刻意而为,整个何家队伍,他们只是打何文岳一人,鸡蛋,白薯,白菜……凡是手里有的,统统招呼上去,甚至有人直接将盛菜的箩筐砸了过去。

何文岳的父母就在他的后面,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临死之前还要遭这样的罪,心疼的脸色发白。

何敬中到底是男人,又是官至尚书,虽心头难受,可还能忍住那口气,他母亲却是哭的像个泪人,不断的央求两侧人群,何文岳还是个孩子,求他们不要再打何文岳,要发泄,要撒火,冲着她来,让她儿子安安生生的走完这最后的一截路。

天底下,谁又不是爹生娘养的,谁的父母心又不是肉长的。

她心疼儿子,那些被何文岳毒害过的孩子的父母呢,难道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不知是不是被她言辞刺激到,本就愤怒的人群,更是哗然,议论声纷纷而起,皆是讨伐何文岳的禽兽行为,随着口中谩骂声的涨高,手里朝他砸去的东西,越发的是抄起什么用什么。

何文岳的母亲心头经不住这份难受,还未至刑场,便昏厥过去。

玉兰阁三楼的雅间,顾玉青双手握着一盏热茶,冷眼瞧着底下缓缓而行的队伍,心头浊气翻滚。

上一世,她对陆久政知之甚少,可对萧铎的舅舅,何家,因着一路辅佐萧铎的缘故,着实打了不少交道。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何文岳会变成那个样子。

何敬中,单单养在府里的,名正言顺的妾室就有十二房,彼此之间勾心斗角阴诡毒辣自不必说,何敬中偏偏好色,十二房的妾室加上一个正房,也满足不了他的禽望。

何文岳母亲身边的丫鬟,几乎被他糟蹋个遍,在家行事,根本不避讳任何人,就算是当着何文岳母亲的面,一些轻浮的举动,照旧不加掩饰。

至于何文岳的母亲,自从因着何敬中的不尊敬而大吵过几次却毫无用处后,彻底心灰意冷,私下与家里的账房先生好上。

不过,这件事,在上一世,何敬中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

但何敬中不知,何文岳却是他母亲的亲生儿子,所谓母子连心,他却是察觉出了端倪。

从小长在这样的家庭,他能学什么好!

他好幼男,何尝又不是因为对正常男女之情的心里畏惧。

上一世,何敬中倒是给何文岳娶了一房妻子,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长得柔媚至极,可谓尤物。

结果如何,洞房花烛夜,听闻何文岳整整哭了一夜,声音如泣如诉,犹如鬼魅游魂。

至此,再没有踏进她房门半步。

前世的记忆随着手中茶盏里的茶气,盈盈绕绕,却终究有散去一刻。

及至何家的队伍行到刑场,顾玉青握着茶盏的手便不自觉的用力,骨节清白,手指冰凉,眼睛死死盯着街上马车行来的方向。

杯中的热茶,早不知在何时没了温度,却不知是因着被秋日的凉风吹拂吹散了温度,还是因为顾玉青的手指掌心,太过寒凉。

终是在心头愈发凝重之际,遥遥的听到鼎沸的人声,渐渐传来,随之而来的,入目便是一辆囚车。

顾玉青顿时心头紧缩,囚车尚远,落在她眼里,不过还只是个不算大的灰色斑,可这,却是搅得顾玉青心头难宁,满眼恨恨之色,随着那个的一寸寸变大随着那个人影的渐渐清晰,愈见汹涌澎湃,犹如激荡河流,暴怒海啸。

萧铎……

这个她上一世,竭心尽力为之付出一生的男人,为了他的荣华路熬得油尽灯枯得了不治的血虚之症的男人,却是一杯毒酒送她命归黄泉。

记忆铺天盖地,前世种种,犹如重演一遍,在她心头脑海徐徐而过,每一幕,都是那样清晰,她甚至能听到脑中画面里的声音,却是每一幕,都如同万箭,直穿她的心肺。

洞房花烛夜,满目的喜庆红色,跳跃的龙凤台烛,满床的桂圆花生……以及,萧铎与顾玉禾双双携手并肩而立,站在她面前的姿态模样。

往事如刀,如钝刀,一刀一刀割过心头,顾玉青坐在玉兰阁的三楼雅间,面上阴沉犹如生铁,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像墨汁一般的戾气,让吉祥心惊胆战,紧紧的立在她身后,满目担心。

萧铎的车终是行近!

此刻看的清晰,那上一世风华无限荣耀之际问鼎九五却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男人,被关在一个大于先前囚车两倍的巨大囚笼中,披头散发,面目全非,净白的囚服已经破烂不辨颜色,身上挂满各种脏秽之物,落魄仿若街头乞丐,哪有一丝昨日风采。

本是一腔的滔滔恨意,在看到萧铎的这一瞬,忽的化为乌有。

这样一个男人……时至如今,连恨都已经不配让她恨了。

一朝重生,付之心血,百般谋算,终于是盼到今日,盼到了这个烟消云散的时刻。

原本以为,只有看到萧铎人头落地,她的恨才会彻底消解,却不想如此,她能提前释然。

此刻,刚刚紧绷的身体已经彻底放松,顾玉青眼底,甚至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感受到顾玉青身上的戾气散去,吉祥顿时松了一口气,才惊觉,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竟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马车行到玉兰阁前面不远处的时候,人群里忽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榴莲,吉祥一眼看到,觑着顾玉青的神色,眼见她眼底面上平静如常,道:“小姐,那该是如意取来的那只吧。”

顾玉青羽睫微动,嘴角略略弯起一个弧度,就听得底下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一嗓子,“榴莲来了,榴莲来了。”

跟着,人群便如炸了一般欢呼,隔着不远的距离,顾玉青清楚的看到,萧铎浑身一个激灵,目露惊恐。

名门长女 最新章节 第四百三十章 消散网址:

第四百三十一章 结束

看着这样的萧铎,顾玉青平静的眼底,有的只是厌恶,如同看到脏秽之物的厌恶,却再无分毫其他情绪。

何文岳本是被流放之人,却是因着萧铎的缘故,弥乱大方寺,肆意妄为。

更何况,陆久政之为,在百姓眼中,皆是受萧铎指使,陆久政贪墨多少,在百姓看来,萧铎所贪墨的数量,只比其多不必其少。

种种相加,百姓对萧铎的恨意,可谓是陆久政与何文岳的十倍百倍。

再加上他皇子的身份,更是刺激撩拨了大家心头的那份蠢蠢欲动。

鼎沸的人群中,就有人又喊,“榴莲砸身别砸头,头要留着砍的,可别还未到刑场,这堂堂皇子的头,就被咱们拿榴莲爆了!”

话音落下,爆出一阵哄笑声,“能爆了皇子的头,把你厉害的。”

“陛下隆恩,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等有福啊!可见我朝陛下心怀民生天下。”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里,忽的涌现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鼎沸的人群像是被人施了一种叫做凝滞的咒语,蓦地就沉默无语下来,秋风卷着发黄的树叶落下,飘到萧铎的头顶。

眨眼的寂静无声过后,接着,犹如引炸火药似得,轰的一声,议论声再起,所讨论话题,却是依旧在开玩笑说要拿榴莲爆了萧铎的头。

似乎,方才的那声喊,根本无人听到。

他们只是被人冻住一瞬,然后又解冻,继续被冻住前的话题。

而方才喊话的人,真是乔装打扮的禁军统领,一呼百应惯了的他,忽的遭受如此彻底的无视,整张脸都绿了,嘴角抽了抽,有心再喊第二嗓子,却是无力。

可陛下的吩咐又不能不完成……

陛下明明肯定了二皇子并非亲生的身份,却依然让他顶着皇子的名号被处以斩刑,不就是为了在百姓心中得个大义灭亲胸怀天下黎民的好名儿,流芳百世,传颂千古嘛!

可眼下……百姓根本不买账啊!

顾玉青一眼瞧见人群中的禁军统领,瞧着他整张脸痛不欲生的样子,忍不住,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着这一声笑,前世今生,就此彻底了结。

放下了,彻底放下了!

带着坚硬利刺的榴莲,开始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不住的被人传来传去,而这传送的过程,总有一个共同的交集,那便是萧铎。

萧铎虽是死刑犯,可被如此凌虐,实则是律法所不许的,只是萧祎都默许的事情,谁又会多嘴说什么。

等到萧铎被押到刑场,整个人除了面上还辩的出模样外,身上早就血肉模糊。

百姓对他有多恨,砸出去的力气就有多大。

所有的刑犯全部就位,萧祎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皇子特有的官服,身后带着一众的随从,凛凛而来,英姿飒爽,甚是威风。

人群让开道路,他下马的时候,萧铎刚好被人从牢车上放下,那一瞬,四目相对,萧祎眼底面上,带着胜利者不动声色的笑容,而萧铎……

怒目圆睁,明明正是死死盯着萧祎,恨不得冲上去将其撕烂,却是不知为何,忽的目光一颤,转头就朝玉兰阁的三楼看过去。

他这一目光的突然转变,原本正在喝茶的顾玉青顿时一惊,端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抖,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却是灼烫的疼痛让她猛然颤抖的心一瞬间又平静下来。

茶杯轻移,款款送至嘴边,呷了一口,再挪开,朝着萧铎的方向,嘴角带着笑意,朝他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转瞬,将茶杯搁在面前桌边,用帕子轻轻擦去手背水滴。

而萧铎,被人推推搡搡,推至行刑台,腿弯受到一脚重击,扑通跪下,却始终抬头,如同魔怔了一般,凝着玉兰阁三楼最好的那个雅间。

他看不清里面究竟坐着谁,甚至连男女都不辨,可不知为何,就是收不回目光。

脑中浑浑噩噩,混混沌沌,纷纷扬扬的思绪犹如漫天飞舞的被秋风卷起的黄叶,可那些画面,他却陌生至极。

一瞬,是他身着大红喜袍,分明一身新郎官的行头,却是牵着顾玉禾的手,将一盏凉酒送到同样穿着喜袍嫁衣的顾玉青面前。

一瞬,他又是坐在龙椅上,昼夜批复奏折,日理万机,却是御书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带着寒气,进来两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军。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却是带着让他陌生并且畏惧的气息,腾腾杀气,随着他们的一步步靠近,汹涌而来。

分明是为他征战沙场驱逐外敌开拓疆土的将军,却是目露寒光,手举利刀,几乎二话不说,递到他的面前,隔着数丈远的距离,甩手将手中利刀朝他飞射而来。

明明是纷飞的思绪,可萧铎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利刀入喉的疼痛和冰凉,甚至听到他们转身之际所说的话,“哥哥,姐姐的仇,算是报了。”

哥哥……姐姐……什么哥哥,什么姐姐,什么仇,他的将军,为何要杀了他!

正心头犹如一只巨蟒在翻滚,脑中所浮现的画面让他惊恐不安,那画面却倏忽不见,犹如一道天光,闪耀一瞬,彻底消失,耳边又是周围人群的轰轰议论声,身上是被榴莲砸过,呼吸间都撕心裂肺的疼。

望着玉兰阁三楼的目光微顿,眼底却是茫然……我为何要朝玉兰阁看去,怔忪间,收了目光,却是听得萧祎的声音在他背后的脑顶响起,“行刑!”

……

问斩陆久政与何家的时候,人群尚且算得上安稳,可等到萧铎的时候,因着刽子手特意用了彰显身份不同的狼牙金刀,本就躁动的围观百姓,越发沸腾。

以至于纵然高高坐在玉兰阁的三楼最好位置的雅间,顾玉青也没看到那最后一幕。

不看也罢!

趁着人群还未散去,顾玉青扶了吉祥下楼,恰好在楼梯口迎上正要上来的如意,主仆三人徐徐离去。

浑然不觉,在她离开玉兰阁三楼的一瞬,有一间雅间的大门“咯吱”被推开,露出一张明媚动人娇艳柔媚的脸,看着顾玉青背影的眼睛,带着幽幽怨毒。

第四百三十二章 银子

一路回到赤南侯府,周秉德牵了马车到后院马厩,顾玉青则扶着吉祥如意回桐苑。

洗漱过后,换了家常衣裳,吉祥如意服侍她用过这略有些偏迟的午饭,却是没有一丝困意,只觉精神清爽。

此刻正是午后,秋日的阳光,微醺,空气里弥漫了桂花的香气,馥郁芬芳。

坐在藤下秋千架上,也并不荡起,只是脚尖在地面划来划去,悠悠哉哉的闲闲晃悠着,双手抓在两侧藤缆,眼睛微眯,下巴稍扬,不时的一口深呼吸,贪婪的吮吸着周身的幽香空气,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甜糯的弧度。

八月的天空,澄澈如碧,蓝的犹如一块透明的水晶,几朵白云,仿若一团团最最细腻柔软的羊毛,随着微风,慢慢的漂浮着,慵懒悠闲又透着高贵,让人看着,不禁入迷。

廊下一只八哥,叽叽咕咕,学着人话,不时朝着天空中南飞的雁队唤上几声,说的却是喜庆的道别话,有模有样,也不知是谁教给它的。

这样的悠然自得,前世今生,自母亲去世,这数年来,顾玉青第一次享受,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静谧祥和涤荡,浑身放松,犹如舒展在茶盏中的一缕茶叶。

正身心陶醉,吉祥行至面前,低声禀报:“小姐,周秉德求见。”

几口气透出,顾玉青才依依不舍睁眼,“让他进来吧。”

吉祥得令,应诺而出。

顾玉青则是扶着如意下了秋千架,行到一侧石桌旁,如意在石凳上垫了厚厚的垫子,她款款落座,手边已经摆好一盏升腾着热气的碧螺春。

不过是茶水入喉的功夫,周秉德已经低眉垂首,跟在吉祥身后,行了进来。

及至顾玉青面前,恭敬的作揖行礼,“小姐。”

问安过后,顾玉青含笑道:“可是有事?”心下却是明白,他应该是为着那一千两银子而来。

周秉德得话,立即说道:“小姐今儿给了奴才一千两银子去玉兰阁定雅间,奴才只用了八十两。”

听闻他提起那一千两银子,吉祥如意双双一个对视,简直比顾玉青还要上心。

只是听得他说只用了八十两,两人不禁瞠目结舌。

八十两,也就是玉兰阁三楼雅间在寻常时候的正常价格。

可今日却并非寻常日子,更何况他去的时候,已经就是距离问斩只有两个时辰的样子,时间那样紧迫,那个时候,且不说玉兰阁要坐地起价,只怕早就没有雅间了。

他却只用了八十两,这个正常价格,拿到了仅次于最好位置的房间。

并且,还没有搬出赤南侯府的名号来。

吉祥如意简直好奇死了,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顾玉青虽同样好奇,却不打算询问,既然是吩咐他办事,他一不仗势而不破财三没有闹出乱子,而是平平稳稳的做到了她的要求,至于这过程究竟如何……每个人的手段不同,更何况,她吩咐了府中管家去做事,可是从来没有问过,他究竟是如何做的。

周秉德话音落下,顾玉青呷一口热茶,含笑道:“你做的很好。”

却再无下文。

不仅周秉德顿生讶异,就连吉祥如意都是有些吃惊,小姐竟是不问问其中过程。

不过,讶异归讶异,小姐不问,她们却是断然没有置喙的道理。

周秉德眼中浮上惊疑,不禁张口,“小姐难道不问我,是如何定下的这雅间?”

顾玉青转手将手中茶盏搁置在一旁石桌之上,道:“难道你觉得,需要我过问,你才安心?”

一句反问,惹得周秉德愣怔一瞬,心头涌上一股别样滋味,第一次办事,顾玉青就给了他那样一笔银子,事成之后,却是不问过程,全然信他,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仗势欺人,坏了赤南侯府的名声!

母亲总说小姐人好,他却不以为然,母亲离开赤南侯府的时候,顾大小姐还是个奶娃子,能看出什么人好不好的。

可眼下,她毫无芥蒂的相信自己,周秉德心头那股不以为意的坚定,却是有些动摇。

再加上昨夜小宝在她房中大放厥词的胡闹,她都始终含笑包容。

这个小姐……许是真的不同。

深吸一口气,周秉德心里原本就打算说的话,更是迫不及待的出口,而且,凭添几分把握。

“小姐给了奴才一千两银子,如今用去八十两,余下的,奴才能不能自己留下。”周秉德抿了抿嘴唇,试探性的看着顾玉青,说道。

此言一出,吉祥如意饶是再怎么忍着,也忍不住心底那份震惊。

天!

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仗着小姐对姜妈妈的尊敬,对小宝的喜爱,他这是要得寸进尺的欺主吗?

吉祥如意顿时心生怒气。

顾玉青却是面不改色,眉目不动的朝周秉德看过去,“可以,但是,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周秉德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随着顾玉青“可以”二字出口,嚯的松出。

“小姐让奴才做小姐的马夫,却是在奴才第一日上任,就交代奴才去玉兰阁定雅间,奴才私心想着,小姐可能并不仅仅只让奴才做个马夫,今日一事,许是小姐有意锻炼奴才。”

周秉德一面说一面觑着顾玉青的神色,想要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就是事实,可凝了半天,在顾玉青面上,除了看到她由始至终的浅浅笑意,如同这秋日的阳光,带着温暖,却是再读不到其他任何一缕情绪。

不禁泄气,干脆只说话,不再考虑其他。

结果如何,等说完了,自然就知道了,反正也瞧不出来,多思无益。

“奴才想,既是如此,那奴才日后跟着小姐出门,少不得要和其他府邸的马夫小厮打交道,这过程中,难免要用银子,与其每次都问小姐要,还不如这些银子小姐且就给了奴才使唤着。”

语毕,周秉德垂眸拱手,立在那里,等顾玉青的答案,心头有些惶惶。

毕竟,顾玉青对他也只是说过,让他做她的私人马夫,却从未提过其他。

第四百三十三章 问话

顾玉青听着周秉德的话,他把她想说的,一句不落的尽数说了出来,深深看过周秉德一眼,顾玉青道:“今儿出去一趟,你可是有什么别的话,想与我说。”

却是只字不提银子的事,更不回答周秉德的问题,且她这话,问的泛泛,并无一定得范围。

周秉德闻言,略略思忖,抿成细线的嘴唇微启,几番犹疑,终是吸一口气,说道:“今儿去玉兰阁,奴才在后院,听着各个府邸的马夫攀谈,旁的倒也无甚,只是听公孙大将军府上马夫言辞之意,似乎公孙大将军,有意想要将其府中二小姐,许配给皇室皇子。”

眼下适婚年龄的皇子,除了萧祎,便只有萧煜。

萧煜和顾玉青的事,传的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就连周秉德也深知其中故事,故而一番挑拣,选了这一件回禀。

顾玉青闻言,却也只是微微一怔,并不意外。

上一世,公孙琦就是嫁给了萧祎做正妃,感情如何,她不得而知,却是知道,公孙琦因着头胎胎位不正,生产前夕有受到惊吓,难产而死。

在她死后半年,萧祎便另娶了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婚事办的风风光光,大有帝王婚娶的气势。

对于这两个人,顾玉青并不想做太多回忆,思绪收敛,对周秉德说道:“银子你且收着,我不外出的时候,你无事多与其他各个府邸的小厮来往,若是能与其管家搭上话,那是最好。”

周秉德一听顾玉青这话,顿时眼底闪出一道耀眼精光。

他的猜测,竟是对了!

激动之下,堂堂七尺男儿,不禁手指微微打颤。

顾玉青睨他一眼,继续又道:“另外,在府里,你要与府上的管家多学,多看,多问,至于他是否肯教给你,就是你的本事,我不会去另外打招呼的。”

“你所猜不错,我是有意给你机会,但是否把握得住,要看你的能力,至于银子,这将近一千两的数目,你若用的得当,足够你用到过年,不是问题。”

周秉德立刻作揖,“奴才谢大小姐恩德。”

至此,奴才二字,他已经说得极其自然。

周秉德正要告退,顾玉青忽的想起一事,又道:“今儿在玉兰阁的后院,你与谁攀谈的最多?”

周秉德一愣,随即道:“倒是有人上前招呼,只是奴才口拙,不过三言两语,并无过多什么可说,况且,奴才才入京,什么都不甚知道,多说多错,不如不说,故而一直沉默坐在一侧听着,并无与任何人攀谈。”

顾玉青闻言,眼底就闪出笑意,抬手略挥,周秉德识意告退。

他来京才不过一日,若是今日就贸贸然与那些马夫攀谈,那些人,都是各个府邸精挑细选出来的油子,只怕人家三两句话就将他套了进去。

待到周秉德离开,吉祥立刻弯了腰,凑到顾玉青面前,眉眼弯弯,含着贼贼的笑意,“小姐,您该不会是想要让周秉德做管事吧?咱们府上的管事,您出阁的时候自然是要留给侯爷用的,所以,现在就提前培养周秉德?”

说着,吉祥贼兮兮一笑,“也不知道四皇子殿下得知您现在就做了打算,是个什么心情。”

听她打趣,顾玉青登时横她一眼,抬手就在她托在石桌上的脑袋瓜上一拍,“越发没个大小。”

言语间,却是默认。

如意就凑到顾玉青另一侧,与吉祥脸对脸,“小姐,您怎么就选中了周秉德呢?”

顾玉青心头一叹,难道她能告诉吉祥如意,她选中周秉德,一是因为他上一世的恩情,而是因为他上一世的能力吗!

还上一世……只怕这话一出口,这两个小丫鬟就要被吓死了。

只是抿嘴浅笑,却没有作答。

此次案件所牵连的一应罪犯,皆已就法,接下来的三两天内,萧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挥着他的雷霆手段,将事情彻底收整干净,并且与此同时,还兼顾着山洪过后的复原工作,却是有条不紊,样样做的整齐。

萧铎倒台,举朝上下,对他的夸奖,更是绝绝不断,整个朝中,几乎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边倒。

也难怪朝臣如此。

皇上的几个皇子中,眼下也唯有萧祎和萧煜的年纪适合被立为储君,余下的,年纪最大的,也就是九皇子萧恪,却也只有十岁。

而萧煜……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整日只知遛马走鹰,谁会在他身上下赌注。

满朝文武,几乎认定,萧祎,就是新帝的不二人选。

在这样的气氛中,萧祎自己,甚至也有些志满踌躇的笃定。

这一日,一切事务已经料理完毕,萧祎招了骆志松在书房说话。

中秋将至,已经是深秋,骆志松本就身子淡薄,此刻更是不禁寒的穿了厚衣裳,只颜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变,石青色长袍直缀,仿佛就定格在他的身上,而岁月似乎也不曾改变他那格外苍白的容颜,只眼底的雾气,似乎越发浓重,越发让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

萧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骆志松。

手边端着一盏用血红色玛瑙打制而成的茶盏,嘴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道:“先生觉得,本王是不是应该娶个王妃回来。”

闻言,骆志松羽睫轻动,“殿下已经有了人选?”

目光落在萧祎手中那血红的茶盏上,眼底的雾气像是被旋风卷动,澎湃激荡,伏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几下,复又平息,只指尖的温度,再也回升不了。

“先生觉得,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是否配的上本王?”手里的茶盏送至嘴边,呷了一口,道。

语态闲散。

骆志松眉头略蹙,“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街头巷尾都在传,她是要嫁给四皇子殿下的人,及笄礼上的簪子,都是四殿下亲自插到她的头上。”

萧祎闻言,满面不屑,“嗤”的一声冷笑,“就他?娶了顾玉青回去,没得糟蹋了赤南侯府的门楣和实力!”

门楣……实力……

吸一口气,骆志松凝上萧祎的面上,“殿下是看中了顾玉青这个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求亲

第四百三十四章求親

熱門推薦:

蕭不以為意的勾了嘴角,“本王不過是要娶一個能坐鎮本王后院的王妃而已,還談不上看中了誰。23更新最快顧玉青自己打理赤南侯府,能力自然了得,可本王瞧上的,卻是顧臻。”

駱志松心底冷笑,娶人家的女兒,瞧上的卻是人家父親的實力……從頭到尾,蕭都是如此,視女人為他達到目的的手段。

纖纖素手不禁捏拳,眼底的霧氣蓄了冰渣,面上神情卻是亙古不變。“殿下若是問我,我覺得這樁婚事不妥。”聲音帶了些許的冷漠。

只是蕭沉浸在自己勾了出的世界里,沒有察覺到,聞言,不禁面上志滿意得的笑意一滯,轉頭看向駱志松,“先生何意?”語氣帶了不悅。

駱志松卻是眼皮不動。

“旁的且先不提,只如今,人人皆知,顧玉青遇難,四皇子奮不顧身相救,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起一個日夜,有關此事的流言蜚語,殿下只怕聽到的不比我少,在這樣的情形下,殿下難道覺得顧侯爺會同意將顧大小姐另嫁?”

“顧家可是百年世家,底蘊并非新貴可比,女兒名節更是何其重要。”

“再者,四殿下肯冒死相救,足以見得,他是心悅顧大小姐,殿下橫插其中,難道四殿下就會放手?難道殿下不怕因為此事,反倒讓一直不求上進的四殿下奮起一搏?”

“古往今來,沖冠一怒只為紅顏的例子,比比皆是,殿下素愛讀書,想必不用我多說。”

不理會蕭的神情變化,駱志松只是有條不紊的說著自己的話。

蕭聽著,卻是面上浮出不耐煩之色,抬手一揮,打斷了駱志松的話,“先生不必再多言,此事,本王心意已定,顧臻舍得也罷,舍不得也罷,顧玉青,本王是娶定了。”

駱志松眼見如此,被打斷的話頭卻不再撿起,只端起手邊已經涼透了的茶盞,捏在手中,目光與立在蕭身后的初硯一個似有若無的對視后,低頭凝著茶盞中已經徹底舒展的茶葉,神思微動,卻是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談話既是不愉快,蕭也不再多留駱志松,待他離去,他兀自在書房盤亙片刻,抬腳進了宮。

而宮中的御書房里,皇上也不得安寧。

驃騎將軍公孫牧正面色蒼蒼立在他書案前數步遠的地方,“陛下,老臣為官多年,從未向陛下懇求過什么,如今,老臣也實在無法,還請陛下看在老臣幾代忠良,為我朝沙場拼搏的份上,給老臣這個薄面,賜婚。”

皇上一手托腮,滿面惆悵,眉頭皺的能擰起一個疙瘩。

早知道公孫牧要來替他的二女兒求御賜婚事,嫁給蕭煜,他就該老早的下發圣旨,賜婚顧玉青,也免得眼下的麻煩。

可這世上,縱然你悔的已經腸子烏青,也沒有后悔的靈丹妙藥。

待公孫牧語畢,皇上沉沉吸一口氣,無比無力道:“難道你不知道,朕的四子,心悅的是赤南侯府的顧玉青,況且他二人的婚事,朕已經應允,不日就將下旨賜婚。”

公孫牧聞言,立刻說道:“可到底,不是還沒有下旨嗎?”

聽他如此,皇上心頭涌上不悅,“你這是逼朕了?”

公孫牧聞言,當即膝蓋一軟,“撲通”跪下,“老臣不敢!只老臣小女實在在家鬧得無法,陛下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臣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她執意要嫁給四殿下,老臣能做的能說的,已經盡力了,不然也不會就求到陛下這里來,還望陛下體恤老臣。”

皇上恨恨瞪他一眼。

朕體恤你,誰體恤朕!

你女兒為了嫁朕的兒子要死要活,你可知道,一旦朕改了旨意,賜了公孫琦為我煜兒正妃,朕那無法無天的兒子能做出什么事來!

皇上自己,都無法猜測,倘若當真把公孫琦指婚蕭煜,蕭煜能做出什么來,想起這個,就覺得背心發涼,頭皮發麻。

更何況,還有個顧臻……想到顧臻的反應,皇上就不僅僅是頭皮發麻了。

“朕體恤你可以,不過,你倒是告訴朕,顧臻那里,朕該如何?眼下,他還在沙場征戰,朕卻是在后方將原本屬于他女兒的婚事給了你。”

公孫牧聞言,低頭沉默,卻是不語。

他不語,皇上就一直托著腮倚在那里,也不語。

老東西,來為難朕,你跪著,朕坐著,看誰耗得起!

良久,直到公孫牧兩腿有些打顫,額上已經滲出密密麻麻一層細汗,依然不停皇上開口,公孫牧有些撐不住,才幽幽說道:“陛下若是實在為難,不妨娥皇女英。”

他此言一出,皇上托著臉頰的手一顫,差點將半邊臉頰甩出。

娥皇女英,虧你說得出。

“倘若煜兒不愿意娶你女兒,又該如何?”皇上卻是換了話題,另問道。

公孫牧一愣,這個,他還當真沒有想過。

婚姻大事,從古到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然皇室與尋常百姓家不同,可這大理卻是想通的。皇上賜婚,四皇子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就算不愿意,還能怎么樣,難不成還要抗旨不成!

“臣小女雖不比赤南侯府的顧玉青,自小掌家,可到底也是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至于容貌,卻也并不亞于顧玉青。”公孫牧說道:“娥皇女英,四殿下一日兩洞房,也算是一段佳話。”

言外之意,我的女兒,不比顧玉青差,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公孫牧如此說,皇上嘴邊就帶了笑意,“這樣,你的事朕且記著,等明日煜兒進宮,朕問問他的意思,若是他愿意娥皇女英,朕便賜婚,可若他不愿意……”

嘴邊的笑意越發濃厚,皇上拖了個尾音兒,略頓了頓,又道:“可他若不愿意,愛卿也知道,朕對這個兒子,一向寵溺,婚姻之事,朕還是要順他的意。你為你的女兒求到朕面前來,可謂父愛如山,一片赤誠,朕對朕的兒子,同樣也是舍不得他他委屈。”

皇上的意思,可謂明確。

行不行,就看蕭煜一句話,不是朕不給你面子,實在是,誰家的孩子誰疼,斷然沒有為了你女兒心里舒暢就為難朕兒子的道理。

完結推薦: ( 明智屋中文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

第四百三十五章 传召

公孙牧闻言,虽心头不甘,却也只能应允,“陛下能否请四殿下即刻进宫,臣小女在家,实在是还吊着一口气呢!”

皇上深邃的目光,在公孙牧这句话落下后,漾出一抹幸灾乐祸,分明是威严的君王,偏偏这分戏虐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倒有几分孩子的心性。

现在吊着一口气,若是真的让萧煜此刻就来,只怕连这口吊着的气都没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是了解。

一旦萧煜知道公孙牧打着什么主意,莫说他女儿那口气要断了,只怕他自己,也要一口气提不上来,栽倒在御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

“你确定要让煜儿此刻进宫?”皇上饶有兴趣的身子朝背后椅子上一靠,“依朕的意思,你还是且回府等着消息,三日内,朕必定赐婚,有你家,你就着手置办嫁妆,没有你家就作罢,不过一点,朕要先告知你,纵是煜儿答应,这婚事,也要等到顾臻凯旋回朝再办。”

公孙牧闻言,当即点头,“自然要等顾侯爷回京,娥皇女英,千古佳话,再加上顾臻与我,皆乃武将,更是不可多得,陛下此举,定是要被天下人传颂。”

马屁拍的溜溜响,语毕,说出重点,“还是请陛下召四殿下进宫吧,老臣心头也好早早的一块石头落下。”

皇上不禁腹中补充:一块石头落下也不怕砸断你的脚!

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叫四皇子。”吩咐道。

内侍得令,即刻抬脚去传话,因着萧煜此刻正在慧贵妃处陪着慧贵妃说话,磨着慧贵妃,等到陛下赐婚,定要好好送顾玉青一份礼物,忽的接到内侍传话,不过片刻便赶了过去。

一脸喜色进门,瞧见公孙牧也在,便略微收敛了心头正激动的情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父皇唤儿臣何事?”

心下却是琢磨,等慧贵妃那里礼物选好了,也得让父皇另外送顾玉青一件体面的礼物。

顾玉青母亲去的早,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这场婚礼,他要给她做足了面子,从赐婚一刻起,这面子,他就要做足,让她成为由古至今,最风光的新娘。

皇上眼底闪动着瞧好戏的戏虐,指了一侧的公孙牧,道:“朕是替人传话罢了,公孙牧找你。”

萧煜闻言,即刻转眸去看公孙牧,“公孙将军有何事?”

公孙牧顿时就傻眼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要让他亲口告诉四殿下,他女儿哭死哭活的想要嫁给他吧!

嘴角一颤,公孙牧就朝皇上看过去,“臣怎么敢僭越,还是陛下说罢。”

皇上心底突突冷笑两声,“朕特许你说,怎么是僭越。什么话,不必顾及,直说就是。”

不必顾及……公孙牧越发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个不必顾及,还要如何顾及……深吸一口气,公孙牧抖着有些松垮垮的眼皮,朝萧煜看过去,几次张嘴,却就是说不出话来。

让他如何开口!

萧煜皱眉看着公孙牧,满目狐疑,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他说一个字,当即没了耐心,转头对皇上说:“父皇,您该不会是有何谁打赌,然后赌输了,专门拿儿臣开涮吧?”

早在先前,顾臻还尚未沉溺寻丹问药的时候,皇上与顾臻每逢打赌,就要拿了萧煜做赌注,偏偏他十赌九输,萧煜就像猴一样,任由顾臻遛。

萧煜的话,公孙牧听不懂,皇上却是听得明白,当即脸一黑,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又舍得横自己儿子一眼,便对公孙牧说道:“爱卿有话直说,无需多虑,慧贵妃那里还在等着煜儿回去,他怕也是留不久。”

公孙牧得言,几次深呼吸,只得赧着一张老脸,握拳开口,“臣小女心悦四殿下许久,今儿进宫,求了陛下旨意,赐婚。”

萧煜一听,顿时身上汗毛就炸了,脑中却是一瞬愣怔,也不看公孙牧,扭头就朝皇上瞪过去,“父皇,给谁赐婚,赐婚给谁?儿臣只娶顾玉青一个,别人不要!”

说的决绝。

公孙牧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求救一般朝皇上看过去,皇上却是理都没有理他。

趁着这个由头,让萧煜好好灭灭他也好,省的人人都要效仿他,成日家跑来求着赐婚,别的事情不用做了!

朕日理万机的,还要管着你们谁家女儿寻死谁家儿子觅活!

若非看在公孙牧一把年纪又有战功的份上,早在方才,皇上就几句话将他怼回去了,哪还容得他有下文。

可……他是爱臣爱民的明君,这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儿子去做好了。

皇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慵懒的以手托腮,瞧着公孙牧和萧煜,丝毫不理会公孙牧眼底绝望的求救。

这就绝望了,绝望的还在后面呢!

受到皇上的无视,公孙牧心头一抽,可话既然都说出来了,怎么也要说完才是,再说,当着皇上的面呢,他就不信,萧煜能真的拒绝,皇上可是答应了,娥皇女英。

哪个男子不爱美色,娶一个顾玉青,同时还能再娶女儿,萧煜根本就不吃亏好不好。

心下如此想着,公孙牧就挺了挺脊背,道:“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心悦顾家大小姐,自然是要赐婚,只是……只是臣小女琦儿对殿下一片真心,陛下着实感动,古有娥皇女英……”

公孙琦话为说完,萧煜已然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合着公孙牧为自己的女儿求亲求到父皇面前,父皇不愿做恶人拒绝他,直接拉了自己来当挡箭牌!

一双幽怨的小眼神嗖嗖直直看向皇上,满目赫赫写着:父皇,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嘛!

皇上瞧着,顿时嘴角一颤,忍俊不禁,却是眉目微动,回复他:养儿为父分忧,天经地义!

萧煜……他还真没想到,父皇竟然还有心思和他玩心有灵犀。

公孙牧不懂萧煜和皇上的眼神交汇,兀自还在说着,“一日两洞房,娥皇女英,不失一段佳话……”

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皇上是在用一种怎样同情他的目光望着他。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清

萧煜敛了目光转头,朝公孙牧看过去,面色从容镇定,甚至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慵懒,像一只刚刚睡醒午觉的猎豹。

眼睛微微一眯,迸出两道精光,转瞬,又是澄碧如泓,眼底还蓄着笑意。

熟悉萧煜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动怒了,并且是盛怒。

敢当着他的面,打他阿青的主意,这让萧煜如何不怒,当然,不当着他的面,背着他打他阿青的主意,也不行。

可公孙牧显然并不熟悉他,眼见萧煜如此,以为他是心头欢喜,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松下,嘴上的话说的越发的顺溜。

“殿下放心,小女性格温顺,进府以后,和顾玉青一定相处和睦,顾玉青家中无姊妹,有了小女作陪,她如同多了个姐姐,与她而言,也是极好的。”

公孙牧一番话,仿佛他是设身处地的为顾玉青着想,才牺牲她女儿的幸福,将女儿送到萧煜府邸一般。

然而,纵然是刚刚午睡过的猎豹,它也是猎豹,就在公孙牧话音落下,萧煜开口。

“公孙将军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你是想要把你女儿送到我府上给我做侍妾?”

皇上闻言,心头一抽,肩膀就耸了几下。

这话,也就他说的出来,若是把萧煜换成萧祎,公孙牧所求之事,说不定也就成了。

想到这里,皇上心头默默为公孙牧点了三根蜡。

你说你女儿瞧上谁不行,非要瞧上朕的四子!

可这话涌过心头,皇上又觉得不对味,怎么这语气,好像他多嫌弃萧煜似得……

公孙牧方才自以为已经十拿九稳,忽闻萧煜此言,顿时一个愣怔,生生是没反应过来萧煜口中那“侍妾”二字的意思。

萧煜也不急,闲闲看着公孙牧,等他反应。

终是后知后觉,公孙牧缓过神来,跟着面上一蹦,眼底就是一片恼怒,“殿下此言何意,小女乃臣嫡女!”

嫡女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我堂堂公孙牧的女儿,要给人做侍妾,殿下你这话,分明是心存羞辱。

萧煜则是不慌不忙,道:“我知道啊,公孙琦,你的二女儿,嫡出,前几日还让马夫将你府上马车赶到赤南侯府大门前,堵住人家大门不让人家家里人进出,后来也不知怎么,马儿受惊,公孙琦跌倒,不偏不倚,就跌在堆在赤南侯府正门前的那坨马粪上。”

萧煜觑着公孙牧的神色,含笑补充,“……听闻,那马粪还冒着热气!”

皇上一听,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顿时面上看好戏的表情就更足了。

成天披星戴月的日理万机,眼下放松放松,也不错。

公孙牧登时脸就白了。

萧煜这话并非瞎话,琦儿胡闹,惹恼了顾玉青,人家让人在门口放鞭炮,才惊得马儿受惊。

事后,赤南侯府的管家还将那马粪直接送到了他的书房去。

当时看到那马粪的时候,公孙牧气的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公孙牧面无血色,思绪还停留在那马粪上的时候,萧煜就又道:“公孙将军说你女儿性格温顺,可是,顾玉青的性子却是不大温顺,你女儿倘若真的要给本王做侍妾,只怕是要受委屈了。”

公孙牧终是将思绪从马粪上拽回,立刻纠正萧煜,“不是侍妾,是正妃。”

他再不纠正,这个不学无术的皇子,没准儿真就以为,他的琦儿是要上赶着去给他做侍妾呢!

琦儿心慕萧煜不假,可还每到了如此作践自己的地步。

萧煜得了公孙牧的话,眼睛为嗔,带了几分诧异,“怎么可能是正妃,公孙将军开什么玩笑,本王的正妃,早就定了人选,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本王又没有分身术,怎么能有两个正妃。”

“难道公孙将军的意思,是要让本王把顾玉青一把掐死,然后再娶了你女儿回来?你是杀伐决断,有这个心,可本王做不到啊!”

公孙牧……他怎么觉得,根本无法和萧煜沟通呢!

惯闻他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怎么说话也与正常人不太一样,活了大半辈子,公孙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脑子里的思维,怎么就与正常人不一样呢!

确切点说,与人不一样。

难道是他表述不清?

心头一颤,公孙牧猛地反应过来,可能以萧煜不学无术的脑子,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娥皇女英吧。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公孙牧顿生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那个……殿下,臣的意思,不是让你把顾玉青掐死……”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别扭。

就在公孙牧语气略顿的一瞬,萧煜立刻见缝插针的说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把她掐死?”满面惊骇之色赫赫。

公孙牧心头一抽,就觉得血气逆流,一口老血喷上。

好容易捋顺了胸口那口气,公孙牧几乎气若游丝道:“殿下误会了,老臣的意思,是让殿下娶两个正妃,顾玉青与小女,同为正妃。”

“可我就一个王妃啊,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怎么能同为正妃,就算同为正妃,那也得有个尊卑有序啊!”萧煜面上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是他这种若即若离的若有所思,给了公孙牧莫大的希望,让他觉得他方才的猜测是对的。

果然萧煜先前没有领会精神。

就说嘛,哪个男的会嫌家里女人多,尤其他还是堂堂将军,萧煜若是娶了琦儿,不管萧煜再怎么草包,他也要尽力扶持他上位。

皆是,萧煜登基,以着萧煜的无能,只要琦儿生出皇嗣,他立刻就能用这孩子架空萧煜,让他做有名无实的皇帝,而他自己,才是这万里江山的真正幕后操纵者。

思绪纷扰,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看着萧煜的神色,公孙牧道:“既然同为正妃,非要论个尊卑有序,琦儿年纪比顾玉青大,她自然当得上一声姐姐。”

萧煜心头冷笑,你这算盘打得,还真够响的。

“这么说,公孙将军把一切都想好了,想必嫁妆都准备好了,只等本王点头,等父皇一道赐婚的圣旨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条件

听着萧煜的话音,公孙牧不自觉的就以为,萧煜这是在试探他女儿的嫁妆。

心底不禁嘲蔑轻视之意越发浓重。

“小女的嫁妆的确已经准备好了,凭着臣府邸的实力,十里红妆,自然不再话下,顾玉青的嫁妆几何,小女既然当得上一声姐姐,多的不敢说,比她多上一倍,不是问题。”

瞧着公孙牧一脸志在必得的得意样子,萧煜眼底波光微动,闪出一缕兴奋的冷光,如同猎豹捕捉到了美味的食物。

“公孙将军的话,不知怎么,就让我忽的想起了陆久政,陆久政被斩首那日,因为素日搜刮民脂民膏着实惹得百姓大怒,听闻,他还不到刑场,就差点被烂菜叶子烂鸡蛋给砸死。”

说着,萧煜话音一顿,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呵呵笑出几声,“当然,我这话,也不是说,公孙将军和陆久政一样,搜刮民脂民膏,公孙将军乃我朝骠骑大将军,过手的军费物资成千上万,哪里看的上民脂民膏。”

公孙牧被他夹枪带棒说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红,额头背心全是冷汗,不住的拿眼角余光去看皇上。

皇上则是一手托腮,满目欣赏的看着他儿子对着公孙牧牙尖嘴利的战斗。

一面欣赏,一面心下摇头,真真是可惜了……啧啧,他这本事,若是肯稍微用点心,在政务上下点功夫,朕何至于如此惆怅。

“不过,军费物资,归根到底,还是取之于民。”萧煜幽幽又补充一句。

公孙牧抖着松垮垮的眼皮,不敢再看皇上,可多年的官场混迹,却也不是白混,深吸一口气,说道:“簪缨世家,若是连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这丢的可是朝廷的脸面。”

皇上最重颜面,若是朝中大臣女儿出阁,嫁妆寒酸,朝廷的颜面也不好看啊!

本以为是一句用了心机的话,可是话音儿落下,始终沉默的皇上却是突然张口,补充道:“朕前几日去太后那里坐着,听太后的意思,无论顾臻给顾玉青置办怎么样的嫁妆,她老人家却是要像嫁孙女一样,再另外给顾玉青置办一份,想必是比顾臻准备的那个更丰盛贵重些。”

皇上不紧不慢,道:“朕当时还笑,说煜儿娶顾玉青,咱们是娶媳妇,不是嫁女儿,太后听了却是不依,还说,顾玉青作为她皇孙儿媳妇的礼物,她另行准备,这嫁妆,却是走的姑苏彦的面子。你说说,这一里一外,不知道在顾玉青身上,太后要花多少才满意。”

分明是抱怨的话,说的却是眉飞色舞。

萧煜一听这话,当即眼底就迸出灼灼的亮光,“父皇此言,可是当真?”一面说,一面抖了抖眉毛使眼色。

您这是有意说给公孙牧听的瞎话呢还是却有此事?

皇上眼看着萧煜一听到对顾玉青有利,登时浑身激动地跟干了几碗鸡血吃了几捆人参似得,默默心头腹诽:果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还还是一面说:“自然是真的,朕一言九鼎,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匡你们。”一面抖着眼皮给萧煜递话:朕说的是真的。

萧煜顿时满脑子开始畅想成亲那日的隆重场面,一瞬过后,转头看向公孙牧,“公孙将军方才说,不论顾玉青的嫁妆几何,你都要比她多出一倍,此言可是作数?”

公孙牧顿时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莫说他没有那么多银子,纵然有,他也买不到太后手中那样的珍奇异宝啊,就算买的到,他又有多大的胆子,要盖过太后一头。

倘若他当真备下一倍数量的嫁妆,只怕是要倾尽将军府所有不说,还要因为财产超出俸禄太多,引得那些御史挤破头的弹劾他,最终得个被抄家的结局。

可刚刚才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出去的话,让他一个堂堂将军,如何收得回来!

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红,公孙牧都要呕死了。

明明只是来为女儿求个亲,求陛下个恩德,怎么这话题扯来扯去,就成了这样了呢!

公孙牧不说话,萧煜却是不愿意再与他耗下去了,直接给了公孙牧最后一击。

“公孙将军想要将女儿嫁给本王做正妃,并非不可,只是本王也有几个条件,只要公孙将军的女儿满足了这几个条件,什么嫁妆不嫁妆的,纵然她是净身进门,本王也毫无半句怨言。”萧煜面色出奇的冷静。

公孙牧心头一震,眼底涌上几分不可思议,接着却是柳暗花明的欣喜,“莫说殿下几个条件,几十个也无妨。”

话出口,公孙牧顿时后悔。

他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像是女儿嫁不出去,要贴钱嫁人一样。

可说出的话,却是再无更改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佯做什么都没有品位出。

萧煜嘴角边上就勾出一抹笑意来,“公孙将军说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

言外之意,您方才两倍嫁妆的事,还没个了结呢!

公孙牧闻言,面上登时挂不住,却也只得厚着脸皮,道:“殿下的条件是何?”

皇上眼底也不由得蓄上几分好奇。

“本王为事,向来讲究缘分,本王与顾玉青历经插簪礼和山洪逃难,这样的记忆,在本王心头不可磨灭。”

“公孙琦想要做本王的王妃,就需得也要满足以上两点,她的插簪礼,簪子由本王亲自插上,并且与本王一起经历一场山洪。”

公孙牧听着嘴皮就是一颤,脱口而出,“小女已经过了及笄礼。”

萧煜面上顿时浮上爱莫能助,“啊?那本王的第一个条件,她就做不到!”语气里,一副那就怪不得我的样子,摆的足足的。

“不过,话都说道这个份上,本王还是将第二个条件也说出,免得横亘在心头,难受。”

“顾玉青自幼失母,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可谓颇多,着实让本王心疼,公孙琦想要进本王的府邸,与顾玉青并肩为妃,那就需得与顾玉青一样,不说自幼失母的吧,反正成亲前,她得亡母,否则,她有母亲,顾玉青没有,本王心疼顾玉青会心酸难受。”

失母……

第四百三十八章 圣旨

公孙牧觉得萧煜说的,简直不是人话。

哪有为了嫁女儿,就让人家原本有母亲的,变得没了母亲才能出阁。

这不是刁难人又是什么。

怒气胆边生,公孙牧恼怒道:“殿下这条件,是有意为难老臣了?”

萧煜毫不客气的说道:“没错!你明知父皇要将赤南侯的女儿赐给本王为妃,还要逼着父皇另下旨给你的女儿赐婚,你的女儿是女儿,人家顾臻的女儿就不是女儿!”

“你若真心疼女儿,那便答应了本王的条件,本王眼睛不眨,一定迎你的女儿进府,你若做不到,还是不要再纠缠父皇,纵然父皇碍着多年情面答应了你,难道你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就不怕本王一个失手,你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睡醒午觉的猎豹,战斗力十足。

萧煜两眼放着冷光,面上慵懒的意味不再,可气定神闲的姿态依旧,最后一句话,生生让这历经沙场的老将军,打了一个激灵。

他是放荡不羁的皇子,从小到大,说话一贯混账,举朝皆知,公孙牧更不是头一次见识,上一次萧煜在宴席上怒怼楚天锗的一幕,他当时还拍手称快,可当萧煜的矛头指向他自己,从看客变作当事人,公孙牧的心情,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上反倒是眉眼微动,嘴角笑意从未减弱。

他这儿子……虽说混账,可混账也有混账的好处,多少年了,但凡他遇上面子上下不来台的事情,只要将萧煜叫来,几句话解决,没有什么话,是他说不出口的。

冷眼睃了公孙牧一眼,萧煜又道:“公孙将军也是世家后代,明知此时顾侯爷正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将心比心,您这样在背后捣鼓人家女儿的婚事,您就不怕此事传出,被人戳你将军府的脊梁骨?”

“本王劝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我父皇磨牙,还不如琢磨琢磨,给你女儿找个好人家,嫁到本王府上,本王将话撂下,她定不得善终。该说的,本王都说了,公孙将军想的通透最好,想不通,也无所谓,您大可以放手一搏,反正本王又不吃亏!凭白赚一笔嫁妆,将来给顾玉青买花戴。”

“你……”公孙牧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心口铮铮的疼,明明是立在御书房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可脚下的地面却像是一瞬间变作浮云,他只觉脚下一软,向后连连几个踉跄。

萧煜凉凉看他一眼,不再与他多言,转头朝皇上作揖,“父皇,儿臣还要去和母妃商量给顾玉青送什么见面礼呢,就不多陪您和公孙将军聊天了。”

皇上颔首,萧煜扬长而去,徒留公孙牧望着萧煜的背影,眼底阴毒幽怨的冷光愈渐浓稠,如同一块漆黑的浓墨,转身之际,萧煜一眼瞥见公孙牧眼中的恨意,却是无所谓的挑挑眉。

只要他不娶公孙琦,与公孙牧,迟早都是政敌。

更何况,为了顾玉青,他可以得罪任何人,却不能让他的姑娘受委屈。

萧煜离开,皇上看着公孙牧,突然一瞬间的有些同情他。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萧煜和顾玉青之间那些生死一瞬的事情,尽管这赐婚的圣旨尚未下发,可到底也是势在必行的,他公孙牧来此一出,居心为何,着实是让皇上心头恼怒的。

他所谋的,根本就不仅仅是他女儿的婚事,更是想要以此打压顾臻罢了。

心头微微一沉,皇上就以手托腮,不言不语,默默注视着公孙牧。

而公孙牧,却是要提上那一口被萧煜刺激的上不来的气,阴沉怨毒的面色缓了良久,那口气才算是将将送上来,不动声色的捏了拳,却是在皇上跟前笑道:“陛下,四皇子殿下……还真是性子直爽,今日他的一席话,却是让老臣彻底死了心。”

说着,面上堆砌出一副不得已的苦笑。

皇上瞧着公孙牧的样子,托在手上的脸颊略微挪了挪,笑道:“朕的四子,的确心直口快,这一点,一直深得朕的欢心,不像有的人,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公孙牧顿时……还能让他再说什么呢!

嘴角颤了颤,道:“今儿的事,是老臣唐突了,还请陛下降罪。”面上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

“爱卿言重。”皇上面色不动,吐出四个字。

再然后,几句可有可无的闲话过后,公孙牧怀着一肚子的怒气怨气和毒气,抬脚出了御书房的大门,扭头朝慧贵妃寝宫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萧煜……一个不学无术又毫无根基可言的皇子,也敢和老夫作对,也敢对老夫出言不逊……袖口边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公孙牧抬脚离开,决绝的背影带着对萧煜的满腔恨意。

他前脚刚走,皇上便召了内侍磨墨。

这赐婚的圣旨,可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再耽误下去,谁知道还会起什么幺蛾子。

今儿是公孙牧家的女儿瞧上了萧煜,赶明儿也许还有谁瞧中了顾玉青呢。

明黄的圣旨铺在桌上,皇上亲自提笔,上好的狼毫湖笔沾了浓浓的沉香墨,飒飒几笔,龙飞凤舞。

写罢,欣赏一般,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取了金印,蘸了红泥盖印。

待到墨迹干透,皇上将其亲手交给一侧的内侍总管,一系列动过,行云流水,等到内侍总管带着圣旨出了御书房大门,皇上心头一口不安的气,总算舒出。

刚刚有小內侍捧了热茶上来,还未及端起送至嘴边,就有内侍通禀,“陛下,三殿下求见。”

萧祎?

近些日子,忙着陆久政、何家以及萧铎的事,皇上对萧祎雷厉风行的手腕,很是满意,闻言立刻道:“让他进来。”随着话音,温度刚刚合适的碧螺春送至嘴边,轻呷一口。

清香的热茶划过喉头,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

萧祎进门,几步行至皇上面前,作揖行礼,“父皇,儿臣有事相求。”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又来

萧祎的话说下,皇上心头忽的袭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眼底波光微动,端着茶盏的手一滞,将茶杯缓缓搁置桌上,凝着萧祎,才道:“何事?”

萧祎倒是面无表情,一派诚恳,赤子之心昭然于面,“儿臣想要求娶顾玉青,还望父皇恩准赐婚。”一字一顿,咬的清晰。

皇上顿时……嘴角一抽,一抽,又一抽。

此刻,他无比庆幸,方才将赐婚萧煜和顾玉青的圣旨让内侍拿去赤南侯府宣读。

就说今儿早上起来,有老鸦从头上飞过,一定没什么好事,还真是准。

眼中精光闪过,皇上一瞬不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道:“求娶顾玉青,难道你不知道你四弟对顾玉青的心思?他俩的事,桩桩件件,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惊天动地,连朕对民间那些传言都有所耳闻。”

萧祎似是早有准备,闻言,眉头都不皱一下,道:“四弟对顾玉青的意思,儿臣明白。”

皇上身子猛地向后一靠,眼中蓄上一层薄薄的不悦,“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

二子同争一女,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祎一向心思重,将来倘若让他问鼎这天下,今日之事,只怕他是要耿耿于怀数年不过了。

作为父母,最眼见不得的,莫过于手足相残。

可在皇家……这似乎确实无法避免的铁律。

纵然出口相问,可皇上心头其实是有答案的,为何,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顾臻。

皇上一番心思,萧祎不知,拱手垂头的他,甚至连皇上嘴角的颤抖也没有看到。

待皇上语毕,萧祎诚恳道:“父皇,四弟心悦顾玉青,可顾玉青未必心悦四弟,总不能因着四弟舍身相救,就要逼着人家顾玉青嫁给他吧,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能得心中良缘佳配,亦重要。”

语气铮铮。

“你是说,顾玉青对你四弟无意?对你有意?”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皇上眉头紧蹙,凝着萧祎,脑中却是回想起昨夜慧贵妃的话。

慧贵妃说她亲自试探了顾玉青,她心里,也是欢悦煜儿的。

慧贵妃乃萧煜生母,纵然有意为萧煜培植赤南侯府这一势力,却也没得说那种瞎话。

另外,顾玉青及笄礼上,萧煜给她插簪,用的可是慧贵妃的旧物,顾玉青倘若无心萧煜,依她的性子,早就将那玉簪送还了,还何必留着。

思绪飞闪,皇上再看萧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审视的复杂。

萧祎拱手,“儿臣不知顾玉青是否对儿臣有意,可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既是尚未成亲,儿臣与四弟,便都有机会,究竟选谁,那就是要看顾玉青的意思了,还请父皇,给儿臣这个争取的机会。”

言辞恳切。

皇上心头却是幽幽一叹,叹息过后,深吸一口气,“你看重的,究竟是顾玉青还是顾臻?”

皇上问的犀利,萧祎显然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这样的话,这问题,更像是萧煜的为人,怔忪一瞬,道:“四弟看重的,难道仅仅只是顾玉青?儿臣却是不信,或多或少,他瞧上的,也有顾侯爷的分量。”

避开皇上的问题,没有直面回答。

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白。

皇上闻言,心头就是幽幽一叹,萧煜……想起萧煜,不得苦笑,只怕那个臭小子瞧中的,还真就是顾玉青这个人,与顾臻无关,毕竟,顾臻还寻丹问药的时候,他就对人家顾玉青惦念不忘了。

而且……又是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皇上心头,反倒是希望萧煜多少能惦记一点顾臻的分量,如此,他也算不是彻头彻尾的不求上进了。

心思滑过脑尖,皇上却是兀自摇摇头,否定了这一希望。

心思收敛,再看萧祎,皇上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道:“你的要求,不算过分,倘若顾玉青未嫁,你与你四弟,确是人人都有机会。”

萧祎闻言,顿时心头狂喜,“儿臣谢父皇。”语气一瞬间轻盈欢快起来,确是也听得出,他在极力克制心头的那份躁动。

就在他话音儿才落,皇上补充一句,“只是可惜,朕赐婚的圣旨,前脚才走,你来晚一步,若是早来片刻就好了。”

刚刚还在窃喜的萧祎,顿时犹如迎头被人泼上一盆冰凉沁骨的冰水,面上表情一僵,登时怔住在那里,喃喃道:“父皇已经下了圣旨赐婚四弟和顾玉青?”

皇上点头,“是啊,内侍带着圣旨,只怕此刻也站在赤南侯府的院子里了。”

“父皇怎么不等顾侯爷回来,顾玉青自幼丧母,她的婚事,父皇还是应该征得赤南侯的同意的,毕竟他只这么一个女儿……”在萧祎看来,顾臻是绝对不会同意把顾玉青嫁给萧煜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的。

因着萧祎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皇上对他,才没有对公孙牧的那番态度,甚至为了顾及他的心里,特意的佯做一番,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怒意,可萧祎的质问,却是让皇上心头彻底不悦。

“怎么,难道你觉得,顾臻他还瞧不上你四弟了?”

萧祎很想说是啊,四弟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谁能瞧得上他才怪了,莫说是顾侯爷,只怕再换个地位低点的,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可这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说,顾侯爷沙场征战,他女儿的婚事,父皇还是应该等顾侯爷回来再定,免得寒了顾侯爷的心。”冠冕堂皇的话,萧祎说的诚恳至极。

皇上却是冷哼一声,不愿再继续这样的谈话,“顾臻早在出征前,就应允了,毕竟,是你四弟把顾玉青从陆久政手里救出,又是你四弟带着她逃过山洪一劫,顾臻对你四弟,很是满意。”

萧祎眼见皇上说话口气,已是不悦,心思警敏如他,顿时不敢再多言,“今日,是儿臣唐突了。”

从御书房出来,萧祎面上,却是没有带着灰扑扑的挫败感。

今日前来,他本也没打算皇上会真的同意,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为后日谋算,做个铺垫罢了。

却是没想到,顾臻竟然会真的点头认可萧煜,倒是让他意外。

第四百四十章 追去

萧煜……

这两个字,萧祎口中反复念着,难道是他对萧煜的调查,漏掉了什么?

否则,赫赫威名的赤南侯顾臻,怎么就会点头应允呢?

若说是先前一心寻丹问药的顾臻点头萧煜求婚顾玉青,萧祎心里尚能接受。

可眼下,顾臻重返朝堂,地位实力一如从前,是父皇面见无人可及的第一人,甚至连他这皇子,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也未必就及的上顾臻,这样的情形下,他怎么会轻易将他女儿嫁给一个不学无术,可谓是纨绔混混的皇子呢?

难道仅仅凭着萧煜在顾玉青的插簪礼上亲手为其插簪?还是因为萧煜的几次舍身相救?

萧祎摇头。

绝非如此。

顾臻是谁,心机城府谋算,样样比人强,他不可能为了这些所谓的理由,不去顾及夺嫡那样的大事。

眼下,有资格问鼎帝位的人,也就只有他与萧煜二人,二人之中,无论是谁最终问鼎,那另一方的结局,必定凄惨。

难道顾臻就不怕,一旦他登上那九五之位,赤南侯府要被萧煜连累!

亦或说,他对自己朝廷柱石的地位,太过自信,觉得即便是自己日后登基,看在他的面上,也不会轻易动顾玉青与萧煜分毫?

萧祎再次摇头,将这一猜测否决,那么,唯一仅剩的,便是顾臻将注押在萧煜身上,他笃定萧煜稳操胜券。

心思及此,萧祎心头忽的一跳……想起宫中那股不明势力不明实力的巨大组织,越发肯定,萧煜,一定有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另外,能从山洪中天阙子弟手中逃过一劫,他本人的能力,也一定不是素日表现出来那样。

一个只知遛马走鹰的浪荡子,怎么会有那个能力。

心中思绪渐明,萧祎一路走向皇后寝宫的步伐,越发的快了起来。

父皇下了圣旨又如何,只要尚未拜堂成亲,他就还有机会,顾玉青……他势在必得,可这却是少不了皇后在其中的帮衬了。

皇后的寝宫里,萧祎与皇后自然是一番密谋不必说,而慧贵妃寝宫,一个小內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通传,就奔了进去,“殿下,殿下,殿下……”一声急过一声喊着。

萧煜正和慧贵妃说话,听到声音,抬脚出去,差点与正要冲进来的他撞个满怀,“怎么了?”眼瞧着这内侍跑的满头大汗,火急火燎,萧煜顿时心急。

该不会是父皇出什么事了吧……

这内侍是他安插在御书房的眼线,不说为了监视皇上,却是为了随时知道一些重要动向。

内侍大口喘着气,“殿下,陛下发了赐婚的圣旨,眼下总管公公已经亲自拿了圣旨前往赤南侯府了,已经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深知萧煜对这件事的看重,小內侍拼着吊上来的半口气,一气儿说完,言罢,扶着胸大口喘气。

再抬眼,还想再补充一句,却一眼望到站在屋里正朝他看过来的慧贵妃,哪里还有萧煜的影子。

“明路,你快点!”

“殿下,奴才已经很快了,您骑得可是闪电,奴才骑得只是普通劲马,马腿跑断,奴才也追不上啊!”

“快点快点,无论如何,也要赶上内侍传旨。”

“……”

从皇宫到赤南侯府,萧煜一路策马狂奔,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政变,让这位皇子不要命的挥着马鞭驱马。

他身后,明路为了追上主子,更是快要把马屁股抽掉呀。

快到赤南侯府的时候,萧煜看到内侍总管正扶着他的小跟班,慢悠悠从轿子里出来,悬了一路的心终是落下,一面策马,一面喊道:“公公留步。”

内侍总管闻言,眼皮嗖的一跳,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甚至。

光天化日,该不会有人来闹场子吧!

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就见萧煜正红头赤脸策马直朝他奔来,眼见已经到了跟前,可他胯下坐骑却丝毫没有减缓速递,分明还是在冲刺一般的急奔。

内侍总管顿时脸色一白,抖了抖嘴皮,眨眼睛萧煜行至跟前,内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闭眼。

天!

这马该不会要直接从他头上飞过去吧!

心头慌慌,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吹得身上衣袂猎猎,接着,面上就是一团热气扑来,“本王和公公一起进去。”耳边响起萧煜如玉般温软的声音,甚至带着皂香气。

内侍这才跳着眼皮睁眼,入眼就是萧煜一张正咧嘴乐的脸,他身后,站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明路。

“殿下这是……”内侍敛了心神,满目疑惑。

萧煜扯嘴嘴角呵呵乐,“本王和你一起去宣读圣旨。”

……

端了圣旨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一直合不拢嘴的萧煜,从赤南侯府的大门口一路行至会客厅,内侍总管总觉得气氛诡异的让他心头发毛。

原本传旨,在接旨的人到来之前,他是要坐在会客厅喝一盏茶的,可有萧煜在,莫说喝茶了,他连坐都不敢坐,更何况,萧煜本身也是立着的。

不仅立着,他简直躁动不安,四下徘徊,不住地深吸气,呼出,再深吸气,呼出,一双手错来搓去,灼热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玉青要来的方向。

明路瞧着他家殿下这样子,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算了。

这圣旨还未读,顾大小姐尚且未到,他家殿下就一副……门口二汪等着吃肉骨头的样子,要一会真宣读圣旨,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面,他家殿下究竟能做出什么逆天的事情来。

约莫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得了消息的顾玉青终于扶着吉祥如意从内院赶来。

一眼瞧见已经有数日不见的姑娘,萧煜一颗心顿时狂跳,跳跃的节奏,直逼擂鼓,噗噗噗快要到嗓子眼,一双眼睛冒着火热的光,咧着嘴角盯着渐渐靠近的顾玉青乐。

明路不禁以袖掩面,不忍直视。

这样子,再配上一股涎液,就彻底等同于翘首盼望肉骨头的二汪了。

不由朝内侍总管觑了一眼,一眼瞧见他满目复杂,明路心头就更……

哪有地缝,哪有地缝!2210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宣读

终于盼着顾玉青行至会客厅,萧煜跳脚迎上去,满面灼热,无比激动的说道:“阿青,父皇下旨了,父皇下旨了。”

明路怎么瞧,都觉得他家殿下的模样有些癫狂。

老天,别好事临近,让他再把人家顾大小姐给吓着,以为他家殿下得了什么失心疯呢!

思绪一动,明路立刻顾不上再找地缝,不动声色的走到萧煜身后,一把扯了他的衣袖,悄声道:“殿下冷静的,冷静点,冷静点。”

而此刻,萧煜就像一头癫狂的草原牦牛,顾玉青恰好就是一抹红布,他怎么冷静的下来。

日思夜想了多久的姑娘,只要这圣旨一读,这姑娘就是他的了,让他怎么冷静,而且……他根本就不想冷静啊!为什么要冷静,这一刻,属于他们两个。

顾玉青迎上萧煜火热的目光,再瞧内侍手中明黄的圣旨,心下了然,不禁脸颊飞上红云,不敢再看萧煜,只向前行了两步,及至内侍公公面前。

内侍正满心惆怅,倘若顾大小姐与四殿下一样……这圣旨,让他怎么读!

一眼看见顾玉青越过萧煜,只朝他迎过来,内侍心头一跳,果断抓住机会,二话不说,哗的抖开圣旨,扯着嗓子就是一句,“赤南侯府嫡长女,顾玉青,接旨!”

声音悠长,宛若唱戏的青衣。

顾玉青立刻恭敬跪地,双手伏地,额头抵着手背。

萧煜则是绕了身子走到内侍总管身后,紧紧挨着他站定,瞧着明黄圣旨上的字迹,一撇一捺都是为着他与顾玉青,萧煜心头澎湃犹如激荡的洪水喷发,恨不能替了内侍,自己亲口来说。

萧煜一站到身后,鼻息见呼哧呼哧一团团热气喷出,直窜内侍脖颈处,内侍浑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了。

老天,还能不能让人宣读圣旨了,读了一辈子的圣旨,这样的场合,他实在还是第一次见啊。

不禁回头,朝萧煜看去,嘴上不敢说,目光里却是赫赫摆着:殿下,您离奴才远点,行吗?

萧煜迎上内侍送来的目光,立刻满眼冒光的催促,“快读啊!”磨蹭什么,他都要急死了!

内侍心尖打了个抖,嗲着一身汗毛,幽幽转头,看向手中圣旨,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身上有些头重脚轻。

明路瞧着眼前一幕,一颗心犹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却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反正他家殿下一心要做二汪,并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根本拉不回来了。

听天由命吧!

有个这样的主子……实在是丢人现眼的习惯了,脸皮早就练到了一定的厚度,刀枪不入。

深吸一口,内侍悠长的声音终于响起。

饶是已经淡定的明路,在看到内侍张嘴宣读圣旨的同时,萧煜立在人家身侧,嘴巴一张一翕,满面表情丰富,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跟读,明路顿时就心头一叹,满心漾起一种情绪,不如归去!

同时,无比同情内侍总管。

他都觉得不堪直视了,作为当事人的内侍总管,此刻内心应该是崩溃,或者是崩塌的吧!

好容易抖着满身汗毛将圣旨读完,原本这样的圣旨,一定能收到主家一个厚厚的封红,可此时此刻,内侍总管心头唯一的愿望就是迅速离去。

这家伙……他实在受不了四殿下这火热的气息啊!

天知道,明明只有几句话的圣旨,萧煜一团接一团的热气呼在他的脖颈处的时候,他觉得这圣旨简直有一本经书那样长,任由他如何加快语速,都读不完。

“顾玉青接旨!”

随着顾玉青一声话音儿落下,内侍总管犹如送出烫手的山芋一般,将圣旨几乎是一把塞到顾玉青手中,“陛下还有其他事情吩咐杂家去做,这杯喜酒,杂家今日就不先饮了,等到殿下与顾大小姐大婚那日,杂家定来讨喜。”

飞快的说着话,内侍总管拔脚就走。

眼见如此,虽事先不知这圣旨究竟为何,和如意来时到底还是按着顾玉青的吩咐,揣了一个厚厚的封红,毕竟来宣旨的,可是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不要命的朝外奔去,如意只好一路小跑追上去,将那封红递上。

萧煜一步上前,亲自扶了顾玉青起来,修长的手指,指尖处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抚在顾玉青双臂,带着轻微的颤抖,“阿青,我终于盼到这一日了。”

凝着顾玉青低垂的羽睫,萧煜好想俯身啄上一口,可再怎么激动,那一丝自控的理智尚在。

顾玉青方才满脑子都在嘀咕,内侍总管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读个圣旨,慌张的像是在逃命一般,若是新晋升的小內侍,如此慌张也就罢了,毕竟紧张,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第一人,堂堂总管啊。

心头那抹疑惑尚未散去,猛地被萧煜一把扶起,又被他这样深情凝着,顾玉青顿时心下小鹿乱撞,就将那疑惑撞散,红着脸颊低头,捏着圣旨的手,骨节微微发白。

她也想说,是啊,终于盼到这一日。

重生一世,与萧煜结缘,纵然先前种种,她心头是甜蜜的,可因着上一世萧铎的背叛和毒害,她本以为,再成亲,会有巨大的阴影横亘心头,却不成想,被萧煜这样凝望着,她除了羞怯和喜悦,再无其他。

上一世,她是真的放下了。

萧煜的至深用情,彻底驱逐了她心头所有的负面情绪,甚至不给她一丝惶惶不安的机会,浑身被一股粘稠的幸福包裹,嘴角微扬,她只想笑。

虽是赐婚的圣旨已经下发,可到底婚事尚未举办。

吉祥如意断然不会留了顾玉青与萧煜独处一室,只不远不近的站着,眉目含笑,时不时朝她们的方向望上一眼。

“阿青。”

“嗯?”

“你高兴吗?”

……

“你高兴吗,阿青?”

“高兴。”

“我也高兴,如今顾侯爷不再,你且再耐心等一段时日,等顾侯爷一回来,我们立刻就举办婚事,到时候,我一定让你成为亘古至今,最为风光的新娘。”9110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弟弟

等到萧煜离开,赤南侯府上下,即刻一片欢腾。

黄嬷嬷与姜妈妈更是激动地泪眼婆娑,一刻不差的相商着,开始准备数月后的那场婚事。

就连小宝儿,人精似得跟在姜妈妈屁股后面,凝着眉头,满目担忧,一口一个“漂亮姐姐要家给谁,那人长得如何,品行如何,我也没见过,不知道会不会对漂亮姐姐好。”

小脑袋摇来摇去,低声嘀嘀咕咕,“真让人操心啊!”

拿着圣旨到小祠堂,对着母亲的牌位,顾玉青跪了半晌,红着眼眶出来,却是将圣旨留在小祠堂祖宗牌位前。

这一世,她必过得好,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

上一世,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要为她心痛到何等地步。

一路回至桐苑,心思浮动,眼眶通红,可面颊却是比眼眶,红上百倍,遣了吉祥如意下去,顾玉青兀自倚靠在床榻上的靠枕上,思绪纷飞飘摇。

正入神,耳边忽的传来一声奸笑,“啧啧,这还未出阁呢,就患上相思病了?日后嫁过去,萧煜远征,你还不得愁的滴水不进!”

沉寂了好几天的神玉忽的又开始叫嚣,顾玉青顿时被它吓得眼皮一跳,捋了口气,才缓过神,嗔怪的瞪了神玉一眼,却是后知后觉品着神玉这句话。

“天机”神玉,纵然是玩笑间,出口必定言之有物。

顾玉青低头,盯着腰间玉佩,“你的意思,成亲后,萧煜要远征?”

神玉闻言,顿时大笑,笑声可谓奸恶,惹得顾玉青头皮发麻,好容易捱过它那几声刺耳的笑,顾玉青催促问道:“是不是?”

神玉就满腔贼兮兮的样子,仿佛明路与吉祥如意同时上身,道:“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一心一意的惦记,那臭小子若是知道你这份心,只怕立刻让他刀山火海,也心甘了,不枉他努力一场。”

神玉没有回答顾玉青的问题,却是连打趣带唏嘘,自言自语。

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固然悬心,可听到神玉再一次提及臭小子三字,顾玉青心头的好奇和疑惑被刺激,脱口问道:“你几次三番提起的这臭小子是谁?是不是萧煜?”

顾玉青话音儿尚未落下,神玉顿时嘶的一声倒吸冷气,若是他有手有嘴,这语气,根本就是抽手捂嘴,失言的样子。

它如此,顾玉青心头的好奇就愈发的重,“到底是不是?”不由坐直身来追问。

神玉沉默一瞬,忽的叫到:“前几日见到你弟弟,感觉如何!”换了话题。

只这话题,与顾玉青而言,却若平地惊雷。

轰隆隆一声,炸响在顾玉青耳边,炸的她脑中一片混沌,浑浑噩噩,怔怔忪忪,一把扯了玉佩下来,捏在手里,“你说什么?”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犹觉呼吸不畅。

许是顾玉青捏着神玉的手太过用力,“天机”叫嚣道:“你轻点,姑娘家家的,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饭吃的多是让你长脑子,不是让你粗壮四肢的!”

顾玉青无心理会他的毒舌,骨节微白,捏着神玉,“你方才说弟弟,什么弟弟,谁是我弟弟,你说清楚点!”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几近癫狂。

神玉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受不住的样子,“老天,你这女人,咆哮起来好可怕!”说的好像它是弱不禁风的兔子,而不是历经古今的上古神物。

顾玉青恼怒它顾左右而言他,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死死捏着神玉,只说出的话,语气里却是带着不自觉的央求,甚至含着颤音儿。

“我弟弟到底在哪,你告诉我,我弟弟究竟在哪?”

神玉哼哼道:“你自己分明是见过了的嘛,还要问我!我已经帮助你见到你弟弟了,剩下的,就是靠你自己了,你自己智商捉急,近在眼前却不相认,怪我咯!天机不可泄露,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玉青听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捏着神玉的手指,指尖冰凉仿若腊月寒石。

见过了……近在眼前却不相认……

一口血气抵到胸口,顾玉青只觉四肢百骸,心神大震,浑身血液横冲直撞,搅得她连呼吸也几乎要断了。

她竟是与弟弟擦肩而过,却不相认……可她竟然连在哪里见过弟弟都尚不知道……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从脑中一一划过,顾玉青第一次痛恨自己愚蠢。

竟然蠢到连亲生弟弟都认不出!

铺天盖地的懊悔汹涌而来,带着锥心之痛,黑灰色的思绪像一张大网,将顾玉青死死包裹住,由不得她挣扎一下,这大网越收越紧,直到她胸腔憋闷,透不过气,“我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在哪里见到的弟弟?”

央求的语气伴着哭音儿,倘若“天机”此刻愿意告诉她弟弟在哪,哪怕就地让她给它磕三个头,她也甘之如饴。

只要能找到弟弟就行。

天机闻言,却是发出冷漠一笑,“天!枉费我费尽心机一番安排,你竟然连在哪见过你弟弟都不知道!当真蠢透至极!”

顾玉青喃喃反问,“费尽心机安排一切?”

“废话,难道你以为这山洪是说爆发就能爆发的?翠屏山可是皇城跟下,龙气氤氲,祥瑞云集,这里怎么会有山洪暴发!开什么玩笑!当然是我的努力。”

顾玉青心头怔怔。

山洪……也就是说,她见到弟弟的时候,就是她被陆久政绑架遭遇山洪那段时间。

猛地想起上一次“天机”现身时给她下达的那个特殊命令,要求她必须被绑架,当时她就隐隐笃定,这个要求,一定和弟弟有关。

只是后来山洪暴发,又遭天阙子弟追杀,逃命之下,将此事丢至一旁。

此时想起,心头不由一惊。

被绑架的事,一幕幕回想,顾玉青正欲开口询问,“天机”却是先一步开口,道:“今日皇上下了赐婚圣旨,明日慧贵妃和太后娘娘必定召你进宫,届时别忘了给我带一盒子桂花糖回来!”

说罢,“天机”顿时销声匿迹。9110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受惊

与“天机”接触也非一次两次,顾玉青深知,它这是下发了新的任务,又无法回答她先前的问题,逃避开了。

只是它沉默也好,哄闹也罢,顾玉青心头,犹如电闪雷劈。

思绪如同皮影戏,一幕一幕,清晰可见。

那日,所见的人……十岁左右的人……忽的,心尖像是被人用鞭子抽过,火辣辣一疼,顾玉青猛地从床榻上惊得坐起。

龙阳山的山贼首领,不就是正好十岁左右的模样吗?

心头突突突的跳着,顾玉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喷张,直冲头顶。

因着思绪的渐渐明朗,激动之下,越发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那山贼首领的眉目,脸型,气质,神韵,在她脑中,如同被雕刻般清晰起来。

那首领与随从进来之前,她听得真真切切,他们形容和她萧煜,是真正的金主,可见捉了他们回来,本就是的打算勒索银子的。

进门之后,他对萧煜的一阵捏脉,对她的一番试探,态度可谓冰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可得知她名字的那一瞬,他流露于面的巨大变化,顾玉青至今记忆尤深。

他凝着她看的眼神,分明是蓄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痛苦复杂却又有着隐隐的热切和期盼。

他们分明是从未见过彼此,为何那一瞬,他会有那样的感情剧变,以至于在恍惚过后,立刻下令,把她和萧煜放了。

而他自己,在离开时,背影又是那样的跌跌撞撞,仿若奔逃。

他在逃什么,那是他的山寨!

他就是她弟弟吗?他流露处那样的异常情绪,是他知道什么吗?倘若知道,为何又仅仅只是失态放了她,却不相认!

当时被她忽略的一幕幕,随着记忆,纷纷涌来,不知不觉,穿了鞋子踱步到窗前小桌,临窗而坐,望着窗外被秋风扫落,打着旋儿飘零的还带着绿意的树叶,顾玉青一手撑桌,一手抚胸,心口疼的喘不过气。

一个擦肩而过,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错过了几个轮回!

“吉祥如意!”猛地深吸一口气,顾玉青霍然转身,一面急急朝外走去,一面唤道。

吉祥如意正在廊下嬉笑顾玉青与萧煜的婚事,忽的听到顾玉青叫唤,忙起身相迎。

及她们二人行到顾玉青面前,顾玉青已经是推门出来,立在屋檐下。

“让周秉德驾车,我要去龙阳山!”错过了一回,她不能再错过第二回,不论那人是否是她的弟弟,总要亲自去验证一番。

姜妈妈记得清楚,他的脚踝处,不是有一片环状乌青胎记嘛!

眼见顾玉青面沉如铁,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凛凛气势,吉祥如意相视一眼,如意转身就朝外院走去,吉祥则是徐徐道:“小姐且先等奴婢一下,眼见秋意已深,山林间更是霜气寒凉,奴婢给小姐取一件厚实点的披风。”

顾玉青颔首点头,吉祥急急转身进了里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拿了夹了一层薄薄棉絮的披风出来,掸在手臂上,扶了顾玉青朝外而去。

她们到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将马车套好,停在二门处候着,如意立在一侧巴巴朝她来的方向张望,周秉德则与栓柱一起,正在朝马车里装些东西,因用盒子装着,顾玉青及至跟前,问道:“那是什么?”

周秉德恭敬答道:“一点熟肉点心和火油。龙阳山虽是在京都范围内,可到底距离此处尚远,此刻已经是晌午过后,及至龙阳山,只怕马不停蹄,最早也是暮色时分,奴才打猎为生,最是知道山林间的暮气有多寒凉,带着些吃食和取暖用具,以防万一。”

还有一点,周秉德没有直说,龙阳山山林既深且密,常有狼群出没。

带着火油去,主要是为了防狼。

当然,他还作了其他准备,只是因着心头有着万无一失的笃定,不愿此刻说出,让顾玉青凭添一份惊忧罢了。

顾玉青闻言点头,扶着吉祥如意上车,刚刚坐稳,马车开拔。

随着车厢摇摇,顾玉青心头思绪越发纷纷扰扰,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可因着内心剧烈的思绪起伏,却是羽睫颤动不止。

吉祥如意瞧着,虽不知顾玉青究竟为何突然要去龙阳山,可眼见她如此,却是不禁跟着心头一沉,不安起来。

马车刚刚出了大门,却是猛地停下,惯性作用,顾玉青顿时身子一闪,朝前探了一下,与此同时,紧闭的双眼嚯的睁开。

周秉德驾车,一贯稳当,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闪失。

吉祥以手撑着车厢坐稳,扶住的顾玉青,转头打起帘子朝外看去,“怎么了……”只话音儿未落,她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吉祥打住的话头惹得顾玉青疑心,问道:“外面怎么了?”

吉祥缩了脖子探头回来,眼底带着难以描述的神情,“小姐,四殿下在外面。”

顾玉青一怔。

萧煜?

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难道又折返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思绪涌上,顾玉青示意如意将马车车帘掀起,登时,外面的景象落入眼中。

周秉德满面凝重的立在马儿身侧,手背青筋暴突,太阳穴一条一条,坚毅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一眼就看得出,他在死命拽着缰绳。

见到顾玉青的车帘被掀起,周秉德面上带了不安,朝她说道:“刚刚出门,马车险些撞上四殿下。”

他做梦也想不到,马车前轱辘出了大门,后轱辘估计还在府里没跟出来的时候,萧煜就猛地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眉眼带着诡异的笑意,嚯的站在马前。

莫说吓了他一跳,差点把马吓得尥蹶子。

若非他反应快,纵身下车,一把拽住马脖子上的龙套,只怕这马受惊之下,前蹄一扬,朝着萧煜就是一脚。

这陛下前脚刚刚赐婚,赤南侯府的马就把未来姑爷一脚蹬死……一想到刚刚那一幕,周秉德就觉得头皮发麻。

顾玉青得了周秉德的话,忙朝萧煜看过去,满面急色,“怎么样,伤到没有?”9110

第四百四十四章 直言

萧煜一眼看到顾玉青将车帘掀起,眼睛就亮了,此刻得顾玉青问话,颠儿颠儿绕过周秉德,直朝顾玉青走过去,站在马车边上,笑道:“没事。”

瞧着萧煜精神抖擞的样子,顾玉青焦急的心落下,大松一口气,问道:“有什么事吗?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明路跟在萧煜身后,满面都是痛不欲生的不如归去。

哪里是折返,他家二汪殿下根本就没有离开好不好。

从赤南侯府出来,萧煜愣是激动地手舞足蹈,扯着明路半条胳膊,絮絮叨叨不住的嘀咕,立在人家门前不肯离开。

以至于赤南侯府门口看门小厮实在看不过眼,还主动上来询问,是不是还要进府,要不要向大小姐禀告,他家殿下就连连拒绝,说立刻就走。

可他都立刻了快一个时辰呀,也没立刻走了,反倒是人家门口小厮干脆搬了长条椅子出来,他一堂堂皇子,就在人家门边墙角一座,乐呵呵的扯着他说话。

天!

过往行人千千万,他当时寻死的心都有了。

一贯精明的殿下,怎么一遇到和顾大小姐有关的事,这智商就直线下降,尤其此次圣旨赐婚,更是直接刺激的他满脑子智商彻底不见。

明路正听天由命,想着等他情绪平静下来,自然就会离去,哪知道,顾玉青的马车忽的驶了出来。

一眼瞧见马车,他家殿下就跟从凳子上被弹起一样,见眼不错的,几乎他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家殿下就直接奔到人家马车面前。

莫说驾车的马夫,就是那匹马,明路都在它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恐慌。

他若是那匹马,一定毫不留情的朝萧煜脑袋蹬上两脚,说不定还能让他清醒点。

这不过才是个赐婚,他家殿下就如此,要真等到成亲那日,明路简直不敢想象,他家殿下到底能不能顺利的把堂拜完。

此刻得顾玉青问话,明路眼底氤氲了幸灾乐祸,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激动地看着顾玉青,几乎是在顾玉青话音儿落下,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在这里坐着晒晒太阳,没想到你出来了。”

明路顿时一口老血喷了上来。

殿下,您好歹一个皇子,在人家门口晒太阳这样的话,您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咱状似一条二汪,但咱到底不是!

明路只想抬起胳膊,朝着萧煜后脖颈子就是一掌,劈晕他,一了百了!

晒……晒晒太阳,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抖,目光略过萧煜的头顶,朝天际边看过去,天空虽不说是阴沉沉的,但……到底也是遮天白云,哪有太阳。

不自觉,就又想起萧煜以往的散步……分明就是异曲同工,弯了嘴角,道:“我正要去龙阳山,殿下要同去吗?”却不去揭穿他。

既然赐婚的圣旨已经下发,她与萧煜,差的就是一场婚事,顾玉青不愿意有事情瞒着萧煜,坦言问道。

听到龙阳山三个字,萧煜一直迷离激荡的思绪,总算是清醒了十之八九,脑中顿时浮上那山寨大王的样子,沉默一瞬,道:“龙阳山的山贼,我曾派人去搜山寻过,却是一无所得。”眼底情绪,已经肃然。

顾玉青闻言,不禁心口一抽,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萧煜派人搜山,都一无所得,那她弟弟……捏着手帕的手指用力,骨节处泛出清白。

眼见顾玉青如此,萧煜心头一凛,满面焦灼,道:“怎么了?”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迎上萧煜担忧的目光,毫不避讳,道:“我觉得,那日所见那山寨大王,极有可能,是我弟弟。”

短短一句话,却是因着萧煜先前所说那句搜山无果,说的格外艰难。

萧煜闻言,不禁蹙眉,回忆起那日那山寨大王得知顾玉青名字时一瞬间的反应以及之后种种,他心头疑惑因着顾玉青这句话,仿佛得到解释。

可又觉得匪夷所思。

顾臻的嫡子,会是个山贼?

倘若当真如此,山贼大王那日得知顾玉青名字时的巨大情绪波动,可见他是知道些什么的,既然知道,为何亲姐姐在面前,却又不相认呢?

眉头越蹙越紧,许多事情想的通,可许多事情却又因着想通了之后,反而陷入更深的泥潭之中,眼前像有一团迷雾,无论他怎么样用力,那浓雾就是挥不散。

萧煜失神之际,顾玉青道:“我想此刻去龙阳山再寻一寻。”

萧煜抬眸,对上顾玉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与你一路。”

……

果然如周秉德所言,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及至到了龙阳山脚下,已经是霞光灼灼,照的漫山艳红,像是打翻了染缸。

马车停在山脚下,萧煜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几个守山的士兵,交了马车给他们看守,一群人悉数上山。

凭着当日的记忆,萧煜牵了顾玉青,走在最前面。

赐婚的圣旨已下,顾玉青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在人前,可以肆无忌惮的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给她取暖,给她引路,给她支撑,萧煜只觉满心满肺,都是甜蜜。

往事惊心,此刻彼此相依,重温当日的路线,却带着别样的情愫,顾玉青略略发凉的手指,在萧煜温暖的掌心,渐渐回温。

因着惊觉山寨大王可能就是她弟弟的那份激荡,此刻也渐渐沉静下来。

因为不是下雨天,上山的路,走起来并不算太过费劲。

明路和周秉德断后,两人一人提着熟肉,一人扛着火油,并肩而行,心照不宣的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惕的目光四下搜寻。

入夜了,这密林里,最怕的就是遇上狼群。

一路顺势而上,萧煜记得分明,他们明明就是从脚下这根羊肠小道下的山,可都要行至山顶,却是一无所获,那山寨,犹如凭空消失。

无奈,只好原路返回。

夜已经黑透,远远的狼嚎声,透过密仄仄的树木,一声声传过来,明路和周秉德点了火把,与吉祥如意四人各执一把,将四周照的明晃晃的。10

第四百四十五章 圆圈

狼怕光怕火,希望它看到这明光,远远的躲开。

狼群善攻击,奔袭速度奇快,且耐性十足,孤狼的战斗力,已经堪称强悍,若是不幸遭遇狼群,他们这些人,纵然除了顾玉青以外,人人都会些功夫,萧煜和明路,更是武艺奇高,可与狼群相敌,只怕也不是对手。

在进攻时,狼群仿佛成精,会使用多种战术,无论是猛攻还是佯攻亦或诱敌,都是有模有样,且狼的进攻凶猛,死了一波,接着另一波奋勇直上,除非首领发出讯息,否则直至战死最后一只狼也绝不肯轻易放弃。

此时,狼吠之声,已经此起彼伏。

“兴许他们已经不在龙阳山了,毕竟这里是皇城跟下,从古到今,山贼也不会选在此处安营扎寨,那日,或许他们只是临时歇脚。”下山的路上,萧煜安慰神思有些落寞的顾玉青。

月光火光下,瞧着顾玉青微垂的羽睫,萧煜只觉心疼。

顾玉青闻言,颔首点头,“或许吧!”

毕竟,早在此前,萧煜已经派人搜过山,所谓搜山,那是一寸一寸的推进,那样都没有找到那山寨。

可她心头,到底不甘!

按着“天机”的任务,听着“天机”的话音儿,那山大王,分明十之八九,就是她的弟弟。

原先是想要寻弟弟,却无处下手,眼下有了目标,她却寻而不得,那种失落怅然,犹如粘稠的胶液,糊住顾玉青的心神。

顾玉青话音落下,恰好一阵狼嚎声由远及近传来,周秉德屏气凝神,细细听辩。

在山林里打了十几年的猎,他犹如长了一双野兽的耳朵,可以分辨这狼声的意义。

待到那悠长的叫声落下,周秉德面色大变,“殿下,小姐,狼群派了孤狼来打探。若是它觉得我们这些人,正好在它们能力范围内,怕是就要来围攻。”

明路闻言,不及萧煜说话,顿时唬了脸,“周大哥,你别吓我啊,你连狼说话也听得懂?”

周秉德朝明路看过去,解释道:“我打了十几年的猎,一点生存经验。”

明路看周秉德的目光,顿时蓄上一层崇拜,心下琢磨,这本事,日后等顾大小姐进门,他得好好和周秉德套套近乎,学了来。

心思飞闪,不过眨眼功夫,明路敛了心绪,专心眼下。

萧煜将顾玉青的手攥紧在掌心,“怕吗?”

顾玉青摇头,“不怕。”有萧煜在,她什么都不怕。

可怕不怕是一回事,却没得拿这么些人的性命开玩笑做赌注,狼群的战斗力有多么彪悍,顾玉青虽未亲自见过,却是在家中那本《孔雀行兵策》里读到过,“今日不寻了,明日天亮,再来好了。”

萧煜捏着顾玉青的手,道:“明日只怕你不得空,要进宫。”

顾玉青笑道:“还有后日,只要他在,就一定寻得到,十几年都等了,我不在意多等一日两日的。”

更何况,心头一股隐隐升起却是分外强烈的只觉,那些人,只怕早已经不在龙阳山了。

如萧煜所言,那日匆匆得以一见,不过是他们临时歇脚罢了。

心头长长一叹,那失落,犹如丢失了珍爱多年的宝贝,心痛到痉挛,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好在,她已经深深记住,那山贼首领的模样,只要再见,必定不会错过。

一行人加速下山,周秉德打头,明路断后。除了萧煜和顾玉青,各人手中,各执两个火把。

行至一半,忽的走在后面的明路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嘶嘶之声,听得人头皮顿时发麻。

萧煜猛地顿了步子,问道:“怎么了?”

一回头,就看到明路满面惊恐,哆哆嗦嗦,颤抖着眼波朝他看来,“殿下!”

此时,所有人都驻足回头。

越过明路,借着他手中灼灼跳跃的火把,一眼看清他背后紧随的两条足有新生的小马驹一样大小的大狼,顾玉青顿时身子一颤,一口气就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们的步子止住,那两只狼,也不远不近的停了步子,各自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幽幽凝着他们,带着审视。

因着他们手中的火把,那两只狼所处的位置,越发显得漆黑一片,可正是因着如此,它们那双闪着光的眼睛,越发绿的可怕。

萧煜几乎一瞬间将顾玉青揽在怀里,结实的臂膀紧紧将其环住。

周秉德举着火把走过来,一声不吭越过顾玉青和萧煜,与明路并肩而立,朝那两只孤狼看去。

起初,那两只狼的目光还在他们身上不住的游走打量,渐渐地,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他们的目光,便皆死死锁定在周秉德身上。

前爪不时刨地,结实的尾巴扫来扫去。

一人二狼,就那么对峙一般,彼此凝望。

人群里,包括萧煜和顾玉青在内,大气不敢多出,深怕惊动了它们,引发一场血腥进攻。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时间,一只狼继续与周秉德对峙,另一只狼则开始四下走动,不多时,它以口叼了半截折断的树枝,回到方才立着的地方,以树枝为圆心,开始绕圈。

起初只是一步一行慢慢走,随着圈数增加,它的速递逐渐增加,到后来,竟然是急奔起来。

顾玉青眼见如此,惊骇之余,忽的想起《孔雀行兵策》中记述,狼群画圈,大多是在丈量对方实力。

放眼去瞧那狼所画之圈,也不过只有数丈通长的小小一个圆,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在这狼的眼中,他们的实力,应该是不大吧,凉意顿时袭上脊背。

正要去扯萧煜的衣袖,忽的听到周秉德张口,“明路。”

被点名,吓得汗毛都炸立的明路即刻哎了一声,“周大哥?”

“把你身上背着的那些肉丢下。”在与明路说话的时候,周秉德并不看他,却是依旧盯着那两只狼。

语毕,周秉德也不理会明路是否正在执行他方才的指使,而是举着火把,上前一步。

明路正弯腰将肩头的熟肉搁下,忽见周秉德抬脚,顿时心惊,脱口而道:“周大哥!”10

第四百四十六章 脱险

与此同时,身后几个人,皆是一口气提起,一瞬不瞬望着周秉德的背影。

明晃晃的火把将他的身影拉长,而他手中的火把,也逼着与他对峙的那匹狼,向后退了几步,一面后退,一面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如同示威。

那匹正在画圈的狼听到同伴的叫声,正在急奔的步子猛地顿住,偏头朝他们看过去,龇裂的狼牙外撩,被火光照射,发出狰狞的光泽。

正在它抬脚离开圆圈,朝同伴走去的时候,周秉德向前的步子停下,它抬起的前爪在半空悬搁一瞬,亦搁下,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周秉德,满目审视。

顾玉青瞧得心惊胆战,虽知周秉德是多年的猎手,经验能力皆为上乘,可此时的对手却是最为凶狠狡诈阴滑的狼,不由捏着萧煜衣袖的手越攥越紧。

感受到顾玉青的气息变化,萧煜揽着她的手越发紧了紧,低柔安慰,“会没事的。”

他自己,则是全是紧绷,一手握着长剑,完全是一触即发的姿态。

周秉德回头,眼见明路已经将肉放好,又道:“你朝后退上三五步。”

不明白周秉德要做什么,明路却是毫不迟疑的执行,只不过,周秉德说,退三五步,他就只退了三步。

离得太远,万一一会这两匹狼发动进攻,他怕他不能第一时间赶到周秉德身边,并肩抵挡。

周秉德瞧着明路与熟肉的距离,眉头略皱,迟疑了一瞬,又道:“再退三步。”

再退三步!明路瞧着眼前的距离,“周大哥……”

不及周秉德回答,背后萧煜却是道:“听他的。”

萧煜心头仿佛已经猜到周秉德要做什么,对明路言毕,瞧着明路挪步,萧煜问周秉德,“这些肉够吗?”

周秉德点头,“够!”

只一个字落下,转头又朝面前两匹狼看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开始挥舞手中火把。

开始只是上下挥舞,再然后,左右手各手一只的火把渐渐被他挥成一个完整的圆。

萧煜瞧着,又开始疑惑自己方才的猜测。

他原本以为,周秉德是要将这些熟肉留下给狼,然后他们脱身,可眼下,周秉德分明是举着火把跳起一种姿势极其怪异的舞蹈,他就有些看不透了。

不过却是发现,随着他姿势的不断变化,那两匹原本站立的狼,弯了后腿坐下,满眼凶狠的气息也渐渐消散,似乎只是围观群众,在欣赏舞蹈一般。

忽的,周秉德将手中的火把举到头顶,开始剧烈的前后抖动,嘴里也发出呜咽的喃喃声,那样子,到像是驱法的道士在念什么咒语。

那两匹蹲坐着的狼眼见他如此,“嗖”的从地上弹起。

吓得明路挥剑就要上前,却被萧煜一声低呵制止,再然后,就见那两匹狼猛地前爪弯曲,整个狼身子成卧倒下跪状态,服服帖帖的姿态,如同两条看门狗。

周秉德身后一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天!

这两匹狼竟然再给周秉德下跪!

周秉德舞动火把的手终于渐渐停下,舞蹈行毕,他身子一侧,站到一旁去,让出一条通往他身后熟肉的路,冲着两匹狼,道:“一年前相见,多谢不杀之恩,今日有缘,又得一见,这些肉归你们了。”

周秉德简单几句话,让他身后原本就瞠目结舌的一众人,更是犹如在耳边听到几个惊雷。

他竟然在和狼说话!说人话!

一年前相见……周秉德一年前就遇到过这些狼……

老天!

若非亲眼所见,只是耳闻,今日之事,谁会相信一言半语!

周秉德话音落下,那两匹原本跪地而卧的狼嚯的起身,其中一匹狼保持站立姿势不动,另一匹则是看看那些熟肉,再看看周秉德身后的人,犹豫一瞬,转头朝着身后漆黑一片的密林奔去。

不过几盏茶的时间,西北方向便传来几声通长悠转的狼毫。

周秉德问音,紧绷在心的一根弦终于松下。朝着面前孤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兀自转身,对着萧煜和顾玉青说道:“快走!”

众人得了他的话,一刻不敢多耽搁,拔脚就朝山下疾走,尽管满心惊疑,却也只能留的下了山再另行询问。

他们刚行不过数步,就听得背后传来密仄仄的脚步声。

显然,是有数匹狼赶到了方才的地点。

除了周秉德和萧煜,几乎人人汗毛炸立,脊背上,冷汗被凉风吹拂,打过激灵。

行了不知多久,一路无声,终于透过密林看到山脚下村落中的点点光亮,大家憋了一路的那口气,才渐渐喘匀,再行不过数步,便是彻底下山。

明路率先一把抹了额头的冷汗,叫到:“娘咧,刚刚真真是吓死人了,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狼,周大哥,你简直神了,居然给狼跳舞,还让狼听你的话,你这本领,可得教给我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许藏着掖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刚刚狼口脱险,又是以那样的方式,心有余悸之余,人人都是满腔的激动,热血沸腾。

明路话音落下,吉祥如意双双道:“周大哥,你太厉害了!”

周秉德进赤南侯府,吉祥如意与他说话甚少,今儿却是跟着明路同嘴,直唤他周大哥。

周秉德听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朝顾玉青和萧煜看过去,“也没什么,就是一年前见过,知道些方法,若是换了别的狼,也不管用的。”满面憨厚。

一路原本是将顾玉青揽在怀里,此刻下了山,走到马车旁,危险尽无,萧煜却是牵了顾玉青的手,不愿松开。

得周秉德此言,萧煜道:“你怎么就能认出,那狼是你一年前见过的,你刚刚跳的那个火把舞,是什么?”

此刻萧煜心中,正在勾勒一个壮阔的场面,那场面,催的他浑身热血激荡。

既然火把舞能让那些狼服服帖帖,他为何不研制一套法子,将狼驯服,组建一支狼牙大队呢!

狼的适应能力极强,无论是密林还是荒漠,都能生存,并且能顽强的战斗。

有了这支特殊的队伍,于军事而言,简直如虎添翼,当然,顾臻就是那只虎。7110

第四百四十七章 首领

得萧煜询问,周秉德答道:“能认出它们是一年前见过的,是因为它们与其他的狼有不同之处,前腿脚踝处,皆栓有一条细细的红绳,方才情势紧张,你们许是没有注意。”

得周秉德这个解释,众人原本就尚未缓过神的震惊,就更加剧了。

狼的脚踝处系了红绳!

……

明路嘴角一颤,“周大哥,这狼也太神了吧,还会系红绳?”

明路一言,正是众人心中共有的惊疑。

周秉德仿佛意识到自己解释的突兀,咧嘴嘿嘿一笑,又挠了挠后脑勺,道:“忘了说了,它们的首领是人,不是狼。那红绳,正是它们的首领系上去的,一年前,我见到的,就是它们。”

众人听得,越发张目结舌,面露惊诧。

一群狼的首领,竟然是个人!

而萧煜,唯有他,几乎要血脉喷张。

他原本就在勾勒如何驯服狼群,如何组建狼牙大队,忽闻此言,如得纶音,怎么能不激动。

双目灼灼望着周秉德,眼底光亮,炽热如同手中火把。

周秉德则继续道:“一年前,我上山打猎,被狼群围攻,狼群善战,何况我又是孤身一人,武艺不佳,正精疲力竭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围攻我的狼群忽的停下进攻,朝后退去。”

“我睁眼,就看到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穿的一身牙白色长袍直缀,手执钢鞭,从狼群背后走过来,穿过狼群,走到我面前。”

“当时见到他,我还以为我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呢!要不然,马上就要把我咬死了的狼群,为何忽的就四下散去,而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却又能从狼群中安然无恙的走出。”

说及此,周秉德苦笑一瞬过后,眼底神色渐渐变得敬畏。

顾玉青看的出,他这份敬畏,是冲着他口中那个八九岁的孩子。

“直到那孩子在我跟前顿下,问我伤的如何,能不能一个人坚持下山回家,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活着。”

“伤倒是受的不重,只是与那群狼搏斗的时间久了,耗空了身上的力气罢了,他给我吃了肉干喝了水,恢复了些精力。”

“攀谈中知道,他竟然是那群狼的首领,他教给了我那火把舞,告诉我,倘若再行相遇,挥动火把跳出这个算不得舞蹈的舞蹈,便可,只要是他的狼,都认得。”

“他指了狼前爪脚踝处的红线,告诉我,他的狼,都有那样的红线。”

周秉德显然不善言辞,分明是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他简而言之的叙述出来,不过犹是如此,一行人听得,依然心头振奋。

“见我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就引着那群狼离开,只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又有一只狼回奔回来,当时我吓得以为它又要来袭击我,等它行近了,我才发现,它是托了几只死兔子过来,搁在我面前,朝我看了几眼,又回奔回去。”

“那兔子是那狼首领送你的礼物吧!”明路双眼冒着兴奋的光泽,说道。

周秉德一席话,他简直恨不能自己化作周秉德,历经那样一场奇妙的遭遇。

周秉德含笑点头,“兴许是。”

周秉德言毕,顾玉青不禁疑惑,“那孩子,你原先见过吗?”

救了他的命,还要让狼再给他送几只兔子。

得顾玉青如是问,周秉德不禁面色肃然,清明的眼睛微眯,思忖一刻,道:“应该是没有见过。”

说罢,又道:“大小姐知道,奴才是乌青村土生土长的,所见之人,基本也都是同村的百姓,再就是那些购买我打猎所得之物的商贩,都是些俗人,那孩子虽然是与狼共舞,可他却生的谪仙一般,若不是亲身经历,奴才绝不会相信,他那世家少爷一般的样子,竟然是在山野中与狼同行。”

在与顾玉青说话时,周秉德自觉的从“我”变作“奴才”。

说着话,周秉德忽的面色一变,眉头略略皱起,犹疑一刻,又道:“大小姐如是问,奴才倒是想起一桩事,几年前在山上打猎,奴才的确是遇到一个昏迷的孩子,当时那孩子脚上受了重伤,昏迷大概也是因为失血太多,恰好奴才身上带着对症的药膏,就给他包扎了一番,因他还发着烧,奴才想着,先给他吃点退烧的草药,再带他下山寻大夫。”

“可等奴才给他包扎完伤口,转头去寻草药,再回来,那孩子却是不见了。如今想起来,那孩子的眉眼,倒是与那狼群首领,有着几分相像。”

说着,周秉德又摇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顾玉青却是问他,“你给他包扎所用的布,是红色的吧?”

周秉德一怔,略略回忆,点头道:“是红色。”

顾玉青面上一笑,“这就对了,你给他包扎伤口,用了红色的布,而他麾下狼群脚踝处,系着红绳,你当日救他一命,后来,他不仅救你一命,更是直接就把如何抵御他所统领的狼群的法子告诉了你,可见是在报恩。”

听闻顾玉青所言,周秉德顿时面色大动,低垂的羽睫一阵颤抖,嘴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沉默片刻,道:“似乎,的确如大小姐所言,可……”

周秉德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或者说,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满腔的激动,声音戛然而止,沉默良久,又道:“说起那孩子,当真龙凤一般的人物,他身后跟着一个满面络腮胡须的大汉,分明长得凶神恶煞,却是对他恭恭敬敬。”

周秉德着幽幽一句唏嘘,与顾玉青而言,却是犹如晴天惊雷,萧煜正扶着顾玉青上马车,她的身子猛地僵住,微微一滞,霍然转头,直直朝周秉德看过去,“你方才说什么?”

情绪的突然变化,让吉祥如意不禁神经一绷,急走两步,行到顾玉青身侧,回眸去看周秉德。

周秉德显然吓了一跳,迎上顾玉青的目光,回忆一样,说道:“奴才说有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对他恭恭敬敬。”

周秉德此言一落,萧煜脑中浮光掠影,如有闪电横劈而过,顿时明白顾玉青为何情绪如是激动了。

那日他们被山贼绑架,那山大王身侧,亦有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山大王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年前,恰好如周秉德所言,八九岁。5310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安睡

顾玉青转身,朝周秉德走去一步,“你方才说,一年前你见到他,那时他只八九岁的样子?你能说说,他具体的容貌吗?”

神情肃然,呼吸急切。

周秉德不明所以,却还是极力回想一番,转过神儿,对上顾玉青的一双眼睛,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张口,“奴才记得不真切,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孩子的眼睛,竟是与大小姐的有几分相像。”

说着,周秉德眉头略皱,大胆的凝了顾玉青一瞬,复又改口,“不对,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顾玉青闻言,顿时心口一缩,紧跟着狠狠一抽,像是被人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攥在掌心又捏住一样。

脚下跟着一个踉跄,身子朝后倒去。

好在萧煜就在她身侧,及时的将她一把揽住,“阿青,阿青,你冷静的,未必就是,你想想当日的穆赫,不也与顾侯爷有相同的眼睛吗?”

顾玉青直起身,扯着萧煜的衣袖,摇头,“不,不,不一样,他一定是我弟弟,一定是!”泫然欲泣,声音哽咽不成样子。

萧煜瞧着心疼,满眼柔情,声音沙哑,仿似被滚烫的砂砾滚过,道:“好,好,他是,他是,可眼下已经深夜,更何况,他们又不是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纵是我们再折返回山上,也未必寻得到,这样好不好,明日,不,一会等我们折返回京,我即刻就吩咐我府中府兵搜山寻找。”

虽神情震动又夹着悲恸,可心头理智尚在,顾玉青也深知,此刻她再折返上山,完全就是徒劳无功,只是明知弟弟就在附近,她却无可奈何,那份无力感如同一张大网,将顾玉青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

萧煜满目深情望着顾玉青,又道:“这次,我们有了目标,一定能找到他们的,我吩咐下去,不仅要在龙阳山寻找,更是要把京都附近的山脉寻遍。”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点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如同历经生死一般,憔悴不堪。

转头任由萧煜扶着,上了马车。

将车帘放好,萧煜一面纵身上马,一面又问周秉德,“你第一次救助那孩子和第二次得他援救,是在同一山头吗?”

周秉德扬鞭驾车而行,摇头回答萧煜的问题,“不是,第一次在清泉寺所在的山脉,第二次,却是在京西南的草帽山。”

萧煜闻言,心思微动。

清泉寺所在山脉,草帽山,翠屏山,龙阳山……如果绑架他们的山大王正是那狼群首领,那这一年多来,他所周转逗留的地方,可都是京都附近。

可京都附近,近一年来,却并未听闻有狼袭击人的事件报上。

是他束缚得法?

可为何,他又执意要在京都附近逗留呢?

思绪又一次回到上次遭受绑架,那大王在得知顾玉青名字一瞬时的巨大情绪波动,前前后后联系在一起,萧煜隐隐得出答案。

那孩子,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他之所以放行却不相认,只怕是他所知道的,并非所有事实。

如是一番,萧煜转头看顾玉青坐着的马车,目光触及车厢,眼底一片心疼。

他能想到的,顾玉青必定也想到了,甚至,她比他,想的更多更深,她此刻……她此刻,该是何等的心焦如焚。

捏着缰绳的手不禁握拳,萧煜发誓,定要为他的阿青将弟弟寻回。

坐在车厢里,顾玉青身后靠着一个松软的靠枕,眼睛微眯,羽睫轻颤,满面毫不掩饰的悲戚,酸胀的眼眶被热泪撑的难受,实在忍不住,就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扑簌簌一串,滑下脸颊,打在她的手背上。

不知是手太过寒凉,还是热泪太过滚烫,她竟觉得,这泪,有些灼手。

吉祥如意对侧而坐,满目心焦。

原来大小姐连夜来龙阳山,竟是为了寻小少爷……难怪。

谁也没有注意,被顾玉青宽大的衣袖遮盖住的那枚腰间玉佩,在她的衣袖底下,散发着幽幽光泽。

刚上马车时,那光泽通白犹如晌午的烈阳,此刻却是已经变成一团粉红色,随着马车摇摇而行,那光泽愈渐渐深。

及至马车一路行至赤南侯府二门处时,那团粉红色的光泽,依然变成深紫色,而此刻,顾玉青也早就不知在何时,面上带着凄凄之色,沉沉睡过去,身上盖着一条羊绒小毛毯。

马车停稳,吉祥如意率先下车,萧煜则是探了身子进去,小心翼翼将顾玉青抱出,犹如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路谨慎,抱回桐苑,将其温柔的搁在床榻上。

看着顾玉青安睡时,面颊处依然怵目的泪痕,萧煜弯腰将其抹干,眼底犹如蓄了一池碧波,在他手指触及顾玉青面颊的一瞬,那池碧波荡漾不止,俯身在顾玉青额前轻轻啄上一口,萧煜起身离开。

一路回府,即刻便招了府中暗卫并府兵,钦点一众人,即刻出发,乔装打扮成附近山民猎人,在京都附近的山头搜寻,反复强调,搜寻过程,且不可引起萧祎注意。

凛凛之色,令人心神为之一动,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掉以轻心。

吩咐罢,待得众人领命而去,已经是天空泛白。

管家提步前来,作揖回禀昨日萧煜不再府中时发生的一些事情,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中,萧煜一手撑着扶手,手指揉着眉心,一言不发。

“……昨儿陛下赐婚的圣旨刚刚下发,府上便来了不少恭贺的人,有几家,甚至是家主亲自前来。”

“哪几家?”萧煜并不睁眼,只揉着眉心,问道。

管家一一回禀,萧煜听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嗤”的一声,“不过一帮势利之徒,先前在萧祎那里摇尾,此刻见我与赤南侯做了姻亲,便又动了我的心思,下次再来,不管我是不是在府上,不必回禀,直接打发了。”

管家应诺,又道:“永宁侯府的夫人今日也来了,带了她娘家的外甥女,说什么非要将那姑娘留下。”20110

第四百四十九章 机锋

听到白氏,萧煜本就带了几分倦色的面上,更是骤然涌现厌恶,揉着眉心的手一挥,如同要挥散什么多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终是睁眼朝管家看去,却是依旧不语。

管家就继续道:“她说,是上次与殿下说定了的,要把她娘家的外甥女给殿下做侧妃,如今且先将人带过来,给殿下瞧一眼。她在门口闹得实在不像话,又是扯亲戚关系,又是摆长辈姿态,又是数落殿下种种,人来人往,奴才不得,就将她让到院里,结果……”

提及此,管家满面都是一副懊恼追悔之色,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总之痛不欲生。

“她带着那姑娘进来之后,竟是不肯离开,非要面见殿下,奴才好言相劝,只说殿下不在,进宫去了,她却是硬要闯到殿下书房来瞧个究竟,这地方,岂是谁要来就能来的。”

“只是她一味的闹,奴才实在无法,就……就……”抬眼觑了萧煜一眼,管家有些战战兢兢,“奴才斗胆,就捡了石子无声弹出,击中她后脖颈子。趁她晕过去,将人送回永宁侯府。”

听得管家此言,萧煜长出一口气,“你做的很好。”

很……很好……,管家嘴皮一颤,白氏再怎么说,也是殿下的亲舅母,又是永宁侯府堂堂当家主母,殿下厌恶她可以,但他却只是殿下府邸一个管家,怎么能对白氏动手。

今日实在被白氏闹得脑仁疼,她碎碎叨叨不断的念叨,就像无数只蜂鸟,钻进他的耳朵,振着翅膀,嗡嗡不断。

好言好语说尽,却徒然无功,无法,才下的手,本以为萧煜要一顿斥责,却不成想,他竟然说……很好。

管家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萧煜却是早已经起身去了书房一侧的盥洗室,洗漱更衣。

昨日下旨赐婚,按着规矩,今日顾玉青是要被召入宫的。

可昨夜一宿折腾,萧煜实在不忍心顾玉青今日起早,从赤南侯府离开时,他就吩咐吉祥如意,不要将顾玉青吵醒,且让她安稳睡到自然醒,至于进宫的事,他竭力将其拖到下午或者晚间。

虽不和规矩,可反正他素日也是混账惯了,那管得了那么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可不忍心为了那所谓的规矩,让他的准王妃吃苦头。

一番洗漱,匆匆吃过早饭,萧煜便直奔皇宫,皇上太后面前,自然又是一番浑闹,搅得大家不得不点头答应,让顾玉青歇过午觉再行进宫。

太后面上虽作无可奈何的宠溺状,心底却是欢喜,若非真心实意心悦顾玉青,萧煜又怎么肯费这些周折。

不求上进就不求上进吧。

天底下皇帝只一个,也不是人人都要当的,做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

做了皇帝,就要三宫六院,任凭你是怎样的女子,一旦进了这深宫,就如同纵身跳进粘稠的墨池,此生除非至死,否则,为了生存,人心都要渐变,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她自己,都要厌恶自己的模样。

更何况,亘古至今,君恩薄凉。

姑苏彦只顾玉青这一个女儿,太后却是见不得她受这后宫倾轧。

萧煜闹腾的时候,恰逢皇后与慧贵妃同在太后处陪着太后说话,期间一直沉默不语冷眼旁观,眼见太后点头答应萧煜那不合规矩的要求,及至萧煜离开,皇后一手端着茶盏,面上含笑,眉眼弯弯,盈盈说道:“母后对煜儿,当真宠溺。”

头上一只金步摇,随着她转头说话,摇摇摆摆。

阳光透进来,照射其上,闪出灼灼光辉,满头珠翠,更是为这倾国倾城的国母,凭添一份尊贵。

她说话时,面上的笑意极是真诚,不知道的,还当萧煜是她亲出。

太后身子半倚在一侧的靠枕上,得了皇后的话,不禁一叹,状似无奈,却是宠溺无限,“这孩子从小孝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宝贝似得,不及给慧贵妃和皇帝看,就先捧到哀家的跟前来。想不宠他,都难!”

慧贵妃嘴角挂着浅笑,低头不语。

皇后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朝慧贵妃瞥过一眼,转瞬,又是风平浪静,“谁说不是,宫里的这几个皇子,也就煜儿最合我的眼缘,可惜,不是我的亲生。”

说着,皇后满面惋惜,连连啧啧。

慧贵妃却是眼皮没眨,置若罔闻。

太后听她这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心头失笑一声,转头捡起一颗紫晶葡萄放到嘴里,“今年的葡萄,比去年的格外水灵,我记得顾玉青她母亲先前进宫,最爱的就是哀家宫里的这紫晶葡萄,每每到了秋日,她就进宫进的格外频繁,哪里是来看哀家,分明是冲着这紫晶葡萄来的。”

将皇后的揭了过去。

皇后面上笑容,不禁一僵,可到底都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这点面子功夫再没有,这皇后的位置,她也不必再坐了。

既然太后提起姑苏彦,皇后便就着姑苏彦的话题,又道:“煜儿与顾玉青,郎才女貌,可谓天作之合。”说着,皇后幽幽一叹,“可惜姑苏彦去的早,若她还活着,眼见如此,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眉眼微动,觑了慧贵妃一眼,皇后面色凄凄,又道:“还有祁北姑苏一家,”深深吸气,一声长叹过后,皇后又道:“倘若没有发生当年那些惨事,姑苏老将军也能眼看着外孙女嫁的良人。”

皇后本意,是想指出,萧煜与顾玉青结亲,算是倚靠攀附上顾臻这棵大树。

原本萧煜外家势力薄弱,就是他的死穴,如今有了顾臻,再加上一些姑苏老将军的旧部,他的势力,可谓与日俱增。

可偏偏太后却是想起端王。

皇后话音尚未落下,太后便面上涌现不悦,“是哀家没有生养出一个好儿子,为非作歹,不知何为兄友弟恭,不知何为江山社稷。”

皇后顿时吓得面皮一颤,脸上血色就以看得见的速度褪下,急忙起身,“母后,儿媳不是那个意思。”..

第四百五十章 梅妃

名门长女 第四百五十章 梅妃

,最好的免费,你懂的

您所在的位置:

第四百五十章梅妃

瑞兽香炉中,上好的沉水香散发着袅袅香烟,腾空而起更新最快

太后冷眼看过皇后,心头冷哼,哀家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待皇后语毕,太后便道:“是哀家会错意了吗?皇后不是指责端王,那是什么意思?”

一双氤氲着锋芒的眼睛,直射皇后。

皇后顿时经不住这样的目光,不禁身子有些打颤,可解释的话,却是无从说起。

让她如何解释,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慧贵妃冷眼瞧着,端起手边茶盏,悠悠然轻呷一口,缓缓搁下,仿佛看戏一般,眼底蓄着一抹戏虐,任由皇后尴尬的立在那里,并不张口替她铺个台阶让她下来。

她又没疯。

先前皇后与她,不过是争夺宫中地位和势力,可眼下,这争斗却是已经白热化到生死边缘。

皇后与萧结盟,不用想,她都知道,她们母子此刻的处境。

若是舒妃还在,或许她会忍不住冷呛几句,眼下的情形,但凡有人说话,不管是什么话,皇后都能顺势找到台阶而下,最怕的就是无人接茬,将她一个人晾在那里。

只可惜……萧铎一死,何家倾巢覆败,舒妃此刻早就疯疯癫癫了。

一时间,寂静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霜,几次深呼吸,皇后才调匀气息,驱逐了心底的那抹慌乱,再次沉稳下来。

“母后,儿媳的意思,是想要感叹世事无常,姑苏一家无缘见到顾玉青的良缘,有些可惜。”素白的面上,血色一寸寸如同壁虎爬上藤蔓一般盈盈而上,红润的脸颊让她看上去又重新的风华绝代,雍容端庄,一派国母风范。

太后眼睛微眯,眼底的冷光淡下,却是一声没吭,待皇后语毕,她又拈着面前白玉盘中的紫晶葡萄,吃过几颗,才悠悠抬起眼皮,瞥了皇后一眼,“你坐下吧。”

皇后闻言,款款落座,只坐下的一瞬,红唇微抿,眼底波光颤抖,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处,泛出清白,朝慧贵妃投去怨毒一瞥。

慧贵妃恰好抬眸朝她看过去,迎上那道幽怨含恨的眸光,却只是眼底浅笑拂过,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左就皇后对她的怨毒,由来已久,不多这一次!

接下来,几许闲话说的不痛不痒,冠冕堂皇。

因着顾玉青是要下午才进宫,略坐少许,皇后与慧贵妃便起身告辞。

“你以为,傍上顾臻这棵大树,你和你的儿子就能高枕无忧!”一出太后的寝宫,皇后便气势咄咄起来,对着慧贵妃,毫不客气道,似乎是要将方才的怨气,一泄而出。

慧贵妃冷眼回视,却是不欲与她多言,抬手扶着发髻上的金步摇,姿态慵懒,强调幽幽,道:“没错啊!”

皇后原本憋了一腔的话要说,不料想慧贵妃竟然直接点头承认,那满腔的话顿时就如一块脏污了的抹布,堵在她喉头,出不来,憋得嗓子梗梗生疼。

恨恨瞪着慧贵妃,皇后咬牙切齿,只转瞬,那腔恨意,仿佛忽的化为乌有,上前一步,探了身子到慧贵妃面前,“只可惜,就算是圣旨赐婚,这顾家的大门,也未必就朝你打开,一朝不成亲,旁人,就还有机会。”

说罢,皇后身子一收,嘴角扯出一抹森然如魑魅的笑意,“你说,本宫的话,有没有道理?”

她口中的旁人,显然直指萧。

秋日的暖阳照在她的满头珠翠上,闪发着耀耀光泽,却是冰冷如霜。

慧贵妃听着她**裸的威胁和挑衅,面上拂过一抹不以为意的蔑视,“娘娘若是觉得势在必得,不妨一试。不过臣妾还是要提醒娘娘,搬起石头,大多砸的是自己的脚,娘娘可不要弄巧成拙,徒添笑话,上次沉香阁的事,娘娘难道觉得还不够?”

慧贵妃提起沉香阁,皇后心中怒气顿时更盛,犹如旺火中添了火油,噗的就燃了起来,火苗直窜。

“沉香阁一事,难道你以为,就永远没有真相大白那日!”食指指着慧贵妃门面,皇后说的恨之入骨。

“只要娘娘敢让真正的真相大白,臣妾无所谓。”慧贵妃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燥的姿态,慵懒的犹如一只刚刚睡醒的波斯猫,可微眯的眼底,却是迸射着不容忽视的寒光。

说着,慧贵妃眉毛微动,嘴角漾出一抹笑意来,“娘娘有空琢磨如何害人,不妨想想自己亲身女儿的婚事,静毓也不小了,所记不差,比顾玉青似乎还要大些,难道娘娘真要将她耽搁下去,等到日后拿去和亲!”

“你敢对本宫不敬,威胁本宫!”皇后面上怒色,登时堆砌起来。

慧贵妃面上挂着不温不淡的笑意,“臣妾素日一贯对娘娘不敬,娘娘难道直至今日才发觉吗?”

说着,慧贵妃摇头叹息一声,“可惜,臣妾有陛下御赐铁券,娘娘不能像对其他妃嫔一般,擅自用刑,不然,臣妾纵然命如猫,能活九次,也活不过娘娘歹毒很辣的手段,只是可惜当年梅妃与长皇子。”

提及梅妃,慧贵妃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皇后,直到看到皇后眼底波光紊乱,才错开眼睛,一声冷笑,“怎么,难道时至今日,梅妃姐姐的冤魂,也时常入到娘娘梦里!”

皇后闻言,呼吸不禁急促。

“盛宠如梅妃,也抵不过皇后娘娘您手中的权利,趁着陛下不在,一顶谋逆的罪名便严严实实的给她扣上,等到陛下回宫,一切已成定局,娘娘当真好谋算。只怕娘娘这些年,做梦也想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臣妾吧。”

“只可惜,臣妾兄长不争气,始终不成气候,辜负了娘娘千回百转的算计。”

言毕,慧贵妃却是不愿再多言下去,“臣妾还要准备顾玉青下午进宫时的见面礼,就不多陪娘娘叙旧了,娘娘若是有意,不妨改日我们再聊梅妃。”

说罢,也不理会皇后眼中的幽幽怨毒与滔天愤怒,扶了贴身婢女,摇摇离开。

对着皇后,慧贵妃尚能气定神闲,可转身离开,却就并非那样淡定了,她倒是不怕皇后的魑魅手段,可她怕顾玉青陷入皇后有意设下的泥潭中。

本章节由518整理发布,转载请注明: 第四百五十章 梅妃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多吃

名门长女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多吃

,最好的免费,你懂的

您所在的位置:

第四百五十一章多吃

赤南侯府中,顾玉青枕边一块玉佩,散发着一团粉红色的光芒,时浓时淡,却是在顾玉青一个翻身之际,那如霞光一样的光,倏然消失更新最快

在光消失的一瞬,顾玉青羽睫轻颤几下,睁开眼来。

原以为不过是在马车里昏昏睡着,不成想,一睁眼,入眼便是那顶熟悉的烟云纱帐,顾玉青一怔……她竟是睡在自己的床榻上了。

思绪还停留在龙阳山上,停留在周秉德的故事里,停留在那狼群首领上,停留在被绑架前夕“天机”的那个任务里,停留在今日晌午“天机”的那番说辞里。

怔怔忪忪,顾玉青以手撑床,坐起身来,脑子里不断横亘的,是那山寨大王的清逸模样。

周秉德说,那狼群首领的眉眼嘴巴与她几乎一模一样,此刻回想那山寨大王,又何尝不是。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顾玉青懊恼,当初被绑架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瞧出来。

自己何时成了马后炮!

心头郁郁,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抬手拨开面前纱幔,穿了鞋子下地。

听到屋里的声,吉祥如意忙推门进来,“小姐醒了。”

顾玉青颔首点头,几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子推开。

外面秋阳正好,温煦的阳光一瞬间扑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带着花香气。

墙根下,一溜排开的桂树,满树繁花,开的灼灼。

小鸟啁啾,北雁南归,廊下笼中,八哥扯着嗓子吱吱呀呀,状似唱戏。

沉沉的心情,似是一下子被这秋日的风光冲散不少。

顾玉青默默劝慰自己。

先前对弟弟的行踪,一无所知,眼下有了目标,合该高兴,不能太贪心了。

吉祥铺床叠被,如意则是行至顾玉青身侧,低声道:“小姐,陛下口谕,传小姐酉时进宫。”

听着如意的话,不禁转眼瞥了一眼天边日头,已经是偏西,顾玉青心头哑然失笑。

越发能睡了。

自重生以来,似乎不管遇上什么天大的事,都无法妨碍她的好眠,照旧该吃吃,该睡睡,哪怕醒着的时候心头焦灼万分,脑袋沾上枕头,即刻入眠。

好在此次进宫,皇上特意交代是酉时,不然,又要被她昏睡过去!

洗漱过后,虽不是正经吃饭的时刻,可是此次进宫是答谢隆恩,皇上皇后,太后,慧贵妃那里磕头问好自是少不得,几番规矩下来,着实折腾,故而顾玉青吩咐厨房,丰丰盛盛做了一桌饭。

正吃饭,彩屏便来回禀,“小姐,四皇子殿下跟前的明路来了。”

因着早就多次接触,他又是萧煜跟前的贴心人,顾玉青也不多做讲究,直接召了他进来。

进门就看见顾玉青一人端坐在饭桌前,桌上结结实实摆的满满当当,明路顿时嘴角就一颤。

顾大小姐身子纤弱,没瞧出来,竟……

目光从饭桌扫过一瞬,明路低眉垂首,道:“殿下说,让顾大小姐且安心进宫,搜山寻人一事,他竭尽全力去办。今日进宫,殿下不方便来接小姐同路,让小姐进宫前,务必……”

忍不住又朝顾玉青面前的饭桌溜了一眼,明路缓了口气,道:“殿下让顾大小姐吃些东西再进宫,免得宫里规矩繁重,小姐受累。”

明路言罢,顾玉青瞅瞅自己跟前的四喜丸子、水晶蹄膀、什锦虾饺、椒盐羊肉,嘴角就挂出苦笑,心里却是暖暖的。

萧煜惦记她,怕她一则因为弟弟的缘故,没有食欲,二则因为不懂宫中规矩,不吃东西就进宫,会挨饿。

可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她正大快朵颐。

也不知道,明路回去,把这里的情形描述给萧煜,萧煜该是何等反应。

等到明路满面复杂的离开,顾玉青惆怅的幽幽一叹,抓起手边一只焦黄的鸡翅,放到嘴边,撕咬一口。

鲜美的肉汁,外焦里嫩,口感十足。

又咬一口!

反正都被撞见了!

既然萧煜巴巴的遣了明路特意来嘱咐,总不能辜负他一番好意。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侧,双双掩嘴,忍俊不禁。

一顿饭,因着明路的到来,顾玉青比往日更多吃了许多,之后,任由吉祥如意一番梳洗打扮,换了得体的衣裙,便起身进宫。

不知是吃的有些多了,还是睡得有些多了,一路从赤南侯府到巍峨皇宫,马车摇摇,顾玉青只觉得有些难受,胃里翻来覆去,胸口铮铮憋闷。

好容易盼着耳边喧嚣声渐渐褪去,马车又行了数十里,戛然而止。

吉祥如意打起帘子,扶了顾玉青下车。

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抬头看到萧煜正在宫门口候着,眼见她下车,登时满面含笑,急急走过来。

一身玉白色锦袍直缀,衬着他的身形格外挺拔,如同一株松柏,一年四季都是活力四射。

澄澈如泓的眸子,纤尘不染,望向她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心疼,顾玉青瞧着,心底就融化的一塌糊涂,沉溺进去。

“我让明路去告诉你,进宫前多吃点东西,可是吃了?”及至面前,萧煜迫不及待说道。

顾玉青闻言,嘴角笑意顿时一僵,胃里跟着就是一声翻腾,不过心口却是一松,看来明路并没有对萧煜描述什么,不禁朝跟在萧煜身后的明路投去感激一瞥。

明路接收到顾玉青的眼神,顿时头顶飞上一团麻线。

福至心灵,他竟然读懂了顾玉青的那一瞥,只是……老天,他没有向萧煜描述顾玉青面前那一桌子以荤食为主的饭菜,实在是他脑力有限,不知该如何得体的表达,实在并非顾玉青想的那般……

这厢,明路兀自凌乱,那厢,顾玉青与萧煜,已经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落在宫中冗长的甬道上,俨然一对璧人。

入宫自然是要先去给皇上磕头谢恩,因着皇上此刻正在慧贵妃寝宫,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皇上在,许多贴心话不好说,待到顾玉青三跪九叩行过礼,慧贵妃只是含笑将早就备下的见面礼拿出,是一个枕头大小的首饰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她精挑细选的各色首饰。

本章节由518整理发布,转载请注明: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多吃

第四百五十二章 礼物

皇上一眼瞧过去,打趣道:“你这是把这些年攒下的宝贝都送出去了,朕倒要看看,等到他们成亲那日,你再拿什么送。”

慧贵妃嗔笑,“臣妾朝陛下要呀!”说的理直气壮,仿佛面前夫君,根本就不是那千呼万岁的一朝帝王。

娇俏模样,仿若十几岁的少女,惹得皇上顿时哈哈大笑。

顾玉青捧着手中匣子,任由宫女扶着起身,低眉垂眼,心头却是啧啧,难怪这么多年,慧贵妃一直盛宠不断。

皇上也不过是个比普通男子更成功些的男子罢了,任由你如何凛冽威武,却也抵不过最最温情妩媚的绕指柔。

一嗔一喜,一颦一笑,一怒一泣,这才是鲜活的人,才能深深的烙在皇上心头,由他牵挂。

待到顾玉青站好,萧煜就有些迫不及待,蹭到皇上跟前,哼哼道:“父皇,母妃都送礼物了,您的礼物呢?”

皇上指了萧煜的鼻子,瞪他一眼,转头对慧贵妃说道:“瞧瞧这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这才刚刚赐婚,还没成亲呢,就惦记着给他媳妇挣东西了。”

几句话,说的顾玉青面红耳赤。

慧贵妃却是以帕掩面,娇笑道:“父子一脉。”

顾玉青闻言,暗叹慧贵妃高明。

如此一言,实在是对皇上最好的恭维。

皇上一阵爽心大笑过后,立在一侧的内侍拱手向前一步,捧上手中一物。

萧煜放眼瞧过去,不禁喜道:“父皇这是要把这铁券赐给顾玉青?”

铁券?

顾玉青低眉垂眼,却是眼底波光大动。

御赐铁券,除非皇上亲自问刑,否则,宫中无人可以私下将她捉拿提审用刑,就连尊贵如太后与皇后,也不行。

否则,便是罪同欺君。

这铁券,分明就是一张最为贵重的护身符。

这样的东西,她所记不差,在前世,就连萧静毓都不能得到一张,今生,她竟是凭着嫁与萧煜,得到了。

若非皇上对萧煜的极其宠溺,又怎么会给她这样贵重的见面礼。

这可仅仅只是见面礼啊!

顾玉青不敢估量,萧煜在皇上心中,分量究竟有多重。

当即将手中匣子转手交给身后吉祥,跪下再次磕头谢恩,接过内侍捧上的铁券,捏在手中。

其上雕刻的明纹游龙,金光耀眼,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荣耀。

慧贵妃显然是早已知道这礼物,只不动声色的浅笑,萧煜却是凑到顾玉青身边,亲手扶她起来,啧啧感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东西,父皇也舍不得给我一张。”

不及皇上答言,慧贵妃就嗔怪道:“你一个皇子,要这个做什么!”

萧煜就呵呵一阵笑,“也倒是,反正静毓又不会将我绑架了或者……”他原本想要提起沉香阁,只是眼见慧贵妃眉眼微动,向他示意,不禁滑到嘴边的话,蹙然而止。

只是这一止,却正是恰到好处,引得人不禁自己顺着他的话音朝下去想。

皇上方才还带着愉悦笑容的面上,因着萧煜这一嘴,就蓄上阴霾。

慧贵妃瞧了皇上一眼,道:“你这孩子,大好的日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玉青低垂的眼睑微动,略略抬头,朝上位看过去,视线触及慧贵妃的一瞬,恰好迎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四目交对,顾玉青瞬间接到慧贵妃眸中毫不掩饰的暗示。

心头略略思忖,当即跪下,道:“殿下玩笑话,陛下莫要怪罪,先前公主殿下与臣女,不过是玩笑而已,公主殿下何其尊贵,哪会当真为难臣女。陛下也知,四殿下说话一贯如此,他并非有意指什么。”

一番言辞,情真意切。

听到顾玉青话里话外维护萧煜,皇上愠怒的面色稍霁,“他是朕的儿子,他素日什么性子,朕还能不知!”

说着,一口幽幽长叹从胸腔中发出。

“朕赐给你这护身铁券,也的确是如煜儿所言。你自幼长在宫外,你父亲并无妾室,家中人口简单,你自然不知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手段……”说着,又是一叹,眼底浮动着一个帝王特有的无奈,再张口,却是转了话头,“这铁券,你收好就是。”

“臣女谢陛下隆恩。”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顾玉青由着萧煜扶了起身。

拿了见面礼,各分主次,顾玉青与萧煜对面而坐。

几许闲话,顾玉青不过是偶尔插嘴,大多还是慧贵妃与萧煜在说,所谈内容,却也只是含着脉脉温情的家长里短,皇上的面色,在慧贵妃与萧煜的话音儿里,渐渐回转。

顾玉青心头叹息,皇上肯来慧贵妃这里,多半也是因着,在这里,他才能真正感受到父慈子孝,感受到人间烟火的真实感,而非那些冰冷如霜的珠翠所堆砌而成的谄媚讨宠。

这也恰恰是慧贵妃手段高明的地方。

既不动声色递了话,却又做的杳无痕迹,只营造出一室温情。

从慧贵妃处出来,萧煜又陪着顾玉青去了太后那里,太后对顾玉青本就垂怜,自然少不得许多话要说。

不知不觉,天色大黑,外面廊下,数步一盏的八角宫灯燃起,觑了一眼天色,太后笑道:“快去皇后那里磕个头,然后回来,哀家备下酒席,一会慧贵妃她们也是要过来的,咱们热闹热闹。”

顾玉青应诺离开。

及至皇后寝宫门前,忽的有个小內侍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的说皇上急召,要萧煜即刻前往御书房。

无法,顾玉青只得自己进去。

“去她那里,比不得别处,你可别乱吃东西,不过磕个头,赶紧出来,我留了明路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事,你在里面应付不来,只管让吉祥如意出来告诉明路,让他去找我,别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她是皇后,胳膊拧不过大腿……”

萧煜不安心,絮絮叨叨嘱咐道。

顾玉青失笑,“你快去吧,别忘了,我手里可是有一张陛下刚刚赐下的铁券呢!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萧煜到底是不安心。

看着顾玉青跟了皇后宫中的宫女朝里走去,直至人影不见,才转头惴惴不安的离开。.

第四百五十三章 责难

萧煜离开,可皇后宫门外,一直站在树枝暗影处的一个身影,却是仿若磐石,岿然不动。

宫灯伴着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不知是月色寒凉还是如何,他的面上,笼着一层烟水般的霜气,俊逸的小脸,因着这份霜气,格外的棱角分明,甚至带了几分沙场将士特有的如同被砂砾打磨过的气息。

下垂于袖口的手掌捏成拳头,骨节分明,泛着清白。

衣袂被风鼓动,偶尔露在光线里,依稀可辨,是石青色的锦绣暗纹。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皇后寝宫的大门,眼底神色,明暗不辨,红唇紧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

随着宫女一路引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穿过几道四扇折开的镂花木门,顾玉青便立在了皇后寝殿当中。

与慧贵妃处的温馨祥和不同,皇后的寝殿,仿似为了刻意的营造一副与慧贵妃截然不同的气氛,其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昼自不必说,各色摆设,也是彰显着皇后的尊贵与雍容。

环珠绕翠,不尽的奢华,只是宝器虽好,过犹不及,反倒给室内凭添几分峥嵘气象,尤显冰冷无情,没有一丝暖意。

前世,顾玉青来皇后的寝殿,不下数次,对其中摆设,早已烂熟于心,今生却是头一次。

她立在那里的时候,皇后尚未过来,不动声色的转眼将室内扫过,目光不禁被墙边角落一张三腿高木桌上的香炉吸引。

那香炉倒是与寻常香炉并无异处,是宫中最最常见的八角掐丝珐琅香炉,这样的香炉,基本遍及宫中各个宫殿,随处可见。

香烟袅袅,腾空而起,氤氲着周围空气,因着门窗大开,有夜风夹着桂花香气拂来,将那尚未升腾至半空的烟雾吹散,化作乌有,而其所散发的味道,也被室内的花香果香遮掩。

加之那香炉所在位置偏僻,若不细瞧,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屋内燃了熏香。

凭着前世的记忆,顾玉青知道,皇后素日并不喜欢熏香,香气所带来的烟熏火燎的气味,让她反胃恶心,故而室内总是摆放着香气扑鼻的鲜花香果。

她的这个法子可谓清新高雅,惹得京中名媛纷纷效仿。

目光凝着那香炉,心中狐疑渐浓,正思绪纷纷,听得里间传来一阵窸窣声,顾玉青转眼看过去,就见环佩叮当,人影闪动,皇后任由左右扶着,款款走出来,升座殿中主位。

娘家势力本就雄厚,皇后又是家长的嫡长女,自幼所受教育皆非寻常,一举一动,都带着天成的威仪,再加这些年在后宫倾轧之中的摔打磨炼,那份威仪,更是浓盛。

落座之后,却并不抬眼去看顾玉青,仿若不见一般,接过婢女捧上的一盏热茶,一口一口喝着。

顾玉青心中却并无波澜起伏,大大方方行了叩拜礼过后,只心平气和立在那里,面上带着得体却又毫不卑微的谦和恭敬。

因着先前种种,皇后与她,早就是敌,更何况现如今她又是慧贵妃的准儿媳,她与皇后之间,就更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皇后如此对她,再正常不过。

早在进宫前,她就做足了准备,眼下,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茶盏碰触桌面,发出声响,皇后手中那半盏热茶,终于喝完。

顾玉青不禁提了一口气,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羽睫一动不动。

心头暗道:来了!面上却是纹丝不乱的祥和。

皇后深深看着顾玉青,头上的金银珠翠随着她搁下茶盏的动作,发出轻颤,被灼灼烛火照耀,发出冰冷的艳光。

张口却是带着怒气,“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难不成,你以为陛下圣旨赐婚,嫁给了萧煜,你就等于稳稳的坐上这皇后的位置?”

说着,皇后“嗤”的发出一声冷笑,带着浓浓的嘲讽和鄙夷,“莫说萧煜无能,纵然他有那个本事,让你做上皇后,本宫也是太后,你见了本宫,照样要行礼问安。”

顾玉青倒是没想到,皇后竟然揪了这个由头发难。

待到皇后语毕,立即轻轻一福,“臣女不敢,方才娘娘落座,臣女已然叩首行礼,娘娘许是因着喝茶,没有瞧见。”语气清冽不失恭和,仿若盛开在白雪堆砌的山顶的一朵雪莲。

皇后鼻腔登时发出一声冷哼。

“行过礼?既是行过礼,本宫尚未叫你起身,为何擅自起来?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是藐视本宫还是忤逆本宫?”皇后眼中,迸发着势在必得的怒气,咄咄逼人。

顾玉青面色不动,只道:“臣女惶恐,娘娘言重。”

皇后当即面上怒气更盛一分,抄起手边茶盏,“当啷”摔砸在顾玉青脚下,瓷片四溅。

指了顾玉青脚下一地的碎瓷片,厉声说道:“跪下!”眼中冒着幽幽的怨毒之光,面上因着怒气的纷涌,略显扭曲狰狞,与方才款款出来时的那份雍容华贵,判若两人。

顾玉青冷眼看了脚下锋利的碎茶片,心头浮上惊疑。

皇后为人,一向讲究手段计谋,她本人最为得意最为看重的,也是她那几乎无人能及的心机城府,一般而言,为了她那至高无上的荣耀和体面,绝不肯轻易在人前动怒。

直喜在暗处耍尽魑魅伎俩。

可今日……她张口便是责难,此刻更是变本加厉,如此直白的刁难,倒是像极了那些无头无脑的呆蠢嚣张蛮横之人,根本不是皇后的素日手段。

若说她是因为心头气恨冲天才失了理智,顾玉青绝不相信,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这看似直白的刁难,实则不过只是她计谋手段中的一环。

只是与这一环相连接的下一环,究竟是什么,顾玉青却是一时间猜不透。

思绪纷纷扰扰,正拧眉,耳边又传来皇后的呵斥之声,比方才,更添许多恶毒的怨恨和怒火。

“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让你跪下,你敢不跪?”说着,皇后语气一顿,“来人,给本宫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顾玉青打到跪下为止。”..

第四百五十四章 冷风

因着身份关系,顾玉青进入内殿的时候,没有皇后的许可,吉祥如意是不许跟随进入的,只能候在殿外,此刻听到殿中皇后提气呵斥的声音,两人顿时惊慌。

好在殿中大门敞开,她们能够看得见殿中情形,不至于两眼抹黑。

顾玉青身子笔直立在那里,待到皇后话音儿落下,立刻有站在左右的两个腰肢粗壮的嬷嬷朝顾玉青直奔过去,那样子,仿佛早就蓄势待发。

眼见她们逼近顾玉青,吉祥如意急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迸出,只觉浑身血液沸腾,横冲直撞,明明想要一脚跨进去,守在顾玉青左右,可脑中却是不断回旋着顾玉青的吩咐:没有她的命令,绝不可擅动。

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两个嬷嬷逼近顾玉青,却把自己的手攥成拳头,任由半寸长的指甲直戳手掌心。

及至那两个嬷嬷行至顾玉青身侧,正要朝她伸手的一瞬,顾玉青从怀中取出才从陛下那里得来的铁券,扬手一摆,“娘娘私下对我用刑,是要忤逆陛下吗?”

反问之声,甚是咄咄。

铁券之上,金色游龙被屋内通明的烛火照的金光耀耀,仿若活过来一般,那两个嬷嬷登时吓得面上血色褪去,小腿一个打颤,连连后退几步,转头朝皇后看过去,“娘娘……”

却见皇后圆睁的怒目登时瞳仁一缩,不禁愤怨的面上表情僵住,满是匪夷所思的惊诧,震骇之下,就连一直依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坐直起来,甚至微微前探,“陛下赐了你铁券?”

顾玉青嘴角挂着不动声色的浅笑,“娘娘想要验一验真伪吗?”

这抹笑意,落在皇后眼中,那就是嘲讽,

吉祥如意眼见那两个嬷嬷被顾玉青手中铁券威逼的面若土灰,这才透出一口气来,却是眼睛一瞬不瞬,依旧盯着里面,几近屏气凝神。

“你这是来向本宫示威了吗?”铁券的威力,皇后自然不敢挑衅,以目示意,让那两个婆子退下,咬牙切齿说道:“你以为,有这铁券在手,本宫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吗?”

顾玉青眉毛微动,“臣女不敢,不过,这铁券意义何在,想必娘娘要比臣女知晓的清晰。”语气却是毫不退让。

皇后眼底波光大动,可周身的气势,却是依旧一丝不紊,分毫不减。

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揣摩着皇后心头那份笃定的气定神闲。

铁券是何其珍贵的东西,皇后一眼看见的那一瞬,面上震惊那是实实在在,可也仅仅只是震惊和妒恼,却再无其他,甚至连一抹不甘都没有。

可见,皇后方才对她的责难,根本就不是她今日的根本目的,这责难,果然只是她手段计谋中的一环。

方才的猜测越发得到肯定,顾玉青不由细思其中前后。

就在顾玉青思忖时,皇后忽的发出一声冷艳笑声,“来人,给本宫拿一床厚实些的被子,并将这殿内门窗,全部打开。”

吩咐过后,皇后声音幽凉对顾玉青说道:“铁券之威,本宫自然不会挑衅。本宫不责罚你,可留了你在这殿中说话,总是可以吧!”

语毕,早有宫人将一床洁白的小山羊绒毯盖到皇后腿上。

四下殿门窗户大开,秋夜的寒风裹着浓郁芬芳的桂花香气,扑簌簌吹进来,打在顾玉青身上,她不禁浑身一个冷颤激灵,全身的汗毛被这冷风吹得战栗起来。

秋夜寒凉,冷风刺骨,若是皇后借着说话的名义,不说多了,只留她半个时辰,她也禁不住这份寒气。

可皇后让她吹冷风,难道真的只是换种手段变相的折磨她吗?

脑中浮光掠影,思绪纷飞,电光火石间,她忽的像是拨开迷雾看清真相。

皇后的最终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将她留住吧。

目光不禁落向墙根角落处的那只香炉上,夜风吹来,烟雾大乱,被吹得四下纷纷扰扰,一个瞬间,顾玉青想到了上次的沉香阁事件。

倘若这香炉中燃放的,是类似于“魅蛊”的香料,而皇后又事先服过解药,那皇后为何要困她在室内便解释的通了。

如果按着这个思路,再然后,该会是有一个男子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惜……

眼底蓄上一层如霜似铁的寒光,顾玉青羽睫轻颤,面色不动的立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一直审视般看着她的皇后,不禁眉头微皱,心头漾起一些不安。

她印象中的顾玉青,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难道她是另有准备……想起上次的沉香阁事件,分明是她、静毓和楚天锗三人合谋一个顾玉青,结果却是被顾玉青与慧贵妃反谋,不仅折了静毓,更让她遭受禁足。

思绪及此,皇后沉稳的眸底,波光轻颤。

可转瞬,却又是摇头。

不会,不会的,这次的计划,可谓万无一失,绝不可能给顾玉青任何翻转的机会。

知情人,也只她和萧祎二人。

紊乱一瞬的心绪又平稳下来,皇后端了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喝着茶。

这厢,皇后与顾玉青,一个坐一个站,彼此思绪纷杂,各自静默,那厢,在皇后的寝宫门前,一直立在暗处树影下凝着宫门的萧恪,听到远处一阵脚步声,眼中闪出两道锋利的光,顺着宫道,朝声音方向望去。

就见萧祎正举步而来。

深吸一口气,萧恪抬脚,从暗影中走出,朝着萧祎的方向,疾走过去。

他的猛然出现,让一直守在宫门口的明路大吃一惊。

天!

他就觉得不远处的树影里有点不对劲,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九皇子萧恪藏在那里。

这深天黑地的,他藏了树影下做什么!

目光不禁跟上了萧恪突然出现的身影,放眼瞧去,就看到了由远及近的萧祎,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萧祎与皇后已然成为一体,眼下,皇后要对他家王妃不利,那这萧祎,必定要参与其中。

明路正蓄势待发,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突变,就听得萧恪朝着萧祎喊道:“三皇兄,你怎么来这里了?皇祖母那里不是摆了酒宴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激怒

萧祎倒是着实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萧恪,不过萧恪在他眼中,一向可有可无,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你不是也在这里嘛!”随口丢了一句,萧祎脚下步子并不停下,而是越过萧恪,径直朝皇后寝宫方向行进。

萧恪眼底阴霾蓄上,只是低垂的羽睫将其遮掩,从身后扯了萧祎的衣裳,“三皇兄,顾大小姐正去向母后问安呢,眼下顾大小姐已经与四皇兄定亲,三皇兄这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合适吧?”

一向人前人后都是透明人的萧恪,此时猛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萧祎抬起的步子顿时停住,转身回头,阴翳的眼底浮上狐疑之光,“你怎么知道,母后正和顾玉青说话呢?”

萧祎回头一瞬,萧恪眼中阴霾尽散,取而代之的,是被一侧灯火照的熠熠生辉的一双清澈明眸,抬头朝他看去,“我瞧见了呀。”

萧祎不禁皱眉,“顾玉青才进去?”

按着她与皇后的约定,此刻顾玉青应该已经被皇后责罚下跪才对,所以他才掐着时间而来,正好赶进去,来一场英雄救美。

而那时,皇后特意燃着的香料,应该也开始在顾玉青体内发挥作用,神志迷乱,可任由他摆布。

最近他来皇后寝宫处问安的次数略显频繁,已经惹得皇上几番询问,为掩人耳目,他才与皇后定下今日一局。

既得到了顾玉青的人,又让众人以为,他为了顾玉青,已经与皇后闹翻,可谓一箭双雕。

忽的听到萧恪如是说法,萧祎心头不禁微动。

萧恪则是笃定点头,“是呀,刚刚进去,此刻只怕还没走到母后寝殿呢!”说着,萧恪指了一侧的明路,“你瞧,四皇兄跟前的明路还立在那没有离开呢!”

明路立在皇后宫门口的一侧,洗耳倾听,忽闻此言,心头一跳,对萧恪的谎话感到惊疑,他要做什么!

可既然是被点了名,不得不上前行礼问安。

萧祎眼皮不动的扫了明路一眼,既然顾玉青是刚刚才进去,他此时进去自然不妥,眼下无法,又不能转身离开,只得勉强顺势和萧恪攀谈起来。

“三皇兄,前儿我听母妃说,父皇立下一道密旨……”萧恪说着,忽的想到什么一般,朝明路撇过一眼,打住话头。

听闻密旨二字,萧祎浑身神经顿时紧绷,只是想到贤妃一贯并不得宠,她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又狐疑浮上,目光闪闪,朝萧恪看去,“什么密旨?”

萧恪却是不安的看了看明路,抿抿嘴唇,指了一侧的树影,“我们还是过去说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祎转身,跟着萧恪朝远处树影行去,明路望着他二人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

密旨……什么密旨,这九皇子萧恪,何时变得如此,他不是一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处事的吗?

想及眼下朝中局面,几乎人人都以为,萧祎就是下一任新帝,明路嘴角带上一丝略显复杂的嘲讽之笑。

人心不古,谁也逃不过势利二字!

萧恪与萧祎才走远,明路转头正欲回到寝宫门前,就看到萧静毓从远处怒气冲冲行来,上次遭到一顿暴打,此刻面上的伤痕还未散去,眼底一片乌青,行在这月色宫路上,带着几分瘆人的气息。

不愿与萧静毓打照面,身子一闪,明路躲到宫门的另一侧暗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耳朵竖起,直到听得萧静毓带着青红行进皇后寝宫,才身子一松。

萧静毓走的极快,不过片刻,人已经冲进了皇后的寝殿,裹着凉风寒气,都压不住她浑身的怨毒怒气。

皇后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来,平静沉稳甚至带着隐隐得意之色的面上,顿时浮现出慌乱之色。

原本手中正端着一杯热茶,方才送至嘴边,手指轻颤,茶水四溢,飞溅出来,落到手背上,烫出一片通红。

头上一直鎏金步摇,随着她心底剧烈的震动,左右摇曳,闪着灼灼金光,辉映在皇后紧绷的面上,照出一个一个的小圆斑。

本就是疑心顾玉青的气定神闲,觉得有些非同寻常。

萧静毓不在计划内的出现,让皇后心头突突一跳,“你怎么来了?”目光不自觉的朝墙根角落处的那香炉瞥上一眼。

回眸之时,却是在顾玉青的面上,看到一抹神情复杂的笑意,含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似要将其刺穿。

皇后顿时心神一凛,嚯的做起身来。

顾玉青却是不动声色的心底冷哼,果然……那香炉,果然有问题,萧静毓才一进门,皇后第一反应便是不安的朝那香炉望去,可见,她此次一局,并没有将萧静毓算计在内。

嘴角微扬,顾玉青转头朝萧静毓看过去,“自沉香阁一别,已是数日不见公主殿下,殿下可安?”

语气幽幽,泛着寒意。

萧静毓根本无心理会皇后的那句饱含震惊的问题,一双眼睛赤红的冒着精光,从进门起,便一直死死盯着顾玉青,犹如黏在她身上挪不开一般,顾玉青话音落下,萧静毓立刻便道:“贱人,你竟然敢进宫!”

说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带着熊熊怒火。

顾玉青瞭了一眼萧静毓面上的乌青,“都说公主殿下横遭暴打,我还不信,今儿一见……”啧啧一叹,顾玉青嘴角噙着一抹冰凉的笑意,“传言果然不假!下这样的狠手,也不知那动手之人,心头是该有多恨公主。”

皇后听着顾玉青的话音儿,分明就是蓄意在激怒静毓,登时朝萧静毓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快回你合欢殿去,若是真的想玩,且先去后殿等我。”

催促她离开。

待皇后语毕,顾玉青嘴角微弯,扯出笑意,目光略过萧静毓的肩头,朝她身后的香炉瞥过,面上笑意更盛一分,转身对着萧静毓逼近,“公主对着我怒目而视,这样子,该不会公主以为,是我着人将你暴打了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巴掌

萧静毓心头恨毒了顾玉青。

沉香阁一事,分明就是顾玉青算计了她,害得她颜面大失,母后还被禁足。

自那件事之后,每每宫中行走,但凡遇上有人窃窃私语,萧静毓就会觉得,人家是在议论她,议论她一丝不挂的躺在沉香阁的床榻上,议论她在“魅蛊”作用下的丑态百出,议论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几乎是自那日起,她便甚少踏出合欢殿宫门半步。

可犹是如此,沉香阁一事,之后被暴打一事,两事重叠,也还是让她日日噩梦连连,惊魂难定。

她怎么能不恨顾玉青,纵然将其抽筋剥皮,洗髓伐骨,也不能解她心头恨意分毫。

此刻,顾玉青又是不断地提及她横遭暴打一事,萧静毓心头怒火,更是犹如被泼了火油,烧的不可收拾不可遏制,对皇后的话,皇后的眼色示意,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满腔怒火直直对着顾玉青。

眼见顾玉青逼近,萧静毓喘着重重的呼吸,睚眦目裂,抬手就是一巴掌,朝顾玉青打去。

只可惜,顾玉青似乎早就防范她这一招,在她掌风劈头盖脸迎面而来的一瞬,身子微侧,闪了过去。

萧静毓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掌落下,没有打到顾玉青,却是扑了个空,甩出去的手掌扯了身子,顿时有些踉跄着站不稳,整个身子朝前栽去。

好在青红眼疾手快,及时的扶住了她,伸手一拉,却是将萧静毓拉着连连后退几步。

如此,她所在的位置,便离着那香炉,更进几步。

皇后瞧着,心惊肉跳,那香炉中装着何物,她比谁都清楚,静毓已经经历过一次沉香阁的折磨,难道还要让她再经历第二次!

一次沉香阁事件,已经让她神志恍惚,日夜不得安宁,倘若再受一次,她必定是遭受不住。

更何况,此次香炉中的药粉,还是她亲手放入。

也顾不上其他,皇后立刻向一旁立着的嬷嬷吩咐道:“送公主回后殿。”语气铮铮,干脆利索,果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可此刻的萧静毓,因着一掌扑空,本就心头不甘与怨愤交织,再加上顾玉青立在她面前,嘴角眼底蓄着的,都是嘲讽的笑意,她哪里还冷静的下来。

一巴掌扑空,转手又是一巴掌,带着凛冽掌风,直扑顾玉青面颊。

而受皇后指令的嬷嬷,就是在此一瞬,行至萧静毓身侧,抬手拉了她,“公主殿下随老奴去后殿吧。”

积满了怒气的一掌,本已经甩出,可被这老嬷嬷一拉,却又是再次扑空。

萧静毓当即心头火气直窜头顶,像是疯了一般,没有打成顾玉青,就转头劈头盖脸朝那嬷嬷打过去,“贱婢!仗着是母后跟前的老人,你就要在本公主面前倚老卖老吗?本公主想要做什么,何时轮的上你个贱婢指手画脚。”

说着话,啪啪啪几巴掌,用力甩在那嬷嬷脸颊之上。

那嬷嬷本是皇后跟前极有头有脸的得宠嬷嬷,忽的当着众人的面,横遭萧静毓癫狂的一顿暴打,脸颊红肿不说,面上却是一丝半点也挂不住,一把年纪,眼底登时就蓄了眼泪,扑簌簌落下。

一面缩着脖子避开萧静毓依然不要命的抽打,一面朝皇后看过去。

皇后也没想到,萧静毓竟然敢对这嬷嬷动手,这可是她当年进宫时,娘家的陪嫁嬷嬷啊,虽是奴才,可身份地位,到底与旁人是不同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公主送到后殿!”当即,皇后张口便对一众宫人吩咐。

顾玉青立在萧静毓面前,冷眼瞧着萧静毓对那嬷嬷施暴,待她略略平息一瞬,赶在那些宫人及至跟前,顾玉青手起掌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萧静毓癫狂的动作顿时僵住。

整个人如同木头一样,呆立在那里,愣愣怔怔,满目都是无法缓过来的匪夷所思和极度惊诧。

顾玉青……顾玉青甩了她一巴掌……她怎么敢!

顾玉青这一掌甩的用力,手指上的戒指又是早就将带花的一面转到里侧,一巴掌打过去,这戒指上凸出的花瓣便成了暗器,在萧静毓面上留下火红的一道。

虽没有破皮流血,可那触目惊心的刮痕,却是让人看得发憷。

莫说萧静毓,就连皇后都被顾玉青这突如其来的一掌震惊到呼吸凝住,更不要说正要赶过来的一众宫人,完全被这气势吓得大气不敢出,一步不敢抬。

一个是皇后的嫡公主,一个却是手持陛下隆恩御赐铁券的准王妃,又深得太后娘娘宠爱,这两人的分量,根本就是不相上下,甚至……顾玉青的实力还要更高一筹。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个时候,谁愿意去触这霉头,平白得罪人。

就算是醒过神儿的,也立即就假装被吓得呆呆愣愣。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皇后与萧静毓几乎是同一时间缓过神,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萧静毓和皇后,几乎是异口同声道:“顾玉青,你敢打她(我)!”

顾玉青却是待到皇后与萧静毓话音儿落下,嘴角勾起一抿冷笑,二话不说,扬手朝着萧静毓另一侧面颊,又是一巴掌。

顿时,萧静毓两颊如同被鞭子抽过一样。

若说刚刚那一掌,萧静毓还是震惊盖过疼痛,此刻又是一掌下来,她眼中滚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转瞬的反应,不是反击顾玉青,而是嘴巴一撇,直朝皇后看过去,“母后!”

委屈的模样,如同被人欺负了的三四岁小童,而非一个已经早就过了及笄礼的大姑娘。

皇后气的面色发白,头上珠翠一阵乱颤,素手抬得笔直,直指顾玉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本宫的面,殴打本朝唯一的嫡公主,来人,给本宫将这以下犯上的东西拉出去,乱棍打死!”

早就被震骇和怒气冲昏了头,皇后此刻,只想将顾玉青杖毙,根本不再想什么先前的计划。

把她杖毙,萧煜不一样与赤南侯攀结不成!

第四百五十七章 耀武

当初就是傻,非要搞什么手段阴谋,非要搞什么环环相扣,当时就该直接将顾玉青杖毙的,她一死,一了百了,哪还有这后面许多事!

瞥过萧静毓通红面颊上的五根手指印,皇后眼底波光打颤,就连呼吸,都是深一下浅一下,揪心揪肺的疼。

她的话音落下,却是无人敢动。

有方才顾玉青亮出的那闪着金光的铁券,此刻,谁敢动手将她拖出去杖毙。

四殿下什么性子,她们可是深知,到时候闹起来,皇上必定是要追究责任,皇后扛不住那铁券的威力,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人了。

莫说旁人,就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得了皇后如此命令,都是心尖一哆嗦,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缓过一口气,低声在皇后耳边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娘,她手里有陛下亲赐的铁券。”

铁券二字出口,传到皇后耳边,眼见不错,就看到皇后放在膝头的手一抖,转瞬捏成拳头,清白的骨节处,发出咯咯的声音,本就素白的面上,更是眨眼间不见一丝血色。

胸口处剧烈的起伏,彰显着她心底深处汹涌澎湃的怒气。

因着是立在皇后身侧,她眼底的波涛澎湃,滔天恨意,那宫女看不见,顾玉青却是看的真真切切。

挺了挺脊背,顾玉青与萧静毓拉开一个距离,毫不退缩的直视皇后,道:“陛下既是已经将臣女赐婚于四殿下,纵是这婚事还未举办,可圣旨所言,必定是一言九鼎,不可更改。”

“更何况,臣女今日进宫,于太后、陛下、慧贵妃处,皆以磕头谢恩领赏,那臣女无论从哪方面讲,都该是公主殿下名正言顺的皇嫂,她却一口一个贱人的唤臣女,臣女纵然不才,却也不禁猜测,这是公主殿下对陛下圣旨的挑衅和不满。”

说着,顾玉青语气越发清幽,“娘娘对此,却是无动于衷,臣女想问,难道娘娘也对陛下将臣女赐婚四殿下,有所不满?”

顾玉青此问,便是直接将皇后架到两难的位置。

承认,那便是违抗圣旨,挑衅圣意,不承认,那便是落实了萧静毓的罪名。

只皇后到底不是寻常人,怎么会被顾玉青的问题禁锢,冷眼看着顾玉青,眼中迸射着淬了毒的冷光,“你当真以为,得了一张铁券,本宫就拿你无奈了吗?”

顾玉青冷笑,“至少,目前而言,的确如此,因为人人知道,臣女是来娘娘宫里问安来了,臣女若有个好歹,必定和娘娘有关,更何况,臣女从太后娘娘处离开前,太后娘娘左右嘱咐,让臣女早些回去参加宴席,若是回的晚了,太后必定是要派人来寻的。”

皇后眼中怨毒幽恨的冷光更浓一分,“你是在威胁本宫了?”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威胁谈不上。”说着,顾玉青朝萧静毓瞥过一眼,“更何况,此时谈威胁,娘娘也知,为时尚早。”

既然慧贵妃与皇后,早就是冰炭不同炉的死敌,她身为慧贵妃的准儿媳,自然没有道理在皇后面前示弱。

有些人,你示弱,她只会觉得你好欺,变本加厉。

而皇后,正是这样的人。

顾玉青的理直气壮,甚至带着气定神闲的咄咄势气,让皇后的胸口被那浊气冲的铮铮直疼,不禁抬手抚胸,怒目直视顾玉青,“你敢如是对本宫说话,难道就不怕本宫告到御前,治你一个大不敬的忤逆之罪?”

顾玉青冷笑,“娘娘你不敢。”

顾玉青微扬的嘴角将将翘起一个弧度,萧静毓终是从刚刚挨打的震惊愤怒委屈幽怨中缓出一口气,抬手指着顾玉青,“你未免也自大的有些可笑,我母后乃堂堂皇后,你说她不敢!”

说着话,萧静毓鼻间冷声哼出一笑,怒气伴着高傲,并步朝顾玉青行过去,“你方才打我的巴掌,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让你知道,什么叫敢,什么叫不敢,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母妃不敢的事情!”

说话间,她人已经行到顾玉青面前,只是不及她扬起巴掌,顾玉青却是一把取了收好的铁券,偏头含笑,目光奕奕,看着萧静毓,“你敢打吗?”

赫赫的挑衅,不加一丝掩饰。

一眼看到顾玉青手中的铁券,萧静毓刚要抬起的手顿时僵持,悬在半空,气息徒然加重,几乎是颤抖,眼睛一瞬不瞬凝着那铁券上泛着金光的游龙,满目酸涩的惊诧,“铁券!你从哪弄来的?”

萧静毓此言,顾玉青不禁失笑。

“难道公主以为,这是我偷来了?公主也太高抬我了!陛下的御书房,可不是鼓楼大街,随意任人进出。”嘲蔑之意愈发浓郁在脸上。

萧静毓受不住这个刺激,登时双眼赤红,妒气冲天的盯着那铁券,片刻,不甘心的转头,朝皇后看去,“母后?”满目询问,“为何儿臣没有?”

皇后顿时……

静毓素日被她调教,虽谈不上心机城府深厚,可也并不差,此时此景,她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被顾玉青刺激的本就怒气横冲直撞的皇后,此刻更是心生无力。

目光似有若无的瞥过角落里的香炉,深吸一口气,几近央求一般,对萧静毓说道:“你听母后的话,且去后殿等着,这里交给母后,母后定然让你满意。”

萧静毓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满心满脑充斥的,都是那闪着耀眼金光的铁券,铁券上的金色游龙,仿佛活了一般,直直游到她的心口脑尖。

凭什么,凭什么顾玉青就有,她向父皇求了好几年,也得不到。

父皇未免也太偏心。

萧静毓已经心中愤愤,嫉妒与恼怒叠加,冲击的她仅剩的一点理智,顾玉青却是偏要火烧浇油,不温不淡,闲闲说道:“公主殿下方才不是一副要打我的模样吗?怎么不动手了?方才被我甩了两巴掌,难道公主就咽的下这口气?”

说着,顾玉青犹觉不够,啧啧一叹,“该不会是忌惮我手中这铁券吧。”

萧静毓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面色素白犹如宣纸,抖着嘴皮,眼底波光大颤,眼睛看着顾玉青,满眼情绪纷沓而至,“母后,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激动之下,萧静毓挥舞着双手,却又不敢朝顾玉青靠近,只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喊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扬威

立在她身侧的青红,目光从顾玉青身上挪开,落回萧静毓身上,深吸一口气,“公主,公主。”焦心的唤道,却是一面唤着,一面将萧静毓向后拉,步子眼见不差的朝着角落处的那香炉靠拢。

夜风透进门窗,纵然吹得香炉中的香气四散,可香炉四周,那味道,到底浓郁。

再加上,萧静毓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处于激动亢奋的状态,呼吸急促,血液喷张,一呼一吸间,那丝丝缕缕的气味更是尽数的钻进她的鼻孔,快速的渗入到五脏六腑,只待时机一到,发作起来。

顾玉青冷眼瞧着萧静毓,继续火上加柴。

有些人,绝是不能对她略微仁慈一星半点,她们不会觉得,你这是好心仁慈,只会当你无能,当你好欺,当你软弱。

“杀了我?”声音仿似天山上融化的冰泉,带着沁骨的寒意,“杖责尚且不敢,又怎么敢杀了我。公主莫要忘了,上次,仅仅一个沉香阁事件,皇后娘娘就遭受禁足,此时公主说出此言,难道是要置娘娘于死地!”

此言一出,不仅仅刺激了萧静毓,更是直戳皇后心口最深的痛。

堂堂一国之母,竟被禁足数日。

这事虽已过去,可到底在她心头,是永远不能碰触的伤痛。

“顾玉青,你以为得了一张铁券,你当真就可以在这宫中目无王法,肆意横行?你铁券在手,本宫是不能责罚你,可你不要忘了,本宫乃皇上发妻,静毓乃皇上嫡女,你责打静毓羞辱本宫,难道你以为,皇上会坐视不理?”

“纵然陛下宠溺萧煜,可也断然没有为了你,就置本宫与静毓不顾!”

皇后说的气势汹汹。

待她言毕,顾玉青却是不急不躁,甚至悠悠抬手,扶了鬓角的珠花,道:“娘娘既是如此说,为何不立刻就谴人回禀陛下呢?臣女将公主殿下打的面颊生肿,不堪入目,陛下眼见如此,说不定就真的如了娘娘的愿,将臣女仗杀。”

皇后素手握拳,浑身气的直打抖。

立在她身后的宫女看着心惊胆战,多少年了,她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动这样大的气,更是从未见过,有谁在皇后娘娘面前,敢如此嚣张放肆。

纵然一直是死敌的慧贵妃,也只是在昨日,才彻底和皇后撕破脸皮,形成明面上的对立,可这顾玉青,却是一进宫便如此。

所记不错,以前顾玉青进宫,对皇后娘娘还是百般尊敬的,怎么今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哪里来的那些勇气胆量,敢对威严犹如皇后,如此无礼!

久居深宫的人,又是在皇后跟前做事,思绪飘摇间,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夺嫡一事。

皇上深爱四皇子殿下,这才刚刚赐婚,就赏了铁券给顾玉青,难道皇上是有意要将皇位传给四殿下?

如此思绪拂过心头,那宫女眼底波光,便是不禁一动。

倘若当真如此,那她就要早做打算,师傅死前的遗愿,她不能不完成。

这些年,之所以甘心屈居皇后身边,做一个听人差遣任人责打辱骂的小宫婢,不就是为了师傅临终前的遗愿嘛!

心头沉沉一叹,那宫婢再看顾玉青的目光,便带了些许不同,只是这抹光泽一闪而过,无人发觉。

顾玉青缓一口气,凝着皇后如铁的面色,道:“因为娘娘你不敢,至于为何不敢,想必不用我当着公主的面说出吧。”

皇后闻言,顿时呼吸一滞,眼底瞳仁微缩,看向顾玉青的目光,犹如再看一只女鬼,“你知道本宫的计划?”满目不可思议的震诧。

顾玉青勾了嘴角,“娘娘素日不喜熏香,今日却偏偏添了香炉,臣女一向心思重,不禁多想了几分,恰又在公主进门一瞬,看到娘娘紧张震惊之余,不住的朝那香炉看去……”

声音恰到好处的断住,顾玉青挺直脊背,冷眼看着皇后,“臣女奉劝娘娘,有心思在这里谋害臣女,不如先花花心思,把公主嫁出去,免得陛下再动心思,拿了公主去和亲,真到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只怕后悔也来不及。”

“哦,对了,提醒娘娘一句,似乎娘娘每次害我,结果都要报应在公主身上,也不知,这次如何!”

说着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顾玉青则是身子微微一福,“太后娘娘那里的宴席,臣女不敢迟到,今日向娘娘问安,收获颇多,先行告退。”

语毕,起身。

也不理会皇后神色,更不理会萧静毓,转头就朝外而去。

早就候在门口的吉祥如意立刻扑身向前,前去迎住她,正及此时,萧祎穿过回廊,行至她面前,顾玉青一眼不看萧祎,抬脚就朝外走,以至于尚且什么都还不知道的萧祎登时瞠目结舌,朝室内主位之上的皇后看过去。

待到顾玉青身影消失,萧祎才央央回过神,抬脚进屋,作揖行礼,“娘娘?”满目询问。

只话音才落,不及皇后回答,立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萧静毓,面颊绯红,呼吸急促,一眼看到萧祎,眼底闪了闪亮光,几乎不及人反应,便冲了过去。

一把环腰,将萧祎抱紧,嘴里嗓间发出嗯哼的蚀骨喘息声。

萧祎登时被萧静毓这一举动吓得脸都白了,皇后更是身子一个打颤,嚯的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快,快去把公主拉开,将门关上,窗户也关上。”

一面吩咐,一面急急从上位下来,朝萧静毓走过去。

那香炉中的药物,药效有多霸道,她一清二楚,莫说萧静毓与萧祎乃兄妹,纵然不是,也断然不能发出这样的丑闻!

登时殿中一个团慌乱。

只可惜,青红去扯萧静毓的动作,到底迟缓了半拍,她抱着萧祎嗯嗯哼哼的样子,早就被守在殿外的宫人瞧见。

时值此刻,萧祎也后知后觉,恍然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这时窝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松手的人,该是顾玉青,可顾玉青却是就在刚才,气定神闲呼吸不乱的与他擦肩而过,而萧静毓……

被萧静毓紧紧抱着,萧祎只觉满心恶心。

第四百五十九章 离开

从皇后寝宫一路出来,直至行到门口,看到守在门边的明路和萧恪,顾玉青心头紧悬的那条弦才松下,夜风拂过面颊,吹落一头的冷汗,捏着丝帕的手,掌心处一片湿滑。

在皇后和萧静毓面前,她做的气定神闲,一丝不乱,甚至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可心头砰砰砰的跳动究竟有多快,却唯有她自己知道。

皇后到底是皇后,统领六宫,尊贵无比。

她今日赌的,不过是皇后心头的那份忌惮罢了。

有了上次沉香阁一事的教训,皇后纵然要害她,必然是要做的悄无声息,在所谋之事,事成之前,绝不肯闹到皇上面前,吵得人尽皆知。

而这,恰恰就成了顾玉青的资本。

太后设宴,陛下,太后,慧贵妃,皆等着她从皇后处请安问礼过后,回去赴宴,若非皇后所谋之事已然成了,必定是不敢将她留下太久。

所以,尚未进宫前,顾玉青就做好准备。

皇后究竟要用何种手段对付她,她不得而知,也不愿去做无畏的挣扎,胡思乱想,能做的,唯有将自己所谋一局,布好。

进宫之后,她便托了萧煜的人给青红传话,待到她进了皇后寝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让她引了萧静毓过来。

而顾玉青身上,早就提前带了一块让人神志激荡的熏香。

在皇后的寝宫,她一步步近逼萧静毓,不断地用语言刺激她,让她呼吸紊乱且激烈,让她血气横流血脉喷张,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身上的熏香,尽快的被她吸收,让她思绪混乱,癫狂不止,从而打乱皇后先前的一切布局。

萧静毓,是皇后唯一的软肋。

只要时间掌控得当,她必能全身而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也用了同样的手段对付她,皇后宫中那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她不知道,却是明白,那香,绝对是为她特意而燃。

因此,她在近逼萧静毓的时候,就不动声色的向青红递了眼色,让青红扯着萧静毓,不断地靠拢那香炉。

无论皇后端的什么局,最终,都报应在萧静毓身上好了。

而她,早在进宫之前,就服了黄嬷嬷调制的丸药,不说能解百毒,可应付一些常见的魑魅手段,还是可以抵挡片刻。

原以为,在这计划进行的过程中,她难免要受些皮肉苦,毕竟,皇后之位,何等尊贵。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亲赐她一块铁券,简直是神来之物。

因着那铁券的特殊分量,整个过程,顾玉青便更是发挥的游刃有余,底气十足。

直到萧祎到来,她抽身而退,离开之际,听得背后萧静毓突然发出的嗯哼声以及一阵疯狂的关门合窗声,萧静毓嗓间那声音,与当日沉香阁之中,如出一辙,顾玉青才恍然明白,皇后的香炉中,燃的是什么。

更是了然,皇后与萧祎,究竟谋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她早有防备,此刻,只怕萧祎早就英雄救美,而她的清白,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还真是一箭双雕的歹毒用心!

只可惜……

害人终害己,此言不差。

冷汗伴着思绪,渐渐被夹着花香的夜风吹散,抬脚出了皇后寝宫的门槛,转过门前灯柱,明路和萧恪立刻便迎了上来,一前一后,却是异口同声道:“没事吧?”

因着方才萧恪与萧祎的一番私谈密语,明路对萧恪,有所提防,眼见他此刻如此关心的看着顾玉青,不禁心头狐疑,想要向顾玉青使眼色,提醒她。

却是在行至无人处,听的顾玉青一面朝前走着,一面低声对萧恪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相助。”

萧恪一贯冰冷无表情的面上,扯出一丝仿佛还不适应的笑意,算是对顾玉青答谢之话的回应,转瞬,却是侧头,一双深邃的眼睛凝着顾玉青的侧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忙?”

声音嘶哑,犹如被通红的砂砾灼烫,仿佛在竭尽全力的克制着什么情绪。

顾玉青微怔一瞬,然后偏头去看萧恪,“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信吗?直觉告诉我,你一定会帮我。”

直觉二字出口,萧恪下垂的拳头紧紧一捏,心头猛地一抽,险些有些脚下踉跄行路不稳。

迎上顾玉青的目光,他慌乱躲闪开,嘴边却是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度,“信!”从嗓间发出一个音儿,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当然信了,怎么会不信!

明路跟在吉祥如意身侧,瞧着眼前并肩而行的顾玉青和萧恪,心底惊疑越发浓重。

他怎么就看不明白了。

分明是萧恪扯了萧祎密探什么皇上的密旨,怎么他家王妃从皇后处一出来,反倒是第一个就朝萧恪答谢呢……

明路并非愚笨之人,疑惑在心尖绕来绕去,不及他们一行人行到太后寝宫前,便回过味儿来。

再看萧恪的目光,便带了炽热的亲近,那份亲近,犹如是站在同一战壕的战友。

相继进入太后所设下的宴席大殿,早有一众妃嫔及皇子公主落座,慧贵妃坐在太后下首,两人不知正说什么,太后听了慧贵妃的话,笑得合不拢嘴。

眼见顾玉青和萧恪进来,太后转了头,朝她招呼道:“来,坐哀家跟前来,”指了一侧下首的位置。

而萧恪,一贯的被无视,他自己自觉的挑了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走过去,那位置,恰好正是他被安排的席位,心底却不觉有分毫的落寞。

脑中不断回荡着方才一路,与顾玉青并肩而行的情形,嘴角的那丝温度,始终没有褪去。

顾玉青的“直觉”二字,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亮了他冰冷漆黑了整整十年的心,让他品味到,这人间最最真实的温暖。

若非心意相通心有灵犀,怎么会有如此准确的,“直觉”!

依着太后的招呼,顾玉青朝着太后与慧贵妃含笑行礼过后,款款落座,坐下一瞬,不禁抬眼朝萧恪瞥过。

第四百六十章 宴席

灯火通明的大殿,布置的金碧辉煌却又不失温馨典雅,素日里勾心斗角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嫔妃之间,皇子皇女之间,在这席上,其乐融融,彼此交头接耳,不断的说笑。

唯有宴席的最最角落处,那一抹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的石青色,刺的顾玉青眼底酸痛。

萧恪,皇上的九子,却是被众人排除在外一般,他周遭,有的,仅仅是凄冷和落寞。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无视到尘埃里的人,上一世,却是凭着一己之力,驱逐外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成为沙场上继祁北姑苏家之后,又一个鲜活的神话。

可惜……上一世她横遭惨死,不能看到萧恪的结局,她却实在好奇,面对如此光芒万丈的萧恪,这些当年无视他的人,是何种心情。

萧恪的养母,贤妃,自萧恪幼时,便对他百般嫌弃,彼时,她又要用何种姿态面对萧恪!

上一世与萧恪几乎并无交集,可这一世,几番接触,顾玉青却是发现,每每她与萧恪接触,周身总是弥漫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气息,那气息,却又与萧煜所带给她的那份安全感,截然不同。

若说萧煜给她的感觉像是激烈的瀑布,萧恪则犹如一道缓缓流淌的小溪。

前世今生的思绪纷纷扰扰,顾玉青望着萧恪的目光,不禁微眯,思绪纷飞,其实,也不过只是眨眼一瞬的事情。

“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皇后呢?”待顾玉青坐定,太后身子朝顾玉青方向一侧,含笑询问。

敛了心神,顾玉青含笑答道:“娘娘宫中有事,让我先行过来。”

她话音儿落下,慧贵妃便盈盈笑着,“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日理万机,怎么煜儿和祎儿这两个孩子也不见踪影。”说着话,轻轻一叹,带着母亲对儿子的牵挂,看向顾玉青,“煜儿没有陪你一起去皇后娘娘那里吗?”

迎上慧贵妃的目光,顾玉青抿嘴含羞,道:“去了。”面上绯红飞上,停了一瞬,又道:“只是行到皇后娘娘寝宫前,被陛下召去了。”

说着话,不动声色的觑了太后一眼,继续回答慧贵妃方才那句话中,最为重要的一句,“我从皇后娘娘处出来,倒是正好遇上三殿下过去,想来是娘娘召他有事,故而才耽搁了的。”

随着顾玉青语毕,太后微微蹙眉,“你出来的时候,祎儿进去的?”

顾玉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笃定点头,眼底澄澈如泓,纤尘不染,“是啊……”只是她的语气,却是欲言又止,眼底波光闪烁。

太后是谁,何等精明之人,顾玉青这抹异样神色,自然被她尽收眼底,“怎么了?”

皇后与慧贵妃一向不对付,如今顾玉青成了慧贵妃的准儿媳,以皇后的为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还有沉香阁那件事。

顾玉青抿嘴含笑,面上一派赤诚,摇头道:“无事。”言罢,羽睫微垂,轻轻颤抖,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太后眼底,神色便复杂起来,转头朝着身后的贴身嬷嬷一番私语,那嬷嬷得令,转身离开。

距离宴席开始,尚有一炷香的时间。

太后办酒宴,本就是为了顾玉青,如今她这正主已经来了,自然舞娘入场,丝乐奏响。

殿中气氛,说不上的融洽温馨。

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恭贺之声,源源不断,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顾玉青含笑一一受过。

彼时,皇上御赐铁券一事,已经传开,更有人就此发出啧啧钦羡之声,顾玉青闻言不过一笑而过,只笑容里含了得体的恭顺,是对陛下隆恩的尊敬。

一曲歌舞散去,便有内侍尖着嗓子通传,“陛下驾到!”

随着他青衣唱腔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宴席大殿之内,轩然热闹之声,骤然停下。

除太后外,所有人皆是款款起身,站立起来。

随着一阵衣料摩挲环佩叮当之声,萧煜跟在皇上身后,一路穿过众人。

皇上落座太后身侧,一众立着的妃嫔及皇子皇女呜呼坐下,萧煜则不等宫女引导,直接坐在顾玉青旁边。

他才不管,这位置原本是为谁而准备的呢,现如今,赐婚的圣旨已经发了,顾玉青也进宫磕了头,他就能光明正大的与她并肩而坐了。

“殿下,这是嫡公主的位置。”萧煜刚刚坐下,他身后的引导宫女便不安的朝太后看了一眼,低声提醒。

她声音说的极小,几乎除了顾玉青和萧煜,无人听得到。

萧煜却是大嗓门说道:“让她坐我的位置,不就行了!”言语之气,满是随便。

刚刚落座的皇上就不禁皱眉朝他看过去,嗔他一眼,满眼写着: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萧煜则是一脸无辜的默默回应:挨着自己媳妇坐,又没错,和出息不出息的,有什么关系!父皇不要夸大其词!

心有灵犀,皇上一瞬间懂了萧煜眼底之意,顿时无语!

却是抬手一摆,冲着萧煜身后的宫女说道:“让他就坐那吧。”

自从沉香阁一事过后,静毓夜夜噩梦,日日惊恐,不得一日的安宁,只怕根本无心来参加这宫宴。

让萧煜坐了静毓的位置,也好。

免得一会人人到齐,唯独缺了她,空荡荡的位置又是格外的显眼,平白又要惹得一场是非。

想到后宫之中的魑魅龌龊,皇上心头不禁有些沉沉,转头朝皇后的位置扫去,眼中浮上狐疑,“怎么皇后还没来?”

说着话,皇上举目一扫下方众人,又道:“祎儿也不在?”

近日来,皇后和萧祎走动频繁,皇上心头,已经不悦。

身为帝王,他格外忌讳后宫与前朝的藕断丝连,瓜葛不断。

萧祎是要竞争皇位的皇子,而皇后,膝下无子,地位尊贵不说,娘家势力更是雄厚,萧祎若是得了她的助益……思绪及此,皇上不禁朝萧煜看过去,心头重重一叹,可惜,可惜董家无人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主动

这厢皇上心头还在为着将来继承帝位之事忧心忧肺,为萧煜伤透了心。

转头就见萧煜正满面殷勤,双眼陪笑,格外的体贴和小心翼翼,亲自把盏,替顾玉青斟满一杯,那甘之如饴的模样,让皇上顿时嘴角一颤,将目光挪开。

这小子……

皇上的问题问出,慧贵妃却是低眉垂眼,瞧着自己面前的茶盏杯碟,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坐在她下首的贤妃眼见慧贵妃不言语,只当她是在想心事,没有听到,当即面上扯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朝皇上看过去。

摇着头上一只金步摇,嗲着声音说道:“方才听顾家小姐的意思,三殿下此刻正和娘娘议事呢,许是事情重大,一时间才来的晚了。”

先前,贤妃私下,一直是依附端王,端王让她如何,她便如何,可越是听端王的,皇上对她就越发的疏远冷淡。

现如今,端王不在了,因着他们之间的私下来往并不被人知晓,故而,她依旧是这宫中贤妃,位屈慧贵妃之下。

没有端王,凡事自己拿主意,反倒是引得皇上去了她宫里三两次。

枯木逢春,不过是三两次,就足能让死灰复燃。

听到贤妃的话,皇上面上顿时涌出不悦,太后这厢摆了酒宴,连他都已经到了,皇后却是因着与萧祎密谈,左右延迟,这是要让他与太后一起等她吗!

恼怒之气越发浓盛,不禁鼻间发出重重一声哼哧。

他们,究竟在密谈什么!是什么样的大事,竟能让一贯都沉稳知轻重缓急的皇后连最起码的尊卑礼仪都不顾!

这样的疏漏,自他见到她,她就从未有过。

本就性子多疑,此刻皇上脑中,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联想起来。

正说话,外面内侍扯着嗓子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唱腔落下,皇后与萧祎前后脚的进来,两人皆是满头大汗,皇后甚至还有些衣衫不整,发髻凌乱。

皇上瞧着,心头狐疑就更重了几分。

沿着舞池,穿过人群,皇后与萧祎一路行至皇上太后面前,屈膝行礼作揖,皇后先开口,“臣妾有罪,母后的宴席,臣妾竟是来晚了,还望母后陛下降罪。”

皇上眼睛微眯,眼中一道精光迸出,可这宴席之上,到底还是给了她这六宫之主的面子,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家宴而已。”

太后也跟着笑道:“来了就好,入座吧。”笑意却是微凉。

顾玉青的好事,太后不想任何人在这里闹出不愉快,什么话,且等着宫宴散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追究。

虽是恩宠不算隆盛,但到底也是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妻,皇上的性子,皇后还算摸得准,他那样子,分明就是在刻意的压制着心里的怒火。

嘴角越是扯着笑,眼底的怒气就越重。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皇后只怕,等到宴席散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眉眼微动,不动声色的朝顾玉青瞥过一眼,恰好迎上顾玉青朝她投来的一抹冷笑,眉毛轻挑,那笑意中,蓄了得意的挑衅,皇后顿时心头一缩。

顾玉青行事,一贯沉稳内敛,此刻这笑意……

她本就怀疑,顾玉青先行一步,早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挑挑拣拣讲了出来告状,此刻眼见顾玉青看她是这般眼神,这种怀疑就变成了笃定。

如若不然,分明是她与萧祎双双迟到,可皇上与太后,怎么连个原因都不问呢!

这可不是他二人一贯风格,更何况,昨儿太后还当着慧贵妃的面,敲打她一通。

再朝慧贵妃看去,慧贵妃虽是低眉垂眼,状似面上风平浪静,可她的嘴角,分明是带了些弧度的,她分明就是在笑,她在笑什么……而慧贵妃下首的贤妃,更是满面的幸灾乐祸,一副瞧好戏的样子!

心思翻动,皇后紧紧抿唇,眼底热泪盈眶而出,满面泫然欲泣,“陛下,臣妾与祎儿来的晚,实在是有原因,陛下和母后,不要偏听偏信顾玉青一面之词啊!”

皇上闻言,顿时蹙眉。

这宴席尚未开始,满殿坐着妃嫔皇嗣,皇后这是要闹哪样……眼底浮上一层阴霾,道:“什么话,等宫宴过后,再说。”语气已经带了些许不耐烦。

可这不耐烦,落在皇后眼中,越发觉得,是因着顾玉青告状,才如此,自然更是不肯,只以帕抹泪,道:“陛下还是听臣妾说完,也好还臣妾一个清白,臣妾贵为六宫之首,还不想被这尚未进门的儿媳妇冤枉。”

说着,皇后满面怒色,朝顾玉青看过去,顾玉青却是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嘴边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萧煜转头扯了顾玉青的衣袖,以目示意:怎么了?

顾玉青用眼神回他一句:安心看戏。

心有灵犀,得了顾玉青的话,萧煜身子向后一靠,当真就摆出一副看戏的样子。

皇上眉头蹙起,正欲再言,却是被太后先行一步阻了他,雍容华贵的面上,带着一些玩味,太后眉眼微动,看着皇后,道:“不妨让她把话说完。”

皇上一贯孝顺,更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忤逆太后意思,况且,他心头也的确是疑惑,皇后与萧祎,到底为何来晚,而皇后口中的,不要偏听偏信顾玉青一人之言,又是何言?

在他尚未来之前,顾玉青说了什么?

疑心本就重,这样的思绪萦绕心头,皇上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后一靠,以手撑着扶手,半边身子倚过去,托腮看向皇后,“皇后有何委屈?”

随着皇上话音儿落下,皇后当即眼中热泪扑簌簌落下,“臣妾不知,顾玉青究竟是如何诋毁诽谤臣妾,可方才在臣妾寝宫,臣妾却是当真无心为难苛责她。”

慧贵妃一直低垂的眼睑渐渐抬起,眼底像是笼罩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其中蕴意,只目光缓缓锁定在皇后身上,带着一抹饶有兴趣。

她身侧的上位,太后娘娘眼底的冷光却是渐渐凝重,随着皇后话音儿落下,太后道:“你无心?”

一句问话,问的没有任何情绪包含其中,可就是这份沉着的冷漠,让皇后心头突突一跳。

第四百六十二章 砸脚

下意识的朝顾玉青瞥上一眼,目光划过顾玉青眼底的那抹复杂光泽,皇后领了心神,道:“顾玉青过去的时候,臣妾刚好正着人打扫了宫殿,扬灰飘飘,臣妾是怕灰尘眯了顾玉青的眼,才让人将门窗大开,并非如她所言,有意让她吹冷风。”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皇后只觉得浸着冷汗的手心,指尖微微打颤,心头惶惶,有些领不住神的感觉。心下奇怪,今日这是怎么了,这种惴惴不安惶惶难宁的感觉,她可是从未有过。

不过一个顾玉青,她还从未放在眼里,怎么竟就不安到这样的地步。

思绪飞闪,皇后继续道:“至于静毓,说话确实是冒失了些,可母后和陛下也是知道,静毓这些日子,神志恍惚,昼夜难安,一时间情绪失控也是有的,却绝非刻意冲撞冒犯谁,更非对陛下圣意有诸多不满。”

“母后和陛下,可万万不能只偏听顾玉青一人所言。臣妾近日来,与慧贵妃有些误会,顾玉青一些言辞,想必过激。臣妾乃堂堂一国之母,又怎么会蓄意为难她一个孩子。”

“静毓更是从小深宫长大,规矩心性如何,陛下最是深知,她绝不是那猖狂的孩子。”

皇后说的言辞诚恳,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后微微眯起的眼底,究竟迸闪着如何的光泽。

待到皇后言毕,皇上听得稀里糊涂,不禁侧头,朝慧贵妃看过去,“朕未进来之前,顾玉青都说什么了?”

被点名,一直沉默不语的慧贵妃翩然抬首,嘴角含笑,温婉答道:“并未说什么,只是太后娘娘问起为何没有与皇后娘娘同来,她说,皇后娘娘有要事处理,怕是要耽搁片刻,别的……”

佯做一番思忖,慧贵妃却是偏头朝太后看过去,“别的,似乎也没说什么了,接着便是舞娘入场,吃过一轮酒,大家恭贺一番罢了。”语气带着不是极其肯定的征询。

言罢,眼底波光浮动,转头看向皇后,“不过听娘娘一番话,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欲言又止,慧贵妃面上带了几分心疼和担忧,朝顾玉青看过去,兀自摇头,喃喃道:“可惜这孩子扛事,什么也不肯说。”

皇后闻言,顿时满面震骇汹涌而上,惊骇之色,犹如海啸,劈头盖脸,朝她砸来。

顾玉青……顾玉青什么也没说……

心尖几个抽动,皇后面上的血色便以看得见的速度褪去。

她若当真什么也没说,那自己方才一番话,岂不……越想心头颤的越厉害,皇后只觉胸口突突直跳,跳的她五脏六腑都疼,可鼻间却是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骇然的目光从太后面上扫过,缓缓挪至皇上面颊,最终,停在顾玉青脸上。

幽然的眼底迸射出如同锋芒一样的光泽,咄咄的看向顾玉青。

她这个眼神看顾玉青,顾玉青倒是面色不改,从容不动,甚至气定神闲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款款回视。

可坐在顾玉青身侧的萧煜却是不干了。

她的姑娘是用来疼用来宠用来呵护的,这才刚刚赐婚,今儿又是头一顿家宴,皇后就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媳妇……更何况,听皇后方才话里的意思,方才顾玉青过去请安磕头,分明是受了欺负的。

当即,萧煜就身子朝前一探,对着皇后,毫不客气的说道:“母后怎么这样的眼神瞧着顾玉青,这样子,儿臣看着,倒是觉得母后似乎恨毒了她,不知她哪里得罪的母后,让母后如此!”

萧煜说话,一贯嚣张跋扈,横冲直撞,带着不管不顾的任性,他从小如此,旁人倒也习惯。

可他此番话,到底是说的直白,皇后面上表情,顿时僵住。

一直沉默在皇后身侧的萧祎,终是在漫长的沉默中,理出头绪。

他们给顾玉青设局,可眼下,分明就是皇后落入了顾玉青的局中,一个不打自招,引蛇出洞,顾玉青简直用的登峰造极。

若是局势一直如此发展,一旦被皇上察觉他与皇后之间的计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深吸一口气,理顺了思绪,萧祎接了萧煜的话音儿,“四弟何必对母后如此咄咄逼人,说到底,慧贵妃虽是你的生母,可母后也是你的嫡母,按着寻常百姓家的排资论辈,顾玉青的正经婆婆,可是母后,母后纵然给她立一立规矩,也是情理之中。”

眼下事情已然如此,皇后既然已经不打自招,若是在矢口否认,反悔改口,那就是火烧浇油了。

最明智的,便是既将这罪名认下,却又并不真的认下。

萧祎语毕,萧煜跟着就是一声冷哼,带着冰凉沁骨的寒意,幽幽说道:“所以啊,在寻常百姓家,妾室的儿女,总是要受当家主母的非难,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纵然有些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也不过是一个捧杀罢了!”

萧煜此言,可谓说的直白,再加上他语气幽凉,萧祎登时哑口无言,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总而言之,我觉得,母后给顾玉青立规矩,是没错的。”

只要将皇后对顾玉青的责难,一味归咎于婆婆对儿媳的立规矩,此事便能大事化小。

素日一贯沉稳甚至机敏的皇后,今儿却是不知怎么了,萧祎分明已经在努力的拖延时间,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缓过神儿来,冷静下来,迅速去想应对之策。

可皇后就是压不住心神,一颗心砰砰的跳着,越发要跳出嗓子眼,前胸后背,尽是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浑身只觉虚脱无力,甚至连喘息,都觉格外费力。

心头漾出隐隐不安,皇后只觉,她这样子,分明像是被人下了药。

眼见皇后精神越发不济,萧祎心头急的上火。

既是皇后不能,他只好挺身而上,却是将话音儿直指顾玉青,“难道你觉得,母后教导你规矩,有错?”

只要得了顾玉青松口,一切便不是问题。

顾玉青闻言,眼底就蓄了一层薄薄的,如烟似雾一般的笑意,朝萧祎看过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事定

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如碧,纤尘不染,可那抹笑,却是笑得萧祎心头直发毛,头皮直发麻。

“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啊。殿下难道不觉得,从头到尾,都是您与皇后娘娘在说,殿下可曾听我说过一句满意或者不满意的话?”

目光从皇后的面上划过,顾玉青幽幽看着萧祎,“殿下与皇后娘娘前后脚相继进来,从进门一刻起,皇后娘娘便是满面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子,那样子,分明是要太后娘娘和陛下告状的。”

“既然是满肚子委屈,那就直说委屈就好了,做什么又要扯上我满意或者不满意的!”

只字不提立规矩。

萧祎只觉胸口像是有大石头压下,压得他喘不过气。

素日,面对那些阴诡狡诈的臣子,他尚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尤其是一举将萧铎除掉那件事,始终让萧祎心头,踌躇满志。

可眼下顾玉青不温不淡却毫无缝隙可钻的几句话,却是让萧祎生出些许不安来。

此刻皇后面色越发不如先前,定是指望不上,强自稳定了心神,萧祎硬生生说道:“既是你并无不满意,也就是,你认同皇后娘娘的做法了?”

顾玉青闻言,只笑不语。

萧祎的话音儿落下,无人接茬,便尴尬在那里。

皇上听着萧祎的话,再回想方才皇后的话,心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绪来。

估么该是顾玉青去向皇后请安,遭到皇后刁难苛责,之后皇后因着与萧祎议事,来的晚,便以为顾玉青已经向自己和太后告了她一状,故而就有了她方才那番“情真意切”的辩白,却是不曾想,人家顾玉青压根就只字没提。

思绪及此,皇上只觉颜面上一丝半点都挂不住。

夫妻一体,皇家更是如此。

皇后这番举动,于跳梁小丑,有何区别。

更可恨萧祎,还要竭力为她辩白,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沉默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只要他沉默,便是与皇后之事,撇清干系。

可他越发这样咄咄的闹着,就越发要让大家觉得,顾玉青所受之罪,乃他与皇后共谋。

一个是他倚重的儿子,一个是他统领六宫的皇后……满心的无力感劈头盖脸袭上,如同一团浓郁粘稠的涎液,让人恶心难忍却又挥之不散避之不及。

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皇上身子略略挪动了个位置,嗓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噜声,对着萧祎和皇后说道:“今儿是顾玉青参加宫里家宴的头一日,你们的事,等宴席散了,再说。”

带着克制不住的怒气,声音更是因着这份怒气而暗哑萧杀,可于皇后与萧祎而言,却犹如天外纶音。

皇后和萧祎落座之际,慧贵妃与顾玉青似有若无的四目相对,转瞬错开。

今日一局,她们原本也并非揣着要一举扳倒皇后或者萧祎的目的,且不说皇后娘家势重,单单这一国之母的尊荣,便不是说废就能废了的。

要废后,所牵扯到的,可不仅仅是后宫波动,更是与前朝稳定,天下稳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今日如此,不过是要让这皇宫高墙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在顾玉青被赐婚萧煜的第一日,皇后对她,便是敌意满满。

要让所有人铭记此刻,以便于日后顾玉青在宫中但凡有些许闪失,大家便会不自觉的联想到今日之事,联想到皇后。

温水煮青蛙,要的就是火候和耐心。

而顾玉青和慧贵妃,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了,尤其对手还是皇后这样的人。

一击必中那是绝无可能,唯一能做的,便是循序渐进,让皇后一点一点,在皇上心头,彻底失去地位。

作为萧煜背后的两个最为重要的女人,她们心照不宣的彼此配合。

在没有任何提前商讨的前提下,仅仅是几个眼神,便彼此心领神会,这份默契,恐怕也只能用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解释了。

皇后一贯精明,萧祎更是心机城府深厚,今日在这宴席上,两人却是频频估错,步步失利,倒也实在不是顾玉青和慧贵妃能力有多高超,而是在顾玉青临行前,不落痕迹的塞到萧静毓身上腰间衣裙腰带里的那些许药粉,起到作用。

那药粉,能催人心神,令人激动,紊乱思绪,让人心头惶惶不宁,疑神疑鬼。

再加上在皇后入殿后,顾玉青刻意做出的那抹嘲讽得意,慧贵妃特意带出的那气定神闲,皇后便不请入瓮。

一步错,步步错,纵然如萧祎,也没能挽回大局。

之后的宴席,虽依旧歌舞漫漫,丝乐声声,可到底几家欢喜几家忧,却是唯有各人心头最是知晓。

宴席临近尾声,萧煜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朝皇后看过去,“顾玉青给母后磕头请安,母后可是赏赐了她什么好东西?”

那心大的语气,仿似方才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一般。

皇后都快要呕死了,绿着一张脸,坐在皇上身侧上位,全程如坐针毡,似被油煎。

好容易盼的舞娘褪去,举杯欢散,忽闻萧煜此言,捏着酒杯的手顿时一抖。

今日,她原本想着,顾玉青必定是要落入她和萧祎备下的连环局,故而根本就没有准备礼物。

之后事败,她心头怒气冲天,静毓又是那个样子,怎么还顾得上再想什么礼物!

眼下,萧煜当着一众人忽的发问,让她如何作答……心头打着颤的喘了口气,皇后只觉今天犯小人。

慧贵妃瞥了皇后一眼,眼见她尴尬气恼之色将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堵得皱成一团,嗔怪的瞪了萧煜一眼,“这孩子,娘娘赐了顾玉青什么东西,岂是你打听的,不论什么,都是娘娘一片心意。”

说罢,慧贵妃不落痕迹的朝顾玉青睃了一眼,仅仅也只是一瞬,便又低头垂眸,面色祥和。

顾玉青当即便转头对萧煜道:“娘娘赐给我的,都是无价之宝。”

此话答的冠冕堂皇,却也一清二楚,皇后什么也没给她。她倒是恬静祥和,可有人就坐不住了,其下一众宫妃皇嗣,议论声顿时嘈嘈切切爆发出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珍品

皇后听着那些话,只觉一口恶血涌上心头,直扑嗓子眼,却是不得不强自镇定了心神,捏着帕子,故作姿态,说道:“本宫的东西自然是无价宝,除了陛下的铁券,什么礼物,还能抵得上当年苗疆进贡的那匣子翡翠桂花糕珍贵。”

皇后此言落下,她的贴身宫女当即不落痕迹的悄悄退下,拔足拼命朝皇后寝宫奔去。

翡翠桂花糕,却并非真的桂花糕,不过是用上好的翡翠调至而成,模样栩栩如生不说,那翡翠,又是最好的品相,整整一匣子,堪称珍品。

就连装着那桂花糕的匣子,都雕刻了繁复精美的图腾花纹。

娘娘竟然要将此物赐给顾玉青……一面拔足急奔,宫女心头一面叹息,皇后这是为了弥补先前失去的面子,才如此的吧。

殊不知,当真赐了这东西出去,顾玉青是面子里子都赚到了,皇后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主子的事,也容不得她一个做奴婢的去质疑,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任务在身,便是完成师傅临终遗愿。

这厢,那宫女一路急奔,那厢,在皇后“苗疆”二字出口之时,太后眼底顿时闪出一抹精光,飞逝而过,无人捕捉到,那精光中所蕴含的滔天恨意。

时隔这么些年,她始终无法释怀,当年苗疆人对她腹中幼子的所作所为。

那种仇恨,不共戴天,深入骨髓。

只要她在世一日,便无法原谅。

绝不原谅!

“你要把那翡翠桂花糕给她?”皇上眸中闪出诧异,转头朝皇后看过去。

那珍品,还是当年他亲自从战利品中挑了,送给梅妃的,后来梅妃事败,那东西便辗转落到皇后手中。

皇后乃六宫之主,凭它什么好的东西,她自然是可以享用,皇上对此,并无多言,甚至觉得,理当如此。

可梅妃的事情过去多年,这些年,皇上不止一次想及当年梅妃那桩谋逆案,总觉得……自己的判决,似乎太过轻率了些。

梅妃,他的皇长子,梅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

一个当年旧物,惹得皇上思绪纷纷,眼底风云变幻不断。

皇后迎上皇上面上的微微诧异,心头绽出一个冷笑,不动声色的昵了慧贵妃和顾玉青一眼,轻动眉眼,流光微转,复又端起皇后的雍容华贵,道:“这几个皇子,煜儿是第一个被指婚的,小辈里的第一个媳妇自然看重,什么好的东西送给她,也不心疼。”

说着,皇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摇头轻叹,“臣妾身为一宫之主,一贯秉性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对孩子们,素日里是严苛了些,可臣妾的心是热的,也不知,这些孩子们能不能懂臣妾。”

说的情真意切。

顾玉青知道,她这是还在不遗余力的为方才的事情洗白自己呢,可“一匣桂花糖”几个字从皇后口中说出,顾玉青却是再无心理会皇后的兀自洗白。

她入宫前,神玉“天机”给她的任务,分明就是让她带一匣子桂花糖回去。

眼下皇后临时起意,送出的这份礼物,却是与天机的任务不谋而合,顾玉青心头怎么能平静的下来。

皇后说,那匣子翡翠桂花糕乃苗疆进贡之物,苗疆……自家小花园里发现的那刻着苗疆繁复图腾的木匣子浮现在顾玉青脑中,莫名,她总觉得,皇后的这份礼物,与她家中藏着的那匣子,有着某种联系。

“天机”说,那木匣子乃父亲当年亲手埋下的,可匣子中的东西实在是……可惜,一直不得与父亲相见,不能一问究竟,那木匣子,如同一根坚硬的刺,横亘顾玉青心头。

思绪纷纷,她迫切的想要看到皇后要送她的苗疆翡翠桂花糕。

不仅顾玉青迫切想要见到,大殿之中,一众妃嫔皇嗣,更是巴着脖子想要见识见识。

不过多时,皇后的贴身宫女气喘吁吁折返回来,描金的乌木大托盘上,垫了一层极细极白的羊绒小垫,垫子上,一个紫檀木匣子引得众人目光纷纷落上去。

一瞧见那紫檀木上雕刻着的花纹,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

那花纹……与她家藏起的那匣子上的图腾……如出一辙,下意识的,顾玉青便偏头朝萧煜看过去。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萧煜根本就在一直注视着顾玉青,她目光落向萧煜双眸的时候,萧煜正也看向她,从萧煜的目光中,顾玉青看到不加掩饰的震惊。

显然,这东西,就连得宠如萧煜,先前也并未见过,此时一见,他却是同样的一眼认出了这匣子上的花纹。

萧煜给顾玉青递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且耐住性子,任凭什么事,等她拿了这匣子翡翠桂花糕回去,再细说。

顾玉青颔首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丝帕的手,不禁用力,捏的骨节一片青白。

看着底下一众人的反应,皇后面上露出似有若无的倨傲之色,皇后的尊贵,到底是寻常人比不得的。

这抹倨傲一闪而过,皇后将目光落到顾玉青身上,端着一副上位者体恤子女的慈和,带着谆谆教导的腔调,说道:“这个,是本宫给你的,既是要做皇家的媳妇,日后一言一行,愈发是要端庄守礼。”

说着,话音儿一转,又道:“先前在本宫寝殿,本宫给你立规矩,便是这个道理,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只怕你行差踏错。”

抓住机会,皇后不断地为方才的事情洗白。

然而,众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方才究竟如何,大家心头早就有了分辨,此刻皇后不断地牵扯话题,却只让人觉得她是心虚。

得皇后赏赐,顾玉青随着皇后落目于她,便款款起身,低头垂目,面色恬静的立在那里,细听皇后一番带着话音儿的教导,待到皇后语毕,恭敬一福,“谢娘娘赏赐。”

有关皇后的那番辩白之言,却是一句话茬不接,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见她此言落下,再无下文,皇后不禁觉得有些气恼,“怎么,本宫的话,难道你有异议?”

第四百六十五章 起疑

顾玉青羽睫轻颤,猛地抬头,朝皇后看过去,面上做出一副茫然惊诧的表情,“娘娘何出此言?臣女不懂。”

皇后嘴角带出凌厉的冷笑,大殿之内,明晃晃的烛光下,她这抹笑,如同被千年冰块浸染。

正要再说话,却是被皇上一口深吸气的叹息阻了回去。

“好了,教导的话,等日后再说也不迟,今儿她头一次参加宫里的家宴,且先算了。”

皇上都发言了,皇后自然不好执拗,只得咬唇作罢,精致的妆容下,看过顾玉青的眼底,带着如霜的寒意。

接下来,便是宫女将那匣子的盖子打开,捧了一匣子栩栩如生的翡翠桂花糕,向顾玉青递过去。

素手伸出,接了匣子,低头瞧着匣内之物,顾玉青心头啧啧,若非事先知道,这是翡翠雕刻而成的,只怕她单凭一看,根本不辨真伪,望着匣子内的东西,她甚至觉得,能隐隐闻到桂花糕的香甜之气。

只是那匣子上的图腾花纹,让她心头惶惶焦焦,有些气息不稳。

再次拜谢,款款落座。

匣子摆在手侧桌上,惹得一众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

待到彻底的曲终人散,已经是亥时将至,太后年迈,虽有心再与顾玉青多说几句贴心话,却是无力。

慧贵妃更是要服侍皇上,腾不出空来。

由萧煜陪着,一路出宫。

在回赤南侯府的马车上,顾玉青眼帘微垂,细思着今日一事,心口微微一叹。

今日能事成,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太后娘娘的偏宠和疼爱。

若是她老人家当时直接一句话告诉皇后,她顾玉青并未说什么,那么也就没有之后的事了,纵是那药粉作用,皇后也断不可能行出那般举动。

太后……一口浊气从胸口叹出,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前世今生,太后对她,都是疼若至亲。

这份恩宠,早就让顾玉青视太后如同自己嫡亲的祖母一般,可……可到底心头还是会疑惑,太后究竟为何如此偏宠于她?甚至这份宠爱,远远超过她的亲生孙女。

上一世,这个问题她就不明白,这一世……随着与萧煜走到一起,她就越发想要知道其中缘故。

心头又是一叹,摩挲着放在腿上的匣子上的图腾花纹,顾玉青敛了心思,低头将目光凝向那匣子。

这东西……究竟与家里的那东西,有什么联系。

胸口只觉憋闷,凝了那匣子上的花纹半晌,偏头朝车窗方向看过去。

夜风拂动车帘,透过缝隙,她看着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萧煜,身姿挺拔,容貌俊逸,眉宇间的飒飒英气,毫无素日半分那纨绔之样。

随着萧铎的倒台,皇后与萧祎的联手,萧煜的日子,是要过得越发凶险了。

想到这个,顾玉青心头却又有些庆幸。

以前,是萧煜不顾生死的一次又一次的救她,日后,在萧煜充满危险的生活里,她将参与。

与他并肩携手。

一路无话,马车摇摇,行至赤南候府门前,吉祥将车帘打开,萧煜瞧着马车里的顾玉青,满面温柔,道:“今儿晚了,你回去也不要再多想,那苗疆之物,明日下午,我来找你,我们一起研究。”

皎洁的月光,如烟似雾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纤尘不染的眼底,如同撒了一层碎钻石,发着奕奕光泽。

迎上那抹温柔,顾玉青嘴角含笑点头,只觉得心头安稳踏实起来。

周秉徳驾车,马车朝二门驶入,只等到赤南候府的大门严严实实合上,萧煜才打了马头离开。

一路回府,明路将在皇后寝宫外发生的一切毫无遗漏的回禀给萧煜。

“……殿下,奴才起先还当九殿下是要走三殿下的门路,哪成想,他说什么陛下密旨,是为了替咱们王妃把三殿下引开,好让公主殿下进去。”

萧煜听了明路的话,微微蹙眉。

看来今日在皇后寝宫,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一想到是因为与他结亲,顾玉青才要遭受这些无端的灾祸,萧煜心头就狠狠一抽。

“小九究竟为何肯一次次帮阿青,我尚不知道,不过,你只需记着,他是友非敌。”

明路点头,黑黝黝的眼珠略略转动,“殿下,您说……今儿在皇后的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煜横他一眼,“你一直守在门口都不得知,我又怎么知道!”

明路跟着吸了口气,“也倒是!”转了话音儿,“殿下,奴才瞧着九殿下和咱们王妃说话的样子,总觉得,九殿下似乎是对咱们王妃别有用心。”

萧煜就又横他一眼,“什么别有用心,小九才十岁,他对阿青,能有什么用心。”

随着话音儿出口,萧煜莫名就想到当日狱中,端王的那句话。

他说在父皇的一众子嗣中,有一个是被他掉包了的。

当时只觉他是口放狂言,想要利用父皇的疑心,实现他最后的阴诡目的罢了。

虽说后来,他无形中与萧祎联手,除掉萧铎,利用的就是端王的这句挑拨之言和父皇的疑心,可说到底,他是不信端王的话的。

然而现在……萧恪的眉目开始在他脑中心底一寸一寸清晰过来。

清秀俊逸的面上,五官堪称精致,可他眉目间所散发的气息,却是与所有的皇子皆是不同。

就连阴鸷如萧祎,眉宇间透漏出来的,也不过是狠毒罢了,可萧恪,他却是多次从他不动声色的面上,看到锋利的光芒。

而那份气势,专属于历经沙场的将士特有。

萧恪,不过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素日连宫门都很少有机会出,他的身上,怎么会有那种浓郁的沙场气息。

还有……萧恪在宫中,一贯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所习武功,也不过是宫里的拳脚师傅指点。

可他的武学造诣,分明极深。

当日端王举事,他抽剑而出的时候,萧煜就立在他的身侧,当时就被他的剑气震骇到。

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他不及多思,后来又因着种种事情,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此刻想起,却是……

第四百六十六章 遇见

凝神回想着萧恪抽剑的姿势,当脑中画面清晰到可以定格的时候,萧煜眼底波光,骤然颤抖,如同海啸。

那姿势,分明与他的,如出一辙。

而他,是师承顾臻。

萧恪呢,萧恪为何也与顾臻有着一样的路数。

思绪及此,萧煜睡意荡然无存,浑身血液激荡,只想立刻见到萧恪。

怎奈漫漫长夜,才过去一半。

洗漱过后,躺在床榻上,彻夜烙饼。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刚刚天际边泛出白光,萧煜就精神抖擞的洗漱好了。

明路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哼哼,“殿下,您起这么早,真的好吗?鸡还没叫呢!”

眼底两坨乌青,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一跳一跳,宣扬着明路心头的痛苦。

昨儿可是一直陪到萧煜子时,他才实在熬不住去睡,今儿这么一早就起来,若说是为了去赤南侯府见他家未来王妃,也就忍了,可……我的殿下,您曾几何时,进宫也变得这么积极了。

更何况,这个时候,陛下正早朝呢,您就是有什么急事,也见不到陛下啊。

莫非您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子,要跟着早朝?

思绪及此,明路嘴角一抖,用他下垮的眼角去觑了萧煜一眼,兀自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家殿下在没有彰显实力之前,怎么会早朝呢!

别开玩笑了!

脑中神思滚滚,脚下却已经跟着萧煜一路朝马厩行去。

明路话音儿落下,萧煜偏头一想,极为肯定的说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府上当真养了鸡似的。”

明路闻言,顿时嘴角一颤,跟在萧煜身后,垮着脸说道:“殿下,您该不会当真不知道,我们府上养了鸡。”

“真的养了?”萧煜满面匪夷所思,觉得明路简直再说天方夜谭。

他虽说是个不学无术只知跑马走鹰的皇子,可到底也是皇子,府上样几只鸡做什么!

他又不闻鸡起舞!

明路顿时无语,“殿下,这鸡还是您亲自去买的,难不成就忘了,买那日您还说,现在买了鸡回来养着,等咱们王妃将来坐月子,正好一天一只的吃。”

当时萧煜说这话的时候,明路只觉夸张,顾玉青的身量,还一天一只,十天吃的完一只也不错了。

可自从前天去传话,眼见顾玉青一桌子饭菜,还以荤食居多,明路顿时这种想法就荡然无存了。

他还真是……低估了他家王妃,一天一只……怕是一天两只也吃得下……

呃……思绪似乎飘的有些远了……

明路如是说,萧煜就记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还是刚刚征得父皇恩准,同意赐婚,赐婚的圣旨还未发,只是得了话音儿,他就高兴地什么似得,扯了明路驾车直奔京郊几个村落。

他不仅在府里养了鸡,准确的说,他在府里养了不少鸡。

几乎是以扫荡的模式,花高价,将京郊三五个村子里村民散养的那些白芦花鸡,全部买回。

算下来……没有三百只,也得有二百九十只。

那些鸡一路叫嚣的跟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王府,惹得门口看门的大黄一阵狂吠,那场面,活生生的鸡飞狗跳啊。

现在回忆起来,萧煜仿佛都能看到满天狂飞的鸡毛。

府上管事听到狗吠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如临大敌般的急吼吼赶来,结果……至今萧煜都能清晰的想起他那张由白转绿的脸。

再然后,他就甩手将那几百只鸡尽数交给管家,让他安排,只吩咐下去一句,“这些鸡,将来留着给王妃坐月子用。”

那时候,府中上下,除了明路,还无人知道,究竟谁是王妃呢!

思绪及此,萧煜恍然明白,难怪最近几次见管家,他头上偶尔总要沾些鸡毛呢……

有了这个插曲,萧煜要见到萧恪的那份迫切心里,忽的就减了那么几分,冷静下来,思绪也就分外清楚。

牵了那匹闪电,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明路,“之前不是让你去查萧恪,却什么也没有查到吗……”

牵着自己的那匹马,跟在萧煜斜后方,听这话音儿,知道是又有任务,明路当即精神抖擞,与方才那个垮着脸一副要死不活行尸走肉的样子,判若两人。

黑黝黝的眼睛,绽着精光,如同锋芒。

萧煜继续道:“换个方向去查,从当年给萧恪做接生婆的嬷嬷查起。”

明路面色凝重的点头领命,“现在就去?”

萧煜嗯了一声,“现在就去”

出了府,两人一左一右,兵分两路,各自纵马扬鞭,疾驰而去。

萧煜到达宫门口的时候,刚好赶上萧祎从宫里出来,两人走个照面,一眼看到萧祎满面阴沉,阴鸷的眼底闪着狠辣的光泽,一片红血丝昭示着他彻夜未眠,萧煜就嘴角带上笑容,“三皇兄,这么早下朝?”

萧祎正出神,没有看到萧煜从对面行来,忽闻声音,顿时抬头,猛然间,来不及掩饰眼底的那抹憎恶,可嘴角又牵强的扯出笑意,整个面容,就格外扭曲。

“嗯”的一声,算作回答萧煜的问题,眼底浮上狐疑之色,“你今儿竟然这么早起来?”

萧煜闻言,露出狡黠一笑,“对呀,二皇兄没了,我担心三皇兄一个人寂寞索然,特意决定,从今儿起,改邪归正,再也不做那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的浪荡子,我也要上朝了,就是今儿第一天,有些不适应,紧赶慢赶的,你们还是三超了。”

萧煜一副确有其事的认真模样,萧祎闻言,顿时眼皮一跳。

他要转性子……眼底精光闪烁,随着萧煜的话音儿,不自觉的就露出杀气,面色愈发阴沉凝重。

萧煜看着萧祎这个模样,“噗”的一笑,伸手在萧祎肩头重重一拍,“开玩笑的!瞧把你吓得,脸都绿了,放心放心,只要有你在,我一辈子不上朝,天天吃喝玩乐!”

看着萧煜面上夸张的笑容,萧祎眼皮一阵跳,下垂的手不禁捏成拳,攥的咯咯直响。

第四百六十七章 猜测

“你上不上朝的,又不碍着我什么事,我又什么不放心的。”敛了心头面上的神色,萧祎吸了口气,竭力做到不动声色。

萧煜闻言,眨着眼睛笑道:“三皇兄成日都说要为父皇分忧,眼下,我这不求上进,在父皇眼中,也算得上是一忧了,况且,三皇兄不是常说,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怎么现如今,又说和你没关系了?”

你……

萧祎气的咬牙,论斗嘴,他纵是长出一万张嘴来,也说不过萧煜,只得耐着脾气,说道:“你也知道,你这样子惹得父皇忧心了?既是知道,也不说改了,真是越大越不成体统。”

摆出兄长的姿态,绷了脸,显得一本正经。

萧煜瞧着萧祎,分明是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捏着拳头只想朝他身上招呼,可偏偏又要忍着,不禁大笑,道:“三皇兄,你这么憋着,累吗?”

萧祎顿时……

可恶!

鼻翼张弛,呼吸渐重,只是等他回过神,萧煜早就扬长走远。身子回转,看着萧煜渐渐消失的背影,萧祎眼底心头的那抹恨,愈发的重。

虽然昨夜那件事,父皇之后并没有再追究,甚至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可今儿早朝,父皇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有关顾臻传回的辽国战事,有大臣各抒己见,他也跟着一同分析,可父皇,从始至终,将他做透明人……

若非因为顾玉青是赐婚给萧煜的人,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未进门的儿媳妇,父皇怎么会如此对他,绝不会,他可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可今日……一口恶气重重喘出,萧祎只觉,若非将萧煜鞭尸万里,心头这口恨,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散去。

这厢,萧祎抬脚间都带着浓浓的怨气,举步出宫,那厢,萧煜也一路行至萧恪所住宫院。

年龄尚小,还不能外出开牙建府,在宫中却是已经脱离贤妃,另择宫院而居了。

此时虽然已经散朝,可也不过是天光大亮,距离皇子们上课的时间尚早,萧恪却是已经起床洗漱毕,手里拿着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抽抽打打,左一下右一下的,在院中闲晃。

萧煜左右瞧了瞧,趁着无人,纵身一跃,翻身踏着宫墙,飞到萧恪院中墙根下一棵茂盛的大树上。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坐半躺。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院落,也是他运气好,恰好,萧恪就在他身下。

蹙眉凝着萧恪,原本以为,不过是十岁的孩子贪玩,才拿了树枝到处晃悠,正还心头唏嘘,这孩子什么毛病,大早起的玩树枝子,可随着他目光紧跟萧恪动作,渐渐就看出些门道来。

状似毫无目标的乱晃,实则他根本就是在练习剑法招式。

意识到这一点,萧煜顿时屏气凝神,眼底精光汇聚,也不再看萧恪,只盯着他手中上下翻飞的树枝看。

一招一式,都是精准的恰到好处,虽是树枝,他也并无真正的运气,可不时的,萧煜还是能从那树枝的尖端,感受到剑气凛凛。

这也就罢了,偏偏萧恪所舞出的每一招,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剑法……正是顾臻传授于他的那一套。

难怪……难怪上次端王作乱,萧恪拔剑,他会觉得眼熟。

萧恪,他怎么会顾臻的剑法。

心头惊疑乍起,不自觉,呼吸加重,为了不引起萧恪的注意,萧煜运了真气封住心神,只目光如铁,死死盯着他,心头思绪如潮,不住的问自己,萧恪为何会顾臻的剑法,还耍的如此行云流水,甚至剑术直逼他。

树下,萧恪以树枝做剑,一套剑法舞毕,转身离开,洗漱毕,换了干爽的衣裳,开始晨读。

原以为,萧恪晨读,他就不能再继续观察,却是不成想,萧恪竟然搬了书本,坐在大树下的石桌旁,他所看之物,窝在树上的萧煜,看的一清二楚。

一眼扫过书上的封皮,写的不过都是宫中皇子所要研习的必读之物,毫无新意。

萧恪一本一本的随意翻过,最后从书堆中,挑出一本略显破旧的书,封面上,写的是《中庸》,可……《中庸》萧煜也读了不下百遍,宫中给皇子们准备的书籍是统一的,他却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的《中庸》。

眼见萧煜读得津津有味,格外专注,萧煜不禁眯了眼睛朝书本上细瞧上面的字。

一行行蝇头小楷落入眼中,萧煜顿时眼皮大跳!

这哪是《中庸》,分明是包了《中庸》书皮的兵书,而萧恪所读得位置,正在讲述兵家常用的几种排兵布阵。

读到某些位置,萧恪提笔在书中做下标注,萧煜注意到,他在写标注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字迹落到书上,却是与他本人一贯笔迹竟然毫不相同。

晨起舞剑,却是不敢用真剑,不敢用标准的姿势,只随意攀折了树枝拿在手中比划,若非精通剑术又刻意观察他的人,绝对看不出他究竟在做什么,只当他是孩子淘气。

读书又是,明明喜读兵书,却要用《中庸》做封皮,遮掩了。

就连做心得标注,都不敢用自己的真笔迹。

活的这样小心翼翼,萧煜心头只觉发痛,这样的萧恪,与他,简直如出一辙,不过是用了不同的方式,遮掩自己的锋芒。

他选择纨绔不羁不求上进,萧恪则是选择了成为这宫阁中的透明人物,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心思滚滚,萧煜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憋在胸腔,喘不出来,只五脏六腑的游蹿,搅得他浑身难受。

分明是在极力遮掩自己锋芒的人,可一旦遇上和顾玉青有关的事,却连想都不想,便涉事其中。

沉香阁一事,暴打萧静毓一事,此次皇后宫中一事……紧紧是他知道的就是这些,还有那些萧恪默默无声做了,他却不知道的,不知还有多少。

若非对顾玉青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这两个根本毫无交集的人,萧恪怎么会如此!

第四百六十八章 问题

偌大的皇宫之中,萧恪的宫院,可谓偏僻,他这里一贯没有人登门,宫中人,比寻常府邸的下人,更懂得什么叫踩低拜高,萧恪不争,内务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宫院里伺候的下人,明显的比其他皇子处少了不止一倍。

可真是因为人少地偏,萧恪做起事来,才格外的随心。

以他的小心谨慎,若是他住的地方车水马龙,只怕纵然是包了《中庸》的书皮,他也不敢偷偷摸摸的看兵书,尽管,看兵书,并非是不务正业。

因着朝中武将凤毛麟角,其实本朝,还是很重视武学的。

若是在父皇面前,萧恪能展现出他对军事的热忱,父皇对他,定会另眼相看,他也不会再是这宫中可有可无的人物。

这些年,萧恪如此处境,只怕根本就是他本人蓄意而为。

是他不想惹眼!

想着萧恪在练习剑法时的招式,想着他拿着树枝时眼底的那份如山般的虔诚,想着他对军事知识的如饥似渴,想着他偶尔露出的峥嵘沙场之气……

这种种,都在逐一验证着萧煜心头的猜测。

从萧恪处离开,萧煜满腹心事,朝慧贵妃宫院走去,皇上在御书房与一众大臣议事,慧贵妃这里,自然得空招待他。

听宫女禀报,萧煜来了,正在翻箱倒柜的寻东西的慧贵妃当即吓了一跳,一面结果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一面觑着外面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巳时。”宫女恭敬答道。

说着话,萧煜就抬脚进来,慧贵妃当即迎上去,“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满面担忧不安,“是你有事还是顾玉青有事?”

萧煜顿时嘴角一颤……

他素日在人前做出一副懒散姿态,纵然母妃跟前,从不隐瞒他的真正目的,可……久而久之,就连母妃,也觉得,他早起一日,实在不同寻常。

扯嘴一个苦笑,随着慧贵妃进了里间,萧煜说道:“没事难道我就不能进宫?”

听他如是说,慧贵妃心头牵挂略略松下一分,可到底还是不安,“自然能进宫,可你为何来的这么早,以往这个时候,你怕是才起!”

“难得勤勉一次嘛!”萧煜捻了一块桌上小蝶中的马蹄糕,放入口中,自斟一杯热茶,说道。

“当真无事?”慧贵妃追问。

萧煜摇头,“哎呀,真的没事……”语气略顿,又转了话音儿,“也不能说没事,多少还是有点事。”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起早的!”听萧煜如是说,慧贵妃心头一口气舒出,捡了萧煜对面的椅子坐下,给贴身婢女递了个眼色,让她去外面守着,转头对萧煜说道:“说罢,什么事。”

萧煜瞧着慧贵妃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什么母妃!

他说无事,她一脸担心受怕惴惴不安,现在他说有事了,她反倒是大松一口气……

心头一个哼哼,萧煜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又吃一块马蹄糕,道:“母妃还记得当年萧恪生产时的事情吗?”

昨儿翻来覆去一夜,今儿一早又是洗漱了就出门,简直饿得要死。

问题问完,又是两块马蹄糕下肚。

忽闻此言,慧贵妃不禁皱了眉头,朝萧煜看过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明暗相间的光斑洒在她的面上,为她的风韵十足更添几分曼妙。

抬手扶了鬓角珠花,手中捏着的丝帕饶了手指两圈,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可是萧恪有什么问题?”

猜测尚未得到验证,这种凭空臆想出来的事情,萧煜一向不会多说,只道:“母妃只管告诉我就是。”

母子说话,一向有什么是什么,从不用避讳顾及什么。

“你这孩子,问题问的这样泛泛,让我如何作答,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不妨细问。”慧贵妃嗔怪他一眼,笑道,语罢,瞥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碟子,又补充一句,“一早出来没吃早饭?”

萧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慧贵妃的最后一句问话,道:“母妃,萧恪出生的时候,宫里可曾闹出什么和他有关的风波?”

“你这孩子,再急的事情,也要吃饭。”瞪他一眼,起身朝外走了两步,行至门边,吩咐道:“小厨房煨了鸽子汤,给四殿下端一碗过来,另外,昨儿新作的麻将饼子,也给他拿两个来。”

听到鸽子汤,萧煜知道,那是母妃特意给父皇炖的,当即摆手,“鸽子汤就算了,随便一点什么就行,还是留给父皇吧。”

慧贵妃却是没有更改命令,转身复又落座,道:“你父皇若是知道,只怕不仅要把这鸽子汤给你喝了,他自己小厨房的那份,也恨不得端了来给你。”

呃……这倒是真的。

萧煜深刻的记得,有一次他空着肚子进宫,正好赶上父皇在母妃这里吃早饭,听说他尚未用早饭就进宫请安,激动之下,当即就让内侍总管将他小厨房炖着的人参甲鱼汤端来,看着他喝了。

那时候,萧煜才十来岁啊,正是活力旺盛的时候,喝了那么滋补的汤,还一连喝了三四碗,当即,碗还没搁下,鼻血就喷出来了。

温馨的思绪犹如一道亮光,从脑海一闪而过,萧煜扯嘴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他还不想再喷一次鼻血!

不过片刻,又宫女端了饭食进来,待到那宫女徐徐退下,看着萧煜拿了筷箸,慧贵妃幽幽开口,回答萧煜方才的问题。

“要说什么大的风波,倒也没有,你也知道,萧恪的生母地位卑微,又不得宠,纵然生了皇子,也并无人眼红。”

随着往事袭上,慧贵妃双眼微眯,“只是那日,因着她胎位不正,又是头胎,格外的难生,凌晨发作,一直升到第二日黄昏,这孩子才将将落地。”

“只是,孩子生出来了,她自己却是因为失血太多,连孩子一声哭声都没有听到,就去了。”

说着,慧贵妃叹息一声,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是往事重提,难免心头凄凄,“可怜她怀胎十月,竟是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萧煜闻言,沉默一瞬,又道:“母妃,当日给她接生的那些嬷嬷,如今都还在宫里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 想通

话音儿落下,原本有些沉浸在往事中,神情有些靡靡,听到萧煜如是问题,慧贵妃微怔一瞬,眉尖挑动,朝萧煜看过去。

许是外面起了风,被树枝隔断打碎的阳光,在她脸上左右摇摆,金线绣织的衣裙上,不时发出一道亮眼的光芒。

到底是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仅凭话音儿,便猜测出萧煜的意图。

“你觉得,萧恪身份可疑?”话音儿出口,不禁是压低了声音。

萧煜一怔,对上慧贵妃的眸中,扯了嘴角,点头,“如果说,萧恪并非父皇亲生,顺着这样的思路去回忆,母妃能想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原本还想瞒一瞒,等确定了萧恪的身份再告诉她,眼下,却也是瞒不得了。

眼底波光,骤然大颤,纵是先前猜测到了萧煜的意图,可是等他亲口承认,慧贵妃心头还是突突一跳。

却是竭力压制了受惊的心神,只敛了神思,去想当年的细枝末节。

“萧恪未出生之前,便定下来,将来孩子出生,不论男女,皆是要抱到贤妃跟前养着,那时候,贤妃尚算得宠,在宫里,几乎可以与舒妃并肩。”

“所以,纵然是他的生母当时就没了,于萧恪而言,似乎并无什么影响。”

“至于当年那些接生的嬷嬷……”说及此,慧贵妃眉眼细眯,顿了几顿,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才又说道:“那些嬷嬷,事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都不再宫里当差了。”

说罢,慧贵妃抬眼去看萧煜,“无论年长年小,皆都不在了,这一点,如今提起来,的确倒是可疑。”

与自己的推测,几乎毫无出入,萧煜当即问道:“母妃可还记得,当年赤南侯夫人生府上小少爷的时候,宫里派去的接生嬷嬷,是不是参与了萧恪的接生?”

萧煜此言落出,慧贵妃蓦地眼皮一跳,“你怀疑萧恪是……”

话未说完,被萧煜一个苦笑斩断,“母妃什么都看的透儿子。”

一句玩笑话,慧贵妃却是一丝笑容挤不出来,整张脸,前所未有的肃穆起来。

倘若萧恪当真是当年被端王换掉的那个赤南侯府的孩子……细思极恐,慧贵妃登时就是满背心的冷汗。

“你这样说,我倒是记起来,萧恪的生母,生他的时候,发作的日子要比御医预算的足足早了一个月,却是恰好与姑苏彦同一天!”

“因为她生的格外艰难,宫里的产婆嬷嬷几乎尽数都去了她那里,只是后来赤南侯府的人来禀,姑苏彦提前发作,求了陛下恩典,指了宫里的接生嬷嬷,前去接生。”

“那日,恰好端王在宫里,原本皇后指了王嬷嬷过去,端王说,成嬷嬷的手艺更好些,当日端王妃生产,就是成嬷嬷接生的,很是顺利,皇后便改了人选。”

成嬷嬷,也就是成侧妃的母亲。

那个将顾玉禾偷梁换柱,送进赤南侯府的嬷嬷。

“只是,等待成嬷嬷再次回宫,萧恪已经被生出来了,她并没有再折返产房,若说有人换了孩子……绝不会是她。”慧贵妃道。

萧煜闻言,不禁面上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答案呼之欲出,却是不成想,到这里,竟是尽数断了。

成嬷嬷这条线,算是彻底无用。

她也不过就是帮着端王,把顾玉禾送进去罢了,至于顾家真正的孩子去了哪,她却是不知晓。

更何况,纵然知晓,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从死人嘴里,问出答案来。

一时间,室内落针可闻的静,空气如同被浆糊糊住,粘稠成一团,让人有些喘息沉闷。

片刻后,萧煜又道:“母妃,贤妃先前既是能与舒妃并肩,怎么后来,反倒是跟进了冷宫一样。”

慧贵妃摇头,面上有些迷惘之色,“这个,我也曾想过,却是没有想明白,不过,自从她收养了萧恪,倒是和端王妃来往密切了些,这些年,虽然她不得宠,可端王妃时常进宫到她那里坐坐……”

说着话,慧贵妃忽的像是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看向萧煜,“端王所谋之事,绝非一朝一夕,端王妃何等骄傲之人,就连皇后,都不被她放在眼里,怎么会瞧得上区区一个贤妃,更何况,贤妃性子不算多好,两人也绝非是谈得来的手帕之交。”

萧煜明白过来慧贵妃的意思,“母妃是说,贤妃参与了端王的谋逆计划!”眼底泛出精光。

声音带着震惊,可随着话音儿落下,他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却也逐渐冷静下来。

慧贵妃点头,“如若不然,为何端王妃早不与她来往,晚不与她来往,偏偏她刚刚抱养了萧恪,她就登门呢!隔三差五的进宫,却是每每都要到她宫里小坐片刻,纵然后来,陛下已经冷落贤妃,不再去她宫中,端王妃也一如既往的来。”

慧贵妃说的这个,萧煜倒是有记忆。

略略思忖,萧煜道:“父皇厌弃贤妃,该不会是因为贤妃时常在父皇耳边,替端王吹风吧?”

是个男人,只怕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成天说别的男人如何如何,且不说她说的话是好是坏,单单是常常挂在嘴边,就是个忌讳!

慧贵妃自己也随着想到了,长长一叹,“难怪,难怪端王倒台之后,陛下渐渐又肯去贤妃那里了。”

说着,嘴边泛起一丝薄凉的苦笑,帝王之心,永远的不可窥测,实则是因为,它太过肮脏!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慧贵妃面上,忽的府上一抹难以忍受的厌恶之情,随之,捏着帕子的手微抬,在面前挥了挥手中丝帕,似乎是在驱赶什么。

正说话,慧贵妃的贴身婢女匆匆赶紧来,恭敬且低声禀报,“娘娘,陛下来了。”

等到皇上进门,慧贵妃与萧煜已经收敛了情绪,在外室迎接,一眼看到萧煜,皇上眼中闪过欣喜,张口却是说道:“你个臭小子,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

不及萧煜作答,一面迎了皇上进内室,慧贵妃一面含笑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惦记着臣妾这里的东西,琢磨着给他媳妇挣去呢!”

第四百七十章 冷水

萧煜来的时候,慧贵妃原本就在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想要挑些好的送给顾玉青拿去用。

眼下,这理由正好与室内大开的箱笼一丝不差的吻合。

皇上扫过桌上摆出的几样东西,指着萧煜笑道:“你这是要把你母妃的点宝贝都掏干了才算甘心!”

萧煜就笑道:“掏不干,反正父皇时常都要再送母妃更好的,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皇上嗤的一笑,“你倒会说。”神情愉悦。

满室的温馨,自然是不必说。

彩衣娱亲,半晌过后,萧煜才从慧贵妃宫中出来,转头回府,他回去的时候,明路尚未归来,和顾玉青约好的,又是下午才见,左右无事,萧煜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腾那些有关苗疆的书籍。

只思绪时不时要被猛然想起的萧恪打乱一瞬。

此时,在萧祎的府邸,萧祎正一脸阴沉的坐在书房院中的石凳上,手边石桌上摆着茶盏,盏中茶水尚满,只是早已经不知何时就凉透。

秋日的阳光微醺,伴着窸窣微风,穿过头顶渐渐凋落的树枝,洒在萧祎身上脚下,只这份算不得热烈的阳光,却无法融化他冰坨一样的脸。

眼底阴云翻滚,如同海啸地震,如同毒蛇猛兽。

正一个人捏拳,浑身散发着如同修罗场一样的戾气,大门处,初砚引着骆志松徐徐走来。

骆志松依旧是那身经久不变的石青色衣袍,面色苍白的没有血色,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也带不出一丝的生机,整个人,如同行走的死人。

眼帘微垂,羽睫遮住满眼的情绪,行至萧祎面前,作揖行礼,萧祎随手一抬,指了他对面的石凳,让骆志松坐下。

骆志松也不谦让,转头坐下,初砚立即斟了一杯热茶给他,茶气蒸腾而上,隔着飘忽不定的雾气,骆志松朝萧祎觑了一眼,“殿下可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端起手边茶盏,双手将其握住,只是用这略带烫意的杯盏取暖,却并不送到嘴边去喝。

得了骆志松的问话,萧祎满腔的怨毒之气,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倾泻口,抬手举拳,一拳砸到身边石桌之上,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桌上的茶盏,水面登时荡起波纹。

“可恶!本王若不能将萧煜鞭尸万里,誓不为人!”

萧祎说的咬牙切齿,立在他身后的初砚闻言,却是眼皮一抖,低头垂眸,看向萧祎的目光,骤然含了一缕冰凉如蛇的精光。

骆志松倒是眉眼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只是眼底波光,究竟有无起伏,就不得而知了。

萧祎恶狠狠的话音儿落下,骆志松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是四殿下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惹得殿下如此动怒?”

语气里,竟是带了一丝戏虐。

萧祎顿时抬眸,朝骆志松看过去,眼中蓄着怒气,“骆先生如何这般语气,仿似本王咎由自取一样!”

怨怒之气,扑面而来,骆志松却是丝毫不动,嘴角微弯,扯出一抹似有若无,浅薄的根本看不出的笑意,“殿下动怒,难道不是因为你谋划顾玉青不得……不仅不得,还遭到反噬?”

心头怒气的根源,就这样被骆志松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揭开,如同揭开最为厚重的伤疤,露出底下溃烂化脓的伤口,萧祎只觉自己像是被曝露在烈阳下没有穿衣裳的人,耻辱和愤怒,交叠而起。

“你究竟是谁的幕僚!”愤怒拍桌,指着骆志松吼叫。

大约是萧祎嘶吼咆哮的声音太过大,骆志松的耳朵有些经不住,不禁皱眉,待萧祎语毕,骆志松平静如常,道:“殿下严重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痛定思痛,想着如何应对吗?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殿下是要让我,就这个问题,认真作答?”

萧祎目光一怔,脸上就显出泄气之色。

骆志松说的没错,这个时候,他纵是怒气滔天,也毫无用处,毕竟他胸口这把火,是烧不到萧煜的。

再看骆志松,萧祎眼中就带了一丝庆幸。

庆幸他有骆志松这样心神坚定且冷静缜密的幕僚,不然,换作其他旁人,只怕他发出这样的雷霆之怒,那人早就人云亦云,坐在这里,喷着口水,和他一起大骂讨伐萧煜了。

可那些听着痛快解气的话,却是毫无意义,毫无用处。

只有骆志松……冷静如他,才能直面他的任何情绪而不为所动,在他极度的暴怒或者亢奋中,犹如一盆含着冰渣的冷水,从头浇下,让他冷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重重的传出,萧祎道:“方才让先生见笑了。”

骆志松微微弯嘴,却是不接话。

萧祎略作沉默,一瞬后道:“本王既是得不到顾玉青,得不到赤南侯的势力,那本王无缘的东西,他萧煜也别想拥有。现在,本王只想将顾玉青毁了。”

“没了顾玉青,萧煜自然也就无法借的赤南侯的势力!”

提起自己的重新打算,萧祎心头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

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当日他说要竭力破坏萧煜与顾玉青婚事,自己迎娶顾玉青的时候,面上,亦是这般的势在必得。

结果呢?

看着萧祎,骆志松心头冷笑。

势在必得,你凭什么势在必得!

人人都想势在必得,可结局,大多却是作茧自缚!

“殿下已经有了计划?”骆志松不动声色的问道,声音清冽,如同一道山涧小溪,带着凉意。

萧祎摇头,“正想与先生商讨。”

骆志松立即道:“殿下怕是找错人了。我擅长的,是替殿下谋划政事,而非……”似乎是找不到一个妥帖的词来形容萧祎口中所言之事,犹疑一瞬,道:“而非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萧祎立刻挑眉,“无关紧要?你居然说无关紧要,你知不知道,一个赤南侯的影响,究竟有多大!纵然朝廷六部皆为我党,也抵不过一个赤南侯!”

“可殿下难道觉得,只要得了赤南侯,就能得了天下?”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分析

骆志松的眼睛,半抬半垂,长而密实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阳光透过头顶的树枝,斑斑驳驳打在他的身上面上,明暗不辨。

萧祎的情绪,还在激荡中,否则,他定会注意到,骆志松在说道赤南侯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何等的虔诚。

“纵然不是得了赤南侯就能得了整个天下,可与赤南侯为敌,这天下,要想得到,定然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萧祎笃定道,“本王得不到的东西,就只有毁了它,要么毁了顾玉青,要么……要么就毁了赤南侯。”

说到毁了赤南侯,萧祎眼底,忽的绽出一道亮光,不及骆志松说话,他便道:“似乎,毁了赤南侯,要更彻底更稳妥些!”

这个想法,显然是他刚刚才想到的,只是才冒出心头,便将他的满心占据,几乎是眨眼功夫,便在他心头脑海深深的盘踞住,顺着这个思路,萧祎的思绪,开始转动。

眼中面上,开始光芒四射。

“你要毁了赤南侯?”骆志松捏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气息不禁有些加重。

甚少见骆志松有如此激动地时候,萧祎不禁蹙眉,狐狸一样的眼睛如针一般盯在骆志松身上,“怎么,先生难道觉得不妥?”

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态,骆志松手上用力,几乎是要将茶盏捏碎,才平稳了呼吸,“当然不妥。当日你要一争顾玉青,我就觉得不妥,结果如何!如今,你要对付赤南侯,我亦是不赞成!”

纵然骆志松此刻面上已经一片平静,又恢复他惯有的冷清和漠然,可他方才的那抹慌乱,萧祎却是尽收眼底。

得骆志松此言,萧祎凝着骆志松的眼睛,“你抬眼看着本王。”这一句话,用的是上位者对蝼蚁苍生的命令,语气极是冷酷。

不知是被萧祎这突如其来的语气吓到还是如何,骆志松竟是结结实实打了个颤,一直捧在手心的茶盏,“当啷”落地。

凉透了的茶水在杯盏尚未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尽数泼出,洒了骆志松一身。

脚下瓷片四溅,有些蹦的高的碎瓷片,甚至飞跃反弹起来,直直迸溅到骆志松的手背,锋利的刃部擦着手背而过,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珠。

苍白的皮肤,因着这抹刺目的殷红,越发显得没有血色。

骆志松低垂的眼底,瞳仁紧缩,一瞬过后,猛地抬头,朝萧祎看去,澄澈如泓的眼睛,纤尘不染,干净的如同初生的婴儿。只有眼中那层忽薄忽厚的浓雾,始终无法散去,遮住一切情绪。

“看着殿下的眼睛,我也还是那句话,殿下要对付赤南侯,我不赞同。”骆志松道。

“为何?”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萧祎反问。

“放眼整个朝廷,殿下找得到第二个可以抗衡南越辽国和沧澜的大将吗?纵然如今南越和辽国国力不佳,战斗力不如从前,可沧澜呢?沧澜可是一直对我国疆土虎视眈眈。”

“当日陆久政的话,殿下不会忘记吧。”

“陆久政可是端的外逃沧澜的计划呢!朝中有一个陆久政,就会有无数个与陆久政一样的人。沧澜国国富民强,环境极佳,更何况,我朝臣子逃窜过去的,必定会被保护起来。”

“殿下,难道等到您来日登基,难道愿意面对如此劲敌?”

继续直视萧祎,骆志松说的铮铮,每一字每一句,皆是发自肺腑。

“这就是你不赞同本王的理由?”萧祎紧蹙的眉头,微微有些松动。

落在骆志松眼中,他心头就浮上一丝冷笑,面上却是带了些许不解,“若非如此,不然,殿下以为,我是为何反对呢?”

并不回答,却是反问。

他毫不退让的目光,反倒让萧祎心头升腾而起的那丝疑虑散开许多。

没有回答骆志松的问题,只将自己手边一盏凉茶端起,泼了杯中透凉的液体在身侧花丛中,兀自斟满一杯,轻呷一口,道:“本王宁愿登基以后,腹背受敌,也不愿……根本没有登基的机会!只要赤南侯辅佐萧煜,凭着父皇对萧煜的偏宠,本王登基的机会,根本就是微乎其微了。”

“殿下何必如此灰心丧气!继承大统,乃是朝廷大事,岂是凭着陛下一人喜好所决定。更何况,赤南侯也绝非愚钝之人……”

骆志松正说话,管家急急赶来,打断了他的话音儿,回禀道:“殿下,骠骑大将军公孙牧求见,此刻正在会客厅等候殿下。”

萧祎不禁有些意外,这些年,他与公孙牧,几乎并无来往,这个时候,他怎么登门了。

虽然与骆志松的谈话,并不怎么愉快,可起身离开之际,萧祎还是吩咐道:“先生且先喝茶,本王去去就来,等本王回来,我们继续。”

骆志松起身相送,待到萧祎身影出了书房小院的大门,方才复又落座。

盯着手背上一串滚滚血珠,感受着那份火辣辣的疼,骆志松凝视片刻,忽的抬手,伸出修长而苍白的食指,指腹沾了手背的血珠,一笔一划,用自己的血写下一个字。

杀。

每一笔落下,他眼底的神色,便跟着晦暗阴沉一份,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可浑身却是散发出强大的气息,逼的人汗毛倒立,愣生生让头顶树上栖息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飞走。

一个字写罢,骆志松便将那只受伤的手抬起,送至嘴边,用他苍白的嘴唇,一寸一寸,吮吸其上血迹。

眼底面上,氤氲着恨意,决绝而坚定。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祎步伐倾听的从外面走来,面上带着灼灼喜色,骆志松瞧在眼里,心头有了大约的猜测。

还不及萧祎行至身边,骆志松便起身抱拳作揖,“恭喜殿下,喜结良缘。”

萧祎反倒是一愣,一面落座,一面讶异,“先生怎么知道?”

骆志松抿唇浅笑,“公孙大将军突然造访,殿下去之前还是满面阴沉,回来时就已经春风得意,可见是一直横亘在心头的大事得到了解决,而能化解殿下心头大事的,莫过于一桩实力相当的联姻。”

第四百七十二章 姻亲

明明是恭喜的话,只他的声音和表情,冷漠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不过,自从萧祎见到骆志松那日起,他便是如此,萧祎早就见怪不怪的适应了。

不论什么表情语气,忠心能干,足矣。

不过是他的谋士幕僚,又不是他的女人,有能力要远比会谄媚,强上百倍。

言罢,觑了萧祎一眼,骆志松又道:“而公孙将军的二女儿,恰好适婚未嫁。想必此次公孙将军登门,是亲自来为女儿求一段姻缘的吧!”

萧祎听了骆志松的话,面上喜色,一层一层,如同波浪,泛了上来,“先前你纵是说,本王乃真命天子,自有上天眷顾,从前,本王不信这话,只当你是与他们一样,在本王面前讨喜罢了,可现在,这话,本王却是信了。”

萧祎一贯阴翳的眼底,带着张狂的笑,自顾自,兴奋说道:“真是缺什么来什么!父皇给萧煜送去一个赤南侯,本王正心灼,上天就给本王送来一个公孙牧。”

“公孙牧虽不及顾臻本事大,可放眼朝局,在军事方面,顾臻排第一,公孙牧也绝对算得上第二。这些年,顾臻只知寻丹问药,几乎与朝廷中人,并无往来。”

“眼下虽然回朝,可先是去押解端王去祁北,又是远征辽国,根本就无心无力无时间在朝中布下关系网,公孙牧却是不同,没有顾臻的那些日子,他就是本朝第一武将,他的门第,可谓比天高。更兼公孙牧为人圆滑,在朝中,那是出了名的好人缘。”

分析起形势来,萧祎激动地眉飞色舞。

骆志松始终垂眸不语,只是待他此言落下,插嘴道:“殿下既然如此看好公孙牧,为何之前不求娶公孙琦?”

骆志松的问题,看似寻常,于萧祎而言,却也称得上尖刻。

亢奋激动的神情略略收敛,萧祎道:“公孙琦性子顽劣,相貌寻常,诗词歌赋样样不通,不过就是出身好罢了,哪里配得上本王。更何况,先前本王以为,本王的婚事,是要等父皇亲赐的,自然不好自己张罗。”

再之后,便是他笃定,顾玉青,他唾手可得,所以,从未动过公孙家的主意。

若非今日公孙牧亲自登门,只怕这样好的姻缘,就要被他错过!

他做梦都没想到,皇上赐婚,却是绕过他这个三儿子,直接赐婚给四儿子。

这根本,就是对他的无视。

一想到这一点,萧祎心头就越发恨得要紧。

骆志松羽睫微动,转眸去看萧祎,眼中带了些许令人寻味却又捉摸不透的光泽,“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满意公孙琦的了?”

萧祎点头,“为了大业,本王只能暂且委屈,等来日本王登基,什么妃嫔没有!”

此话,可谓豪言。

骆志松闻言,嘴角略略颤抖,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像是身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一般,让他满面带了疲惫的负重感。

“殿下准备……何日大婚?”沉默片刻,骆志松说道。

萧祎浑身绽放着奕奕神采,“先生觉得,该早该晚?”

骆志松几乎毫不犹豫,道:“夜长梦多。”

萧祎当即放声大笑,“先生与本王,一个意思。”笑罢,萧祎又道:“不过,还是要进宫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

说着,萧祎起身,“原本还想召了先生过来,一起商讨如何对付顾臻,既然先生觉得此时对付顾臻不妥,那便且先作罢。本王要进宫一趟,待同皇后娘娘商讨了婚事事宜,顾臻一事,再行定夺,反正他此时远在辽国边境,不急在此一时。”

骆志松闻言得意,起身作揖告退。

萧祎自然是由初砚服侍,换了衣衫,拔足进宫。

从书房处出来,骆志松并未直接回到他在萧祎府邸的小别院,而是同管家打了招呼,径直出了门,直奔鼓楼大街。

八珍阁的斜对面酒肆中,扶着楼梯抬步上了二楼雅间,瞧着左右无人,骆志松抬手推开最里面一间并不招呼客人的雅间。

进去不过片刻,抽身出来,转脚下了楼下,点了一壶上好的花雕,提了回去。

一个精健的灰衣人,在骆志松前脚离开酒肆,后脚跟着出门,低头垂眼,步伐飞快,融入鼓楼大街前的滚滚人潮中,直奔萧煜府邸。

他平凡无常的相貌,扎入人堆,便再难找出。

那灰衣人从后院侧门进了萧煜的府邸,直奔他的书房。

他过去的时候,萧煜刚刚换了外出的衣裳,正要去顾玉青处,一眼看见他过来,顿时眼底波光微动,转头复又落座书房院中花架下的藤椅上。

此刻秋意已浓,花架上的花朵尽数败落,徒留渐黄的叶片,随风飒飒。

灰衣人拱手立在萧煜跟前,纵是一路拔足疾走,此刻却也是呼吸沉稳,不见一丝气短。

“何事?”萧煜扫过他一眼,问道。

灰衣人当即回禀,“殿下,今日公孙牧登门三殿下府邸,三皇子殿下要与公孙牧结姻亲。”

回禀的内容,简短明了,说罢,只垂首立在那里,不再多言,只等萧煜吩咐。

萧煜闻言,面上却是无一丝一毫震诧之色。

当日公孙牧向父皇提亲遭到他严厉拒绝后,他便想到迟早有这样一日。

没想到的是,竟然不是萧祎主动,而是公孙牧登门。

放眼满朝,能与顾臻略坐抗衡的,也唯有公孙牧,在得知父皇将顾玉青赐婚于他的那一刻,萧祎最最明知的做法,就是即刻求娶公孙琦,而不是削尖脑袋想方设法的破坏他和顾玉青。

眼下,他不仅错过了最佳的求娶时间,更是等到公孙牧登门,才将此事定下。

萧祎……他还真是高估了他。

略作思忖,萧煜吩咐道:“告诉那边,竭力促成这桩姻缘。”

只有给了萧祎足够的筹码,他才会蠢蠢欲动。

好猎人,从不怕猎物凶猛,只怕猎物无所动作。

灰衣人得令,转身而去,步子奇快,可却落地无声。

他刚刚转身不过眨眼功夫,被萧煜一早派出去的明路便满面尘色,出现在萧煜面前。

第四百七十三章 震骇

“殿下,当年给九殿下接生的嬷嬷,竟是一个都不在宫里当值了,奴才打听了,好像是九皇子出生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那些嬷嬷就或病或死,以各种方式离开皇宫。”行至萧煜面前,行过礼,明路满面凝重说道。

他跟了萧煜多年,所经过的历练,怕是比寻常人家的少爷都要多,再加上他本人心思聪慧,从萧煜让他调查萧恪那时起,他就隐约明白,萧煜在怀疑什么。

此时查出这样的消息,心头更是明白,此事非同寻常。

明路所言,萧煜已经从慧贵妃处得知,故而面上,倒也没有明路所预期的情绪波动。

觑着萧煜的神色,吸了一口气,明路继续道:“奴才按着当年内务府登基的册子,发现在京郊附近住的嬷嬷,也就五个,便按着上面的地址,逐一去查。”

待明路此言落下,萧煜接话道:“该不会是都死了吧?”声音幽凉,眼底带着似冰霜一般的寒气。

明路闻言,扯嘴苦笑,“差不多。奴才当时想着,若是这京郊的五个嬷嬷都不在了,奴才再寻那些外省的。”

“不过奴才运气好,终是在第五家,寻到一个快要咽气的,听她家里人说,自从宫里出来,就得了一种怪病,成日家,夜里亢奋的大呼大叫,白天却是昏迷不醒,这十年来,日日如此,终是熬得油尽灯枯,只剩这半口气吊着了。”

听到居然还有活着的,萧煜顿时眼底泛出亮光,朝明路看过去,“人呢?”

明路道:“她身体缘故,奴才不敢骑马带她回府,雇了马车,让她儿子一路陪同进京,她虽昏昏沉沉,可听到奴才的话音儿带着京腔,登时满面骇然,说什么不肯来,他儿子倒是个见钱眼开的,听奴才说,要花大价钱请他母亲到京中,当即二话不说,连缘故都不问,就点头答应。”

“既是个贪财的,奴才也就放心了,给足他银子就是。奴才策马,先行回来,禀明殿下,再做下一步安排。算时辰,此时他们应该是行到真定前后了。”

说着,明路语气略顿,喘过一口气,补充道:“殿下放心,她家住在河间府,那里恰好有咱们的人,奴才用暗号唤了两个,一路跟着,纵是他儿子想要耍什么花样,有那两人在,也绝对无事。到了真定,咱们药行里的大夫会随行,以防那嬷嬷半路身子支撑不住。”

明路做事,一向妥帖,萧煜向来放心,听闻此言,不禁颔首,至于明路究竟是通过各种方式从内务府的登基册子上查询到那些嬷嬷住址的,萧煜却是不想过多询问。

待明路言毕,萧煜略略思忖,吩咐道:“你此刻就去迎接,进了京,别让人跟踪了,直接把人接到赤南侯府,从后门进去,若是遇上萧祎的人打听,莫说车里有人,只说是我买了几株十八学士送给顾玉青。”

明路得令,转身离开,萧煜起身,直朝赤南侯府而去。

萧煜到的时候,顾玉青早就捧了那两个紫檀木的匣子,等在桐苑院中花架下。

眼见管家引了萧煜进来,忙起身行礼,不禁询问,“怎么来的这样晚?”

话音儿出口,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腔里亲昵熟稔的味道。

秋日的午后,阳光真是温煦。

桐苑的墙根下,一溜种着一排桂树,阳光氤氲着花香,丝丝缕缕,沁入五脏六腑,一眼看到顾玉青,萧煜只觉整个人都轻盈起来,一路走来的满腹凝重,倏忽不见。

两人相对而坐,目光滑过摆在桌面上的两个紫檀木匣子,萧煜解释道:“出门的时候,遇上点事,故而来晚了。等了很久了吧?”语气自然,却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沉溺在萧煜的目光中,顾玉青也不知怎么,就点头,“午饭后就等着了。”那语气,竟是娇嗔。

萧煜听着,只觉心头如有轻风合着暖阳伴着花香拂过。

纤尘不染的眼底,满是柔情,笑道:“是我不好,合该让人先来通传一声的。”

听着萧煜道歉的话,顾玉青心头小鹿顿时活蹦乱跳,却是后知后觉的惊骇……天,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的语气和萧煜说话了……这……这分明与素日的她,判若两人!

面颊袭上一缕绯红,对面的萧煜却是已经开口,“一会明路要带个人从你府上后门进来,你让管家安排一下,人到了,直接送到这里来,切莫让人盯梢了。”

声音虽是宠溺,可内容却是郑重,顾玉青当即敛了飞飞扬扬的粉红色心思,忍着面上滚烫,转头吩咐吉祥,“按着殿下的话,吩咐下去。”

吉祥领命而去,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要来的人是谁?和这苗疆的匣子有关吗?”

心头暗暗懊恼,分明是和萧煜来谈正事的,怎么自己竟满脑子忍不住的东想西想!

萧煜凝着顾玉青的眼睛,郑重而缓慢的说道:“与苗疆无关,今日我们且先不谈苗疆,苗疆之事,再搁置几日再议也行。”

顾玉青诧异回视,“不谈苗疆?”

萧煜点头,“一会要来之人,或许知道你弟弟的下落。”为了顾及顾玉青的情绪,萧煜刻意将声音放得低缓。

可顾玉青闻言,还是不禁眼底波光大颤,霍然起身,面上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极速褪去,死死盯着萧煜,“你说什么?”气息紊乱,血气横流。

就连守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也被萧煜这突然一句话,吓得怔住。

来之前就预料了顾玉青的反应,可眼见顾玉青如此,萧煜还是忍不住的心头狠狠一抽,像是有一颗粗重的木楔,横插心口,阻断了他所有的血液回流。

起身握了顾玉青的手,掌心处传来顾玉青之间冰凉沁骨的温度,萧煜闪着眼底碎钻石一般的光泽,心疼道:“她或许知道你弟弟的下落,可……可我不能肯定,究竟如何,还是要等见了面才知道,我也从未见过的。”

顾玉青怔怔听着萧煜的话,却觉只有声音响起,至于内容,仿佛根本没有流入她的大脑一般。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戚铭

脑中嗡嗡嗡直响,像是有数只小虫,在她耳边振翅。

萧煜的这一句话,于顾玉青而言,无疑是一个平地惊雷,良久,久到萧煜面上的担忧之色渐渐转为浓浓的恐慌之时,顾玉青才终是透出一口气来。

萧煜不知,在这漫长的沉默中,顾玉青脑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波涛汹涌,可等到顾玉青这口气喘上来之后,他却是在她面上眼底,看到一份沉着冷静。

萧煜捏着顾玉青的胳膊,不安道:“没事吧?”

顾玉青摇头,甚至扯出一抹笑意,“无事,只是初闻此言,过于震惊罢了。”

羽睫轻颤,冷静的眸中,透着隐隐的期许和不安。

萧煜看得出,她这是强行敛了心神,逼着自己冷静。

说着,顾玉青复又落座,萧煜见她如此,到底是不放心,挪了步子,由顾玉青的对面,换了位置,坐在她的身侧。

为了缓解她心头情绪,萧煜将萧祎要迎娶公孙琦一事,告知顾玉青,“……我琢磨,为了打压我,他的婚事,该是要在我们的前面,不过也好,他与公孙琦成亲,以后该是不会再打我们的主意了。”

若是方才,提及婚事,顾玉青定会面红耳赤,娇羞含怯,可此时……心绪所至,她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一般,蹙眉略作思忖,分析道:“与公孙牧结亲,萧祎在军事上,就能与你抗衡,在朝中,支持他的呼声最高,如此来看,从表面而言,他似乎是稳胜。”

顾玉青一本正经的与他分析眼前局势,萧煜自然认真答道:“从表面而看,的确如此。谁让我不学无术呢!”

一句调侃,却是让这凝重如粘稠琥珀般的空气清明了许多。

顾玉青道:“可你暗处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说着话,顾玉青不自觉转眸去看萧煜,这个面容俊逸,风度翩翩的皇子,伪装的久了,眉宇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可这玩世不恭之下的睥睨天下,顾玉青却是看的真切。

语气略顿,顾玉青扯嘴苦笑,“你对我,什么都了解,可我至今尚不知晓,你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言毕,萧煜正要张口,顾玉青却是急急伸手,隔着帕子,掩住萧煜的嘴,阻止道:“你还是不要告诉我的好,就按着你先前的计划,一步一步完成就是。”

隔着一方薄薄的丝帕,萧煜感受到顾玉青指尖的冰凉,却觉这如冰的温度竟然让他浑身暖洋洋的。

含笑牵了顾玉青的手放下,“傻瓜!我的事,没有什么是可瞒着你的,之所以你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告诉你知道,来日方长,有你尽数知道的那一天。”

萧煜的宠溺和温柔,让顾玉青因为方才的震惊而波动的心绪,渐渐回温,面上又重新泛出一抹霞色。

萧煜所言不差,在她面前,萧煜的确是毫无隐瞒。那些她尚且不知道的,只是她还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来日方长,岁月静好。

心底情绪有了缓解,顾玉青不愿萧煜担心她,开玩笑道:“萧祎和公孙琦成亲,日后,公孙琦可是再无理由闹到我家门前了,我府上的小厮,可不想成日给她铲马粪!”

眼见顾玉青说笑,萧煜心头一松,嘴角勾出一抹霸道又不失偏宠的笑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这番话,是在拈酸吃醋?”

顾玉青顿时……

有心开句玩笑缓解气氛,怎么就让萧煜有了这样的想法……不过,她那句话,似乎的确是说的娇嗔了些。

嘴角颤了颤,顾玉青低眉垂眼,没有理会萧煜的坏笑,正在此时,吉祥折返回来,禀报道:“殿下,小姐,明路带着一个老婆子到了,那婆子行动不便,管家备下藤椅,正让人抬了过来。”

说着,吉祥目露询问之色,“直接抬到这里吗?”

没想到,人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刚刚才平复了许多的心绪,随着吉祥一番回禀,顾玉青心头顿时又是噗噗噗一阵跳动。

捏着丝帕的手攥成拳头,骨节处青白分明,竭力的克制着心头的波涛汹涌,面色平静,道:“抬到这里来。”

萧煜跟着补充一句,“明路带了大夫,让他们一同过来。”

吉祥得令,再次转身而去,不过片刻,便见府上四个婆子肩头扛了一张藤椅,藤椅之上,躺着一个不辨人形的老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

藤椅一侧,紧跟的是明路和一个中年男子。

一眼看过去,那男子刚好抬头,朝藤椅上的老妪看过去,他的五官脸型,一丝不差的落入顾玉青眼中。

本就是激动的情绪,在看清那男子容貌的一瞬,眼底波光,如同地震海啸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是谁?”吸着一口气,顾玉青问萧煜,虽是问话,可她心中思绪,早就翻滚起来。

上一世,她历经波折和艰难,辅佐萧铎登基,陪伴在萧铎左右的那些日子,她清楚的知道,萧铎患上一种奇怪的头痛病。

每每深夜子时过后,他便头痛欲裂,无法安眠,待到翌日太阳掠出天边,这疼痛如同漆黑的暗影,被阳光一照,倏忽不见。

宫中御医轮番上阵,莫说治病了,把脉望诊,却是连病都瞧不出来,人人瞧过,只说萧铎身体安康,可萧铎却是被这头痛折磨的痛不欲生。

既是宫里的御医不得行,他便将希望转向民间,大肆搜寻天下神医。

终是打听到,山东潍坊有位名唤戚铭的赤脚游医,一年前,治愈了一个与他病症相同的病人。

得此一信儿,萧铎兴奋之余,当即便命人去将这叫戚铭的神医请来。

可前前后后派去三四拨人,先是他跟前的行走小厮,到最后是效忠他的朝廷重臣,无论是谁,戚铭却是给出一样的答案:为天下百姓瞧病,他分文不取,职责所在,可这天下,他唯独不瞧萧铎的病!

得他此言,萧铎当即气的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甩出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后,吩咐身边暗卫,将戚铭直接绑了来。

戚铭虽是给人瞧病的大夫,可武功身手,实在了得,萧铎派去三个暗卫,被他折伤两个,只是,到底寡不敌众,终还是被绑了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拒绝

戚铭到的那日,恰好顾玉青就在萧铎书房与他议事,至今,戚铭怒怼萧铎的那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更新最快

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死死押着,跪在地上,头发散乱,遮挡了他的面容。

“听说,你治天下人的病,却唯独不肯给我治病?”萧铎丢开手边政务,双目怒视戚铭,说的咬牙切齿。

戚铭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那哼声,是顾玉青听过的,最为嘲蔑和轻视的一哼,其中,带着怨毒的怒气。

当时顾玉青心头便觉奇怪,这人从未见过萧铎,对他从哪生出的这滔天的恨意呢?

这些年,为得天下,为与萧和皇后抗衡,萧铎的确做事有些过激,再加上舒妃与何家也不省心,造下不少孽来……难道这戚铭是遭受过萧铎手段的人?

思绪划过心头,不过眨眼功夫。

戚铭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萧铎,抄起手边一方砚台,“当啷”朝戚铭砸过去,虽是被人死死押着,可他的身手到底敏捷,萧铎用了全身的力气砸出的砚台,戚铭只是在那砚台扑近面前的时候,稍稍侧头,那砚台便擦着他的面颊耳边,直飞身后廊柱。

一击不中,萧铎气的从座椅上弹起身来,绕出书案,逼直戚铭身边,“本王乃真命天子,你为何治天下人的病,却不肯为本王瞧病?”

“真命天子?”仿佛听到什么绝世的笑话,闻此一眼,玩味着这四个字,戚铭当即爆出一阵笑声,那笑声,充满对萧铎的鄙夷。

萧铎当即胸中怒火被他撩拨的越发炽烈。

戚铭却是笑声过后,仰起头来,看向萧铎:“你不是!”笃定却又干脆,说道,语气铮铮,甚至带着某种诅咒的味道。

顾玉青坐在侧面,纵然他抬起头,她也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只是凭着侧面的轮廓,能感受到他五官的锋芒和峥嵘。

戚铭如同判决一般的话,让萧铎心神激荡,俯身弯腰,一把抓住戚铭的衣领,目露凶光,浑身戾气滚滚而来,道:“你到底为不为本王瞧病!”

声音暗哑低沉,像是天边滚雷。

戚铭闻言,却是不语。

怒极反笑,萧铎起身,抬手一挥,恨恨道:“拖出去,给本王打,打到他服为止!”

押着戚铭的两个暗卫得令,即刻拖了戚铭起身朝外走。

只是起身之际,戚铭忽的侧头,将目光定定落在端坐在一侧的顾玉青身上,“你就是顾玉青?”

他双眼透出的光芒,让顾玉青不禁心口一缩,那目光,带着幽幽怨毒,却是直刺顾玉青心脏。

仿佛……仿佛她是一个背弃夫家挚友的负心人一般!

萧铎没有给顾玉青回答的机会,也没有给戚铭再看顾玉青的机会,不耐烦的摆手道:“拖下去!”

何须用拖,骄傲如戚铭,根本就是与那两个暗卫走下去的,只是……萧铎怎么也想不到,他原本想要用酷刑的方式逼着戚铭就范,为其瞧病,戚铭却是选择的最为惨烈的方式,拒绝他。

绳索被解开的一瞬,戚铭转身从那暗卫腰间抽出佩剑,抹脖自尽,血溅三尺,洒落在萧铎书房门前的石阶上,殷红一片,刺目惊心。

回忆着往事,顾玉青心头怔怔,至今,戚铭看向她的那双眼睛所蕴含的深厚意义,她都不能读懂,却是死死记住那幽怨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思绪从上一世的纷纷扰扰中走出,回到今生,当下,桐苑小院的花架下。

耳边听到萧煜的解释,“你说明路身侧那个吗?他叫戚铭,是我在真定药堂里的坐诊大夫,医术很好的!”

方才敛了心神,忽得萧煜如此解释,顾玉青当即心头怔怔,脑中思绪如同被火药引炸一般,轰隆隆几声巨响,让她心神激荡起来。

戚铭……上一世宁死不为萧铎治病的戚铭……今生却是萧煜真定药堂的坐诊大夫……

这样的解释,显然让顾玉青惊诧不已。

再看萧煜,眼底眸光微动,这到底是个有着怎样魅力和能力的人,竟然能让戚铭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上一世,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思绪太浓,不及细量,吉祥已经带着众人行至面前。

将藤椅缓缓放置地面,几个嬷嬷退下,瞧着左右再无外人,萧煜道:“她就是当年给萧恪接生的嬷嬷。”

顾玉青敛了心头纷杂的思绪,不明所以,茫然看向萧煜。

不是说这人知道她弟弟的下落吗?怎么却是萧恪的接生嬷嬷。

迎上顾玉青的眸光,萧煜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捏了捏拳头,牵起顾玉青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才缓缓说道:“萧恪,有可能,就是你的,弟弟。”

短短一句话,为了照顾这句话带给顾玉青的震骇,萧煜有意说的缓慢。

可再怎么缓慢,却也无法减缓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顾玉青闻言,顿时心跳一滞,几乎连呼吸也不会了,呆呆怔怔看着萧煜,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一般,沉默良久,终是颤抖着张口,“你说什么?”

萧煜抿嘴,道:“萧恪,有可能是你弟弟。”紧紧握着顾玉青一瞬间冰凉沁骨颤抖不已的双手,萧煜恨不能将她揉到怀里。

这句话落地,萧煜突然开始后悔。

如果最后证明,萧恪不是顾玉青的弟弟……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一起一落的情绪冲击下,顾玉青能否扛得住。

第二次听到萧煜的话,顾玉青怔忪的眼底,终于有波光开始颤动,心跳恢复,却是跳若痉挛,胸口只觉被人用带着倒钩的利剑刺穿又拔出,狠狠疼过之后,顾玉青从惊骇中缓过一口气。

下一瞬,才是后知后觉,眼角眉梢都露出无法遮掩的惊喜。

弟弟……萧恪是她的弟弟……纵然这个消息,简直匪夷所思,可从萧煜口中说出,顾玉青就是笃定的信了。

眼见顾玉青情绪冷静下来,萧煜转头,朝戚铭看过去,“怎么样,能问话吗?”

戚铭点头。

前世今生,两次见戚铭,顾玉青心头还是有些不自然,只是这丝不自然,在眼下这情形中,也被严严实实的覆盖。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 meinvxuan1 (长按三秒复制)!!

第四百七十六章 回忆

戚铭取出一根银针,刺入那嬷嬷头上一处穴位,一直双眼浑浊的嬷嬷,在银针入头不过眨眼功夫,眼睛便清明起来。

靠着藤椅的椅背,双目游离在身周各人身上,最终却是停在萧煜面庞上,抖着满脸的皱纹,不确定的问道:“四殿下?”

满头白发,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银光,阳光打在她的面上,却是因细纹太深太密,照不进她的肌肤。

不过十年的功夫,她便苍老的如同**十的老人,而如今,其实她也才不过五十上下。

简直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一个人迅速的老成这般!

萧煜没想到,时隔十年,她竟还记得自己,当即点头,“是。”

得了萧煜的肯定,那嬷嬷眼底面上的不安,倏忽不见,大松一口气,“是您就好!”

顾玉青和萧煜闻言,不禁双双对视,却是从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不解,不解这嬷嬷,此言何意,什么叫是你就好,若是换作旁人,为何就不好?

不及多思,却是又听到那嬷嬷道:“听说,端王没了?”

提及端王二字,她才才舒出的一口气,又有些悬起,在未得到答案之前,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萧煜,眼底隐约还有畏惧和骇然,那是一种无法被时间消磨的畏惧,深入骨髓肌理。

萧煜再次点头,“没了。”

原本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得了萧煜肯定的答案,如同起死回生,那嬷嬷忽的从椅背上坐直起来,“没了,真的没了?”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喃喃自语。

随着话音儿,眼眶中,热泪滚滚而出,只是面上皱纹太深,那泪滚入细纹之中,却是流不出来。

“我想问你当年一些旧事。”待到那嬷嬷情绪稍稍平复,萧煜道。

嬷嬷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带着沧桑的语气,道:“殿下是想问九殿下的事吧!”

顾玉青一怔,心头开始突突突的加速跳动起来。

若是萧恪的身份并无问题,这嬷嬷怎么会不及萧煜要说问什么,就一针见血,直指萧恪呢!

萧恪……当真是,是她弟弟,吗?!

目光凝着那嬷嬷,顾玉青气息开始加重,只是沉重间,不乏颤抖。

被萧煜握在掌心的手,又开始颤抖。

捏了捏顾玉青的手指,朝顾玉青投去一个稍安的目光,萧煜转头又看向那嬷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嬷嬷可否告知?”

“当年……”随着回忆渐起,嬷嬷风霜遍及的脸上,开始动容,呼吸也跟着时缓时重,双眼微眯,整个人,似乎沉浸到了过往的岁月里。

“当年……我们一行十人,得了皇后娘娘的指令,去给棠小主接生……”说道此处,那嬷嬷忽的情绪激亢,老泪纵横,“人人只当是去接生,接生过后照例拿封红买酒吃,谁也没有想到,竟是去了鬼门关。”

当年十人,如今无一不离开宫门,单单住在京郊的五个,除了她,无一生还……难怪她会是如此反应了。

双眼看着这接生嬷嬷,萧煜冷漠的眼底,泛上丝许同情,说到底,她们也是受害人。

“我们得到的指令,是棠小主胎位不正,难产,可等我们进了产房,哪如指令那般,什么胎位不正,什么难产,棠小主根本还没有发作,却是挺着肚子被人死死按在床榻上,成嬷嬷正在给她灌催产药。”

“她拼命的反抗,可因为嘴巴被人捏着,说不出话来,反抗之声,落到院子里人的耳朵里,竟是与产妇痛苦的呻吟声,并无两样。”

“眼见我们进来,成嬷嬷当即就把手中药碗转手交给她身侧的搭档,指了摆在桌上的托盘里黄灿灿的金元宝对我们说:只要将今日所见所闻烂在心里,这桌上的金子,便是我们的。”

“那托盘里,高高低低,一共码了三层金元宝,一辈子当值,也没见过那么些钱,谁能不动心!”

说着,那嬷嬷长长一叹,“若是知道,那钱是卖命钱,打死我也不肯拿啊!只是一脚踏入产房,却是也由不得我们了。”

“之后,一直是成嬷嬷一个人在忙,我们不过守在一旁,各自抱着藏在怀里的元宝,瞧着她罢了。”

“催产药的作用,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棠小主就当真发作起来。”

“虽是被逼早产,可因着怀孕期间,她勤于走动,孩子倒是生的极其顺利,婴孩刚刚落地,不及哭声爆出,成嬷嬷便灌了一勺汤药给她,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禁得住汤药的刺激,小脸登时涨成紫红。”

“我当时吓得够呛,一步走到成嬷嬷身侧,瞧着她抱在怀里的孩子,问道:你要做什么,若要弄死她,你大可以一手捂死她,何必给她吃药!”

“眼瞧着怀里的孩子不在挣扎,双眼紧闭,成嬷嬷才透出一口气,对我说:我做什么要弄死她,是金主儿要见这孩子,又不许人知道,我不能让她哭出声来啊,喂了点迷药而已。”

“听说是迷药,我才松了一口气,可到底是刚出生的婴儿,什么药她那脆弱的肠胃,也经受不住啊,更何况,又是被催早产的孩子。”

“只是,拿人钱财,到底口软手短,纵然心里不舒服,却也无人再说什么,只瞧着成嬷嬷将那孩子迅速的包裹好,放入她的医药箱中,医药箱打开的瞬间,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正在安睡的婴孩。”

“成嬷嬷将那婴儿抱出,因着我与她离得最近,转手便将孩子交给我,她一面将新出生的孩子放入医药箱,一面嘱咐:这孩子吃了迷药,且要睡呢,一会我不在,你们还是要折腾到傍晚,才能让这孩子哭出声来,作成是棠小主才生下她的样子。”

“她嘱咐的话,才说罢,外面就有人来传信儿,说是赤南侯府的夫人难产,点名要了成嬷嬷去接生,得了话,成嬷嬷当即提了药箱,带着她的两个徒弟,抬脚出了产房。”

“她走后,我们就按着她的嘱咐,折腾了棠小主半日,终是熬到天黑,才拿银针扎醒那孩子,孩子哭声爆出,这生产过程,也就算是告终,只是棠小主,因为前前后后的经受折磨,出血不止,不及孩子抱出产房,就没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喷血

名门长女 第四百七十七章 喷血

第四百七十七章喷血

第四百七十七章喷血

喃喃回忆着,听着她用毫无波澜起伏的语调讲述着这人神共愤的事情,顾玉青最先对她的一抹同情,荡然无存。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言,着实不假!

“棠小主身份低微,没了就没了,左就她腹中的孩子,早就点了名要被抱养到贤妃膝下,原本生出的是个公主,却是被成嬷嬷换作皇子,贤妃娘娘毫不知情,却是在接过孩子的一瞬,眉开眼笑,谁还管棠小主的死活。”

“我们几个,一人分了三个金元宝,更是乐得如同神仙,只盘算着回家买房置地,谁会去管那些。反正这些年,在宫里见过的阴暗魑魅手段,也是数不胜数,此次虽然骇然,但到底再惊悚的事情,也抵不过金子的诱惑。”

“却是谁都没想到,竟是有命拿钱无命花。”说道此处,那嬷嬷扬着脖子一声长叹,布满皱纹的眼皮略略颤抖几下,眯了几乎要掉光睫毛的眼睛,透过头顶半黄半绿的树叶缝隙,去看天上的太阳。

不知是思绪使然,还是阳光刺眼,一把浊泪,汩汩而下。

可再开口,纵然是泪流满面,声音却是一如方才般,漠然……仿佛她讲述的这个故事,根本与她无关,根本就是一件极其寻常平淡的事情。

“一行十人,刚刚回到歇息的院落,屋门尚未进去,就有人口鼻喷血,猝死过去,那血的眼色,深得像是猪血,喷的三丈高,当时我正走在她前面一点,正好浇我一头。”

“她倒地不过眨眼功夫,我们还未回过神,就有小內侍引着一个太医进来,说是听闻这里有人得了病,特来瞧瞧,内侍话音儿还没落,那太医就行到死了的嬷嬷身边,蹲下身去,却也只翻了翻她的眼皮。”

“再起身,就是一脸惊悚,一面用衣袖捂了口鼻,一面大声呼喊:这嬷嬷得的是疫病,这些人,怕是都被传染了!”

“疫病?”那嬷嬷一声冷笑。“我们才给人接生回来,哪来的什么疫病!当时只觉惊骇万分,如今想起来,不过是金主儿觉得,以钱财封口不算保险,唯有死人才算干净罢了。”

这番话,她说的极其冷漠,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苍凉,隐约中,却又带着浓浓的懊悔。

“当初,若是没有贪财收那昧心钱,怕是也没有后来许多事了!”又是一声幽幽叹息,缓了半口气,“只是,哪有什么当初不当初的,见钱眼开,乃人之本性,谁也避免不了!”

“在那之后,不过三天功夫,我们便相继被撵出皇宫,我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出了宫,一打听,才知道,我们那十个人,最先出去的那几批,没一个活着的。”

“她们的死法,与死在宫里的那个,相差无异,都是口鼻喷血。我心里发虚,怕的厉害,也不敢回家,深怕我一回家就死在家里,吓坏我儿子,就辗转东躲西藏。”

“谁承想,我不回家,就那么辗转了半个多月,竟然没死!什么狗屁疫病,我的那些老姐妹们,根本就是让人给暗杀了,只是手法高明,给人造成暴毙身亡的假象罢了!”

“我老婆子虽见识短,可早些年,也是伺候过先太妃的,那些暗杀的魑魅手段,知道不少!”

“只可惜,人在做天在看,我侥幸逃过一死,等我再回家,却是得了这半死不活的病症,活活被折磨了十几年,因为这病,我儿子至今连媳妇也没有娶上……”大喘一口气,她扯着呼哧呼哧如同破败风箱一样的嗓子,继续道:“这些话,憋了十年,今儿总算是有机会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心里也就不憋得慌了。”

语罢,这嬷嬷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左右两个肺,从嗓间咳出。

明路立在一侧,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瞪眼过去。

她是啰啰嗦嗦,把憋在心头许久的事情,终于找到一个倾泻的机会,说了出来,可他家殿下和他家王妃还没有发问呢!

待她语毕咳止,似乎再无说话的意思,萧煜问道:“你怎么就确定,那用金子收买你们的金主,就是端王呢?”

那嬷嬷闻言,朝萧煜投过一笑,“当年我还在宫里服役的时候,殿下不是聪慧伶俐的紧吗?怎么十年过去了,反倒是没了长进,听人议论,说殿下转了性子,现如今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只知飞鹰走马?”

她不回答萧煜的问题,却是带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看着萧煜。

她语毕,萧煜却是不接话,只任由她看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嬷嬷敛了目光,将一双眼睛落置旁处,“成嬷嬷的女儿是端王的侧妃,她是宫里的奴仆,那样出身的人家,她的女儿,怎么会有资格做王爷的侧妃呢!”

“就凭这个,你就确定,金主是端王?是端王通过成嬷嬷收买指使了你们?”萧煜问道。

那嬷嬷怔了一瞬,面上忽的现出一抹惊恐,转瞬不见,眼底又是那副要死不活了无生气的样子,“当然不仅如此,我肯定是端王所为,是因为我亲口听成嬷嬷说起过……”

幽幽一叹,继续道:“至于为何说起此事,怕是与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无关,我可以不必说吧?”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从头到尾,凡是她知道的,她的的确确是如洪水泄闸一般,悉数倒出,此时这个她不愿说的,顾玉青与萧煜,却也相信,那内容不是他们所在乎的。

自然也就不多勉强。

“成嬷嬷从产房离开,留下那个被换掉的孩子,你们既知他是皇子,自然是打开襁褓看过,可在他的脚踝处,看到环状乌青胎记?”这是顾玉青最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是她唯一用来和弟弟相认的凭借。

“环状乌青胎记?”那嬷嬷忽得顾玉青如是询问,不禁喃喃念出这几个字,眼睛微眯,从记忆中搜寻着某个画面。 第四百七十七章 喷血

第四百七十八章 胎记

等待总是漫长的,哪怕只有瞬息的功夫,于顾玉青而言,也犹如历经几个世纪。

尤其,这嬷嬷今日一番讲述之话,又是如此的耸人听闻。

一群宫里的接生嬷嬷,为了金子,在没有被任何人威胁的情况下,竟就将皇嗣偷偷换掉……这话若非是这当事人自己亲口说出,任她从旁出听到,却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实在是胆大包天,其心可恶!

更何况,那被换掉的孩子,还十之**,是她的弟弟。

在这嬷嬷每每张嘴说出一个字的时候,顾玉青都随之心头大颤,全程下来,她是将憋在心头多年的话一吐为快,顾玉青却是听得四肢百骸,心神大颤,额头后背,冷汗一层盖过一层。

莹润的面庞,血色如同抽丝剥茧,一毫一毫褪去。

此刻话音儿问出,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嬷嬷,等她作答。

那嬷嬷回忆一瞬,张嘴作答,顾玉青顿时只觉,她连呼吸心跳也止住了。

“没有,那孩子身上干干净净,莫说胎记,连颗痣也没有。”说着,语气略顿,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又补充道:“说起胎记,棠小主生出来的那个公主,肩胛处倒是有一片红色胎记,状若梅花。”

顾玉青闻言,顿时四肢震颤,原本被萧煜紧紧握在掌心的手,奋力的从他手中抽出,反手将萧煜衣袖抓住,用力之大,半寸长的指甲,深深刺穿萧煜的衣袖,骨节青白,森森可怖。

一双眼睛,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死死盯着萧煜。

此刻萧煜早已经知道,顾玉青的亲弟弟,脚踝处是有一片环状乌青胎记的,那嬷嬷出口否认,也就是说,萧恪并非顾玉青的弟弟。

本是抱了极大的希望,此刻那嬷嬷一句否定,犹如冰水从天而降,顾玉青此刻心情,萧煜当然能够体会。

懊恼、自责、心疼、担忧……种种情绪纷沓而至,萧煜任由顾玉青扯着衣袖,行了口气,艰难的开口,安慰道:“没事,没事的,我们再继续找,一日找不到,就一日不放弃。”

顾玉青闻言,却是拼命的摇头,眼中弥漫着的情绪,却不仅仅是失望和落寞,更有惊骇和悚然。

这份情绪,就不是寻不到弟弟而失落所该有的了。

萧煜心头微动,忽的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那嬷嬷,语气凌厉且肃然,“你肯定,那男孩身上无胎记,女孩儿身上却在肩胛处有梅花胎记?”

得了萧煜的质疑,那嬷嬷当即笃定,“自然肯定。当时成嬷嬷包裹那女孩儿的时候,我就在她跟前,看的一清二楚。至于那被换掉的男孩儿,成嬷嬷走了那么久,我们又不能离开产房,闲来无事,也只有打量那孩子。”

她有理有据的话,让顾玉青捏着萧煜的手,用力更紧,眼底波光,震颤不已。

嘴角微翕,可转头看看那嬷嬷,却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只体内血气横流,横冲直撞,搅得她心神大动。

那嬷嬷话音儿落下,却是又啧啧一叹,道:“那孩子也是,分明身上一团雪白,连个污点黑痣也没有,可偏偏左边眼睛下方,长着一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

“都说黑痣长在眼下,叫做泪痣,这样的人,最是福薄。他虽在襁褓中被人偷梁换柱,摇身一变,成了堂堂皇子,可到底不是养在生母跟前,也不知,他这泪痣,是福是祸!”

嬷嬷嘀嘀咕咕,可她的话,却是犹如惊雷火药,这一次,不仅仅是顾玉青骇然不能自已,满场之人,除了没有见过萧恪的戚铭,几乎所有人,都目露惊骇之色。

萧恪……养在贤妃膝下的九皇子萧恪……面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泪痣。

他清秀俊逸的面颊,一个黑点不沾。

与顾玉青一个短暂的相视,错开视线,落在那嬷嬷身上,萧煜捏拳敛了有些紊乱的气息,“你说……那个被成嬷嬷从宫外抱进来偷梁换柱的男孩子,左眼下方,有泪痣,你可是记得真切?”

说出去的话,又一次被质疑,不知是年岁大糊涂了还是怎么样,对着皇子,那嬷嬷就有些恼气。“自然记得真切!”

一句话,说的生硬。

萧煜却是无心理会她的态度。

这嬷嬷所知道的,已经悉数说出,再问下去,也无意义。

抬手一挥,示意明路和戚铭跟着吉祥,将这嬷嬷送下去,吉祥正要招了抬藤椅的婆子进来,那嬷嬷却是道:“四殿下,如今你要问的话,我不等你问,就一五一十悉数禀告,你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萧煜不做声,那嬷嬷就道:“我自知时日无多,唯一牵挂的,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殿下能否看在我诚心的份上,给他寻点正经事情做?”

萧煜虽厌恶她为人,厌恶她当年的贪婪,可到底还是点头,“好!”毕竟是将死之人,当年的孽债,这些年的折磨,也算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了。

得了萧煜的话音儿,那嬷嬷便口念阿弥陀佛,喃喃自语,“还好,还好今日接了我来的,是四殿下,是慧贵妃的儿子,若是换作三殿下,只怕我们母子,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一句,念得极轻,萧煜没有听真切,要她再说一遍,她却是摇头闭眼,不再多说。

吉祥招了候在院外的婆子进来,抬了她,一行人离开。

待到他们的身影离了桐苑的大门,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扯着萧煜的衣裳,一双黑白分明透着骇然的眼睛,直直盯上萧煜,道:“顾玉禾,顾玉禾的肩胛处,就有一片梅花状的胎记!”

激动之下,顾玉青的声音,颤抖不已,每一个字说出,都犹如被风吹散。

萧煜闻言,顿时胸口一抽,心跳跟着停掉半拍,怔怔看着顾玉青,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其中的蕴意,“你说……你说……顾玉禾,是棠小主的女儿,是父皇的骨肉,是皇嗣?”

顾玉青用力点头。

只可惜,现如今,端王府倾败。

她也不能再验证,成侧妃是否知道顾玉禾的身份,顾玉禾自己是否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她们两人,如同提线木偶,被端王设计了一辈子……

第四百七十九章 哭包

顾玉青此言,于萧煜,着实意外,不禁疑惑,“可顾玉禾,与成侧妃,容貌上,却是十之**的相像!”

顾玉青摇头,“容貌再像,也抵不过那梅花状的胎记。”

萧煜怔怔,一时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顾玉青却是思绪回到上一世,上一世,顾玉禾一杯鹤顶红灌倒她的喉中,与萧铎开启并肩人生,可他们,却是亲生兄妹……

嘴角不禁微扬,顾玉青只觉心头带了些许让人作呕的快意。

待到二人皆回过神儿,才将心思偏转,落到萧恪身上。

“萧恪既非父皇亲生,又非被端王掉包之人,那萧恪,到底是怎么进的宫,何时进的宫,谁让他进的宫,在萧恪之前的那孩子又去了哪里?贤妃抱养萧恪,就算婴儿的面容模糊不辨,可孩子眼底少了一颗痣,却是怎么也没有发现呢?”

震骇之下,萧煜满目疑惑,将心头这些疑虑,悉数吐出。

顾玉青却是神思飞荡,不自觉,心头千回百转,想到“天机”神玉之言,想到她在丰台祖屋时它给她下发的那个任务,想到前几日它突然蹦跶出来说的那句话“见到弟弟感觉如何?”

神玉乃上古神物,通晓古今将来,它所言,必定无误。

按着它的话音儿,萧恪根本就不是她的弟弟。

顺着思绪,萧恪与她,每每接触,彼此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却是让人安心踏实的情愫,徐徐萦绕而上,顾玉青猛地就想起她重生以来不断做的那个梦。

梦里,有两个小胖墩儿,光着屁溜,手牵手迈着短腿儿朝她跑,问她要桂花糖,喊她姐姐。

从前,她甚少疑惑,为何会有两个小孩,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

可现在……那接生嬷嬷的一番话,却让她不禁去回想那个梦,那个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做的梦。

梦里有母亲,有外祖一家。

母亲与小舅母相对而坐,彼此含笑,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正是她之后每每做梦,梦中出现的孩子。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禁心头悸动。

倘若萧恪就是她梦里的孩子,那他的真实身份,该是她的小表弟,她外祖家唯一仅存的血脉,小舅与小舅妈的那个当年不足满月的孩子!

母亲生下弟弟与外祖一家横遭惨祸,虽不是同一日,却是相隔不算甚远。

弟弟与表弟,本就是同年不同月的同龄人。

……嫡亲的弟弟也好,外祖家的表弟也罢,皆是让顾玉青能心神一震的亲人。

呼吸不禁紧蹙,几个重重的喘息,顾玉青没有回答萧煜的问题,却是对他道:“你为何……为何突然开始调查萧恪?”

或许,萧煜是掌握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能将那些事情与自己的思绪结合在一起,她才能更准确的判断,萧恪,到底是不是她两个弟弟中的一个。

得顾玉青如是问,萧煜抿唇,目光忽的变得有些闪烁,终还是吸了一口气,道:“你与他,素无往来,可每每你有难,但凡他在,必要护你。那次端王作乱,端王欲要那你做盾牌来威胁顾侯爷,他几乎是与我同时拔剑,挡在你与端王之间。”

“沉香阁一事,我与他,并未提前彼此照应,他却是笃定的信我,会帮他圆谎,思来想去,我和他之间,唯一的纽带联系,应该就是你。”

“再后来,除掉萧铎那次,我倒是提前找了他,得知我需要他的配合,他却不问是否危险,却只问,是否与你有关,我说有,他就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还有……”说着话,仿佛周围的空气太过稀薄,萧煜有些喘不过气来,大口吸了两三下,才又道:“那次你被萧静毓绑架至湖心小岛的密室中,我抱了你从密室出来,我在宫中的探子回禀,从头到尾,他都一路尾随。”

“就连你后来进了我母妃的寝宫,他都尚未离开,只等你从寝宫出来,他又一路跟着你出了宫,才转身走了。”

一口重重的气息舒出,萧煜道:“这其中种种,萧恪都做的极其的小心翼翼,可旁人察觉不到,因着与你有关,我确实捕捉到了蛛丝马迹。所以就派人去查了。”

萧煜说的这些,有些顾玉青已经知道,有些确实初闻,但自己知道是一种心情,听旁人说起,却又是另一种情绪萦绕而上。

鼻根处一阵发热的酸胀,顾玉青只觉眼底像是被人用热柠檬中浇灌了一样,涩的她只想落泪。

心头狠狠一抽,随着萧煜的一言一语,死死揪起。

萧恪……那个活在透明世界里的皇子……原来……一直在这样默默地陪在她左右。

萧煜每说一句话,顾玉青脑中就要跟着浮现一个场景。

脑海中,萧恪孤绝凄凉的背影是那样单薄,可他每每看她的眼神,却又是那样的……温情绵绵。

似乎有几次,萧恪与她并肩独处,总是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呢?他是知道什么吗?

萧煜语毕,语气略顿,牵了顾玉青的手放置掌心,“阿青,原本我以为,从这接生嬷嬷的话里,就能肯定萧恪的身份,可现如今……你也不要太失望,我们再继续努力。”

一串热泪顺着眼角滚滚落下,顾玉青摇头,“我想见萧恪。”

眼见顾玉青哭,萧煜顿时有些心神大乱,忙抬手替她擦去眼角面上泪痕,“不哭不哭,相见萧恪,我们就见,你说,在哪见,在赤南侯府还是在宫里,亦或在别的什么地方,你说我,我现在就去安排。”

语气温柔似水,如同在哄几岁的小孩。

顾玉青听着,不禁心绪略略平复,“就在赤南侯府吧,今夜,今天晚饭时分,可以吗?”

萧煜当即点头,“自然可以!那……不哭了,好吗?”说的小心翼翼,略带几分央求。

顾玉青才要收住的热泪,因着这份柔情,却愈发汹涌。

眼泪不止,心头却是暗暗生恼,素日并不如此,怎么在萧煜面前,竟成了个哭包!

第四百八十章 相邀

虽暗自生恼,可顾玉青却是浑然不觉,她在与萧煜说话时,语气到底有多……

所谓娇妻,也不过如此了!

意识不到这一点,顾玉青却是脑中想着另外的事情。

纵是她与萧煜在这里再怎么胡乱猜测,也是无果,还不如当着萧恪的面,问个清楚。

“那个……你莫要吓着他,只说是请他来玩,万一,他并不知晓什么呢!万一他只觉如你一样,都是陛下亲生的皇子呢!”顾玉青嘱咐萧煜,尽管她心头笃定,萧恪一定知道些什么。

萧煜点头,“我晓得,在没有十足把握前,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蛛丝马迹,来破坏他现在的生活。”

“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如今想要利用他行悖逆之事的当事人端王已然不在,若他并非你的弟弟,若他对真相一无所知,就让他做个皇子,又如何!”说着,萧煜苦笑打趣道:“说不定,我也是被人换了的!”

顾玉青闻言,明知他说的是个笑话,却是忍不住嗔他一眼,“什么话也能拿来浑说的。”

萧煜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这一笑,却是将院中气氛,缓和许多。

略坐片刻,萧煜起身告辞,着手进宫事宜,顾玉青则是吩咐了如意,让厨房竭尽全力,做出所有他们能做的饭菜来,缺什么,尽管去买,桌子不够,尽管到库房去搬。

倘若萧恪当真是她其中一个弟弟,第一次亲人相见,她必定要隆重,要让他感受到所谓家的温暖。

命令下发完毕,等待的时间,就变得格外的漫长,时光仿佛被拉长,往日稍不留神就偏西的日头,今日却是久久不肯下山。

独处之时,原以为“天机”要出来蹦跶一番,却是等了半晌,也不听它发出一个音儿。

兀自抱着抱枕,倚坐在窗边椅上,瞧着窗外廊下笼中八哥,顾玉青默默出神。

纵然没有寻到亲生弟弟,可若萧恪当真就是她小舅母家的幼子,也算上天垂怜。

顾玉青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一时间几乎可以肯定,萧恪就是她的表弟,可一时间又觉得他不是。

这厢,她神思难宁,那厢,萧煜已经进宫立在萧恪面前。

萧恪的宫院一贯萧索,素日并无人登门,院中下人,也不像其他宫院中那般勤勉,忽的见萧煜来,足足愣怔好一瞬,才有个尚算机敏的小内侍匆匆迎上去给萧煜请安。

“四殿下万安,今这是怎么了,四殿下竟是来了这鸟不点地的地方!”

他话音虽是谄媚,可说的话,实在是不伦不类不像话,萧煜蹙眉,冷冷扫他一眼,“你们殿下呢?”

小内侍闻音,忙满脸狗腿的引路,“九殿下在书房读书呢。”

说话间,宫院中其他内侍也相继围了过来,七七八八说着话,莫说毫无规矩可言,所说内容,竟是拐着弯的求情,想要调到别的院落中当差。

萧恪不得父皇待见,他宫里的下人自然也被这势利眼长在头顶的各院宫人嘲篾。

当起差事,也不比其他宫院里赏赐的多。

可除此之外,萧恪这里,却是个极其自在安稳的地方。

萧恪一贯不喜被人服侍,跟前连个贴身的随从也没有。

院中之事,他更是从不过问。

所以,他院里的人,除非是得罪了别人,否则基本不会挨罚,可谓安逸。

瞧着四下这些不知足的势力下人,萧煜心头不禁就想起那十个欺上瞒下的接生嬷嬷。

没有在赤南候府发出来的火,此刻却是被众人围哄着,蹿了起来!

“想换地界啊?掖幽庭最近缺人,要不,本王去向九弟求个情,让他放了你们去掖幽庭当值!”

掖幽庭,乃朝中所犯重罪之人的家属服役之地,是宫中最苦最累最无人性可言的地方。

听得萧煜冷声冷面如是说,众人多少心头瑟瑟,又胆小的,甚至当时就打了个激灵。

萧煜可是宫里最不讲究章法规矩的皇子,他所说的出,必定做得到。

看着四周围着的内侍变了脸色,萧煜冷哼一声,“院中的事情都做完了,和本王来这里磨牙!”

一语既出,众人当即鸟散。

萧煜却也是行至萧恪书房前。

因着听到动静,萧恪已经推门出来,恰好撞上方才一幕,扯了嘴角苦笑:“你的话,可比我这正经主子惯用的多。”

他是悄无声息立在那里,猛不防发声说话,又是凉幽幽的嗓音,把背对他的萧煜吓了一跳。

转头看向萧恪,萧煜含笑过去,没有接他的话音,径直越过萧恪面前,抬脚进了他的书房。

虽是皇子,萧恪的书房,摆设实在简陋,甚至……堪称寒酸。

一眼扫过四面墙,萧煜挑了萧恪书案对面的一张铺了半旧垫子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他的书案上。

桌上并无摊开的书本,狼毫毛笔却是沾了墨汁,架在砚台旁,可见,他该是听到动静,将所看之书收起来了。

眼见萧煜打量,萧恪转身抽脚,不动声色的行至萧煜对面椅子上落座。

“可是她出了什么事?”才落座,萧恪便朝萧煜问道,纵是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可心头的慌乱还是从语气中透露出来。

将萧恪的神色尽收眼底,萧煜佯作不知,“她是谁?”

萧恪顿时皱眉,再看萧煜,目光就多了一份警惕,略带疏离,说道:“四皇兄先前因为顾大小姐一事,拜托我配合行事,今日登门,我还当四皇兄还是为了顾大小姐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萧煜眼底波光微动,却是扯嘴一笑,“也不算是你多心,今日登门,倒也的确是为了顾玉青而来。”

听到萧煜此言,萧恪不禁挺了脊背,屏了呼吸,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仿似不见他的表情,道:“先前几次,你缕缕帮了她的忙,她心中着实感激,托了我,让我寻了借口带你出宫,她在府中,备下薄酒佳肴,以做答谢。”

萧恪闻言,眼中荡起的那圈叫做惊慌担忧的涟漪,倏忽不见,不露痕迹的松了一口气,转瞬,眼中闪出期冀之光。

第四百八十一章 难克

萧恪这里的话说完,与他约好酉末在宫门口相见,萧煜起身离开,去皇上那边磨牙。更新最快

再肆无忌惮,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君父之威为何,萧煜一向清楚,这么些年的胡作非为,却是在皇上面前,从不僭越忤逆他分毫。

萧煜前脚离了书房,萧恪跟着就是一口深吸气,望着萧煜离开的背影,眼中波光颤抖。

顾玉青……顾玉青竟是邀他到赤南侯府去。

赤南侯府……那个他连做梦,都要梦到的地方。

在梦里,他总是牵着另一个与他同样大小的小男孩的手,两人不足桌沿高,迈着小短腿,朝顾玉青奔跑,蹬蹬蹬的一路,口里喊着姐姐,嚷着要吃桂花糖。

略略稳了稳心神,萧恪从书房离开,直奔寝殿,虽是衣衫不算繁多,大多还是去年前年的旧衣料做就而成,可许多,到底都是从未穿过的,簇新的。

要去赤南侯府,总是要换一换新衣裳的。

将箱笼翻个底朝天,虽是不得宠的皇子,到底也是皇子,衣衫再不多,也有几大箱。

翩翩散散,被萧恪一件一件掏出,扔至一旁,挑来选去,最终选定了一件与他梦中自己所穿衣衫一个颜色的长袍直缀。

一番洗漱,换上过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天黑,等待酉末,心头乱糟糟的七上八下,赤南侯府四个字,如同有着魔力,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坐立不安。

就连看书,都是举了书本许久,才惊觉,竟是倒拿着。

实在难宁,干脆离了寝宫,一步一步,沿着宫中的红墙碧瓦青石板,朝宫门而去。

他在这里煎熬,赤南侯府中的顾玉青,又是另一种煎熬,终是熬得暮色临近,霞光遍染。

黄嬷嬷立在厅堂中央,指挥着一众下人,摆放桌子,堆放碗碟,一盘一盘的冷拼开始上桌,络绎不绝,单单凉食,竟就摆满两张圆桌。

顾玉青却是一把抓住一个送菜的丫鬟,指了桌上的盘子,问道:“就这些了吗?”

丫鬟顿时惶惶,悄悄扭头瞅了一眼已经沾满两张大圆桌的盘叠,心头叫苦:这难道不够吗!

可迎上顾玉青的面色,到底是梗了脖子道:“还有几道未上。”说着瞎话,面上眼底都是心虚之色。

只是顾玉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身上,闻言松手,“快去上菜。”

她弟弟要来,怎么能怠慢了,纵然不知他的口味喜好,可把能做的全部都做了,一定有他爱吃的。

这厢小丫鬟一路逃命似得飞奔回厨房,哭丧着脸要求厨房的婆子说什么也要在添几道凉菜,那厢,顾玉青却是忽的又想起她那个梦,梦里的两个光屁溜小子,每每出现,总要问她要桂花糕的。

桂花糕……心头颤动,顾玉青当即吩咐:“把桂花糕装盘一并端上来。”

正经饭食里参放点心……只有那些家中寒酸不足以应付宴席的小家子人家才会做出如此不伦不类之事,堂堂赤南侯府,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真的摆上去,人家倒是不觉得赤南侯府寒酸,却会认为赤南侯府的厨房管事无能。

一旁负责调整桌上盘叠位置的厨房婆子当即就要提醒顾玉青,黄嬷嬷却是一把扯了她,一个眼神递过去,示意她领命就是。

翠色的琉璃碟子装了满满三层软糯香甜的桂花糕,那婆子将将端进来,顾玉青便指了萧恪的位置,道:“摆在那里就好。”

摆在客人的位置……厨房婆子顿时眼皮一跳,纵是觉得千万不妥,到底还是从命。

刚刚摆放好,就有彩屏来通禀,“小姐,四殿下与九殿下来了,管家引着,正朝这边走过来”

来了!

顾玉青顿时捏着帕子的手一抖,心神就大颤起来,一面吩咐,“快上热菜。”一面扶了吉祥如意,急急朝外奔走相迎。

纵是早就见过萧恪数次,可这次,顾玉青却是紧张的领不住神儿,脚下步子一脚深一脚浅,迈出去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只觉软绵绵空荡荡。

行至桐苑门口,迎面就见萧煜与萧恪跟在管家身侧,一路行近,顾玉青顿时呼吸一滞,目光直直落在萧恪的面上,从前只觉萧恪的眉眼五官让她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此刻因着心头的猜测,顾玉青却是一瞬间的惊觉,他的五官,分明就是与小舅舅的如出一辙。

如此思绪如潮滚来,顾玉青凝滞的呼吸越发不畅,盼了整整一下午才盼来的人,及至面前了,她反倒怔怔不能语,就那样眼睛不挪的看着萧恪,眼底像是揉进一颗沙子,催的眼睛生疼,只想落泪。

萧恪的情绪,与顾玉青相较,简直更为激荡。

念想了数年的赤南侯府,他曾在脑中勾勒出无数赤南侯府的样子,一草一木,皆是栩栩如生,甚至在羊肠小径亭阁花园,还勾勒出顾臻和顾玉青言笑的样子。

今日踏入,却是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更胜一筹,唯有门头那块匾额,与他梦中一模一样。

跟着管家,一路行至桐苑,赤南侯府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搅得萧恪心神动荡,浑身血液犹如沸腾般,横冲直撞。

此刻与顾玉青四目相对,一个怔怔,一个忪忪,两人皆是无语凝视。

萧煜才打着哈哈缓解气氛。

顾玉青好容易强行压制了心头激动,扯出笑容来,引着萧恪朝厅堂而去。

不过是几盏茶的时间,早先还空着的桌子,已经被热菜凉菜摆满,萧恪位置前,一叠桂花糕,显得尤为突出。

不及顾玉青指引,萧恪就如魔怔了一般,直奔那桂花糕的位置,低头定定瞧着那翠色盘中的点心,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凝了桂花糕一瞬,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我能吃吗?”

此话说出,连他自己都震惊自己的慌乱,忙慌张挪开视线。

顾玉青看着萧恪,他一声象牙白的长袍直缀,竟是与她梦中那个光屁溜的小孩所着衣衫,一个颜色,顿时鼻尖一抽,只觉鼻根处酸胀难忍,眼中泪水,劈头盖脸的汹涌而上,满腔的情绪,一瞬间失控。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meinvlu123 (长按三秒复制) !!

第四百八十二章 试探

眼见顾玉青就要朝萧恪奔过去,萧煜忙一把扯了她的胳膊,一面含笑,一面拖了她行到一张椅子处,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说好了宴请我九弟,你这样子,该不会是舍不得我九弟吃你家一块桂花糕吧?放心放心,他吃了多少,我这做哥哥的,加倍给补上。”

说着,在顾玉青肩头略略用力一捏。

轻柔的痛意从肩头传来,顾玉青振奋激荡的心才略略舒缓一些,朝萧恪绽出一抹笑,强行压制了就要喷涌而出的眼泪,说道:“九殿下想吃什么,随意,只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萧恪正要落座,顾玉青一句“自己家”却是让萧恪微曲的腿登时僵持,心跳跟着就漏掉一拍。

自己家……自己家……这三个字,喃喃回绕心尖,数年来,他做梦都想出入赤南侯府如同自己家一般啊!

深吸一口气,萧恪稳稳坐下,他对面,隔着一张莫大的圆桌,恰好坐着顾玉青,不敢直视顾玉青的目光,萧恪低垂了眼睛,笑道:“多谢顾大小姐的宴席。”

说着话,目光不自觉的在面前桌上扫去。

刚刚进屋,只顾着满心满肺的激动,全然没有发现,眼前竟然并肩摆了五张大圆桌,每桌上饭菜样式各是不同,却是累累堆满桌面。

眼皮一抖,天……这是给三个人吃的饭?

素闻赤南侯府顾玉青持家有方,他每每听到有人明里暗里夸奖顾玉青,嘴角总是要不自觉的漾起骄傲的浅笑。

可眼下……震骇之余,萧恪忽的思绪一顿,心头疑惑的话不禁脱口而出,“这都是为我专门准备的?”

顾玉青眼底蓄着晶莹,点头,“嗯!”

萧恪的讶异,落在顾玉青眼中,却是心酸。他虽贵为皇子,可在宫中生活,过得却是不如得宠妃嫔跟前的宫人体面,素日想吃什么,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如是想着,顾玉青越发觉得萧恪这十年来,过得如履薄冰艰难不易。

萧恪却是随着顾玉青的点头一瞬,心头弥漫起一股暖意来。

特意为他准备!

今儿请萧恪过来,本是要试探真相,可眼下顾玉青分明早就情绪失控不能自已,萧煜心头涩涩一笑,只好兀自接过重任,对萧恪说道:“不知九弟是否喜爱剑法,我听闻,赤南侯收藏了一柄绝世好剑,九弟可愿一睹?”

萧恪的剑法招式与顾臻一模一样,萧煜便挑了这样的话题,作为开场,来引诱萧恪上钩。

可不及萧恪作答,顾玉青就迫不及待,吩咐吉祥:“去把侯爷这些年收藏的剑都拿来。”

都……都拿来!

吉祥得令,顿时满面露出匪夷所思的惊骇。

小姐,您知不知道,侯爷收藏了整整一屋子的剑,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不说,屋中柜格之内,更是摆满一柄柄锋利宝剑。

您让奴婢都搬来!

奴婢倒是不嫌累,可您当真要第一次见九殿下,就如此吗?

心头一抽,知道顾玉青此刻心神不定,吉祥不自觉朝萧煜看过去,俨然已经把他当做这个家的半个男主人。

嗯,半个!

对上吉祥询问的视线,萧煜苦笑摇头否定,吉祥领会,便沉默低头,萧煜则是对顾玉青说道:“你请我九弟吃饭,这饭还没有吃,你就要把剑堆来,要让他饿着肚子和我们论剑啊!”

再精明聪慧的人,也有软肋。

于顾玉青而言,亲情便是她最大的软肋。

尤其是这亲情,牵扯到的是极有可能是她弟弟的人,她的心早就乱了,哪还有章法可言。

自己也知道自己荒唐不得法,可就是控制不住,几番强制想要将这心绪压下,却是枉然。

只要一看见萧恪,一看到他的眉眼无关,她就会想起先前萧恪为她付出的种种,就会想到小舅舅那张遥远却清晰的脸,就会想到她的梦,再加上萧恪今日的衣衫,如此特别,让她如何冷静。

纵是聪慧,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一个刚刚过了及笄礼的小女孩儿罢了。

萧煜如是说,顾玉青忙道:“对对对,先吃饭,吃饱了肚子,你想看什么,我都带你去。”对着萧恪,顾玉青满目柔情和心疼。

在她的概念里,这十年来,萧恪都是吃不好吃不饱的。

被顾玉青如是宠溺一样的看着,萧恪垂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拳,他好想就沉溺在这样的关怀中,再也不要离开,可……可他的身世如此特别,他不敢告诉顾玉青真相。

一想到这真相背后的丛丛危险,萧恪咬牙,直直咬的牙根发疼,才克制了心头的动荡,端起手边酒杯,朝顾玉青举起,“多谢顾大小姐今日相邀,许久不出宫,这宫外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萧煜闻他此言,跟着就笑,“你若喜欢出宫,从明儿起,我接长不短带你出来就是。”

“四皇兄此言当真?”萧恪眼底闪过一抹亮晶晶的光泽。

日后,萧煜与顾玉青大婚,他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能亲临,若是从明儿起就能时常被萧煜带着出宫,等到他大婚的时候,提出要去他府上跟着迎亲,必定能得到同意。

尽管比起迎亲,萧恪更愿意送亲,可……能迎亲,他已经知足,怎敢再贪。

萧煜一拍胸前,嘴角挂着他惯有的不羁笑容,“当然当真!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儿起,但凡是双数日子,你就跟着我出来玩,不过……”

转头朝顾玉青看了一眼,萧煜回视萧恪,眸中带了深邃却又不露痕迹的审视,刻意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我一贯贪玩,带着你,只怕带坏了你惹父皇骂,不如我们出宫就来赤南侯府玩?”

萧恪顿时眼底神色大动。

今儿这是怎么了,好事一桩接一桩,往日连做梦都做的小心翼翼虔诚谨慎,今儿却是都变成真的。

一个恍惚,萧恪都要怀疑,这究竟是梦境还是先是。

萧煜话音儿落下,顾玉青一瞬不瞬看着萧恪,小心翼翼问道:“来赤南侯府玩,你可是愿意?”

第四百八十三章 教导

似乎是生怕萧恪不愿意,顾玉青特特的解释,“府上地界虽不大,可好玩的东西很多,一样一样玩过,足能让你不重样的玩上两三个月。后院还有一个跑马场和一个习武堂,原先父亲常在那里研习骑射,你若是喜好,定能尽兴。”

听着顾玉青对萧恪说话时,话音儿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吉祥与立在萧恪身后的如意不禁双双对视,彼此眼底浮上酸涩。

夫人去得早,先前不知道顾玉禾真实身份的时候,小姐待顾玉禾,简直细致入微,那份姐妹之情,遍及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爱妹如命。

长姐如母四个字,在她身上,淋漓尽致的诠释,何止如母,纵然当真是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随着顾玉禾的身份败露,得知其实另有一个弟弟,大小姐哪一日不是心心念念这素未见面的弟弟。

只可恨,侯爷纵是不再寻丹问药,可依旧一日不得在府中与大小姐作陪。

这些年……大小姐的日子过得,可谓凄苦。

吉祥如意不禁心头默默祈祷:上天僻佑,可就让九皇子是我们大小姐的弟弟吧,表弟也好亲弟弟也罢,随便是哪个都行,别再让我们大小姐经历那些痛苦了,且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这厢吉祥如意神思滚动,那厢,萧恪在听到顾玉青提及顾臻时,顿时眼底涌上一副渴望之色,“姑……顾侯爷……顾侯爷常在那习武场舞剑吗?”不禁问道。

瞧着他眼中浓郁的向往之色,萧煜插话,“是啊,当年顾侯爷教我功夫剑术,就是在后院的习武堂呢,我的马术,也是在赤南侯府的跑马场学会的。”

萧煜一副回忆往事的样子,眼神微微迷离,偏头看了顾玉青,又道:“当时我骑马,她就搬了小板凳坐在墙根下瞧,我骑几圈,她的脖子就跟着转几圈,眼睛一寸不离我。”

提及小时候的事情,萧煜面上的温柔,越发的浓厚,“我舞剑,她也搬了小板凳在一侧看着,她小时候能吃,胖嘟嘟的小脸被两只小肉手一托,明明困得直点头,还是不肯离开。”

“整整一个夏日,我在习武堂和跑马场呆了多久,她就带着小板凳待了多久,细白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惹得皇祖母一个劲儿的骂我,让我每日少练习一会,省的把她晒的像煤球,偏偏顾侯爷是严师,最是不肯放松分毫。”

说着,萧煜嘴角带着宠溺的浅笑,目光划过顾玉青,摇头道:“可惜这些小时候的事,她一件也不记得了!”

分明前一瞬,还是满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幸福,眼底涟漪荡了一圈又一圈,可下一瞬,萧煜却是眸光微动,直直朝萧恪看去,话音儿才落不过眨眼功夫,当即又道:“能得顾侯爷亲自教习,实在人生幸事,你觉得呢?”

深邃的眼睛如同观察敌人的孤狼,清幽却又毒辣,带着一洞察一切的锋芒。

萧恪原本沉浸在萧煜所描述的画面中,随着他的话音儿,不自觉的将故事里的萧煜换成了他自己,画面也不再是赤南侯府,似乎时光倒流,又回到那个四五年前的夏日夜里。

繁星闪烁,天幕仓阔,顾臻抱着他,飞出皇宫高高的宫墙,策马疾驰,一路急奔直京郊密林之中。

选了一片略微开阔的平坦之地,从扎马步开始,日复一日,教习他武功剑术。

这一练,便是数年。

从他六岁生辰那日夜里开始,到如今,他十岁,整整四年,春夏秋冬,从不间断,哪怕是风雨雷电,白毛风雪,也无法阻挡顾臻去宫中接他,更无法阻挡他每日盼着天黑盼着见到顾臻的那份迫切。

直到后来,在端王作乱的前一个月,顾臻告诉他,从此之后,他的武艺便算是出师了,接下来,他要学习的,便是排兵布阵。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会被顾臻半夜接走,凌晨送回。

得知那一消息,他心头怅然失落的,如同丢了母亲的孩子……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随性而为,尤其是他,稍有不慎,不仅仅他,整个赤南侯府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四年中,军事的书籍他看的不多,只有两本,却是按着顾臻的嘱咐,反反复复不断的翻看。

每看一次,都有新的体会和心得,到最后,等他要研习排兵布阵的时候,那两本树上的内容,如同被烙铁烙在他的心头脑海一样,不论需要什么知识,他只需要打开记忆,去脑中取出来用就是。

故而,再学军事知识,便是突飞猛进。

在顾臻出征辽国之前,曾给他布下任务,要他在京都,模拟辽国一战,等顾臻凯旋,亲自验收他的成果。

想要模拟战争,他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如何排兵如何布阵了,我方实力如何,敌方实力如何,我方国情如何,敌方国情如何,这其中可能出现的人为破坏因素都有那些……云云,他皆要考虑在内。

窥测朝堂,便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好在,从他三岁懂事起,顾臻便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教导他如何在宫中自保,如何在宫中生存,如何在宫中做一个被大家忽略的透明人。

这些年,随着成长,顾臻教的东西,他一样一样做的很好。

偌大的皇宫,几乎无人能够想起,还有一个九皇子萧恪。

凭着这份不引人注目,他在宫中行事,反倒方便。因为不论何时,都不会有人突然去寻他,然后发现,三更半夜,他不在床榻。

……

萧恪脑中思绪纷飞,忽的得萧煜如是一问,猛不防,不禁脱口而出,“能得他的教诲,实在乃人生万幸。短短几年,却是铭记一生。”

面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对那段舞剑习武日子的贪恋。

那些个有顾臻陪伴的夜晚,是他十年的生命中,最为幸福的夜晚,纵是夜降暴雨,他也觉得繁星璀璨。

得萧恪如是回答,顾玉青顿时神情怔怔,呼吸跟着就是一顿,他这话音儿,分明是曾经受教于父亲的。

正要张口,却是被萧煜从桌下一把拦住。

第四百八十四章 相认

拦下冲动的顾玉青,萧煜不紧不慢,徐徐张口,“是啊,能得顾侯爷教导,我觉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那些个日日夜夜,那些个太阳照射,繁星闪烁的日子,历历在目。”

他的语气极其轻柔,一字一句的出口,与眼下的气氛,一丝不差的吻合,让人一点异样察觉不到。

萧恪原本也算是机敏谨慎之人,若是往日,也未必就能中了萧煜的蛊。

可今日,他所坐的位置,是他朝思暮想神盼已久的赤南侯府,又是第一次登门,对面坐着的,还是顾玉青,这个与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女子,顾玉青的那些话,更是惹得他心神激荡,神思飘飘。

再怎么能隐忍,终究,他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在皇宫之中,他能按照顾臻的要求,做的一丝不差,那是因为他时刻谨记,皇宫,对于他,就是人人口中所说的那种地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深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这里,这里是赤南侯府,是他心头最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心,早就随着踏入赤南侯府门槛的那一刻,见到顾玉青的那一刻,化了,乱了。

自然没有注意到,萧煜这话中的陷阱。

接了萧煜的话,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你是白天习武,自然有日日夜夜,我却只有夜夜,但这夜夜,于我而言,却是足以!”

萧煜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待他语毕,萧煜立刻起身,以手撑桌,探了半个身子,微微向前倾,“你也被顾侯爷教导过武艺?”

这一句话,一改方才的柔和,忽的变成仿若暴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朝萧恪扑过去,与此同时,将手边一双象牙白的筷子,用足力气,朝萧恪刺过去。

虽是筷子,却如利剑。

吓得顾玉青顿时面若土灰,扯了萧煜衣袖,“你做什么!”

只是她说话间,已经为时已晚,那筷子的筷头已经逼直萧恪眼前,顾玉青也不顾萧煜究竟是要干什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恪,心跳在那一瞬,彻底停止,口中却是惊呼,“你小心!”

就好像,萧煜是在行刺萧恪一般。

若是理智尚在,她定然不会如此激动,萧煜怎么可能行刺萧恪呢!

可现在,在见到萧恪的那一瞬间起,她的理智,她的智慧,早就荡然无存了。

萧恪一愣,电光火时间,不及多思,条件反射般抬手去接那筷子,根本毫无反应的时间,他所用的手法,自然也来不及多加掩饰。

萧煜眼见他反手将筷子握住,顿时一笑:“你果然是受教于顾侯爷,这接剑的姿势,都是与顾侯爷,一模一样,纵然你手里的,只是一双筷子!”

顾玉青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萧煜是在试探萧恪。

听得他此言,顿时眼中热泪就滚落而出,“你和我父亲学过武艺?”声音颤抖,不能自已,热泪汩汩,顺着面颊,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脸上却是氤氲出两条溪流。

萧煜的试探,太过诡谲,萧恪先前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过味来,可在接住筷子的一瞬间,其实脑中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眼见顾玉青哭的伤心,顿时那复苏的理智就又被那滚烫的泪水冲散。

定定看着顾玉青,萧恪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只有胸口处铮铮的疼,一次强烈过一次,逼得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垂泪望着萧恪,“你是我弟弟,对吗?你是我弟弟?”

先前还冷静的嘱咐萧煜,不要在萧恪面前露了马脚,万一他什么都不知情,贸贸然的说些话,反倒是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可眼下,她自己却是冲动又冒失,张口就直奔那最终的主题。

萧煜立在顾玉青身侧,这一次,却是没有拦着她。

凭着他的观察,萧恪纵然不是顾玉青的弟弟,与顾臻,也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本人,对于这种关系,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顾玉青如是问,无可厚非。

问音,萧恪呼吸猛地一重,整个身子都随着这一呼气吸气而颤抖起来。

弟弟……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只能是梦里的奢侈品。

他与顾玉青,分明是时常可以想见,却犹如两条孤零零的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可现在,他却是亲耳听到顾玉青唤他弟弟,那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混着热泪的滚烫,碾过他的胸口。

意志力再怎么坚韧,他到底年纪尚小,比不得顾臻……经受不住这份日思夜盼的诱惑,心中防线,犹如决堤,轰然倒塌,萧恪点头,“我是。”

鼻根酸涩,眼眶发肿,眼前的顾玉青跟着就模糊起来,再然后,他冰凉素白的面上,滑下两条热乎乎的泪水。

萧恪的答案,于顾玉青而言,仿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脚下一个踉跄,她只觉双腿绵软,颤抖不已,整个身子向后栽去,背后的椅子,被她一连的冲撞,发出刺啦啦的响声。

身后的吉祥正要伸手去抚,却是眼见萧煜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将顾玉青环住,吉祥默默收手,独自垂泪。

是上天听到她的祈祷了吗?

九皇子……竟真的就是小姐的弟弟!

承认身份的话一出口,萧恪心头憋了数年的那根刺,忽的像是被拔出,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的轻松和满腹的话汹涌而来,一瞬间,他似乎有说不完的事想要告诉顾玉青,他唯一的姐姐。

没了母亲,没了父亲,没了所有其他亲人,他却还有姑父和姐姐。

近在咫尺不得相认的折磨,终于散去。

尽管这背后的代价是万劫不复。

在萧煜臂弯里,顾玉青终于是略略的冷静下来,转头从萧煜身边走开,直奔萧恪。

吉祥眼见如此,忙扯了一把椅子跟过去,与萧恪的,并肩而放。

姐弟相认,温情脉脉,热泪滚滚,自不必说。

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却是道尽了彼此的欢悦。

不光她俩这当事人又哭又笑,昏天黑地,就连吉祥如意,都是跟着眼泪不断,一向算是能自控情绪的萧煜,眼底也是泛着晶莹,回头就看见他家明路鼻子一抽一抽,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堆!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过往

待到顾玉青和萧恪的情绪都稍稍恢复一点,萧煜才是开口,好奇道:“你是何时进宫的?”

与顾玉青并肩而坐,此刻萧恪的小脸,已经与正常十岁孩子该有的面色,一样了,再也没有那副少年持重,没有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泪痕划过脸颊,烛光照耀其上,他俊秀的五官,甚至带出几分稚气。

得了萧煜的问题,转头看了顾玉青,萧恪道:“听姑父说,他是在我五个月大小的时候,送我进宫的。”

五个月……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抱养了五个月的孩子,忽的被人掉包换走,贤妃竟然都没有发觉……真不知是该说她心大还是该说什么。

唏嘘过后,顾玉青再看萧恪,却是满眼的心疼。

被养母忽视冷漠到如是地步,从什么都不懂的五个月大的襁褓婴儿到如今十岁少年,这十年来,萧恪所经历的黑暗人生到底有多艰苦,顾玉青不敢去想。

只要略略想起一点,她就觉的满心满肺的疼,像是有人拿了锋利的针在扎她。

萧煜显然比顾玉青冷静的多,他所考虑的,也跳出了亲情这个圈子,面向更多。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清醒的。

“那先前那个孩子呢,你可知道你被送进去,代替了他的位置,他去哪了?”萧煜问道。

得萧煜如是问,萧恪以为,他是把先前那孩子当做弟弟才这般问,当即就道:“在我之前那个孩子,他也并非棠小主亲生,听姑父说,棠小主生下的,是个公主。”

语气略顿,萧恪又道:“至于我之前那个男孩,姑父将他抱置何处,我却是不知道,毕竟我进去的时候,也才五个月。”说着话,嘴角泛出一丝狡黠的苦笑。

满室的气氛,在他这一声带着调侃意味的苦笑中,渐渐舒缓,空气又重新的清新起来。

“父亲为何要送你到宫里,却不把你养在我们府上?”心头的疑惑实在太多,顾玉青早已经根本分不清轻重缓急,从一堆问题中,捡出一个,问道。

提及此,萧恪刚刚还带着轻松笑意的面上,骤然浮现痛苦的凝重,回忆太过沉重,不是他稚嫩的肩膀所能担负起的。

“听姑父说,当年祁北姑苏一家惨遭灭门,唯有我被匆匆赶去的一个和尚救下,因为不知被灭门的背后原因究竟是什么,姑父不敢把我尚存活的消息透出。”

“不知姑父是如何得知端王行了偷梁换柱之事,总之,左就贤妃抱养的那个孩子,已经并非陛下亲生,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姑父就又把我偷偷换进去了。”

“在那之后,姑父就一直打着寻丹问药的幌子,昼夜不离皇宫,秘密潜伏在我左右,一面暗中调查当年之事,一面悉心保护我平安长大,直到我长至三岁,通晓人事,他才现身。”

“那个时候,姑父将事情合盘告诉我,我还听得不大明白,因为贤妃一向对我冷眼,我在宫里日子过得可谓糟糕,猛地听到他那些话,懵懵懂懂,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原来我不是皇上的孩子。”

萧煜不禁蹙眉,“你在宫里长大,先前又没怎么见过顾侯爷,怎么他一说你的身世,你就信了呢?”

萧恪摇头,“因为贤妃对我冷漠,照看我的乳母对我也就不上心,不记事情的那些事,我毫无印象,可三岁左右的事,还是记着一些的。”

“有一次我得了风寒,烧的一塌糊涂,寻不到乳母,就哭着跑到贤妃跟前,和她说我难受的要死了,要她请个御医给我瞧瞧,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因为身上烧的无力,我几乎是一路爬进贤妃寝殿,那时她正和端王妃说话,忽的见我进去,不及我央求的话说完,劈头盖脸一顿打,然后就让丫鬟将我扔出去了。”

“那时,我只知道,贤妃并非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是地位低微的棠小主,三岁的孩子,对生死已经知道许多,本就难受的头昏脑涨,挨了一顿打,就更是头重脚轻,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也不知怎么,竟就绕到了贤妃寝殿的后门去。”

“还当是自己的屋子,推门就进去,恰好那里没有丫鬟守着,我就朝里走,走了不过两三步,却听到贤妃和端王妃的说话声,纵是病的糊涂,我也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刚刚挨了一顿打,吓得忙抽脚转身。”

“只是身子尚未挪开,就听得里面的人说:这孩子不是陛下亲生,到底就是不一样,纵然抱养了他到我宫里,陛下和他,却是一点不亲,你瞧瞧人家慧贵妃宫里的四皇子,哪一次陛下见了不是眉开眼笑,这个孽障倒好,自从他住了我宫里,皇上几乎连宫门都不踏半步了。”

“说话的人是贤妃,她口中的孽障自然就是我。烧的晕晕乎乎,原本浑身发冷,可是她一番咬牙切齿的抱怨,却是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后来,又听他们说了会子话,听得她们转了话题,不再议论我,我就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屋里的,躺在床榻上,扯了被子盖在头上,惊恐慌乱,再加上发烧,整个人迷迷瞪瞪,哭着哭着,就无了意识。”

“半夜里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他正一勺一勺喂我吃药,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姑父。”

“从那以后,他时常夜里出来,总是带点好吃的肉给我!”明明是凄苦的回忆,可是提及这一句,萧恪眼底,还是不禁泛出一丝羞赧,“身为皇子,我却总是吃不饱,他第一次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就说想吃烧鸡,从那之后,每每他来,我都能吃上烧鸡。”

听着萧恪的回忆,顾玉青哭的眼睛红肿,心头犹如万箭刺穿,疼的喘不过气来。

“所以,后来在我三岁生辰那日,姑父把身世讲给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怀疑,照单全收!那时候,他是满皇宫对我最最好的人,每每夜里,教我认字,给我将一些或真实或神话的故事,还带烧鸡给我。”

第四百八十六章 心疼

“宫里的皇子从五岁跟着师傅启蒙读书,我却是从三岁开始,都是他,手把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我,等到五岁正经跟着师傅学的时候,我已经能诵读所有基本的书籍了。”

回忆着往昔的事情,分明是辛酸伴着艰苦,萧恪眼底,却满满的都是贪恋,他实在想念那些夜夜被顾臻陪着的生活。

“姑父不断的反复教导我,因着我的身份特殊,在宫里生活,只是暂且避难,等他找到更好的方式,便接我离开,只是离开之前,他要求我在宫中做个透明人。”

“年岁小的时候,我不懂什么是透明人,随着年轮一圈圈变大,姑父的要求,我也能渐渐做好。”

“再后来,等我六岁,姑父便开始深夜带我离宫,在京郊的密林中教给我武功剑术,不论天气,夜夜不辍,直到今年端王事发前的一个月,他说我已经可以出师。”

顾玉青听着萧恪的这些话,一面心疼萧恪,一面心中震诧。

前世今生,她都以为,父亲自母亲离世就开始消沉,沉迷寻丹问药,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父亲不在的日子,原来是在陪着萧恪,外祖家唯一幸存的孩子。

就说……父亲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击垮呢……

提起端王,萧恪眼底弥漫出厚厚的一层滔天恨意,那恨意,深入骨髓,挥之不散。

顾玉青看着萧恪发青的小脸,不禁伸手,将他的手掌放入自己的手心,轻声柔语,“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就连顾玉禾杀死母亲一事,顾玉青都觉得她几生几世无法释怀,更不要提萧恪所面对的,是阖府满门数百口人命!

怎么过的去!

不知是安慰顾玉青还是如何,冰凉的手指与顾玉青的素手相扣,萧恪吸气点头,“现在能和姐姐说上话,我知足了。”

姑父并没有告诉他,端王就是祁北姑苏一家满门血案的幕后主使,直到在宴席之上,萧祎拿着那些宗卷揭露端王罪行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得知。

那一刻,听着萧祎的声音响起,每一字每一句,都犹如带着利刀的惊雷,劈头盖脸劈下,贯穿他的身体。

手掌捏拳,生生是将所坐的椅子扶手捏断。

断裂的木头,露出参差不齐却又峥嵘锋利的硬刺,他满腔怒火,双目赤红,直视端王,丝毫意识不到,那些木刺是以怎样的深度,刺入他的手掌,流下汩汩鲜血。

那一瞬,他只想提起佩剑,将端王刺穿砍烂……为他姑苏府上数百冤魂报仇。

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些年,为了能让他顺利的活下来,姑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不能因着自己的失控冲动,就将姑父所做努力,付之东流。

这些话,萧恪一字未提,可顾玉青却是一幕不落的能自己想象的到。

就因为能想得到,心头那份疼痛,才越发的剧烈。

空气因着顾玉青那颗痉挛而颤抖的心,不断的凝重,萧煜看着,实在心头不忍。

待到萧恪言毕不过片刻,落针可闻的安静过后,萧煜接了他的话音儿,道:“武功剑术上你可以出师了,可侯爷却是又开始要求你研习军事,研习排兵布阵。”

萧恪听他此言,不禁一怔,只是转瞬想到,今日萧煜特特的邀了他来赤南侯府,打着顾玉青要答谢他的幌子,根本上却是只是为了让他们姐弟相认,足以见得,在此之前,萧煜对他,已经有过怀疑和调查。

惊疑散去,也并不隐瞒,萧恪点头,“其实从六岁以后,我开始习武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东西,只是年龄小,姑父只让我看两本书,贪多不烂。到今年,才开始又看旁的。”

顾玉青听着,顿时心头恍然。

难怪,难怪上一世萧恪小小年纪,从未征战沙场,却是出师必捷。

心中犹如浪涛激荡,血液澎湃。

萧煜眼睛闪烁,带着丝丝亮光,顾臻教导萧恪研习军务的法子,竟是与教导他的一模一样,萧恪乃他的亲生侄子,而自己……想及这些,萧煜只觉满腔感动,满心温热。

“侯爷出征前,想必是布置了模拟的任务给你吧!”声音带着暗哑的颤抖。

萧恪一愣,朝萧煜定定看过去,“你也有?”

萧煜嘴角扯了笑意,点头,“这样说来,从今儿起,我就有个讨论的伴儿了,也不必在日日自己煎熬的去做那些事情!”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十六多快要十七的人了,和一个只有十岁的萧恪讨论……萧煜嘴角抽了一下,默默安慰:有就比没有强!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分明是顾玉青和萧恪姐弟相认的温馨时刻,也不知怎么,就生生变成了萧恪与萧煜就如何模拟辽国之战的口舌之争。

一个是素日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一个是惯来悄无声息冷漠拒人以千里的皇子,此刻,在赤南侯府的厅堂里,却是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顾玉青倚在椅背上,嘴角微弯,看着这两个男子,只觉心头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包裹。

这一刻,她好满足。

前世今生,似乎只有母亲在的那些日子,她才能感受到现在这般的温暖。

随着他们的讨论渐近尾声,顾玉青扯了萧恪的衣袖,“好了,都是饿着肚子的,这些问题,你们又不是非要在今儿夜里搞清楚,距离父亲归来,最快也要三两个月以后了,先吃饭。”

与萧煜的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后,因着与顾玉青相认和回忆往昔而带来的那些或激荡或压抑的情绪,早就荡然无存。

被顾玉青攀了衣袖,萧恪像任何一个孩子朝着大人撒娇一样,对着萧煜说道:“不与你说了,我姐姐让我吃饭。”

姐姐两个字出口,说的那样的顺其自然。

萧煜盯着萧恪,不知怎么,就是想和这个比他小六七岁的孩子斗嘴,脱口就道:“你姐姐是我媳妇。”

……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落针可闻。

顾玉青挂着泪痕的脸颊,迅速飞上两朵红云。

第四百八十七章 动摇

分明是初次相认,可萧恪与顾玉青的亲密,却是无一丝一毫的生分。

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亲热,与生俱来。

这样的姐弟欢聚,不管是谁,他们都期盼了太久太久,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去生分,只巴不得让对方更开心。

顾玉青对萧恪的好,表达的很直接。

萧恪在宫中受了十年的冷落,日日食不饱穿不暖,望着面前整整五桌子不重样的饭菜,顾玉青心头犹觉不够。

也不顾身份,兀自做起了布菜丫鬟,不断的给萧恪盘叠之中夹着各式各样的佳肴。

萧煜坐在一侧,瞧得眼热,指了顾玉青面前一盘水晶虾仁,道:“那个虾仁,我也想吃,够不着,你夹给我一个。”

不待顾玉青说话,萧恪就立即道:“我姐姐又不是丫鬟,你想吃,让明路夹给你,做什么吩咐我姐姐。”

满面一副小牛犊子护家的样子,看的顾玉青眉眼弯弯,频频点头。

萧煜就横他一眼,“再怎么说,名份上,我也是你四皇兄,更何况,你姐姐还是我媳妇呢!”

方才一句我媳妇麻溜出口,此刻再说,萧煜觉得简直顺口的不能再顺口,简直深深爱上这个词,恨不能随时随地挂在嘴边。

萧恪就一脸做主的模样,“我姐姐是你媳妇没错,但是,娶媳妇回家,就是为了让她给你夹菜的?”

随着萧恪的反问,顾玉青与萧恪,并吉祥如意,四个人,八只眼,齐刷刷朝萧煜看过去。

……嗯,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五个人,十只眼,萧煜背后,还有一个明路,正幸灾乐祸,贼兮兮的瞧着他家主子,心里默默嘀咕:哎哟喂,看你怎么办!

注意不到明路的神色,可抬头迎上对面的阵容,萧煜顿时嘴角一颤,麻溜起身,从自己面前夹了一块椒盐鸡翅,巴巴跑到顾玉青跟前,放到她碗里。

“娶媳妇不是用来夹菜的,嫁夫君是用来夹菜的。”

这种含着玩笑成分的情话,从萧煜口中说出,顾玉青本就绯红的面颊更是顿时红的能掐出水来,娇羞难耐,只低眉垂眼,不敢去看萧煜。

萧恪却是一脸的一本正经,直直看向萧煜,“咳咳”轻咳两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与我姐姐虽然得了陛下赐婚,到底还是未拜堂成亲。”

萧煜只觉背后有凉风打着旋儿的吹过,面上表情,一瞬僵住。

明路瞧着萧煜一副二傻子摸不着北的模样,顿时“噗”的笑出声来。

深吸一口气,萧煜无力看着萧恪,恨恨说道:“早知道你的真面目是这样,我就不该这样早的让你们姐弟相认。”

萧恪反唇,“这样天怨人怒的事情,还是要少做,毕竟,是要给祖孙后代积阴德的。”

……

萧煜一贯觉得,在牙尖嘴利这方面,满宫皇子,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简直打遍皇宫无敌手。

没想到,这一只闷葫芦似得萧恪,露出真面目来,竟是这样……大吸一口气,萧煜一面朝自己的座位走回,一面狡黠一笑,说道:“从今儿起,我和你拌嘴,只在宫里,不在宫外,我就不信,在宫里,你还敢这么肆无忌惮。”

萧恪则是满面懵懂,“你为什么要和我拌嘴!”

明路憋不住,笑得两个肩膀不断地上下耸动。

他家殿下,这下是遇着克星了。

人家顾大小姐的小表弟,轻言慢语,轻飘飘几句话,他家殿下似乎毫无招架之力……

顾玉青终于是在萧恪与萧煜拌嘴的空档,从方才窒息的羞怯中透过一口气来,一面夹了一只金黄色的小鸡腿给萧恪,一面问道:“你方才说,当年是个和尚救了你,你可知道那和尚谁是?出事的时候,你也就不足满月,父亲却是在你五个月的时候才送你进宫,期间又是住在哪里呢?”

有关萧恪过去的一切,顾玉青事事都想知道。

萧煜落座,在顾玉青问出第一个问题时,他脑中浮出一张胖乎乎的脸,笑起来如同弥勒佛似得。

当日在他府上密室中夜审穆赫时,与顾臻联袂而来的,正是清泉寺太洪方丈,当年萧宿派的顶级长老。

当年端王密谋灭门祁北姑苏家一事,他知道的虽不多,却也清楚,太洪方丈,就是在那段时间,与萧宿派划清界限,出家为僧的。

思绪微动,耳边已经传来萧恪的答案,“这两桩事,姑父从未提过,至于我五个月之前,究竟住在哪里,我自己也曾好奇问过,可第一次问,姑父面上神色就是倏忽凝重,他只和我说,这些事,就是涉及生死的根本。”

涉及生死的根本……

顾玉青不禁蹙眉。

难道于萧恪而言,涉及生死的根本,不应该是他的真实身份吗?有什么事,是比他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让人知晓的!

前世今生,父亲究竟都默默背负了什么!

上一世,父亲与端王双双被炸死在北荒山道观,这一世,顾玉青曾笃定,父亲如是做,是因为端王势力实在强大,他无法抗衡,只能选做玉石俱焚。

可现在,顾玉青这想法,却是动摇了。

父亲连端王偷梁换柱的孩子,都能来个二次偷换,他要复仇,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只怕父亲最后选择那样惨烈的死法,是另有其因。

那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和萧恪口中这木能说的秘密有关吗?如今,那原因得到解决了吗?

如果没有解决,今生,父亲是不是还要步上一世的后尘,上一世,他与端王玉石俱焚,这一世,又会如何。

猛地,顾玉青身周,弥漫起无边的惶恐来。

她是因着重生,才有这些顾虑,萧恪与萧煜不明所以,眼见顾玉青面色倏地发白,只以为她是心疼萧恪。

萧恪扯了顾玉青的衣袖,道:“姐姐,不要再夹菜了,我已经吃不下了,姐姐带我去看看顾府的习武堂,可好?”

从神思中敛了心绪,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的缓缓吐出,顾玉青转头看向萧煜,“现在已经很晚了,带他去习武堂看看,没事吧?”

怕萧煜会不同意,萧恪立刻说道:“我只看一眼也行。”

第四百八十八章 飞吐

萧煜又怎么会不知道,萧恪突然提议去习武堂,不过是想要换个环境,让顾玉青心中一直积郁的情绪疏散疏散。

当即便是笑着起身,“他跟着我出来,自然没事,实在太晚了,到时候跟着我回我的府邸就是,明儿一早,我再送他回去,顺便去向父皇禀明,日后要时常带他出来玩。”

得了萧煜笃定的话,顾玉青心口一松,笑道:“好,我们去习武堂。”

说着,顾玉青瞥了一眼面前的饭菜,又补充一句,“你真的不再吃点了?”

萧煜恰好行至顾玉青面前,听着“噗”的一笑,“心疼弟弟的法子千千万,你不能撑死他啊!这满满当当五桌子菜,纵然每一道只吃一口,他也足够吃撑了,更何况,我眼睁睁看着你还把几个他吃的香的反复又夹给他。”

说着萧煜同情的朝萧恪看了一眼,“有个好姐姐,你真幸福!”

幸福二字,萧煜咬的分外字正腔圆,蓄满幸灾乐祸。

吃撑了是什么感觉,他简直再知道不过。

当年他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因着贪玩,生了一场大病,服药期间,御医百般嘱咐,不许吃荤腥,他足足忍了一个月啊。

待到病好了,第一时间就是嚷着吃肉。

母妃顾及太医的话,不敢让他刚刚痊愈就吃,父皇却是心疼他一个月不知肉滋味,背着母妃,将他待到御书房,吩咐父皇的专用小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肉菜给他。

一个爹,一个儿子,分明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关系,可父皇好像总觉得他不敢吃死的,不住的给他碗里夹,不住的催他多吃点多吃点,等你母妃知道了,可就吃不成了。

那时候,他也是傻,分明肚子已经撑的要破了,可就是因着父皇那句“等你母妃知道了,可就吃不成了”生生又硬塞下一个大肘子。

一个大肘子啊!

以至于,当时吃完,他就吐了。

哇哇吐了一御书房。

估计从古至今,敢在御书房大吐特吐的,也就他一个了。

再加上,他那一吐,姿势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恰好是起身朝父皇书案旁走,结果没走两步,因为肚子太撑,脚下一个踉跄,胃里就翻江倒海的涌上来,接着,他也不知是抽哪门子的风。

明明吐得都是脏兮兮的秽物,胃里也是翻天覆地的难受,可偏偏脑子就像中风了似得,回荡的都是英雄就义的慷慨场面,所以吐得时候,他就小脑袋甩来甩去,模仿戏文里那些抹脖子自尽的英雄血溅当场的场面。

结果……可想而知……有多悲剧了。

不光父皇御书房的书案被他喷射的一塌糊涂,奏章奏折上,污秽不堪,就连皇上的龙袍上,也难以幸免。

那简直……就是一场飞吐啊!

他倒是模仿的高兴。

可皇上一瞧自己的宝贝儿子又是狂吐又是甩头,两只小胳膊还跟着上下挥舞,只当他是得了什么急症,吓得手脚一慌,跃身起来,就去把他抱住,嘴里几乎是用尽丹田之气,吼道:“给朕把太医院的御医都叫来。”

那一嗓子,震得他两耳欲聋,本就胃里翻江倒海,结果被皇上猛地一吓,又紧紧抱住,憋得他喘不上气,再加上他本就是大病初愈,肠胃上不算健全,顿时就吐得更厉害了。

明黄的龙袍上,大片大片的,全是他的秽物,顺着真丝面料,暗纹绣花,一坨一坨流下。

臭气冲天,那气味丝丝缕缕直扑鼻子,搅得他胃里越发恶心,偏偏皇上以为他这是病的凶险,越发将他抱得紧,周围空气就跟着越发的浑浊刺鼻。

不过眨眼功夫,他整张小脸都是绿的了,当时浑身的那种难受,简直痛不欲生。

从那时起,年幼的萧煜就发了一个可笑的誓: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肉了,打死也不!

内侍总管得令,白着脸抖着嘴皮朝外拔足而去。

估计这辈子,他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迈出御书房门槛的时候,绿着脸的萧煜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踉跄着险些一跟头栽出去的。

所以,萧煜总觉得,至今内侍抬脚走御书房的门槛,腿脚都不算利索,都是被那次给吓得!

敛了回忆,萧煜再看萧恪,目光就有些颤抖,总觉得他随时都会嘴巴一张,一嘴秽物倾泻而出。

只可惜,一路从桐苑出来,绕过大半个赤南侯府,直抵后院的习武堂,萧恪都满面精神抖擞,就像干了三碗参了十斤长白山老人参外加一打鹿茸的鸡血似的,瞅哪哪新鲜,不住的指了左右,对顾玉青询长问短。

不仅一点难受的意思没有,反倒是满眼放着亮光,被赤南侯府廊下半丈一盏的羊角宫灯照的熠熠生辉。

萧煜活了十六年多,还从未见过如此亢奋的人。

他简直都要怀疑,眼前的萧恪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要不,素日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就……

走在顾玉青和萧恪身后,萧煜一路拧眉。

到了习武堂门前,顾玉青上前指了一侧的小厮去开门,萧煜则趁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萧恪耳边低低问道:“你吃那么多,不撑得慌吗?”

明路顿时无语。

殿下,您对这顾大小姐言语无状,奴才也就忍了,毕竟您心头对人家爱慕万分,时常紧张的连气儿都喘不匀。

可您对着九皇子殿下,顾大小姐的表弟,怎么也说话这么不伦不类。

您好歹一皇子,就算搭讪,能问点又内涵的问题吗!

一手捂脸,明路满面不忍直视。

然而,直到萧恪张口作答,明路才发现,他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

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眼前这三个人身上,完美诠释。

萧恪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得了萧煜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是极其镇定并且特别认真的回答道:“多吗?我刚刚吃饱!”

明路一瞬间想到那日来传话,顾玉青面前那满满一桌子菜,荤菜,顿时嘴角一颤。

第四百八十九章 利剑

由于萧煜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一路都是揣着要看人家萧恪狂吐的心态,而人家萧恪在回答问题是,表情又是十足的诚恳,萧煜顿时半口气没有上来,堵在嗓子眼,卡的难受。

习武堂的大门打开,小厮先进一步,将其中灯火点燃。

顾玉青一回头,就看到萧煜和萧恪并肩而立,一个略略低头,嘴角微弯,眉眼间含着用力憋住的笑意,另一个则是抖着嘴角,满面吃了土得表情。

“怎么了?”顾玉青偏头蹙眉,问道。

“没事!”

“没事!”

萧煜和萧恪,却是异口同声。

“好多年不来这里,还真是想念。”萧煜打着哈哈,率先抬脚,越过顾玉青,一面说着,一面朝习武堂走进去,面上笑容却是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顾玉青拧眉目送萧煜。

及至萧恪也抬步上前,走到她身侧的时候,与萧恪并肩朝习武堂走去,顾玉青低声问道:“真没事?”

萧恪点头,“我没事。”

至于萧煜是不是有事,他就不好说了,心里憋笑憋得肠子都要痉挛,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风云不变。

这些年,在宫里生活,别的没有练就,这掩饰心绪的能力,只怕也是无人能及了,只要他愿意掩饰。

一贯飞扬跋扈的萧煜,也有闪了舌头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方才他满面吃土的样子,萧恪就不由自主抚了肚子:我会告诉你我实在是撑的走路都是勉强吗?

但是再撑,我吃的,都是姐姐的心意,多撑我都心甘情愿!

好在赤南侯府足够大,习武堂距离桐苑又是垮了大半个赤南侯府,这一路走来,他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习武堂的陈设,还如同当年萧煜在这里练功舞剑时一样。

四面墙壁挂满各式各样的锋利宝剑,其中三面墙,墙根下一溜摆着一人高的柜子,柜格之上,依旧摆放宝剑,只不过相较墙上的而言,更得顾臻心悦些罢了。

在房间的东南角,摆了一张梨花大木桌。

一眼瞥到那木桌,多年不曾想起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当年,就是在这习武堂,顾臻手中端着一盏茶,坐在木桌之后,吹一吹茶面袅袅而起的热气,喝一口茶,教导他一句,虽是状似气定神闲,可所说之话,一言一语,却皆是发自肺腑的金玉之言。

“你是皇子,有问鼎天下的资格和条件,所有皇子中,陛下对你的宠爱,也最为多,可你要知道,这宠爱,却是双刃剑。”

“他能让你肆无忌惮的享受一切别人享受不到的甚至要眼红嫉妒的东西,却也能引得旁人因着这份嫉妒对你心生恨意发出歹心。”

第一次听顾臻说起这样的话,他简直惊骇的四肢大颤。

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纵是母妃,素日常言,也不过是提醒他,切不可恃宠而骄,切不可因着皇上的宠爱,四下生出是非。

把话说的这样直白和尖锐,唯有顾臻。

那时候,他已经是通晓人事,宫中一些魑魅龌龊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算大大小小经历过一些,这些话,猛地一听,似乎是大逆不道,可震骇过后,冷静下来,却是一针见血,字字玑珠。

也是在这习武堂,他第一次因为一番话,瞬间长大。

“那我该如何?”

萧煜至今深刻的记着,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所经历的那些波动起伏,如同被大雨洗刷过后的春笋,雨过之后,破土而出,势不可挡。

“遮掩锋芒,且做个不学无术之人,又如何!”

这便是顾臻的回答。

从此之后,满朝文武,举国上下,便人人都知道,当今最得陛下宠爱却又最让陛下头痛的,便是不学无术的四皇子!

这一不学无术的角色,他一扮演,就是数年。

人前如此,人后却是要再付出格外多的努力,不断地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成为顾臻口中,那有能力与人抗衡之人。

当年他曾问过顾臻,为何对他说这样的话。

顾臻的回答,很是简约,“受人之托。”

可究竟是受谁之托,顾臻却是不肯说。

当时这个问题,萧煜还很是耿耿于怀,可随着后来所面对的危险和意外越来越多,他也就渐渐淡忘了。

今日故地重游,顾臻的一句“受人之托”却是再一次清晰的浮现在萧煜的耳边脑海。

受人之托,堂堂赤南侯,究竟是受了何人之托,会对他一个皇子说出这样一番风险十足的话呢!

难道他就笃定,自己能懂他的意思?

毕竟那时,他也只是个孩子。

若是他将顾臻说的那些话,带回宫中,对着皇上学舌,赤南侯府上下所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思绪所致,萧煜不禁眉头微蹙,心思沉沉,正绞尽脑汁的琢磨,顾臻当年,究竟是受何人所托,忽的耳边听到萧恪一声唏嘘。

“这柄剑的花纹,好奇特。”

萧煜转头,就看到萧恪立在西面墙壁下的柜子前,指了柜中从上数第二层中间格子里的一柄剑,啧啧赞叹。

自进了习武堂,萧恪目光划过屋中每一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与贪恋,想要在这屋中,感受顾臻的气息。

一手抚柜,修长的手指在柜格中的剑上一一拂过,不禁被眼前一柄剑吸引的迈不开步,“姐姐,我能拿下来瞧瞧吗?”指了那柄被他唏嘘的剑,萧恪转头,看向顾玉青。

“这里就是你家。”顾玉青道,说着,朝萧恪走过去。

这习武堂,前世今生,她还真是来过的次数不过寥寥。

顾玉青过去的时候,恰好萧煜也抵到萧恪面前,两人四目,目光落到萧恪拿起的那柄剑上,顿时双双心头一颤。

那剑鞘之上的花纹,竟是与顾玉青手中两个紫檀木匣子上的苗疆图腾,一模一样。

一口气滞在胸口,顾玉青朝萧煜看过去,“是一样的,对吗?”

纵然萧恪对先前的事情分毫不知,可顾玉青却是并不想隐瞒他。

萧煜点头,目光始终未从那剑鞘上挪开,“是一样的!”

萧恪听得莫名其妙,可从他二人倏忽骤变的面色上,也知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莫不作言,将手中利剑递到萧煜手上,“你拿着仔细瞧。”

第四百九十章 太阿

从萧恪手中接过剑身,端在手中,举至腹高。

那剑,是至今为止,萧煜遇到过的最沉的剑。

剑鞘之上,镶嵌了无数细碎的红绿宝石,在习武堂明火通透的烛光照耀下,闪发着奕奕光泽。

苗疆王室所特有的繁复花纹图腾,在这剑鞘上,正是用这些璀璨的红绿宝石,铺就而成。

手柄之上,缠了细细的天鹅绒,握在手中,极是柔软舒服。

从外观和重量而言,这样的一把剑,做工考究,华丽尊贵,显然更适合收藏和观赏,而非战斗。

略略向后撤出一步,与顾玉青和萧恪拉开一人远的距离,萧煜一手拿着剑鞘,一手将剑缓缓抽出。

与它富丽堂皇的外表不相符,剑身不过寻常,甚至毫不锋利,只怕杀伤力还不如一把生锈的菜刀。

只令人讶异的是,这柄剑,是断剑。

原本通长的剑身,被拦腰齐齐截断。

看着萧煜剑身剑鞘彻底分开,萧恪不禁道:“这剑的剑刃虽算不上锋利,甚至有些发钝,可练就它所用的铁却是最好的生铁,怎么会被齐腰斩断!”

萧恪所言不假,铸就这柄剑时,所用的材料,乃是最最坚韧的,而为了凸显重量,这柄剑,比其他所有剑,剑身都要厚实。

灼灼跳跃的烛火辉映在它银霜一般的身上,凝着剑头处那齐齐的不带一丝一毫龇裂的断裂之处,萧煜拧眉细思一瞬,道:“普天之下,能将它如此干净利索斩断的,也唯有父皇御书房中悬挂的那柄太阿了!”

太阿?

太阿宝剑威力究竟如何,她从未见识过,可有关其传说,却是在古籍中读到过。

相传,春秋时期,晋国出兵伐楚,举全国兵力,将楚都围困三年,只为得到楚国的镇国之宝:太阿宝剑。

世人都说,太阿剑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但是两位大师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说太阿剑乃诸侯威道之剑早已存在,只是无形、无迹,但是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只等待时机凝聚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此剑即成。

如此汇聚天地机缘的一柄宝剑,竟是在楚国被连就而成,晋国君主自然心头不悦,想要据为己有。

不过,夺剑乃因,终其根源,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一由头,将楚国彻底消灭罢了。

大国举全国之力围攻小国。兵力悬殊,楚国大部分城池很快陷落并且都城也被团团围住,一困三年。城里粮草告罄,兵革无存,危在旦夕。

晋国派使者发出最后通牒:如再不交剑,明天将攻陷此城。

楚王不屈,吩咐左右明天自己要亲上城头杀敌,如果城破,自己将用此剑自刎,然后左右要拾得此剑,骑快马奔到太湖,将此剑沉入湖底,让太阿剑永留楚国。

第二天拂晓,楚王登上城头,只见城外晋国兵马遮天蔽日,自己的都城宛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灭危险。

晋国兵马开始攻城,呐喊声如同山呼海啸,城破在即。

楚王双手捧剑,拔剑出鞘,引剑直指敌军。

就在那尖利的剑头直指城下楚军的一瞬,发生了匪夷所思又震撼人心的奇迹。

一团磅礴剑气从太阿身上激射而出,城外霎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似有猛兽咆哮其中,晋国兵马大乱,片刻之后,旌旗仆地,流血千里,全军覆没。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功夫!

自此,太阿宝剑,一战成名,越发被各国看重。

都言,太阿宝剑,乃王者之剑,只有真正的王者,才能拥有。

这样一柄神剑,顾玉青只当不过是史料中所记载的神话故事,却不想,今日竟从萧煜口中听到如是一番话。

当今陛下御书房内所悬的那柄奇大无比的宝剑,竟是太阿!

虽觉难以置信,可她腰间还挂着一个能说会道要吃要喝的毒舌神玉“天机”,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想到史料中对太阿威力的描述,虽带着神话色彩,不至于剑气所至,飞沙走石,可那样的神物,将面前这柄厚实的宝剑斩断,怕是绰绰有余。

“太阿虽威武,却也不能说,斩断它的,就一定是太阿。”顾玉青看着被萧煜举起的半截断剑,说道:“倘若真是太阿,岂非就是说,是陛下斩断了我父亲的这柄剑?”

说着,顾玉青摇头,“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是父皇斩断了侯爷的剑,可若这柄剑不属于侯爷呢?若是这柄剑的主人,与你在小花园所得那紫檀木匣子中的东西,是一个人呢?”

说着话,萧煜握着剑鞘的手抬高,想要将剑鞘与断剑之身并肩竖起,放在烛光下细瞧,却是只在剑鞘将将倾斜之时,从里面滑出一方丝帕。

丝帕柔滑轻盈,一出剑鞘,便飘飘落地。

这突然而至的东西,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心神一凛,不及丝帕落置地面,萧恪便身子一探,将其捞起,送至顾玉青面前,递上去。

那丝帕质地,乃是冰丝,虽是名贵,却也不是稀有,如今京中官宦富足人家家主,在炎炎夏日,基本人人手中都有一两条。

其上所绣花纹,也不过是常见红梅,并无异处。

只在红梅旁,有一行字,字迹铮铮,颜色灼灼,那深红的色泽,比红梅的殷红,更加夺目刺眼,一眼朝那字迹看去,顾玉青与萧煜萧恪三人,竟是异口同声。

“这是父亲(姑父\/侯爷)的笔迹!”

国仇家恨,岂能消弭!

苍遒有力的血字,乃顾臻一笔一笔写上。

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禁一抖,是何等的仇恨,竟能让父亲在这丝帕之上,写下如此血书。

这丝帕,又是谁的,写下的血书,用的又是何人之血。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她房中藏着的那个紫檀木匣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斩断这柄剑的,当真是皇上御书房中的太阿吗?

问题犹如山洪,不分前后,汹涌而至。

顾玉青朝萧煜看过去,“当真乃太阿杰作,那皇上,必定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说着,顾玉青眼色微动,又道:“毕竟,那件东西用来封口的,是陛下御用之物!”

(注:太阿宝剑的故事,引用于百度百科。)

第四百九十一章 见过

在血字带来的震骇过后,萧煜闻言,扯起嘴角,露出苦笑:“纵然父皇知道,我却也无法询问。他虽宠我疼我,到底是君父,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却是决不能碰触,伴君如伴虎,我也不例外的。”

紫檀木匣中的琉璃瓶,用来封口的明黄色绸缎,可是皇上的寝衣。

那绸缎的毛边,彰显着它被扯下时慌乱的场面。

一件发生在皇上就寝时的密事,让他如何询问。

萧煜的话,顾玉青自然是知道,方才一说,也不过是情绪所至,此时却是想到了另一层,不禁眉眼微动,面颊上添了几分为难之色,朝萧煜看过去,“紫檀木匣里的琉璃瓶,里面装的东西……”

所说之言,实在难以启齿,顾玉青紧紧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才又道:“那东西,该不会是……是……是陛下的吧?”

一句简单的问话,因为所牵涉到的人乃当今的九五之尊,又是萧煜的生父,顾玉青说的格外的艰难。

萧煜闻言,顿时苦笑摇头,“怎么可能,你忘了,前不久,宫里才刚添了小公主,父皇还很是隆重的摆了满月酒。”

顾玉青顿时面色涨成猪肝,窘的不得了,低眉垂眼,死死扯着手中帕子,目光再次落到那几个血字之上,片刻过后,心绪稍缓,不禁喃喃读出:“国仇家恨,岂能消弭。也不知如今这国仇家恨是不是已经了结!”

“若是了结,这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一件被尘封的密事,可若尚未得到解决,纵然与那紫檀木匣子无关,能被父亲如此重视,可见事端之利绝不可小觑。”

一想到此刻父亲正在辽国出生入死,顾玉青心头一跳,猛地紧缩。

远赴沙场,最怕的不是敌人凶恶,而是后方倾轧。

当年苗疆一战,虽是皇上御驾亲征,可率军之人,到底是父亲。

如今赤南侯府中,除却皇后亲赐的那一匣子翡翠桂花糕外,其余两件,一个小花园出土的紫檀木匣,一个被父亲摆放在习武堂的宝石断剑,竟皆是苗疆之物。

而这两样东西中,所含的秘密,又如此令人四肢百骸,心神大颤。

苗疆当年虽是倾没,可难免有幸存之人。

再想到端王府当年那个苗疆女子,那个蓄意接近母亲以达到攀拢父亲的苗疆女子……

凭着前世所练就的政治头脑,不断地组合着眼前的零星碎片,顾玉青脑中渐渐浮起一个让她浑身冷汗直冒的想法。

由于那念头,实在骇然,只刚刚在她脑中一冒尖,便是催的她有些手脚发虚。

正各自心头千回百转,一直沉默的萧恪,凝着被顾玉青拿在手中的丝帕,蹙眉偏头,眼中迸射着浓重的精光,吸了口气,道:“这丝帕,我原见过。”

他这猛不防一言,沉迷心事的顾玉青和萧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闻言顿时怔怔,朝他看过去。

萧恪缓了半口气,像是在极力的回忆什么,继续道:“我记得没错,一定是见过,在宫里哪个娘娘的寝宫见过,可究竟在哪,却是记不起来了。”

“不过,在宫中,我行走的宫阁也少,不过数的过来的那么几处,贤妃娘娘,舒妃娘娘,慧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那里,也就是这几处,旁人的宫院,我连大门都没有迈进过。要查,也不是没有头绪,唯一艰难的,就是我记不准,究竟是何时见到的,那人现如今是不是还在用这样的帕子。”

萧恪徐徐说道,冷静的模样,让他俊逸精致的面容,又恢复以往的肃穆。

在这样的情形下,年仅十岁,他张口,却是对事情最为直接的分析,而非一些绝无用处的询问。

顾玉青刚刚脑中浮上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的念头,后知后觉回过神,反应过来萧恪究竟在说什么,顿时惊得身子一颤。

萧恪的话,于她方才那想法而言,简直如烈火烹油。

先是端王府中的妾室,如今又是宫中女子……无论是谁,顾玉青此刻都能笃定,对方所谋的定是一张大网。

就不知,到如今,这张大网是越织越密呢还是已经被人戳破撕烂。

顾玉青心头弥漫上前所未有的惶恐,那种惶恐,犹如孤身一人行在密林之中,而四周,却是蛰伏已久的野兽猛禽,密密麻麻,它们屏气凝神,装作不存在的样子,却睁着绿油油的眼睛,咄咄凝着她,只等着在她不留神之际,猛地爆发。

对于这种潜伏于暗处并且一无所知的危险,她不安的如同一个瞎子。

眼下,皇上那里不能询问,父亲远征不在,这件事,究竟是何,她却是必要弄清楚搞明白,方能安心。

顾玉青心中所想,萧煜萧恪自然明白。

“今夜已晚,况且现在,除了这些有苗疆图腾的东西能证明,所有的事情都与苗疆有关以外,我们一无所知。好在小九说他在宫里见过这丝帕,这是我们唯一能着手的地方。”

“今夜且先到这里,我也不送他回宫,且先回我的府邸,一则我把这些事前前后后告诉他……”说道这里,萧煜征询般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毕竟这件事,在此之前,只有她二人知晓,他并不能万分肯定,顾玉青就会让萧恪参与其中。

倒不是不信任,顾玉青对这弟弟的感情有多深,萧煜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担心他身涉危险。

顾玉青正犹疑,萧恪赶在她前面,道:“姐姐,先前我们不得相认,许多事,不能并肩而行,如今既是挑明,我想和你同行,姑父不在,自然要由我保护你。”

十岁的孩子,说的笃笃,看向顾玉青的眼睛,闪烁着满满的温情。

这话落在顾玉青耳中,只觉心头温热,萧煜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顾臻不在,不还有他么!

见到顾玉青终是点头,萧恪松了一口气,萧煜继续道:“二则,我与他一起盘算一下明日进宫着手调查丝帕的事情。”

别无他法,只得如此。

虽对萧恪依依不舍,可也知道,来日方长,亲自送了萧恪和萧煜出府,待他们策马离开,瞧着背影消失不见,顾玉青怔怔吸了口深夜的凉气,转头回去。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夜思

从大门到桐苑,一路夜风习习,微寒的空气中带着桂花的幽香,一步步走去,心绪也跟着平稳冷静下来。

从与萧恪相认的激荡,习武堂发现秘密的惊骇中,思绪渐渐分明。

萧恪的身份,除了吉祥如意知道外,府中其他,就连贴心如黄嬷嬷也是分毫不晓。

嘱咐了吉祥如意几句,遣她们且去歇息,顾玉青洗漱过后,换了就寝的小衣,抱了靠枕,吹熄烛火,独坐床榻。

中秋将近,月圆如轮,皎洁的清辉将桐苑照的一地银霜。

隔着半遮半掩的烟云纱,眯了眼睛,定定看着窗外月色,顾玉青脑中思绪纷飞,不断地将她在习武堂骤然跃于心头的那个念想,翻来覆去的想,愈渐成熟。

苗疆一役,统治了苗疆数百年的巫族,因着头领的率先背叛,遭到灭顶之灾。

当日之战,那日密林中,听萧煜讲述,分明其中蹊跷层层疑云重重。

旁的且不提,单单皇上一夜之间的态度骤变,就让人不得不多思。

可说到底,从表面而言,是我朝大军未发一兵一卒,大捷而归,至于背后究竟隐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上层交易,顾玉青虽不甚清楚,却是隐约能猜得一二。

然而,真相如何,她猜得出,那些巫族之人,却未必猜得出,就算猜得出,也未必就会信。

他们更多地,只会将那泼天的灭族恨意,算到当日行军之人的头上。

她的父亲,赤南侯顾臻,首当其冲。

当年端王府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异族妾室,且不论端王与她是否属于彼此的利益交换,单单能让一个王爷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异族女子召入府中,便是需要大本事的。

更何况,端王还许她自由出入府邸,自由与其他府中夫人来往。

只凭貌美柔媚,只怕根本做不到。

端王何人,其心所谋,乃是那九五之位,焉会被皮囊迷惑至此。

那苗疆女子,更是旁人不找,直接将目标锁定到母亲身上,甚至得到母亲真心相待。

若非母亲机敏,及时发现她的不轨之心,只怕当年就要在赤南侯府闹出轰轰烈烈的祸端。

再然后,便是眼下。

父亲的习武堂中,珍藏着用红绿宝石镶嵌而成图腾的苗疆宝剑,那宝剑,价值连城,看样子,定是苗疆皇室所用之物。

其中断剑和那一方绣了红梅写有血字的丝帕,又一次将问题暴露出来。

所指目标,又是苗疆,而那丝帕,却是宫中之物。

可见,苗疆之人,不仅仅是进入端王府,更是直接打入皇宫,蓄谋密事。

当年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却是凭着那断剑可以肯定,他们所谋之事,必定被父亲斩断。

当日压下的苗头,若是没有斩草除根,到如今,势必又要蠢蠢欲动,或者,已经蠢蠢欲动。

查清真相,迫在眉睫。

他们能入的了端王府,入得了宫,便能入得了朝中其他大臣府邸。

若是趁着父亲远征,在背后挑唆,搞出许多事情来……

背心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顾玉青只觉手脚冰沁,如同身浸冰窟。

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顾玉青只觉眼前仿佛有重重冰凉的黢黑迷雾,阻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思绪一筹莫展。

对于这种思来想去也毫无结果,却只能徒增恐惧和不安来搅乱心神的事情,将思路理顺之后,顾玉青便不愿在花更多的心思去翻来覆去再多想。

好在,父亲虽不在,可她却有萧煜萧恪相伴左右……人心总是不足,若是亲弟弟也在跟前,多好。

强迫自己从苗疆一事转移了思绪,顾玉青不自觉细细品着萧恪今夜的那番话。

心疼萧恪年幼就要吃那些苦头的同时,却也心疼父亲。

为了保护历练外祖家幸存遗孤,父亲这一生,牺牲可谓莫大。

当日审问顾玉禾,从她口中得知,父亲和母亲皆是知道顾玉禾并非亲生。

那时,顾玉青心头就疑惑,既然知道,父亲母亲究竟在顾及什么,为何不去寻弟弟,却是要把顾玉禾当做亲生女儿来养。

本想着见到父亲的时候一问究竟,怎奈一直不得机会。

今儿萧恪一番话,却是让她恍然明白。

父亲母亲无所举动,只怕也是无奈。

堂堂祁北姑苏家,一夜惨遭灭门,这件事,如同火钳一般,夹住了父亲和母亲的心,让他们心惊胆战风声鹤唳。

好容易活了一个萧恪,在不明敌人究竟是谁目的究竟为何,眼前一团漆黑的情况下,父亲母亲能做的,也只有是竭心尽力小心翼翼的保住萧恪。

萧恪被人从祁北姑苏府救走,原本是被养在某处的,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那地方变得不足够安全,父亲才破釜沉舟将计就计,利用端王偷梁换柱,将他挪至宫中,日夜守着。

他可是姑苏家仅存的一根独苗!

若是父亲显露峥嵘,去寻被端王换走的弟弟,那谁来潜伏宫中,保护萧恪呢!

这样的事,只有他亲力亲为,他才能安心啊!

父亲如此,该是为了萧恪,牺牲了弟弟。

想着这些,顾玉青只觉心头像是被人用一张粗糙的,布满坚硬老茧的手,死死掐住。

一口气想要喘出,却是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在龙阳山所见那山大王的脸,他在得知她名字时凄绝而又痛苦的情绪波动像是一根硬刺,在顾玉青本就痉挛难耐的心上,又一次狠狠戳下。

这一夜,她抱着靠枕,倚在那里,重生以来,头一次彻夜失眠。

眼睁睁看着漆黑的夜色逐渐变灰,再变白,听着幽静的仅有几声狗吠声的院落,渐渐传来下人们窸窸窣窣劳作之声,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将抱枕丢至一旁,和衣躺下,缓缓闭眼。

虽无睡意,可到底还是要休息片刻。

今儿是永宁侯府董策迎娶白月棠的正日子。

虽然与永宁侯府素日并无交情,更加上次董雪若生辰时发生的不愉快,顾玉青丝毫不想去参加这婚礼。

可如今,她到底已经是被皇上明旨赐婚于萧煜。

于情于理,都是不得不去。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思

为了董策的婚事,白氏特意央求到慧贵妃面前,请钦天监择定吉时黄道。

慧贵妃懒得理会她这一桩,不想参与其中,直接传了个口信儿,把白氏引荐过去。

也不知当真是钦天监算出的还是白氏有意刁难人家白月棠,别人家娶媳迎亲都是在早晨,有讲究的,甚至是在天空未白太阳未出之时。

永宁侯府倒好,定下迎亲的时辰,竟然是过了正午。

等到迎亲催妆上轿,一系列礼仪章程走完,只怕到白月棠坐上轿子,最早也是未末申初了。

偏偏黄道也选的奇特。

不走京都大路,却是从白家出来,一路抬着轿子出京,从西南城门出去,一路沿着京郊城墙根,行至东北城门再京城,一路回永宁侯府。

这样折腾下来,等轿子到了永宁侯府,太阳都落山了,再行过拜堂礼,待到董策送走登门的宾客,回到新房,怕是连掀起盖头的时间都没有,就到了第二日新妇给公婆敬茶拜见家中长辈的时辰。

这还不算其中因着种种意外而耽搁的时间。

如此安排,不知董策和白月棠这对璧人心头如何,不知为了博慧贵妃和萧煜面子而登门的宾客心头如何,反正当日听吉祥碎碎念的把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出来的时候,顾玉青却是苦笑他们这桩婚事,前世今生,皆是好事多磨一波三折。

当时唏嘘董策与白月棠是苦命鸳鸯,如今,他们的痛苦,却是能换得她的片刻歇息。

毕竟她一宿未眠,正好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休息调整。

原本想着,只是合眼养神,却不成想,毫无睡意的她,沾枕头之前,满脑子还是萧恪、父亲、龙阳山,一沾枕头,立刻就毫无意识,睡过去了。

枕边一枚玉佩,一改前几日的粉红色光芒,又恢复了最初的那淡淡的幽蓝之色,朦胧一团,似隐若现。

顾玉青安睡之际,彻夜长谈过后,萧煜送了萧恪回宫。

在御书房中向皇上请过安,禀明昨夜萧恪在他府中留宿后,又陪着皇上磨了一会子牙,才得出来。

因着今日董策大婚,他是董策早就算定的迎亲人选,无法,只在宫中逗留一个多时辰,就得离开。

密查那丝帕一事,则暂由萧恪一人去做。

出了宫,萧煜直奔永宁侯府,才进府,还未及与董策碰面,原本该在内院花厅招待女宾的白氏,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他面前。

白氏身后,立着一个袅娜多姿的姑娘。

“你怎么来的这样晚,害我在这里好等。”摆着长辈的姿态,白氏嗔怪的笑道。

萧煜目光滑过白氏身后的姑娘,转眸看向白氏,到底是一家子亲戚,纵然厌恶她为人,可到底还是要给董策和舅舅面子,含笑道:“舅母是特意等我?”

方才萧煜去看那姑娘,本意不过是想要确定她究竟是不是那个白氏非要塞到他府里的那个娘家外甥女儿,可那匆匆一瞥,落到白氏眼中,却是额外凭空多出许多其他情愫来。

顿时眉眼笑意越发浓了几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个是婉晴,就是之前我给你说过的,我娘家的外甥女。”

白氏好了伤疤忘了疼,此刻似乎彻底失忆,忘了她前前后后几次,在萧煜府邸,究竟都遭受过些什么,说的眉飞色舞。

随着她的话音儿,立在她身后的婉晴,眉目含情,娇娇羞羞看了萧煜一眼后,飞快的低头垂眸,脸颊两朵红云。

萧煜闻言,挑眉朝婉晴看过去,嘴角勾出一抹白氏看不懂的复杂笑意,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他本就素日纨绔,此刻说话,更是带着几分调戏的味道。

婉晴身子一颤,面颊更红,如同被炉火照耀一般,娇娇太首,一对杏眼,含着情,朝萧煜半遮半掩的看过去。

萧煜却是一瞬不瞬,狠狠看了她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白氏眼见如此,面上笑容,更是得意的不行。

明路立在萧煜身后,眼见白氏如此,不禁默默在心头为白氏点了三根香。

他家殿下,对女人一向脸盲。

除了他家王妃,他家殿下,对这些七七八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一贯分不清谁是谁。

今日如此认真的看着这个婉晴,怕是想要记住这张脸,好做防备。

明显,白氏是误会了。

眼看着萧煜收了目光,白氏含笑,“我早就和你说过,婉晴模样绝佳。”

她这样子,哪像是堂堂永宁侯府的夫人,纵是青楼妓馆中的妈妈,也没有这样对着男人介绍姑娘的样子。

萧煜顿时皱眉。

正说话,董策远远过来,几乎是一路疾走,冲到萧煜面前,

“你怎么立在这里说话,迎亲的队伍,可就差你了,四处找不到你,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来不了呢!快快快,快和我走,你这家伙,面子还真够大,还要让我这新郎亲自来请。”

刚刚挺稳脚,董策不顾左右,冲着萧煜就道。

不及萧煜说话,白氏横了董策一眼,“迎亲的队伍,那么多人了,做什么还要拉着四殿下过去?”

董策一把扯了萧煜,抬脚就要走,匆匆丢下一句解释,“他可是我早就预定下的,少了他,人数不够啊!好事成双,我的迎亲队伍总不能是单数啊!”

白氏正觉得萧煜对婉晴有意思,怎么舍得这个时候放了萧煜离开,当即扯了萧煜另一只衣袖,道:“你另外再找人就是了,不过是娶个庶女回来,还派个皇子去迎亲,你也不怕白月棠架不住这份福气,折了她的寿!”

白氏此言,可谓歹毒。

今儿可是董策和白月棠的新婚啊!

董策当时脸就绿了,原本红光满面,一瞬间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褪下,捏着萧煜衣袖的手,颤抖不已。

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在他新婚之日……诅咒他的发妻……

萧煜瞧着董策面色,实在不忍,用力从白氏手中挣出衣袖,决绝道:“若是白月棠受不住我去迎亲,舅母身后的婉晴,只怕多看我一眼,都要被这泼天的福气折的当即七窍流血!”

第四百九十四章 偶遇

萧煜在人前,一贯都是纨绔子弟的乖张不羁模样,更何况,此时也是认真被白氏气到。

这话说的,也算难听戳心了。

本是来寻萧煜,现在到好,董策被白氏气的浑身打颤脚不能动,反倒是萧煜拖了他,提脚离开。

望着萧煜和董策渐远的背影,白氏怔怔一愣,久久缓不过神儿来,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分明就在刚刚,萧煜还眼皮不眨的盯着婉晴看!

他那样子,根本就是见到婉晴貌美,动了心思!

都怪白月棠那个小狐狸精,还未进门,就搅的家宅不宁!

因着萧煜劈头盖脸一句话,白氏满腔愤怒,悉数怪到白月棠身上,一双眼睛,迸射着寒光,像是要杀人。

手中的丝帕,被她翻来搅去,拧成麻绳,绕在指上。

正心头含怨怒骂,忽的听到背后轰的一声,白氏顿时一惊,回头去看。

就见婉晴面若死灰,跌倒在地上,掩面呜咽。

“姨母……”大口喘着气,婉晴哭的肝肠寸断,“……要不还是算了,婉晴没有那个福气伺候殿下。”

白氏本就气恼,眼见婉晴如此,心头之气更是汹涌澎湃。

她到不是心疼婉晴。

与这个娘家外甥女,感情原本也并非多好,之所以非要把她塞到萧煜府中,不过是因着婉晴她母亲曾许诺,若是事成,拿出万两白银答谢。

万两白银啊!

白氏岂能不上心卖力!

亲自墩身去搀扶了婉晴起来,白氏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别胡思乱想,方才你也瞧见了,四殿下对你有意思的。”

“你放心,过了今儿,不用等到天明,姨母就能光明正大送到他府邸去。”

倚靠着白氏起身,婉晴死灰一样的脸上,渐渐笼起血色,一双被水洗过的眸子,含着娇怯,转头看向白氏,“姨母,当真可以吗?”

晶莹的泪光泛在眼底,为她本就俊俏的面庞,徒增几分雨打梨花的柔媚。

白氏笃定一笑,“傻丫头,我的话,你不信,难道你也信不过你自己这张小脸!”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朝内院花厅走过去。

一路跟着白氏,婉晴心头波澜起伏。

顾玉青她没见过,听姨母说,不过是个年幼失母无人调教的克星女。

所谓的名满天下,也是世人对赤南候府的恭维罢了。

唯一比其他府邸闺阁小姐拿的出手的,不过是她年幼掌家的那点本事。

可成日里抛头露面的姑娘,哪个男人能真心欢悦。

姨母说,陛下赐婚,实则是因为赤南候在前方浴血杀敌,皇上为了让他安心,才如此的。

他们大婚,也要等赤南候凯旋归来,才办。

若是自己今儿明儿就能进了四皇子的府邸侍奉他左右,凭着自己的手段,婉晴几乎笃定,不等顾玉青嫁进门,四皇子一颗心就早彻头彻尾在自己身上了。

若是能再争气些,敢在顾玉青进门之前,怀上四殿下的子嗣,到时候,四殿下府中真正的女主人,还指不定是谁!

她顾玉青会掌家,她婉晴一样会。

虽父亲只是一个安阳小吏,比不得赤南候府门第高大。

可母亲不是总说嘛,女子嫁了人,更为重要的并非娘家势力,而是自己笼络夫君的手段。

对于这手段,婉晴心头,自信满满。

自古宠妾灭妻的事,屡见不鲜,四殿下又是个放荡不羁之人,她若能牢牢抓住四殿下的心,这王妃之位,指日可待。

等她做了正室,父亲再升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毕竟那时,她的母家才是四殿下的正经岳家。

谁能眼见岳家家景不堪而放任不管!

只怕到时候,不用她张口,四殿下就出面解决一切了。

想到方才匆匆一瞥,萧煜那俊逸仿若画中仙子般神仙模样,婉晴一时间,心神荡漾。

心潮滚滚,一路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跟着白氏,来到花厅。

白氏去招呼宾客,她则信步树下。

恰好永宁候董渊因着有急事要找白氏,也寻到内院来。

婉晴只顾自己低头想事,一时不察,整个人便直直走到董渊身上去。

娇娇软软的身子,在董渊身上一撞,登时踉跄着向后反弹的倒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婉晴脑中思绪当即乌有,睁着一双乌柒柒的桃花眼,满目惊慌,朝董渊看过去。

身子的倾倒,让婉晴嗓间不由自主发出嗯哼一声。

本就生的貌美肤白,吹弹可破,一双眼睛,总是氤氲着满满的,勾魂摄魄的情愫。

眼见她如此,在董渊眼中,她犹如一只受惊的白兔,惹人怜爱心疼,更撞的人心痒难耐,浑身血气沸腾。

不由自主,董渊伸手,一把扶了婉晴。

她白嫩细滑的小手落入他掌心的一瞬,董渊当即浑身一颤,心头生出别样情绪。

脑中电光火石般,回想起方才婉晴身子撞上他那一瞬间的触觉,不禁心思浮动。

拉着婉晴手的动作,不由用力。

好容易不再向后倒,可因着董渊力大,她整个人,又直扑扑跌入董渊怀里。

几番惊变,婉晴吓得惊慌失色,忙伸手推了董渊,朝后撤出一步,“姨夫,您没事吧,我刚刚……”

满面囧色,婉晴声如蚊呐的解释。

低眉垂眼,手中绞着一方丝帕,耳垂上挂着的珊瑚红耳坠,随着她的话音儿,前后左右的颤动。

直直颤到董渊心里去。

正要说话,白氏从花厅走过来,“怎么了,可是前院出什么事了?”

心头暗骂一句白氏来的不是时候,董渊敛了飞荡的心思,轻咳一声,不再多看婉晴一眼。

“那个……你怎么就备下两个催妆的箱拢,这满京城的,怎么抬的出去!”

白氏听闻董渊说的是这个,登时松了一口气,“她一个庶女,想来哥哥家也不会给她置办什么像样的嫁妆,两个我都嫌多呢,说不定,她的嫁妆,连一个箱子也填不满。”

董渊知道,对策哥儿这门亲,白氏从头到尾憋着一口气。

可这抬着两个催妆的箱子过去,虽说打了白月棠的脸,可归根到底,这脸也是董家的。

董家怎么丢的起这个人。

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箱笼

“你快让人在去库房抬十四个箱子出来,装的满装不满的,不过是迎亲的几个人知道,都是自家人,谁还会去乱嚼舌不成!”董渊说着话,再看白氏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的衰老之气,渐渐有些不耐烦。

“到时候,嫁妆箱子是要绕城的,你丢的起人,永宁侯府可是不做你撒气的筏子!”

白氏闻言,哼哼两声,却是不动,“添什么添!不添!每个箱笼要两个小厮抬,再添十四个,那就是要额外多出二十八个小厮来,你当这箱子是白抬的!”

面上的尖酸刻薄,越发明显浓重,白氏挑眉,厉声道:“小厮虽是府上的奴才,可大喜的日子,该打赏的,一份少不得!”

董渊觉得白氏简直不可理喻。

原先挺正常一个人,怎么自从雪仪和离之后,她就跟鬼上身似得,大变了样,天天口不离声的,就是银子!

为了这银子,甚至把亲生女儿和外甥赶出府去住。

每每同僚之间提起此事,董渊都羞得恨不能钻了地缝去。

因着这事,向她提过几嘴,结果他话音儿还没落,白氏就撒泼打滚犯起浑来,哭天抢地的狼嚎,说什么,原先雪仪在镇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时候,哪一个月不贴补永宁侯府千八百的银子。

和离了倒好,屁都捞不着。

堂堂永宁侯府的夫人,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这样的粗话,从白氏口中说出,还说的理直气壮,董渊只觉刺耳难听。

她只惦记雪仪曾经孝顺的银子,怎么就不想想,雪仪究竟为何和离,宋浙那样的畜生,雪仪如何与他过下去。

更何况,若不和离,此刻雪仪还有命活着?

可惜,这人的脑子,一旦被铜臭昧住,就成一团浆糊了。

明知白氏客气可恨,可顾及着宫里慧贵妃的名声,不愿为了这些事总和白氏吵,闹得家宅不宁,徒让人看笑话,平白给宫里的妹子增加烦扰。

董渊只好退避三舍,私下里,用自己的私房钱,贴补雪仪一些。

一个女人,自己带个孩子住,怎么会不艰难。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对雪仪如此,也就罢了,如今,一直被她当做心头肉的策哥儿,她又是如此。

为了打白月棠的脸,为了省那点茶水钱都不够的打赏银子,什么糊涂事都做的出来!

堂堂永宁侯府,也算正经皇亲国戚,宫里的慧贵妃又是一等一的得宠,府中嫡子成亲,去岳家催妆,却只抬两个箱笼,还是府上最小号的……

嘴角颤了颤,董渊气的简直心口疼,方才对婉晴升起的那点情愫,此刻,也被白氏气的荡然无存。

咬牙道:“你不去,我去!”

说罢,看也不看白氏一眼,转头朝外院而去。

对着董渊的背影,白氏跳脚骂道:“你若敢添了箱笼,等到白月棠进门,我就敢不接她敬上来的茶!”

董渊哼哼一句,“随你!”

他倒是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白氏绝对做得出来。

不过,她再闹腾,到时候,也是关上门的事情了,眼下这面上的事,总要应付过去。

这厢,董渊出了花厅小院,朝管家下发命令,那厢,婉晴搀了白氏的胳膊,细言安慰,“姨母,您就不要和姨夫生气了,说来到去,还不都是为着今日的婚事,今儿大喜的日子,偏偏要和姨夫拌嘴,多触霉头。”

白氏长吁短叹,“瞧瞧,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偏糊涂,非要给我赌气,白月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蛆虫,给我儿做媳妇,已经是飞上枝头,还要给她做面子,呸!”

朝着董渊离开的方向,白氏恨恨啐上一口。

婉晴瞧着,心头怔怔!

白月棠身份再怎么不堪,那也是白氏的娘家人啊……对娘家人,府里的人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到是先作践起来。

她作践白月棠,又何尝不是作践她自己!

婉晴简直摸不透白氏的心里,却也暗自唏嘘,还好,她是嫡出,如若不然,怕是姨母连正眼也不瞧她。

眼看迎亲的时辰就要到,府上宾客,陆陆续续,来的越发的多起来,白氏不得已,只得压下满腔怨恨,扯出笑脸去作陪。

另一隅,萧煜用胳膊肘推了推董策,“好了,还别扭着呢,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就这么吃了黄莲似得去迎亲,白月棠不得呕死!”

董策垮着脸,恹恹扯出一抹苦笑,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方才你也瞧见了,我大喜的日子,母亲就能说出那样戳心窝子的话来,日后等着月棠进门,她哪里还有法活着,我在府里到好说,可以护着她,我若不在,只怕母亲能将她活剐了。”

萧煜打着哈哈,“不至于,舅母也就是说说气话!”虽是如此劝慰董策,可萧煜也知道,董策所担心的事,一定会发生。

虽不至于活剐,可掉上几层皮,绝对有可能。

董策瞥了萧煜一眼,摇头,“她现在,不管什么事,说的出就做得到。自从我大姐和离大归,她得不上我大姐原先每个月送来的那千儿八百的银子,整个人就跟变了似得!好好地一个家,被她折腾成了修罗场,我们都不想回来。”

说着话,董策都快哭出来了,“因着怕母亲在我婚礼上闹,今儿这样的日子,我大姐都不敢带着庭哥儿来!只昨儿悄悄的塞了些银子给我,和我说是给月棠的见面礼。”

“大姐说,原想着给月棠置办些头面什么,可眼下府里这情势,置办什么,都不如直接给她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遇上什么事,她也好花银子急救。”

“大姐还说,原先她虽瞧不上月棠出身,可她既是做了我的正房,她就一定会把她当一家人看,让我过几日带了月棠去她那,一起吃个饭。”

说着这些,董策吸了吸鼻子,朝萧煜又哭又笑:“你看看,好好一个家,弄成这样,像什么!”

萧煜听着,叹了口气,劝慰的话,却是无从说起。

毕竟,他自己,也是深深厌恶白氏,可董策到底是白氏的亲儿子,有些话,他又不好说。

第四百九十六章 针对

沉默片刻,萧煜道:“你原先不是说,等成亲以后,要搬出去另住吗?等搬出去,这些,就都不是事儿了!”

董策撕心裂肺一声叹,“我只怕,月棠熬不到我另则府苑,就被母亲折磨的……”

香消玉殒四个字,董策在舌尖打了个转,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萧煜却也明白,同情的看着董策,抬手在他肩头一拍,“这样,等过了双朝回门,我支给你银子,你且先将院子买下搬出去。余下的,等搬出去再说,你母亲纵然是闹,只别让她知道你究竟住在哪,她也闹不出个什么来。”

正说话,不及董策作答,有小厮急忙忙赶来,不到面前,就禀道:“世子爷,吉时就要到了,催妆的队伍,马上开拔,侯爷让您赶紧的。”

董策闻言,方才还弥漫心头的酸涩苦痛顿时化为乌有,只觉心口突突突一阵乱跳,胡乱一把抓了萧煜的手,鼻翼张弛,喘着重气,说道:“我好紧张!”

萧煜……

“你瞧瞧,我脸上这笑容,一会见到月棠,我就这样笑,行吗?”一面说,董策一面直直对着萧煜,扯着嘴角,露出他的八颗牙来。

萧煜顿时只觉头上小鸟乱飞。

刚刚还萎靡不振痛心疾首要死要活,现在就这样……这样……瞧着眼前的董策,望着他眼光下闪亮亮的八颗整齐小白牙和他那扯出来的一脸比哭都要难看的笑,萧煜实在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你笑出花儿来,白月棠也看不到!”

得萧煜此言,董策当即面上笑容一僵,满面如临大敌,“怎么了?”

萧煜顿时只觉浑身无力,这人的脑子怎么就一瞬间不翼而飞了呢……“她盖着盖头坐着花轿,怎么看!”

呃……

“原来如此,你这人,说话不说完,吓我一跳!”董策拍了拍胸脯,拔脚朝外走去,浑身大松一口气。

萧煜满头飞着麻线团,跟在董策身后,“怪我咯?真是上辈子欠你,什么锅都要我背!”

董策不理会萧煜,一路急急而走,马上临近迎亲队伍,却是蓦地顿足,害的走在他身后的萧煜险些一步撞上去,“又怎么了?”

“你看我的喜袍没有皱吧?”

“没有!”

“我帽子戴正了吧!”

“正了!”

“我……”

“你再说,我就不同你去结亲!”

董策顿时撇嘴,丢下一句“不仗义!”转头朝前两步,接过小厮牵在手中的高头大马,纵身跃上。

随着一串鞭炮噼啪响起,迎亲催妆的队伍,终于是在晌午过后,从永宁侯府徐徐开拔。

打头的,便是一溜十六抬箱笼,个个描了金边,系了红绸大花,艳阳下,着实喜庆。

这厢迎亲队伍直奔白家,那厢,赤南侯府的马车,也稳稳停靠在永宁侯府二门院中。

待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下车,周秉德受院中小厮指引,牵了马车离开,自去喝属于他的那份喜酒。

二门与内院交界处,董雪若带着贴身婢女立在那里,正满面笑容,迎着前来府中的女宾,从那堆砌于面却略显僵硬劳苦的笑容,顾玉青一眼看得出,她并不得得心应手。

这样的场合,于情于理,最适合站在这里的,其实都该是做过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董雪仪,而非董雪若这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董雪仪应付这些人际来往,可谓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想起最近外间传言,说白氏撵了大归回府的董雪仪,逼得她们母子出去另则府院而住,顾玉青心头不禁摇头。

白氏,当真是……

董雪仪摊上这样一个母亲,也算糟心,虽上次董雪若生辰,董雪仪为了董策的婚事曾算计过她,可在她及笄礼之后,董雪仪就此事,专门写了帖子道歉。

本就是过去的事,纵然心头不悦董雪仪当日行为,可到底也是萧煜外家表姐,她道歉的话,又说的情真意切。

此事,就算揭过。

一眼看到顾玉青,董雪若面上原本就发僵的笑容,登时就彻底僵死在那里,眼中笑意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渐浓重的恨。

至今,她都深深记着,在她生辰那日,顾玉青就是在眼下这位置,狠狠甩过她一巴掌,抵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低语厉声,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这仇这恨,她一辈子忘不掉。

因着咬牙切齿,董雪若面容微微扭曲,带了几许狰狞,倒是同白氏的尖酸刻薄,更有几分相像。

顾玉青却是面色无常,只当看不见她,扶了吉祥如意,径直朝里走去。

左就她今日来,为的是慧贵妃和萧煜的面子,又不是给董家白家做脸。

更没得和她董雪若计较。

有时候,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花心思花力气去在乎计较,换言之,等级不够,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没得辱没了自己。

眼见顾玉青一路走来,眉眼浅笑,目不斜视,面色不动的从她面前袅娜而过,却是眼皮儿不撩她一下,董雪若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顾玉青要从她身前闪过一瞬,凉悠悠从背后说道:“顾大小姐如今与我们,也算是亲戚,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么?”

话音儿传到顾玉青耳中,却是置若罔闻,脚下步子一顿不顿,照直转弯,进了内院。

董雪若顿时一口气堵在胸腔,卡的她胸口铮铮直疼。

贱人!

手中上好的杭绸丝帕,生生被她半寸长的指甲,划出一道口子来。

瞧着院中暂无马车行来,董雪若咽不下这口气,摔了帕子丢到地上,朝内院追去,几个疾走,赶上顾玉青,身子一横,将她的路截住,皮笑肉不笑,“怎么,我说话,难道顾大小姐没有听到?”满面带着怨毒的戾气。

她本就不俊秀的五官,因着这份怒气,显得格外峥嵘。

顾玉青偏头看她,悠悠说道:“听到了啊!”气定神闲,不急不缓。

“听到了你却不作答,你是故意无视我了?”董雪若尖着嗓音,含恨说道。

顾玉青冷眼瞧着她,抬脚略略上前逼近一步,“上一次的教训,难道还没让你长了记性?”

第四百九十七章 意外

顾玉青不轻不淡的提着上次的事,她眼中略含的浅笑,在董雪若看来,分明就是嘲讽和挑衅。

顿时心头怒火直窜,董雪若含恨说道:“难道顾大小姐以为陛下赐婚,你做了我表哥的王妃,就能如此在我永宁侯府肆无忌惮的嚣张行事?”

顾玉青听她说话不伦不类,冷哼一声,嘴边带着一抹随意的甚至是慵懒的笑容,“我记得,上次我打你的时候,陛下尚未赐婚!”

言下之意,可谓明显。

我打你,不挑时候,与这赐婚不赐婚的,并无干系。

董雪若怎么经得住这样的话,当即气的嘴角一颤,鼻翼张弛,呼吸不禁加重。

顾玉青却是眉头微蹙,在她气息扑在她面上时,眼底露出嫌恶之色,偏头后退,不冷不热说道:“今儿是你弟弟成亲的日子,你若是想让登门的贵客看到你如此一面,你只管与我在这里闹,反正我的婚事是陛下亲赐,大概也不会因着这些事就被你搅黄了,可你的婚事……”

说着,顾玉青啧啧一叹,话音儿戛然而止,扶了吉祥如意,抬脚欲要绕开董雪若。

她还真没想到,董雪若这心眼,当真是针尖大小都不如,而她的脑子,似乎还没有心眼儿大。

为了先前的不愉快,今儿这样的时候,竟然擅自丢开自己的职责,朝她追来!

这种没脑子的事,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顾玉青有心避开她,可董雪若却是咄咄不让。

眼见顾玉青要绕路而行,她立刻步子一转,再一次挡在顾玉青面前,“怎么,顾大小姐难道以为,上一次在府上,我挨那一巴掌,就要白白受了吗?”

“你这是要打回去了?”顾玉青不屑一顾,“上次我都说了,搬起石头,更多地是砸自己的脚,难道你就不怕这么死缠烂打,最终作茧自缚?”

“这是我家!”

“是你家,我上次一样打了你!”

“你……”董雪若顿时心头一口恶血涌上,扬手就要甩顾玉青巴掌。

正说话,董雪若留在二门处望风的小丫鬟满面焦灼之色匆匆奔来,未及跟前,就略略抬高声音,道:“三小姐,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来了,正下车。”

也是巧合。

她们所在位置,恰是一株半年杨树之下,深秋之际,翠了一夏的树叶早已经发黄,伴着秋风,不时有树叶被吹落下来。

就在那丫鬟语毕之时,一片半绿半黄的树叶,打着旋,飘飘荡荡不偏不倚,落在董雪若的头顶,被她满头珠翠缠住,落不下来。

而她想要甩顾玉青巴掌的手,刚刚抬起,就因着这一句话,悬僵在半空。

平西王府,何等尊贵的府邸。

她们当时压根就没敢往那里送帖子,此刻,董雪若当然也想不到,平西王府的世子妃,竟然会亲自登门。

本就不善人际来往左右逢源招待宾客,此刻忽得这个消息,董雪若登时惊得气息一滞,“你说什么?”不禁回问。

她吃惊,顾玉青同样吃惊。

平西王府一贯不与永宁侯府有来往,怎么这个时候,倒是世子妃亲自登门。

纵然是为了给慧贵妃做面子,以他家的门槛,只需派个体面的嬷嬷来送上贺礼,就算是捧了白月棠,何须世子妃走这一趟。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因着与平西王府交情匪浅,顾玉青不禁悬心,本要挪开的步子,不由顿在那里。

那丫鬟得了董雪若的话,行至面前,再次回禀,“三小姐,快过去吧,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来了。”

董雪茹总算是后知后觉回过神,当即脸色一白,眼皮一抖,提裙拔脚就朝二门处奔去。

瞧着董雪若慌张的甚至带了几分狼狈的背影,顾玉青却是无心多做她想,满心都在平西王府世子妃究竟为何登门这一事上。

目光随着董雪若的背影,朝二门处望去。

只见董雪若刚要行至拐弯处,平西王府世子妃便由贴身丫鬟扶着,袅袅而来。

本是平静的面容,一眼看到立在不远处树下的顾玉青,平西王府世子妃眼中登时迸出几缕欣喜,面上笑容不由自主绽开。

“您亲自来,有失远迎,实在……”因着丝帕被她方才一怒之下丢在一旁,此刻董雪若只得绞着手指,立在平西王府世子妃面前,局促不安说道。

紧张之下,满背心的冷汗哗哗直冒,却是腿软脚软,竟有些呼吸不畅的窒息之感。

话音儿未落,耳边就响起一道软糯清冽的声音,“你倒是来的巧,刚刚在我之前,立在这里,可是等我呢?”

越过惶惶不安满面涨红的董雪若,平西王府世子妃脚下步子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就直奔顾玉青而去,一路含笑,“我就说今儿早上起来,喜鹊立在廊下枝头直叫唤,原是这个好事等着我呢!”

说话间,她已经行至顾玉青面前。

眼见她面上眼底笑容皆是发自真心,顾玉青心头的不安略略淡去,上前行了个晚辈的礼,亲热的挽了她的胳膊,顾玉青道:“您怎么亲自来了?老太君身子可是好?”

拍着顾玉青的手背,平西王府世子妃嗔笑道:“还说呢,我若不来这里,哪里就能见得上你这个大忙人!”

顾玉青满面诧异,“您该不会是为了找我才来的吧?”

“你以为呢?我闲的没事做跑来吃喜酒!你被赐婚给四殿下的消息一传开,老太君就天天念叨,等着你过去,把事情前前后后讲给她听,可盼来盘去,就是不见你影子,她老人家等不及,巴巴的今儿把我打发到这里来,让我务必要问清楚。”

顾玉青顿时满面愧疚,“让她老人家挂念了!”

她原也想着,等从宫里行过答谢礼,翌日便去。

只是没想到,后来就遇上那些事,耽搁下来,再接着,就是今儿董策的婚事,又耽搁了。

“她老人家挂念你还不是早就成了习惯,我和世子爷都要吃醋了。”世子妃打趣笑道:“快和我说说,怎么这赐婚的圣旨,下的这样急,也不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第四百九十八章 谄媚

这厢,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亲昵挽手,并肩朝内院花厅而去。

徒留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平西王府世子妃瞧过一眼的董雪若,木头一般立在当地,怔怔看着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远离的背影。

她那句道歉的话,依旧还回旋在她自己耳边,飘来荡去,像个笑话。

她兀自在这里尴尬窘迫紧张羞涩的手足无措,人家却是直接当她为空气,视而不见。

分明是她永宁侯府办喜事,平西王府世子妃登门,却是为了来这里寻顾玉青。

从见到平西王府世子妃那一瞬起,董雪若只觉面上不断被人甩耳光,噼噼啪啪,甩的直响!

她们如此,当她是什么!

愤怒怨毒犹如洪水,纷涌而至,鼻根一酸,胀满眼眶的热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本就是敏感脆弱的性子,素日跋扈,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今儿受了这么一遭,董雪若只觉自己再也坚持不住分毫。

也不顾及二门处是不是有人照影,扭头就抹着泪朝内院走去,直奔闺房。

她这一走,急坏了跟前伺候的丫鬟。

小姐在顾大小姐和平西王府世子妃面前得了没脸,心头不爽,撂挑子不干,可赶明儿夫人怪罪下来,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遭殃。

董雪若的执拗性子,她是深知,明知此刻劝慰董雪若无意火上浇油,眼瞧着董雪若一路疾走,咬了咬牙,那小丫鬟转头直朝花厅奔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还是赶紧禀告了夫人知道,至于之后如何,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这厢白氏正游走在花厅,不断与人热脸寒暄,眼角余光就见董雪若的贴身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心口一缩,嘀咕一句讨债鬼,转头出去。

“夫人,二小姐回房了。”丫鬟眼见白氏出来,抹着冷汗急急说道。

白氏闻言,顿时蹙眉,“什么叫二小姐回房了?”

连策哥儿都成亲了,雪若也没嫁出去。

先前雪若主动请命,说要去二门处迎宾客,她就有些不放心,怕她触景生情或是听些风言风语,心头吃味,闹出什么乱子来,坏了策哥儿的喜气。

可耐不住她几番磨牙。

此刻瞧着这丫鬟的面色,白氏心头袭上不详之感。

那小丫鬟几乎是要哭了的模样,道:“小姐在二门处和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与平西王府世子妃打了照面,也不知怎么,等她们二人朝内院走来,二小姐就甩了帕子回屋了。”

顾玉青是什么身份,平西王府世子妃又是什么身份,董雪若糊涂,可这丫鬟却是聪颖,此刻怎么敢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全说出来。

若是董雪若不得脸的事,是从她口中被传出,那董雪若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更何况,那两位,她也不敢得罪。

听了丫鬟的话,白氏立刻柳眉一挑,“你说什么?平西王府世子妃来了?”直接屏蔽先前所有,只问这一句。

丫鬟怔怔点头,“嗯,此刻正与顾大小姐说着话朝内院过来,奴婢是跑着来的,故而在她二人前面到来。”

白氏呼吸一急,不禁面上泛起红光,今儿来的宾客虽说身份地位皆是不低,可平西王府……她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当即抬手扶了头上的珠花,又低头扫了几下身上衣裙,拔脚朝外走去,亲自去迎接。

丫鬟眼见如此,夫人并没有说二门那里该如何是好,捏了捏手中帕子,咬牙壮着胆子追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夫人,三小姐回房,二门处该如何?”

白氏心不在焉随意道:“你去找表小姐,让表小姐去二门处帮着迎一迎客人!”

一面说一面调整着面上的笑容,摆出一个满意的姿势,急急相迎贵客。

那小丫鬟得言,顿时瞠目结舌。

表小姐……从安阳来的婉晴小姐……让她到二门处迎客……

若非是亲耳听夫人如是吩咐,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夫人下的命令。

表小姐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客人!世子爷大婚,纵是府里得体面的嬷嬷去迎客,也断断轮不上她。

更何况,京都一众贵客,表小姐一个不识,如何迎!干站在那里傻笑么!

只是白氏已然吩咐,她除了心头腹诽几句,嘴上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还,听着满头乱飞的麻线,领命而去。

婉晴得了话,惊诧之际,正欲回绝,突的想到日后到了萧煜府邸,少不得应酬往来,此刻借着这个,先与众人打个照面,倒是个机会,便含笑一口应下。

眼瞧婉晴应的轻松,那丫鬟心头骤生嘲蔑。

乡下来的,果然没见过世面,这样的事,旁人推脱都来不及,她到答应的欢,好像能从中得什么利似得。

她不过一个传话的,话带到,婉晴又是一口答应,她正好乐得没了干系,心头几个啧啧,转头直奔董雪若的闺房。

她毕竟是董雪若的丫鬟,自然是要跟着自己的主子。

出了花厅小院不过数步,白氏远远就看见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亲昵挽手,并肩而来,眼底那团火热的热情,顿时就因着顾玉青的出现,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精光。

步子略顿,匀了呼吸,白氏扯着满面笑容,迎过去,“您竟是亲自来了,快请快请,实在是蓬荜生辉。”

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说着话,提及洛瑶何时归来,其中不禁牵扯到她的婚事,听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音儿,似是洛瑶婚事并不顺利,顾玉青正揪心,忽的听到白氏一句话遥遥传来,打断了她的心绪。

抬头顺着声音瞧过去,就见白氏满面堆笑行至面前,目光在她身上略坐停留,闪过一丝敌意,转向身侧的平西王府世子妃,满是谄媚之笑。

她好歹也是永宁侯府的夫人,论辈分,还是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长辈,如今这样的姿态出现,倒是让平西王府世子妃有些尴尬,“您哪里话,折煞我了。”

白氏就讨好笑道:“您的身份,何其尊贵,莫说是永宁侯府,纵是慧贵妃那里,还要敬着您几分……”

听白氏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又实在莫名堂,竟然还扯出慧贵妃来,平西王府世子妃顿时打断她,“一路走来,这太阳晒得我只口渴,正要讨杯茶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腆脸

“我那里有珍藏的好茶,是端午节的时候,慧贵妃那里赏下来的,等会就让人……”说道此处,白氏满面笑容忽的一顿,朝顾玉青瞥过一眼,嘴角一扯,那笑容更盛,“那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我都舍得给喝的,也就是您来了。”

说道“随便什么人”几个字,刻意的看了顾玉青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顾玉青不禁失哑然笑。

这话若是董雪若说出来的,也就罢了。

可白氏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却也这样幼稚!永宁侯府让她掌家,不乱才怪!

上一世不觉她是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就是爱贪些小便宜罢了,怎么到了这一世,竟就变化这般大!

平西王府世子妃听她说话越发奇怪,生怕她当着来来往往宾客的面,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语来,忙道:“不拘什么茶,解渴就行,好茶还是留着明儿新娘子敬茶的时候再用。”

“她不配!”白氏几乎是想都不想,张口就道。

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顿时双双愕然。

说着,也不知是为了和平西王府世子妃套近乎还是当真心里憋着气,想要找人发散发散,竟就拉了她的手,拿着帕子抹一抹眼角,敛了面上笑容,叹气道:“我这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听她此言一出,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一怔。

这好端端的,她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来找顾玉青说说话,白氏怎么就……礼教缘故,她没好意思推开白氏,“大喜的日子,您这是什么话!”

白氏嗯哼一声,转头呸的啐了一口,“什么大喜的日子,我看,这喜事还不如丧事喜庆!”

“我一共就四个孩子,大女儿……”提起董雪仪,白氏满面义愤填膺,“也不知是祖上积德不够还是怎么,好好地,就和离,带这个拖油瓶从镇国公府出来!”

一想到先前每个月都能从董雪仪处拿到的千儿八百的银子,如今一分一毫没了,白氏就肉疼,说的越发咬牙切齿。

平西王府世子妃听着,满面尴尬,转眸与顾玉青对视:我不想听她啰嗦啊!

顾玉青扯嘴苦笑,刚要张口为她解了眼下困境,白氏就又道:“二女儿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吧,可自从出阁,也就今年雪若生辰回来一次,这都多少年了,几乎连我家门都不登,逢年过节的,连个礼钱也不见,全算白生了她!”

白氏说起董家二女儿董雪饶,顾玉青不禁眉头微蹙。

这个董雪饶,还真是……

白氏又念叨:“老三倒好,都十七岁的人了,连个婆家也没有,就这样一日日熬成老姑娘,吃家里喝家里!好容易策哥儿成亲,娶回来的,还是个上不的台面的庶女。”

越说心头越气,眼泪横流,捏了帕子抹了泪,“你瞧瞧,我这都是什么孽!”

说着,话音儿一顿,白氏扯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敛了眼底的泪,道:“您在这京都名媛圈里走动的频繁,给我寻摸一个好姑娘呗,白月棠今儿进我永宁侯府的大门,不足三个月,我就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到时候,还是要再给策哥儿续弦的。”

“那姑娘,也不必出身多高,只要是正经四品以上官家嫡女就行!”

顾玉青嘴角一颤。

正经四品官家……还是嫡女……

谁家爹娘疯了,要把亲巴巴的女儿拿来给你家做续弦!

这话,也真说得出口。

“若细论,咱们两府,也算是沾亲带故,你总不能就忍心看策哥儿这样吧!”说着话,老脸一腆,“还有雪若,这婚事总是不顺利,大约是缺个贵人做媒,不如我就把她交给你,你给她保一桩媒!”

白氏自顾自,终是一番诉苦之后,将话题明落落扯出来。她倒是说得兴起,却丝毫不觉,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被白氏这番话惊得何等瞠目结舌。

“今儿这日子,人来人往的,说这些,实在不合适,不如这样,您先招待宾客,这些话,从长计议。”平西王府世子妃忍着一腔厌弃,努力在嘴角扯出一丝笑,道:“您也说了,细论我们还是亲戚,就不必在这里照顾我俩了,且先去忙。”

说着话,三人一行,也进了花厅小院。

白氏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这番话,听不出她这是婉拒的话音儿,只当她是应下,登时喜上眉梢,方才还眉头皱的如同秤砣,眼底面上全是泪,此刻就精神十足,寒暄几句,转头离开。

待她前脚一走,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大呼一口气,蹙眉将方才被白氏扯过的丝帕转头交给身后婢女,“拿去扔了!”

话语间的恶心气息,犹如妊娠妇人。

“若非你与萧煜订了亲,今儿她这番浑话,我早劈头盖脸怼她了,还由得她信口雌黄!与我攀亲戚,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人,这亲戚,攀得着么,难怪这些年慧贵妃在宫中时常遭受些莫名堂的诟病,有这么个嫂嫂,她哪能省心!”

顾玉青闻言,顿时恍然。

刚刚她就心疑。

平西王府世子妃,那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怎么方才白氏腆着脸的浑闹,她竟就由着她来,从头到尾,温言软语,就连拒绝的话,都说的那般不显山露水。

原来是为了顾及她!

她嫁与萧煜,而萧煜,至此一个外家,平西王府世子妃,这是不愿给顾玉青树敌,才忍了下来。

心口一阵暖流划过,顾玉青摇头笑道:“您不必为了我这样的,我纵是与萧煜成亲,和他们家,怕是往来也不会太多。”

听顾玉青话里有话,平西王府世子妃拧眉看她,“怎么了?”满目关切。

感受着她如同慈母一样细致的关心,顾玉青眼底热泪氤氲,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才让自己激动地心绪平稳下去,借着轻抚额前碎发的机会,抬手瞧瞧抹掉眼角泪珠。

她与白氏和董家姐妹的恩怨,倒是不足为提,却是把另一件事,讲给平西王府世子妃。

第五百章 推心

“白氏有个娘家外甥女,她想把这外甥女送到萧煜府上,给他做侍妾!”顾玉青说道。

她的声音,倒是平稳。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却是立刻一把抓了顾玉青的手,“萧煜同意了?那臭小子若是敢同意,你看我怎么打他!”

顾玉青含笑摇头,心头暖暖的,顺势倚在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臂上,姿态亲昵,说道:“你放心,这些话,还是他亲自和我说的,他说怕我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又不明所以,心头难受,还不如他都什么与我说清楚,免得有不必要的误会。”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这才缓出一口气,“这还差不多。”接着嗔笑:“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挺细心的。这话,可不就是他说最合适,倘若你从别人口中知道,就算你再信得过他,心头也难免吃味。”

拍拍顾玉青手背,平西王府世子妃轻轻一叹,柔言道:“老太君也和我说,萧煜这孩子,虽是状似放荡不羁些,可细瞧天家这些子孙,也就他,性子最好。你嫁与他,虽是不能荣登那九五之尊,却也安安稳稳一辈子。”

“做个闲散王爷,可要比当皇帝有趣的多!帝王之家,三宫六院,不论是谁,进了那地方,就如同跳进染缸。你看慧贵妃,出阁前多明快天真,那时候,我与她,也算是手帕交,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聪慧,却是无半分心机,为人又是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可进了宫,打磨了几年,现如今,你哪还能从她身上看到半分原先的影子!”

提起曾经密友,平西王府世子妃不禁眼睛微眯,长长一叹。

与顾玉青结伴在花架下的圆凳上相邻落座,平西王府世子妃又道:“不过,这也怪不得她,那地界,你若不做吃人的老虎,就要做被吃的兔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者生存。”

“所以,纵是她变得面目全非,可我与她,依旧私交亲密,她能熬到今日位置,我从心眼里替她高兴。”

“她是你正经婆婆,对着你,我也不用避讳。这些年,因着我们身份特殊,为保各自平安,明面上,几乎不相往来,进宫赴宴,也不过是几个眼神交汇。可倘若明儿她与皇后真的撕破脸皮动真格的,她要杀皇后,我就敢递刀。”

“莫说这个,纵是明日煜儿有心夺嫡,平西王府定是举全力相助。”说着,她摇头又笑,“可惜那孩子心思不在这上面。”

顾玉青闻言,心头只觉诧异万分。

上一世,因着慧贵妃过早的暴毙身亡,她与这位荣宠极盛的女子,几乎从未有过交集。

却是不成想,一直被她视作亲人的平西王府一家,竟然与慧贵妃私交如此之好。

思绪纷飞,顾玉青猛然间想到,上一世,似乎每每到三月十八,平西王府总要做一场法事。

三月十八……

那一世她不曾注意这个特殊的日子,这一世她更是想都想不起这件事,此刻却是心头恍然。

三月十八,是慧贵妃暴毙之日。

随着这份恍然,思绪跟着纷沓而至。

上一世,皇后最终离奇暴毙,萧静毓不慎落马,半条腿成了跛子。

原以为是萧祎与皇后彻底闹翻后,心头怀恨,蓄意报复。

如今想来,皇后暴毙那日……正是三月十八。

萧静毓落马摔腿,亦是三月十八!

这怎么能算是巧合!

秋风熹微,习习拂过,吹拂了额前碎发,吹皱了心尖旧事。

随着记忆愈渐清晰,思绪越发明朗,顾玉青只觉心头有一股一样的细流划过,时而炽热时而清冽,那细流,搅得她浑身有些血气澎湃。

这是何等的私交,竟能让平西王府在慧贵妃暴毙身亡那么久之后,为她报了这血仇。

这厢顾玉青心头动荡不断,那厢平西王府世子妃却是深吸了几口气悠悠吐出,换了话题。

“那个白氏,你小心着点她,我就说,方才她瞧你的目光,怎么带着几分敌意,原来为了那个缘故。她这人,聪明事一件没有,可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却是层出不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玉青敛了如滚滚闷雷的心思,将思绪从前世拽回今生。

含笑点头,“我晓得。”

平西王府世子妃见她像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又忍不住嘱咐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白氏我虽同她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可别不当回事。”

“萧煜虽是把话与你说明,可到底……”顿了口气,她又道:“可到底他也是个男人,有些事,不是他不愿意,就不会发生。”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顾玉青自然明白,可与人这样公然谈论萧煜,纵然对方是如慈母一般的平西王府世子妃,顾玉青心头面上也觉羞赧。

只红了脸点头,低声道:“我晓得的。”

“你父亲远征不在,有什么事,你就去府上寻我或是寻老太君,千万别一个人扛着。你瞧瞧,这小半年的,都发生了些什么糟心事,莫说你这个当事人,我与老太君听了,都心头后怕的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莫说老太君要哭死,就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只怕也要大病一场,也未必就缓的过精气神来。”

顾玉青抿嘴一笑,轻轻点头。

原以为来永宁侯府会日子难熬,没想到遇上平西王府世子妃,说着话,不觉天空渐黑,暮色将至。

正将话题又扯到洛瑶的婚事上,就有永宁侯府的小丫鬟急急跑来,端端行了礼,道:“新娘子就要到了,夫人请您两位过去花厅呢!”

按着京都规矩,拜堂礼过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前,是要拜谢各位前来的女宾客的,与此同时,女宾客将各自准备的见面礼一一送上。

扶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起身,小丫鬟引路,一行人直奔花厅,平西王府世子妃压低了声音在顾玉青耳边轻言,“这白月棠也是个苦命的,还没进门,就被婆婆这样怨恨。旁的不提,单单她方才那番话,就可见白月棠日后怕是要掉几层皮。”

“她有董策护着,该是好要好些。”上一世那样艰苦,董策和白月棠都挺过去了,这一世,该是不会比上一世再差了吧!

第五百零一章 初见

“未必,董策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除非她俩另则府院,搬出去单过。”说及此,平西王府世子妃摇头,又道:“依白氏的性子,只怕董策但凡敢提一句另开府院,她就能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

因着董策与萧煜非同一般的感情,顾玉青虽对董家上下都无好感,对董策却是单单例外。

更何况上一次她被董雪仪算计,不及她开口,董策所言,一字一句,皆是为她着想。

萧煜识人,绝不会错!

不禁沉沉一叹。

说着话,已经抬脚进了花厅。

眼见平西王府世子妃与赤南侯府和四皇子殿下被圣旨赐婚的顾玉青联袂而来,花厅中的女宾顿时爆出一阵嘈嘈切切议论之声。

顾玉青来,本是她们预料之中,可谁能想到,这样的日子,平西王府竟然也来了人,来的还是世子妃!

董家的面子,也太大了!

见大家如是反应,顾玉青心头哑然,也不知白氏抱着什么心理,居然没有告诉旁人她二人到了。

这种事,有必要藏着掖着吗?

白氏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眼看着她二人在众人瞩目中一路走来,足足顿了一盏茶的功夫,恭维钦羡的话听了一箩筐,才满面含笑,亲自动身迎接上去。

“就等您来了!你若不来,这婚礼,还真就办不下去!”白氏扬高声音说道,语气间,尽是得意,好似平西王府与永宁侯府关系有多么好似得。

顾玉青闻言,顿时眼皮微动,这叫什么话!

婚礼这种事……前期所有礼数该走章程的都走了,余下的,只要新郎新娘子不缺,余下的,缺谁都行,莫说平西王府世子妃,纵然是白氏缺席,照样耽搁不了人家成亲。

顾玉青听着心里别扭,一众宾客就更别扭。

平西王府地位高不假,可平西王府世子妃是不可或缺的,难道我们就不重要,都是可有可无的?合着今儿花厅齐聚,巴巴等的人不是新娘子是平西王府世子妃啊!

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这永宁侯府,还真是势利!

刚刚因着平西王府世子妃意外出现而产生的躁动,顿时因为白氏一句话,气氛冷淡下去。

在座的都是京都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谁受的了白氏这种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的话。

偏偏白氏还自忖话说的有水平,脸上笑容只增不减,行至平西王府世子妃身边,平西王府世子妃原本与顾玉青挽着手,结果白氏硬是生生想要插入其中,将顾玉青挤至一旁。

眼见白氏如此,若是尚未听到顾玉青先前那些话,或许碍着面子,平西王府世子妃还真就给了她这个脸。

可她既是不安好心在前,顾玉青还未嫁给萧煜呢,她就急着给萧煜府里塞人,不过是个舅母,又不是萧煜的生母,她事情做得过分,也就怪不得别人心头生恨。

更何况,平西王府世子妃,本就不多待见白氏,厌恶她为人。

紧紧握了顾玉青的手,平西王府世子妃说道:“夫人这是做什么?你要站在我和顾大小姐中间吗?”

她的话,问的直白又直接,顿时闹哄哄的花厅一瞬间的落针可闻。

众人皆知,平西王府的老太君,待顾玉青如同嫡亲的孙女一般,顾玉青与世子妃,自然感情也差不到那里去,纵然是不算太好,也绝对比与白氏关系走的近。

刚刚白氏一番动作,称得上是夸张和明显,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要做什么。

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给个没脸,众人只觉解了方才的那口浊气。

本来嘛,今日她是东家,儿子娶媳,做婆婆的,安生坐在主位,只等着儿媳来,主持大家行见面礼就是了。

她却偏不,非要上蹿下跳,彰显她善交际的能力。

可事实呢……以往她能游刃有余的游走各个宴席,说着各种得体又不是分寸的话,还不是因着身边跟了一个实打实的高手董雪仪,处处提点她。

眼下没了董雪仪,白氏自己独挑大梁,甚至连句体面的话都说不齐全。

说出来的,皆是阴阳怪气又不伦不类,让人听着,只觉浑身如同被针芒刺穿一样的难受。

偏偏她不自知,说的口水四溅。

不过白氏所说的,大家也并非全都不爱听,比如她抱怨家中四个孩子那些话,她说的有声有色,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人的心理总是这样,就喜欢看别人过得倒霉,好像人家倒霉了,她就捡了什么便宜似的。

就像现在,看着白氏讪讪被平西王府世子妃晾在那里,多数人心头,都是雀跃的。

白氏怔怔一愣,十足是没想到,当众得了这样一个没脸,登时面上挂不住。

她素日在永宁侯府,是霸道蛮横惯了的人,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委屈,今儿如此,怎么经得住。

登时心头窜起怒火,却是看人下菜碟,不敢对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嚯的转头,满腔怒气,直扑扑冲向顾玉青。

顾玉青下颚微微抬起,挑眉道:“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受了您的帖子,登门贺喜的!”

白氏捏着手中丝帕,只觉这口恶气若是撒不出去,她就立即要昏厥在地一般,正要张口,忽的胳臂被人从斜后方扯住,“姨母,前院的鞭炮已经响起,想来是表嫂来了。”

姨母?

平西王府世子妃眼中冷光一瞬凝聚,上下打量一眼立在白氏身侧的窈窕少女,想着顾玉青方才的话,勾了嘴角。

婉晴扯了白氏,转头去看顾玉青,目光中,带着打量和挑衅,“您就是顾大小姐吧,眼瞧着新娘子就要进来,烦您让一让,莫耽误了吉时,好吗?”

她说起话来,柔柔弱弱,带着雨打娇花的弱不禁风,可对着顾玉青的眼睛,却是闪着一丝不退的凛冽,只这份精光,也唯有顾玉青看的见罢了。

分明是白氏寻事,非要挤在她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中间,这话落到婉晴口中,就成了顾玉青不懂规矩,当了人家新娘子的路。

第五百零二章 疤痕

婉晴说罢,盈盈而立,目光直直落在顾玉青脸上胸前,上下游走。

方才在人堆里,她已经就上上下下打量了顾玉青足有几盏茶的时间,此刻正面相对,心头却是冷笑。

论容貌,她与顾玉青,可谓不相上下,可论身材,一眼瞥过顾玉青平平胸前,婉晴眼中就涌上嘲蔑,还不足她一半好。

就这样,凭什么与她争四皇子殿下宠爱。

难道殿下宠一个女人,就只爱她掌家的能力?那还不如去宠爱一个管事呢!

原本还带着不安,可此时,婉晴心中,却是自信满满,笃定她能将顾玉青挤掉,成为萧煜府邸的正经王妃,看顾玉青的目光,就越发的肆意不善。

虽是与白氏这个娘家外甥女初次相见,可因着白氏欲要将她塞给萧煜,顾玉青心头,早在未见面时,就对她带了天然的敌意。

此时眼见她又是如此姿态,心中那份敌意,就愈发浓重强烈,只刚要张口,便被平西王府世子妃轻轻捏了捏手指,接着,就听到平西王府世子妃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婉晴。”知道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地位,婉晴收敛了对顾玉青那份剑拔弩张,低眉垂眼,恭顺说道。

“婉晴……”玩味般念着这两个字,平西王府世子妃眉眼微动,略略上前一步,直逼婉晴跟前,“听说,你想到四皇子殿下府里去做她的侍妾?”

原本是私下打算的事情,此刻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说出,婉晴顿时面红耳赤,局促不安的捏了手中丝帕,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愕愕不能语,只窘迫得热泪满眶,鼻根酸涩。

本是瞧热闹的众人,登时爆出一阵议论声。

顾玉青可是陛下圣旨赐婚的正主儿啊,眼下这正主儿还未办婚事,白氏就急着把自己的外甥女塞过去?

就说前几日似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原还当是以讹传讹,今儿瞧来,竟是真的!

白氏也没料到,这件事,平西王府世子妃竟然也知道,刚刚被她一句话讪讪晾在那里,此刻闻此言,眼珠微动,心思活泛起来,面上又漾出发自内心的笑。

“世子妃误会了,不是她要去给萧煜做侍妾,是萧煜瞧上了她,巴巴的到我跟前来,和我讨她。”白氏将谎话说的比真话都真。

若非先前早就得了萧煜的嘱咐,又是对萧煜人品和心意百般坚信,今儿忽闻白氏此言,顾玉青心头不呕才怪,此刻听了,却是不过冷笑罢了。

眼见自己此言说出,顾玉青却是并未神色大动,白氏和婉晴,双双不禁意外,白氏转头看着顾玉青,又道:“婉晴是我姐姐家的嫡女,小时候常在我家住着,你们也知道,四殿下与我家策哥儿要好,亦是常来府中玩耍,一来二去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白氏是笃定,今夜她手段必定得逞,此刻说起话来,越发是想起什么说什么,觉得什么能戳动人心,就说什么,哪管是不是真的。

平西王府世子妃怕顾玉青经不住这些话,不禁捏了她的手,示意她且宽心,顾玉青含笑回应无事。

她们连个知道就里,任凭白氏这在里满嘴浑说,只面色不动,可身侧一众其他宾客,可就坐不住了。

毕竟白氏的话,说的尚在情理之中。

平西王府世子妃待白氏语毕,不动声色的含了一抹浅笑,这笑落在白氏和婉晴眼里,称得上是和善,可熟悉她的人都知,她这是动怒了。

“既是青梅竹马,想必这位婉晴姑娘还记得萧煜额前那道伤疤吧?因着贪玩,从马上摔下来,当时磕的头破血流,纵是太医们用了最好的合颜膏,也没能抹去那道疤呢,瞧着真让人心疼。”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说的情真意切,语毕又是丝丝叹息,仿似真的在和白氏与婉晴拉家常一般。

白氏闻言,顿时蹙眉。

一道疤?

她怎么不记得萧煜额前又道疤呢?小时候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倒是真的,当时真的留了疤?

萧煜虽是时常来府中寻董策,可白氏到底也没有认真瞧过他几眼,不过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毫无前途可言的皇子,她凭什么在他身上下功夫。

让策哥儿同他玩,也不过是碍着慧贵妃的面子,想让慧贵妃将来给策哥儿指一门好差事罢了!

婉晴更是只见了萧煜一面,还是羞赧中匆匆一瞥,哪里就注意到什么疤痕不疤痕的。

只是白氏都说了,她与萧煜是青梅竹马,又是当着顾玉青的面,她自然是要将这恩爱戏码做足。

掌家她或许不及顾玉青,可这些,只怕是个顾玉青也及不上她分毫呢!

当即扯了帕子垂泪,“是啊,那道疤虽是落在殿下额上,可每每瞧了,我只觉,恨不能我替了他才好,时隔多年,犹是心如刀绞……”

婉晴声音暗哑,热泪滚滚,说的情真意切。

人群中,有与萧煜相熟的,就忍不住了,“得了吧,四殿下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哪来的什么疤痕!”

正哭的梨花带雨,声音猝然被打断,婉晴顿时气息一滞,脸色就以看得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白氏的面色,更是不愧对她这个姓氏。

知道是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摆了一道,白氏心头愤愤,犹如万丈激流,奔涌而至,横冲直撞。

一张老脸,犹如被人左右开弓,啪啪直打耳光,打的她头晕目眩,两耳发鸣,只想眼前一黑,栽倒过去算了。

不然,今儿这个台,让她如何下。

可是她亲口说了婉晴与萧煜青梅竹马啊,又是婉晴亲自哭哭啼啼说了心疼萧煜额上那道疤,那道根本就不存在的疤!

正在此时,又丫鬟一脸喜色急急奔了进来,“夫人,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

白氏闻言,如得纶音,顿时大松一口气,也不顾是不是能下得了台,当即转身,朝着主位走去。

只扶着婉晴走过去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犹如踩在棉花上。

第五百零三章 镯子

到底,白氏也没有引了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玉青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去。

本是她想在人前显摆一把,显示她与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关系,比顾玉青都好。

结果却是火辣辣的让人打了脸。

再加上白氏本就不善这些人际处理,此刻心头郁闷还不及,哪还有那些心思。

至于婉晴,更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是在编瞎话,不是萧煜主动讨了她,是她要巴巴的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妾室。

这若是做成了,也就罢了。

若是不成呢,让她如何做人。

唯一庆幸的是,她家不在京都,安阳离着京都十万八千里,今儿的事,该是传不到那里去。

因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身份特殊,又加上方才结结实实给大家看了一场大戏,众人心照不宣,将最最体面的位置,给她二人腾出来。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沸反盈天,欢笑声叠叠传进来,跟着就是喜娘搀扶了一身正红色吉服头顶绣了大朵牡丹花盖头的白月棠,袅袅而来。

喧闹的花厅,登时安静。

一场大戏过后,此刻众人心头,跃跃欲试,等着下一场大戏。

白氏不喜白月棠,今儿新妇进门,还不知白氏要如何在送见面礼这一桩上作践她。

白氏都不介意自己和白月棠是同一个姓氏,这些围观的宾客,就更是看戏不嫌戏台高了。

瞧着凤冠霞帔下的白月棠,顾玉青原本以为,她会想起上一世的悲惨结局。

却不成想,目光落在白月棠的吉服上,一路目随她从门口直抵白氏面前,脑中竟是无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平静的仿佛上一世她根本就不是在新婚之夜被人灌下一杯鹤顶红,命丧黄泉。

原来,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了。

心头幽幽吐出一口气,就见白月棠被喜娘搀扶着,给白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本该是起身接过白氏递上的见面礼,可她足足跪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也不见白氏眼皮儿撩一下。

白月棠似是早有准备,脊背挺得溜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不让白氏挑出一点错来。

许是因为上一世白月棠对董策一片赤诚真心,再加上这一世她因着萧煜的关系,对董策另眼相看,此刻白月棠这份有备而来的小心翼翼,让顾玉青不禁心疼。

手中一盏茶徐徐喝毕,白氏微微蹙眉,原是想着第一次相见就要给白月棠一个下马威,可当着这些宾客的面,白月棠做的一丝不乱,她总不好无中生有,让人还以为,她是刁难媳妇的恶婆婆。

这样的恶名,她可不担。

无法,白氏只得不情不愿让白月棠起身,将早就备下的一份见面礼递上,是一副空心鎏金头面。

眼尖的宾客一眼就瞧出,是多年前的旧款了。

今儿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送出的见面礼就这样寒酸,等到明日敬茶时那份敬茶礼,还不知道要破旧到何等地步呢!

原是瞧热闹的心,到底大家素日与白月棠也是无怨无恨,再加上董策人缘又好,此刻,多数宾客不自觉的敛了先前心思,只觉心头酸酸,有些怜悯白月棠。

牡丹盖头下,白月棠眉眼微动,瞥过丫鬟捧在手里的那份见面礼,只觉胸口一痛,眼睛不禁微湿,锁在袖口的手,死死攥住。

白氏几句场面话说毕,白月棠行过礼,随着喜娘指引,走到白氏下,平西王府世子妃面前。

一眼看到面前的人,喜娘登时眼底绽出精光,唱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名号的嗓音,也跟着这份意外而激动地微微颤抖。

白月棠更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贵人来。

因着白氏的作践,方才的那份心塞,已经略略缓过,行礼时,就格外恭敬。

原本今儿来永宁侯府,只是为了见顾玉青,与她说说话,却是不成想遇上这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

厌恶白氏的做法,平西王府世子妃便动了给白月棠做脸的心思。

收了先前备下的见面礼,直接从自己手腕褪下一对玉镯,放置丫鬟捧上的托盘上,“这对镯子还是我成亲时,娘家姑妈送的,跟了我几十年,今儿也算是缘分,送给你,也让你沾沾我的福气。”

平西王府世子妃,娘家是威远侯府,虽不及平西王府门第高,却是足以和赤南侯府并肩。

她娘家姑妈送的,必定是极好的。

且不说那镯子的品相,单单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带了十几年,今儿却是亲自褪了送给白月棠,这份荣耀,就是泼天了。

更何况,她还说了那样的话,“沾沾她的福气!”

她的福气,岂是等闲之人能沾的!

白氏当即脸就绿了。

婉晴却是瞧着那对在烛光下,着奕奕光泽的镯子,目不能动。

那样的镯子,只配戴在她的手腕,白月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货,她也配平西王府世子妃的东西!

婉晴心头酸的简直要呕死!

收下这样贵重的见面礼,白月棠当即又是深深一福,“谢世子妃厚爱,等过了双朝回门,定是与夫君亲自登门答谢。”

盖头未摘,这些答谢的场面话,作为新妇,白月棠本是不必说的。

可为了董策的前途,她还是一字一顿,说的极其真诚。

董策说过,等进了门,他们就要搬出去单过。

董策对她,一片真心,她亦是不能辜负了董策这份用心,凡是力所能及,必定为他图谋。

若是能借此搭上平西王府这条线,董策日后仕途,也要轻松便宜些。

平西王府世子妃倒是没想到,白氏说话莫名堂,新娶的这个被她看不到眼里的白月棠,倒是说话极有水平。

本就是有意给白氏添气,她便含笑说道:“好啊,等着你再给我另送一份喜糖去,也给我们老太君尝尝。”

这一句一搭的,当即就让满座宾客动了心思。

她们本是冲着慧贵妃的面子才来今日的宴席,没想到白月棠竟是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青眼。

她们纵是不能结交平西王府世子妃,若是能与白月棠交好,也算是不白来一趟。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零四章 风波

人心浮动,思潮滚滚。

喜娘已经搀扶了白月棠至顾玉青面前。

随着喜娘抑扬顿挫的唱名,白月棠心头好奇,屡屡听董策提及这个被当今最为受宠的四皇子殿下放在心尖的女子,却是从未见过。

顾玉青与四殿下那些轰轰烈烈的传闻,她听着都觉热血沸腾,及笄礼上袖藏匕首直刺不轨异国皇子揭穿其丑恶面目,翠屏山上被陆久政绑架却意外遭遇洪水与四皇子并肩奋力脱身。

旁的不说,单单是这两桩,都让白月棠想要看看,这个在她脑中一直是英姿猎猎形象的赤南侯府顾玉青,究竟是何模样。

她对顾玉青,可谓满心满肺的崇拜。

大红盖头下,白月棠一双羽睫如震颤的蝶翼。

喜娘唱腔落下,耳边就传来一道甜糯的女声,“恭喜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白月棠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赤诚祝福,这是发自内心深处,最为肺腑的恭贺之言。

白月棠幻想过无数次顾玉青说话的样子,在她心中,这个将门虎女,自幼失母,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以震慑下人,说起话来,该是带着凛凛气势。

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嗓音,竟是这般软糯,倒有几分南方女子的温婉。

能说出这样的话,人也应该是个温婉盈动的娇俏佳人吧……白月棠心头思绪纷纷,勾勒着顾玉青的模样。

盈盈而立,如流风回雪,面对危机,却是奋勇直上,毫不退让。

这样的女子,她越发想要一睹风采。

顾玉青将早就备下的贺礼,轻轻搁置托盘上,是一副今年金楼最新款的鎏金头面。

不偏不倚,顾玉青所放位置,与白氏那件多年旧款的空心头面,恰恰并肩。

白氏只觉眼皮一跳,心口生出一口恶血,喷涌而上。

今儿她端的意图,本是以她为首,一个两个的打白月棠的脸,让她在这见面礼上,着实难看一把,好让她认亲自己几斤几两,别以为过了门就当真成了与策哥儿并肩而立的嫡妻。

她不配!

作为主家,她拿出那样寒酸的见面礼,本想着,客随主便,这些宾客,总是出手不好越过她这主人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头一个平西王府世子妃,二一个赤南侯府顾玉青,接连出手,竟是这般阔绰。

不打白月棠的脸不说,这分明是在给她做面子做气场。

白氏气的搁在膝头的手手指冰凉沁骨,颤抖不已。

然而,就在顾玉青那副头面落下之后,略略一个停顿,她又将自己头上戴着的一只挑心流苏金钗拿下,搁到盘中,“这支钗上描着金兰,送给你再合适不过。”

金兰?这话音儿,是要与她义结金兰吗?

想到四皇子与董策素日秤不离砣身不离影的情分,再听这句,众人登时心头一跳。

是了……她们只顾着想白氏如何作践白月棠,怎么就忘了,白月棠能以一个庶女身份登门永宁侯府,做永宁侯府世子的嫡妻,凭的可是董策对她的一片真情。

董策待她真心,那作为四皇子准王妃的顾玉青,对她自然是另眼相看。

只怕白氏越要存了不安的心,顾玉青越要给她做面子。

有了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玉青在前,众人本就有些活络的心,就更蠢蠢欲动。

原是为了看热闹要打白月棠的脸。

现在迎风改舵,将目标换作白氏,岂不更有趣,还能讨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心。

不过散些财罢了!

自顾玉青之后,便是人人效仿她二人,将自己一件贴身戴着的首饰赠与白月棠,随着托盘之中礼物如山堆砌起来,越发显得白氏那空心旧物寒酸,好似她白氏有多穷苦一般。

端坐于上位的白氏,竟有些头晕耳鸣,摇摇欲坠。

贱人!贱人!贱人……一口一个贱人,直呼新进门的儿媳,心头念得咬牙切齿。

婉晴总算是从自己的神思中缓过神,眼见白氏面色呛黑,吓了一跳,再瞧那被丫鬟托于手中的托盘,其上晶莹闪烁,珠翠叠叠,顿时心头了然。

嘴角含笑,低低在白氏耳边轻言,“姨母莫要气恼,随她们做面子,还不是做的永宁侯府的面子,一过了今儿,这些东西要归谁所有,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婉晴的声音,如同一道蛊,直至白氏心口最深处。

是啊,她怎么就被这小贱人给气糊涂了。

她们送的东西贵重才好呢,反正一过了双朝回门,这些东西,连带白月棠的嫁妆,她都是接过手的。

如是想着,面上就渐渐缓过血色来,整个人如同起死回生了一般。

婉晴眼见说的话起到作用,心头暗笑。

只要这些东西落到白氏手中,她就有办法从中分的一二,那对平西王府世子妃送上的玉镯,她势在必得。

那样神仙般的东西,只有她,才配得起!

随着一圈礼数走完,白月棠与白氏再次行礼,被喜娘搀扶了,正欲折身离去,平西王府世子妃忽的开口。

“等等……”

白月棠步子一顿,顶着盖头回身,顺着声音方向,转过身去。

众人目光,当即齐齐看向永宁侯府世子妃。

“今儿得了这么些好东西,你又是新进门的媳妇,你婆婆素日身子骨就不大好,怕是也没有功夫太过细致的教导你如何打理嫁妆,不如这样,双朝回门过后,你将这些东西亲自造册,送到我那里去,我来教你。”

此言一出,登时满堂宾客心头一颤。

白氏刚刚换过一点血色的面上,倏地又灰白起来。

平西王府世子妃若是要教她如何打理嫁妆,那她还如何侵吞这些东西……眼前一黑,只觉嘴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而来。

耳边却是忽远忽近,听到平西王府世子妃向她说道:“您该不会介意我替您分忧吧?怎么说,细论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切莫介怀。”

也算是亲戚……她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吗?

心头一万个不愿意,可偏偏婚事之前,为了作践白月棠,她的的确确是对外宣称身子不适,需要调养,故而婚事办的有些力不从心。

为这简陋的婚事,寻了体面的借口。

可这借口,如今却……

第五百零五章 惊疑

眼瞧着白氏面色死灰中泛着油绿,鼻翼一张一弛,气息粗重又紊乱,众人心头失笑。

若是真心爱护儿媳,此刻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这番话,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白氏这般要死模样。

顺着她这脸色,有心思聪慧的人,瞬间就想到白氏先前心头那份龌龊的心思,顿觉心生厌恶。

做婆婆的,惦记儿媳的嫁妆……这种不要脸面不知廉耻的事,也就白氏做的出来了。

缓出几口气,白氏转头,艰难的扯出一个比哭都要难看的笑,“哪里,你肯亲自教导她,是她的福气。”

言不由心的话,纵是百般隐忍,到底还是说的咬牙切齿,面上五官,分外狰狞。

这份气量,当真是辱没了永宁侯府的门楣。

平西王府世子妃倒是不介意她究竟是何态度,得了这话,当即转头,多一刻,她都不愿再看白氏,对一众宾客说道:“既是如此,大家今儿给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称是。

白氏有气无力瘫坐在上位,如同失了精魂,只余一副躯壳皮囊,她身后,婉晴含恨瞪着白月棠,目光如火似毒,好像白月棠捧走的,原本是她的东西一般。

待白月棠被喜娘扶着离开,去新房中,另行一套掀起盖头的礼仪,这厢,花厅左侧的宴席,也央央开席。

作为主人,白氏早就没了招待宾客的心,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强行支撑罢了。

席间,众人话题不断,先是方才的见面礼一事,渐渐转到董家四个孩子。

弟弟成亲,三个姐姐,却是一个不见人影。

大姐董雪仪自被白氏撵出去之后,就再不登门,传言白氏至今不知董雪仪住在何处。

二姐更是,自从出阁,也就上次董雪若生辰回来一次。

至于这尚未出阁的三姑娘,明明下午还在二门边上迎人,此时却是连影子都不见,这样没有规矩,也难怪如今都十七了也没有定下婆家。

有这样一个娘,她自己还不醒事,满京都里,谁家敢娶她。

窃窃私语虽是低声,可难免一两句传到白氏耳中,更是气的心肝疼,只把这满腔的怨气都算到白月棠头上去。

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比邻而坐,酒过两轮,两人双双起身借口家中有事,一起离开。

闹出方才那样的事,白氏自然无力更无心挽留,不过说了几句不伦不类的场面话应付,便让丫鬟引了她们出去。

此刻已是亥初。

夜晚夹了桂花香气的微风习习拂面,带着素素寒气,却是让人心头一轻。

深深吸上一口气,缓缓吐出,顾玉青亲昵的挽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胳膊,“您当真要教白月棠打理嫁妆?”

平西王府世子妃柔和一笑,“别和我说,你看不出来,白氏端的什么主意!还有她身后那个叫婉晴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你嫁给萧煜,这两个人,迟早都是祸害,我能提前为你震一震她们,也好。”

顾玉青嫣然一笑,暖流汩汩流淌心尖,偏头靠在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肩头,顾玉青半眯着眼睛,如同依赖母亲的孩子,“就知道,您今日为白月棠撑面子,是替我着想。可那对镯子,也太珍贵了些。”

平西王府世子妃宠溺的反手捏了顾玉青的鼻子,“知道就好,也算是没有白白疼你。一对镯子而已,有了那对镯子,那些人才能看明白,因着董策与萧煜交好,我就对白月棠如此看重,换作是你,就更是非同一般,让她们不敢生旁的心思。”

自从姑苏彦早早去了,顾玉青过得,也着实是让人瞧了心酸艰涩,能为她做的,平西王府上下,竭尽全力。

谁让当年老太君的命都是姑苏彦救下的呢!

若无姑苏彦,哪里还有今日的平西王府。

做人,要只念恩。

更何况,顾玉青这孩子,也着实惹人疼。

两人说着话,正要走到内院与外院的交界处,忽的见两个小丫鬟搀扶了个公子模样的人不远不近的经过,朝内院的后院方向而去,因隔着有一定得距离,那两个丫鬟并未驻足行礼。

月光伴着大红灯笼,照在那公子低垂的侧脸上,精致无懈的五官,不是萧煜,还能是谁。

只是眉宇紧蹙,满面痛苦,红唇半翕半合,喘息间带着逼人的粗重。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目光就死死落在萧煜身上。

平西王府世子妃笑道:“不要送我了,快去看看他怎么了,约是被人灌醉了,正难受,快过去吧。”

催促着顾玉青,自己兀自扶了丫鬟的手,朝二门而去。

顾玉青本就担心萧煜,加上此处的确又是离二门处不远,故而也不再推辞,却是让如意替她送了平西王府世子妃上车,她自己则带了吉祥朝萧煜追过去。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逼近,扶着萧煜的两个丫鬟不禁回头,一眼看到顾玉青携了丫鬟急急追来,顿时面色一变,双双对视一眼,匆匆转头,扶着萧煜,加快了脚下步子,直直朝僻静无人的小路奔去。

眼见如此,顾玉青顿时心头生疑,“萧煜?”放声喊过去。

声音虽不高,可这样的距离,她笃定,萧煜必定听得见。

可话音儿落下,萧煜却是头也不回,只任那两个丫鬟拖着,急急朝前而走。

疑惑愈发浓重。

这两个丫鬟见到她,为何忽然吓成那个样子。

不停下行礼也就罢了,反倒是做贼一般,猛然的加快脚下步子。

而被他们扶着的萧煜,则是像个人偶,她们停,他就停,她们走,他就走,她们加快步子,他就跟着加快步子,只东倒西歪,状似无骨。

对她的唤声,更是状似不见。

萧煜的本事,她就算知道的不多,可也明白,纵然吃酒吃的再醉,也断然不会任由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这样摆布。

心头狠狠一抽,不详的预兆袭上心尖,顾玉青立刻吩咐吉祥,“把她们两个拦住!”

吉祥得令,抬步向前。

就算是那两个丫鬟不要命的跑,也比不过吉祥,更何况,她们还扶了一个几乎没有意识的萧煜。

第五百零六章 嘴硬

就在吉祥几步将身子横在那两个丫鬟的面前时,如意也送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离开而折返回来,立在顾玉青身侧,扶着她朝那两个丫鬟行过去。

她们所在位置,恰好是内院到后院之间的一个假山旁,灯光不照,唯有月光在此投下一片阴影,可谓僻静。

兼得此时阖府上下都在张罗董策的婚事,更是无人从此经过。

那两个丫鬟见吉祥挡了她们去路,深知顾玉青跟前两个丫鬟会些武功,当即心头一缩,也不敢硬冲,死死扶着手里萧煜,对吉祥道:“麻烦姑娘让开点,四殿下喝多了,世子爷让奴婢们送了四殿下去歇息。”

语气竭力做到中气十足,不让人看出内心的惶惶不安。

可惜,她们面对的,是跟着顾玉青也算历经风浪的吉祥,闻言朝萧煜瞥过一眼,冷哼道:“送四殿下歇息,怎么要走内院而不去外院的客房?”

那两个丫鬟彼此一个相视,吸着气,嗲着胆子,又道:“奴婢们不过是领命行事,主子如何吩咐,奴婢们就如何做,哪知道其中缘故。姑娘还是让让,耽误了四殿下休息,倘若四殿下怪罪下来,奴婢们吃罪不起。”

说话间,顾玉青已经扶了如意行至面前。

吉祥身子略略一侧,给顾玉青让出位置。

心头焦灼,尚未站稳,便朝萧煜看过去,却是只需一眼,登时心口一缩,跟着呼吸就漏掉半拍。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萧煜都任由她二人搀扶着,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这样子,不是被人下了药,又是什么!

当即怒气横生!

“如意把殿下扶了马车上去,让周秉德照看好,你另去寻了明路,让明路带殿下回府,你再折返回来。”

一声令下,语气不善,看向那两个小丫鬟的眸中,带了隐隐浮起的杀气。

要给萧煜下药的,在这永宁侯府,只怕除了白氏,再无第二人,而白氏所谋的,除了婉晴那桩事,还能再有旁的什么!

当真龌龊卑鄙齐集一身!

得不到萧煜的同意,就耍出这等阴诡手段。

董策的新婚宴上……白氏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怕此事闹开了!

愤怒厌恶交叠而起,顾玉青周身散发出的凛凛气势,越发浓重。

如意得令,当即上前,从那丫鬟手中去接萧煜。

那两个小丫鬟听命行事,怎么肯轻易将萧煜交出,当即有个胆子略大的就上前一步,将萧煜挡在身后。

道:“顾大小姐虽是与殿下定亲,可顾大小姐别忘了,这里是永宁侯府,不是赤南侯府也不是四殿下的府邸,奴婢们听命行事,所办之事,若是做不好,是要被主子们怪罪的,顾大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们。”

顾玉青眼睛微眯,月光下,她肃然的面色,带着冰锋一般的棱角,“你速去速回。”

却是不接她的话,只催促如意。

莫说那丫鬟生的弱柳扶风,纵是腰肢粗壮的婆子,也挡不住如意分毫。

当即身子如同飞起,就被如意一把丢至一旁草丛之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登时啊呦一声惨呼,却是压着声音,不敢高呼。

另一个丫鬟眼见同伴如此,骇然失色,惊慌之下,对着顾玉青,抖着嘴皮威胁道:“永宁侯府的地界,可不是顾大小姐能放肆的。顾大小姐当真要如此?就不怕奴婢叫起来,嚷的众人皆知,坏了顾大小姐名声,连这刚刚被陛下亲赐的好姻缘,也丢了!今儿我们世子爷大婚,来的人可都不是寻常。”

她说话,可谓尖刻。

只因着同伴被如意甩开,此刻萧煜半个身子,一瞬间尽数倾倒在她这一侧,顿时压得她有些缓不过气,再加上心头惶惶不宁,越发面色难看。

随着她的话音儿,如意已经抬脚走至萧煜身侧,伸手将其扶住。

那丫鬟不甘心,想要与如意争抢,如意却是一手扶了萧煜,一手反手将其推开。

她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如意推,当即向后连连踉跄,若非及时扶住身后一株桂花树,怕是要与她同伴一同跌入草丛。

眼看着如意已经彻底扶了萧煜,随着他二人转身离开,顾玉青上前一步,伸手勾了那丫鬟的下颚,眉毛微抬,带着不屑和鄙夷的神情,幽幽道:“你若是敢叫,趁着四殿下还没有被我的丫鬟带走,你现在就叫啊,我绝不拦着你!”

下颚处传来顾玉青手指冰凉如铁的温度,对上她似霜的眼神,那丫鬟登时瞳仁一缩,浑身一个激灵。

明明心里害怕的要命,可嘴上却是逞强,“顾大小姐难道以为我不敢?”

顾玉青捏着她下颚的手,就越发用力,嘴角浅笑,“你当然不敢,四殿下被人下了药,你这一叫,岂非要连累你主子……永宁侯府的夫人,当家主母!”

本是隐秘之事,被顾玉青就这样随意一口说出,那丫鬟登时心头突突乱跳,眼神也跟着涣散,却是咬牙强行逼着自己镇定,“顾大小姐莫要危言耸听,奴婢们不过是扶了醉酒的殿下去客房休息,又与夫人何干!更何况,殿下只是醉酒,哪如小姐所言,下了药!小姐此话,实乃污蔑我家主子。”

倒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牙尖嘴利之货!

“要不,我让明路送了殿下直接进宫,抬到陛下御书房去,让陛下亲自来判定判定,殿下是吃醉了酒呢,还是吃醉了药!”

天子之威,岂是人人都能经得住的。

得顾玉青此言,那丫鬟顿时面若土灰,只吓得都要双膝酸软瘫倒在地,饶是如此,却嘴上就是不肯服软,“奴婢不过听命行事,顾大小姐想要如何,悉听尊便!”

“我要如何,悉听尊便,是吗?”顾玉青冷笑一句,“你们是永宁侯府的丫鬟,又不是我赤南侯府的,我何必如何!”

说着,语气一顿,又道:“只是你们涉嫌谋害皇子,这罪责,就不是永宁侯府能处置的了。吉祥,绑了她们两个,送到京兆尹去,什么罪名,自有法律定夺。”

吉祥得令,当即上前。

直至吉祥几步逼至面前,那丫鬟逞强的气势才一瞬泄尽,整个人如同被抽干精血的皮囊,面色死灰,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犹如筛糠。

第五百零七章 不速

冷眼瞧着她,顾玉青眼底嫌恶之色,愈发浓重,“我还当你到底有多嘴硬,不过如此!也倒是,京兆尹流水的刑具,纵是打不死也要脱层皮,进了那地界的人,有几个是能齐全出来的,更莫说,你们是谋害皇子!不把那些刑具用遍,都对不起你们这份胆量!”

那两个丫鬟,一个跌坐在顾玉青脚下,一个哼哼唧唧趴在草丛里,早就吓得肝胆欲裂,闻得此言,更是四肢百骸。

也非顾玉青危言耸听,她们自己做的什么事,自己心头一清二白,给萧煜下药,虽不要命,可算起来,到底也是谋害皇嗣!

届时主子脱得干干净净,遭殃的,不过是她们这两个为主子背锅的替死鬼罢了!

那跌坐在顾玉青脚下的丫鬟,大口喘着气,如同临死的金鱼,颤着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双手,猛地一把去扯顾玉青的衣裙,“顾大小姐,奴婢什么都招,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再无方才半分嘴硬的气势。

顾玉青冷哼一声,“什么都招?可若我没什么可问的呢!”

那丫鬟深吸一口气,极力敛着心神不让其因为惊惧而涣散,道:“不会的,大小姐定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如若不然,方才如意姑娘带走殿下的时候,大小姐就跟着一起离开了,至于奴婢们,大小姐自可直接让吉祥姑娘将奴婢们绑了送去京兆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停在这里,与奴婢们费口舌。”

随着话音儿渐起,人倒是渐渐地冷静下来些许。

顾玉青低眸,深深看她一眼,“你倒是个伶俐的。白氏瞧得上你,把这样隐秘的事情交给你们做,想来看重的,不光是你伶牙俐齿吧!”

顾玉青这话,也算是表扬了。

可此时此景,那丫鬟哪里笑得出来,“事到如今,大小姐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只求放奴婢们一命,奴婢们也是听命行事。”

“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顾玉青冷睨她一眼,“说说,你们要引了四殿下去哪里?”

纵是心里早就有了隐隐约约却极其笃定的答案,顾玉青还是想要验证清楚。

那丫鬟抿了嘴唇,上齿死死咬了下唇一瞬,似是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奴婢们要带四殿下去婉晴小姐的闺房。”

果然!

心头恨意徒增,顾玉青只觉仿似有团伙要喷涌而出,纵然尚未与萧煜拜堂成亲,可这个男子……早就住进她的心里,她的东西,岂能容忍旁人觊觎。

更何况,是那个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捏了手中丝帕,顾玉青道:“带路吧,我去会会你们那婉晴小姐。”

那丫鬟闻言,当即以手撑地,也不顾地上草丛中的碎石子与杂草根刺入掌心带来的钻心剧痛,扶着膝头,徐徐起身,转头挪了步子,将瘫在一侧的同伴扶起。

“顾大小姐,她……”

那丫鬟话音儿未落,顾玉青却是摇头阻断了她,“你们两个,一同引路,她受伤了,可以走的慢点,我有的是时间,这一夜,不过也才过了亥时不久!”

本是想要借着同伴受伤体不能行,求了顾玉青的情,让她原地歇息,等她们走远,她再偷偷去找白氏报信儿,没想到,她求情的话还没说出,顾玉青便如同长了一双神目一般,洞穿她的心思。

心头微颤,只得作罢,不再做旁的挣扎,只安心引路。

当时为了避人耳目的将萧煜带到婉晴房中,白氏早就做好安排,故而她们一路过去,却是一个闲杂人没有遇上。

婉晴住的,是当年董家二小姐冬雪饶的闺房,位置在内院里,算是比较偏后,她们一路行至门口,遥遥看见屋里燃着一盏孤灯。

烛火打在窗上,婉晴左右徘徊的身影,就映在那里。

正要抬脚进院,吉祥忽的一把扯了顾玉青,“小姐。”低声在她耳边轻言一句,抬手指了前方,气息带着些许凝重的紧张。

顺着吉祥所指,顾玉青一眼看到董渊正孑身一人,急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因着走的步子快,面上微微发红。

刚好顾玉青她们所在位置,是个转角处,一旁又是一溜排开的桂树,长得萋萋巍巍,从董渊而来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们。

吉祥按着顾玉青目光示意,一把扯了那两个引路的丫鬟,将她们拉至树下阴影里,神色凌厉,递上警告。

那方才嘴硬的丫鬟就压着声音苦笑,“顾大小姐放心,奴婢们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今儿这遭差事,侯爷并不知晓,奴婢们纵是通风报信,也断然不敢将此事捅到侯爷那里。”

另一个丫鬟跟着用力点头,以示认同。

毫无表情的目光睃过她二人,顾玉青直直朝董渊看过去。心下思潮如惊雷,滚滚而来。

今儿是董策的新婚,前院大厅,坐着满厅的宾客,搁着那些朝中同僚不去应酬,这个时候,董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眉头微蹙,眼瞧着董渊逼近,正担心董渊路过时会不会发现她们,若是发现,她该如何解释,就见董渊及至院门前,垮脚直直进了婉晴的院子,顾玉青不禁心头一缩。

跟着,耳边就传来身侧两个丫鬟的低低惊呼声。

“天,侯爷怎么进去了!”

“那可是表小姐的院子!”

“闭嘴!”听到她二人惊呼,吉祥登时回眸厉声呵斥。

顾玉青一双眼睛不离董渊分毫,直直凝着那个背影。

走到院中,董渊原本急促的步子,却是渐渐放缓,最终停在院子当中,举步不前,却是死死凝着窗上那个影子。

院子里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

屋里的人,透过窗子,能看到院中有人影,却是看不清是谁。

可院外,借着窗上那倒映的人影,顾玉青却是真真的看到,婉晴正徘徊的步子顿时因着院中的脚步声而顿住,一个快步,拔脚走至窗前桌下,端起桌上一盏茶,仰头喝尽。

看着那窗上人影的动作,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禁攥紧。

一直都是左右徘徊,可听到脚步声却急急将桌上的茶喝了……这茶……想到萧煜被人下药的样子,再想到白氏能耍出的魑魅龌龊手段,顾玉青隐隐猜出,她喝下的,究竟是什么。

第五百零八章 计谋

望着院中的董渊,顾玉青眼底一瞬间闪出一丝玩味笑意。

若是换作旁人,明知道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什么,她必定心中不忍,前去阻拦。

可婉晴……一个动了萧煜念头的女子,她除非是疯了,不,就算她是真的疯了,也绝不会出手相拦。

乐见其成,岂不更好!

不来点火上浇油锦上添花,已经算得上她仁慈了!

心头那股原本因着董渊突至而略略有些紧张的气息随着她一声轻呼,荡出胸口。

顾玉青略略偏头,朝那两个丫鬟看过去,“你们不止是给四殿下下药,婉晴这里,也有一份与之对应的药吧?”

那两个丫鬟,早就被眼前的景象惊骇的魂飞出窍,闻言,讷讷点头,“婉晴小姐这里的药……”似是无法启齿,又像是被吓得惶惶不语,停顿片刻,才又道:“能使人神魂颠倒如入九天!”

如入九天!

好一个如入九天!

顾玉青心头一声冷笑,复转头,朝院中看过去。

似是在犹豫不定,沉默立了良久,董渊终是抬步,这一抬步,却是犹如狂风骤雨,带着无法阻挡的气势,直冲婉晴房中。

借着屋内昏暗的烛火,窗上原本一个娇俏而立的人影,骤然变作两个……

这样的丑事,顾玉青再无心看下去,冷冷收了目光,对身侧两个被吓得面色死灰状不能言的丫鬟说道:“你们两个,若是想要保命,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了,我自然不再追究今日种种。”

那个先前嘴硬的丫鬟,第一个回过神来。

树枝暗影下,隔着斑驳月光,朝顾玉青看过去,气息紊乱,声音颤抖,“顾大小姐该不会是想让奴婢将夫人引至此处吧?”

顾玉青眼角飞出一抹讶异,嘴角跟着就是勾出笑意,“你的确聪慧。能不能保命,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顾玉青不再多言,扶了吉祥,照着原路返回,又是一路无阻,行至方才撞破之地,远远就见如意已经立在那里候着,眼见她们走来,如意忙前去相迎。

“小姐,奴婢方才送了四殿下到马车上,折返寻明路的时候,眼见永宁侯神色异常的离席,朝后院而去了。”

如意扶了顾玉青,当即禀告。

一面朝二门行去,顾玉青一面道:“不必理会他,他们府上的腌臜事,看多了,没得辱没了眼睛。”语气间,带着无法掩饰的烦厌。

语毕,问道:“明路与殿下离开了?”

如意点头,“走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了,此时该是已经回府了,奴婢和明路说了,平安恢复,让他派人递个话,免得小姐挂念。”

经历方才一事,顾玉青本是心头思绪杂杂,忽闻此言,登时低声娇娇嘀咕一句:“谁挂念了!”面上却是有些微微变色。

吉祥如意双双抿嘴,扶了顾玉青上车。

这厢,赤南侯府的马车缓缓开拔,离了永宁侯府。

那厢,永宁侯府的炸弹,正式炸响。

那两个丫鬟一路失魂落魄,从婉晴处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回至花厅。

花厅里,宴席尚在。

推杯换盏,正是高潮。

今儿这婚事,也算是一众宾客此生所经历的,最为开眼的一次了,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按着原本的计划,她们两个送了萧煜到婉晴房中,就要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奔回花厅,当着一众人的面,告知白氏,婉晴那里出事了。

可眼下,哪里还用得上假装。

面色死灰嘴皮打颤,她二人如同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女鬼,连滚带爬,一头冲进花厅。

“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再心头怎么慌乱,为了活命,为了完成顾玉青的那份任务,那先前嘴硬的丫鬟还是强自提上一口气,按着与白氏先前约定的话,颤颤巍巍高声说出。

白氏正萎靡不振瘫坐一侧,忽闻此声,她焦心焦力盼了大半夜的声音,终是如期而至,仿若纶音。

先前因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意外出现而遭受的那些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的恶气,忽的一泄而出。

白氏犹如喝了鸡血般,嚯的面色红润起来,眼中冒着灼灼的火热,对着行至面前的丫鬟,道:“怎么了?”

憋屈了一晚上,此刻好容易她所谋求的事情成了,再张口,白氏激动地声音微微打颤。

这两个丫鬟的突然出现,让嘈嘈切切的宴席,登时落针可闻。

人人目光齐齐朝那两个丫鬟看去,彼此间闪烁的,却是同一个意思:难道还有热闹瞧?

这永宁侯府,果然名不虚传!

今儿这夜,熬得也算是值了!

扑通跪在地上,依旧是那丫鬟开口,“夫人,婉晴小姐那里……”惊骇之下,她言不能语。

这倒不是她蓄意而为,实在是接下来的话,她不知如何说起。

等到白氏发现,与婉晴小姐同床共枕的人,不是四殿下,而是侯爷的时候,她此刻所言,就成了罪过,还不如,根本就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还能有个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不过,纵是她有心说完,白氏也没有那个耐心听,闻她此言,白氏状作震惊,嚯的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婉晴怎么了?”

随着这一禀一问的,众人这才意识到,一直坐在白氏身侧的那个信口雌黄的董家表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离席了。

那丫鬟得白氏如是问,瑟瑟答道:“婉晴小姐……”

只是不及她答完,白氏就又一次迫不及待的阻断了她的话,“婉晴方才就说,头疼的厉害,想是病情严重了?”

此言一出,作为一种提前约定好的讯息,立刻就有早就守在门口候了小半夜的丫鬟心神一凛,装作急急之状,奔了出来。

“夫人,前院宴席那边,侯爷让人传话,说四殿下饮多了酒,有小厮送他去客房歇息了,可方才奴婢去客房送解酒汤,却不见四殿下影子。”那丫鬟,极力做出着急的样子,“夫人,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前脚有人禀报婉晴出事了,后脚就有人来禀萧煜饮多了酒,原本该在客房歇息,却是不见人影。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宾客心头,登时疑惑纷纷。

第五百零九章 镇定

觑着众人神色变化,眼见预定的效果已经达到,白氏深吸一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实在是抱歉,各位且先尽兴,容我去去就来。”

说着话,她扶了贴身丫鬟,抬脚就朝外而去,徒留身后轰然爆出的一阵议论声,所谈内容,皆是白氏心中所期待那般,将萧煜的失踪与婉晴的出事,联系在一起。

那两个被白氏派去将萧煜带至婉晴屋里的丫鬟,怕一旦白氏发现屋内之人是侯爷而非萧煜,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质问她二人为何不将真相提前禀明,一路来时,就想好了对策。

此刻趁着虚扶白氏出门的空档,彼此相视一眼,佯做被门槛绊倒,顿时双双一头栽出去,瘫倒在地上,紧闭了眼睛,作昏迷状。

白氏一颗心都在婉晴哪里,怎么会为了两个摔倒的丫鬟驻足,只吩咐了人将她二人抬下去,便一刻不停的直奔婉晴那边,心头激动,脚下步子,格外生风。

一脚踏入婉晴的院落,就见屋内燃着不算明亮的光。

白氏得意的勾了嘴角,鼻尖一声冷哼。

萧煜啊萧煜,你不是厉害么,看你再厉害,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端端的送了人去,你不收着,非逼我用这样的手段!

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随便一点手段,就能降服了你!

啧啧之际,白氏提裙拾阶而上,不过数步,已至门前,本着捉奸拿脏的姿态,“哐当”一脚,将门踹开,“好你个萧煜……”怒气冲冲,提脚进去。

几步并作,倏忽行至床前,刚刚出口的话音,却是被床榻之上的情形震骇的倏然而止,冷气倒吸,不禁踉跄着连连后退,指着床上的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头晕眼黑,半个身子,登时歪到在一侧丫鬟身上,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喘着气。

方才白氏一脚蹬门的巨大响动,惊动了床榻上的董渊和白月棠。

董渊是原本就清醒,白月棠则是随着一阵折腾,又遭此一吓,悉数药劲儿已散,清醒过来,一眼看到身侧与她行事的董渊,登时气息一滞,再低头看看一丝不着的自己,脑中回想着方才行事的画面,经不住这个打击,“啊”的一声尖叫,歇斯底里爆发出来。

嚯的坐起身,扯了被子捂在胸前,放声哭起来。

白氏听着,只觉耳鸣,心头像是被人用大锤一下一下的锤下,疼的她都木然了。

萧煜呢,萧煜哪去了?

怎么侯爷竟是在这里,侯爷与婉晴……痉挛着呼气吸气,眼珠微动,看着床榻上的人,白氏憋得一张脸死灰,几近断气。

她依着的丫鬟,一进门就被吓得手软脚软,没了人形,此刻,却是几个人不得不咬着牙关,合伙奋力将白氏送到一侧椅子上坐下。

刚刚让白氏坐定,身后董渊就坐起身来,身上披了外衣,胸前大腿的肉,依旧是袒露在外。

几个丫鬟瑟瑟发抖,状似筛糠,挤作一团。

奸事被撞破,董渊恼羞成怒。

阴着脸,蹙眉凝着白氏,对她带来的丫鬟吩咐道:“滚出去,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声音低沉,却是如同惊雷滚滚。

几个丫鬟,本就被这场面骇的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此刻被他如此一声吼,更是惊得直打哆嗦。

相互扶持着,抬脚离开。

有实在忍受不住的,已经瘫软如同烂泥,只被同伴如牵死狗般拖着出去。

外屋的门被“哐当”一声合上,董渊再次开口,出口却是对白氏的质问:“你怎么来了?”

听他如是说,白氏眼底热泪簌簌就落下来,仿若看鬼似得直直看向董渊,“我怎么来了?我怎么来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竟然问我怎么来了?”

本是震怒惊诧痛心不已,闻他此言,登时一腔情绪,悉数变成歇斯底里,爆发出来。

面色也不再灰白,那口憋住的气,随着这一嗓子嚎叫,通畅起来。

却是满面狰狞。

董渊侧头瞥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婉晴,再想起她方才的火辣主动,越发怜爱。

“婉晴虽是你的娘家外甥女,可我与婉晴,也算情投意合,这事既是被你撞见,我也不瞒你,我打算收了婉晴坐姨娘。”董渊说的气息平稳,甚至理直气壮,似乎此刻根本不是他偷腥被白氏撞破。

“情投意合?”白氏气的霍然起身,蹭蹭几步,直至董渊面前,“她是要到四殿下府中做妾室的,你和我说她与你情投意合?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其实董渊也没想到,方才行事,婉晴竟会是那样的主动。

原以为他要费多大的劲才能逼她就范,却不成想……

这样的局面,若非婉晴心头早就属意于他,董渊再想不出另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说的理直气壮,也无可厚非。

“送到四殿下那里,是你与你姐姐的谋划,你们可曾问过婉晴是否愿意?兴许她原先是愿意的,可自见了我,她的心思就变了!”

董家的男子,不论品行如何,皮囊却都是不错的,虽不及萧煜玉树临风,可董渊却觉,他比萧煜更多许多成熟稳重的味道,让人心生安全之感。

婉晴转了心意,实在正常。

白氏听着,简直觉得董渊神智错乱,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在婉晴心里,他比得过萧煜去。

脑子里被董渊这莫名其妙的气定神闲和中气十足的理直气壮气的早就一团浆糊,白氏抖着嘴皮,直直看向婉晴,“你说,你说你是中意四殿下还是中意侯爷?”

婉晴哭的颤颤巍巍,抬起如同桃子般红肿的眼皮,“姨母,事到如今,我中意谁,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身子都被董渊占了,难不成,已非完璧的她,还能再去侍奉四殿下?

原本还想借着四殿下的威名,从白月棠那里逼要出那对镯子,可现在……

想着这些,婉晴只觉心若死灰。

“你……”

白氏正欲再言,却是被董渊张嘴阻断,“好了,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定了,等到策哥儿他们双朝回门之后,就抬了月棠做姨娘。”

丢下一句话,董渊开始窸窣穿衣。

第五百一十章 怨恨

这个惊天的突变,董渊从头到尾这种莫名其妙镇定的无耻态度,刺激的白氏一个猛呼吸后,咬牙切齿,一头朝董渊撞过去,“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董渊正低头弓腰提鞋,猛地被白氏这样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撞,顿时整个人从床榻上滚落下去。

“砰”的一声,脑袋撞到一侧廊柱上,额上渗出丝丝殷红血迹。

白氏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和额前剧烈的疼痛让董渊面色瞬黑,尤其又是跌倒之后,是以这样难看的狗吃屎的动作趴在地上,董渊只觉颜面挂不住,越发的把恼羞变成盛怒。

以手撑地,跃起身来,食指指着白氏鼻子,董渊咆哮道:“你疯了!”

眼底已经带了凶光,那样子,分明是在忍着最后一丝防线,一旦这防线被撕破,定是朝着白氏面上一巴掌打去。

“我疯了?”白氏刚刚一撞,尤不解气,转头就又朝董渊扑过去,要厮打他,“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糟践我外甥女,被我当场捉住,不仅连一丝半点愧疚之色都没有,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和我说,要抬了我的外甥女做姨娘,畜生不如......”

白氏越骂心头气恨越足,一步冲到董渊面前,抬手就去他面上抓去。

这些年的夫妻,董渊岂能看不懂白氏这架势是要如何,怎么能由得她来他脸上撕扯,当即抬手,一把推了白氏,“去他娘的,什么愧色,我为何要有愧色,我都说了,婉晴与我,那是心甘情愿,她心甘情愿被我睡,我有什么愧疚的!”

床榻之上,婉晴的热烈和主动,可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过得,这能说是他逼迫她?

董渊这一推,可谓用力。

白氏几乎连踉跄几下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便朝后倒去,身后就是白月棠的床榻,只她距离床榻位置尚有一段,不偏不倚,摔倒一瞬,刚好拦腰撞上床沿。

顿时钻心的疼传来,白氏盛怒激动之下剧烈颤抖的脸倏忽一白,冷汗跟着就从额头汩汩流下。

白氏怎么也没想到,分明是董渊做贼被拿脏,他竟是这样的理直气壮……一口凉气倒吸上来,白氏瘫坐在地,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哭喊起来,“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跟了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你做歹事被我撞破,不说羞耻,反倒打我,真真是连一点人性都没了,畜生也比你强……”

说着话,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也不顾上腰杆处的剧痛,身子一番,连扒带滚,直扑董渊脚下,保住他的一条腿,拼命的把自己的头撞上去。

今儿是董策大婚,白氏头上珠翠叠绕,那些坚硬并且带着锋利边刃的珠花金簪,就随着白氏的动作,一下一下,刺穿董渊腿上尚薄的秋衫,直刺到肉里。

“打啊,你打啊,打死我算了,就算是你不打死我,我也没脸活着了,外甥女儿被你在眼皮子底下糟践,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白氏号的肝肠寸断。

“几十岁的人了,仕途不求上进,做了一辈子的官,宫里还住着个得宠的妹妹,成日让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也不见你敢言语半声,怎么,做下这天理难容的事情,被我撞破,倒是本事来了?知道打媳妇了?”

“我当你什么好本事,原是这样!”

白氏想起一出骂一出,拿出什么话,不过脑子就说。

董渊低头看着披头散发撒泼打滚的白氏,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年,他可不止一次萌生要打死白氏的念头……

若非嫡亲的妹妹在宫里,怕给她惹上什么恶名,纵是不打死,他也早休妻了,还由得她在永宁侯府兴风作雨,搅得家宅不宁。

嘴皮一颤,董渊弯腰一把扯了白氏,脚上跟着一晃,将白氏推到在地,整个人胸口瘫在地面上,抬步朝外走去,“你若想死,跟前就是柱子,你一头撞过去就是!”

随着话音儿,他人已行到门前,扬长而去。

董渊一走,绝望带着愤恨和怨毒,白氏登时爆出惊天的嘶嚎哭声,“啊”的一声,直把外面守着的几个丫鬟吓得面皮大颤。

那凄绝的声音,状似鬼魅冤魂。

嚎叫着,仿似发泄一般,哭了良久,直到嗓子干疼,再也无力发声,才渐渐停下来。

胸口剧烈的起伏,整个人匍匐趴在秋夜冰沁入骨的地上,呜呜咽咽,哀哀戚戚。

头枕一只胳膊,面颊贴着冰凉的地面,热泪汩汩,却是怎么也捂不热那份寒凉。另一只手,不住的捶地,那动作,犹如正受刑被人捂死之人,带着临死前,最后的不甘的挣扎。

在白氏嚎哭之时,一只坐在床榻上抱被呜咽的婉晴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用一种冰凉如血却含着怨毒和仇恨的目光,死死凝着地上瘫倒的白氏,双眼放着幽幽光泽。

若非白氏,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董渊……男人都是好色的,她长得如花似玉娇俏盈动,姨夫见了她,心思不动才怪。

没有不偷腥的猫。

此刻婉晴心里,虽怨怪董渊毁了她清白,可她更恨白氏。

若非白氏交给她那一白淡黄色药粉,让她冲水喝下,在董渊进来之后,她又怎么会明明心头不愿,身体却是热烈的如痴如醉。

难怪董渊口口声声说,她心甘情愿。

她那样子,落在毫不知情的董渊眼中,自然就是心甘情愿了……胸口剧烈的起伏,婉晴凝着白氏,紊乱的气息又急又重。

是白氏……她的嫡亲姨母,是她彻底毁了她入住四皇子殿下府邸的机会。

没了清白,她就没了所有的机会!

这份恨意在心中,犹如数百条交缠在一起的毒蛇,四下游蹿,啃噬着婉晴的五脏六腑。

终于,在婉晴的咄咄目光下,白氏经过筋疲力尽的短暂休息后,缓过一点精气神儿来,以手撑地,托着腰,徐徐站起身来,挪了步子坐在床榻上。

在白氏抬眸一瞬,婉晴眼底阴毒之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只有泪眼婆娑的委屈,甚至在白氏落座一瞬,伸手拉了白氏的手,挪了身子,靠上白氏,指了她的腰,哽咽问道:“姨母,疼吗?”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信

却是话音未落,就觉一道掌风劈头盖脸砸下,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之上登时升起火辣辣的疼。

婉晴顿时愣怔,倏忽身子弹直起来,一手捂脸,满面委屈和震惊,“姨母,您这是为何!”

白氏面上泛着吃人的凶狠,指着婉晴,恨恨的咬牙切齿,“为何?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狐狸叫,老娘养你在府中住着,给你吃给你喝,甚至帮着你去拉拢四殿下,你倒好,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廉耻,那可是你姨夫!你想男人想的紧,满府的小厮,你找谁不行!”

在董渊那里没说完的话,犹如硬刺,横亘心尖,白氏朝着婉晴,悉数喷出。

婉晴凝着白氏,心头冷笑。

你肯养我在府中吃住,肯花心思把我送到四殿下府中,还不是为了我母亲许下的那些银子,此时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你吃了多大的亏我占你了什么便宜一般。

冷笑过后,敛了心绪,婉晴顿时热泪夺眶而出,委屈道:“姨母,您拿我撒什么气啊!我怎么会同姨夫如何,今日之事,还不都是因为您给我那包药粉。”

白氏面上,怒气冲天,却是到底耐下心来,听婉晴解释,只鼻尖不住发出冷哼之声。

“外头黑灯瞎火的,我哪能看的清来的人到底是谁!再说,一切不都是您安排的,我心头对你万分笃信,从来就没有想过,来人会是除了四殿下以外的其他人!”

“听见有脚步声,就按着您吩咐的,将那药粉冲水喝了,那药粉是何作用,您比我更清楚啊。再后来的事情,哪里是我能控制的!”

婉晴呜呜咽咽却是一丝不乱的解释道。

白氏眼底生出狐疑,面上怒色却是略略淡去几分,“可他却说,你心甘情愿。”

婉晴苦笑,“姨母,那药粉的作用,我当时什么反应,您可想而知,姨母却并不知我吃了药,自然就有了那样的误会!”

白氏登时哑然。

晚晴说得,却有几分道理。

可……难道今儿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孽的后果?

让白氏承认,眼前一切,皆因她布置不当而起,她却是万万不甘心,沉默良久,激荡的气息好容易渐渐平稳下去,却是因着一个念头跃上心尖,忽的又急促起来。

今儿下午,在花厅院中的桂花树下,她从花厅出来,不正好遇上婉晴和董渊在树下吗?

当时没有留意,此时回想,那场景,却是分外鲜明。

她出花厅的那一瞬,董渊分明是抱了婉晴在怀里的,只是因着她出来,婉晴才触电一般,从董渊怀里弹出……

思绪定格在这里,白氏再也想不下去,满脑子充斥的,都是花枝暗影下,董渊怀抱婉晴的那一幕,秋日的艳阳,在回忆里,刺的她眼睛生疼。

捏着帕子的手一抖,白氏扬手朝着婉晴,就又是一巴掌狠狠甩过去!“贱人,差点信了你的道!”

白氏这一巴掌,打的突如其来,又是用足了力气,婉晴登时身子一侧,整个人被这一巴掌甩到一边。

嘴角殷红的血珠顺着苍白下颚汩汩而下,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她心头那份恨意,越发浓如泼墨。

一手撑床,披散的头发遮盖在脸上,伸出舌头,抿过嘴角那抹冰凉的腥血,婉晴将身子回转,徐徐抬手,将黏在面上嘴角血迹中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拨开。

“姨母,您怎么就不信婉晴,婉晴句句真言。此次进京,婉晴本就是冲着四殿下来的,大事尚未成,婉晴怎么又会有旁的心思,婉晴就是再不知事,也断不会与姨夫如何。”

“自婉晴进府,哪一日不是和姨母时时相伴,姨母又不是不知,婉晴从未与姨夫私下交处过。今日之事,实在是意外,婉晴是受害人啊……”解释之下,婉晴说的肝肠寸断。

只是,她不解释这一句还好,她越是说她私下与董渊无接触,白氏脑中那董渊拥着婉晴的画面就越清晰,不及婉晴说完,白氏抬手又要去打。

已经挨了两巴掌,婉晴性子,也非泥捏,方才那两下,她因着没有防备,才被白氏连连得手,此次白氏再打,她又怎么会再任由她!

“姨母这是做什么,婉晴远离爹娘,借住在姨母府上,一应事宜,全凭姨母做主,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婉晴心头惊恐慌乱尚未散去,姨母不说安慰婉晴,替婉晴讨一个公道,反倒是一连数下的责打!”婉晴身子向后一缩,与白氏拉开一个距离,直直望着白氏,满面痛心疾首。

“不知母亲知道,婉晴在姨母这里,遭受姨夫如此欺凌,姨母非但不偏护婉晴,却是如此,她心头,要难受到何种地步。”说着,婉晴一把扯了被子,呜呜咽咽起来。

哭的肝肠寸断,她却是分毫也猜不到,白氏一腔怒意,源自下午那场她与董渊的偶遇。

冷眼瞧着婉晴,白氏哼哼一声,“你少狐媚子在我这里装可怜,若非你勾引,好端端的策哥儿大婚,侯爷不在前厅应付同僚,作甚忽的跑到你这院子里来,他又怎么知道,你在屋里呢?还有,萧煜人呢?”

白氏语气,满是质问的咄咄。

婉晴顶着红肿的眼睛,抹泪道:“我哪知道四殿下在哪里,我若知道,又怎么会发生方才的事情!”

说着,婉晴忽的一声嚎啕,像是压抑已久,猛然爆发一般,“姨母,你……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一点不心疼我?”

白氏当即“呸”的啐了一口,“我的丫鬟明明把萧煜送到你这里来,一切都按着我的计划进行,偏偏进了你的屋,人就换成侯爷!你让我如何信你!”

说着,白氏起身,整了整散乱的衣裙头发,凉声对婉晴说道:“你既是心慕侯爷,我就给你这个侍奉侯爷的机会,左就如今府中姨娘也有三个,不多你一口饭吃,只要你有这个命来吃!”

目光如毒,白氏盯着婉晴,只是起身之际,腰杆处传来钻心的疼,让她一番凛凛之言,每说一句,嘴角就直打颤,面上越发跟着青白一片。

第五百一十二章 落定

婉晴闻言,顿时眼底瞳仁一震,呼吸跟着不禁加剧,住了嚎啕哭声,抬眸怔怔看向白氏,仿似被她这话惊吓到一般,道:“姨母当真要让我给姨夫做妾?”

捏着被子的双手,骨节分明,泛着森白。

白氏冷哼,居高临下,斜昵婉晴,“不做妾,难道你还想做妻!”满是嘲讽。

分明就在刚刚不久前,她们二人还要好的如同亲生母女一般。

婉晴心底情绪漾动,面上却是维持着方才的那份惊恐,越发浓重,摇头道:“姨母,你明知道今日之事我乃受害者……不体恤安慰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这样作践我……让我做妾,我可是你亲姐姐的嫡亲女儿,我母亲,必定不会应允。”

白氏嗤的一笑,“安阳与京都,隔着十万八千里,我是你姨母,自你入京来那一日起,你的一切,便有我打理。”

言外之意,根本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婉晴父母。

听白氏如是说,婉晴心头那抹幽寒的恨意,寒气越发的足。

好你白氏!

心中恨得咄咄,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作畏惧惊慌之色,“姨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明日就折返安阳!”

白氏冷笑,“折返安阳?你少在这里和我装蒜,从你勾引侯爷那刻起,你早就铁了心的要吃永宁侯府的饭!”

“现在和我说你清白你不愿意,你要折返安阳,你以为我会信你?别做梦了,你这般我和厮闹,不过是为了让我日后不要刁难你罢了。”

“哼,你以为只有你精明会算计,旁人都是傻子么?”

“趁早收了你的春秋大梦,你自己做下的孽,什么后果,早该料想到!”说着,白氏扶着刺痛不断传来的腰肢,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直逼婉晴,道:“不让你脱一层皮,我便不姓白!”

说罢,白氏咬牙直起身来,转身离开。

她背后,浑然不觉,婉晴是在用一种何等怨毒和嘲蔑的目光看着她,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游走在她的后背。

“姨母执意如此,难道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可是你亲外甥女!”及至白氏要到门口之时,背后传来婉晴凉飕飕的话音。

白氏步子一顿,转头看婉晴,眼底浮动着一种莫名其妙又不可捉摸的傲然,“世人只会说我贤惠大度!”

说罢,白氏推门离开,徒留床榻之上,伴着一床靡靡血迹的婉晴,抱着被子端坐在那里,凝着那道被白氏离开之际大敞的门,嘴角堆砌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贤惠大度?

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娘家的侄女儿前脚进门给儿子做了媳妇,后脚就把娘家外甥女送给自己的夫君做妾室,这样的贤惠大度……举世也唯有白氏说的出来了。

从白氏被董渊一把推倒在地,董渊说要抬了她做姨娘那一刻起,其实婉晴就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她心思就不断地盘算着究竟如何选择,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利益抬到最高。

纵是已非完璧,可回到安阳家中,凭着父亲一个当地小吏的官位,为她谋一门不错的亲事,尚不算难。

可见识了京都的繁荣,婉晴怎么甘心再回安阳。

留在京中,若要嫁人,再做嫡妻却是已经再无机会。

既然都是做妾,还不如就做了董渊的妾室,好歹董渊也是皇亲国戚,堂堂永宁侯,更何况,她的身子,本就是给了董渊。

白氏愚钝蠢笨,又年老色衰,性子古怪暴力还粗鄙不堪,凭着她对四皇子殿下的那份势在必得的决心,将白氏扳倒,取而代之,可远比要在四皇子殿下府中将顾玉青扳倒要容易百倍。

思来想去,留在永宁侯府,是上上计。

可这样的心思,婉晴怎么在白氏面前表露出来!

以她对白氏的了解,她越是想要做的事,白氏越是不会让她得逞,相反,她越是抗拒,白氏反而越要促成。

心头一口浊气缓缓吐出,药物之下的猛然行事使得她的身子,此刻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秋夜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中不断呼呼吹进,绕过外室,直扑内间。

婉晴裹了裹身上的锦被,双目幽凉,怨毒的眉宇间漾上一层隐隐的不解,后事该如何,她已经盘算定,可就是不解,明明今日白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何来的人是侯爷却不是四殿下呢?

而白氏为何又口口声声说,她的丫鬟是引了四殿下过来的!

那四殿下人呢?

总不会凭空消失!

还有……白氏明知那药粉的药效有多霸道,为何就不肯相信她的解释呢?刚刚的解释,她字字肺腑。

倘若方才事出之后,白氏对她,能一番温言软语的安稳,能当着侯爷的面给她讨个公道,她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将白氏恨到骨髓!

可惜……

白氏扶了丫鬟离开,因着花厅之中,宾客未散,她只得强忍着腰疼,重新梳洗一番,折返回去,熬命似得,奉陪到底。

宾客本还等着听她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氏却是自折返回来,除了应付的浅笑,便一言不肯多说。

有好事者忍不住,直接去问,白氏却也只是敷衍一句,“四殿下喝醉了酒,早被明路接回府去了,那丫鬟能找得到才怪!至于婉晴嘛……也是下人少见多怪,那孩子得了风寒,有些发烧罢了。”

白氏说的轻描淡写,可眉宇间的晦涩却是让人觉得绝非如此。

只是她不肯说,大家也不好再问。

推杯换盏,直至子时之后,大家才怏怏散去,送走宾客,白氏登时如失了精魂的干尸,一头歪到在一侧丫鬟怀里,半昏半醒,气若游丝。

婉晴那里发生的事情,此刻永宁侯府上下,除了跟着白氏去的那几个贴身丫鬟外,旁人一概不知。

喧闹了一天的府邸,总算是随着董策一步三摇进了新房,渐渐沉寂下来,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越发凸显了这份静谧。

只是静谧之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汹涌澎拜肮脏龌龊,却是无人得知。

揽了白月棠在怀,董策满腔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及至开口,却是说道:“在你进门前,我母亲要把她一个贴身嬷嬷的女儿塞到我房里给我做通房。”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安睡

窝在董策肩窝,白月棠如小猫般,惬意的蹭了蹭脸颊。

这场期待已久的婚事,总算是随着喜帕上抹殷红,彻底成真。

对于董策所言之事,白月棠心底并未激起分毫涟漪,半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今儿这一天,她着实劳乏。

董家迎亲的队伍虽是过了晌午才至,可她却是卯时不到就起了,现在及至寅时,整整熬了十一个时辰!

凤冠霞帔,虽是每个女子从及笄礼过后就开始期盼的心头最神圣的梦,可那东西,也真真是太过沉重,顶了一天,脖子后背都是酸痛。

董策的话,忽远忽近,飘在耳边,因着对枕边人的信任,白月棠至略略动了动羽睫,咕哝道:“母亲要如何,随她吧。”

白氏不喜她,她自然对白氏也无感情,可到底那是董策的母亲,白月棠绝不会因为自己,让董策夹在其中为难,但凡她能为董策做的,哪怕是受些委屈,她也甘之如饴。

董策听她这样不上心,当即一个转身,以手撑床,坐直起来,微微前探了身子,双手捧住白月棠的脸,面带焦急,道:“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别的事听她的,也就罢了,这件事,却是断断不能随她,我和你,就我们两个人,日后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过日子,不要什么通房妾室,有你,我就够了!”

似是生怕白月棠犯糊涂,董策一面说,一面摇晃白月棠的头。

白月棠一身沉沉的瞌睡,顿时被董策摇醒,虽因着缺眠,头疼的厉害,可心里却是因着董策一番话,满是甜蜜。

彼此相依相伴一生,再无旁人……仿若神仙眷侣!

“好,我晓得了!”白月棠睁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眉眼弯弯,看着董策笑,眼前这个男人,她终其一生,也看不够。

董策抿了嘴角,总觉白月棠没有将他的话当回事,又道:“母亲当时向我提,我一口回绝,可以母亲的性子,她不定不会罢休,还会再找你,无论她怎么说,你只记住一点,也不必顶撞她,只说家里的事,你事事听我的,让她有什么话,尽管找我就是。”

白月棠知道,他是害怕她顶不住白氏淫威,才将所有事情一人扛过,心头只觉暖烘烘的,点头道:“好。”

董策偏头,看着白月棠,“真的记下了?”

“记下了!”

“你可千万记着我的话,别松口哈,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不招惹那些糟心事。左就不过是煎熬几天,等过了双朝回门,我们就尽快搬出去,这几日,你且先忍一忍。”董策又道,满目都是歉意,总觉对不起白月棠,让她跟着他吃苦受罪。

白月棠满心甜蜜,伸手拉了董策,“好了,我都知道了,快睡吧,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就要起来去敬茶了!”

董策顺势躺下,说起敬茶,又是忍不住的嘱咐,“一早敬茶,母亲多半又要为难你,你只不要多言,将该走的礼数走了,余下的,一切有我,万万不要一个人逞强。”

“还有,母亲若是要随意罚你这样那样,你可别傻乎乎的一个人就领了,我们没错,为何要让她罚,她罚你,不过是就是想要变着法的为难你!”

“你记住没?”董策嘀嘀咕咕说着,转头去看白月棠,却是偏头之际,见白月棠早就气息均匀,不知何时睡着了,双手环拢,抱着他的胳膊,嘴角含了一抹浅浅的笑。

董策看着,登时只觉心头如同被春雨浸湿……这样对他百分百信任的女人,他这一生,必是不能负她。

就这样静静看着白月棠,一会畅想他们以后的日子,一会又担忧明日一早的敬茶,董策眉头时松时皱,彻夜未眠。

及至卯初,有负责给白月棠梳洗的丫鬟便窸窸窣窣的过来叩门,唤他们起床。

白月棠累极,睡得沉,没有听到响动,董策却是轻轻将自己的胳膊从白月棠手中手中抽出,在她额前轻轻一啄,翻身下地,披了外衣,给那丫鬟开门。

见竟是董策来开门,那丫鬟眼底当即飞过异色,董策却是视而不见,只压低声音问道:“侯爷和夫人那面,可是已经起来了?”

丫鬟闻言,当即摇头,“侯爷宿在书房,奴婢不知是不是已经起来,夫人却是尚未起床。”

得那丫鬟此言,董策转头吩咐立在一旁的另一个丫鬟,“你去夫人那边候着,什么时候夫人起床,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告知。”

那丫鬟得令,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董策就对负责梳洗的丫鬟吩咐道:“你且先廊下候着,等我叫你,你再进来给少奶奶梳洗。”

说罢,不理会那丫鬟眼底面上的震骇惊诧,兀自转身轻手轻脚合了房门。

从昨儿白氏当着董策的面,那样一番诅咒怒骂白月棠起,董策对白氏,就彻底凉了心。

明知今儿的敬茶礼上母亲要肆意刁难白月棠一番,董策不能任其为所欲为。

别的不说,母亲尚未起床,月棠就不用早起,等到母亲那边开始洗漱,她再装扮,也一切来得及!

坐在窗下双扶手梨花木大椅之上,董策随手扯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随着太阳渐起,外面一片艳阳高照,却还等不来传话的丫鬟,董策就有些坐不住了。

正心头生疑,床榻上,白月棠就一个翻身,羽睫微微几颤,睁开眼来。

一眼看到外面大亮的天色,白月棠登时惊得面色一白,倏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喘一口气,指了天色,问董策,“什么时辰了?”

见她起来,董策起身走过去,“刚过辰时。”

“辰时!”白月棠惊得一声重复,“天!你怎么不叫醒我,今儿可是要敬茶的!”

一面说,白月棠一面慌慌张张下地。脑中回荡着昨夜迷迷糊糊间,董策的那番嘱咐。

“纵是不任由母亲欺负,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这个时候还不过去,母亲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这不正好送了把柄过去!

说着话,白月棠翻出今日要穿的衣衫,除了外衣,余下的逐一换上,一把推开房门,招了她的两个陪嫁丫鬟进来为她洗漱。

董策坐在一侧,带着满目狐疑,苦笑道:“不急,母亲还没起来呢!”

第五百一十四章 换地

白月棠闻言一愣,“还没起来?”

董策点头,“没起呢,所以你也不急,慢慢收拾,收拾停妥了,我们先吃个早饭。”

纵是想要在这敬茶时间上做文章,卯时敬茶,此刻已经辰时,白氏也该起床了啊!

京都讲究,敬茶这日,男方一应亲戚都是要登门接受新妇端茶的,董家近亲不多,唯有慧贵妃一支。

慧贵妃深居宫中,自然不得出来,至于四皇子殿下,听闻昨夜醉酒,以他一贯乖张任性的性子,也未必来。

白氏一族,出了她白月棠的母家是此次姻亲不能前来,其余的那些或远或近,素日总想巴结永宁侯府的亲戚,今日是必到的。

就算是要打她白月棠的脸,可时间耗了这么久,让那些亲朋如何?

再者,等给婆婆公公敬完茶,赶在巳时之前,是要进宫给宫里慧贵妃磕头的!

心头生疑,任由丫鬟服侍洗漱过后,董策招了那一直候在廊下的梳头丫鬟进来,对白月棠道:“今儿的头,还是让她梳吧,一会还要进宫。”

白月棠点头,她自己的两个丫鬟则靠后挪步,将位置让出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梳头丫鬟的手上动作,将她一招一式,熟记于心。

对着铜镜里的董策,白月棠道:“要不你先去瞧瞧怎么回事?”心下惶惶不安。

董策摇头,“不去!大不了就直接进宫去给姑妈磕头去。她那边,又不是我们不过去,是她自己个不起,怪的上谁!”

董策的话音儿里,带着如同小孩一般执拗的赌气。

白月棠就失笑道:“闹什么脾气,我才刚进门儿第一天,就这样,婆婆本就心里不悦我,你再同她生分闹别扭,她只当是我教唆的你,又要动气。”

“很是不关你的事,踏踏实实,别多想,一切有我呢!”只要一想起昨日白氏当着他的面对白月棠的那几句咒骂,董策心头就气息难顺。

他如是,白月棠也不再多说,左就她心头,对白氏也并无好感,更无真心实意的尊敬,一切不过是凭着董策的面子,不愿董策夹在其中为难罢了!

婚前白氏对她百般作践,她虽居深闺,却也有所耳闻,这样的婆婆,她可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愚孝和忍耐来感化她!连亲生女儿都能撵出去的人,根本不是她能感化的动的!

喜则喜,不喜则罢,她嫁的是董策,又不是白氏!

只要董策疼她,就够了。

看着铜镜里的人,白月棠只觉一颗心化作水。

头发梳好,小厨房依着董策的吩咐端过早饭,刚刚吃毕,那个被董策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便急急奔回,“世子爷……”正欲回禀,却是一眼瞥过朝她正看过来的白月棠,又补充加了一句,“少奶奶……夫人那边,起来了,正洗漱呢。”

因着白月棠才刚进门,尚未递上请封夫人的帖子,故而她只能是少奶奶,而白氏,依旧是夫人,而非老夫人。

穿了大红色遍绣牡丹与连枝花的吉服,白月棠与董策携手而去,到了白氏院子里的时候,白氏刚刚梳洗毕。

隔着窗子,一眼瞧过立在外面的白月棠,自喜宴散去回至房中,哭了整整几个时辰的白氏,终是心头浮上丝许生意,顶着红肿的眼皮,白氏道:“她站了多久了?”

贴身嬷嬷觑了一眼窗外,小心翼翼回禀,“刚刚才来。”

白氏捏着茶杯的手顿时一滞,倏地转头,一双红若惊兔的眼睛,冒着凶光,直直朝嬷嬷射去,“你说什么?刚刚才来?”

本就因着婉晴和董渊那件事,呕的面色发青,此刻更是青中带黑,激动震怒之下,五官都在打颤,格外狰狞可怖。

服侍了白氏半辈子,那嬷嬷还是头一次见白氏如此,登时心头一跳,跟着一个急呼吸,点头道:“是刚刚才来。”

随着话音儿,才涌上心头的那份惶恐,又如潮水般散去。

夫人动怒才好了。

越是怒气大,夫人对白月棠就越是不喜,那她女儿小慧机会就是越大。

虽先前夫人提起给世子爷屋里塞人,给世子爷一口回绝,可夫人说了,不走世子爷那根路子,一切只等白月棠进门,要白月棠亲自点头答应,把她女儿小慧给世子爷做妾室!

望着院中与董策并肩而立的白月棠,嬷嬷嘴角一抹冷笑,耳边却是听得“哐当”一声,倏地转眸,就见白氏扬手砸了手中茶盏,“去,吧策哥儿叫进来,让她自己站着,地上的瓷片也不许收拾,一会敬茶,就让她跪在这里!”

一旁伺候的丫鬟得令,当即转身出去。

白氏就继续问嬷嬷,“亲戚们可都来了?谁招待呢?侯爷呢?”

遭此一问,嬷嬷面上立刻犯难!支吾道:“亲戚们……亲戚们倒是都来了,侯爷陪着,在会客厅里坐着呢,”说着话,低眸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又道:“只是侯爷让人传话,说,没有道理让亲戚们再挪动,就把敬茶的地方,从正房改成会客厅,让您过去。”

白氏一听,本就盛怒,再加上呕了一宿,情急之下,登时一口浊血涌上喉来。

这个老畜生,作践她外甥女不说,今儿竟是连她也要一并作践了。

闻所未闻,谁家新妇敬茶,不是在婆婆的正房里。

去会客厅,算什么!

急怒攻心,白氏恶狠狠说道:“告诉侯爷,我不去,他们若要在会客厅等着,就等着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敬茶,哪里也不去。”

说着话,转头去看窗外的白月棠和董策,“反正她们两个在我这里……”

语未落,就见一个刚刚留头的小丫鬟急急奔进院子,直扑董策和白月棠跟前,也不知是说了几句什么,董策和白月棠闻言双双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转脚跟着那丫鬟就出去了。

白氏登时打住话音儿,改口道:“他们做什么去!”

那被白氏派出去的丫鬟打起帘子进来,回禀道:“夫人,侯爷那边的人传话,让世子爷和少奶奶去会客厅敬茶,世子爷说,他和少奶奶先行一步,就不等您同路了,您收拾妥当,自己过去,总不好让亲戚们一直等。”

白氏顿时……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发疯

这厢白氏几近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头栽过去。

那厢,董策和白月棠匆匆赶往会客厅。

“都怪我,没有事先让人打听好,害你多走一遭。”牵着白月棠的手,董策小声说道。

白月棠含笑,“什么话,怎么能怪你!谁也想不到会换了敬茶的地方。再说,只要和你一起,多走几遭,我都愿意。只是我们就这样走了,一会婆婆要一个人进会客厅,会不会有点……”

侯爷、亲朋和他们这对新人已经各就位,她却要一个人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进来……想想那场面,白月棠都替白氏尴尬。

董策就道:“别多想,做好我们自己的就是了。”

寒了的心,再想焐热,是很难得,更何况,白氏从头到尾,也没有打算要焐热它,只是不断地在上面挥刀撒盐,不断地制造更多地伤害。

董策早就心神俱损,不愿再替白氏去想什么。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是到了会客厅的门前,一众宾客早就落座其中,与端坐上位的董渊说说笑笑。

一眼看到董渊,董策不禁一怔。

纵是一宿不睡,父亲的面色,也不至于难看成这个样子,虽面上眼底含着笑,可神情上的憔悴,身为儿子,董策却是瞧得真切。

眼见董策带了白月棠进来,董渊对这个儿媳妇,虽同样不满她的出身,可娶都娶进门了,就没有那么多的芥蒂了,尤其又是当着一众的亲朋,就更不会表现出心头那些许的不满。

更何况,他要抬婉晴做妾,面对董策,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发虚,为了这事,昨儿宴席散后,他辗转煎熬了数个时辰。

情绪使然,董渊对白月棠,就格外的热情。

倒是让董策意外,惊诧之余,心里暖暖的,可细细回味,又觉可悲。

他的父亲对他的妻子态度热情,今儿又是敬茶日,这原本是情理之中,可若非母亲对白月棠的态度实在恶劣,他又怎么会因此觉得感动呢!

幽幽心下一叹,董策敛了心绪,面上含笑,陪在白月棠身侧,同她一起认亲。

一圈亲戚认遍,也不见白氏影子,因着不敢耽误进宫时辰,再加上赌昨夜一口气,董渊便主持了这场没有白氏参与的敬茶礼。

白月棠刚刚端了茶,递到董渊手中,外面就响起白氏的骂声,“好你个小娼妇,才进门,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婆婆,我还未到,你这茶就递上了!”

说着,瞥了一眼那张给她留出的空位,夹枪带棒道:“我还以为,今儿有人替了我的位置,接你的茶呢!”

她的话,说的不伦不类,又着实难听,一屋子亲戚纵是素日知道白氏品行为人,也顿觉惊骇。

今儿可是新妇敬茶,又是当着他们的面,白氏再怎么……说话也不该这样难听!

小娼妇……这三个岂是随口说出的,不仅对着他们,还对着董策!

让董策情何以堪。

他新进门的媳妇,被他母亲张口就唤娼妇!

几双眼睛朝董策看去,只见他方才还面带柔情蜜意的笑容,此刻一张脸瞬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彰显着心头的怒气。

白氏眼见因着她的出现而一瞬安静的会客厅,心中不免得意,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想要绕过她将这敬茶礼行完,做梦!

谁不让她心头好过,谁就别好过!

踏着话音儿,白氏扶腰落座,腰伤未愈,坐下之时,不免咧嘴。

白氏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旁人不晓真情不知道,董渊却是听得真真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白氏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提起婉晴,怕她口不择言,再说出别的什么话来,董渊当即敛了怒气,对白月棠道:“快去给你母亲递茶。”

语毕,就有丫鬟用托盘捧了一盏温度刚刚适宜的碧螺春过来。

白月棠接了,挪步至白氏跟前,屈膝跪下,将茶高高举过头顶,“母亲,请用茶。”恭恭敬敬说道,语气卑和,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董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白月棠,心头一股不祥之感,随着白氏眼中那道精光落到白月棠身上,腾然而起!

白氏冷眼瞧着跪在跟前的白月棠,耳边回应着一路走来,贴身嬷嬷的那些话。

“夫人,往常侯爷与婉晴表小姐,的确是素无往来,怎么少奶奶才一进门,侯爷就跟撞客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得。昨儿那桩事,实在不像侯爷素日为人!”

“再说,侯爷也知,婉晴小姐此次上京,是冲着四殿下而来的,他怎么会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更何况,侯爷对夫人,一贯还是尊重,纵是他有意婉晴表小姐,也断断不会就非要在世子爷大婚这日呀!奴婢总觉这里面有什么蹊跷,要不夫人请人来做场法事,驱一驱府中污秽!”

府中污秽……侯爷撞客……

瞧着低眉顺眼的白月棠,白氏越发觉得那嬷嬷说的话有理,当即接过白月棠递上的茶,却是不送至嘴边,只身子向前一探,把杯子倾斜起来,将杯中并不滚烫的茶水,直直朝白月棠头顶浇去。

茶水顺流而下,白月棠猛地一惊,不禁发出一声低呼,身子却是纹丝未动。

董策见状,顿时心头一缩,“母亲,你做什么!”伴着话音儿,一步上前,把白月棠一把扯起,拉至身后,用衣袖擦她顺脸而下的茶水,心疼气恼中,眼角直打颤。

白月棠低头抿唇,极力的掩饰着面上的神色,不让董策因为她心头的委屈而越发担忧心疼。

白氏这一举动,登时让满座宾客瞠目结舌!

这白氏……也太荒唐了吧!

他们还在呢,当着他们的面,就这样……她这样子,哪有半点侯府夫人的样子,纵是街头泼妇,还顾及三分颜面呢,她这竟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与失心疯,又有何区别!

被白氏如此一闹,亲戚们就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了,只想当即起身拂袖离开,只碍着董渊的面子,不好表露罢了。

“你疯了!”董渊被白氏这突然之举一怔,脱口而出。

第五百一十六章 心痛

白氏“哐当”一声,将手中空了的茶杯一甩,转头看向董渊,目光咄咄,带着汹涌怨愤,昨儿董渊抬脚离去,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却是接了昨天的话茬,将满腔火气撒出。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策哥儿的新婚夜,你却跑去睡了婉晴,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你以为你不说就能瞒的过所有人?”白氏犹如泄愤一般,将“睡了婉晴”四个字,说的分外响亮。

“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她一进门,你就做下这天理难容的下流事,难不保,白月棠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客了你,小鬼作恶,正好上了你这色鬼的身!”

说罢,白氏挑眉,目露得意的挑衅,“你不是要抬了婉晴做姨娘么?何必藏着掖着,正好今儿一家子亲戚都在,让大家也做个见证,婉晴这姨娘,是如何挣来的!”

憋了半宿的话,如同到核桃般,倾数一口气说出,白氏只觉心头畅快不少。

昨儿董渊不是不给她机会说嘛,他不是觉得自己有理嘛,昨儿不让她说,那她正好就今儿说,就让大家伙听听,他是不是有理!

白氏此言一出,登时如在会客厅炸响了几十吨的火药,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发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让满座亲朋,瞠目结舌,目露震骇,连喘息也几近忘记!

天!

侯爷睡了婉晴……

董策更是只觉耳鸣眼花。

父亲睡了婉晴……

是说母亲今日为何起的这样晚,父亲为何面上气色憔悴到无法直视的地步,原来如此。

可婉晴进京,不是奔着萧煜来的嘛,怎么就又和父亲扯上关系。

还是在他的新婚之夜。

这是要将他置于何地!

怔怔忪忪,董策机械般转头,朝董渊看过去,只见董渊面若锅底,气息粗重,眼底闪烁着噬人的凶光,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瞪着白氏,胸口处,因着满腔怒火,不断起伏。

而白氏,满面都是得逞的娼笑。

董策心底,犹如什么一直在维持的东西,瞬间轰然崩塌,脚下几个踉跄,身子不自觉朝后倒去,白月棠忙伸手扯了他的衣袖,挪步与董策并肩而立,用她细弱的手臂死死扶住已经没了魂魄的他。

而董渊,极力压着一腔的火气,敛了呼吸,转头对董策说道:“进宫的时辰到了,你和月棠先进宫去给娘娘磕头,这个耽误不得!”

将白氏的话,揭过,吩咐罢董策,董渊又对下首坐着的一众亲戚,道:“今儿的敬茶礼,也算礼成,我在前厅摆了酒席请了戏班,由管家引着各位且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逐客令说的毫不含蓄。

白氏闻言,当即冷哼,“怎么,你的丑事被我说出,你也知道可耻无脸见人?昨儿夜里打我的威风呢?再抖出来啊!有本事,你把昨儿夜里的话,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一遍啊!何必撵了他们离开!还当真是小鬼撞客!”

董渊不理会白氏的叫嚣,只黑着一张脸,让管事执行他刚刚下发的命令,

白氏还在喋喋不休的发泄着。

董策呆呆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满脑子就回荡着四个字“睡了婉晴”再无其他。

一众亲戚却是犹如逃难,,不过眨眼功夫,散的一干二净。

管家扯了董策的衣袖,如同拉一个木头人偶般,将他扯出,对跟在董策身侧的白月棠道:“少奶奶多费心,宫里的事,出不得一点差错。”

白月棠点头,“多谢您提点。”一手扶了形同死人的董策,向外走去。

望着白月棠的背影,管家凝眸一瞬,抬脚朝前厅而去。

他前脚刚走,背后就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哀嚎。

“打啊,你打死我算了,你以为我想活着?实话告诉,自雪仪和离那日起,我就不想活了!正好,你今儿为了婉晴那小贱人打死我,也算积德了!打啊,往这里打,往这里打!”

指着自己的头顶,白氏又哭又叫。

董渊目露凄绝怒气,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他再怎么,也想不到,白氏就变成了眼前这个连泼妇都不如的样子。

为了自己心头那针尖大的一点点事,置阖府上下脸面于不顾。

就算他昨夜错了,可白氏今儿也不该如此肆无忌惮。

眼见白氏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如同疯狗一样的叫嚣,董渊扬手一巴掌,直直朝白氏头顶扇去,这一巴掌,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手甩出去,他自己都被这力气带的几个踉跄。

白氏更是遭此一掌,整个人如陀螺般几个晃悠,直直栽倒在地,两眼翻白,嘴角挂着殷红血迹,喷洒一地。

董渊却是连看一眼她是死是活的心情都没有,大口喘着气,扶了一侧门框,垮步出去,只对身后白氏的嬷嬷道:“送了夫人回房,请个大夫来瞧瞧。”

那嬷嬷早被方才董渊和白氏打架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闻言一个激灵,只以为董渊要过来打她,当即墩身抱头,直至董渊走的没影儿,才缓过一口气来,连滚带爬,到了白氏跟前。

而此刻,永宁侯府的马车,也缓缓使出二门,直奔皇宫。

白月棠紧紧挽着董策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可满腔情绪,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的新婚之夜,公公与婆婆的娘家外甥女苟且,看这样子,还是被婆婆捉个现形!

这也就罢了,偏偏不知为何,婆婆今儿还要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将这捂都来不及的丑事嚷出。

董策此刻心情,白月棠纵是不能悉数体会,却也能感受七八,挽了董策的胳膊,白月棠当头靠在他的肩头,刚刚靠拢过去,就感受到,与董策十指相扣的手被他用力一捏,耳边传来董策气若游丝的声音。

“月棠……”

“嗯。”

“明日回门,后日……后日我们就搬出去。”

“好。”

这乌七八糟的家,董策一刻钟也再忍耐不下去了,若非双朝回门有礼数讲究,今儿他就不想再回府。

“一会从宫里出来,我们就去找宅子。”

“好。”

第五百一十七章 棉衣

倚靠在董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浓如泼墨的哀绝悲恸,白月棠只觉心如刀绞。

除了用她的温柔体贴来抚平这个男人在家中受到的来自最最亲近之人的创伤,她别无它法。

这厢,永宁侯府马车沉重的车轮滚滚而行,渐渐逼近皇宫,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吃罢早饭,距离花厅议事时间尚早,独坐窗下桌边,一遍一遍翻着那些当日从端王府偷来的卷宗。

想要从中寻到有关苗疆的蛛丝马迹。

阳光熹微,细细碎碎,掠过窗外被微风带动胡乱摇曳的树枝,斑斑驳驳洒下,打在她净白的面上,映的一室静谧,独显秋意生机。

一本看完,正心头有些因为搜而不得而郁郁,幽幽叹出一口气,抬头凝着窗外廊下之乎者也乱叫的八哥怔怔呆,吉祥便进来回禀。

“小姐,明路说四殿下无碍,昨儿夜里回去,倒头便睡,到今儿一早起来,一如既往的舞剑晨颂,奴婢回来的时候,他正准备进宫去找九殿下,瞧样子,四殿下似是不知道昨儿的事情。”

吉祥话音儿落下,顾玉青眉宇微动,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浮上一抹冷笑。

婉晴……

过了昨夜,白氏就再也不会把她强塞给萧煜了,萧煜知不知道的,也并无多大意义。

不知道也好,免得心头生恶。

至于白氏要如何处置婉晴……隐约记忆中,上一世,似乎董渊的确是在白氏的娘家人里纳了一门妾室,并且还是仅次于平妻的贵妾。

至于上一世的贵妾是不是这一世的婉晴,顾玉青不得而知,也不愿花心思去想。

只要不打扰到她的生活,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她去花心思。

正说话,如意袅袅进来,屈膝行礼禀报:“小姐,周秉德求见。”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上来,顾玉青总觉,周秉德的突然求见,带着某种不好的气息。

出神的眸子微微一动,敛了心头思绪,转头对如意道:“带他到院里石桌旁吧。”说话间,面色不由凝重几许。

如意得令,转身而去。

瞧着如意的背影跨出门槛,顾玉青一个深吸气,以手撑桌,站起身来。

吉祥转头去拿了一个厚实的棉絮垫子。

顾玉青出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双手下垂,微微弓腰,立在那里了。

一身石灰色的长袍直缀,脚上踏着赤南侯府下人特有的方口布鞋,秋阳打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让人只觉舒服。

不过才数日功夫,他身上已经是半点山野猎人的气息都没有了。

“何事?”

吉祥将垫子铺好,顾玉青徐徐落座,接过如意捧上的热茶,捂在手里,柔声问道。

周秉徳行礼过后,恭敬道:“小姐,昨儿永宁候世子大婚,奴才与各府马夫同桌吃席,言谈间,听得三皇子殿下的马夫与人说起,近几日,三皇子殿下常去丰宁一带。”

丰宁?

顾玉青闻言,不禁眉头微动。

周秉徳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听他的话音儿,三殿下似乎是悄声前往的。”

语毕,周秉徳双手低垂,立在那里不再多言。

丰宁乃当朝军需物资调度重地,举国军用物资,基本都屯在那里。

萧祎此时无声无息避人耳目的去那里做何!

军需物资……羽睫微颤,凝着被树枝剪碎了一地的秋阳,在微风中,不住婆娑,顾玉青猛地心头一缩。

萧祎眼下与骠骑将军公孙牧联姻,而这些年,在武将中,公孙牧又一直被父亲压下一头!

萧祎忌惮萧煜得了赤南侯府的势力,必定心头不畅,如果萧祎联合公孙牧,在往辽东战场的军需物资上做手脚,那后果……

思绪及此,顾玉青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满身衣衫被冷汗浸透。

正思绪大震,忽的管家一路急走,匆匆进了桐苑。

听到密仄仄的脚步声传来,顾玉青转头看过去,就看见管家满面凝重,渐渐靠近过来。

管家在赤南候府做事大半辈子,一贯冷静沉稳,顾玉青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面露如此仓惶之色。

顿时心头一跳,一种不良的预感萦绕而上,不禁抬手抚胸,急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话音落下,才觉气息沉重。

行至顾玉青面前,管家匆匆行了个问安礼,朝周秉徳觑上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周秉徳感受到管家眼中意味,不及顾玉青话,当即作揖道:“奴才要回禀的已经说完,先行告退,小姐有何吩咐再招奴才便是。”

顾玉青被管家讳莫如深的表情惊的不轻,知道他所谈之事是要避开周秉徳,当即点头,“你且先去吧!”

待周秉徳离开,管家立刻道:“小姐,侯爷安插在丰宁的李德顺求见。”

周秉德才禀报了萧祎最近曾频频去了丰宁,父亲安插在那里的人就来登门,心中犹如激流澎湃,顾玉青捏了丝帕的手,骨节分明,立刻道:“快带他进来。”

饶是镇定如她,此刻面上,也带了些惊慌。

毕竟……丰宁与前线将士生死,密不可分。

管家领命而去,不过眨眼功夫,便引着一个身着便衣的粗壮汉子进来。

这个李德顺,顾玉青曾见过一次,故而也并没有如何去打量他,目光却是被李德顺拿在手中的棉衣吸引。

那棉衣样式,无疑是军用。

此时虽才是深秋,京都尚穿秋衫,可辽东偏北,已经是寒意十足,听萧煜曾是提过一嘴,这冬用物资,是要在中秋之后就启程送过去的。

如今距离中秋,不过数天时间,这个时候,李德顺拿了棉衣过来,必定是现了棉衣的蹊跷。

及至李德顺行至面前,不及他回禀,顾玉青便满面凝重,道:“可是这棉衣有问题?”

李德顺登时一怔。

一路来赤南侯府,还想着该如何对大小姐说起这些军中庶务,毕竟她再聪慧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

当日侯爷开拔,嘱咐他一旦遇事,凡是他无法处理又迫在眉睫的,便到四皇子殿下府邸寻四皇子相帮。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折服

可他过去的时候,四殿下恰好前脚才离了府邸进宫,尚不知何时归来,而他眼下这件事,又是十万火急,耽误不得,无法,思来想去,只好寻到赤南侯府门上来。

却不曾想,大小姐不及他回禀,张口第一句,就是说道正题,当即心头对顾玉青多了一份尊敬,李德顺将手中棉衣向前一举,递到顾玉青跟前,道:“大小姐拆了了棉衣就知道了。”

军中糙汉子,说话向来无何讲究。

顾玉青不以为意,吉祥如意在赤南侯府服侍多年,更是见多了,面色不动,吉祥接过李德顺手中的棉衣,朝顾玉青看过去。

但见顾玉青点头示意,也不用剪子,吉祥将那棉衣送至嘴边,低头一咬,咬断其上一根棉线,随后顺着被咬断的线头,将那根棉线从头抽出,被封住口的衣袖,就露出里面的填充物来。

灰白色的絮状物,显然并非棉花。

将门出身,不论是外祖家还是自家,顾玉青自小听惯了事关沙场疾苦将士艰辛的故事,更是知道,这脚下一寸一寸疆土,是用多少将士的热血铺就而成。

最最见不得,有人拿他们的生死来赌自己的利益。

心头狠狠一抽,只觉眼睛被那填充物刺的火辣辣的发痛。

伸手将那棉衣接过手,抽了其中一缕填充物出来,一眼看到顾玉青拿在手中的东西,吉祥如意不禁双双脱口而出,“天,是芦花!”

芦花充棉絮。

莫说是冰天雪地的辽东,纵是中原,天寒地冻的腊月天,穿着这样的棉衣,也必是要被冻死。

捏着那缕芦花的手不由自主的打颤,骨节处,却是因为用力,青白一片。

李德顺瞧着顾玉青一瞬间凝重如铁的面色,心头一动,原以为还要对大小姐解释一番这芦花充棉絮的危害,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多心。

指了那芦花,李德顺道:“芦花充棉絮,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凡是送往辽东战场的物资中,并非所有棉衣都被换作芦花,我细细调查过,但凡是有军衔之人的衣裳,里面填充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棉花,顾侯爷的那份,里面更是填充了天鹅绒,可唯独普通士兵的,被人用芦花掉包。”

李德顺所言,顾玉青又岂能听不明白。

被分作三六九等的棉衣……

对方要的,不是冻死这些将士,而是要他们在沙场军变,发动内乱。

好歹毒的计谋!

一旦内乱发动,届时必定会有人密旨朝廷,消息送到皇上跟前,只怕就要说顾臻战前失利不得人心,惹得军中人心大乱。

到时候,皇上为一探究竟,自然会派人去查,而我朝一贯不成文的惯例,文职官员身入军营,是要有尚方宝剑傍身的。

届时,他只需一句顾臻作乱便能先斩后奏。

思绪及此,心如针刺,顾玉青登时眼中冒出如毒之光,寒若秋霜。

虽然这些,仅仅是她的猜想,可若这些棉衣,当真乃萧祎和公孙牧的手段,那这猜想,也就有八九分的真实性了。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死死捏着那仿若烫手一般的棉衣,对上李德顺的眸子,道:“这批物资,何时发出?”

李德顺原本以为顾玉青张口要问的是这些棉衣究竟是谁下的歹手,对此他也做过一些分析推测,正心中酝酿,如何表述,忽闻顾玉青此言,不禁一怔,张口道:“八月十六下午未时,整点开拔,由我亲自押送。”

顾玉青没问的,他也一顺答出。

待李德顺言毕,顾玉青转头对上府中管事,“从即刻起,你寻人夜以继日的赶制棉衣,要最厚实最保暖最经用的,到八月十六卯时,能不能赶出全军的来?整个过程,掩人耳目,不得透露一点消息。”

管家闻言,当即明白顾玉青的意思,她这是要用赤南侯府的私款,暂时贴补这批物资,当即拧眉思忖一瞬,道:“我们这边,所有人手加上,只怕最多赶出一半,若要将此事做的掩人耳目,就要再少上一半。”

也就是最多四分之一……

气息凝在胸口,丝丝缕缕,缓缓吐出,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总比没有好,当即紧握的拳头一松,顾玉青吩咐道:“余下的,我再想办法。你且去做吧,花多少银子,尽管从账上支,只是切记一点,掩人耳目。”

有陆久政的那批金砖,只消用上其中一块两块,就足足的够了,那些钱,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管家领命,当即转头而去。

李德顺满目震撼,看向顾玉青。

素闻顾侯爷的这位千金与众不同,今日一见,当真杀伐决断间有些当年夫人策马舞剑的巾帼之姿。

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天呼地惊慌失措,却是沉稳如山。

更是在第一时间,最先想到如何解决。

眼下,调查真凶固然重要,可比调查真凶更重要的,是辽东将士的心。

人心不乱,侯爷才能稳坐军帐,挥斥方遒。

心里的思绪拂过,李德顺再看顾玉青的目光,就又多了一份尊敬。

待管家离开,顾玉青直视李德顺,道:“你且放心,到你八月十六下午开拔,我定是将棉衣一件不少的送过去。”

顾玉青的声音,犹如一道清泉,让李德顺躁动不安的心,忽的就平稳下来,气息也跟着均匀起来。

不知为何,他对她的话,竟是深信不疑,就如对顾臻的话,深信不疑一样。

“好!只是开拔当日,这些物资,是要由三殿下亲自验过,才能出发的。”李德顺提醒顾玉青。

顾玉青眼底波光微动。

萧祎要亲自验过?顿时心头一笑,就怕他不验呢!

“你只按着正常程序,押解丰宁那批物资就是,至于我备下的那些,会在真定驿站,悄无声息的换过,不影响你任何进程。”顾玉青说道。

李德顺定定看着顾玉青,只觉面前这个刚过及笄礼的女子,明明枝叶暗影下,她娇俏如画中仙女,可一言一行,却都带着莫大的气势,让他心甘情愿的折服。

第五百一十九章 相见

顾玉青言毕,李德顺犹如方才管事一般,面带虔诚恭敬,点头领命。

“且先回去吧,物资之中,若是发现其他什么再有问题,赶紧再来回我就是。”

待李德顺转头离开,出了桐苑,顾玉青当即起身,对吉祥道:“去四殿下府邸。”

其实方才在看到那芦花的一瞬,顾玉青心头除了震惊骇然盛怒之外,第一反应,却是萧煜,她只想把这件事情立刻告诉萧煜,想要第一时间听一听他的看法,哪怕只听一听他的声音,也觉心头安稳。

若是上一世,她定会用自己的肩头抗下一切,哪怕含着血泪,也要默默完成一切,即使是跪着爬着完成。

因为那一世,根本就无人与她并肩。

所谓的萧铎,不过是把她当做一颗棋子,一柄利剑罢了!

或者,她只是他手中杀人开路的武器。

可这一世,她竟是不知在何时,学会了依靠,依靠那个从来都有一个结实又温暖的胸膛等着她的萧煜,并且笃定,但凡她的事,萧煜必定不会拒绝。

这份笃定,有多自信就有多少柔情蜜意充斥其中。

出了赤南侯府,周秉德驾车,吉祥同顾玉青一路,直奔萧煜府邸,而如意则是反身朝皇宫奔去。

以顾玉青在太后面前所得宠爱,如意想要递一句话送到萧煜跟前,何其容易,更何况,宫门口本就有萧煜在宫中安插的人。

顾玉青在萧煜府邸会客厅中,不过才是喝过几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当即搁了手中茶盏,抬眸朝门口看过去,竟是看到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并肩进来。

顿时眉头一喜,目光落到萧煜身侧那个略略矮上一头的萧恪身上。

前脚才进门,萧恪就迫不及待,唤道:“姐姐!”语气激动又亲昵。

自从那夜相认,到现在,萧恪都眼皮未合过一下。

满腔欣喜激动,他根本没有一丝困意,脑中不断回忆着那个突兀却又让人温暖的相认场面,浑身血液激荡,哪里就睡得着。

孤独了十年,除了那个暗中陪伴的姑父,对顾玉青这个姐姐,萧恪一直渴望却又隐忍,每每见到顾玉青,欢喜中又带着浓浓的煎熬,那种近在眼前不得相认的折磨,逼得他唯有握紧拳头。

此刻再见顾玉青,满目放光,几步疾走过去,立在顾玉青身侧,带着贪心的口气,又唤,“姐姐。”

顾玉青听着,只觉整颗心都化了。

那夜之前,她还从未敢奢想过,外祖家,竟还有个幸存的弟弟!此刻,就有人在她耳边,一声声甜糯糯的唤她姐姐,纵是铁打的心,也融成一汪水了。

萧煜和萧恪得到的消息,仅仅是顾玉青到他府上了,故而此刻,尚还不知丰宁之事。

眼见萧恪与顾玉青如此,萧煜眼睛一热,嗯哼几声走到顾玉青对面椅子上,酸揪揪道:“姐姐,姐姐……”捏着嗓子说话,模仿萧恪,声音从他嗓间发出,像是打鸣的公鸡。

自从确定了萧恪的身份,不知为何,对这个准小舅子,萧煜总想与他拌嘴!

萧恪紧紧挨着顾玉青,朝萧煜看过去,“不服啊?有本事你也叫!”

“叫就叫,我怕你……”只是话音儿一出,随着顾玉青噗嗤一笑,顿时回过神儿来。

萧恪叫顾玉青姐姐,那是叫姐姐,他叫顾玉青姐姐……嘴角一颤,萧煜抬眸朝萧恪瞪过去,就见萧恪一脸含笑,正看他,当即横他一眼,“臭小子!”

随着话音儿落下,目光从萧恪面上挪至顾玉青脸颊,这才注意到,面前桌上赫赫放着一件棉衣,不禁眉头微蹙,指了那棉衣,问道:“这不是军用物资吗?”

顾玉青敛了笑意,点头。

将桌上棉衣拿起,从抽了棉线的袖口处扯出露在外面的芦花,“父亲在丰宁安插了人,今儿那人拿着这棉衣来寻我,你们看!”

芦花入眼,萧恪与萧煜方才还玩笑的神色,顿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凝重。

“芦花充棉……”萧恪握拳,眼中迸出寒光,“这些,是要送到辽东给舅舅的?”

语气间,已经是腾出杀气。

这样的衣裳,穿在生死拼搏的将士身上,这是不等敌人入侵,就要先将他们冻死吗?

顾玉青点头,“不止是芦花充棉,他们还分了三六九等。这样的棉衣,是供给普通士兵用的,至于那些有军衔职位的,都是正常的棉花棉衣。”说着,顾玉青苦笑,“至于父亲的,里面充的,是天鹅绒!”

萧恪虽小,可自幼受顾臻悉心教导,萧煜就更不必说,顾玉青此言一出,两人双双面色大变!

一个青如生铁,一个寒若磐石。

天鹅绒,纵是尊贵如萧煜,冬日的棉衣,也不得一件天鹅绒大氅!

士兵穿芦花棉衣,统帅却是身着天鹅绒……

嘴角一颤,萧恪握拳恼恨道:“是谁这样用心歹毒,分明就是想要用这棉衣挑起军中混乱,引发暴动!实在是……其心可诛!”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诡谲魑魅伎俩,萧恪只在史书中读到过,读书时,每每涉及此事,都觉气愤难耐,更何况,此刻是亲自经历,而这受害者,又是他视作天一般存在的姑父,心头更是恨得铮铮直跳。

“据萧祎的马夫说,近些日子,萧祎曾隐身匿迹去过丰宁……”顾玉青将周秉德的话,简言说出。

萧煜闻言,面色愈渐阴沉,待顾玉青语落,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本朝死律,朝中上下,无旨不得擅入丰宁,为的就是怕有人心怀不轨,在这军需物资上动手脚。萧祎竟是悄无声息的去了几次……”

眼底迸闪出的精芒,仿似冻结的冰柱。

略略一个吸气,萧煜转头,对明路吩咐道:“去那边问问,萧祎几次前往丰宁,为何没有传过消息来!”

明路得令,转头而去。

萧煜所指之人,自然是他安插在萧祎府邸的探子。

待明路离开,萧煜扭头看向顾玉青,“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查出究竟是谁对这棉衣动了手脚,而是赶紧禀明父皇,赶制出新的棉衣补上,不耽误物资开拔!”

第五百二十章 信任

意顾玉青目视萧煜,嘴角勾出冷静的笑意,“赶制出新的棉衣补上不错,却是不能回禀陛下!”

“为何?”

萧煜与萧恪,不约而同道。

顾玉青眉宇微动,迎上萧煜疑惑的目光,道:“此事若真乃萧祎所为,他既是肯做,就必定是有万无一失的退路,若此时去向陛下回禀,最好的局面,就是棉衣不齐,皇上责罚萧祎一顿,可这一顿责罚,只会引来萧祎更加疯狂的反扑。”

“与其给他机会反扑,不如给他机会让他顺着他已经布下的陷阱继续进行下一步安排。”

随着顾玉青话起,萧煜和萧恪各自沉思,待她语毕,两人竟是异口同声道:“这是要暗度陈仓,欲擒故纵!”

此言落下,萧恪对上萧煜的眸子,目光闪闪,面上带了忍不住的兴奋,“让萧祎以为送到辽东的物资就是他做过手脚的那匹棉衣,实则,我们早就悄悄偷梁换柱,姑父拿到手的,只会是毫无瑕疵的真正棉衣。”

萧煜接着道:“待物资送走,萧祎以为自己计划得逞,便会进行下一步安排,到那个时候,在揭发他,就不仅仅只是父皇一顿不痛不痒不伤根本的责罚了!”

顾玉青点头,“萧祎根基,何其深厚,想要撼动他,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力可为。与萧铎相较,萧祎看似势弱,实则,却是要比他强上百倍不止。”

这一点,若非她重生一世,也不会看透。

可萧煜,却是早就摸清,闻言点头。

话说道这个份上,萧恪纵是先前对萧煜无所了解,这个时候,也有些回过味来,再看萧煜,目光中就带了点点银光,嘴角微勾,道:“我就说,姑父怎么会轻易点头把姐姐嫁给你,原来如此,你并非如我们所见那般,真正的不学无术,不过是与我一样,掩饰锋芒,自我保护罢了!”

萧恪的语气,带着笃定,没有一丝猜测的成分。

萧煜回他一笑,“怎么样,我这样,配得上你姐姐吧!”

萧恪偏头,“差不多吧!”

差……差不多吧!萧煜勾起笑容的嘴角,顿时一颤,横他一眼,却是转头看顾玉青,回到正题,“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将那些棉衣赶出。”

“我已经吩咐赤南侯府的人去做了,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在开拔前,他们最多能做四分之一,余下的,就要靠你想办法了!”顾玉青道。

顾玉青的一句“就要靠你想办法”,萧煜听入耳中,只觉心头一动。

若非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怎么会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简直爱死了她这份理直气壮!

当即,萧煜就招了府上管家进来,“从此刻起,夜以继日,全力以赴,赶制一批经用厚实的军用棉衣,到八月十六前,做的不动声色掩人耳目,最多能做多少?”

管家蹙眉略略盘算片刻,再抬眸,笃定道:“八万套,不成问题!”

八万套……

顾玉青顿时瞠目!

萧煜这家伙,到底私下藏了多少人马,怎么连这做衣裳的针黹队伍,都这样庞大。

短短数天的功夫,竟是能做出八万套棉衣来……

顾玉青在这里震撼不已,萧煜却是摇头,“八万套有些少,让在丰台集训的那些死士暂停了训练,且先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做棉衣上,你再算算,能做多少?”

管家立刻拧眉去盘算。

顾玉青却是惊得眉毛跳。

正在集训的死士……把精力放在做棉衣上……不用看,光凭萧煜这句话去想想,顾玉青都觉那场面实在不堪入目。

几十几百个身体强健的死士汉子,素日做的都是提刀砍头的活,此时却一人手头捏根绣花针,一面缝布料,一面塞棉花,四周棉絮纷飞,头上眉毛上白花花一片……

嘴角颤了颤,又颤了颤,耳边就听管家回禀,“算上他们的话,十万套没问题。”

萧煜这才舒出一口气,“好,那就立刻着手去做。”

管家正欲转头离开去执行命令,就听顾玉青一个深吸气,将他唤住,“等等。”

深知萧煜对这位尚未进门的准王妃有多看重,管家立刻驻足回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做棉衣的银子,从赤南侯府支出吧……”

顾玉青话音儿未落,萧煜立刻出言阻止,面色跟着一瞬间难看。

顾玉青当即苦笑,就知道萧煜要黑脸,“那个……当日陆久政的那批金砖,的确在我那里,所以……”

萧煜闻言登时一怔。

当时在御书房中,陆久政为了那批金砖,都失心疯了,最开始,萧煜只以为是陆久政在胡言乱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金砖,直到后来禁军在萧铎府中密室搜出龙椅龙袍和金砖,他才信了。

此刻再闻顾玉青此言,岂能不讶异,心头一凛,却是后知后觉,道:“当日萧铎府中那些……”

不及萧煜说完,顾玉青就道:“是个幌子,若非如此,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惦记那些金砖呢,我夜夜不得安宁了!”

萧煜顿时“哈哈”大笑,欣赏的目光落在顾玉青面颊上,只想凑前,捧起她莹白晶润的小脸,啄上一口,怎么这么可爱呢!

抬手一挥,对管家说道:“就去赤南侯府支银子!”

管家领命而去,顾玉青一颗心踏实下来,还好……还好萧煜没有认死理,松下一口气,又觉心头暖暖的,也是萧煜对她一片赤诚,才会如此毫无芥蒂吧!

待管家离去,萧煜一手撑桌,探了半个身子靠拢顾玉青,挑挑眉毛,道:“那批金砖,不少吧?”

顾玉青闻言顿时失笑,然后一本正经的点头,“嗯,不少!”

萧煜就又道:“有多少?”

萧恪插嘴,“你该不会是惦记我姐姐的财产了吧?”

“臭小子,你闭嘴!”横了萧恪一眼,萧煜又道:“有多少?”满面表情,犹如被明路附体。

顾玉青抿嘴笑道:“粗略计算,把你这间屋子的这面墙堆砌满,不是问题!”

“这么多!”萧煜与萧恪,又一次异口同声!

顾玉青……

第五百二十一章 威胁

各棉衣的事情交代下去,各人心头重石,总算落地。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静等明路那边的消息传回。

毕竟,还是不能单凭萧祎去过几次丰宁,就认定他就是真凶,尽管十有八九就是他!

玩笑过后,三人分析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形势,不觉晌午已至,因着顾玉青在,厨房的饭,做的格外丰盛精致,竟是样样都合顾玉青胃口,尤其一道爆炒虾仁,味道简直空前绝后。

午饭过后,刚用浓茶漱了口,各人面前捧上一盏清茶,不及端盏,明路便满面尘色回来。

立在当地,迎着座上三人的目光,明路回禀道:“殿下,那批物资,的确是三殿下动了手脚,不仅三殿下,骠骑将军公孙牧也参与其中。”

“先前之所以没有消息传过来,实在是三殿下与公孙将军在谋划这件事的时候,消息被瞒的死死地,他一点不得信儿。”

“奴才提起之时,他甚是吓了一跳,只让奴才稍后,他转头离开,等再回来,就告诉奴才,的确是三殿下所为,具体详情如何,要等今日夜里才能把消息送出来。”

明路语毕,座上三人,各自面色凝重。

既确定了是萧祎与公孙牧,之后计划,便有的放矢。

这厢,萧煜同顾玉青萧恪一番秘密商讨,定夺计划安排,那厢,萧祎府邸书房之内,萧祎冷脸坐在书案后的梨花木椅之上,眼底一片阴沉。“先生所言何意?”

声音更是透着山雨欲来的咄咄气势。

桌案的另一侧,骆志松一身惯穿的石青色长袍直缀,如松而立,面上,是他自进萧祎府邸,从未浮现过得盛怒。

本就是面色苍白之人,在这满面的怒气之下,那份苍白,愈发让人瞧了,触目惊心。

“我的意思很明白,殿下何须再问!既是殿下不信任我,何必留了我在府中。从今儿起,我便搬离出去!”仓决的语气中,带着凛凛傲气,如霜似雪,说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萧祎顿时眼皮一跳,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叹息,脸上颜色又阴沉一分,“先生若要走,本王不拦,先生自便就是!”

笑话,他堂堂皇子,竟要被一个青衣白丁威胁么!

话虽说的决绝,可萧祎心头,却是笃定,骆志松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他。

他离不开骆志松的辅佐,同样,骆志松也离不开他巨额的俸禄。

骆志松的母亲缠绵病榻,日日要用人参吊着,离了他的府邸,断了这份不菲的俸禄,骆志松用什么给他母亲续命。

他可是十足的孝子!

言罢,萧祎身子向后一靠,阴翳的眼底,闪着笃定的光芒,眼帘微垂,并不去看骆志松,一双耳朵却是留意着眼前人的动静。

“告辞!”

随着一声清冽似冰泉一样的声音响起,萧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朝门边走去,顿时心口一跳……这骆志松,真要走?蓦地抬眼去看,落目就看到骆志松清瘦的身子已经出了门槛,正朝外而去。

秋日的艳阳下,他单薄的背影仿佛带了巨大的不可抗拒的魔力,让萧祎挪不开目。

随着骆志松每走远一步,萧祎心头就跟着狠狠一抖。

他那步伐,分明决绝,哪里是不会真的离开,根本就是恨不能赶紧离开!

若是骆志松当真离开……且不说失去了他如同失去左膀右臂,一旦骆志松落入萧煜手中,凭着骆志松的计谋能力,后果不堪设想。

一口气猛地提起,萧祎嚯的起身,“快,快去把骆先生请回来!”慌张吩咐立在一侧的初砚。

初砚得令,当即拔脚而去。

骆志松纵然走的再快,也不及初砚一路小跑,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门框,萧祎眼睛一瞬不瞬凝着院中的骆志松和初砚,一颗心紧紧悬起。

双手捏拳,撑在桌上。

骨节处,发出咯咯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书房内,格外响亮。

“殿下已经答应我离开,你这是作何!”

骆志松的声音,冷若寒冰,伴着秋阳传来,连洒在地面的阳光,也被这份冷清冰冻。

初砚陪笑,“先生就莫要生气了,先生辅佐殿下又不是一两日,殿下不过说说气话,先生何必当真!”

“气话?”骆志松闻言,顿时反问,“他凭什么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

初砚继续陪笑,“是是是,您是该生气,可生气归生气,您也不能一走了之啊!您辅佐殿下这些年,殿下待您,着实不薄……”

骆志松则是冷哼一声,打断初砚的话,“若说先前,殿下待我,的确不薄,念着殿下那份心,纵是刀山油锅,我也在所不辞。可如今……”

说着话,骆志松声音一顿,猛地转身,朝书房内看过去。

萧祎正一瞬不瞬凝着他二人,怎么也没想到,骆志松竟是突然看过来,当即面上一僵,目光闪烁躲开,满腹尴尬。

再挪目,将视线落回原处,骆志松已经转了身子面向初砚。

萧祎当即舒出一口气,不自觉,刚刚不过一瞬,竟是出了满头冷汗。

抬袖抹过,就听得外面骆志松的声音传进来,“可如今,自从殿下与公孙牧结亲,凡事都与公孙牧相商,这分明就是不再信任我,这是对我人格尊严的极大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骆志松那语气,气愤中,带着浓浓酸意,倒像是争风吃醋的女子。

说着,骆志松声音又是一顿,才又道:“殿下倒是事事瞒着我,可他一片真心待公孙牧,公孙牧又如何待他了?他们商议的,本是绝密之事,连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呢!”

萧祎闻言,登时蹙眉。

是啊,他与公孙牧所谋之事,唯有他二人知晓,骆志松又是从何得知呢?

刚刚被骆志松一通闹,满心烦躁气怒,不曾多想,此刻闻言,脑中登时思绪纷飞。

萧祎本就是疑心极重之人,被骆志松如是一说,心头越发笃定,是公孙牧泄露了消息。

只是……他是有意泄露呢还是无意呢!

不及多思,萧祎再也安奈不住,当即从书桌后绕出身来,抬脚朝院中走出。

第五百二十二章 蛊惑

是“先生留步,方才实在是本王一时被气糊涂了,说的气话,先生切莫见怪!本王性子,先生又不是不知,最是赤诚与人无芥蒂,尤其对先生,因为看中,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藏着掖着。”

“方才先生说要走,本王一时间急火攻心,失了理智,说些让先生伤心的话,先生莫要往心里去。先生若是有气,只管骂本王几句解解气也可。”

挽留之语,萧祎的口气,拿捏的极是到位,更是随着话音儿,伸手挽了骆志松的胳膊,状似亲昵。

堂堂皇子,如此举动,也算低声下气了。

骆志松方才一番举动,本就是有目的为之,此刻目的达到,自然不再造作,面上虽依旧绷着,可到底也是松快了许多!

见他脸色稍霁,萧祎当即手上用力,扯了骆志松到一旁树下木凳上落座,亲自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先生消消气。”

骆志松木着脸坐下,低垂的羽睫遮挡了如海上浓雾一般的眼底,神色不辨。

“快去斟茶!”转头吩咐初砚,一面说着,一面在骆志松对面坐下。

含笑看向骆志松,萧祎阴翳的眼中蓄上一汪自以为是的真诚。

待初砚捧了茶壶茶盏过来,萧祎亲自执壶,为骆志松斟满一杯,眼看着骆志松将茶盏端至手中,才为自己再斟一杯。

茶壶搁下,手捏茶盏,萧祎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道:“以茶代酒,方才是我不是,向先生赔罪!”

一个皇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不易。

若萧祎对面的,是除骆志松以外的任何其他人,只怕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心甘情愿就此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可惜……他面对的,是那个他从未见过眼底神色的骆志松,那个在他面前,连情绪波动都甚少有的骆志松。

带着烫意的茶盏捧在手中,一圈一圈转着茶杯,骆志松眉宇不动,声音却是带了微微一丝尚存的怒气,道:“殿下也莫怪我动气。我为殿下竭心尽力,殿下却与我隔着心,换做谁,心头都受不了!”

“是是是,先生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说着,萧祎仰头,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净,“我的不是,我先干为敬,喝了这杯茶,先生就将此事揭过吧!”

骆志松羽睫微抬,看着萧祎如此,总算脸上怒气散尽,却是没有像萧祎一般,仰头喝茶,甚至连茶杯抬都没有抬起。

待萧祎一盏茶喝完,骆志松道:“殿下与公孙将军结亲,论理,殿下从此与公孙将军就是同盟,可再是同盟,到底异姓。”

听着骆志松话里带音儿,萧祎本是要问骆志松究竟从何处听闻那绝密之事,此刻只得将心头疑惑暂且压下,耐心听骆志松说完。

“端王乃陛下嫡亲弟弟,面对那九五之位,尚有觊觎之心,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公孙将军。”

“当日公孙将军亲自登门提亲,我就心头有所疑,只是因着这门亲事对殿下而言,可谓百利无害,故而没提。”

“传言公孙琦爱慕四殿下萧煜,可为何公孙牧却登殿下的门来示好提亲,若说仅仅是因为四殿下拒绝了公孙牧的提亲,他赌气为之,我断断不信。”

“公孙牧,官场混迹多年,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怎么会做出赌气之事!”

萧祎闻言,眉头愈发皱紧。

骆志松这些话,他竟是先前从未想到过,今日听他一言,只觉甚有道理!

先前他还觉得,是因为萧煜一心想要攀上赤南侯府,才果断在御书房拒绝公孙牧的提亲,此刻再想……眉宇微动,萧祎道:“先生的意思,公孙牧御书房向萧煜提亲,只是他在向本王示好前的一个计策,端的是声东击西?”

骆志松点头,“必定如此!他明知四殿下性子,偏偏要在御书房与四殿下当面说及此事,惨遭拒绝,自取其辱,可想而知。可这也恰恰就是他所要的。”

“他要让大家都以为,他是求四殿下不得才选择殿下您,如此,他既是与殿下您达成同仇敌忾的阵营,更是削减了殿下对他的警惕之心。”

骆志松越说,萧祎越觉有理,可却又想不通,待骆志松言毕,脱口问道:“他为何如此?”

骆志松冷笑,“为何?殿下在一众皇子中,最是有希望登基。公孙牧想要与殿下共谋大事,却又不愿让陛下对其有结党营私之心,此举正好一举两得,这是其一。”

“其二,殿下身后,一无外家依靠,二无实力兵权,与公孙牧联姻,势必样样倚重于他,等到殿下夺位登基,他公孙牧就是当仁不让的肱骨之臣,有手握兵权,届时将新登基的殿下架空,他把持朝政,殿下只怕也无能为力。”

“这一点虽是我无凭猜测,却也并无不可能。”

骆志松一句一顿,凛凛说出。

萧祎只觉有阵阵凉风,直吹心头,面上表情,凝重如山。

骆志松所言,一字一句,都烙在他的心尖,撩拨着他多疑的心,“先生既是早有此想法,为何不直接与我说明白?”

骆志松嘴角微扬,勾出一抹苦笑。

“我倒是有心与殿下说,只是想法刚刚萌生之时,尚不成熟,不好提起,等到思绪成熟,脉络清晰之际,殿下早已经和公孙牧建立了铜墙铁壁一样的防线,而我,正好在这防线之外。”说及此,骆志松羽睫轻颤,语气发酸。

萧祎自是明白,骆志松所言乃那件涉及丰宁军需物资的绝密之事。

听他如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萧祎心头,反倒松一口气。

若非极其在乎,一贯性子冷漠决然如骆志松,又何必有此激烈反应!

“还说,那件事,先生究竟如何得知?”既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萧祎顺口问道。

既问出心头疑惑,又不显生硬突兀。

骆志松捏着已经微凉的茶杯,手指轻颤,面上是一丝不乱的漠然,冷哼一声,道:“自然是从公孙将军口中。”

萧祎登时大惊!

纵是他心头早就猜测,是公孙牧泄露了消息,可听到骆志松亲口说出,尤其是他说,是从公孙牧口中得知,心中怎能不震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夺心

瞬气息凝滞,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骆志松,眼底瞳仁微微缩紧,萧祎道:“是他亲口告诉你?”

激动和愤怒之下,声音带着无比的颤抖。

骆志松眼底那片更年不变的浓雾就荡起一圈涟漪,嘴角似有若无一勾,转瞬,面上依旧是漠然似铁,无一丝表情。

“不然呢!被殿下瞒的这样死的事情,我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听到,若非他亲口所言,仅凭旁人只言半语,我又怎么可能动怒冲到殿下面前呢!”

骆志松说的中气十足,咄咄的目光直直迎上萧祎,分毫不动。

这份气势,是萧祎从未见到过的。

顿时心头一震。

是了,若非是公孙牧亲口对骆志松所言,以骆志松的心智城府,怎么可能做出方才那样鲁莽之事。

这样绝密的事情,骆志松得知,却不是从他这个主子口中,而是源于公孙牧……也难怪他觉得自尊受到侵犯。

尤其是一贯高傲如雪中寒梅的骆志松!

“可恶!”随着气息的颤抖,萧祎端着茶盏的手一样,当即,“啷当”一声,就见茶杯落地,碎茶片飞溅而起,“竟然敢出卖本王!”

骆志松冷眼瞧着,眼中的浓雾愈发蓄了冰晶。

待萧祎言落不过眨眼功夫,道:“谈何出卖,难道是公孙牧要求殿下,将此事对我保密?”

盛怒冲头,萧祎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股浑浊的怒气,逼得他脑仁生疼,面对骆志松的问题,想都不想,咬牙切齿道:“当然是他,若非他反复强调此事绝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以本王对先生的看重,又岂会事前不加相商。”

胸腔一个起伏,吐出一口恶气,萧祎继续道:“怎知,本王倒是听了他的话,他却是转头相告……”

说着话,多疑的萧祎忽的脑尖闪出一个念头,嚯的将眸光落向骆志松,“他该不会是想要招募先生吧,拿本王作伐子,拿此事做诚意……”

骆志松闻言,面色微动,这个理由……似乎萧祎自己臆想出来的这个理由要比他自己先前编造的那个,更为妥帖。

当即,骆志松就冷哼一声,“殿下以为呢!”

虽未明确答复,却也胜过明确答复。

萧祎恨得浑身发抖!

“父皇才下旨,本王与他女儿公孙琦订婚,这人还尚未过门,他就这般算计本王……”气的牙齿打颤,萧祎双眼冒着通红的精光,念头转动,骆志松最一开始那番话,就又在他脑中回荡起来。

“果然如先生所言,公孙牧御书房与萧煜对峙,转而登门本王府邸意欲联姻,根本就是他早有预谋,先生之前分析,一字不差,本王竟还当他……”

一口气提不上来,萧祎连声几个咳嗽,伸手掩嘴,却是在手中棉帕上看到丝缕殷红血迹!

骆志松眉眼微动,目光从萧祎咳出的血迹划过,如兰一样的帕子上,那抹殷红,格外刺目,如同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覆身倒地,气绝身亡!

气息顿时一滞,不过是抬眼功夫,骆志松握着茶盏的手就颤抖不能自已,浑身血液,在那抹殷红的刺激下,迅速凝结,脑中浮现的,是一个有着清秀面容的女子。

身着红衣,嘴角含血,眉眼间带着绝望的恋恋不舍,冰凉的手指从他的眼角顺着面颊,一寸一寸滑下…..

深吸一口气,敛了心绪,再看萧祎,骆志松眼中那团浓雾,便被浓烈的仇恨包裹,如同粘稠的琥珀。

接了萧祎的话音儿,骆志松道:“若是我所猜不错,公孙牧所端的计划,该是在殿下登基之后的夺位逼宫!”

此言,彻底将萧祎心头那未宣之于口的疑惑摆置烈阳之下,萧祎登时面色黑青如生铁。

没错,就是骆志松所言。

否则,公孙牧作甚要挑拨他与他最得力的谋士之间的关系,今日若是骆志松负气离开,而他因着被骆志松的脾气逼得盛怒熏天不做挽留……只怕骆志松前脚除了他的府邸,不过几日,就要被公孙牧三顾茅庐请去。

纵然公孙牧不请骆志松,他萧祎少了一个这样的谋士,总归是如同少了左膀右臂。

这个公孙牧还真是……其心可诛!

“夺位逼宫?”一声冷哼,“他做梦!这天下,是我萧家的天下,他公孙牧算个屁!充其量,是为我萧家开疆扩土的走狗一条!”

极怒之下,连爆粗口。

言毕,萧祎看向骆志松,眼底闪着激动地晶莹,“多亏先生,若非先生才思敏捷,本王今日,还被奸人蒙在鼓里。”

说着,萧祎就起身,“本王这就去告诉父皇,这公孙琦,本王不要了,退货!”

面对情绪躁动的萧祎,骆志松就显得格外的沉静,过分的沉静,甚至带了些许如同古墓一般的阴寒。“何必退货!”

萧祎起身的动作就一滞,“先生之意?”

“眼下四殿下得了赤南侯的助益,殿下所谋之事,就越发艰难,离不开公孙牧的扶持,公孙牧谋的,也不过是殿下事成之后的夺位,在此之前,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必定肝脑涂地的帮助殿下夺了这天下。”

骆志松语气清冽,一字一句分析。

“先生是让我先利用他这份扶持,等事成之后,再行定夺?”

“为何不!与狼共舞,不好吗?用之防之即刻!”

“可他这般设计本王,本王心头到底意难平!”萧祎颧骨突突一跳,道。

“等事成之后,殿下如何处置,还不是殿下一句话而已,只是切记,在这之前,莫要让他掌握了更多地实权罢了!用殿下的话,他只是为殿下开疆扩土的走狗!狗怎么能左右了主人的心智!”

说罢,骆志松将手中一盏早被秋意寒凉吸走所有热气的茶盏搁置一旁石桌之上,“殿下此刻,难道还不愿意将丰宁之事,与我细说?”

……

这厢,萧祎书房院中的梧桐树下,萧祎与骆志松,对坐私语,阳光透过几乎无了树叶的树枝,大片大片倾洒下来。

落在萧祎面上,是火。

打在骆志松面上,却是如同泛着光的寒冰!

第五百二十四章 陈米

邸及至暮色时分,萧煜府邸,有位特殊的客人,踏着一院被霞光浸染的绯红,快步走来。

修长的身姿,如松似竹。

一身不过寻常的石青色长袍直缀,却是遮掩不住他浑身散发的灵秀才气。

清俊的容颜,带着无血色的苍白,眼底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将神情笼罩。

只是那层雾霭,在他看到萧煜一瞬时,如同清风骤起,被吹散,只露出眼底澄澈清明。

“殿下!”及至萧煜面前,诚恳而恭敬的行礼。

望着这位让他们等了正正一下午的客人,顾玉青只觉脑中某根神经像是被人如同拨动琴弦一般,挑动。

目光像是被施了咒语,死死落在这位客人身上,不能挪动分毫,随着他施礼起身落座,一瞬不瞬。

骆志松!

这三个字,如车轮,从顾玉青心头碾过,发出轰轰雷鸣声。

这一世,她第一次相见。

可上一世,骆志松的名字,与她而言,如雷贯耳。

响彻天下的名士,萧铎几次三番,登门相求,请他出山,辅佐左右,并许他来日尚书之位,公候之爵,荫封祖孙后代。

可骆志松却是闻言眼皮不动,次次毫无回旋之地的拒绝。

手段用尽,求而不得,萧铎便生出歹意。

他一贯秉承,他得不到的,也绝不给别人机会。

可就在萧铎派人暗杀前夜,忽的传来消息,骆志松做了萧祎的幕僚,入住萧祎府邸。

至今,顾玉青都记得,萧铎在初闻此言时,急怒攻心,吐出的那一口鲜血,颜色有多刺眼。

可萧祎得了这位名满天下的谋士,却并未帮他谋得天下。

自骆志松入住萧祎府邸,萧祎便渐渐表露出颓败之色,几次争锋,虽是表面看起来,萧祎得胜,可这得胜的代价,却是萧祎渐失左膀右臂。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损耗已经是不堪一击。

萧祎与皇后彻底翻脸,就是在骆志松入住萧祎府邸的第二个月月头上,虽不能肯定就是骆志松从总作梗,但却肯定,他一定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再之后,就是萧祎与岳家公孙一家彻底断绝往来,失去公孙牧的扶持,成为孤绝一人。

萧祎事败之后,曾有消息传出,骆志松之所以拒绝萧铎而选择萧祎,实则因为他恨毒了萧祎,打着辅佐的旗号,却是在行报仇之事!

那时,她一心辅佐萧铎,萧祎事败,只觉大松一口气,对骆志松便再无上心,最终也不知,那流言几分真假。

反倒是萧铎,在听到流言的一瞬,梗在心头数年的硬刺,才倏忽间仿若被拔去。

也是因着这流言,当年萧祎事败,他府上一众幕僚皆被处以死刑,唯独骆志松,逃过一劫,自此杳无音信。

萧祎落罪,罪名乃乱臣贼子,叛逆之人,自然不得入葬皇家祖坟。

萧铎为显仁德,没有将其曝尸荒野,让人寻了一处山头,将其下葬。

可在萧祎落葬不足三月,他的坟茔便遭人强行挖开,开棺取尸,遭受鞭笞之刑,被打的面目全非后,尸体被随意扔在荒野外。

萧祎到底乃天家之人,此事一出,登时震惊朝野。

却是有流言同时四起,那段时间,曾有人在那山头附近,见过骆志松数次出没。

那时,萧煜已经在着手登基之事,顾玉青为此,更是奔波忙碌不已,消息传来时,登时心头大颤。

到那时,才真正相信,骆志松辅佐萧祎,乃行报仇一事,只是不知,他心中仇恨到底有多大,萧祎事败而死,都不足以让他泄愤,非要开棺鞭尸才可!

此事虽闹得动静极大,可因着萧煜一则忙于登基,二则心头着实嫉恨萧祎,再加上骆志松所为之事,正好解他心头恶气,故而只是让人象征性的随意一番调查,就将此事归于萧祎为恶,惹得天神大怒,降罪与此!

此事,不了了之。

上一世的记忆,随着骆志松的突然出现,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再回神,其实也不过眨眼瞬息。

秋日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木门,恰好打在落座最外侧的骆志松身上,他的身体,半明半暗,落在顾玉青眼中,只觉心头铮铮。

先是神医戚铭,再是谋士骆志松,这两个皆是名满天下,在上一世,萧铎求之不得的人,这一世,却都毕恭毕敬,出现在萧煜面前。

对上萧煜的眼神,那眼底,分明就是心甘情愿的肝脑涂地!

能让这样的能人异士为其所用,可见萧煜能力非同小可。

这一世,她顾玉青重生,可萧煜呢,难道也是重生?

如若不是,那这一世的萧煜,与上一世的萧煜,区别不过是上一世早逝罢了。

可纵然是早逝,他离世的时间与现在相较,也不过是数月之隔。

现在,他已经拥有这样雄厚的暗中势力,那在上一世,他的势力,必定也是强大。

他既有这样大的能力和本事,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那般惨死落梅坡!

可惜……上一世……她与萧煜,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过客,不曾了解他分毫,对他的记忆,仅仅是四个字:不学无术!

可显然,这样的记忆,是伪作的记忆,并非真正的萧煜。

心头狠狠一抽,仿似被人钉入一根粗重的木楔,眼皮抬起,眸光流转,两道目光落到萧煜身上,满是心疼。

上一世擦肩而过,这一世,定是不负时光!

思绪纷扰间,骆志松已经开始徐徐回禀,“……三殿下与公孙牧密谋,将丰宁发往辽东的军需物资换水,不仅换了棉衣,就连稻米,也都由今年的新米换作陈年旧米。”

陈年旧米……

战场厮杀,缺粮少水之时,难免要斩马为粮。

可若用陈米为炊,陈米与马肉,逢吃十有九死,纵然躲过一劫,必是身体受损,严重影响战斗力。

故而,为以防万一,朝廷军粮,皆是当年新米。

此番萧祎偷梁换柱,若说掉包棉衣是为了引起军中内乱,牵出暴动,可这以陈米作新米,又是为何?

难道为了要除掉父亲,他当真连辽东之战彻底不顾?

第五百二十五章 缘由

知顾玉青知道的事情,熟知军务的萧恪与萧煜,同样一清二楚。

随着骆志松话音响起,二人皆是气息随之凝重。

语气略顿,长吁一口气,骆志松继续道:“……另外,此次送到战场的兵刃补给,是常年未用之物,许多已经生锈,刀刃变钝。”

“三殿下说,这些都是公孙牧的意思,公孙牧之言,以顾侯爷在军中威望,他担心分了三六九等的棉衣不足以引发暴动,唯有真正的战场失利,才能乱了将士们的心,更能让陛下生疑。”

“他不是要用此要了顾侯爷的命,他是要让陛下以为,顾侯爷战败,实乃他已私通辽国。”

“而四殿下,作为顾侯爷的女婿,与顾侯爷乃一丘之貉,届时,待顾侯爷战败之讯传至京都,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陛下对四殿下府邸大肆搜擦。”

“再趁机将早就备下的私通辽国之书信,假作是从殿下府中搜出,以落实顾侯爷与殿下之罪名。”

“实乃端着一箭双雕之计!”

“公孙牧那狗贼!”待骆志松言毕,萧恪忍不住,当即捏拳怒骂,“枉他披着人皮,心思竟是这般歹毒!”

怒气之下,萧恪一张小脸,涨的紫红,相较而言,萧煜却是面色泛白,带着不动声色的沉稳,可细察,却能发现,他太阳穴处,突突直跳,额头青筋,早就暴起。

覆于椅子两侧扶手上的手,将扶手紧紧捏住,随着一声吁气,只听得“咔嚓”一声暗响,顾玉青转头,就看见,萧煜竟是将那梨花木的椅子扶手,从中捏断。

好在断裂处尚算整齐,并未刺入其掌心。

这些年,萧祎与萧铎明争暗斗,纵是斗得再怎么凶狠,面对涉及国之根本之事,却都是理智的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谓。

比如上次的端王作乱事件,再比如,南越楚天锗事件。

他们一致的选择,都是矛头对外。

若是连家国都不保,这皇位争来,还有何意义!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这次,萧祎怎么就……虽盛怒攻心,可尚存的理智还是让顾玉青心底泛上疑惑。

目光从萧煜手掌处收敛,对上这个前世今生的骆志松,深吸一口气,顾玉青道:“公孙牧做出这样的安排,萧祎难道就不曾拒绝过?”

顾玉青所问,也是萧煜心头疑惑。

以他对萧祎的了解,他就算是恨毒了顾臻,也断不会趁着顾臻在前线作战时,背后捣鬼,更何况,是这样阴险毒辣之事。

萧祎若要行事,怎么也要等到顾臻凯旋之后。

骆志松闻言,朝顾玉青看过去,道:“三殿下原本并不同意,只是,公孙牧对他说,他会继顾臻之后集结十万大军,再向辽东发动猛袭。”

“顾臻战败,落魄而归,辽东必定得意,此刻公孙牧率军亲征,正好打辽东一个措手不及,必能大捷!”

“正是公孙牧此言,蛊惑了三殿下,他才点头应允公孙牧所施之计。”

顾玉青听着他的话,心头恨得发痒。

这个公孙牧,当真是……老奸巨猾,阴险歹毒!

他所谋之事,不得不说,除了龌龊卑鄙外,其实,是行得通的。

一旦父亲所率大军战败,趁着辽东不妨之际,公孙牧若能得当把握时机,确能一举得胜。

他这胜利,可谓是踩着父亲以及此次作战几万忠魂尸骨换来。

虽过程不耻,可结局到底荣耀,难怪萧祎要点头答应,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阴翳如萧祎,又怎么会不答应。

一想到萧祎与公孙牧此番谋划对父亲所造成的伤害,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就格外用力。

她身侧,萧恪更是怒目直视骆志松,仿佛骆志松就是公孙牧与萧祎的重叠体一般。

骆志松乃萧煜安插在萧祎府邸之人,之后如何安排,自然要由萧煜吩咐。

长久的沉默过后,再开口,萧煜的声音带着阴沉的暗哑。

“萧祎那里,你只不动声色的应付就是,但凡有和风吹草动,及时让人传话,切记一点,必不能让他与公孙牧交心。之后我有何动作需要你配合,会让明路通知你的。”

萧煜说罢,骆志松当即起身,领命行礼告退。

毕竟,萧煜这里,他不能久留。

若非此次事情特殊,他也断不会亲自登门回禀。

待骆志松离开,萧煜与萧恪和顾玉青,自然又是一番相商。

及自从萧煜府邸离开,已经漫天星子闪烁。

摇动的马车里,顾玉青逼着眼睛,脑中回荡着骆志松那些话,心头怅然,一些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今日随着骆志松的出现,豁然开朗。

难怪上次大方寺的事情,萧煜能与她在毫无相商的前提下,完美配合。

原来,她让吉祥用飞刀将消息传到萧祎府中的时候,那消息,早就通过骆志松,送到了萧煜这里。

至于当日萧铎衣袖中那柄护身小刀…..顾玉青深深记得,萧铎的那柄小刀,刀柄上,其实是并未雕刻什么字迹的。

那该是被萧煜偷梁换柱了吧!

萧煜……究竟有多么深厚的势力,她竟是半点猜测不到!

之后的日子,不论是萧祎和公孙牧一方,还是萧煜与顾玉青一方,皆是按照自己先前的谋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宫中设宴,作为萧煜的准王妃和萧祎的准王妃,顾玉青与公孙琦,自然也要盛装参与。

数日不进宫,中秋这日,顾玉青特意来个大早,原本想着在宴席开始前,与太后娘娘说些贴心话,却是不成想,她来的早,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马车刚刚遥遥挺稳在宫门前,扶了吉祥如意下车,顾玉青就看到公孙琦正立在宫门前,嘴角含笑,朝她看来。

那笑,带着毫不掩饰的阴毒和仇恨。

顾玉青心头一声低叹,这公孙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公孙牧对她父亲背后谋害,公孙琦对她,又不依不饶!

转头向如意轻声吩咐几句,如意得令,转步离开,吉祥则是扶了顾玉青,朝公孙琦方向走过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人影

书先前萧煜与公孙牧在御书房发生之事,顾玉青已经通过明路的嘴,零零星星,知道个大概,总算知过味来,为何公孙琦莫名其妙几次突然向她发难。

未及顾玉青行至面前,公孙琦便阴着一张脸,满目仇恨,道:“顾大小姐这一声描金绣银的遍地撒花水云裙,是端的艳压群芳之心吗?”

嫉恨之下,她的声音格外尖利。

顾玉青闻言,似有若无朝她瞥过一眼,待到公孙琦语落,恰好顾玉青行至她的面前,步子略顿,道:“我艳压群芳也好,寒酸落魄也罢,总而言之,如今大家身份各定,你还是安分些的好。”

比起公孙琦的尖刻,她的声音尤显清冽沉稳,仿似汩汩清泉。

可这清泉却不能涤荡安抚公孙琦一颗被嫉妒与仇恨包裹的心,反倒是刺激的她心头的妒火更旺。

“身份各定?”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语毕,冷哼一声,身子微微前探,欲要凑到顾玉青耳边再言。

可顾玉青却是眉头顿蹙,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

本是身子前倾,已经摆出说悄悄话的姿态,顾玉青的一番动作,登时让公孙琦扑空,她的姿势就显得格外的尴尬和诡异。

羞愤之下,公孙琦帕子一甩,凶狠的瞪了顾玉青一眼,以手直至她的鼻子,眼睛微眯,透着灼灼恶光,道:“你以为陛下圣旨赐婚,大家就一定身份各定了吗?别做梦了!你一个孤女,也想与我争?真是天方夜谭。”

公孙琦说着话,顾玉青的目光,却是蹙然一动,轻轻抬起,不动声色的越过她的肩膀,朝其后数十丈远的地方看过去,眼瞧着那个愈渐毕竟的人影步伐,顾玉青收了目光,嘴角勾笑。

“怎么?难道陛下都赐婚于三殿下,你心头其实还是惦记着四殿下?”声音徒然拔高,状似恼怒。

眼见顾玉青声音带着激动的高度,公孙琦心头有一丝不明所以的畅快。

尽管顾玉青所言,与她而言,实在是算不得好话,甚至带着羞辱的成分。

可眼见顾玉青情绪失控,她就是高兴。

当即道:“我是不是惦记四殿下不重要。”一声冷笑落下,公孙琦道:“重要的是,只要有我在,我必定让你的日子,不得安生!嫁给四殿下又如何!”

顾玉青偏头,闪闪目光直直看着公孙琦,“你可是陛下赐婚,要嫁给三殿下的,时至今日,却还念念不忘四殿下,你让三殿下,情何以堪!”

“他情何以堪,干我何事!”公孙琦是被骠骑将军府上上下宠惯着长大的,自小便是跋扈嚣张,说起话来,更是怎么畅快怎么说,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所说的话,根本早就超过了她原本的预想,而是被顾玉青夺了主动权,由她牵着。

“他是你的夫君!”目光再次越过公孙琦的肩膀,匆匆瞥过,瞬间收回,满面诧然,道,仿似听了什么震骇人心的话。

公孙琦则是不屑的嗤声一笑,“夫君?帝王之家,哪有什么夫妻恩情,你也未免太天真!”

说着,公孙琦又是上前一步,抵拢顾玉青面前,道:“都说你聪慧能干,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连这个道理也看不穿,还谈什么聪慧!不过是个愚人,四殿下清风霁月之人,竟是娶了你,当真玷污了四殿下人品!”

说起萧煜,公孙琦眼中闪着炽热的爱慕之光,顾玉青看着心头只觉不舒服。

可因着公孙琦背后那道已经停稳在不远处的人影,她忍着心头嫌恶,没有避开公孙琦,道:“三殿下不好吗?都是陛下亲生之子,容貌相差,并无大异,身姿体魄,三殿下一样的凛凛威风。更何况,三殿下心存上进,鸿鹄之志安能小觑,不像四殿下,不过是一味只知吃喝玩乐。”

公孙琦听顾玉青此言,眉头微凝,道:“你这是在嫌弃四殿下了?”

“并非嫌弃,只是据实而论。”

“既然你觉得三殿下如此好,四殿下如此不好,那我们换,好不好……”说着,公孙琦羽睫轻颤,面上带出激动之色,目光略过顾玉青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立着的人。

再说话,就不是对着顾玉青,而是直直对上她身后那道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

“在你心中,四殿下一文不值,可于我而言,他却是金山银山无法比拟的至宝。我愿意与四殿下携手一生吃喝玩乐,我不求他上进,只求日日伴在他的左右。”

顾玉青冷眼瞧着满目火热面容滚烫的公孙琦,“你已经是三殿下府上的准王妃,此刻在我面前说这些,你当真觉得合适?且不说我心中如何吃味,就是传到三殿下耳中,怕是也不妥吧!”

随着话音儿,她不动声色的朝公孙琦背后那人影睇了一眼,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同样站在她的背后,正满目柔情全是宠溺的凝着她。

“他有何不妥!不怕告诉你,三殿下肯点头我的婚事,不过是觊觎我父亲手中强大的兵权,他要谋之事,离不开我父亲的辅佐,纵是他知道,又能如何!”对上顾玉青背后那道人影,公孙琦激动之下,声音不由拔高。

可眼见那人与自己,不过是几人之隔的距离,明明四目正对,他却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死死盯着顾玉青的后背,满目都是情愫绵绵。

公孙琦心头酸意大发,嚯的收了目光,将两道如同蓄了毒针的精光,落向顾玉青面上,“你心头,并不欢悦四殿下吧?听你这话音儿,其实,你是爱慕三殿下的吧?”

只要顾玉青肯说一个是字……

心头悬起一口气,公孙琦看着顾玉青的眼睛,越发瞳仁紧缩。

顾玉青却是瞥过公孙琦背后的那道人影,不动声色,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公孙琦怎么肯甘心,这样绝好的机会,她怎么肯轻易错过,当即就要开口再言。

顾玉青背后却是有人抬步上前,听到脚步声,顾玉青回头,刚刚侧转,就看到萧煜已经与她几乎并肩,“阿青!”声音温柔似水。

第五百二十七章 蠢物

边一声宠溺的声音传至耳边,顾玉青讶异之余,顿时恍然,难怪原本气势汹汹,根本就是一副寻衅滋事样子的公孙琦,会突然转了话题,与她攀扯那些。

原来如此!

刚刚,但凡她说出一句不悦萧煜而慕萧祎之类的话,怕是都落入公孙琦的陷阱里了。

思绪飞过,不禁对上公孙琦背后的那道人影,心头失笑。

公孙琦如此,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心思回转,不过眨眼功夫,迎上萧煜脉脉柔情的目光,顾玉青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其实问的就有些莫名堂了。

今日是中秋,萧煜自然是要进宫。

可萧煜却是懂顾玉青话里的意思,眼底的缱绻柔情越发如同拌了糖蜜,“我担心你,本是想着早点来,在宫门口迎你,却是不成想,你比我来的都早。”

说着,萧煜当着公孙琦的面,牵起顾玉青的手,“走吧,进去吧,皇祖母早就惦记你手里拿的山楂糕了。”

牵了顾玉青,越过公孙琦,举步进宫,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公孙琦一眼。

眼瞧着萧煜和顾玉青一对璧人从自己身边越过,经过之时,顾玉青的婢女吉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还重重在她身上撞了一下。

那丫鬟也不知是有多大的力气,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撞,她却像是被人狠狠一推,脚下登时踉跄不稳,还好身侧丫鬟机敏,及时伸手相扶。

可侧身之际,公孙琦本就因为萧煜和顾玉青而泛酸带恨的一张脸,在看到背后那道人影的一瞬,顿时只觉心头一跳,气息跟着凝滞,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天!

萧祎!

萧祎竟是立在她的背后!

脑中顿时如闪电般回想起方才顾玉青的一番话,再想到她自己的一番话……她只看到顾玉青身后的萧煜,却未曾察觉,她自己背后,还立着一个萧祎。

不知萧祎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多少,只要一想到她为了构害顾玉青又同时表白萧煜而蓄意说出的那些话,公孙琦嘴皮颤抖,面上血色,便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的褪下,“殿……殿下……”满目惊恐。

萧祎眸中,却是如一潭死水,并无波涛翻滚。

可这滩死水,却是如同被施了咒语,带着能吸附一切的魔力,将公孙琦的心智魂魄,全部吸走。

就在公孙琦被震骇的愣怔不能语之时,萧祎抬步上前,脚尖直直抵上公孙琦的缎面水红绣花鞋,伸手捏了她的下颚,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剧烈的疼痛逼得公孙琦五官扭曲。

“殿下……”央求的声音从嗓间发出,带着颤抖的哭音儿。

萧祎面上,却是分毫不动,微微低头,在公孙琦耳边低语,“你说的没错,本王肯点头答应娶你,就是觊觎你父亲手中的兵权,所以……”

说着萧祎手上力气又加重一份。

公孙琦立刻疼的发出惊叫,同时脚下一软,整个人有瘫倒之势。

“所以,你最好盼着你父亲在本王面前的价值不会消失,否则,你的日子将会很是艰难!”

说罢,萧祎狠狠甩手,转头进宫。

他甩开之际,若非被丫鬟紧紧扶着,公孙琦整个人差点被他甩飞。

下巴处剧烈的痛感消失,瘫软的双脚也就跟着恢复力气。

定定瞧着萧祎决然冷漠甚至带着如同阴间恶鬼一般气势的背影,在掠过萧祎,望向更远处,几乎已经消失成两个点的顾玉青与萧煜,一股愤恨,如同洪水,在公孙琦五脏六腑,瞬间翻滚激荡。

“可恶!”强烈的情绪使然,公孙琦胸口处剧烈的起伏,鼻翼张弛,满面狰狞,五官似是因着这份无法承受的怒气,移了位置。

顾玉青,都是你,都是你陷害我,都是你!

“顾玉青!我要你死!”几乎是咆哮一般,公孙琦咬牙切齿吼出,浑然不觉,她所在位置,乃赫赫皇宫门前,“要你死!”

公孙琦倒是一声怒骂将胸口凝滞的恶气呼出,她身侧的小丫鬟却是吓得花容失色面色骤白,忙扯了她的衣袖,低声提醒。

眼见门前侍卫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纷纷向她看来,公孙琦举步上前,面上带着狠厉,“你们若是敢把方才的话传到谁的耳朵里,这份差事,不要也罢!”

威胁之语,说的咄咄,言毕,扭头进宫。

待她走远,方才被她厉声威胁的宫门口侍卫彼此一个对视,眼底神色交流:她有病吧!这是把咱们当成她将军府门前的看门小厮了!真真笑话,纵是守门,他们也是堂堂禁军好不好!

宫门前的这场风波,不过眨眼,便传至宫中几个院落当中。

皇后闻言之时,正在用盛开的凤尾花拧了汁子,准备浸染指甲。

自从上次事情失手,被皇上和太后明着暗着一番敲打训示过后,皇后自己,也是痛定思痛。

她到底是小瞧了顾玉青。

更是因着心头恨恼,怨怪她害了静毓,就分寸大失,丢了理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给顾玉青可乘之机。

数日闭门,潜心沉淀,皇后终是将浮躁了数月的心,稳定下来。

可忽闻公孙琦的事,还是忍不住端着花汁子的手一抖,登时,殷红的汁液泼洒出来,染到手背袖口,让人瞧着,只觉刺目。

皇后顿时皱眉,“好好的衣裳,今儿一早才换上!”说着,啧啧几叹,“蠢物!罢了,既是不得用,留着也无用!”

这话,既像是在说公孙琦,又像是在说这身上的衣衫。

语毕,身侧服侍的宫女便恭敬问道:“娘娘,再换哪身衣裳?”

“就那身新做的正红色牡丹裙吧!”皇后道:“虽是家宴,可越是家宴,这身份尊卑,越是不能乱,不能随意了。”

宫女点头,应声而去。

皇后则是凝着那尚存的半碗胭脂汁子,瞧着它如血般刺目的颜色,怔怔片刻,眼底风云收敛,招了一侧的宫人,“来,替本宫染上。”

血红的花汁涂遍莹润粉红的指甲,掩盖了它原本的色泽,留给世人的,唯有那抹尊贵的不容侵犯却是冰冷无度的正红。

第五百二十八章 桔瓣

手刚刚染毕,皇后正端着手指在唇前轻吹,就有宫婢回禀,“娘娘,公孙将军府上的三小姐求见。”

闻言,皇后眼皮不抬,“且让她候着吧,不必上茶!”吩咐下去,继续轻吹几下指甲上的殷红。

待它干透,十指并拢,举止面前,手背朝面,掌心朝外,对着透过大窗的阳光,勾唇含笑,眯了眼睛细细欣赏,那被阳光浸染的正红色。

这份红色,唯独她这一宫之主,才配拥有。

得宠如慧贵妃,也不过是只能用接近正红的水红罢了。

今日,她是荣耀无上的皇后,明日,她便是独一无二的太后,这条路,无人能阻!

至于与她同一阵营的,有用的,暂且留着,无用的,剔除。

心潮翻滚,激荡过后,又是沉如不含一丝涟漪的湖面,拿了手边蜜桔,一牙一牙剥着,将上面淡白色的橘络丝丝剔除,徒留光滑的桔瓣,却是并不送到嘴里,而是转头,吩咐身侧宫女将豢养的小猫抱来。

猫儿生**鱼,怎么会主动吃橘。

可皇后宫里这只猫,见到桔瓣的一瞬,微眯的眼睛登时绽出如狼似虎的光泽,嗖的一跃,从那宫女怀中挣脱,直扑被皇后搁置地上的月白色玉盘。

那样子,哪像只猫!

盘中桔瓣,不过眨眼功夫,便被它吃光,粉嫩的舌头舔了盘底,“喵”的一声叫,身子一窜,直直扑向立在它左侧方的宫女。

那宫女手中,提着一件湖蓝色云水裙,色泽倒是鲜明,只是衣裙上,丝线屡屡,一瞧就是被利爪抓过,留下的斑斑痕迹。

猫儿跃身而起,朝着那件衣裙,奋力就是一抓,整个身子挂在那衣裙上,不要命的拼命挠着,咬着,像是这衣裙是它的仇敌一般。

约莫折腾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它筋疲力尽,眼见它动作力道不足速度迟缓,皇后才抬手示意,让人将其抱下。

那件湖蓝色的云水裙,也被好生收起。

眉宇间,含了志满踌躇之色,抬手扶了鬓角珠花,皇后起身,这才朝外走去,去见公孙琦。

此时距离公孙琦求见,早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皇后不来,手边又无茶可饮,公孙琦正口干舌燥,耷拉着脑袋撇着小嘴,满面委屈缩在椅子中,听到环佩叮当之声,登时坐直起来,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就见一众宫人扶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从里间珠幔中款步而出,伴着环佩之声,徐徐落座上位。

公孙琦当即从椅子上捏了手帕起身,盈盈摆下去,“臣女给娘娘请安。”

膝盖微屈,行的是万福礼。

皇后冷眼瞥过,转头接过宫婢递上来的热茶,轻吹茶面浮沫,呷了一口,啧啧一叹,“这御用的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颜色不及旁的,就连味道也与先前差了许多。”

不知是公孙琦愚笨还是口渴到神志靡靡,竟是听不出皇后这话音儿里的意思,还只当皇后当真在说茶水不好喝,张口便道:“臣女府中有上好的龙井,赶明儿进宫,送给娘娘喝。”

她本是有意讨好,可这话说的,却是带了僭越的意味。

皇宫里的茶,都商不得皇后心意,将军府的茶,难道就比过了皇宫中御用的去!

此话传出,置将军府于何地!

公孙牧一世英名,堪称满朝文武之中,最最老奸巨猾之人,怎么生出的女儿,却是蠢笨如顽石!

皇后眉头顿蹙,再看公孙琦,就多了几分嫌恶。

这样的人陪伴萧祎左右,对他,又能有何助益!

娶妻娶贤,家有贤妻,如有一宝。

可这妻室若是不贤,阖府的鸡飞狗跳,自不必言。

永宁侯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现如今,谁家酒桌上的闲话,能缺的了永宁侯府的白氏!

皇后可不愿萧祎的府邸,成为第二个永宁侯府。

他的嫡妻,就是将来的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纵是不能机敏过人,可最基本的素养,还是要有的,免得贻笑大方。

公孙琦……显然不是合适人选。

皇后先前就想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萧祎做正妻,因着公孙牧主动联姻,她又着实看好公孙牧的势力,才压了心头之想,点头答应。

却不成想,这公孙琦,根本就是个祸害!

现在,将娘家侄女嫁给萧祎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虽是陛下圣旨赐婚,公孙琦乃正妃,她的侄女过去,最多是个侧妃,可自古帝王登基,真正坐上皇后之位的,有几个又真正的是原配呢!

事在人为,更何况,不还有她么!

如此一番思量,皇后再看公孙琦,眼底的厌恶,就没有方才浓郁了,只如同再看一件物品,一件利用价值并不多大的物品,“好了,快起来吧,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不过是个茶,也不必你一番折腾。”

这话,就是拒绝了。

公孙琦再蠢也听得明白,当即脸上笑容微僵,因着先前那个风波,眼眶一热,眼泪扑簌簌的便落了下来。

倒把皇后瞧的有些蒙住。

好端端的,她这是又要闹哪样!

可见,人蠢多作怪,这句话也是极准的。

吸气瞥了公孙琦一眼,碍着公孙牧的面子,皇后到底还是张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地,怎么就哭上了,快莫哭了,大节下的成什么样子,祎儿若是撞上,还当本宫欺负了你。”

最后一句,带着玩笑的气息。

公孙琦就抽抽搭搭抹着眼泪,“还求娘娘救我,我怕是得罪了三殿下。方才在宫门口,因着与顾玉青拌嘴,说话有些失了分寸,恰好被三殿下听了去……”

公孙琦添油加醋,将在宫门口之事,挑挑拣拣告诉皇后。

皇后心头无力冷笑。

你那叫失了分寸……你当着萧祎的面说你爱慕萧煜,这若仅仅叫失了分寸,那什么才算是严重呢!

只是皇后此刻,早就心意已决,要把娘家侄女送到萧祎府上做侧妃,故而闻言,倒是心思微动,计上心来。“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快坐回去。”

公孙琦依言落座,红着眼眶看皇后。

第五百二十九章 惊骇

“娘娘为我做主,天地良心,我当真是无心失口,不过是为了给顾玉青赌气罢了,那些话,也是为了引顾玉青上当,并非真心。”

说着话,公孙琦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被萧祎捏痛的下巴。

也不知萧祎究竟如何用的力道,分明她觉得下巴都要碎掉了,可却是一点乌青没有留下。

也还好是没有留下痕迹,不然,一会的宫宴之上,妃嫔皇嗣众多,让她以何脸面落座。

公孙琦语毕,皇后面带慈和,满是关心爱护,那目光真诚热络,犹如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公孙琦顿时就被这眼光降服,巴巴觉得,因着她要嫁给萧祎,皇后又是在一众皇子中偏宠萧祎,当真就要真心待她,一颗心,只觉飞飞扬扬,如置云巅,飘飘遥遥,不知所以。

“你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以你的心思,怎么斗得赢顾玉青那诡谲伎俩,就是本宫,都几次被她构害,你还去惹她!”皇后说的痛心疾首。

公孙琦当即面色一凝,带了几分认真的怒气,“她顾玉青凭什么要构害娘娘,您可是六宫之主,她充其量,也就是四殿下的正妃,还是尚未成亲的,她有什么资格对您如此,实在……”

语气顿住,似是在思忖什么合适的用词,略过一瞬,公孙琦又道:“娘娘心怀宽大,一向仁和,却也不能由着她如此狂悖!没得尊卑上下。”

说着,觑了皇后一眼,又道:“她如此,难道慧贵妃娘娘就不管她!”

皇后闻言,心头忽的一笑。

这公孙琦在别的地方没什么脑子,可在这件事上,倒是显了一把聪慧,居然还知道把慧贵妃攀扯进来。

这样的人,放在后宫作枪,正是合适。

如此,皇后愈发觉得,让娘家侄女去做萧祎的侧妃,再合适不过。

挑唆了公孙琦在顾玉青和慧贵妃面前惹目,让自己的侄女安心笼络萧祎的真心……

思绪飞飞,皇后只觉心情大好,再看公孙琦,甚至是连一丝一毫的厌恶也没有了,这种自以为聪慧的愚蠢之人,也并非毫无用处啊!

“你也说了,她还尚未成亲,慧贵妃,也算不得她婆婆,更何况,慧贵妃对我,积怨已久,她如是对我,慧贵妃纵是成了她的婆婆,也未必怎样!”说着,皇后幽幽叹息一声,换了话题。

“你的事,且是放心,祎儿那孩子,对我一向恭顺,我说几句话,他还是听得,不过一场误会,又不是什么认真的大事,他不会往心里去的。”

皇后说的,一片真诚,满面淋漓尽致的慈爱,落在公孙琦眼中,早就被这份突然而来的盛情冲的神思昏昏,当即就信了皇后,不再将此事放在心头,反倒是替皇后打抱不平起来。

“人在做,天在看,顾玉青如此目无尊卑,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三殿下神武能干,这帝位迟早是殿下的,殿下对娘娘又是一片诚孝,别看现在,顾玉青仗着陛下对四殿下的宠爱肆意妄为,可等三殿下登基……”

公孙琦这话,说的可谓是大逆不道。

且不说陛下如今龙体正盛,她却是一口一个三殿下登基,已经是犯了大忌讳,更何况,她不过一个臣子之女,凭什么出口妄言皇位继承之事。

皇后吓得顿时眼皮一跳。

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的宫中,公孙琦竟然能口无遮拦道这般地步,这何止是蠢,根本就是没有脑子!

当即一声厉呵,去制止她。

只是气愤之下,公孙琦说的滔滔,沉浸在自己的话音儿里,皇后得第一声斥责,她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却根本无心注意皇后究竟在说什么,一味继续说。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声音,她才话音儿猝然而至,怔怔朝皇后看过去,“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眼看到皇后惨白无一丝血色的面,公孙琦情急之下,嗖的起身。

只是在公孙琦起身一瞬,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啊,朕也想知道,朕的皇后,是哪里不舒服了?”

朕……

这个威怒并存的男子低沉且带着让人汗毛抖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孙琦当即脚下一软,扑通,整个人瘫跪在地上,满目震骇,惶恐不安,瑟瑟发抖,犹如筛糠。

“陛……陛下…..下,陛下怎么来了?”

皇上的突然而至,恰好又是在公孙琦大发感慨之际,皇后登时又惊又下,半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

这好容易缓出口气来,扶着椅子强撑着站起身来,耳边就传来公孙琦颤颤巍巍这样一句话,顿时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这里是皇宫,是本宫的宫宇,陛下怎么来了,也是你能问得出来的!

陛下去哪里,还需要像谁解释不成!

一口恶血涌上,皇后头重脚轻吁出一口气,忙去相迎行礼。

皇上一言不出,冷着脸直直越过皇后肩头,在主位坐定。

半个身子倚在扶手上,面色铁青,目露精光,凝着地上两个人,一个垂眸而立,一个瘫软匍匐。

一声冷哼从鼻腔发出,扬手把手中一串沉香木做成的念珠甩到面前桌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沉香木软,落置桌上,本无多大的声响。

怎奈屋中落针可闻,公孙琦又是被突然而至的皇上吓得体不能动,尽管她并不知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浑身瘫软不过是被皇上周身所散发的气势惊骇到罢了。

忽闻此声,当即身子一抖,嗓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格外的尖锐刺耳。

皇后一瞬闭目,再睁眼,随着一口气长长叹出,恨不能把公孙琦直接丢出宫去。

沉默的气氛大约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皇上身子微微前探,直直对上公孙琦,道:“朕倒是不知,本朝女子,何时一个个的都是巾帼不让须眉,谈起国事政事,比朝堂之上的那些御史尚书都言语铿锵。”

皇上的话音儿,公孙琦一字一字仔细分辨,却是听不出褒贬,顿时抬眸,去向皇后求救。

皇后娘娘待她,方才分明是视若己出的关怀!

第五百三十章 自掘

感受到公孙琦毫不掩饰的目光,皇后嘴角一颤。

这一刻,她不想掐死公孙琦,只想自我了断!

做人能不能不蠢到这样毫无下限的地步!

真不知道,堂堂骠骑大将军号称野狐狸的公孙牧,究竟是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一个蠢货来!

一口气堵在胸口,皇后觉得再被公孙琦这样不知所以的气下去,她一定会当场喷血而亡的。

深吸一口气,皇后接了皇上的话音儿,道:“这孩子今儿和顾玉青拌了几句嘴,被气的糊里糊涂的,说些话,也是没头没脑,陛下何必和她动怒,一会臣妾教导她就是。”

她的语气,极力的做到轻描淡写气定神闲。

仿佛方才公孙琦所说那番话,当真不是什么紧要之言。

如此这般有没有用,皇后不知道,不过一点,她却是清楚,这件事,她越是一副慎重对待的样子,皇上心头,就越发无法释怀。

可惜,皇后到底还是低估皇上对公孙琦那番话的忌讳程度。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那些话,终究触犯了一个帝王的逆鳞。

只是不待皇上开口,满心不解的公孙琦就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向皇后。

娘娘怎么这样说呢?这话说的,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似得。

我不过是说些实话罢了,那些话,父亲在家,也是常说的,怎么父亲说就使得,我说,就成了皇后嘴里的胡言乱语!

不行……才得罪了萧祎,我可不能让皇上以为我是动不动就要胡言乱语之人。

我公孙琦乃公孙牧的幼女,身上流的血液,可非等闲之人能够比拟。

嫁给萧祎,这皇上皇后就是她的公公婆婆,第一印象,怎么能差!

思绪滚过心尖,公孙琦极力的克制了心头那份对帝王威严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吁的吐出,抬头转脸,就朝皇上看过去,“陛下,臣女并非胡言乱语。”

皇后顿时……

气血郁结,呼吸不畅,怒气横生,浑身震颤,四肢百骸……所有这些词语叠加一起,也无法形容皇后此刻心情分毫。

转头定定看着公孙琦,皇后眼底的目光,除了以上种种,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如同再看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面目狰狞的怪兽。

天!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这脑子,是有病吧!

这个情形,大概只有眼睛一闭心一横,一头栽过去才能解脱了!公孙琦不断地自掘坟墓,她可不想陪葬!

好容易这些天,皇上与她之间的感情渐渐回温,难不成就要让这个蠢货给轻而易举几句话毁了!

一口老血喷上心头,皇后正头重脚轻心头琢磨要不要一头栽过去装晕算了的时候,皇上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先是一声带着震诧的冷哼,然后才是张口道:“你不是胡言乱语?”

那声音,分明是就连皇上,也被公孙琦的话怔住。

做了几十年的帝王,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可像公孙琦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遇上。

公孙琦闻音,就认真点头,脑中回旋着她因不得嫁与萧煜而寻死觅活之时,父亲对她劝慰的那些话,道:“举目当今诸位皇子,能一争天下的,从年纪上而言,唯有三殿下与四殿下。”

“四殿下生母慧贵妃娘娘虽是得陛下恩宠,可到底他本人不求上进,不像三殿下,勤勉上进,这些年,一直活动于朝堂之上,更是对皇后娘娘恭孝有加。”

说着公孙琦朝皇后递去一眼,继续道:“娘娘自己也说,这些皇子中,唯有三殿下最是孝顺。”

听到公孙琦竟然还特意点名自己,皇后恨不能弯腰捂上她的嘴。

可惜,皇上在上,她也只能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连使眼色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个公孙琦,就算她使眼色使到眼睛抽筋,怕也是徒劳,还何必费力,还不如就彻底与她划清界限。

她要寻死,自己拦也拦不住,总不能被她拖累!

公孙琦则是缓一口气,继续道:“陛下英明神武,要选继承人,自然是要选择三殿下这样的,故而臣女说,臣女并非胡言乱语。”

最后一句马屁,并非公孙牧说过,而是公孙琦灵机一动,自己加上的,言罢,坐跪地上,只觉自己简直聪慧机敏,一双眼睛大胆的朝皇上看过去,等着这位高座在上的帝王的夸奖。

她若是得了皇上的褒奖,也算是给萧祎长脸,如此,他心头气恼该是会稍解几分吧!

这厢,公孙琦正心里盘算,那厢,皇上眼睛微眯,深吸一口气,探了身子向前,直直盯着公孙琦,“怎么,在你眼里,朕就只能传位给萧祎萧煜,难道朕的其他儿子就没有机会吗?朕怎么觉得,萧恪萧珞他们也很不错呢!”

萧恪萧珞……

公孙琦顿时嘴角一僵,萧恪如今十岁,萧珞才五岁不到,陛下您都要五十的人了……

公孙琦再蠢,也知道当着皇上的面说皇上年事已老实在不妥,可不说这个,她又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来接这个话茬,偏偏皇上一双眼又直勾勾的看着她,眼底晦暗复杂,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思绪微动,计上心头,公孙琦眼底当即迸发出一缕得意之笑,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慧庆幸不已。

世人都说顾玉青聪慧,可她,分明是比顾玉青聪慧百倍!

激动之下,公孙琦面色微动,道:“陛下喜爱九殿下和十四殿下,是陛下的慈父之爱。”

公孙琦自忖此话说的高明,既回答的陛下的问题,又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却不知,皇上眼底那抹复杂,澎湃着的,是何等的愤怒,“这些话,是你听你父亲说的?”

公孙琦眉头微皱,“也不全是父亲所言。”

若说是父亲所言,岂非没我什么事,可若说全是我想到的,陛下必定不信,个人参半,才是上上策!

“不全是……”皇上玩味着这三个字,面上神情,是如铁的寒凉。

原本公孙牧向萧煜提亲不得转而选择萧祎,皇上心头还为之一松,觉得萧祎娶了公孙琦,也算是没有寒了一代老将的心。

可随着赐婚圣旨的发出,耳边隐隐听到议论之声,说萧祎先是得了皇后助益,此番又是与公孙牧结姻亲,这手段实在高明。

这议论,就让皇上心头不得不为之一惊。

第五百三十一章 撵出

自古皇室婚姻,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实力联姻,彼此相长相助,这原本无可厚非。

可若公孙牧原本瞧中的就是萧祎,可却在他面前做出一番情真意切的姿态,要把女儿嫁给萧煜,这样的做法,就是欺君了。

更何况,他还在家中当着妻女的面,大放厥词,议论新帝人选,就更是罪不可赦。

那样的话,大臣同僚之间,私下议论,他心头或许可以理解,毕竟在朝为官,这种问题,不可避免,他自己当年未登基前,先帝朝中那些大臣,不也一样窃窃私语。

可肆无忌惮的对着妻女妄言,就是另一回事。

朕的皇位,岂是你公孙牧可妄自揣测的!

盛怒游蹿心中,皇上看公孙琦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厌恶和冷漠,转了视线,去看皇后,冰冷的声音从口中响起。

“皇后还是好自为之,毕竟,统领六宫才是你的本分,若是连这点本分都做不好,还要有心去顾其他,朕也只能找个人帮你分忧了!”

说着,皇上起身。

走至皇后身边,步子顿下,阴沉森然的声音再起,带着逼人心神的气势,“今日中秋,朕原本想与皇后一同赴宴,现在看来,朕还是去找慧贵妃比较合适,皇后这里,如何善后,朕想,你该是有主意的。”

前后两番话,吓得皇后心惊肉跳,当即面色素白,身子一颤,转身对着皇上,屈膝恭送,“臣妾谨遵圣意。”

旁的话,却是一句不敢多说。

待到皇上踏出她的宫门门槛,身影消失不见,皇后微屈的膝头才将将直起,转头对上公孙琦一双迷茫的眼睛。

皇上离开,公孙琦心中的惊吓也就跟着消散,以手撑地,踉跄起身,对上皇后,满面无知,“娘娘,陛下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火来了,一定是慧贵妃……”

话未说完,就遭到皇后一记凌厉的眼波,登时住嘴,换了话题,“娘娘,怎么了?”

皇后一眼不想多看公孙琦,只觉多看她一眼,都要被气死,长吁一口气,转脸对自己的宫婢吩咐道:“送她出去,今日宫宴,公孙琦因病不能参与。”

言罢,皇后抬脚就朝内间走去。

徒留公孙琦在身后惊疑呼叫,“娘娘,臣女没病啊!”

皇后脚下步子不顿,临近门槛时,忽的转头,幽幽说道:“不,你有病!”

她这病,绝症!

说罢,皇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公孙琦眼前,环佩之声,愈渐走远,直至听不到。

愣怔惊诧过后,公孙琦缓过神儿来,一把抓了身侧正要来送她出宫的宫女,惊慌不安道:“娘娘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说我病了呢,我分明没有病啊,为了参加今儿的宫宴,我特意的做了这条裙子。”

心头焦急如焚,说起话来,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那宫女听得头大。

方才的事情,连她们都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位公孙小姐倒好,竟是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狂悖之言。

无法回答公孙琦的问题,那宫女只得闭口不言,默默立在公孙琦跟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她自行退出。

毕竟是三皇子殿下的准王妃。

今儿惹恼了陛下皇后,可谁知道明儿又是什么情况。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还是不要趟这浑水的好。

公孙琦眼见自己话音儿落下,那宫女却是并不作答,只双目灼灼望着她,手指门口,让她离开。

“你别不是个哑巴吧!”公孙琦都要哭了。

好好地来赴宴,皇上出没一趟,皇后就直接取消了她的赴宴资格,想问个缘由吧,皇后偏偏派了个哑巴送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妒红颜!

心知皇后如此,是铁了心的不要她赴宴,公孙琦长吁短叹几声,只得转脚离开,一路,那宫女都沉默不言跟在公孙琦身后,直到送她出了宫门,才大松一口气,默默嘀咕一句,“你才哑巴!”转头回去复命。

公孙琦与顾玉青不同,她进宫赴宴,她的丫鬟是不许随同进入的,眼见正午尚且不到,自己的主子就从宫里出来,两个丫鬟急急一个对视,忙匆匆迎上去。

心头惊呼,天,别又出什么事了吧!

及至公孙琦面前,一个丫鬟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怎么就出来了,可是宫宴散了?”

公孙琦有气无力扶了她的胳膊,朝马车走去,“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

她琢磨了一路,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还是回去问问父亲吧!

这厢,骠骑将军府的马车缓缓开拔,离开宫门前,那厢,宫宴大殿,丝竹声声,舞娘的水袖,飘飘摇摇,妩媚多姿。

参宴之人,除了皇上和慧贵妃,余下的已经落座到齐。

眼见皇后高坐于上,一旁陛下的位置悬空,皇后下首,慧贵妃的位置,亦是悬空,萧祎心头,就生出几分别样情愫。

今日可是中秋,按照惯例,今日一整天,父皇除了处理国事,都是要与皇后相陪的。

怎么就又去了慧贵妃那里……

因着这份出乎意料,萧祎阴翳的眼睛,再看萧煜,就多了几分浓稠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的恨意。

萧煜,且让你得意几日,等到辽东事成,本王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太后因着前几日风寒,今日的宴席,并未参加。

皇后独坐高处,迎着那些时不时投来的,充满各种猜疑神色的目光,只觉心头面上,尴尬的要死。

转眸一眼看到顾玉青与萧煜,正在低头窃窃私语些什么,眼角一跳,捏着帕子的手,就登时用力。

若非今日与顾玉青在宫门前口角,公孙琦又怎么会跑到她那里求救告状,自然也就不会遇上皇上,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除了公孙琦愚蠢,归根到底,全因顾玉青!

顾玉青……本宫必是让你,不得好死!

氤氲着仇怨的毒辣目光从顾玉青身上挪开,不落痕迹的朝一溜妃嫔中看过去。

莺莺燕燕中,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落到皇后的视线里,她身上那件湖蓝色的云水裙,在皇后看来,无比赏心悦目。

七八个月的身孕,最是经不得撞了吧!

第五百三十二章 绿帽

一正思绪纷飞,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后那血淋淋的却大快人心的一幕,耳边就听到内侍悠扬的通报之声。

顿时敛了思绪,羽睫微颤,缓缓起身相迎,刚刚站好,就见皇上与慧贵妃携手进来,甚至……十指相扣。

目光落到那紧紧握在一起的十指上,皇后只觉眼皮一跳,心狠狠一抽。

从新婚到现在,陛下都从未与她十指相扣过……今日是中秋家宴,当着一众妃嫔皇嗣的面,皇上与慧贵妃成对出现,也就罢了,偏还要如此……

这不是打她的脸,又是什么!

登时,一口浊气冲涌上来,皇后只觉胸口铮铮生疼。

再看周围妃嫔那火热又复杂的目光,皇后胸中的浊气,便如化作蟒蛇,在她五脏六腑,疯狂翻滚,捏着帕子的手,指甲直刺掌心,却是混不觉疼。

直到皇上落座,妃嫔各就位,皇后与皇上并肩齐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她胸中那口气,也没有消散分毫。

皇上已到,宫宴正式开始。

宫人传酒上菜,舞娘暂且退下。

“果然如你所言,公孙琦没有赴宴。”温柔的看着身侧的姑娘,他的姑娘,萧煜满目柔情蜜意,伴着浓浓的骄傲。

顾玉青嘴角浅笑,“也是萧恪将消息送出的及时,才能让陛下赶到的那样恰到好处,不然,陛下纵是去了,也无用。”

谁能想到,在皇后与公孙琦谈话之际,暗处藏了一个无影无踪的萧恪呢!

他原本是去追查那条绣着梅花的丝帕,顺着蛛丝马迹,查到皇后宫中,正欲再细查,就看到公孙琦面带怒气而来,忙寻了个角落避开,却不成想,之后竟就让他得了那样好的机会。

当即暗暗抽身,飞奔去寻萧煜,二话不多说,直接让他拱了皇上到皇后寝宫。

立刻!马上!

再之后,就有了后来的那一幕。

也是上天垂顾,竟就是分毫不差!

“只可惜,我们不知公孙琦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能惹得父皇大怒到中秋家宴都不与皇后同赴宴,竟是转脚去寻母妃!”萧煜啧啧。

顾玉青略略思忖,低言道:“能让陛下动怒,又让皇后取了她赴宴资格,自然是说了让陛下忌讳的话,除了……”

顾玉青正说话,忽的上位传来皇后的声音,“瞧这两个孩子,这婚事尚未办,就有说不完的话,可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了,本宫真真好奇,这两个孩子嘀咕什么呢!”

顾玉青转头抬眸,就看到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显然,她口中的两个孩子指的就是她和萧煜了。

尚未办婚事就这样公然窃窃私语……皇后这意思,是想告诉所有人,她不知廉耻吧。

顾玉青听出来的话音儿,萧煜自然听得出来。

不及顾玉青作答,萧煜桌下一把扯了顾玉青的手,在其手指处捏了两下,传递着他的心思:有我呢!

顾玉青只觉心头一热。

就听得萧煜道:“我们在说,怎么还不见公孙琦赴宴,听人说她是先去给母后请安了,母后怎么没有一路带她过来。”

皇后顿时……

萧煜语落,坐在一侧阴沉着脸脑中思绪纷纷的萧祎这才意识到,公孙琦竟是没在宴席之中。

当即举目,朝皇后看过去。

却是一眼看到皇后面上笑容僵持,脸色青白,登时心头一跳……生什么事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来,彷如浓雾,黑黢黢一层一层,将萧祎包裹住,让他透不上气来。

长吸一口气,敛了心神,皇后含笑,面上是一丝不乱的雍容华贵,至高无上。

“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与顾玉青拌了几句嘴,就气的心绞痛,本宫见她实在难受,便让人将她送回去了。”

说罢,皇后眉毛微动,带着冷冷气息,瞥了顾玉青一眼。

笑话,本宫岂能是你们能愚弄的。

话音才落不过一瞬,又道:“也不是本宫非要在这宴席上教导你,实在是,日后大家都是妯娌亲戚,和睦些,岂不更好,偏要弄得乌鸡眼似得。”

这话,虽未点名,却是人人听得出来,是在训斥顾玉青了。

登时,人人朝顾玉青看过去。

萧煜正要接话,却是被对面的慧贵妃似有若无一看,立即住嘴,心领神会,顾玉青接了皇后的话音,毕恭毕敬道:“娘娘所言极是,下次,公孙琦再与臣女说,心头尚还惦记四殿下,臣女定当充耳不闻。”

既然皇后有心让她难堪,她也不介意把话说的直白。

更何况,这,也该是慧贵妃方才那一瞥的意思吧!

虽在此之前,她还未来得及与慧贵妃说上一句话,可凭着慧贵妃在宫中多年经营,顾玉青笃定,今日一早宫门口的事,她必定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虽不知慧贵妃究竟为何要让她当众给皇后没脸,可顾玉青自忖,慧贵妃的意思,她该是没有领会错。

此言落下,似有若无朝慧贵妃看过去,但见慧贵妃低眉垂眼,并不看任何人,面上波澜不惊,带着得体的笑意,顾玉青心头一松,知道自己猜对了。

慧贵妃是何其聪慧之人,能稳居高位,其手段能力,绝非常人所比,自己更是望尘不及。

听她的,一定没错。

这厢,顾玉青安心,那厢皇后却是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顾玉青竟然会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出。

旁人也到罢了,唯独萧祎,在顾玉青此言说出一瞬,当即脸色油绿。

他的准王妃,被萧煜的女人当众说出,尚且惦记萧煜……这样一顶绿汪汪的帽子扣在头顶,萧祎只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偏生顾玉青所言,皆是事实,他又反驳不得。

吁气之间,只得以辽东之事不断安慰自己,等到顾臻事败,所有今日及以前丧失的脸面,便可一一讨回,加倍讨回。

皇上本就因着公孙琦先前那番话,连带对皇后动怒,此刻再听顾玉青又提公孙琦自言惦记萧煜,更觉这是公孙牧的障眼法,心头越气恼。

萧祎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皇上的心思,他却不能不管。

浏览阅读地址: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失窃

一尚且不知公孙琦在皇后那里那番言论,瞧着皇上面色不虞,萧祎心头千回百转,难道是宫门口一事,传到了父皇耳中,父皇为此不悦?

嘴唇微翕,几番斟酌,终是张口。

“公孙琦是否对四弟有意,我尚且不知,不过,她既是做了我的王妃,日后言行,我必是多加提醒,今日有冲撞你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大家毕竟都是一家人。”

萧祎这番话,可谓说的高明。

既是不承认公孙琦对萧煜的惦记,又彰显了自己的大度,也算是心机深厚了。

可偏偏皇上心头,早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笃定的认为,在萧祎与公孙琦婚事这件事上,是公孙牧耍了手段。

此刻再闻萧祎这番话,眸中不禁就浮上深邃的狐疑……难道祎儿是先前就知道了什么?否则,闻顾玉青之言,不仅不动怒,反倒是这般姿态……实在不正常。

萧祎的性子,皇上自诩了解,那是绝对眼中揉不得半颗沙子的。

更何况,这种事情,任是哪个男子都无法容忍,骄傲如萧祎,反倒是不以为意?

疑心一旦上头,便很难再彻底消除。

只是今日,到底乃中秋家宴,实在没得为了这些事,扰了所有人的心情。

心头吁了一口气,皇上正欲说话将此事揭过,宣布正式开席,就有一个小內侍面色慌张从外面跌跌撞撞扑进来,口里嚷着,“陛下……陛下……不好了陛下……”

内侍的声音,尖锐中透着慌张,再加上他一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却是没有跟上,整个人便直扑扑的朝地上栽去,再起身,只见鼻孔嘴角都有殷红血珠滚落。

一众妃嫔,当即头皮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殿之内,本就有些凝重的气氛,因着他的突然出现,愈多了许多血腥的沉重。

内侍也顾不上刚刚那一摔鼻子疼脸疼,抬起衣袖胡乱一把擦了擦嘴角鼻下的血,踉踉跄跄直朝皇上奔去。

本就是因为一路急奔而面色素白,刚刚一把抹过,血迹当即横贯半张脸,让人看得心头骇然。

好容易跌跌撞撞行至距离皇上座位几丈远的地方,膝头一软,整个人瘫跪下去,“陛下,丰宁那边出事了!”

丰宁二字一出,顾玉青不露声色的抬眸,直直朝萧祎看过去。

原本正沉浸在方才公孙琦事件中的萧祎,眼角顿时一跳,凝着萧祎抖动的颧骨肌肉,顾玉青甚至能看到他气息一滞的样子。

皇上忽闻此言,当即心头一凛,状似没有听清,却是不禁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小內侍的声音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陛下,丰宁那边来人,说是明日开拔要送到辽东的那批物资,出事了。”

也顾不上这里是中秋家宴的宴席上,小內侍张口说道,眼中弥漫着汹涌的惶恐不安。

一旦物资供给不上,辽东失利,辽人铁骑横扫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内侍都明白的道理,在座的妃嫔皇嗣,自然通晓,当即人人面上带了如临大敌的不安,纷纷朝皇上落目。

顾玉青自然是要表现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慌,甚至“惊慌”中,“失手”打翻手中茶盏,脱口而出,“送到辽东的物资怎么了?”

顾臻在辽东作战,身为女儿,她的反应,本就应该,最为强烈,再加上她刻意的渲染,这份激动,就更是带了摧人心魄的气势。

内侍抿了抿干的嘴唇,目光朝顾玉青轻飘飘看过一眼,不落痕迹的划过萧煜的面颊,转瞬收回目光,向皇上回禀,“陛下,丰宁的看守已经进宫,此刻正在殿外候着,您看,是宣他进来还是去御书房等您。”

“这都什么时候了,去什么御书房!”皇上急道,“让他赶紧进来!”

家宴之上,谈论国事,本是不合时宜,可事分轻重缓急。

皇上言落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一个满面尘色的健壮男子从殿外进来,一路急走,行至皇上面前,磕头行礼问安,“臣乃丰宁物资监守官,臣罪该万死……”

皇上抬手一挥,“说重点!”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这句话,简直是皇上十大最痛恨话语之一!

顾玉青面色凝重的盯着眼前的这位监守官,低垂的羽睫遮住微动的目光,不时朝一侧萧祎瞥过一眼。

只见他屏气凝神,太阳穴突突直跳,肃穆的面上,脸色青如生铁。

而她身侧的萧煜,却是一副不着调的纨绔样子,半个身子斜倚在背后椅背上,整个人,给人一种似乎根本意识不到眼下所生事情究竟有多重要的样子。

“今日乃团圆夜,臣心想,明日将士开拔前往前线押送物资,今日便放了假,让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臣亲自带了亲信,在库房四周巡视,就在巳时初,围场大门处,忽的来了一众敲锣打鼓的百姓,说是听闻要给赤南侯送物资,甘愿将家中存米捐献。”

“臣闻之大动,立刻便招揽人手,前去相迎,却是不成想,这厢,臣在大门口答谢村民,背后放着物资的仓库,就遭遇了盗窃。”

盗窃二字一出,顾玉青看到,萧祎紧绷的面上,忽的闪现出一丝松动,跟着,吁出一口气来,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监守仓库的将士,人人身上配有号角,用来在急时彼此通信,号角声突的响起,臣立刻便引了人赶过去,可等臣到的时候,几个将士已经昏厥在地,仓库大门敞开。”

话及此,那监守官语气略顿,做了一个深呼吸,缓出一口气来,与此同时,似有若无,朝萧煜瞥过一眼,却是电光火石间,倏忽转眸,快的让人根本无法察觉他刚刚那丝异动。

皇上闻言,震惊满面,“丢了何物?”

“是棉衣,存放在仓库中的棉衣,丢了三捆,每捆一千套,一共损失三千套,另外,准备送到前线的新米,也丢了四车,不仅是米,存放米的车,也跟着一起丢了。”

监守官满面愧疚,可或许是因着沙场习惯问题,纵是惭愧不已,依旧声音洪亮。

尤其是棉衣和新米二词,咬的格外的重,简直铮铮如鼓,直穿在做众人心肺。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五百三十四章 计成

一“还有呢?”皇上半口气不敢松下,待监守官语毕,问道。

监守官闻言,当即一愣,抬眸对上皇上威严凛凛的眸子,倏忽躲开,道:“没有了!”

没有了……

皇上从脚掌提到头顶的一口气,终于呼的吁出。

没有了就好,铁青的面上,透出些些血色。

军用物资,临近开拔,却被人盗走,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不是不气,简直盛怒。

有人敢对皇家物资动手脚,无异于进宫行窃,皇上岂能容忍!

可再怒,眼下要紧之事,也是现将物资解决,然后在行追究。

好在,就目前状况而言,事情尚在解决范围内。

他也就没有必要当着一众妃嫔皇嗣的面,大发雷霆,免得吓坏了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克制着胸中怒火,紧捏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不及皇上开口,萧祎嗖的起身,“父皇,此事还是交给儿臣去办吧,今日中秋佳节,父皇与母后,本该享受团圆之欢,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萧祎满面情真意切的诚恳。

他的确情真意切,库房里的东西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换作旁人去调查此事,察觉其中异样,那他辛辛苦苦所谋之事,岂不是竹篮打水!

这样的权利和机会,他绝不会假以人手。

说着,萧祎朝萧煜看过去,想要看他的反应,若是萧煜与他争这领事机会,他必定将话说绝,堵得萧煜哑口无言。

可惜,目光落至萧煜面上,却是只见萧煜以手托腮,胳膊支撑着半个身子,倚靠在扶手上,满目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起来同他一争的意思。

萧祎顿时心头一松,却又觉得有些无味。

他这样如临大敌,萧煜却是根本不当一回事……他是真的不当一回事,还是佯做如此。

心头微动,萧祎眼睛微眯。

私下调查萧煜,不是一天两天,明明感觉他透着一股不对劲,可无论他用什么手段,就是查不出萧煜那些藏在暗中的势力。

几次他利用顾玉青逼迫萧煜露出底牌,却都徒劳无功。

皇上闻言,蹙眉朝萧祎看过去,纵是因为公孙牧公孙琦的事情,对萧祎心头不悦,可儿子到底是自己的,只要并无大错,他也断不会将他如何。

更何况,今日还是中秋团圆夜。

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皇上道:“好,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丢失的棉衣粮食,一时半会无法追回,先从国库调度,几千套棉衣,让工人连夜赶制,明日开拔前,定是赶得出来。”

萧祎领命,道:“儿臣想,还是即刻前往丰宁,去现场看一下,缺什么少什么,趁早补齐,有儿臣坐镇,到明日下午开拔,定是不会在出什么纰漏。”

皇上点头,吁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萧祎就算再怎么诡计多端,为得皇位,不择手段,可说到底,于政务上,他的确勤勉。

最为一个皇子,皇上能体会萧祎这种为了皇位不惜一切的行为。

毕竟,他自己,也是踩着这条血腥的路,一路走上这至高之位。

所以,就算是萧铎在时,几个皇子相争,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他也只当不见,只要不是触及底线,且让他们争一争,又如何!

毕竟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位置。

技高者得之。

吩咐完,皇上眉头微皱,朝一侧萧煜看过去,“你怎么不说话?”

萧煜被点名,当即一脸萌呆,“啊?我?我说什么!”

皇上心头一口气堵上来,恨得牙根发痒。

别人为了皇位都要争的你死我活,他倒好,完全一副与世隔绝的隐世姿态摆起。

萧祎见状,忙做出一副孝子仁兄的样子,道:“父皇,四弟素日性子,父皇又不是不知,何必为难他,这样的事情,又儿臣跑腿就够了,也不必几个皇子就都跑到丰宁去,总要有人留下来陪着父皇赏月吃月饼。”

萧祎的话,状似打哈哈充好人,实则却是将他自己的奉献精神,一一道出。

别的皇子赏月吃月饼,唯有他,为了替皇上分忧,为了国事烦扰,奔赴丰宁。

这份辛劳,一众皇子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此言何意,顾玉青一听便知,皇上何其英明,自是不必说,可待萧祎话音落下,皇上却是没有接他这一茬,只恨恨瞪了萧煜一眼,“不成器的混账!”

说罢,转头对上萧祎,“这一趟,辛苦你了,这中秋的月饼,朕替你留着,待明日队伍开拔,你回来,朕让人亲自送到你的府上去。”

萧祎闻言不禁失望。

若是萧煜,皇上必定会说,朕等你回来一同吃月饼,朕让人把你爱吃的莲蓉月饼,全都给你留着。

可到了,他这里,却仅仅是一句,送到府上。

心头微痛,萧祎用力捏拳,让自己面上露出赤诚的感恩戴德,抱拳作揖答谢。

当即,宴席未完,便与丰宁监守官一同离开。

萧祎前脚才走,皇上指着萧煜的鼻子怒道:“你瞧瞧你三皇兄,多勤勉,你能有他一半,朕也好安心!”

萧煜咕哝着嘴,“有三皇兄就够了,哪能人人都像三皇兄呢,儿臣若是与三皇兄一样,直奔丰宁,一会谁同您连词赋诗。”

皇上横他一眼,不再多言。

本是因着公孙琦一事,满殿压抑,结果被丰宁此事一闹,待到萧祎离身去解决,殿内气氛,反倒是活络了几分。

只要物资之事,不耽误明日开拔,不耽误辽东作战,谁还会把它当做一回事!

不过是几个毛贼趁着监守空乏,趁机作歹罢了。

三皇子行事一向果决,他出马,必定将此事妥善解决。

妃嫔皇嗣各自安心,皇上一声令下,宴席正式开始。

丝竹靡靡,声乐漫漫,彰显着节日的喜庆。

谁也没有留意,在萧祎离开一瞬,萧恪与萧煜和顾玉青三人彼此对视时,眼底流转的是怎样的波光。

萧煜扶了皇上去歇息,顾玉青则是被慧贵妃招手过去,两人携手并肩,一同前往慧贵妃寝殿,说些知心话。

第五百三十五章 心疼

一而萧恪,却是一路悄无声息的尾随皇后,再次潜入皇后寝宫。

方才的调查,因为公孙琦的那桩意外,被打断,此时,他的重新开始。

事关苗疆与赤南侯府,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从慧贵妃处离开,已是暮色浸染石阶,将偌大的禁宫,染得如血般鲜红。

扶了吉祥如意,顾玉青一路出宫。

及至坐上赤南侯府的马车,周秉德驾车开拔,如意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您的话,奴婢对青红说了,只是,青红的意思是,她不愿此时出宫。”

方才在宫门口,顾玉青对如意一番吩咐,她转头离开,就是悄无声息的去与萧静毓身边的青红见面。

青红乃当年姑苏彦安插在宫中为赤南侯府刺探消息的婢女,姑苏彦离世后,青红效忠顾玉青。

几次宫中事件,顾玉青能抢占先机,事先谋划,一次又一次的将计就计让皇后和萧静毓自食恶果,青红功劳,首屈一指。

可事情做得多了,难免露出痕迹,再加上经过沉香阁事件后,紧跟着遭受一顿暴打,萧静毓此时神志纵是不清,青红在宫里,几次受打,顾玉青实在心疼她。

有心让慧贵妃照拂一二,可她到底是萧静毓跟前的人,慧贵妃也不能时时刻刻保她无恙。

此次进宫,顾玉青便让如意传话,想要寻了机会,接青红出宫。

却是不成想,青红竟是拒绝,当即眉头微蹙,转眸朝如意看过去,“为何?”

如意叹一口气,语气微沉,道:“青红说,眼下小姐要与三殿下结亲,日后进宫的次数,会越发频繁,可皇后娘娘与公主对小姐,又是百般怨恨,她若离宫,谁来做小姐的眼睛,替小姐盯着那些魑魅伎俩。”

顾玉青闻言,当即心头一怔,只觉鼻尖发酸,眼眶胀胀的。

上一世……上一世青红为了保护她,不惜暴露身份,被皇后活活打死,死状可谓凄惨。

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悲剧发生。

青红实心实意为她着想,她却是不能这样将自己的生活,凌驾于青红的痛苦之上。

萧静毓什么脾性,顾玉青一清二楚。

纵然是萧静毓跟前最为得宠的宫女,青红的日子,一样艰涩。

摇摇头,吁出一口气,顾玉青道:“不行,下个月公孙琦和三殿下大婚,我就寻机会将她接出。”

如意咬着嘴唇,沉默一瞬,道:“小姐,奴婢觉得,青红的话,有道理,她不在宫里了,那些消息,谁替我们送出来。”

顾玉青面色决绝而坚定,“送不送的,我不能让青红再吃那些苦。”

更重要的,她没有说,她不能等到悲剧发生,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想起要接青红出来,为时已晚。

如意还想再劝,顾玉青却是摆手打断她,“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定,下次进宫,你再与青红说,让她出宫,是我的命令,必须执行。”

如意无法,只得点头。

她知道,顾玉青一旦决定认定的事情,无法改变。

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如意只觉心头难受,忽的想起青红提起的一件事,眉宇微动,道:“对了,小姐,青红说,皇后娘娘近日在宫里养了只白猫。”

白猫?

顾玉青眼中登时浮上诧异。

虽萧静毓极其喜爱小猫小狗的,可对这些要落毛的动物,皇后却是无爱,甚至厌恶。

怎么就突然养了猫……

一个人的习性,绝不会突然改变,除非是有什么事情,让她需要用这只猫来完成。

“青红可是提起,皇后养猫,对这猫儿可曾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闻得顾玉青如此发问,如意嘴角就扯了一丝笑容,“小姐真是神了,青红说,皇后每日喂那小猫吃橘子。”

“橘子!”吉祥没忍住,脱口而出,满面惊讶。

说罢,朝顾玉青看过去,求证似得又道:“小姐,猫儿不吃橘子……吧?”

拖了个长音儿,说出最后那个“吧”字。

顾玉青点头,“寻常情形,自然是不吃橘子,可若是皇后在这橘子中加了什么别的东西,就未可知了!”

“小姐是说,皇后娘娘是在训练猫儿吃橘子?”意识到这句话所含的分量,吉祥说出之时,心头气息跟着一紧,面色也凝重几分。

如意闻言,陷入深思,目光却是看着顾玉青。

“是不是训练,不得而知,可猫儿吃橘子,总归异常。”顾玉青道。

“小姐还是小心些,皇后娘娘搞这些,没准儿又是冲着小姐的。”吉祥噘嘴,愤愤说道。

如意跟着用力点头。

顾玉青含笑,目光扫过吉祥如意,“知道了!”

心头却是纷纷扰扰。

因着她的重生,因着萧铎的提前离世,因着她与萧煜的机缘……这一世,一切已经改变。

上一世,她与皇后纵然也是死敌,可皇后对她,却未有像今生这般,咬住不放,用尽手段心机。

这一世,萧静毓与皇后,于她而言,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一口沉沉的叹息过后,顾玉青闭了眼睛,心头琢磨着那只诡异的吃橘子的小猫,不知不觉,马车行进赤南侯府二门,稳稳停住。

随着车帘被吉祥掀开,一阵夹杂着清冽桂花香气的冷风扑簌簌灌进马车,顾玉青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来。

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钻出马车。

回至桐苑,一番洗漱,吃过晚饭,便是按着惯例,将那三件苗疆之物,摆放至桌上,装着用明黄锦缎封口的琉璃瓶的紫檀木匣子,装着翡翠桂花糕的紫檀木匣子,镶嵌了珍珠玛瑙宝石的沉重而有巨大的苗疆宝剑。

刚刚并排而放,吉祥如意替顾玉青摆好瓜果点心并一壶热茶,合门离开,顾玉青挂在腰间的那枚“天机”神玉便发出叫嚣的声音。

“啊呀呀,可是累死我了!”

它突然发出一声大叫,吓了顾玉青一跳,以手抚胸,拍了几下才缓过气来,伸手将它解下,与那三个苗疆之物,并排放置桌上。

刚刚搁下,还未及开口,就听得“天机”爆发出一声刺耳又尖锐的大叫,“啊!要死要死!”声音带着顾玉青不曾见过的惊慌。

第五百三十六章 蜡油

一顾玉青登时被它这带着颤音儿的叫声吓得手一抖,提着半口气,双眼死死盯着“天机”,道:“怎么了?”

“天机”惊骇万分,哆哆嗦嗦道:“要死要死,快把我拿起来,快把我拿起来。”

连声说道。

顾玉青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天机”究竟在说什么,听这话音儿,下意识的手一抬,蹭的就将“天机”从桌上拿开。

手指碰到“天机”一瞬的时候,只觉这块素日温润的神玉,浑身滚烫,犹如生病发烧的病人,当即心口一缩,脑中回荡着它方才的慌乱,脱口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身上这样烫?你们上古神物,该不会也要生病?”满目担忧紧张。

离开桌面,“天机”大口喘着气,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颤抖的呼吸声,总管是平稳下来,捏着神玉在手,顾玉青也感受到,它的温度,渐渐回归正常。

“你是不是有病啊!”一恢复正常,“天机”立刻朝顾玉青叫嚣,“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顿时被它这话堵得嗓子一疼,“你才有病吧,好端端的,尖叫什么!你再浑说,小心我还把你放回桌上。”

刚刚还担心紧张的满头大汗,此刻被神玉一刻薄,顾玉青心头那份焦灼,顿时烟消云散!

此言一出,耳边顿时传来“天机”一声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最毒妇人心!此话果然不假。枉我让你重生,给你警示,帮你度过难关,你就这么报答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声音虽不及方才尖刻,可话语依旧恶毒,说罢,停顿一瞬,又补充道:“你该不会是没有良心吧!”

顾玉青横它一眼,对于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毒舌不断的上古神物,顾玉青至今无法免疫它的刻薄。“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神玉当即咆哮,“你生气?你凭什么生气!你差点把我害死,你还有脸生气!当真是没了天理了!怎么?你要成亲你脸大还是如何!难道我单身玉被你差点害死,就不能发发火!”

单身玉……什么鬼……

顾玉青眼睛无力一闭,又一睁,深吸一口气,压了胸口的愤怒,道:“我怎么就差点害死你了!”

话虽如此,脑中却是回旋着方才一瞬,“天机”言语间所表露出来的那份惊慌失措,骇然大恸。

神玉就道:“你把我放在被太阿神剑斩断的利剑旁边,不是要谋害我,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太阿神剑,剑气之厉害,凡是被它斩过的,终身带着它的剑气,不能挥散。这剑气的威力,堪比千军万马,纵是身为上古神物如我,也要被这丝缕剑气逼得魂飞魄散!”

若是从前,一块玉说它要魂飞魄散,顾玉青只觉天方夜谭。

可现在,见识了神玉的种种不凡之后,她就信了它的话,当即一颗心悬起。

萧煜曾说,能将这苗疆宝剑斩断的如此整齐,恐怕也唯有皇上御书房里悬挂的那柄太阿宝剑。

可他当时说这些话,也不过只是猜测,大家谁都没有证据可言。

此时神玉这番话,无疑将萧煜的猜测变为事实。

那么,她眼前这三件苗疆之物,就皆与皇宫,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

如此,绝非偶然!

一想到父亲极有可能会遭人算计,身处危险,顾玉青就心急如焚,面色一丝一缕素白下来。

“你想什么呢!”神玉再张口,声音却是少了几分责备和怨怒。

顾玉青敛了思绪,转眸去看神玉,“你不是听得到我的心声吗,还要问!”

神玉闻言就哼哼道:“你刚刚把我放到那古剑身边,我的精气受损,哪里还能听到你的心神。”

神玉这番话,说的可怜巴巴,极是委屈!

顾玉青登时“噗”的一笑,“你也有这样可怜的时候!”

神玉就咕哝道:“没良心的,差点把我害死,你还取笑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去养精蓄锐了!我真可怜,单身玉的痛,你们这种要成亲的人,不会懂。”

碎碎叨叨几句,神玉就彻底沉默无声了。

徒留顾玉青一个人哑然望着它,定定出神。

单身玉的痛……这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什么是单身玉的痛……那货究竟说什么呢!

听得它当真再不说话,顾玉青吸了吸鼻子,将神玉复又系在腰间。

为了避免它被那残存的剑气所伤,顾玉青将那柄苗疆宝剑向着桌子的另一侧推了推,让它离自己远一些。

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也眼睁睁瞧着,那剑身并未离开桌面,甚至连桌边都没有到达,可不知怎么,似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剑身就被她一把推到了桌子边缘,剑身一颤,“哐当”落地。

落地一瞬,断剑被震出剑鞘。

顾玉青登时大惊,忙起身绕过桌子去捡,却是在俯身一瞬,不小心打翻手边桌上燃着的红烛。

登时,火苗跳跃,拉着一道通长而桔红的光,伴着滚烫的蜡油,红烛不偏不倚,落到那被震出的半截断剑之上。

受剑气所逼,红烛落上一瞬,其上燃着的火苗当即“噗噗”熄灭,而那滚烫的蜡油,则是刚刚落上剑身,当即就凝固。

突然落下的红烛吓了顾玉青一跳,一手撑桌一手抚胸,缓了半口气,顾玉青定了定神儿,继续俯身,将地上宝剑并熄灭的红烛捡起。

为了避免宝剑剑气伤及“天机”,顾玉青拾剑的时候,特意将“天机”捂住。

重新落座,小心翼翼的把宝剑搁置桌子当中,正要把断剑归鞘,忽的一眼瞥见,断剑之上,红烛蜡油凝固的地方,竟是在那凝固的蜡油上,显出一些像文字一样的图腾。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顾玉青浑身一震!

“天!”

一个失声,不禁将身子弯下,去细瞧那图腾,因着蜡油不过拇指指腹大小的圆点,那图腾,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当即,不及多想,转头就将身后边的红烛端来,倾斜了蜡烛,将其中蜡油滴落剑身之上。

蜡油一遇剑身,骤然凝固。

屏气凝神,看着化作固态的蜡油,顾玉青一颗心,几乎停下跳动。

第五百三十七章 小像

一果然,随着蜡油凝固,其上开始如同藤蔓延伸一般,出现了枝枝叉叉细如青丝的纹络。

起先,那纹络蔓延的速度极慢,等到蜡油温度被那剑身的寒气冰凉下来之后,仿若眨眼功夫,布满蜡油的剑身上,就倏忽出现了一副完整的图腾。

震惊骇然之下,盯着眼前景象,顾玉青握着明晃晃灯烛的手,微微发抖,气息一急一重,一颗心砰砰砰的颤跳起来。

紫檀木匣上的苗疆图腾,顾玉青看了不下数百遍,其模样,早就刻在脑海心尖,眼前这纹络,显然与紫檀木匣上的,并不相同,却是依旧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脑中记忆,如同浪涛翻滚,顾玉青极力的搜寻着,紧抿的嘴唇,勾成一条细线,眉头在沉思之际,拧成一团。

随着思绪加深,忽的,顾玉青心尖一抖,整颗心的跳动,猝然停下,如同飞奔马车的急刹车,她不由“啊”的失声一个惊呼,整张脸,变得冰凉又苍白。

随着脑中画面的定格和愈渐清晰,脚下步子踉跄间,跌坐身后圆凳上,整个人愣怔如被人施了咒语,不能言不能动,唯独眼睛波光闪闪,迸射着精芒。

她失声惊叫的动作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吉祥如意,两人双双直扑门前,叩门询问,“小姐,怎么了?”

声音焦灼,充满担心。

顾玉青却是连气息都喘不匀,何谈回应,眼珠转动,将目光再次落到那剑身上的图纹上去,图纹与脑中的画面,倏然重合,顾玉青凝滞住的一口气,呼的舒出,满身冷汗,早已浸湿衣衫。

听不到顾玉青的回应,吉祥如意越发担心,叩门的声音加重,“小姐,小姐,有事吗?奴婢们进去了啊!”

得不到回应,两个丫鬟一把将门推开,进门落眼看到顾玉青毫发无损端坐在圆凳上,才双双大出一口气,散了满心惊恐不安,疾步走向顾玉青。

“天!”一眼看到顾玉青青白的面色,吉祥俯身屈膝,蹲到顾玉青面前,仰头看她,“小姐......”

只是不及吉祥话说完,顾玉青羽睫几颤,一把抓住吉祥的手,道:“你们看这图纹,熟不熟悉!”神情激动。

顾玉青的手,冰凉的像是腊月天里曝露在外的刀剑,寒的让人直打哆嗦。

吉祥心头一颤,反手将其握住,想要用自己的温度给它焐热,眼睛随着顾玉青所示方向,同如意一起双双看过去。

“这不是穆太妃……”

随着穆太妃三个字从吉祥如意口中异口同声说出,顾玉青本就颤抖的心,狠狠揪起,“你们也觉得,这是穆太妃!”

吉祥如意点头,“虽是蜡油勾画,可这画上女子容颜神情逼真,半喜半嗔之姿,除却穆太妃,再无旁人。”

吉祥如意口中的这个穆太妃,早在三年前薨逝,是先帝在位时,极受宠爱的妃嫔之一。

等到本朝皇帝登基,先帝跟前女人,除了已是太后的太后娘娘外,也就这位穆太妃,尚且精神康健,常去太后那里,与太后作伴相陪。

顾玉青对她,自然记忆就深了些。

随着吉祥如意笃定的话语落下,顾玉青心潮翻滚。

先帝的妃嫔,怎么会在这属于苗疆之物的断剑上,出现蜡油小像呢!

……

苗疆古籍记载,会将历届首领最为看重喜爱的公主,镌刻于苗疆神物之上,以供族人参拜供奉之用,来延长这位公主的寿命。

虽是不可信的巫族神话,可却被巫族首领代代相传。

思绪及此,顾玉青眉尖大动。

苗疆公主……先帝宠妃……苗疆巫族覆灭……复仇……

这些零散的词汇,如同被银线穿起的散乱珍珠,一颗一颗,在顾玉青脑中,渐成一条完整的脉络。

若是所猜不错,这位穆太妃,当年该是苗疆进贡给前朝陛下的礼物。

虽是礼物,可因着她本人的风姿绰绰,大获先帝欢心。

只是她进宫,应该是背负使命而来……这使命,十有八九,该是在保全苗疆不受战乱侵扰的同时,欲意颠覆我朝。

她活着的那些年,无论是先帝还是本朝皇帝,她都掩饰隐藏的极好,故而纵是先帝驾崩,她都能颐养天年到寿终正寝,就连一贯厌恶苗疆的太后,对她都无所芥蒂,可见此人手段能力心机之高。

当年皇帝御驾亲征,明明可以一举将苗疆彻底覆灭,可一夜之间,心思大变,未出一兵一卒,率军归朝。

虽说此次出征,意义上,一样是凯旋,毕竟经过那次征战,苗疆势力骤减,纵是没有一举彻底歼灭,却也支离破散,形同灭亡。

可于多年征战的父亲而言,显然对陛下的做法,心存不满,不然,他也不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因为某种缘故,再对萧煜提起。

当年,皇帝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父亲没有说,萧煜不得知,她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可若这位穆太妃的确就是苗疆公主,那一切,似乎就可以寻找到点蛛丝马迹。

陛下亲征,她身为太妃,无力阻拦,却是可以派人给苗疆送去秘密信函,通晓告知一切。

苗疆地广却是人稀,任凭他们如何提前准备,也无法抵挡我朝大军铁蹄压境。

想要保存族人,不至于被灭种,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就有了我朝大军刚到,就受到苗疆巫族的毒蛊之术霍乱。

想来,他们原本计划,也并没有就真的指望,大军压境,能凭着一些毒药毒粉将我朝军队逼退,故而才会出现,父亲捉了苗疆巫族首领,他未经拷问,就将一切招出。

当日在密林中,听萧煜提起,顾玉青还觉得是这首领软弱无能,此刻想来,却绝非如此。

他是以此为计,既免受皮肉之苦,又能让当时亲临苗疆的陛下放松警惕。

显然,他状似懦弱无能贪生怕死的姿态获得了成功。

当夜,明明已经决定翌日一早竭所有兵力剿灭苗疆的皇上,与他一番密谈之后,骤然改变主意。

尚未出兵,便要归朝,如此,纵然是支离破碎,可苗疆到底没有绝种覆灭。

古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来,当日那苗疆巫族首领,端的该就是这个主意。

第五百三十八章 心动

一只是他究竟是用何方法说服陛下,竟能让一向多疑的陛下改了主意,顾玉青心中只有一个隐隐的朦胧的猜测,却未成形。

也不敢成形,那想法,太过骇然,一切都要等眼下这些猜测获得证实,她才敢继续推断下去。

假定目前所有的猜测都成立,穆太妃就是苗疆派到我朝的细作密探,那么,她若要成事,必不可能孤身奋战。

不论我朝之中,是否有旁的苗疆之人与之里应外合,在她来到我朝这么些年中,必是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现在,就是不知道,她当年所培植的那些势力,随着她三年前的薨逝,是否还在继续运作。

毕竟,如今的苗疆,等同于不复存在。

如果一切停止运作,那么父亲的安危便暂时没有威胁。

最大的威胁,也不过就是源于萧祎和公孙牧此次的军需物资计划,却是已经被他们置于掌控之中,不足为虑。

可若那些暗中的魑魅势力尚在继续……那么,那股势力的新统领又是谁……

思绪浮动,顾玉青凝着眼前的蜡油小像,眼睛微眯,气息凝滞,忽的,脑中闪过那日在习武堂,萧恪所言一句话。

他说,他在宫中见过一方与断剑剑鞘中所藏丝帕,一模一样的帕子。

穆太妃是三年前去世,若是萧恪见到那帕子的时间,是在最近三年内,那么……气息一沉,顾玉青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那么就可说明,那股势力,尚在暗中流动。

想明白这一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验证。

萧恪说,他见到这放丝帕的位置,不外乎就是皇后寝宫,太后寝宫,慧贵妃寝宫以及贤妃寝宫。

那么,要入手的,便是这些宫宇内侍奉的宫婢,查明她们当中,究竟是谁,或者是谁们,曾与穆太妃有过不同寻常的接触。

要查这些,以顾玉青之力,不是不可为,却要耗费许多时间。

眼下,父亲远征在外,她最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如此,只能依靠萧煜。

思路清明,羽睫微颤,不及其他,顾玉青当即让吉祥备下笔墨纸砚。

狼毫毛笔蘸了浓浓的香山墨,素白的洛阳纸上,顾玉青奋笔疾书,一阵挥洒,蝇头小楷不过倏忽,遍布整整一张宣纸。

写罢,转交如意,“吸干墨迹,送到四殿下府上,记着,亲自交给四殿下。”

如意得令,用细沙将墨迹吸干,宣纸折叠而好,转头离开。

望着她的身影踏出门槛,顾玉青长长一声吁气,以手撑桌,站起身来,扶了吉祥,朝床榻而去。

方才一番神思惊骇,熬心沥血,再加上她的三分魂魄被“天机”封锁,此刻只觉心头呼吸绵软,浑身无力,冷汗一股一股袭上。

褪了鞋,蜷身倚靠在背后的松花大靠枕上,喘了好一阵气,接过吉祥端来的一杯蜂蜜牛乳,仰头喝尽,温热的液体流遍冰冷的五脏六腑,整个人,才觉得好了许多,面上恢复一些红润光泽。

“你把那些东西收好搁置起来。”指了桌上那三样苗疆之物,顾玉青吩咐道。

眼下,事关苗疆一事,在猜测未得验证前,她想什么,都是徒劳费神,毫无益处。

吉祥得令,转头执行。

顾玉青则是头枕靠枕,眯着眼睛,蓄养精神,等着如意归来。

脑中不禁想起那批军用物资的事情。

萧煜设计,让人将丰宁仓库中的棉衣粮食盗走,为的就是把萧祎死死拴在丰宁,好让这批物资,从准备到出发,全程由萧祎把关监守。

届时,等到问题被引出来,他才毫无推卸之机。

更何况,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萧祎死心塌地的坚信,他的计划,已经得到万无一失的施行,他才会毫无保留马不停蹄的进行下一步计划。

萧煜等的,就是他的下一步!

思绪纷纷,不知何时,竟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身上换了就寝时穿的小衣,一床嫩绿色的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隔着烟云纱帐,一眼看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老天,怎么就睡着了!”

喃喃嘀咕着,一轱辘坐起身来,伸手拨开纱帐,朝外急急喊道:“吉祥!”

吉祥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小姐醒了。”

“如意呢?可是回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什么时辰了?”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顾玉青接过吉祥递上来的衣裳,由她服侍着穿好,汲了鞋子下地。

几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素白明纸糊就的窗子推开。

登时,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将一夜昏睡的气息冲的烟消云散,只令人心旷神怡,精神一震。

耳边传来身后吉祥的回禀之声。

“快到巳时了。如意还未回来,小姐昨儿忧思半夜,既是如意未归,奴婢想着让小姐多睡会,就没有叫小姐。”

一面整理床铺,一面说道。

“还未回来?”本是探了头朝窗外廊下的八哥瞧去,闻言,顿时大惊,抽了身子立好,转头朝吉祥看过去。

吉祥把叠好的被子放整齐,直起身来转向顾玉青,回禀道:“四殿下府上管家亲自来传话,说是昨儿四殿下从宫里出来,就借了醉酒大睡的名头,连夜悄悄去了真定,怕是要亲自看着物资被换好,才回来。如意就一直在四殿下府上候着呢!”

萧煜竟是亲自去了真定……顾玉青顿觉心头一热。

以他的身份能力,只消派了明路过去,足矣,他竟是要亲自看着,才肯放心,这份用心,她岂能不懂。

悸动的情愫在心尖荡漾,滚热了满腔的血液。

顾玉青当即吩咐,“让厨房煲上鸽子汤,再做些时令小菜,一会收拾整齐,我们去四殿下府上,等他回来。”

萧煜既是对外宣称他醉酒,作为他的准王妃,前去探视,虽不十分合适,却也在情理之中。

一番洗漱,花厅议事过后,顾玉青便带了做好的吃食,直奔萧煜府中。

第五百三十九章 扔了

一上了马车,才忽的想起,那批物资,从丰宁开拔,都是在下午了,纵是疾行,却也非快马加鞭,如此,到了真定,只怕都要是暮色时分。

等萧煜亲自监督将物资调换完毕,再从真定赶回来,最快也要戌时。

现在尚不到正午,她就提了食盒过去,等到萧煜回来……嘴角一颤,顾玉青苦笑,真是关心则乱,等他回来,鸽子汤倒是可以热一热,可这菜就根本就没法吃了。

吸了一口,凝着手边紧紧挨着她而放的食盒,顾玉青心头微动,明里暗里,萧煜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为他挽袖净手,亲做汤羹,又如何!

心思打定,方才的那份苦笑便当然无存,脑中开始盘算着,第一次在萧煜面前展露厨艺,到底要做些什么好……

马车遥遥,不知不觉已是行到鼓楼大街。

中秋刚过,依着京都风俗,今日八月十六的夜里,鼓楼大街是要举办赏灯大会的。

虽距离晚间的赏灯时辰还早,可预备下花灯的人家,早早的就将悬挂花灯的架子摆放至指定位置。

街坊小童,绕着那些灯架,欢呼雀跃嬉戏玩闹。

清风拂起车帘,透着缝隙,一眼望到外面艳阳下的繁华热闹,顾玉青敛了心头思绪,微微转头,探了身子,贪婪一般,朝外看去。

赏灯大会……前世今生,自母亲过世,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赏灯大会了。

母亲在的时候,每年八月十六的夜里,父亲都会在八珍阁定下包间,一家人吃酒看灯,不及人潮滚动时,父亲会牵着她和顾玉禾,到鼓楼大街挑选花灯。

灿灿靡靡的花灯,她看都看不过来,样样都喜欢,样样都想要,父亲却是秉承临行前母亲的嘱咐,挑选一套十二生肖。

母亲说,每年选一套十二生肖,等到她成亲嫁人的时候,就把这十几套的十二生肖当作嫁妆送给她,让她燃在新家,想娘亲的时候,就看一看那灿灿花灯,全做娘亲在陪她。

往昔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瞧着外面匆匆而过的灯架,顾玉青眼底微湿。

十几套的十二生肖,如今府里库房中,却是只有八套……那八套再也不会变的花灯,永远都在提醒着她,在她八岁那年母亲究竟是如何离世!

而她的八套花灯旁,还放着顾玉禾的五套……因着时间久远,她都忘了将其清理。

长吁一口气,顾玉青吩咐道:“我记得,库房里放着些生肖花灯。”

听到顾玉青提起这个,吉祥忙道:“小姐的八套花灯,奴婢和如意时常命人擦拭,都装在箱笼里,搁置起来了。至于顾玉禾的那五套,顾玉禾事出之后,奴婢和如意怕小姐睹物伤怀,便自做主,扔了。”

毕竟是擅自做主的事情,回禀时,吉祥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的小心翼翼。

顾玉青闻言,一怔。

原来是早就扔了……

沉默良久,久到吉祥不安的眼神开始颤动,顾玉青才缓出一口气,“扔了好,我正要吩咐你,把那些灯扔掉,虽是父亲买的,可她的东西,到底是玷污了赤南侯府的地界。”

更玷污了父亲母亲对她一番用心。

当日,父亲母亲明知顾玉禾并非亲生,明知弟弟被人换走,因着顾及宫里的萧恪,深怕他们一丝异动就给萧恪引来杀生之灾,到底忍下。

并且在之后的那些年,母亲对顾玉禾,是付出真心的疼爱,虽非亲生胜似亲生,顾玉青看在眼里,瞧得真真的。

却是不成想,母亲的真心,换来的竟是她那般的狼心狗肺!

萧铎的恨,顾玉青放得下,可对顾玉禾的恨,顾玉青却是每每想起,都要咬牙切齿,浑身血液,犹如有小虫啃噬。

她放不下,终其一生,她都不能释怀。

前一阵子,京中传来消息,说是押解端王府女眷的押解官遭到暗算,一众端王府女眷乌泱泱趁机私下逃散。

当地官府虽是竭力配合围捕,可却还是漏掉三人。

一个端王妃,一个成侧妃,一个顾玉禾。

端王府,最最紧要的三个人,全数漏网。

端王妃与成侧妃如何,顾玉青无暇顾及,可纵是之后身边事情纷纷,每每想到顾玉禾逃过一劫,流落不知踪影,顾玉青心头都犹如被锋利的银针刺破。

对顾玉禾的恨意,犹如化脓的黑血,从那刺破的口中,汩汩而出,流淌至她的全身。

神思滚滚,实则不过转瞬的功夫。

随着顾玉青话落,吉祥大松一口气。“小姐莫要再伤神了,四殿下府邸眼看到了。”

隔着被风打起的车帘缝隙,朝外看去,外面的繁华热闹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却清净无人的整齐大道,青色高墙围起的,正是萧煜的府邸。

因着皇上的偏宠,萧煜的府邸,要比萧铎萧祎的大上两倍不止。

前世今生,她都未曾在这府中认真瞧过,眼下,她却要成为这府邸的女主人,别样的涟漪在胸口泛起,顾玉青吸了一口夹杂着清冽馥郁花香的深秋空气,幽幽吐出心中那道浊气。

她的人生,不该只有仇恨。

若是被顾玉禾的那份仇恨弥漫了心智,岂非辜负这一世重生,静好岁月。

就是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马车驶进二门,缓缓挺稳。

早就得了信儿的如意和萧煜府中管家立在一旁候着,眼见马车停住,如意几步疾走迎上去,同吉祥一起,扶了顾玉青下车。

管家格外恭敬的引了顾玉青,朝内院而走。“殿下大约戌时左右才得回来,小姐要不先到殿下书房坐坐,看会书,也好消磨时间。”

自陛下圣旨赐婚那日,因着萧煜的态度,虽尚未行婚礼,可府中上下,早就把顾玉青当做这府里的女主人。

顾玉青摇头含笑,“不去书房了,殿下在府中,可是有小厨房?”

萧煜的书房,不知放了多少机密在其中,纵是萧煜对她百般信任毫无防备,可她断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独身过去。

这么大的府邸,除却书房,她能去的地方那么多呢!

更何况,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第五百四十章 客气

一听顾玉青提到小厨房,管家一怔,心头思忖,莫非是顾大小姐饿了?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说起厨房来。

眉头略动,不动声色的恭敬回禀,“殿下有小厨房的,小姐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人去做,小姐只管吩咐就是,不必客气,殿下早就吩咐,这府邸一切,小姐但凡登门,都由得小姐说了算。”

话从口中出,听着自己的话音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味。

人家顾大小姐分明是张口第一句就问府里有没有小厨房,显然,能问出这样的话,她就并未客气。

自己却还要和人家说不必客气……

嘴角微颤,管家再看顾玉青,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不一样,顾大小姐该不会多心吧。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啊!

面对这位被四殿下放在心尖的姑娘,管家忽然觉得自己一贯的神志机敏,倏忽不见。

这是怎么地,怎么就连这么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在管家满脑子回味他自己方才有失得体一番话的时候,顾玉青含笑开口,“我想去厨房给殿下做些吃食。”

她说的温温淡淡,含着仿若春花般的浅笑。

可管家却觉,头顶惊雷滚滚。

不仅管家,就连吉祥如意,也震诧万分。

吉祥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簌簌落在顾玉青面上,满目惊疑:小姐,您要去四殿下的厨房,给四殿下做些吃食?

奴婢没听错吧!

奴婢怎么记得,您除了会熬粥,别的什么也不会啊!

您该不会是早早登门四殿下府上,就为了来给他熬口粥吧……嘴角一颤,又一颤,吉祥转眸,就迎上了如意那双充满凌乱的眼睛。

额前碎发,被风浮动,索索飒飒,可眼底的凌乱,胜过碎发。

以目示意,如意问吉祥:昨夜我不在,都发生什么了,怎么小姐一进门就要去给四殿下做法,什么情况!

面对如意满满的问题,吉祥顶着瞬间变大的脑袋,皱眉回应:不知道!

如意……

管家在震惊过后,迅速回过神来,果断作出反应,“厨房就在这边,小姐是歇一歇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话虽如是问,可心头想着却是:顾大小姐这样子,根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仿若画中仙女一样的人物,会做饭吗?

别把厨房给点了才好!

不过,怎么说呢,不管她是不是会做,肯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这些年,四殿下顶着最得宠的帽子,虽说衣食无忧,甚至只要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可那到底是外人眼中的四殿下。

实则里,殿下过得有多苦,唯有他和明路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心疼,更希望殿下娶一称心如意的妻子,心疼他,照料他。

顾大小姐如此,也算是殿下福气。

管家坚信,不管顾大小姐做出什么东西来,只要咬的动,殿下都会食之如蜜。

得管家此话,顾玉青道:“我先去厨房吧。”

她的确是不善厨艺。

可擅长不擅长是一回事,她心头强烈的想要为萧煜调羹制汤的情愫,是另一回事。

为自己心爱的男子挽袖净手,这样的事情,纵是不擅长,她也会将其变为擅长,甚至日常。

只是初次实施,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早作准备,定无坏处。

就这样,管家在前,吉祥如意在后,三人怀揣着三颗跳抖的心,陪同顾玉青一路行至小厨房。

她们三人是震惊过了,可小厨房的人在得知顾玉青来意之后,顿时就炸了。

什么!

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她们的准王妃,要来做饭!亲自下厨!

天!

没听错吧!

震惊过后,就是一阵激动。

尚未过门,就知道心疼四殿下,给殿下做饭吃,看来日后,殿下的日子,必定好过。

主子的日子好过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跟着顺心。

萧煜府邸的下人,也不知是心底的确纯良,还是萧煜调教的好,满府下人,面对主子的任何言行,绝不会发出一声半句的非议。

她们做的,就是,执行,执行,再执行。

纵是心底翻江倒海惊涛拍浪,也绝不议论一句。

收了心神,小厨房的管事给顾玉青行过礼,问道:“小姐做饭,奴婢几个,可是要留下来打下手?”

大家小姐,一般都有自家祖传食谱。

这些,算得上是无价之宝,可谓机密,一般绝不轻易外现。

顾玉青知她这是有避嫌之意,摇头笑道:“厨房这里,我一应不熟悉,还是要嬷嬷在旁帮忙的好。”

顾玉青话说的和善,厨房管事嬷嬷听着,心头只觉温热,更觉先前有些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

这些年,四皇子府邸一直没有女眷,她们仅伺候四殿下一人,四殿下虽是要求严苛,可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她们的日子,还是很舒心的。

不像那些家中一帮子女眷,天天明争暗斗,个个跟乌鸡眼似得,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儿这个给那个饭里下毒,明儿那个给这个汤里参药。

主子们折腾的乌烟瘴气,做奴才的,跟着遭殃。

哪个府上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

所以自从萧煜的亲事定下,平日闲下来,她们这些下人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位准王妃了。

八岁掌家,至今过了及笄礼,整整七年,七年的时间,莫说是顾玉青,就算是换作旁人,也被打磨的心计手段样样不缺。

伺候这样的女主人,他们心头生出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

可此时见面,却觉先前的担心,都是枉然。

顾大小姐分明一副和善好处的模样,她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千回百转一番思绪,嬷嬷点头应道:“好,奴婢就在一旁打下手,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将顾玉青顺利交给厨房管事嬷嬷,管家便寒暄几句,抬步离开。

只是尚未走出厨房小院,就听得背后顾玉青一句话,抬起的腿顿时凌乱的悬置在半空。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还请嬷嬷多指点。”

顾玉青说的诚恳,管家听得胆颤。

深吸一口气,拔步离开,心头默默为他家殿下点了三柱高香。

第五百四十一章 珍禽

远在真定的萧煜,就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结结实实打了三个。

抬手揉揉鼻子,吸一口气,皱眉嘀咕,“这是谁想我呢!”

明路贼兮兮一笑,“哎!呦!喂!还能是谁,是别人,殿下也不乐意呀,当然是咱们家王妃啊!”

萧煜白眼一翻,横过明路,“一边去!”嘴上却是挂着美滋滋的笑,嗯,一定是他家阿青想他呢,要不这艳阳高照的大好秋日,就打出这么些喷嚏呢!

一定是!

坐在真定的私宅小院里,萧煜望着眼前穿梭忙乎的手下,呆呆愣神傻乐。

正想着他家阿青一颦一笑的娇俏模样,就见明路一张巨大无比的脸凑了过来。

萧煜猛地一回神,飞快伸手,一把将明路还在凑近的脸拦住,手掌并着五指,落在明路脸上,身子向后撤的同时,将明路向外推,“你要做什么!”

明路挣扎着想要凑到萧煜面前,怎奈力气不及萧煜大,一张脸被萧煜的手掌推得几乎要变形,却是不甘心挪开,就和萧煜僵持在萧煜一只胳膊的距离处,面颊抵在他的手上,道:“奴才有话要说。”

萧煜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别再凑过来。”

明路摇头,“奴才这话,机密!”

眼下一应物资,萧煜已经准备停当,单等丰宁那边的押解队伍开拔,他半路偷换。

听到明路如是说,萧煜眼中浮上狐疑,“你真有要紧事?”

明明看明路一脸老奸巨猾,可因着军用物资这件事非同小可,萧煜心头还是微动。

得萧煜问,明路就认真点头,格外用力,“奴才真的有话说。”

萧煜手一抽,从明路脸上挪开,道:“你说吧!”

说话间,明路一张大脸凑近,“殿下,都说一想二骂三伤风,您刚刚连打三个喷嚏,兴许真的和咱家王妃没什么关系!”

说罢,明路立刻转身跳脚跑开,满面都是欠揍的得意笑容,就差手捏鼻子吐舌头扮鬼脸了。

萧煜脸色黢黑,一双眼睛幽怨望着明路,“明路,你这么不积阴德,真的好么!”说的咬牙切齿。

就知道,不该信他。

他这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明路无所谓耸耸肩,浑身散发的气息,竟是与萧煜的乖张不羁,所差无几,“奴才这是替咱们家王妃积阴德呢!奴才的那份,积不积不重要。”

为了这次军用物资的事,萧煜自昨日半夜赶来,到现在,眼皮未合,整个人神经紧绷,面色凝重了数个时辰。

明路瞧着实在心疼,才趁着他打喷嚏的缘故,开些玩笑,逗萧煜开心开心。

别看萧煜此时阴着脸,一副怒气横生的样子,可明路却是瞧得真切,萧煜眼底,氤氲着笑呢!

但凡提起他家王妃,他家殿下,就没有不开怀的时候。

终是在暮色时分,由李德顺亲自押解的军用物资,缓缓向真定驶来,得了探子的通报,萧煜起身,亲自参与此次偷梁换柱的行动。

因着他的现身,整个过程进行的格外顺利,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悉数搞定。

另外派了十名手下,沿途一路护送,看着押解队伍渐渐远离,直至没影,萧煜才一口气松下,打马回京。

却是在进城门的时候,与萧祎打个照面。

一眼瞥到满面尘色的萧煜,萧祎不禁心头升起惊疑,纵马行至萧煜面前,与他并肩而行,“四弟不是昨夜醉酒吗?怎么倒是从城外回来!”

看着萧祎骑马过来,萧煜原本是想要扬鞭离开,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是这马儿一路急奔,约是实在累断了气,他一鞭子抽下,这货竟是置若罔闻,该怎么走还怎么走,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狂奔的征兆。

简直愧对它“闪电”的名号!

无奈,萧煜只得被迫与萧祎并肩。

“三皇兄远在丰宁监管军需物资,那么要紧的事情缠身,竟然都不忘关心我昨夜醉酒啊!”萧煜说的若有所指。

萧祎顿时嘴角微僵。

只顾着刺探萧煜究竟是出城作何,竟倒是自己说话漏了马脚。

他这话里的意思,不正好告诉萧煜,他之所以对他的动作了如指掌是因为暗中派人监视了他!

既然被揭穿,萧祎干脆直截了当,反正有些话,实在憋在心中久了,心里难受。

“四弟可知,最好的珍禽猛兽,一旦咬住猎物,是绝不会松口的!”说着,萧祎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带着锋利的光芒,直视萧煜,想要从他的面上,看出蛛丝马迹。

“四弟此时,正是我口中猎物,我势在必得,四弟若是聪明,趁早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将来或许还能做个自在闲王,一世荣华。”

萧祎的语气,可谓霸道,与他一贯低调阴翳的为人,截然不同。

萧煜闻言“噗”的一笑。

这一声笑,带着乖张不羁,漫不经心。

萧祎眼中面上,登时蓄了怒气,“怎么,四弟难道非要与我一争高低?难道萧铎的下场,还不够给四弟一个警醒?”

在萧祎看来,萧铎能有那般下场,皆拜他所赐,与萧煜,毫无干系!

他当然想不到,萧煜和萧恪的暗中联手,更想不到,萧煜会在御书房,当着所有人的面,却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将萧铎那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暗中偷换。

换成一把长相一模一样,却刀柄刻字的。

萧煜挑眉,迎上一脸怒色的萧祎,耸肩笑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三皇兄你争啊!”

他的语气,极是闲散。

似乎让萧祎谨慎甚微郑重其事的事情,在他看来,不过尔尔。

被萧煜的神情刺的眼睛发痛,萧祎眼底迸出寒光,咬牙说道:“没有争,最好!否则,不但你下场凄惨,也连累赤南侯府上下。”

萧煜最忌讳别人与他说话,拿赤南侯府说事。

登时锋利的目光落向萧祎,道:“三皇兄许是误会了,三皇兄原作珍禽猛兽,可我非禽非兽,咱俩……人与禽兽,有何可争!”

你……萧祎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这话,是在骂他是禽兽了!

正要还击,却听得耳边一声厉鞭破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鞭子抽到马儿身上,萧煜胯下“闪电”就当真如一道闪电,从他眼前奔驰而走。

徒留一地黄尘,被马蹄卷起,煽他一头一脸!

第五百四十二章 闪电

一隔着黄尘飘飘,萧祎黑着脸盯着面前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萧煜,恨得双拳紧握,怒目圆睁,胸口的浊气,堵得他五脏六腑,铮铮直疼。

方才一番话,他本是欲意试探萧煜反应,可自己的态度彻底暴露无遗,萧煜那里,他却毫无收获,连他有无问鼎之心,都试探不出来。

牙齿相磨,发出咯咯声响。

萧煜,等到那批物资被送到辽东……便是你与赤南侯的死期,且让你得意一二又何妨!

怒火攻心,萧祎也唯有用这样的话来自我安慰。

却是效益并不多大,依旧胸中犹如翻滚着一跳被灼烧的巨蟒!

这里,萧祎的怒火一直烧到皇宫,进了御书房向皇上回禀丰宁一事,心头都气息不畅。

那厢,萧煜回府,尚未下马,就听人禀报,说是顾玉青来了,此刻正在府里,震惊狂喜之下,竟是连马也不会下了,整个人几乎连滚带爬从闪电上跌落下来。

可怜闪电,一路奔波,临了还被主人在马肚子上蹬了一脚,登时疼的撩蹄。

明路立在一侧,看的直扶额。

殿下,有点出息成吗?

“阿青……”顾玉青的小名刚脱口而出,萧煜立刻住嘴,缓了半口气,又道:“顾大小姐在哪?”

阿青的名字,只能他私下唤她,怎么能当着下人的面!

管家目色复杂的看着小厮将“闪电”牵走,深吸一口气,牙齿咬唇一瞬,道:“在小厨房!”

小厨房!!!

萧煜顿觉头顶炸了个雷。

莫说萧煜,就是明路,都惊得合不拢嘴。

只是与萧煜的震惊不同,明路脑中浮现的,却是上次他去赤南侯府传话,眼见顾玉青大快朵颐的场景,嘴角一颤,天,该不会他们回来的晚,顾大小姐实在饿得慌,自己跑到厨房寻吃的去了吧!

如是想着,明路就用一种责备的目光去看管家,怎么当差呢,顾大小姐饿了,让厨房做了吃食送上就是,怎么能让顾大小姐去厨房呢!

迎上明路的目光,管家额前浮上三条黑线!狠狠瞪他一眼,不知道,别胡说!

却是赶紧继续回禀,“顾大小姐说要给殿下做吃食,正午不到就来了,一直忙到现在,奴才来迎您的时候,瞧着小厨房那边……”

管家话未说完,便被心头狂喜面上震惊的萧煜阻断,一步上前,双手捏了管事的肩,激动的眼底颧骨处,肌肉突突直跳,“你说什么?你说阿青在厨房做饭,实在给我做?她特意来府上小厨房给我做?”

随着话音儿出口,萧煜觉得自己简直落到了蜜罐里。

不然,怎么浑身上下都冒着甜蜜的气息呢!

天!

他的阿青竟然专门来给他做饭!

柔情蜜意太浓,萧煜有些喘不过气来,却是拔脚直朝小厨房跑去,那速度,估计“闪电”瞧了,也要长吁短叹,自叹不如了!

明路脑子里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条件反射,眼见萧煜拔脚急奔,他跟着就跑,徒留管家,兀自凌乱在风中。

跑到一半,明路后知后觉才回过味来,当即激动地手舞足蹈,“殿下,顾大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也觉得意外是不是!”显然,萧煜的激动,根本不是明路能相比的,十个明路打了鸡血,也未必及的上此刻萧煜分毫。

“就说我今儿怎么连打了三个喷嚏,左眼皮还一直跳,原来是这个好事等着我!”

一路癫狂,又笑又说,及至奔到小厨房院中,萧煜扶着门框大喘气,却是突然的怯步不敢向前,“那个……要不……我就在这里等着?”

眼见他家殿下一双眼睛里冒着的火光都要将小厨房给点燃了,面上却是赫赫写着放大的“怂”,明路就默默翻了个白眼。

萧煜停住了步子,明路却是步子加速,嗖嗖嗖的直朝厨房而去。

立在门口,探了头朝里瞧去。

恰好如意回头,一眼看到探头探脑还满面贼笑的明路,如意正要张口唤他,被明路一个食指比到嘴边的禁声动作制止,随着明路暗示,蹑手蹑脚,不落痕迹的走出来。

“你们回来了,殿下呢?”一出厨房门,如意便道。

明路朝小院门口指了指,低声在如意跟前一番嘀咕。

如意闻言,当即摇头,“不行,我家小姐尚未出阁,纵是定下亲事,可到底还未进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我家小姐名声不好。再说,谁知道殿下激动之下,能做出什么事!”

对于如意的前几句话,明路不以为意。

可最后一句,落入耳中,明路却是不自觉朝他家殿下瞧过去。

见了顾大小姐立刻英雄变怂包,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来,如意的担心,简直就是明路心头一块心病。

他甚至都怀疑,成亲那日,他家殿下该如何是好!

不过,这些话,明路显然不能与如意说,只好道:“那就这样,大门敞开,你和吉祥在门外候着,屋里情形,你们瞧得一清二楚。”

如意闻言,略略思忖,这才点头,“可以。”

说着,转身回厨房,明路则是巴巴扶着门框,朝里看,满目望穿秋水。

背对着顾玉青,如意扯了吉祥,在她耳边一阵轻言低语,吉祥闻言,朝门口明路飞过一眼,明路立刻小鸡啄米的点头,惹得吉祥捂嘴偷笑。

转瞬,深吸一口气,干咳一声,放声道:“小姐,奴婢估摸,四殿下也该回来了,不如让人将碗盘杯碟先摆过去,等四殿下进门,我们直接将这些饭食送上,也不耽搁殿下用饭。”

顾玉青一心一意忙着锅里的菜,无暇理会吉祥,只点头道:“你安排就是。”

被嬷嬷指点了一下午,此刻,她已经能自己掌勺,可紧张的情绪,却是遍及全身。

得顾玉青发话,吉祥如意立刻就不露声色的把厨房中一众婆子丫鬟引出去,两人门神一般,脸对脸,双双门口一立。

与此同时,明路早就扯了含羞带怯推推搡搡的萧煜,不管不顾,一把将其推入厨房。

明路的意思,萧煜自然知道,可他……可他……

第五百四十三章 袭击

一欲拒还迎间,萧煜就如同是滚圆的西瓜,被明路一推,圆滚滚的滚入厨房。

身子几个打晃,撑着手臂站稳,转头一脸苦相看向明路。

明路唇语示意:殿下,加油!

萧煜……

整个人立在厨房,正一颗心惶惶不安,连走路该先抬左脚还是先抬右脚都分不清楚的时候,耳边听到顾玉青急促的声音。

“吉祥,快帮我弄点水来,要糊锅了,快点。”

萧煜一怔,目光略过门口贼眉鼠眼幸灾乐祸的明路以及两座岿然不动的门神一般的吉祥如意,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顾玉青方向走过去。

弯腰从水缸中舀起一瓢水,默不作声递上去。

顾玉青正挥着手中铲子,翻炒锅中食材,眼角余光瞥见身边一把硕大的水瓢,顿时哭笑不得,“你傻呀,这么大一瓢水,我但凡手上一哆嗦,这炒菜就变成炖菜了,用碗舀一点来就是,快点,马上就糊了!”

听着顾玉青一席话,明路乐得直捂嘴,终于有人和他达成共识,觉得他家殿下傻了。

吉祥如意原本还因着顾玉青一番话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那可是堂堂四皇子殿下啊!

尽管看上去呆呆的,可……就算呆呆的,那也是呆呆的四皇子殿下啊!

小姐怎么能这么中气十足的说人家傻!

眼见明路笑得眼抽筋,再看萧煜,被顾玉青一通吩咐,面上颜色却是不改,就跟温顺的小白兔一样,乖乖转身,捡了一只小碗,重新舀水,又递了过去。

吉祥如意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倏忽就松了下来。

顾玉青一把接过萧煜递上去的水,如同泼水灭火一般,极其豪爽的将其倒入锅中,然而,到底还是完了一步,随着“哗”的一声响,水入锅中,焦糊味四下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顾玉青顿时肩膀一垮,呼的吁出一口气,“又糊了!”语气间,满满的挫败感。

萧煜听着,心口就是一缩,“没事。”柔声低语。

他的姑娘亲自下厨为他做饭,莫说是糊了,就算是全都糊成炭,他也把那碳都吃了。

背后忽的传来男子的声音,顾玉青刚刚还垮着的肩膀,登时一抖,背后汗毛跟着就战栗起来,霍然转身。

原本放在锅中的铲子,随着她猛然转身,铲子带着锅中食材和汤汁,跟着她的转身动作,就从锅中横扫出来。

转头一眼看见,原本人影攒动的厨房,早不知在何时变得空荡荡,而她面前,萧煜满目柔情,如烟似水,正凝着她,随着她的目光迎上,萧煜眼底,仿佛被春风吹皱了的一池碧波,荡漾起满满的情愫。

顾玉青登时大惊,“你怎么来了……”

只是话未说完,就眼见一坨黑黢黢的东西从她身侧直直朝萧煜身上扑去。

“啪”粘在萧煜带着灰尘的锦袍直缀上,留下一个圆乎乎黑黢黢的印子,再一路顺着萧煜身上的锦缎,滑落至地,滚到她的绣花鞋前。

顾玉青当即嘴角一颤。

老天,竟是锅里被她炒糊了的鸡块!

颤抖的目光从地上的鸡块挪开,落到萧煜身上那片污渍上,顾玉青不自觉的就伸手过去,“没事吧……”

然而,她到底还是忘了,她手中,还握着一把铲子。

随着她的动作,那铲子仿若一柄凶器,直直就朝萧煜脸上招呼过去。

“哐当!”

萧煜只觉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额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不禁啊呦一声,伸手扶额。

一连串的惊变让顾玉青心头骤然突突突乱跳起来,手上不自觉一松,那柄铲子就垂直落地。

气息颤抖,顾玉青看着萧煜额上那被她打出来的鸡蛋大小的红包,满目惭愧,既心疼又羞愤。

她只是想给萧煜做一顿饭……

萧煜一手捂额,咧嘴抬眸,一眼看到顾玉青面上拧紧的眉头,只觉一颗心揪起,当即就松了扶额的手,嘴角扯起笑容,是他惯有的乖张不羁。

“骗你啦,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脆弱!”萧煜说的风轻云淡。

顾玉青的心,就更难受了。

“头上肿了那么大个包,怎么会不疼。”说着,顾玉青不禁伸手,去抚萧煜额头的红肿,“都怪我,做个饭做不好也就罢了,竟还伤了你,还把你衣裳弄脏!”

顾玉青觉得,她这,也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顾玉青柔软又带着一丝凉意的指尖触及到萧煜额头的一瞬,他浑身血液,骤然沸腾。

“真……真的没事。”忍着满身躁动,萧煜抬手,一把捉住顾玉青抚在他额上的手,将其握在掌心,凝着眼前为他心疼怅然的姑娘,一颗心,融成一团,“越是看着凶险,实则越是不疼。”

说着,萧煜嘿嘿一笑,“若是看着不凶险,如何惹你心疼,傻丫头!”

傻丫头三个字,犹如小锤,直击顾玉青心中最最柔软一处。

明明是自己打了萧煜,明明受伤的是萧煜,也不知怎么,她的眼泪突的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萧煜顿时大急。

屈膝弯腰,手足无措的一面为顾玉青抹泪,一面道:“真的不疼的,真的,一点也不疼,不哭了,好不好。”哄她的声音,宠溺中带着无法遮掩的心疼,却隐隐中,又含了甘蔗蜂蜜一样的甜蜜。

顾玉青顶着通红的眼睛,巴巴抬眸,瞧着萧煜额头的红肿,颤着手又一次抚上去,“肿成这样,还说不疼,莫不是被我打傻了吧。”

萧煜就凝着顾玉青的眼睛,笑道:“是啊,大概是打傻了,那你以后不要嫌弃我,要对我负责!”

负……负责。

顾玉青顿时……

该不会,真的傻了吧!

明路看着屋里两个人,只觉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天地良心,他遣散厨房一众人,推了萧煜进去,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如此啊!

殿下,您争口气好吗?

这大好的机会,咱家王妃心疼自责的都哭了,此时此刻,您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一把拥了她在怀里!

说什么让人家负责……你能再莫名其妙点吗!

场面太过辣心,明路实在无法直视,扭头立在一侧墙壁,等着屋里那小傻子牵着顾大小姐出来,大家好吃饭!

第五百四十四章 还要

一因着小厨房距离萧煜的书房上不算远,晚饭就摆在了他的书房中。

顾玉青担忧的看着一屋子古籍书本,“在书房吃饭,真的好吗?”

萧煜就笑:“饭香伴着书香,最是适合!”

他当然不会告诉顾玉青,选择书房,是因为书房离小厨房最近。

顾玉青劳累了整整大半天,站在厨房灶台前那么久,必定腿都酸了,还要费心费力的与锅里食材斗争,烟熏火燎的,那份辛苦,萧煜可想而知,他怎么舍得她再走远路。

梨木圆桌上,几乎摆满了杯碟盘碗,瞧着桌上有一半的菜,是黑黢黢的和半黑黢黢的,另一半色泽鲜亮的,是厨房管事嬷嬷亲自教导她烹制的,顾玉青面红耳赤。

指了桌上菜肴,道:“吃这些吧,将就着,兴许能吃。这个鸽子汤,是我从赤南侯府带过来的,味道应该还好。”

萧煜满目似水柔情,却是一伸手,就直奔顾玉青方才在他面前翻炒的那盘鸡块,夹了一小块,放至嘴里,“我觉得这个更好。”

顾玉青吸着冷气连忙阻止,“吃不得,这个……这个都成这样子了,吃不得。”

萧煜却是甘之如饴,满面表情,仿佛他在吃什么琼瑶佳酿,看的顾玉青眼底浮上疑惑,“没那么难吃?”

萧煜笑道:“当然不难吃!”说的笃定。

顾玉青……都糊成煤炭色的,也不算难吃?疑心浮起,不由自己伸手去夹,“我尝尝。”

萧煜立刻变脸,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的就把面前一只鱼白小碗递到顾玉青面前,飞快说道:“你帮我舀一碗鸽子汤吧。”

顾玉青刚刚抬起的筷子,只好搁下,转手接碗,盛了多半碗给他递过去。

因为是一早就熬好了的,虽在端上桌之前提前热过,可此时才吃,这汤汁的温度,却也不再滚烫,只刚刚适合入喉。

萧煜接了碗,顾玉青的目光就又落到那盘黑炭鸡块上,再次举筷去夹。

萧煜眼见如此,手中汤碗一抬,送至嘴边,如牛饮水,几口喝干,喝完啧啧道:“真好喝,再来一碗。”

嗖,一只空碗就递到了顾玉青面前。

顾玉青已经伸到鸡块面前的筷子,就滞在那里,然后收回,再次搁下,接过萧煜的碗,替他盛汤。

明亮而偏橘黄的烛光将书房照的一片暖色,看着顾玉青满面恬静,挽袖舀汤,耳垂一对珊瑚红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荡来荡去,萧煜只觉心中春水涟涟。

一种人生静好之感,油然而生。

若是就这样,同顾玉青一起,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相依相伴,慢慢老去,多好!

神思飘荡间,顾玉青半截玉白的手腕伸到他的面前,手中端着大半碗白稠的鸽子汤,萧煜好像一手接过汤碗,一手牵了顾玉青,就这样挽着她的手,将饭吃完。

可惜......这种神仙日子,此时也就想想就好,真要实施,还要等的成亲之后。

他可不能让他的姑娘在成亲前,被人说三道四。

纵然已经定亲,那也不行!

瞬间,萧煜心头升起前所未有的煎熬感:顾臻顾大岳父,您快点回来吧!

你回来了,我好成亲啊!

萧煜正心头哀嚎,眼睛就看见一双筷子默默伸到了那盘焦黑鸡块前,登时吓得心头一惊,收了思绪,飞快端碗,仰头喝干,“我还要。”

顾玉青……

接下来便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喝汤舀汤的拉锯战。

当又一碗鸽子汤送到萧煜面前时,顾玉青神色复杂的看着萧煜,满目担忧。

萧煜大喘一口气,抬手接过。

眼见顾玉青并没有手一松就转向那盘鸡块,萧煜心头顿觉仿若铅石搬开一样轻松。

不自觉摸摸已经被鸽子汤灌的胀鼓鼓的肚子,萧煜心头默念:求你了,别在动那鸡块的念头了,一桌子菜,你吃点别的,不好吗!我……我当真喝不下了啊!

而顾玉青,则是眼见萧煜终于不是接过汤碗就一口干,心头跟着一松,抬起筷子。

随着顾玉青的举动,萧煜一颗刚刚落下的心,立刻就紧张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筷子头,看着它的走势,直扑那盘焦黑的鸡块,萧煜顿时心底爆出一声惨叫!

老天!媳妇啊,你真是执着。

深吸一口气,满面苦大仇深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鸽子汤,萧煜犹如壮士就义一般,拳头一捏,以一种大不了一死的豁出去姿态,将碗端起,仰头去喝。

只是,他已经喝了不下十几碗,腹中的鸽子汤已经满至嗓子眼,这一碗再灌下去,登时脸就绿了。

随着一个轻嗝儿打出,被灌下去的鸽子汤就又返了上来,萧煜绿着一张脸,咬牙又将其咽下去,蹙着眉头,将碗送到顾玉青面前,“我还要。”

声音却是已经气若游丝。

顾玉青捏着筷子的手就是一抖,“萧煜。”

“嗯?”

“你喝干了一锅的鸽子汤!”

一锅!

萧煜……

难怪我觉得自己快被胀死了!脑中忽的想起小时候在御书房被一只肘子吃撑然后飞吐的一幕,萧煜嘴角颤了颤,老天,他该不会是要在顾玉青面前,来一场飞吐吧!

心思滚动,胃里就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萧煜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不行,吐也不能当着顾玉青的面吐,可是……忍不住啦,好像已经要涌上来了。

本就油绿的脸,骤然黑绿,萧煜蹭的起身,嗖嗖朝外奔出去,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动作快的如同闪电,顾玉青看的瞠目结舌,怔怔好一会,直到萧煜的身影消失在门框边缘处,才缓出一口气,如临大敌般对上明路,道:“殿下怎么了?”

明路嘴角一抖。

他喝了一锅鸽子汤,您说他怎么了,当然是撑不下,跑出去解决了!

可是,这么腌臜恶心的事,他当然不能当着顾玉青的面说出,只好道:“许是殿下忽的想起什么要紧事,奴才去看一看,您先稍后。”

说着,明路拔脚追去,徒留身后顾玉青主仆三人,凌乱在那里。

第五百四十五章 会意

一随着明路离开,吉祥如意上前一步,“小姐,快吃点东西吧,光顾着给四殿下舀汤了,您一口还没吃呢!这都一整天了,就早上吃了点粥。”

吉祥说着话,挽袖替顾玉青布菜,将那些是厨房管事嬷嬷配合烹饪的菜肴,见样给她碗中夹了些。

顾玉青也的确是饿,刚刚萧煜也不知怎么了,就跟鬼上身似得,但凡她一动筷子,他就立刻举碗。

朝手边已经空空的汤煲瞥过一眼,那鸽子汤有那么好喝么?狐疑着,将碗中各色菜吃尽,转头看向那盘黑黢黢的鸡块。

萧煜说味道还行……当真还行么……看他吃的时候津津有味……顾玉青抬手举箸,夹了一块放置嘴里,刚刚一嚼,顿时眉头大皱,连忙抬起手帕将嘴中被咬过的鸡块吐了出来。

外表黑黢黢的焦糊一团,里面却还生着。

一想到萧煜方才有滋有味咀嚼的模样,顾玉青一颗心颤了几颤……这样,他竟都吃得下,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正满腹感动逼得眼底湿润,耳边就传来脚步声,飞快的抹了眼角一滴热泪,顾玉青转头朝门口看过去。

就见萧煜换了一身象牙白的长袍直缀,站在门边,正朝她走来。

白玉冠束起一缕如墨长发,黑如点漆的桃花眼含着浓浓深情,正凝着她,唇薄而红,微微上扬,带着暖心的笑意。

顾玉青就愣怔在那里。

脑中回想着方才萧煜一碗接一碗喝鸽子汤的场景,这样一个如玉公子,谁能想到他,喝起汤来,是那么的不要命。

忽的,脑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顾玉青猛然捕捉到蛛丝马迹。

好像每每萧煜递碗要汤,都是她要将筷子伸向那盘鸡块的时候,场面在脑中再度定格,再度清晰,顾玉青鼻尖就漾上酸涩。

萧煜竟是为了不让她知道那盘鸡块的秘密,生生喝干了一锅的汤!

这样朴实无华的浓情蜜意,让顾玉青如同陷入沼泽的孩子,一旦落下,就再也上不来了。

她也不愿上来。

纵然千万句山盟海誓情话堆砌,也抵不过一锅鸽子汤的分量来的更足些。

这世上,有谁还能将她做的黢黑夹生的鸡块,吃的有滋有味。

小心翼翼将包了从口中吐出鸡块的手帕收好,既然萧煜用一锅鸽子汤做代价,为她粉饰一切,她当然不能让他的良苦用心被辜负。

深吸一口气,趁着萧煜落座低头之际,抹掉眼底不争气又一次涌上的热泪,顾玉青扯起嘴角,含笑道:“做什么去了?”

一面说,一面将厨房管事嬷嬷配合做的那些能吃的味道尚且不错的菜肴,亲自夹给萧煜。

听着顾玉青的话音儿,看着她的动作,感受着她身上平静如水的恬静,萧煜忽的就觉得,这样的气氛,他们好像是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老夫妻。

再看顾玉青,眼中浓情,越发炽热。

因着明路的提醒,萧煜道:“有点急事,忽的想起来了,就去处理了一下。”

瞥过萧煜新换的衣裳,顾玉青只静静浅笑,配合道:“解决好了?”

萧煜点头,目光微微躲闪,嗯了一声,像是想要回避什么一般,将手边的碗端起,低头扒拉着里面的饭菜,吃起来。

刚刚吃了个水饱,哗哗几下吐出,现在,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更何况,他当着顾玉青的面编瞎话,纵这谎话并无恶意,可一颗心都要突突突的跳出来了,一眼不敢多看顾玉青,满背心的虚汗,簌簌直冒。

好在他话音儿落下,顾玉青并没有继续再问,萧煜才幽幽松下一口气来。

食不言,寝不语。

这一点,顾玉青和萧煜,都是习惯。

一顿饭,总算是在美好的静默中,吃完。

府中小厮将饭桌撤去,萧煜提起军需物资一事,“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眼下要做的,就是等萧祎那边的动静。”

浓茶漱口,顾玉青点头微笑,“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今日她前来,一则心疼萧煜,想要给他做一桌饭吃(……),二则,是想要将昨夜她的意外发现告知萧煜。

只是瞧着萧煜眼底的青色,想着他两日一夜未眠,心头便咯噔的颤了几下,将这第二个念想压下。

那件事,虽是紧迫,却也不在这一朝一夕上。

闲话几盏,顾玉青起身告辞,因着天黑,萧煜执意要送,争拗不过,顾玉青只好由着他骑马作陪。

夜风习习,拂动着窗边绒帘,透过缝隙,瞧着外面玉树临风的萧煜,凌厉而张扬的侧脸,带着睥睨天下的弧度,这份气势却只有在她面前,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千回百转的柔情。

头抵靠在马车窗边框上,顾玉青嘴角微弯,目光定定。

在马车渐渐行近赤南侯府时,如意低声提醒道:“小姐,那封信函,奴婢尚未送出。”

顾玉青吸一口气,敛了目光,将车帘放下,转头对上如意,点头道:“我知道,一会我同四殿下道辞的时候,你趁机把信函交给明路,嘱咐他一定收好,等到明日四殿下睡醒,再转交给他。”

如意知道顾玉青是心疼萧煜,怕他看了信函,又不得一个安稳觉,面上泛起笑意,点头应诺。

瞧着如意一脸明路上身的贼兮兮笑容,顾玉青嗔怪她一眼,“不学好!”

吉祥如意双双抿嘴。

赤南侯府门前,马车徐徐而至,吉祥如意率先跳下马车,顾玉青正要弯腰出来,却被已经下马赶至面前的萧煜一把拦住,“你就不要下来了,秋夜天寒,赶紧回去,小心过了寒气患病。”

萧煜一双温热的手握在她的肩头,顾玉青顿时连执拗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乖乖缩了身子坐回去,打起车帘,冲着萧煜道:“那你回去,也好好歇个安稳觉。”

萧煜宠溺一笑,伸手探过车窗,揉着她的头,道:“我知道啦!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府门打开,周秉德驾车而进。

直至赤南侯府的大门哐当合上,明路不动声色的收好信函,走至萧煜跟前,“殿下,再瞧就明儿天亮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断绝

一凝着赤南侯府的朱红色大门,萧煜恋恋不舍,转头打马离开。

这厢,毋庸置疑,顾玉青与萧煜,皆是好梦。

可永宁侯府那边,就是另一番天地。

自白月棠敬茶那日白氏昏厥过去,因着年迈身子骨不经用,竟就大病一场,一连昏昏沉沉睡了数日,就连中秋佳节,都尚未转醒。

屋内橘黄的火烛爆了几个烛花,董雪仪用纱布沾了白水,一点一点滴落到白氏干裂的嘴皮上,烛光映衬,白氏的面色,枯黄憔悴。

自白氏昏迷第二日,她便在白氏跟前侍奉了。

毕竟是生生母亲,纵然白氏那般待她,可听到董策说白氏晕厥不醒,董雪仪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董策与白月棠欲要另劈宅院,可一时半会,哪里就寻得到合适的宅子,董策不忍心也不敢让白月棠再回永宁侯府,董雪仪就干脆留了他俩,住在自己的宅子里。

也正好让白月棠照看庭哥儿,她好安心到永宁侯府照顾白氏。

董策的心意,董雪仪能理解,故而纵是白月棠身为儿媳却不侍奉汤药,她心头,也无分毫责怪之意。

这也就她是女儿,若她是儿媳,白氏那般折辱她,莫说侍奉汤药了,不一把鹤顶红毒死她,就算不错!

正想着心事,忽的感觉到白氏手指微动,董雪仪心头一凛,朝白氏看过去,刚刚挪目,就看到白氏羽睫一阵抖动,闭了数天的眼睛,终于微翕几次,睁开来。

董雪仪当即一喜,凑了身子过去,“母亲,您醒了?”

白氏气若游丝的喘着气,眼珠转动,一眼看到董雪仪,当即愣怔。

这是做梦呢?

怎么她在这里!

眼见白氏怔怔,董雪仪不由的眼泪簌簌落下,“母亲,可是要吃点什么?小厨房里炖着鸡汤粥,我让人给你盛一碗?这一病数日,颗米不进,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滚热的泪滴落到面颊上,白氏这才回神儿,原不是做梦。

意识到董雪仪当真就是在她面前,白氏心头忽央央窜上一口气来,咬牙切齿,双目含恨,满面怨毒,“你来做什么!”

董雪仪正因为白氏的醒来既欢喜又心疼,忽见白氏面色大变,迎上她怨毒的目光,再听她愤愤的话语,登时心头如同被万箭刺穿一般,疼的痉挛,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倒是白氏。

不知是心口一口气作祟还是当真病好了人有了精神,竟是以手撑着床榻,自己做起身来。

刚刚依着身后靠枕坐定,带着怒气的目光落在董雪仪身上,“下贱的赔钱货!”恶狠狠的话脱口而出,伴着一记耳光,“啪”的打在董雪仪的面上。

她虽是病了数日,可这耳光,却是打的格外响亮用力。

董雪仪登时顶着通红的半张脸,愣怔在那里,连心疼都忘了,只木木然站着,怔怔看着白氏,脑中什么东西,一瞬间轰然倒塌,眼底本是汩汩的热泪,忽的就像是干涸的河道,再无半滴水。

白氏不理会董雪仪面上倏忽而至的莫大悲恸,抬手指了董雪仪,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是有银子么,你不是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住么?还回永宁侯府做什么!”

“怎么,难道是自己的银子花干了,揭不开锅了,又想着回来啃老子娘?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永宁侯府的银子,你一分也别想花。”

董雪仪嘴角微翕,却是气的肝肠寸断,一句话说不出来。

白氏大病一场,她衣不解带的相守服侍,照顾她汤药拉撒……眼下白氏一睁眼,竟是对她说这些!

这人,还是她母亲吗!

董雪仪的哀默落在白氏眼中,却成了心思被戳中的反应,当即一声冷笑,笑得中气十足,仿似她从未病过一般,“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你还在镇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时候,接长不短的往家里拿钱?呸!我告诉你,你拿的那些银子,还不够当年我养你到出阁花的米钱多!你少拿那些话说事!”

董雪仪的心,就随着白氏的话,一寸一寸冰冻起来。

当年她尚未与宋浙和离,镇国公府也尚未倒台的时候,她管理府中中馈,过手的钱能贪墨的,便都悄悄留下,接济了娘家。

那些钱,本就是她作为一个女儿的孝心,何尝想过要白氏报答或者感恩亦或是旁的什么!

她万万想不到,白氏今日,竟是对着她,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难怪董策打死不肯让白月棠再回永宁侯府,难怪母亲病了,已经出阁的二妹连娘家也不肯回,难怪三妹妹纵是住在府里,也断不过来瞧上一眼。

也就是她……瞧不真切,巴心巴意的为白氏担心焦灼。

她是尽了一个女儿的本分,可白氏呢,到底拿她当做什么!

头昏脑重,董雪仪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几个踉跄,跌跌撞撞朝后几步,扶了身侧的方桌,将将站稳,提着一口气,对白氏道:“既是母亲厌恶我,如今母亲的病也好了,那我就不多留了。”

董雪仪绝望的扫过白氏,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却是在转身之际,听到背后白氏道:“等等。”

董雪仪已经死透的心,忽的燃起一点星星之火,满目含上小心翼翼的希冀之色,霍然回头。

却是见白氏指了一侧的丫鬟,道:“你去送她出去,看好了,别让她拿走永宁侯府一颗石头!”

说罢,白氏一副董雪仪奸计被她看穿的表情,挑眉朝董雪仪看过去。

董雪仪眼底那正在升腾的希冀就被白氏一席话,铺天盖地浇灭,灭透!

冰凉哀绝的眼睛死死凝了白氏一刻,董雪仪吸气道:“母亲放心,有生之年,绝不再登府门一步。”

白氏哼哼,“希望你说到做到,莫说一步,只要有我在,你半步也别想!”

董雪仪四肢百骸,颤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深一步浅,出了白氏的屋子。

她的背影,被屋内的烛火拉长,孤寂又决绝!

那样子,忽的就让立在白氏床头的嬷嬷想起了当年二小姐出阁时的模样。

仿佛二小姐董雪饶出阁时,盖头低下,身着吉服的她,也是这般背影,让人看得眼睛发涩。

第五百四十七章 贵妾

一待董雪仪离开,白氏长长舒出一口气,冲着董雪仪消失的方向,恨恨啐了一口,“呸!赔钱货,就知道吃家里用家里。”

她的话音儿,仿佛这些年,董雪仪用了她多少银子一般。

立在白氏一侧的嬷嬷则闭口不言。

她虽然觉得白氏对董雪仪的态度,实在莫名其妙,可心里却是求之不得。

自白氏病倒,董雪仪回府侍奉汤药,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永宁侯府上下,就如同被大整改一般。

白氏当家时的那些好处,她就再也捞不到了。

不仅如此,董雪仪还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女儿小慧直接指配了二门的小厮旺柱。

白氏病的不省人事,侯爷又不管不顾,这家里,可不就董雪仪这一个大归的姑奶奶说了算!

可怜她女儿小慧,她原还打算送了她道世子爷的屋里坐妾室,熬上几年,趁着白氏不喜白月棠,争取一举为世子爷生下长子长女,坐稳在白家的地位。

眼下倒好,董雪仪回来当天,就把小慧配了出去,那旺柱算是个什么东西,模样没模样,人品没人品,家财没家财的,就娶了她家小慧。

嬷嬷气的肝尖儿疼,天天烧香拜佛,寸步不离,求着菩萨保佑,让白氏赶紧醒过来,好替她家小慧做主。

小慧可是白氏亲自点头答应了,送给世子爷做妾的!

嬷嬷心思回转间,听得白氏问道:“我病了几日?”

嬷嬷当即敛了心思,道:“算下来,有十来日了。”

白氏面上一惊,“十来日?”竟是病了这么久。

都怪白月棠那小妖精,若非她进门,她好端端的身子,怎么会倏忽病倒。

不过,转念想到她病倒这些日子,白月棠作为进门新妇,却要日日侍奉汤药,心中又有些快意,哼笑一声,道:“雪仪不是说小厨房熬了鸡汤粥嘛,让她去端一碗过来给我。”

鸡汤最是滚烫,滴落一滴到手上,都要被烫起个水泡来。

说着话,白氏甚至都想到,一会白月棠捧了鸡汤粥来,她要如何伺机将那一碗鸡汤粥悉数泼在她的面上。

白嫩嫩的小脸,怎么禁得住滚热的鸡汤。

倒要看看,没了那张脸,她还能拿什么来迷了策哥儿的心智。

得了白氏吩咐,一眼瞥过白氏眼中面上的得意之色,嬷嬷悄无声息的吸了一口气,提脚向后退了一步,才张口道:“夫人是让谁去端粥?”

纵是心头已经明白,白氏所指,乃是白月棠,可嬷嬷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又确认一遍。

白氏当即横她一眼,“老货,我病了数日,你又没病,怎么就糊涂了,当然是策哥儿他媳妇!”

虽然一睁眼不见白月棠在屋里,可白氏笃定,她一定是随时随刻候在外屋的。

婆婆病了,这是做媳妇的本分。

得了白氏的话,那嬷嬷嘴角就一颤,几次张嘴,终是发音儿,“夫人,世子爷和少奶奶自双朝回门离开府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氏登时一愣,一双眼睛充满惊愕,死死盯着嬷嬷,“你说没有回来过,是什么意思?”

嬷嬷颤着嘴皮,道:“就是……就是…..就是再也没有回来。”这让她如何解释,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

白氏到底也是大病刚过的人,怎么禁得住这样的话,闻言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整张脸憋得紫红,几乎背过气去。

嬷嬷见状,吓得手脚一软,忙冲过去朝着白氏人中用力掐下,直到白氏鼻下一块皮都要被她掐破,才幽幽颤着睫毛缓过劲儿来。

整个身子,却是已经瘫软在背后的靠枕上,本就蜡黄的脸,更是一点血色没有,急怒攻心,白氏气息粗重,“你是说,自从我病倒,白月棠就没有侍奉过我一日?”

嬷嬷的话,重点是世子爷这几日从未归府,可白氏却是张口直指白月棠,嬷嬷一愣,当即点头,“是。”

话落,就听得“嘶”的一声撕裂声,低头看到白氏葱管长的指甲,生生将腿上覆着的锦被,扯出一道口子来。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怒气滔天,白氏猛地坐直起身,使着浑身力气,一同撕扯盖在腿上的锦缎秀被,扯过之后,更是不解气的直接将其抛掷在地上。

瘫痪一般,向后一跌,整个人重重靠在那靠枕上,喘着粗气,面上五官,狰狞可怖。

嬷嬷上前,替她捋着胸脯,劝慰道:“夫人息怒,世子爷许是带着少奶奶去哪里玩了,不知道您病着,若是知道,纵是少奶奶不回来,以我们世子爷对您的孝顺,也绝对要回来的。”

嬷嬷的话起到了作用,白氏剧烈起伏的胸脯,渐渐平稳。

没错,她的策哥儿若是知道她病了,怎么会不回来呢,就算白月棠耍什么狐媚手段,策哥儿定然也会回来看她的。

心思所动,白氏就朝嬷嬷问道:“侯爷呢?世子爷没有回来,侯爷可是去寻了?”

白氏提及永宁侯董渊,嬷嬷脸上就挂了几分难看。

夫人病着,世子爷携了新婚妻子数日不归,侯爷却是对这些不管不顾置若罔闻,莫名其妙的办起酒宴,将婉晴小姐纳做贵妾。

贵妾啊,那可是与一般妾室不同,地位仅次于正妻!

若非董雪仪出面,侯爷还夜夜留宿婉晴小姐……不对,此时该是叫她婉姨娘了……还是董雪仪劈头盖脸将婉姨娘打了一顿,侯爷不知为何,对上大归的女儿,纵是素日里百般宠爱婉姨娘,也到底没敢给她做主,这才收敛了些,搬到书房里去睡了。

想着这些,嬷嬷斟酌着用词,将董渊抬了婉晴做贵妾的事告诉白氏。

白氏闻言,好容易缓过来的一口气,登时梗在胸口,面上恢复的零星血色,也飞速褪下。

她昏迷不醒要死要活的时候,侯爷竟是逍遥快活,抬了婉晴做贵妾,他竟是给了那个小贱人贵妾的身份!

白氏气的发跳,浑身震颤,不能自已,一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盛怒之下,虚汗大发,湿透身上衣衫。

婉晴…...恨得咬牙切齿,白氏双眼赤红,磨牙道:“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呢,把她给我找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算了

一嬷嬷张张嘴,眼底浮上一抹异色,吸了口气,道:“前儿大小姐把婉姨娘打了一顿,似乎是打的用力过猛,婉姨娘当场就昏厥过去,侯爷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幸亏及时,不然连命也保不住,这会儿,怕是来不了。”

一想到那日董雪仪发飙,冲进婉晴屋里,抄起手边扫床的掸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如同海啸雷鸣的暴打……

当时那场面,侯爷起先还打算护一护婉姨娘,结果发现,他若当真去护,大小姐没准儿要连他一同打了,侯爷也就只在一边立着,口里不住的说些“住手”之类的话,却是一点不敢上前。

回忆拂过心头,嬷嬷嘴角颤了颤,不知别人如何,反正这位大小姐,从此以后,她是不敢明着去招惹她。

白氏一听嬷嬷这话,心头才震诧之际,心头略略舒服了些许,“你说雪仪把婉晴差点打死?”

嬷嬷点头,“可不是,就用房里的掸子抽的,那一下一下的,婉姨娘怎么禁得住,起先还能疼的吱哇的叫,后来大小姐一掸子抽到她头上脸上,登时血流不止,她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奴婢当时就在跟前,瞧得真真的,若非大小姐答累了,实在打不行了,没准能把她活活打死!”

说着这些话,嬷嬷嘴皮就又是一哆嗦。

白氏怔了怔,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却是又呸的啐了一口,“什么打累了,她不过就是装样子,做给你们看,让你们以为她那是替我出气呢!其实心里怎么想,鬼才知道,你我又不是没有打过人,打人怎么会打累!”

随着话起,白氏眼底怨毒之色渐浓,仿佛她说起的根本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长女,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变作的仇人。

“要么她就直接把人打死,这样半死不活,她拍屁股走人,日后侯爷还不是要把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来,婉晴那小贱人,很是有些笼络男人的手段,枕头风还不知要怎么吹呢!”

“我怎么就生出那么个孽障来!成日家,只会给我惹是生非。”

白氏说的气恼冲天,立在一旁的嬷嬷却是都忍不住瞠目结舌……大小姐如此,夫人竟说是……惹是生非……

白氏病着这些日子,白天黑夜的,董雪仪累的整整瘦了两圈,阖府上下,谁能比得过她的辛劳和对白氏的心疼。

到头来,竟是换的白氏这样一番话!

就算是恨毒了董雪仪做主把她女儿小慧指配给府中小厮,嬷嬷此刻,也不禁为她有些心酸。

不过,这心酸,也只是一晃而过,毕竟,她还是怨恨董雪仪的。

看着白氏眼下对董雪仪咬牙切齿的架势,嬷嬷趁机向前一探身子,“扑通”跪在白氏面前,两眼流泪,满面委屈,“还求夫人给小慧做主。”

白氏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皱眉看过去,“你女儿怎么了?不是说好,要把她给了策哥儿做妾室么?”

嬷嬷眼底热泪就越发滚滚,“大小姐在您昏迷的时候,把小慧指配给了二门的旺柱,连婚事都办过了,当时大小姐说您昏迷不醒,全拿这个来冲一冲,说奴婢身为您的贴身嬷嬷,做出这点牺牲,也不足为过。”

“大小姐的话,奴婢不敢反驳,她又顶了您的名号,奴婢就更是连还嘴都不敢。”

“只可怜小慧,为了给世子爷守身如玉,现在还和旺柱僵持着,手里日夜握着一把剪子,但凡旺柱靠近她,她就以死相逼。”

“夫人,奴婢真怕小慧一时冲动,就当真一剪子把她自己个给戳死了,奴婢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嬷嬷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白氏面上脸色,越发难看,起先还是青白,此刻已是灰白,纵是死人,也不过如此面色了。

这个董雪仪,简直就是个丧门星讨债鬼,生出她来,难道就是让她日日来与她作对的!

怎么就事事这么不顺心。

她瞧上的人,她就偏偏要拉去配了小厮,要给旺柱指婚,指谁不行,偏偏指了小慧!

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心肝气的痉挛,白氏大口喘着气,兀自捋着胸脯,长叹出一口气来,事到如今,也只能另则人选给策哥儿做妾室了。好在府里长得秀美的丫鬟,也不止小慧一人。

“好了,不要哭了,你回去好好安抚小慧,告诉她,就说是我的话,让她安生和旺柱过日子,等我好了,亲自给她补一份嫁妆,定是不会让她日子过得吃苦,等你做不动了,就让她接替你的位置,来我屋里做事。”

白氏以为,她如此安排,就算是菩萨心肠,也不过如此了,嬷嬷与小慧,必定对她感恩戴德。

心中自得自己笼络人心的手段用的如鱼得水。

嬷嬷却是登时愣怔。

安生过日子……什么叫安生过日子……不是说好了给世子爷做妾?“夫人,小慧是您亲自点头选下的,要给世子爷做妾的……”嬷嬷以为是自己表露不清,以为是白氏病了数日糊涂忘事,又提醒道,眼泪也不流了,一双老眼,巴巴望着白氏。

白氏叹一口气,道:“有雪仪这搅屎棍子从中参合,策哥儿哪有福气被小慧服侍,她既是嫁了人,你就告诉她,我不会再为难她,让她替我效力,去服侍策哥儿。策哥儿那的妾室人选,你再重新挑一个吧,切莫再让小慧为此和旺柱闹得不和,耽搁她一生。”

白氏说的语重心长,那口气,简直字字句句都是再替小慧着想。

嬷嬷闻言,简直如雷震耳!一张脸,瞬间苍白过白氏,冷冷跪在那里,脑中轰隆隆作响,满目难以置信,“……夫人是说,不让小慧再去给世子爷做妾室了?”

白氏昏迷期间,她求神拜佛的盼着白氏醒来,就是希望白氏给小慧做主,解了这么亲事,让小慧依旧去董策屋里去。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白氏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

登时急火攻心,一口腥血就涌了上来。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起身,白氏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又是如何离了白氏的屋子,一路跌跌撞撞回去。

嬷嬷回去的时候,小慧恰好在屋里等她,一见她进门,当即扑过身去,“娘,我听说夫人醒了,那件事,怎么样?”

第五百四十九章 雄心

一嬷嬷身子一个打颤,带了三分怯色七分心疼,一把扶了小慧朝里屋走去,在一张红漆木椅子上缓缓落座,幽幽叹出一口气,睫毛几颤,终是开口。

“夫人说,让你安生和旺柱过日子,她一定不亏待你,让你日后,接替我的位置,去服侍她。”

“什么!”小慧本是满目期冀在嬷嬷对面坐下,尚未坐稳,忽闻此言,登时惊得蹭的站起身来,衣袖扫过手边桌上茶盏,“啷当”落地,瓷片伴着茶水,飞溅一地,沾湿了她水红的绣花鞋。

“娘,您不是说,夫人一心一意要我去服侍世子爷么?怎么就又让我和旺柱安生过日子,怎么过日子,旺柱算什么东西,他如何与世子爷相比,我生死都是世子爷的人呢,打死我也不会与旺柱过日子的。”

震惊愤怒失望,情绪纷沓而至,小慧面目狰狞,语气癫狂。

嬷嬷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她服侍白氏一辈子,也算是对白氏的性子摸得清楚,白氏最是面冷心冷的自私人,对亲生女儿,都能因为她再也不能月月给娘家送贴补银子,就平白生出那么些怨恨来,更不要说会对她们这些做奴做婢的生出情分。

之所以盼着白氏醒来,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一则觉得她身份与旁人不同,兴许在白氏心理有不一样的分量,二则,想要利用白氏对董雪仪的怨恨。

却是没想到,她作为依仗的两点,都是枉然。

在白氏眼里,一切利益至上,没了利用价值的,她不愿意花半分力气去为谁做任何事。

原本,在白氏眼中,小慧不过就是一个她塞到董策屋里的妾室,没了小慧,还有许多其他人可选。

可……她就小慧这一个女儿啊!

嬷嬷心头,对白氏的恨,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前几日婉姨娘让人传话,想要拉拢她,她还一口回绝,如今想来,这件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

且不说婉姨娘人品手段如何,她新来府中,想要站稳脚跟,总是离不开身边人相助的,不然,她再得侯爷的宠,也会被白氏整的连骨头渣也不剩。

自己若是暗中相助婉姨娘,不求旁的,金银细软该是会得许多,等到婉姨娘上位或者等到白氏将婉姨娘消除之时,她手里的银财也足够她带着小慧离开永宁侯府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瞧着女儿悲愤激怒的神色,嬷嬷心头暗暗定下主意。

从此,她在这府里做事,只为钱,不为人!

小慧发了一阵癫,忽的冷静下来,转眸直直看向嬷嬷,嘴里语气森然,“死?我为什么要死,就算是不与旺柱过日子,死的也不是我,新进门就做寡妇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就不能做寡妇了!就算做寡妇,我也不与旺柱同床共枕。”

嬷嬷听闻,登时吓得心头思绪骤然散去,满目骇然,起身一把拉了小慧的手,颤颤巍巍道:“别胡说,胡说什么呢!”

小慧则是一把甩开嬷嬷,冷脸冷语,道:“我没胡说,娘帮我弄一点耗子药来,我要毒死旺柱,我不与他做夫妻。”

旺柱在永宁侯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丑人,以前小慧每每遇上他,都是要闭目而行的,生怕多看他一眼,自己也跟着就丑了。

如今让她去服侍这样的人,她怎么做得到。

嬷嬷心疼小慧,只是她说出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心魄,嬷嬷心头凛凛,缓不过神儿来。

小慧则是换了脸色,满目委屈央求,眼泪扑簌簌的滚落,打在嬷嬷苍老的手背,“娘,您就人心女儿如花的人品,被旺柱那头蠢猪糟蹋?娘,女儿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扯着嬷嬷的手,小慧左右摇晃,“娘就疼我这一次,帮我弄点耗子药来,我是定要毒死旺柱的,就算娘不帮我,我自己也要去做。”

“毒死旺柱,你之后怎么办?有旺柱,你好歹有个依靠……”嬷嬷喃喃说道,她早就被女儿的话惊得魂儿都要丢了一半。

小慧立刻道:“女儿依仗他?娘开什么玩笑,就算女儿踏踏实实与他过日子,也是他依仗女儿,一个二门的小厮,他能给女儿什么依仗!”

说着,小慧目光忽的一闪,迸出亮光来,“等女儿做了寡妇,世子爷那里,女儿就还有机会,纵然不能明目张胆去给他做妾,若是得了世子爷欢心,兴许女儿还能挣一个外室来。娘,难道夫人就这样算了,娘也不管女儿了?就任由女儿被猪拱一辈子?”

小慧的最后一句话,戳中嬷嬷心尖。

是啊,她娇滴滴养大的女儿,怎么就能这样被旺柱给糟蹋了……新巢滚动,她渐渐心动。

眼见嬷嬷脸色有动,小慧继续道:“纵然世子爷那条路行不通,不还有侯爷了嘛!侯爷能抬了婉姨娘做贵妾,女儿纵是不如婉姨娘身份,可论品貌,却是比她强上百倍,谁知道,若是女儿肯用心,侯爷就不会抬女儿做妾呢!”

小慧的这番话,让白氏刚刚颤动的心顿时一缩,吓得脸都绿了,忙去捂小慧的嘴,小慧却是闪身躲开,“女儿的话,娘好好想想。”

说着小慧转身,“今儿我就歇在您这里,不回去了,免得看到旺柱,我忍不住想要趁他睡着了,拿被子捂死他,到时候还要给自己惹一身麻烦,要弄死他,也得弄得干干净净,最好,让他死的有点价值。”

说罢,小慧朝她未出阁时住着的屋子走去,嬷嬷看着小慧的背影,眼底面上,惊骇渐褪,凝重浮上。

原先她想着是在白氏和婉姨娘之间左右逢源捞足好处,全身而退,可若是她鼎力相助自己的女儿上位呢……

不拼一把,谁知道谁的命是如何!

大不了,一切再回到原点,她依旧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服侍白氏和婉姨娘,挣足了银子,带女儿离开,也不损失什么!

一宿的彻夜不眠,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嬷嬷便起身出门。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匆匆折返,进门直扑小慧的房间,俯身在她身边,低唤道:“快起来,快起来!”

第五百五十章 谋事

一小慧睡得迷迷糊糊,被嬷嬷一阵推,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睁眼,“怎么了娘……”说着,裹了被子一个翻身,咕哝道:“大早起的这样紧张,别和我说你毒死了旺柱啊!”

说着,她眼睛渐闭,又要睡去,耳后就传来嬷嬷的声音,“旺柱死了!”

小慧肩膀一缩,愣怔一瞬,登时一轱辘爬起身来,直直看向嬷嬷,满面惊喜之色,“您说什么?旺柱死了?”

嬷嬷点头,“娘觉得你说的对,燕雀鸿鹄本就不同,是娘眼界低,委屈了你了。”说着,嬷嬷一手抓住小慧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你要谋的事,娘鼎力支持。”

小慧怔怔然,还未从旺柱死了这消息中缓过劲儿来,只觉得嬷嬷嘴巴一张一翕,她耳边如有小虫振翅,却是一个字听不见,过了好大一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也不顾身上只穿了睡觉时的小衣,嗖的跳下床,赤脚站在地上,一把将嬷嬷抱住,“娘,女儿就知道,娘最疼女儿了!”

只要一想到旺柱死了,她就再也不用对着那张令人生厌作呕的脸,还能顶着新寡的名义,任意妄为,只觉心头有数只小鸟在飞跃。

嬷嬷含笑任由女儿抱着,在她耳边嘱咐道:“娘知道这几日你委屈受惊了,只是旺柱死了,因着身份,虽不能大办葬礼,可你作为他新进门的妻子,却是要守孝一年的,这个,你切莫忘了,纵是心头再欢喜,也断断不能宣之于面。”

小慧松开抱了嬷嬷的手,嘻嘻笑着点头,这才意识到脚底冰凉,跳脚坐到床上,扯了棉被裹在身上,一双眼睛盈盈望着嬷嬷,道:“是母亲给他下的药?就是女儿说的耗子药?母亲何时做的?”满目崇拜,“母亲可真能干。”

分明是在说一条人命,可小慧的语气,轻盈中带着喜气洋洋。

嬷嬷依着女儿坐下,道:“这些你无需理会,眼下他毒发身亡的消息尚未传来,你且做好准备,一会消息到了,你还是要悲恸些的。”

小慧频频点头,“娘放心,女儿晓得的。就是他这么死了,到底也没有为女儿日后的谋划贡献半分力气,白死了。”嘀咕道。

白氏摇头,却是没有接小慧这一话茬,她怎么会让旺柱白死呢!

“娘昨儿想了一夜,与其去争世子爷,你不如一心一意去争一争老爷。”旺柱的事情,嬷嬷不想让女儿知道太多,转了话题,说道。

小慧抿嘴含笑,“女儿其实也是这样想,只是怕娘心里不愿意,昨儿才那般说。”

这厢,母女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是天光大亮。

外面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借着便是一阵疯狂的拍门,“大嫂子,大嫂子,小慧昨儿可是歇在你这里,快让她回去,她家里出事了!”

外面说话的人,嗓音语气间,带着浓郁的惊慌。

嬷嬷与小慧一个对视,小慧起身开始穿衣,嬷嬷则是去开门。

等到那传话的婆子进来,小慧刚刚穿戴整齐,只是披头散发,脚上只穿了一只鞋,满目恐慌,朝那婆子扑过去,“您说什么,我家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心疼的目光落在小慧苍白的面上,“旺财一早没了。”这才嫁人,丈夫就死了,过门就是寡妇……

原本是要给世子爷做妾,现在倒好,妾室做不成,新妇也没得做,新婚成寡……这孩子,也实在命苦。

小慧得她一言,登时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让她给旺柱披麻戴孝,做梦吧!这几日,她且要“昏迷不醒”呢,如此,既能省去许多麻烦和苦处,又能在人前表达她满腔悲恸欲绝。

很快,旺柱的死讯传到了白氏耳中,白氏立刻招了贴身嬷嬷过来,“怎么回事?”

嬷嬷满目热泪盈眶,闻言登时就哭,“夫人,小慧那孩子命苦,进门就做了寡妇。”呜呜咽咽,声不能止。

白氏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不耐烦的蹙了眉,道:“怎么死的?”

心里却是琢磨,怎么白月棠一进门,家里就不断地出事呢!该不会真是有什么鬼魅作祟吧。

嬷嬷就道:“他在二门值夜,许是半夜饿了,去寻了吃的,二门那边,刚灭过鼠,也不知怎么,他那吃食之上,竟是沾了鼠药。”

白氏顿时嘴角一颤……阖府上下灭鼠,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是那么大的人了,这灭鼠又是在白月棠进门之前,时隔这么久,怎么他还能沾上鼠药。

若非鬼魅作祟,就是这旺柱往死里蠢!

觑着白氏脸色,嬷嬷抹泪道:“夫人,奴婢瞧着,近些日子,府里的腌臜事,一桩接着一桩,约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趁着此次旺柱暴毙,夫人做一场法事吧,一则安抚旺柱亡灵,二则,彰显夫人仁心,三则,也能驱一驱府中祟魅。”

嬷嬷的话,自然说道了白氏心坎里。

这种名为体恤下人,实则笼络人心,归根却是为她做利的事,白氏自然要做,当即点头,“就依你,旺柱头七那夜,请了道长来府里摆一场。”

得白氏此言,嬷嬷当即心头一口气松下,她的计划,就此开启。

冷眼瞧着白氏,所在袖口的手捏成拳头,你不仁,也莫要怪我不义。

“昨儿睡了一宿,今儿我精神好多了,一会洗漱好了,你扶我去婉晴那里,她动弹不得,不能来见我,我却是要去见她。”白氏吩咐道。

嬷嬷点头应诺,召唤屋内丫鬟侍奉白氏穿衣洗漱用早饭。

这厢,永宁侯府明流暗潮翻滚不断,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一早起床就收到宫中帖子,三日后皇后娘娘生辰,莫说是如今身份乃萧煜的准王妃,纵然只是赤南侯府的长女这样的身份,她也定当无故不能缺席。

将洒金的大红帖子信手搁置一旁,顾玉青对吉祥吩咐道:“去库房里寻一两样值钱金贵但是又寻常可见的东西,到时候作为礼物,送给皇后。”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人命

一吉祥得令,应声而去。

顾玉青则是披了外衣款步朝外,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至院中小亭。

天高气爽,秋风飒飒,南归的北雁列队而行,划过长空,不时留下眷恋的嘶鸣。

倚栏而坐,眉头略蹙,凝着几乎败了一池的荷花,顾玉青神思冥冥,陷入到前世往事中。

上一世,皇后的这个生辰,过得可并不太平,宫中发生连环命案。

先是怀孕六个月的佟妃在席间意外腹痛,等到被送回寝宫得太医救治时,胎儿早已化作血水离开母体,佟妃悲痛欲绝,禁不住这莫大的打击,激动之下,以头撞柱,当场而亡,母随子去。

生辰宴上闹出这样的事,皇后盛怒,在查明缘由的同时,第一时间却是将佟妃跟前几个侍奉的宫女,悉数杖责而死。

罪名,自然是她们看护主子不周。

这头杖责宫女的板子还未打完,那头,皇后宫中一个宫女便在御花园的池塘边失足落水,被救上时,早已是断气良久,再无生还的可能。

只她手中,死死捏着一方丝帕。

凭着那方丝帕,皇后很快摸出蛛丝马迹,寻到舒妃宫中,舒妃尚未矢口否认,她宫中的贴身宫女就被人发现,自缢在屋中梁上,犹如飘摇浮萍,彰显着某种令人遐想的心虚。

一环环人命事故发生在皇后生辰这日,皇上心头,怒不可遏,再加上那失足落水的宫婢手中捏着的帕子,又正是舒妃那悬梁自缢的贴身婢女所有。

一切矛头指向舒妃,纵然并无直接证据证明,舒妃与这些人命有关,更无证据证明,这两个宫婢的死于佟妃落胎有关,可皇上心头信了的事情,有无证据又如何。

自此,舒妃失宠,诺大的皇宫,一时间,几乎无人可以与皇后相抗衡,几个得宠的贵人妃嫔,也不过是依傍皇后而存,直到半年后,舒妃才渐渐又得圣欢。

那时,顾玉青尚且没有辅佐萧铎,故而对宫中这些腌臜事,也不过只是听听罢了,并不去细究。

现如今想来,接连死了三人,虽是生辰宴被搞得乌七八糟,晦气不堪,可这件事,到最后的受益人,却是只有皇后。

舍了一个生辰宴的吉利,却让那时风头正盛的舒妃险些被废,实在划算。

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秋风拂动,带着些许寒意,顾玉青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思绪从过往中渐渐走出,长而卷翘的羽睫轻轻的颤抖,仿似轻盈的蝶翼。

这一世……皇后生辰,佟妃恰好,又是六个月的身孕。

因着她的重生,许多人的命运发生改变,本该暴毙的慧贵妃依旧集万千荣宠于一身,而上一世熬到最后的舒妃,此时却是冷宫中的一缕幽魂。

那皇后,还会在她的生辰宴上,再出波折吗?

若是再掀风浪,她的目标又会是谁呢……一种强烈的预感萦绕而上,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依着皇后的性子,这次生辰宴,她必有动作,而目标,非慧贵妃即她。

思绪及此,心头微动,那日青红托如意转告的话便丝丝缕缕浮上心头。

贪吃橘子的猫……身怀六甲的佟妃……皇后究竟要如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心潮浮动,脑中画面闪烁,渐渐勾勒出一副完整的逼真的情景,顾玉青不禁被自己的想象骇的满身大汗,霍然起身,紧紧捏在手中的丝帕,因着那脑中勾勒的画面,“嘶”的一声,被她指甲戳出一个口子来。

她如此一番动作,将立在一侧的如意吓了一跳,不禁抬步上前,紧张道:“小姐,怎么了?”

听到如意的声音,顾玉青怔怔转头,朝她看去,眼底弥漫汹涌着震骇之色浓浓郁郁,片刻后,才一层层散去,轻抚额上细汗,摇头道:“无事!”

缓了几口气,终是心绪平静下来,顾玉青道:“去告诉黄嬷嬷,让她调制一些孕妇专用的不伤胎气的安神药。”

虽不知自己的想象是否就是事实,可这一世,她却是不能由着皇后再拿佟妃肚子中的胎儿作孽。

若皇后的目标当真就是她与慧贵妃,那佟妃落胎,无疑等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种有损阴德的孽事,她不做!

如意得令,应诺而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手中拿着一个瓷白小瓶儿,折返回来。

接过那葫芦状的小瓶儿,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敛眉回房。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是皇后生辰的正日子。

因着皇后身份,此番宴席,京中贵女名媛朝臣妻室几乎无一不来,马车栉比鳞次,密密麻麻,排满宫门前的宽阔地,这其中,自然包括骠骑将军公孙牧的幼女公孙琦。

公孙夫人因着卧病在榻,不得而来,故而此次,她又是只身进宫。

上次在皇后宫中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一五一十告知父亲公孙牧,彼时也知其中要害,明白自己究竟惹下什么祸端,举目望着眼前巍巍宫阙,心头胆怯。

正惆怅,就见赤南侯府的马车遥遥行来,稳稳停下,不偏不倚,恰好在她马车一侧,看着顾玉青被吉祥如意扶着,徐徐下车,公孙琦脑中登时犹如惊雷滚滚,浑身血液,就激荡起来。

若非顾玉青,那日她又怎么会去皇后宫中求情,若是不去皇后宫中,自然也就不会见到陛下,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这几日,父亲每每在家叹息,说起近些日子陛下对他的疏离,公孙琦心头就如同被鞭笞针扎。

此刻再见顾玉青,恨不得将其一把掐死!

扶着吉祥,将将站稳,抬头一眼看到公孙琦,正满目冒火的盯着自己,面上表情,可谓狰狞,顾玉青心头,就是幽幽一叹。

这周秉德也真是的,就算是想要和公孙家的马夫套近乎,刺探消息,也不用当真就让两家马车这么肩并肩的停着啊!

大早起的看到公孙琦这张脸,若说不影响心情那是假的。目不斜视,朝着宫门,顾玉青转身而去。

刚刚抬步,就听到被她转身留在背后的公孙琦咬牙切齿一声叫:“顾玉青!”

第五百五十二章 收获

一充耳不闻,顾玉青脚下步子不仅没有停,反倒是适当的加快了节奏。

然后,就听到背后一阵疾走的脚步声追逼上来。

顾玉青顿时无奈,驻足转身,倒是与正要扑上来的公孙琦差点迎面撞上。

“你要做什么?”既然阴魂不散,她只好做个驱魔人了,语气凛凛,顾玉青双目含光,直直朝近在咫尺的公孙琦看过去。

猛不防顾玉青转身,公孙琦登时脚下一个踉跄,好在丫鬟扶着,才没有因为急顿步而朝前摔过去。

敛了一口气,公孙琦颤着眉毛抖着嘴皮,怒气冲冲道:“我要干嘛,当然是打你!”

理直气壮中气十足,满腔的怒火让她这句话,几乎是从胸中喷射而出。

随着话音儿,左手就高高扬起,带着掌风,朝顾玉青劈头盖脸掴去。

在骠骑将军府,公孙琦是跋扈惯了的,她要打谁,谁敢动弹一下。

此刻,却是在巴掌甩至一半的时候,被吉祥一把捏住手腕。

吉祥的力气,岂是公孙琦挣扎就能挣扎开的,更何况此刻吉祥又是当真用力,公孙琦的手腕,当即就发出咯吱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袭来,再加上那咯咯作响的声音,公孙琦脸色骤白,转头对上吉祥,脱口而出,“大胆贱婢,你是要把我的胳膊捏断么!我可是堂堂三皇子的准王妃,岂是你可以遭次的!”

吉祥闻言,转头就去看顾玉青,眼见顾玉青眉眼不动,跟着便就又朝公孙琦看去,冷笑一声,道:“首先,奴婢捏的是您的手腕不是胳膊,您若是胳膊断了,这锅奴婢可不背。其次,奴婢此刻没有捏断您的手腕,可您若再对我们小姐纠缠不清,可能断了的就不止是手腕了。最后,奴婢一向胆大无知,不懂什么是遭次不遭次。”

吉祥的话,语气中,恐吓伴着嘲蔑,剧烈的疼痛使然,公孙琦一张脸由白转青,双目喷火。

吉祥却是不温不淡,幽幽补充一句,“对了,还有一事奴婢忘了说,奴婢的卖身契不在赤南侯府,所以,要是认真而论,奴婢并非赤南侯府的人,公孙小姐若是想要以此对赤南侯府如何,怕也是枉然。”

“你……”吉祥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公孙琦,双目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大喘一口气,呼的吐出,举起另一只手,指着顾玉青的鼻子,道:“你如此嚣张,就不怕我父亲将你赤南侯府撵平?就不怕三殿下来日登基将你满门抄斩!”

不及顾玉青抬手,如意便伸手将公孙琦指着顾玉青鼻子的手“啪”的一声打掉。

如意用了大劲儿,公孙琦的手背,登时肿起,鼻尖一涩,眼泪跟着就夺眶而出。

立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眼见主子挨打,有心相帮,可瞧着吉祥如意的架势,到底还是缩了缩脖子,将头低下,佯做不见!

都说赤南侯府顾大小姐跟前的两个丫鬟会些拳脚,她们这样的小身板,怎么经得住吉祥如意打!

顾玉青冷声道:“我父亲寻丹问药的时候你父亲尚且没有本事撼动赤南侯府,更何况现在!我劝你本分些,不然,小心整个骠骑将军府都要被你的愚蠢败覆。”

“至于三殿下登基会不会把我满门抄斩,那就要看,等到三殿下登基之日,你是不是能做的上皇后之位了!”

接着,顾玉青语气一转,含了几分玩味的笑意,又道:“你说,我若是把你刚刚一番话转告陛下,陛下会对你父亲如何呢?”

“中秋那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还没有忘记吧!不过,就算你记性不好也不要紧,你忘了,陛下可还记着呢!”

公孙琦当即面如土灰,满目震诧惊恐,“你怎么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的事情发生在皇后娘娘寝宫,难道是皇后娘娘告诉了顾玉青……父亲不是说,皇后是偏心三殿下的吗,难道皇后只是表面偏心三殿下,实则扶持四殿下……

心思斗转,公孙琦眼中波涛翻滚,满面情绪,如同窥得什么绝密天机。

眼见公孙琦如此,顾玉青眉眼微动,心思略转,抿嘴一笑,状似漫不经心,带着些许得意道:“我怎么知道?你猜猜看!”

若能趁机顺便成功在公孙琦和皇后之间种下一根刺,绝对百利无害。

以公孙琦的愚蠢和自以为是,这根刺,想必是十有八九。

没想到一番口角,竟还能有这样一个意外收获,顾玉青被公孙琦的刁蛮和纠缠惹得有些阴沉的心情,登时大爽。

言罢,顾玉青转身,“放了她,我们走。”

带着吉祥如意朝宫门而去,徒留公孙琦状若被抽干了精魂的行尸走肉,怔怔呆立原地。

只是顾玉青尚未走近宫门,就又听到背后公孙琦一声喊,“顾玉青!我打不了你,难道也打不得她?”

尖刻刺耳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顾玉青步子登时一颤。

她?

在这世上,还能有谁被人拿来利用来威胁她!脑中漠然浮出萧恪那张脸,心瞬时狠狠一抽,紧紧揪起。

萧恪是她弟弟,这件事,公孙琦必定不知,她又如何用萧恪来威胁她!

不会,不会是萧恪,一定不会!

再说,萧恪虽平时收敛,可本事实在不小,怎么会由着公孙琦摆布。

电光火石间,顾玉青不断寻着理由说服自己,同时转身,却见永宁侯府白氏的娘家外甥女婉晴被公孙琦逼在马车前,却无萧恪半点影子,眼见如此,顾玉青一颗紧缩的心顿时松开。

秋风吹动额前碎发,带走那倏忽而现的冷汗,紧张才去,惊疑又上心头。

婉晴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永宁侯董渊将婉晴抬作贵妾的事情,满京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无人不知。

今日皇后生辰,莫非白氏带了婉晴来参加?

可莫说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合规矩,只依着白氏的性子,她怎么容得下婉晴!

董家的事情,顾玉青不愿多想。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公孙琦愿意怎么折腾,随她去吧。

心思飞闪,顾玉青就要转身,却见公孙琦一把扯着婉晴的衣领,目光凛凛,含着得意,对顾玉青道:“她可是董家的贵妾,董家又是慧贵妃的娘家,你说我若是因着你的缘故,在这里将她打上一顿,慧贵妃还会喜爱你这个儿媳么?”

第五百五十三章 威胁

一婉晴刚一下马车,正仰头想要感受一下皇宫的巍峨气势,眼皮尚未抬起,就感觉到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一道劲风扑面而来,突然的惊变让她心口一缩,嗓间登时迸出一个惊呼,可不过眨眼的空档,她面前,就多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姑娘。

柳眉倒立,怒目而视,一把将她衣领提起,狂暴的拽着她,直直将她拖到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厢上。

这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从头到尾,也不过是转瞬眨眼。

等到婉晴脑中终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像只小鸡子一样,被按在那里,耳边传来那姑娘如是一番话。

婉晴这才顺着那姑娘的目光看到不远处宫门前,顾玉青婷婷立在那里。

纵是已经给董渊做了贵妾,可因着先前心头的念想,婉晴对顾玉青,还是有着浓郁的嫉恨的,再加上此刻又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顾玉青面前,羞愤交加,她对顾玉青的恨,就更足了。

婉晴对京都这些名媛贵女的认识,也仅仅只是局限于那日董策成亲她所接待招呼过的那些,面前这个虎虎女子,她完全陌生。

一面挣扎着用手去搬公孙琦的手想要挣脱出来,一面说道:“姑娘,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言语尚未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面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婉晴登时愣怔僵持在那里……我竟然在宫门口挨了一记耳光……当着顾玉青的面,挨了一个陌生人的耳光……

显然,这样的刺激,不是婉晴能经得住的,脑中尚且没有回过神儿来,眼泪却是滚滚而下。

顺着面颊,滴落在公孙琦手背,公孙琦当即嫌恶的瞥了一眼,转而继续看向顾玉青,“你最好识时务,不然,我今儿要她好看!”

公孙琦说的气场十足,仿佛方才那个面色死灰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冷眼瞧着她俩,待公孙琦言毕,顾玉青道:“贵妾也不过是个妾,你堂堂骠骑将军府的嫡出小姐,三殿下的准王妃,若是舍得下面子放得下身段愿意与她纠缠,我倒是一点意见没有,随你的便。只是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此处乃宫门口,你若闹得厉害,就不怕人来人往戳骠骑将军的脊梁骨!”

说罢,顾玉青不再多看公孙琦与婉晴一眼,转身而走。

本来嘛,她与婉晴……

董策成亲那日,婉晴当着一众女宾的面,信口雌黄,说她与萧煜青梅竹马一事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揭穿,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公孙琦但凡长点心,也该知道这件事。

纵是拿谁做威胁,她也不该拿婉晴做威胁!

一路踏着宫中的青石板,顾玉青抬脚落步间,满满的疑惑。

婉晴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呢……看这样子,白氏根本就没有与她同路,是白氏没有来呢,还是白氏不愿与她同路,另行一步……若婉晴当真是来参加皇后的生辰宴,那又是谁给她的权利……

贵妾,一样是妾。

莫说是参加皇后的生辰宴,就是进宫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可恨

思绪翻飞间,已经行至慧贵妃宫门前,早就有宫婢立在那里翘首盼望,瞧着她来,急急迎了过去,“可是把您盼来了,一大早的我们娘娘就在念叨,特意按着四殿下的嘱咐,备下了您爱吃的豌豆黄和粉蒸乳酪。”

一面接替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迈进慧贵妃宫门门槛,慧贵妃的贴身宫婢一面说道,满面含笑。

顾玉青听着,只觉心头一阵暖烘烘。

不仅为萧煜的贴心,更为慧贵妃的这份慈母一样的疼爱,走着路,鼻根就如同被人浇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汁,逼得她酸涩之间,眼泪盈眶,才忙趁着那宫婢不留神,偷偷转头用帕子抹掉。

心头摇头暗笑,自从重生,她这是越发的爱哭了。

贪睡贪吃爱哭鬼,这是母亲在世时对她的评价……只可惜,随着母亲亡故,上一世,这几个字再与她无缘,反倒是一世重生,她又回到小时候的样子。

情愫滚动,不知不觉,已是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匆忙敛了心绪,回眸就见慧贵妃一脸慈爱,正朝她走来,顾玉青忙急急走上几步,迎上去,屈膝一福。

却是尚未弯腰就被慧贵妃扶起,“这孩子,又没有外人,还要这样,可是要和我见外生分了。”

顾玉青嘴角抿出暖暖的笑意,“阿青不敢!”

慧贵妃牵了她的手,一路朝内室而去,嘴里念叨:“昨儿煜儿就巴巴的叮嘱了我几百遍,好像我是没了记性的老太婆!”

说着,亲自按了顾玉青的肩膀,让她在一张梨木双扶手的椅子上坐定,指了面前桌上的一桌零食小吃,道:“知道你是吃了早饭来的,不过一会的宫宴,能吃的菜色不多,况且这宫宴尚早,你且先吃这些零嘴,免得一会饿肚子。”

瞧着一张大方楠木桌被杯碟盘碗摆的满满当当,馥郁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充盈着鼻尖,跳动着味蕾,顾玉青仰头朝慧贵妃笑道:“娘娘当真疼爱阿青,阿青可是有福。”

不自觉,她这番亲昵的语态,根本就是仿似当年幼时的她对着未亡的母亲。

慧贵妃听着,眉眼弯弯,在顾玉青对面坐下,“我就煜儿一个皇子,我不疼你还要疼谁!再疼,就是将来我的孙子孙女们了。”

顾玉青顿时一张大红脸唰的底下,背后吉祥如意双双抿嘴,眸中闪出钻石一样的光泽。

闲话几许,顾玉青便将青红所传之话悉数转告慧贵妃,前世的经历,顾玉青自是不敢多提,只道:“……训练了猫儿吃蜜桔,着实诡异,怕是又要生出什么手段,娘娘还要当心。”

“只是这一只猫儿,又能有多大的杀伤力,纵是发起癫狂来,也不过是些幼童孕妇经受不住,寻常人,却是无大碍的,也不知皇后娘娘此举,究竟为何!”

佯做猜测分析,顾玉青徐徐道。

慧贵妃何等聪慧通透之人,只凭顾玉青略略一个提示,登时面色大变。

第五百五十四章 同心

一“若说有孕之人……宫里的佟妃一贯与我走的近,眼下正是六个月的身子,皇后若是冲着她的肚子来了……”说着话,慧贵妃眼底瞳仁微缩,“皇后怕是为了对付我,要用佟妃这肚子做文章。”

眼见慧贵妃一语中的,顾玉青心头松下一口气,端起手边蜂蜜牛乳,送至嘴边,轻呷一口,偏头做沉思状,道:“佟妃的肚子?纵是皇后娘娘用那猫儿伤到了佟妃娘娘的龙胎,可又如何攀扯娘娘呢?”

慧贵妃当即一声冷笑,“皇后最不缺的,就是魑魅手段!”

“眼下宴席当即,娘娘还要赶紧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说着,顾玉青轻轻一叹,“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佟妃娘娘不参加这宫宴,可就避开皇后了!”

慧贵妃闻言,不由眉眼微动,蹙眉朝顾玉青定定看过去,“你说让佟妃不参加宫宴……”

随着话音儿,慧贵妃眼底波光辗转,神思弥弥,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忽的眼睛一亮,转头吩咐身侧宫婢,“去,悄悄的到佟妃那里传话,让她宫宴前,务必避开旁人,到我这里来一次。”

顾玉青闻言,登时不解,“为何来这里?”

皇后有心想要将佟妃的肚子与慧贵妃牵扯在一起,这个时候,慧贵妃最该做的,难道不是避开佟妃,不与其有任何的接触吗?怎么还要特意悄悄地将她接来。

待那宫婢领命而去,慧贵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湛湛看向顾玉青,“傻孩子,皇后既是有心准备,又岂是佟妃想要避开就能避开的!既是怎么都避不开,还不如把一切攥在自己手中。”

“这以后,你接触皇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你要认真记住一句话,与人相处,永远要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哪怕,你并不需要将其表现出来!甚至,你可以装作被动。”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神一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一瞬不瞬,朝慧贵妃看过去。

慧贵妃继续道:“就比如今日一事,我完全无法预料皇后究竟要如何行动,可就是因为我无法预料,就越要将这对我不利的事情,彻底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佟妃则成了关键。皇后若要用佟妃谋事,我却偏不让她寻到佟妃,她这事,自然就谋不成,而我却能在她慌乱临时改变计划之际,伺机达到我的目的。”

“我的话,你可明白?”言毕,慧贵妃眉目含着长辈对晚辈那特有的慈爱和谆谆教导,问道。

顾玉青点头,“阿青知道!娘娘此计,可谓釜底抽薪,将皇后娘娘这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抽出,那皇后看似完整的计划,实则就成了一盘散沙,而这散沙,娘娘却能用它堆砌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慧贵妃吁出一口气,含笑点头,满面欣慰,“好孩子,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那你想想,此事,我能做的,还有什么?”

顾玉青略略一想,道:“皇后娘娘此事,利器便是那只吃橘子的猫,若是能将她这利刃斩断,想必对皇后娘娘影响非同小可,纵是她另谋计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促成,匆忙之下,反倒马脚诸多。”

不待顾玉青说完,慧贵妃面上就一片宽慰,“煜儿有你在身侧帮衬,我可当真是放心了。”

被慧贵妃如此高度夸赞,顾玉青面上禁不住,脸颊顿时泛起绯红,从衣袖间摸出一个葫芦状的小瓷瓶儿,递了上去,“这个是安神药,于胎儿无害的。娘娘觉得是用给佟妃的好还是用给那猫儿的好?”

慧贵妃目光落到那瓷瓶儿上,略怔一瞬,当即一笑,“你这孩子!”,说着,亲自伸了手,将那瓷瓶儿接过来,转手交给身侧宫婢,“一会佟妃来了,把这个撒一些放到她的茶碗里。”

说着,转头又看向顾玉青,“皇后那里,能让那猫儿安睡不醒,自是好事,可惜我没有用得上的人手,我安插在皇后宫里的人,连那猫儿的存在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下药!”

面上带了些许无力。

顾玉青闻言,当即道:“兴许青红可以做得到。”

慧贵妃面上顿时浮上一抹流光溢彩,只是转瞬消失,摇头道:“不行,青红是你母亲好容易安插到萧静毓跟前的人,意义非凡,她决不能有分毫闪失,这次皇后秘密豢养猫儿,除了她的亲近之人,旁人一无所知,可见皇后对这事情的重视程度!”

“青红若贸然行事,她有个好歹,我可是来日无颜去见姑苏彦的。”

听慧贵妃竟是提起母亲,顾玉青满腹感动,眼底闪着晶莹,心头发誓,定是不让慧贵妃遭受皇后的那诡谲伎俩,忍了眼底的热泪,道:“那药瓶儿,娘娘挑出些药粉,还是将其给我保管的好,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慧贵妃闻言点头,将瓷瓶递回顾玉青手中,她只觉顾玉青谋事周全,却是万万想不到,顾玉青要回瓷瓶儿,却是为着要亲自给皇后的猫儿下药!

佟妃的事情议定,彼此静默,喝过半盏茶的空档,顾玉青忽的想起宫门口遇上的婉晴。

若婉晴当真入宫赴宴,慧贵妃作为董家女,婉晴进宫,怎么到现在都不来慧贵妃宫中呢!

还有白氏,她到底是来没有来!

疑惑搁在心头,就始终是疑惑,思忖一瞬,顾玉青道:“今日宴席,永宁侯府是何人前来?”

听顾玉青的话音儿,慧贵妃面色微滞,一口气悬住,朝顾玉青看过去,“一早有人传话,说白氏得了急症,来不得。雪仪又被她赶了出去,雪若又是那个样子,至于月棠那孩子……”

一口气幽幽叹出,带着不尽的伤感和无奈,慧贵妃就道:“永宁侯府,今日只礼到人不到。”

听她此言,顾玉青登时大震!

慧贵妃竟然不知道婉晴要来!

那婉晴出现在宫门口,究竟是谁的意思!

当即,顾玉青便隐了公孙琦一段,只将在宫门口见到婉晴的事情,讲给慧贵妃。

慧贵妃闻言,骇然之下,蹭的便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第五百五十五章 手链

一顾玉青还从未见过如此慧贵妃,随着她的震骇激动与紧张,自己的气息也跟着凝重起来,“我在宫门口看到了被永宁侯刚刚抬作贵妾的婉晴。”

顾玉青话落,慧贵妃颤着眼皮,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胸口几个剧烈的起伏过后,整个人复又落座,阳光透过明纸,将屋内照的一片通亮,却是照不到慧贵妃明暗不辨的脸上。

被慧贵妃的气息感染,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知在何时,用上了力气,骨节处,泛着清白。

这诺大的皇宫,能让一个侯府贵妾堂而皇之的进来,还瞒过了慧贵妃,显然有此手段的,只有皇后一人了。

这一点,顾玉青笃定无疑。

只是,婉晴乃初到京城,对京中一应事务全都不熟,连基本的人际关系都没有,而她父亲也不过只是安阳一个小吏,皇后为何单单召了她入宫。

她的利用价值,又在哪里?

神思滚滚,低垂的羽睫轻颤,眼角余光瞥见慧贵妃裙摆处纠缠累累的缠枝花,姹紫嫣红的色泽,令人挪不开眼睛,顾玉青却是心口一滞,跟着气息就如同一瞬间被冰冻,凝结在那里。

脑中如有冰柱击落,震得她浑身一颤。

慧贵妃!

无疑,皇后的目的,只能是慧贵妃!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用她的娘家人来攻讦她,虽不知皇后究竟要如何利用婉晴,可这一点,顾玉青深信不疑。

眼睫微抬,定定朝慧贵妃看过去,顾玉青只觉手心一片冰凉,“娘娘,皇后此举,实在不善。”

她能想到的,慧贵妃必定能想到。

果然,顾玉青言毕,慧贵妃并无异色的点头,面上震骇已经褪去,只留下一抹冰凉,像是冰冻千年的寒冰,冒着丝丝白雾,“那也要看她是不是有那个命。”

说的气势咄咄,语气森森。

正说话,外间宫婢通传,佟妃来了。

顾玉青就见刚刚还满目如同浸湿在千年寒冰里的慧贵妃,登时面含一缕春风,起身抬步出去,浑身弥漫着温煦如三月阳光般的气息,甚至还伴着似有若无的青草芳香。

登时心头一凛。

慧贵妃身上,实在有太多她需要学习的地方。

不说其他,单单这能将情绪把控的如此游刃有余,就非常人所能,纵是两世为人,她自诩对情绪的掌控,尤其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已经算是上乘,可对上慧贵妃,她也望尘莫及。

深吸一口气,敛了心头思绪,嘴角扯出得体的笑意,款款起身,慧贵妃没有让她出去相迎,她便不必出去,只立在里间恭迎便是。

不过须臾,只见慧贵妃打头,掀起帘子与一个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娇媚女子相继进来,正是佟妃。

再见故人,顾玉青的眼睛,似有若无,朝她肚子上瞥过一眼。

六个月的身孕,本是不该有这样大的肚子,可她这一肚子,却是大的足像要临盆之人。

只可惜,上一世,她腹中胎儿化作一摊血水,终究也不能确定,她这腹中,到底是不是双生子。

想到她上一世的惨死,顾玉青似有若无吸了口气,屈膝行礼,面色恭顺,“臣女给佟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低眉垂眼之际,目光落在佟妃遮掩在脚面处的湖蓝色宫装锦缎上,顾玉青脑间,仿佛有毒蛇一寸一寸爬过,吐着信子,带着寒凉,身上头皮,登时一麻,汗毛根根倒立!

湖蓝色……

上一世的记忆,随着这颜色落入眼底,翻滚而来,愈渐清晰。

上一世,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佟妃穿的,似乎就是这件湖蓝色宫装,就连上面的迎春花都是一模一样!

想到上一世佟妃的惨死,舒妃的下场,顾玉青眼皮跳动,缩在衣袖里的手,就死死攥拳。

这一世,一定不能让皇后设计的悲剧,落在慧贵妃身上。

若一定要有悲剧发生,那就让皇后自食恶果好了!

这厢,顾玉青低眉间,心思已定,那厢,佟妃一眼看到顾玉青在里间,面上登作异色,“呦,姐姐这里有客人!”

慧贵妃含笑道:“她来的早,左就宴席尚未开始,同我说话解解闷。”

行礼过后,顾玉青款款起身,佟妃此语出口之时,她恰巧抬头,撞上佟妃瞧来的目光,不禁心头微动。

满面的诧异,就连话语都是带着料想不到的意外,赫赫然然,怎么眼底,却是分毫不动,那神情,仿佛根本就是知道她在这里一般。

心思如同微风,轻轻拂过,顾玉青默默摇头。

定是她多心了。

佟妃与慧贵妃一向交好的,若是佟妃有什么其他心思,凭着慧贵妃的机敏,怎么会无所洞察!

待慧贵妃语毕,佟妃便笑意盈盈,将手腕处戴着的一个珊瑚红的手链褪下,朝顾玉青递了过去,道:“这是我们私底下头一次见,偏偏我有无所准备,这手链跟了我许多年了,今儿在慧贵妃姐姐这里见着,也是缘分,你戴着玩吧。”

佟妃赏赐,顾玉青自然只有恭顺接下,又是一拜谢恩,才各自落座。

只是刚刚坐下一瞬,顾玉青惊觉,慧贵妃在看向她拿在手中的那串珊瑚红的手链时,目光中,带了如毒的冰凉,当即心头一震,略一思忖,转手将那手链交给身后吉祥。

等她再转头,慧贵妃面上,已经是风平浪静,无任何异色,仿若刚刚那一瞥,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凭空臆想一般。

“我记得这手链你许久不戴了,怎么今儿又戴了出来。”亲手将宫婢捧上的热牛乳递到佟妃手中,慧贵妃眉眼含笑,道。

佟妃就抿嘴笑道:“这不是今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嘛,这手链是当年我入宫时她赏赐给我的,我想着,今儿带上,兴许她瞧了,能网开一面,让我安然生下这孩子。”

本是含着笑说,可等到话音儿落下,面上颜色就是戚戚。

顾玉青听着,只觉她的话奇怪。

满宫里的人,就连不愿过多过问后宫琐事的皇上都知道,皇后与慧贵妃乃水火不同炉,素日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

佟妃怎反倒是在慧贵妃面前,说起这样的话!

第五百五十六章 麝香

一佟妃言罢,转头就看向顾玉青,敛了面上神情,笑道:“一会的宴席上,你可是要给我这个面子,将这手链戴在腕上。”

佟妃的话,顾玉青越听越觉不对味。

是她自己说,为了讨好皇后,才巴巴的戴了这当年皇后赏赐的手链。

如今她把手链送给自己,却又要求自己一会宴席上就戴了这手链,将皇后赏赐的东西送给皇后视为眼中钉的人,她如此行为,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觑了慧贵妃一眼,顾玉青恭敬笑道:“娘娘厚爱,臣女实在感激,只是这手链乃皇后娘娘先前赐给娘娘的,臣女就这样戴出去,怕是要给娘娘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佟妃就娇娇一声笑,转头对慧贵妃道:“瞧瞧你这儿媳,怎么心思就这样缜密!我都没想到的事情,亏得她提醒,不然,还真是惹祸上身,不说我怎么样,只怕皇后那边对她就又要不悦!”

慧贵妃浅笑不语。

佟妃又道:“难怪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说罢,佟妃换了话题,“你巴巴的打发人过去寻我悄悄过来,可是何事?”

慧贵妃就笑道:“先把这热牛乳喝了,压一压一路过来灌进胸口的寒气。”

佟妃就笑着将手中瓷杯送至嘴边,几口,将杯中牛乳喝尽,“你这里的牛乳,也比旁出的更好喝些!”

佟妃此言一落,顾玉青就见慧贵妃的眼底,忽的涌上铺天盖地的锋芒,那光芒里,含了浓郁的不可忽视的警惕,让顾玉青登时跟着心头一紧。

佟妃与慧贵妃并肩而坐,并未看到慧贵妃的眼底神色变化,牛乳喝尽,将瓷杯放置手边桌上,拈着帕子轻轻擦拭了嘴角,却是跟着一连打出几个哈欠。“最近也不觉神思困乏,今儿这是怎么了!”

慧贵妃转头看向佟妃,随着她的哈欠不断,慧贵妃的目光渐渐幽凉,只是话音儿出口,依旧带着笑音儿,“怀孕的人,是这样的……”

慧贵妃话未说完,就见佟妃身子一歪,整个人枕着胳膊,睡倒在面前桌上。

她的贴身婢女早在进门前就被慧贵妃的婢女拉去一旁说话吃茶去了,完全不知道她主子这里的情形,慧贵妃一个眼色递过去,便有宫婢上前,扶了佟妃,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肚子,将她送至慧贵妃的床榻上。

待佟妃被人带走,慧贵妃看向顾玉青,道:“这药,能让她睡多久?”

顾玉青道:“三个时辰,不成问题。”

慧贵妃点头过后,就满目关切,看着顾玉青,道:“你最近是睡眠不好吗?怎么这安神药都是随身带着?”

顾玉青当然不会告诉慧贵妃,她这安神药,是专门为佟妃配置的,只跟着点头,“最近有些浅眠,歇息不好。府上嬷嬷擅长配药,给我调了这个。”

“担心你父亲了吧!放心吧,昨儿我还听陛下叨念起,自赤南侯远赴辽东,这一役,战无不胜,估计年前就能回来的。”慧贵妃安慰道。

顾玉青本是顺着慧贵妃的话随口应道,却是不成想,她会以为自己浅眠是因为牵挂父亲,更没有想到,从她这里,能得到前线的些许风声,登时有些激动,“陛下当真说,父亲年前就能回来?”

这一世,她虽重生,可与父亲,实在是相聚并无几日啊!心头想念,如浓墨般厚重,日日夜夜,只盼着父亲回来。

更何况,她心头,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想要问一问父亲,还想告诉父亲,她可能见过了弟弟,龙阳山上的山大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弟弟。

父亲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极是欢喜。

眼见顾玉青有些激动,慧贵妃点头,安抚道:“是啊,陛下亲口说的,所以,你就踏踏实实吧!”

不想顾玉青因着这件事太过伤神,慧贵妃转了话题,道:“佟妃给你的那手链,收着就好,却是不要去戴。”

顾玉青听她话中有话,登时敛了对父亲的一腔思念,满目疑惑,看了过去,难道慧贵妃也防着佟妃?

“那手链,原先我也有一条的,是进宫后,皇后赏赐佟妃的时候,一并赏下来的。”提起往事,慧贵妃面上带了迷离的恨意,“那时候,我还天真,与皇后的关系,更不像现在这般。”

听着这些话,顾玉青猛地就想到在永宁侯府那日,平西王府世子妃对慧贵妃的评价:连她那样天真烂漫的人,都能变成现在这样!登时心头不由狠狠一抽。

慧贵妃则是继续道:“得了她的赏赐,加上这手链颜色样式又是着实的别致玲珑,爱的什么似得,日日戴着。”

“直至一日,因着宫婢不小心,失手将其落地,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怎么,本是很结实经用的东西,被她那一摔,竟就将其中一颗珠子摔裂,手链落地的一瞬,就有红褐色的粉末随之迸溅出来。”

“你知道,从那珠子里落出来粉末,是什么吗?”随着往事重提,慧贵妃满面阴沉沉的恨意,最后一句,更是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登时一口气悬起,滞在胸腔,仿佛冻结。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两世为人,更历经夺嫡风暴,还有什么腌臜事没有见过,只觉那口被冰洁的浊气堵得胸口发疼,慧贵妃的话与那日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交织相错,在她脑中心中回旋。

待慧贵妃此言一出,顾玉青脱口而出,“麝香?”

慧贵妃眼中一抹亮光浮动,“没错,那嬷嬷说,珠中麝香,是最最霸道的品种,久戴此物者,必是不能有孕,纵是已有身孕,这东西碰的久了,胎儿也不保。”

“那时我腹中正好怀着煜儿,不足两个月,你能想象到,当时我心头的惶恐畏惧吗?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发誓,用我一生,把我儿子护的不有分毫闪失。”

“我没有强大的娘家势力,能依仗的,唯有圣恩!所以这么些年来,我拼尽了一切……”说着这些,顾玉青在慧贵妃面上,看到席卷一切的悲悯,那戚戚之色,让人望之心疼瞧之心切。

拼尽一切……

不过四个字,可这背后艰辛,却是让人无法想象,毕竟,她所在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

第五百五十七章 粉末

一一口悠长而浓稠的气息从慧贵妃鼻中呼出,随着这气息,她脸上的神色,略略好转。

“自进宫,我与佟妃便是要好,我这里发现了这手链秘密,自然是要提醒她。那时我与她,地位势力均是不高,为了不让皇后起疑,我们只将手链圆珠中的麝香挑出,这手链,依旧每日戴着。直到后来我平安生下煜儿,哄了陛下高兴,另外赏赐了手链,才将那手链换下。”

慧贵妃说的轻描淡写,顾玉青却是能体会,在萧煜尚未出生那段时间,慧贵妃每日过着怎样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日子。

暗处有皇后虎视眈眈,明里,又有那手链。

虽是麝香已除,可毕竟是被麝香的香气浸染过的东西,若说她能安心戴着,顾玉青绝不相信。

因为能体会,所以心中的难受心疼,就更盛一份。

等到萧煜出生,慧贵妃尚且没有坐稳地位的那些日子,他们母子二人只怕日日夜夜都是风声鹤唳吧。

难怪,萧煜后来会作出那般不学无术的样子!

一想到这些年,萧煜如此,所作所为却皆是为了自保,为了活一口气,顾玉青心中就犹如被千万细如牛毛的针刺落下来,疼得她心肝直颤。

慧贵妃语落,语气略顿,眼底神色,如同被风吹散的浓雾,渐渐褪去,嘴角扯起笑容,对顾玉青道:“那手链,虽已经是十几年的旧物了,可到底是被麝香浸染过得,你切不可碰。”

顾玉青明白慧贵妃的担心不安,当即点头,“我晓得,娘娘放心。只是这东西,分明是十几年的旧物了,佟妃为何又翻了出来?”心头有疑,顾玉青毫不隐瞒的说出。

她与慧贵妃之间,除了她是重生之人不能提起,眼下,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秘密。

尤其这些涉及生死安危的事情。

宫里的事,纵是慧贵妃不说,她也明白,哪怕只是芝麻大小的事,其背后,也有可能掩盖着早就腐朽溃烂流脓生蛆的不堪真相。

慧贵妃摇头,眼底浮上一层迷茫,张示着她的不解。

顾玉青便又道:“还有,方才佟妃说娘娘这里的牛乳与旁出的不同,娘娘为何神情大变,可是这牛乳有何问题?”

“竟是没有瞒过你!”慧贵妃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只是那笑容,却是含了冰凉的气息,催人心肺。

“这宫里,能饮牛乳的,除了我这里,也就是皇后和太后娘娘那里,她却说,我这里的比旁出的好喝,你且想想看,她这旁出,该是何处?”

顾玉青闻言恍然,难怪慧贵妃当即就面有异样!

佟妃所言旁出,必是皇后之处。

皇后与慧贵妃乃公然之敌,佟妃作为慧贵妃的密友,却是喝了皇后处的牛乳……

若只是寻常请安问礼,或者是皇后寻衅,找她过去,必定不会用牛乳来招待她。

她能喝的上牛乳,足以见得一点,起码在她喝的那一刻,她与皇后之间,是同盟。

思绪及此,顾玉青登时面上一凛,眼底就浮上骇然。

难道说佟妃……

眼见顾玉青如此,慧贵妃嘴边就漾上无奈的笑意,“本是不想告诉你的,这宫中的魑魅手段,实在让人作呕心颤。一会还要去面见皇后,宴席之上,我怕你因着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自损实力的事情来。”

说着,慧贵妃轻轻一叹,“却是忽略了我们阿青聪慧如此,我不说,你也瞧出端倪来。”

一句我们阿青,让顾玉青听得心头情愫飞飞。

我们,阿青!

“罢了,既是如此,你也帮我分析分析,你觉得佟妃去了皇后之处,所为何事?”

顾玉青略略思忖,却是没有回答慧贵妃的问题,而是转头,想伸手吉祥将那手链又要了回来。

眼见她捧了手链在手心,慧贵妃面色登时一变,“你这孩子,怎么还去碰它……”紧张之气,油然而出。

顾玉青只道:“娘娘想不想看看,时隔数十年,当年被清理了的珠子,现如今,其中会不会又有新的东西填充。”嘴边勾笑,直朝慧贵妃看过去。

慧贵妃一怔,当即明白顾玉青的意思,登时倒吸一口气,蹭的起身,几乎是两步走至顾玉青面前,一把将其手中手链夺了过去,“你这孩子,明明有怀疑,还要将其拿在手里,你不忌讳,我还不放心!”

说着,转身将那手链递给一侧宫女,吩咐道:“把那珠子打开。”言罢,复又落座,嗔怪顾玉青一眼,“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我可是等着要抱孙子的。”

顾玉青……

娘娘,我们正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您忽然来这样一句,真的好吗!

那手链上的珠子,虽看上去滚圆状似完整无缝的一颗,可细瞧,却是有极小极细的小小缝隙,宫婢心灵手巧,用着巧劲儿,将其中一颗打开。

打开一瞬,登时变脸,“娘娘!”将那被她分成两半的珠子呈到慧贵妃面前。

顾玉青略略探了身子,看过去。

那珠子当中,含着浅黄色的粉末,随着暴露在外,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皇后当年将这手链送给佟妃是何意义,佟妃与皇后,皆是心知肚明,时隔十几年,她却突然将其翻出戴上,本就不合常理。

再加上慧贵妃提起的牛乳事情,顾玉青顿时就更觉这手链蹊跷。

果不其然!

只是凭着味道和色泽,顾玉青无法判定,这粉末究竟是何物,“娘娘……”

慧贵妃的眼睛,在看到那粉末的一瞬,眯了起来,面容紧绷,丝丝缕缕的肌肤都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怒气!

那可是她要好了十几年的人!

纵然因为方才她失口说了牛乳的话,她也只是心头起疑,只想着她兴许是为了保住腹中胎儿,不得不屈服于皇后,却是断断不曾想,佟妃竟然会对她用手段。

竟然把手段,用在她最为在乎的人身上。

她视萧煜如命,顾玉青作为萧煜的准王妃,慧贵妃对顾玉青,一视同仁。

心头的怒气被彻底激发,慧贵妃捏着帕子的手发出咯吱声响。

这宫里,果然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到底也是……大意了,这地界,怎么会有真正的友谊。

是她天真了。

自她进宫那日起,就该明白,此生,除了住在平西王府的那位,将再无朋友!

第五百五十八章 牛乳

一吉祥随着黄嬷嬷学习药理许久,对许多药物,纵然不及黄嬷嬷通晓的多,却也略知一二。

随着那粉末的气味屡屡飘来,吉祥蹙眉凝着它的颜色,心头气息不由加重,待顾玉青话毕,道:“回禀娘娘,小姐,这东西,奴婢认得。”

慧贵妃正欲让人通传心腹太医,忽得吉祥此言,登时眼睛一亮,朝她看过去,迫不及待道:“是何?”

吉祥上前一步,从顾玉青背后走出,立在慧贵妃面前,道:“这是绝息散,于人无害,却是能诱发动物的躁动性情,令其大发癫狂。制成这种药粉的草药,我朝没有,源于苗疆。”

顾玉青原本同慧贵妃一样,因着吉祥一句能诱发动物性情令其大发癫狂而霍然想到皇后训练猫儿吃蜜桔一事,可是随着吉祥苗疆二字出口,顾玉青登时心头一跳。

苗疆!

又是苗疆!

这两个字于顾玉青而言,简直犹如天雷地火!

苗疆的药粉,却是出现在佟妃给她的手链中,而佟妃,近日来又喝了皇后处的牛乳……

这绝息散,自然是皇后给了佟妃的!

皇后那里,怎么会有这种苗疆之物……

心思千回百转,脑中浮光掠影,那断剑之上浮现的穆太妃的蜡油小像,便同这药粉,在顾玉青脑中并肩而现。

穆太妃……苗疆公主……皇后……复国……作乱……细作……

一个个名词,弹跳跃于顾玉青脑中,渐渐连成一条完整的脉络。

纵是萧煜尚未给出她调查结果,可顾玉青几乎能够肯定,当年穆太妃所培植的势力,如今依旧在暗涛涌动,而皇后身边,定是有他们的人。

至于那人是否是那股势力的首领,顾玉青不得而知!

仅这一点发现,就已经够让她心潮澎湃了!

被迷雾蒙住的双眼,终于是看到了些许的星火之光,好歹,从此,她有了方向,再也不是夜里摸黑。

眼见顾玉青面上神色凝重,眼底波光浮动,仿若海啸喷发,慧贵妃只当她是被眼前的事情吓到,敛了自己的心思,安抚道:“阿青不怕,这件事情,你莫要管了,我定是会将其妥善处置。”

随着慧贵妃的焦切的声音传至耳中,顾玉青当即收了心思,道:“娘娘,不妨将计就计!”

慧贵妃眉宇微蹙,定定看向顾玉青,“你是说……”

“效仿当年,将这手链中的药粉悉数剔除干净,既是皇后有意,我们不妨陪她做这场戏!”顾玉青目光闪闪,说道。

都是聪慧之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慧贵妃却是满面犹疑,“……那东西,到底有害。”

顾玉青含笑道:“吉祥都说了,对人无害,不过是引诱动物牲畜罢了!皇后娘娘苦心训练猫儿吃蜜桔,怎么能不给那猫儿登台的机会!”

“可牲畜无眼,更何况,又是癫狂之际,万一你有个好歹……”明知顾玉青的意思,也知道,她的计划就是上乘,可慧贵妃心头,就是不忍,深怕她有丝毫闪失。

顾玉青忙道:“娘娘,机会难得,更何况,我这里,还有吉祥如意跟着,不会有事的……”

正说话,外间宫婢的声音传来,“皇上吉祥。”

“你们娘娘呢?”

低沉的男音,正是皇上,带着淡淡的倦意。

顾玉青忙止了话音儿,低声急急一句,“娘娘,此事就这样定了。”

随着她说话的同时,外间宫婢声音再起,“娘娘同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和佟妃娘娘说话呢。”

伴着声音,慧贵妃理了鬓间珠花,来不及再与顾玉青多说什么,起身相迎。

她将将行至门口,珠帘便被掀起,明黄的影子闪落进来,立在慧贵妃身后,顾玉青屈膝行礼,“皇上万福。”那珊瑚红的手链,已被她迅速的戴至手腕,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出衣袖,露在外面。

青绿的衣衫,火红的手链,相映成辉。

皇上含笑朝她看了一眼,“起来吧。”便由慧贵妃扶着,朝正位而去,落座后,面浮疑惑,“不是说佟妃也在吗?”

慧贵妃不动声色的笑着,“她呀,喝了一盏牛乳,话还没说几许,给了顾玉青见面礼就昏昏欲睡,臣妾想着她肚子行动不便,就让宫人扶了她去臣妾床榻歇息了。”

皇上闻言点头,“她也就是与你交好,在你这里,才是又吃又睡,安然踏实。”

慧贵妃含笑不语,略略低头,眉眼间,带了几分几不可见的冰冷。

皇上不见,顾玉青却是瞧得真切。

几许闲话,顾玉青借着要去探望太后,便告辞出来。

宫中金桂飘香,踏着青石板,顺着砖红墙,一路走过身侧碧瓦琉璃,飞檐斗拱,从慧贵妃处到太后宫殿,隔着几条甬道的距离,尚且算远。

可因着心头思绪纷飞,不停地想着皇后的手段以及她要反击的章程,这一路,反倒是眨眼的功夫。

及至太后门前,顾玉青转头略略吩咐如意几句,如意应声而去,顾玉青则是带了吉祥抬脚进去,才走进门,就有宫婢满面含笑迎来。

“娘娘正还念叨顾大小姐怎么还不来,可巧您就来了,可见与娘娘是心有灵犀了,您这一来,咱们娘娘打叶子牌输的那些银子,也能在收回来些了。”

宫女说的讨喜,顾玉青听得抿嘴浅笑,“姑姑又打趣我了。”

顾玉青不善打牌,每每来陪太后,若是遇上她在打叶子牌,顾玉青都是坐在身侧观战,替她老人家斟茶倒水捏捏肩。

实在没有人手,或是太后输的凄惨,她就会被抓壮丁。

宫婢就掩嘴而笑,“小姐快进去吧,奴婢去给娘娘端牛乳。”

听她提及牛乳,顾玉青便攀了她的衣袖,道:“怎么这个时候饮牛乳,娘娘不是一直都睡前才喝的吗?”

那宫婢就解释道:“这几日宫里牛乳供应不足,好几日不用,今儿内务府那边才送来,娘娘馋这一口。”

“怎么会供应不足呢?”顾玉青不解。

宫婢就叹一口气,道:“也不是不足,牛乳倒是足,就是前几日的牛乳里长了虫子,喝不得。”

牛乳里长了虫子?

第五百五十九章 女儿

一顾玉青闻言满面骇然。

那宫婢急着去行命,不敢多耽搁,不过一二句解释,便急急离开,顾玉青却是皱眉。

宫中牛乳有专人负责,每日都是卯时送进来最新鲜的,怎么会长了虫子!

给吉祥递过一个眼色,吉祥会意,当即略略点头,扶了顾玉青进了太后娘娘寝殿,便转头去寻太后宫中的宫婢闲聊。

在太后跟前,顾玉青自然是彩衣娱亲,百般的哄她老人高兴,被抓壮丁,陪着打叶子牌,直到输了十几两的银子,太后才含笑嫌弃道:“这个笨丫头,可真是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旁作陪的嬷嬷宫女就陪笑道:“顾大小姐若是有了长进,娘娘今日从哪里回本儿!”

顾玉青凑趣,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原来我就是来给娘娘送银子的,早知道,就躲起来好了,可怜我的银子,今儿早起才装的,还没有焐热呢!”

惹得太后一阵开怀笑,点着顾玉青的脑门子,道:“瞧瞧这丫头的小气劲儿,不过十几两银子,就和哀家哭穷,还要躲起来,哀家可是准备了好东西给你,若你躲起来,这东西岂不是得不到!”

顾玉青嘟嘴道:“到底赔了十几两银子!”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哀家送你的东西,可是几十个十几两银子都不够!”

顾玉青闻言,当即眨着一双澄澈如泓的眼睛,像小猫一样朝太后跟前凑,“娘娘要给阿青什么好东西?”

她憨痴的模样惹得太后哈哈大笑,“瞧瞧我们这小财迷!罢了,谁让哀家大方呢!”说着,太后便对身侧的宫婢道:“去把我昨儿挑的那东西给她取来。”

宫婢得令,应声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用一个红漆木大托盘端了一个玉白的匣子进来,直捧至顾玉青面前,屈膝递上。

顾玉青伸手将其取下,捧至面前,偏头看向太后,太后以目示之,“打开看看。”眉眼间的笑容,慈爱满满。

顾玉青便将那玉白匣子放置身侧桌上,素手翻飞,触动机关按钮,其上的鎏金顶盖“啪”的一声弹开,露出里面东西。

是一套珊瑚红的首饰流苏步摇手镯耳环样样皆有,光泽奕奕,却不像是鎏金那般刺目,略略暗哑的光泽昭示着它比金银更加贵重,一眼看到那头面上的牡丹花样,顾玉青登时心中一怔,抬眸看向太后,满目晶莹,“娘娘,这使不得……”

这套牡丹花样的首饰,是当年太后及笄礼上,还是皇子的先帝所赠,当时一度被传为佳话。

那个场面,虽不及她的及笄礼劲爆,却也相差无几。

太后就笑,“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这东西,哀家如今是再也戴不得,留着不过是落灰,你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这样鲜艳的东西,合该你用。”

说着,太后抿了一口茶,又道:“当日你及笄礼,哀家就想送这个,只是翻来翻去没有寻到,还当是自己哪日手松给送了出去,偏巧儿昨儿给皇后寻生辰礼,就看到了它。你安心收着,等到和煜儿成亲,进宫敬茶那日,欢欢喜喜的戴来给哀家瞧,就算是对得起哀家的心了!”

顾玉青含泪点头,“阿青谢娘娘。”

太后却是叹息一声,摇头道:“可惜……可惜你母亲那里,哀家还没来得及给她更多……”

提及顾玉青的母亲,太后神思忧伤,竟是有些缓不过气来。

顾玉青闻言,心头震动感动之余,又有惊疑浮上……太后娘娘对母亲,怎么就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瞧太后悲伤的样子,不知道就里的,还当她是在思念亡故的女儿。

女儿?

连顾玉禾的真实身份,都能是萧煜的异母妹妹,宫中公主,萧恪的真实身份都能是她的小表弟,祁北姑苏家唯一的血脉继承人,那母亲实则是太后娘娘的女儿……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登时一跳,忙暗暗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母亲怎么会是太后娘娘的女儿呢!

可越是摇头,心里的那份疑惑反倒是愈渐清晰。

母亲亡故之时,她虽只有八岁,可自那之后的事情,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下葬那日,太后甚至亲自前来赤南侯府。

虽她只把自己关在了母亲的房中,除了贴身嬷嬷外,不许任何人进入,无人知道她在母亲的屋内到底做了什么,可却是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

出来的时候,双眼红肿泪流满面,人已经几乎歪倒在身侧嬷嬷身上。

当时人人只说,赤南侯府荣耀无上,却无人细想这些。

而她,因着父亲霍然撒手,一切不管不顾,也忙的脚不沾地,一头乱麻,根本无心更无力去顾及太后的反应,是不是正常,是不是过度。

现在猛然回忆起来,才惊觉不对味。

再之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太后对她的好,都远远超过了宫中任何一个她的皇孙皇孙女。

前世也好,这世也罢,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却从未敢动这样的念头。

若非顾玉禾的身份、萧恪的身份太过令人震骇意外,她至今也不敢不会朝这个方向去想。

念头已生,便如春草,在她心头疯狂的扎根生长。

摩挲着身侧的白玉匣身,顾玉青羽睫微颤,看向太后,嘴角微翕,终是鼓足勇气,道:“母亲在的时候,时常和阿青说,娘娘待她,犹如生母。”

一语落下,顾玉青心头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太后,气息就像被凝结,冰冻在那里。

不会呼气,也不会吸气。

太后闻言,悲悯犹如浪涛,顿时铺垫盖地,席卷而来,双眼一瞬间被热泪充斥,长而卷翘的睫毛一抖,满眼热泪便兜不住,扑簌簌滚滚而落,颗颗豆大,却是无声愕然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看的心头大震,一颗心,越发跳的激烈,捏着丝帕的手,不知何时,冰凉沁骨,颤抖不能自已。

她的猜测,会是事实吗?

太后嘴角颤抖,眼底情绪犹如轩然大波,正欲说话,外间突的响起宫婢请安的声音,“公主万福。”

跟着便是一阵仄仄脚步声逼近过来。

第五百六十章 皇商

一萧静毓……

顾玉青闻声,忙强行将心头滚动的烈烈情绪压下。

今日皇后一局,她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分神,断不能让皇后的阴诡伎俩得逞。

而太后,在顾玉青敛起心绪的一瞬,早就抹干眼角泪痕,嘴边含上笑意,情绪收敛的速度,莫说顾玉青望尘莫及,纵是慧贵妃,只怕也要自叹不如。

顾玉青心头又一次叹息,果然那句老话不假,姜还是老的辣!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顾玉青款款起身,低声道:“娘娘,阿青还是暂且告退吧,过几日再来与娘娘说话。”

萧静毓与顾玉青之间的事,太后自然是知道,闻言只当她是心头不愿见到萧静毓,有意避开,叹了口气,点头道:“去吧。”

太后方才语落,就听得环佩叮当,珠帘掀起,顾玉青起身转头,正好与萧静毓迎个正面。

往日风华绝代娇艳欲滴的嫡公主,因着几桩事情的磨搓,最近几次相见,她眼底面上,皆是戾气汹涌,因着胸腔那份怒气,整个人便带了狰狞的气息。

沉香阁一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纵是太后面前,她竭力的压着,可压得住怒气,却压不住多日来无法安眠的倦色。

眼底青黑,容颜苍白,厚厚的脂粉都无法遮盖她发自骨子里的憔悴。

既是正面迎上,顾玉青少不得屈膝行礼问安,毕竟,她与萧煜尚未成亲,身份依旧只是大臣之女。

碍着太后,萧静毓尚算和颜悦色,却是没想到,顾玉青起身竟是径直朝外走,登时就微微挑眉,“怎么?你要走?”

顾玉青浅笑颔首,算作回答,脚下步子不停。

“我才来,你就走,你这是在躲着我了?”

及至顾玉青行到与萧静毓并肩处,萧静毓一把扯了顾玉青的衣袖,状似玩笑般说道,只是直视顾玉青眸子,眼底迸射着凶光。

背对太后,顾玉青挑眉含笑,嘴角微扬,“公主多虑了。”话是如此说,可面上表情,落到萧静毓眼底,那就是赫赫挑衅。

萧静毓本就这些日子心神难定,终日惶惶,血气浮动,怎么禁得住顾玉青的挑衅,登时眼底泛红,气息加重。

好在她身侧青红及时的扯了她的衣袖,低声在耳边不动声色似有若无的提醒一句,才让她差点爆发出来的脾气克制了下去。

却是太阳穴被逼的突突直跳,捏着帕子的手,手背青筋毕现。

顾玉青轻飘飘略过一眼,眉眼含笑,抬步离开。

出了太后寝宫,如意正立在门前,见她出来,忙迎上,瞧着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小姐,这手链里的药粉皆已被取出,已经按着小姐的吩咐处置妥当了。”

顾玉青点头,将如意手中的珊瑚红手链接过,徐徐戴在腕间。

肌肤胜雪,手链似火,葱绿的袖口半遮半掩,倒也好看。

一路从太后寝宫到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大殿走去,吉祥在顾玉青耳边低声回禀方才探听的消息。

“小姐,奴婢听说,也并非牛乳生虫子,是前一个皇商送来的牛乳不干净,落了蝇虫在牛乳中,内务府当即便断了他的供应,另择新的供应皇商。”

“新皇商对差事不算甚是熟悉,那几日供应的牛乳便有些不足,如今已经是一切正常了。”

换了新的牛乳供应商?

吉祥的话,乍一听有理,却是经不得细想。

皇商,与寻常商人自是不同,这样的差事,多少人家削尖了脑袋的想要争取,为了得个名额,不知要给内务府和管事官员送上多少银子才能挣来一个机会。

上一个牛乳皇商怎么会如此大意,竟是让蝇虫落入牛乳之中!

这就已经很不合理了。

更何况,因着皇商对应的直接就是宫廷,责任重大,但凡有丝毫差池,必定是要阖家问罪,这样大的动静,京都上下,沸沸扬扬几个月都不绝于耳。

怎么牛乳事件却是悄无声息呢!

“这件事情是谁经手的?可是问了?”青石板的甬道上,随着宴席大殿的逼近,已经渐渐有丝竹声传来。

虽尚未到开席时辰,可已经有宾客渐渐落座。

丝竹靡靡,彰显着主人对客人的欢迎。

吉祥得言,当即道:“奴婢打听了,因着此事属于后宫杂物,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中途陛下并未参与,至于娘娘的意思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奴婢就问不出来了,但是瞧她们说话的样子,奴婢猜测,多半陛下并不知情。”

顾玉青心头颔首。

这就对了。

皇上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皇后……当事情与皇后有交集的时候,顾玉青总要忍不住的多想细想。

“等宴席过后,出了宫,你同周秉德一路,去查一查那皇商,新的旧的都查。”顾玉青吩咐如意。

无事最好,有事却是不能有分毫纰漏,眼下情形,皇后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是冲着慧贵妃与萧煜而来,顾玉青不能有半分轻心。

如意得令,回声应诺。

随着话音儿落下,她们已经进了宴席大殿所在宫院,落眼便是一片繁华,姹紫嫣红,莺莺燕燕,落满大殿。

皇后尚未到来,顾玉青随着宫婢指引,在她的位置落座,要巧不巧,身侧偏偏是公孙琦。

顾玉青刚刚坐下,公孙琦就阴阳怪气冷哼一声,“我还当你要与慧贵妃一同来呢!看来,你这婆婆也未必喜见你。”

面对公孙琦的挑衅,顾玉青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火花迸射,只不过,一个是干火另一个却是泛着冰花的火苗。

“你不一样没有同皇后一起出席,何必无事找事。再怎么说,你也是将军府的嫡出小姐,难道就不能稍稍的自恃身份些。同我拌嘴很好玩吗?亦或者,哪次你同我拌嘴占了上风得了实惠?又没有,做什么非要自讨苦吃,到时候,倒霉的是你不是我,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当着一众人的面,我可不愿让你的手腕被捏断,可你若是继续不依不饶,也怪不得我不给你将军府面子!”

顾玉青声音冷冽,说的决绝,不留一丝情面。

本来就无情面,何谈留!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不安

一公孙琦登时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顾玉青,你莫要太嚣张!”

顾玉青则是斜昵她一眼,“该说的,前前后后,我都说尽了,你若再纠缠,我当真动手,吃亏的可是你!”

“你是威胁我了?”公孙琦不由拔高了嗓门。

顾玉青冷笑,“威胁?你还不够资格!不过你既然这么好奇,我不介意替公孙牧教导教导你何为女儿金贵自持。”

因着公孙琦忽的将声音抬高,四周宾客不禁纷纷侧目,公孙琦对萧煜的单相思,被公孙琦自己上次一闹,此刻早已经不是秘密,众人眼见顾玉青与公孙琦脸色,纷纷议论声骤然而起。

话题自然是公孙琦已经被定为三皇子的准王妃为何还要对四皇子念念不忘之类。

公孙琦听着,气得心口发疼,恨恨道:“这就是你的手段?你还真够歹毒的!”

顾玉青嘴角微扬,勾起个不屑一顾的笑容,“这是民心所向,非人力而,至于我的手段……你若实在好奇,我倒是不介意专门为你施展一次!”

正说话,外面通传皇后架到,公孙琦只得将跃然于唇的话再吞回去,只是未出口的话就犹如一根坚硬的鱼刺,梗的她嗓子发疼。

随着环佩叮当,皇后由两个宫婢左右搀扶而出,款款朝主位而去,徐徐落座。

喧闹的大殿,登时静的落针可闻。

精致的妆容,璀璨的珠花,盛装下的皇后,雍容华贵,富气逼人,看不出一点年龄风霜的痕迹,只觉庄重大方风姿卓卓,头上一直鎏金步摇,凤头簪头,独一无二,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

皇后,到底是皇后。

无论先前因着情绪激动如何癫狂如何人前丢脸,一旦她重新整装,那份气势,便是无人能及,起码,在座的人,任谁都无法压下她那一国之母的华贵光环。

将将落座,皇后便将目光四下一扫,经过慧贵妃处空悬的座位时,不禁蹙眉,扭头对顾玉青道:“慧贵妃呢,怎么本宫都来了,还不见她的影子?难道本宫的生辰,都请不动她这一世宠妃了?”

皇后的话,状似玩笑,却是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再加上有人蓄意让这议论之声发酵,这波涛就越发汹涌,几乎都是谴责讨伐慧贵妃声音。

顾玉青听着,默默吸气。

皇后这一次,刚一上来便是不善,只怕她的准备,很是万全,警惕之心,越发提高。

待到皇后语毕,顾玉青当即起身,盈盈而立,款款行礼,“回禀娘娘,臣女从慧贵妃娘娘处出来的时候,恰逢陛下过去,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一面说,一面不落痕迹的将手垂下。

手腕处一抹嫣红的手链,格外显眼。

顾玉青的话登时让低声轰响的人群又有了新的声音。

陛下去了……绊住了……

还能被什么绊住了,当然是……

旖旎粉红的话题说起来,纵是女人之间,也总不嫌多。

皇后却是没了心思再去听底下一众无知之人的喧闹之言,目光从顾玉青雪白手腕间的珊瑚红手链上挪开,眉宇微动,含笑道:“你这手链,本宫瞧着,倒是眼熟。”

那端庄得体的模样,满目春风的慈爱笑容,任是谁都看不出,她与顾玉青之间,曾经有过那般过往。

公孙琦当然就更是看不出了,眼见皇后如此态度对顾玉青,再一想到,皇后似乎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讲,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方才在宫门口生的疑惑,就愈发的浓了。

心头怒骂皇后两面三刀,骗了父亲,让父亲以为她与三殿下一党,实则却是与四殿下一条心,骂着皇后,又默默庆幸自己慧眼,识穿她的真面目。

这厢公孙琦兀自心潮翻滚,那厢顾玉青闻言,却是眼底冷笑一闪,再抬头,看向皇后的目光,就是一片风平浪静,略略抬手,将手腕处的手链露出,道:“这是方才在慧贵妃娘娘处,佟妃娘娘赏的。”

皇后满面含笑,若有所思般凝着那手链一瞬,露出恍然之状,“难怪我瞧着眼熟,原来是那个,这手链,当年还是我赠与佟妃的,慧贵妃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没想到,她竟是把这个当做见面礼送给了你,可见她是看重这东西,也不枉我同她姐妹一场。”

说着,皇后啧啧一叹,看着顾玉青目光带了几分钦羡,“到底还是年轻的好,你肌肤胜雪,这样殷红的手链,也唯有你戴了,才好看,换作旁人,不让人取笑都是鼎好得了。”

皇后这话,说的歹毒。

状似在赞赏顾玉青,实则却是为她树敌。

旁人且不提,单单公孙琦,在皇后语落一瞬,登时脸黑,倏地转头朝顾玉青手腕处的手链看去,满目含恨。

凭什么她戴就戴的,我们旁人戴就要遭人取笑。

皇后果然是与四殿下一条心的,不然,她为何如此同顾玉青说话!

公孙琦心头,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就是事实!也越发嫉恨顾玉青,不仅嫉恨她能嫁与萧煜,更嫉恨她得皇后夸赞。

正说话,萧静毓从外面走来,一眼看到她,皇后登时一怔。

今日生辰宴,可是她精心布置安排的,因着宴席上要做的事情至关重要,加之萧静毓最近实在精神不济,皇后事先就同她说定,这宴席,她并不参加。

说好了的事,她此刻却是出现,皇后怎么能出讶异。

只是震惊之余,不禁心口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而上,让她不由朝顾玉青看过去。

却是见刚刚落座的顾玉青,低眉敛目,一副恭顺柔和的样子端坐在那里,并无一丝异色。

可皇后心头那口气,却松不开。

上次的中秋之宴,她与萧祎联手合谋,都让顾玉青钻了空子,不仅没有擒制住顾玉青,反倒是让静毓受了那香料的毒害,这次静毓突然而至,与顾玉青究竟有没有关系……

皇后一颗心,骤然惶惶不安。

先是沉香阁,再是遭暴打,又经历了那种香料浸熏……种种事情累累叠叠一股脑的发生在静毓身上,纵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皇后心思翻动间,萧静毓已经越过众人,行至皇后前面空地,屈膝行礼,“母后生辰,女儿来晚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坑

一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皇后强行压下满心不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瞥过顾玉青一眼,嘴角含笑,道:“快起来,慧贵妃还没来呢,你也算不得晚!”

既然都来了,皇后只能将她看好,免得又发生上一次的事情,她的计谋将她反噬。

萧静毓欢欢喜喜起身,因着先前与皇后说定,她并不参加宴席,此时贸然而来,此处必定无她的座位,起身之后,为了避免尴尬又遮掩先前的约定,萧静毓便指了顾玉青与公孙琦的位置,道:“母后,女儿想坐了两个准嫂嫂中间。”

顾玉青与萧静毓乃萧祎和萧煜的准王妃,公孙琦作为小姑,提此要求,并不过分。

皇后知晓她的意思,当即点头,“给公主加张桌子。”虽是答应了,可到底心头不安。

挨着公孙琦落座并无什么,可她身侧是顾玉青,就让皇后有些不安,便又追加一句,“就放在公孙小姐左侧便好,免得后面的人还要因着她再行挪动。”

公孙琦与顾玉青所在那一侧,因着身份特殊,公孙琦是首排第一位,顾玉青是第二位,公孙琦的左侧,空悬无人,加一张桌子,最多让阵容看上去不算整齐,却是不影响旁人落座。

宫婢领命,应诺执行。

萧静毓提裙落座,“不知两位给母后准备了什么好的生辰礼,也让我张张见识。”

话虽如此,目光却是略过公孙琦,直视顾玉青。

公孙琦再一次感受到被人无视,还是这样赫赫然的无视,登时心头怒火直窜,扭脸看向萧静毓,“公主若是觉得隔着我与顾玉青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一换位置?”

萧静毓乐见其成,本来她就是奔着顾玉青才来的,若非顾玉青,她根本都不会来这宴席上。

眼见公孙琦如是说,当即点头,“好啊!”

公孙琦顿时……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堵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方才的话,是气话,怎么萧静毓就……龇牙咧嘴,忍了那口浊气,话都说出去了,又不好再返回,公孙琦只好握着拳头逼着自己扭脸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眼皮不眨,并不看她。

公孙琦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

顾玉青这是什么意思,她都说要换座位了,难道顾玉青不换?还是等着她去央求她……

这厢公孙琦脸色一层绿过一层,那厢萧静毓却是等不及,催促道:“赶紧的。”

公孙琦油绿油绿的脸就是一僵……我招谁惹谁了!

惹不起萧静毓,公孙琦就只好开口,“听到没,公主让我们换一换位置。”

顾玉青扭脸,字正腔圆道:“不!”

干脆明了,一个字,不!

公孙琦当即一怔,不?你竟敢对公主说不?愣愣怔怔,公孙琦转头复又去看萧静毓,眼底的匪夷所思尚未褪去,“公主,她说不换!”

萧静毓没好气瞪她一眼,“我又不聋,自是听到!”说罢,又是瞪她一眼,兀自转头,不再看公孙琦。

徒留公孙琦夹在顾玉青和萧静毓中间,兀自吐血凌乱,仰天长叹,我招谁惹谁了!

由此,对顾玉青的仇恨愈发浓烈。

若非顾玉青,她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屈辱。

正说话,外间内侍一声悠长的通传响起,“陛下驾到,慧贵妃娘娘驾到。”

中秋节,皇上就是弃了皇后与慧贵妃联袂而来,今儿皇后的生辰,皇上竟又是与慧贵妃一同前来。

这一声通传,随着皇上与慧贵妃款步进来,众人看皇后的目光,就多了几分闪烁,气氛不由凝重,方才彼此说话的声音也跟着骤然停下,整个大厅,静默至极。

皇后的生辰,历来规矩都是只请女宾不请男宾的,故而就算是皇子,也只是拜寿献礼,并不留席就餐。

皇上此刻与慧贵妃同来,却是意欲为何?

往年皇后的生辰宴,皇上可都是并不出席的。

通传的声音响起一瞬,顾玉青蓦然抬首,朝皇后看去,只见皇后眼底波光骤然大颤,不过,这份震惊意外,也仅仅是电光火石一瞬间便倏忽不见。

到底是皇后,情绪的遮掩与压制,可谓常人无法企及,那一瞬的异样过后,眼底面上便是一派欣喜,等到皇上与慧贵妃前后脚的款步进来,她已经是盈盈笑意仿似三月春阳,遍及眉眼各处。

“方才我还同顾玉青说,你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忘了今儿是我的生辰,你竟就带了陛下来。”随着皇后说话,皇上已经在正位落座,而慧贵妃也款款坐在皇后下首,低眉含笑不语。

皇后就满目含情,朝皇上深深看了一眼,转头再看慧贵妃,“带了陛下来,这该不会是送我的惊喜吧?”

皇后的话,说的欣喜交加又发自肺腑,淋漓尽致的展示着她满腔欢喜。

可心思聪慧的人却能发现,皇后此言,于慧贵妃而言,实在算不得和善。

这样的话,无论慧贵妃怎么回答,都是错。

而且这错,还是僭越忤逆的大错,若是传至御史耳中,只怕又要掀起一场妃嫔压制皇后的轩然大波来。

陛下是谁,岂是谁说带来就带来,说送人就送人的礼物!更何况,这话还是一国之母对着一个妃嫔说起,就更是不伦不类。

俨然皇后给慧贵妃挖了一个坑,这坑中,还游蹿着不计其数的毒蛇毒蝎,谁若落入这坑中,便是万劫不复。

顾玉青不禁为慧贵妃捏一把冷汗,眼睛一瞬不瞬,朝慧贵妃看过去,深怕她一个不小心,落人话柄。

慧贵妃嘴角微勾,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却是略带着慵懒的态度,道:“娘娘抬举臣妾了。”

一句话,将皇后挖下的大坑饶了过去。

顾玉青顿时松一口气。

皇后却是笑意不减,仿似她方才的话,根本就无二意一般,接着笑道:“妹妹一贯自谦。”

一句话,算是对慧贵妃方才之言不温不淡的反击,慧贵妃只笑不语。

皇后眼底精芒一闪而过,转头笑着对皇上道:“陛下是坐坐还是要陪臣妾吃完这酒席?”

第五百六十三章 惊喜

一皇上欠了欠身子,对于皇后和慧贵妃这种悄无声息却硝烟弥漫的机锋,他早就习惯很多年了,再加上他本就从小在宫中长大,妃嫔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是见怪不怪,只要不掀起影响恶劣的风波,动摇前朝根基,他无心顾及。

帝王之心,本就不在后宫。

更何况,由古及今,历代帝王,谁的后宫不是腥风血雨,这种事情,根本就无从杜绝。

除非他的后宫,就一个女人。

“朕今儿陪你!”皇上声音低沉且温柔,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魅力和磁性。

登时,满座宾客,方才还闪烁的目光,就变成钦羡。

皇后也没想到,皇上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回答她,微微一个愣怔,面上就流光溢彩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跟着变大。

只是,她所高兴的,不仅仅是皇上的态度和语气,更是皇上留下这件事本身。

皇上留下,一会事发,皇上就能亲眼目睹顾玉青与慧贵妃究竟是何货色,省却了她从中转告的过程。

伸手扶了鬓间流苏步摇,似有若无的转头向身后贴身宫婢递过一个眼色,皇后满面含春,宣布宴席开始,那宫婢则是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恭贺声伴着丝竹声,自是源源不断,直至菜品酒水上齐,大家才纷纷落座。

舞娘拖着水袖,摇曳腰肢,在舞池中央舞动出一个又一个曼妙的动作。

只是,这样的宴席上,有谁会去全心全意的看舞娘的翩跹舞步,一个个,皆都是竖直了耳朵,眼睛瞄着上位上的三人。

“妹妹送了我好大一份贺礼,好在今日我也有准备,能还妹妹一份惊喜。”皇后依旧揪着先前她挖下的那个坑不放,只说皇上的到来是慧贵妃的大礼。

慧贵妃不理会她的前半句,却是笑容宴宴,眉目璀璨,道:“能得娘娘用心,是臣妾的福气。”

她说的那份惊喜,无意就是婉晴了。

那哪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好在顾玉青提前告知了,不然一会婉晴真的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自己不知要如何失态呢!

眼见说出的话,并未收到慧贵妃应有的反应,皇后心中不禁有些许失落,只是再一想到等会慧贵妃面上就要出现的难堪,那份失落就登时烟消云散了。

董渊抬了白氏的娘家外甥女做贵妾。

这件事,在京都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她就不信,慧贵妃眼见婉晴出现,面上能挂的住!

更何况,皇上还在这里!

皇上见了婉晴,难免不动气,也让皇上看看,董家都是些什么货色。

所谓蛇鼠一窝,董渊与慧贵妃乃嫡亲的兄妹,董渊如此,慧贵妃也并非什么好货色。

如此,等到她的下一环计策实施,慧贵妃被直指罪魁祸首时,一切才更为水到渠成。

皇后的话没有引起慧贵妃的过多反应,却是让皇上好奇,不由问道:“你给她备下什么大礼?”

皇后抿嘴浅笑,亦喜亦嗔,“臣妾的生辰宴,陛下如此关注妹妹,也不怕臣妾吃味。”

她说的娇媚,全无素日那副严肃,皇上听着,也觉舒心,脑中不禁浮起初见皇后时的模样,情动之时,伸手将掌心覆在她的手心,“你是朕的皇后,一向雍容大度。”

被皇上的大手握住,皇后屈成拳头的手,只觉温热。

好久……久到她都不记得,上一次皇上牵她的手是在何时了!

心头微颤,强行压制了浮动而上的情愫,皇后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嘴角含笑,道:“臣妾给慧贵妃备下的,当真是份大礼!”

说着,皇后便对身后宫婢道:“去请上来。”

宫婢得令,应诺而去。

不过倏忽,折返回来,恰得那时,舞池中的舞娘一曲舞毕,摇摇退下,那宫婢抬脚朝舞池中央行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姿灼灼婀娜袅袅的女子,婉约动人。

去过董策婚礼的人,一眼便认出她来,登时,大殿上方,倒吸冷气的嘶嘶声骤然而起。

天!

永宁侯新纳的贵妾,白氏的娘家外甥女,那个满口谎言说与四殿下青梅竹马又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揭穿的婉晴!

她怎么会来这里!

回想方才皇后之言,说这是她为慧贵妃备下的大礼,众人再看皇后与慧贵妃的目光,便多了许多热切。

那份热切,属于看戏不嫌戏台高的热切,带着灼灼温度。

皇上尚未见过婉晴,不知她身份,眼见一个妙龄女子被带上来,登时有些迷茫,转头看向皇后,满目等着她的解释。

皇后就笑道:“这位是永宁侯新纳的贵妾,永宁侯夫人的娘家外甥女。”

闻她此言,皇上登时心头一怔,握着皇后的手就跟着僵硬且冰凉起来。

感受到皇上手上温度动作的变化,皇后不急不躁解释道:“今儿臣妾生辰,永宁侯夫人却是因病不得来,臣妾想着,慧贵妃的娘家,怎么能不来人呢,便悄悄请了这位姨娘来,也想让慧贵妃高兴高兴。”

她说的情真意切。

皇上听着,心头却是冷笑。

他又不是傻子,皇后何必如此糊弄他。

董渊将白氏的娘家外甥女纳为贵妾,此事满朝传的沸沸扬扬,他也耳闻多次,众人说出的,可并非什么好话。

此刻皇后将这位姨娘请来,这是让慧贵妃高兴还是要打慧贵妃的脸,不言而喻!

当着他的面,竟就如此公然玩弄手段,皇上心头,方才才腾升而起的那缕情愫,登时烟消云散。

皇后……他的皇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俏动人天真无邪的姑娘了!

深宫高院早就将她打磨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顶着雍容大度名号的,皇后!

随着婉晴款步行来,停于面前数丈远,下跪行礼问安,起身站立,皇后的眼角余光,始终对准慧贵妃。

却是在她恬静的面上,没有看到一丝波澜起伏。

从头到尾,一丝没有。

待到婉晴行礼结束,慧贵妃嘴角勾起冷笑,看也不看婉晴一眼,对皇后说道:“臣妾还当娘娘当真给臣妾备下惊喜大礼呢!娘娘就会寻臣妾开心。”

皇后不成想,慧贵妃竟是无动于衷!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敬茶

一婉晴的出现,竟是没有刺激到她,依然能如此镇定从容的与她说话,且这话音儿里,分明含了漫不经心,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走漏了消息?

不对啊,她请婉晴来,是昨儿夜里才到永宁侯府递去的消息,等传话的公公回来,宫门已经落匙,永宁侯府不可能传话进来的。

难道是今儿一早婉晴在宫门口遇上了什么人?

也不对啊,她分明是嘱咐了婉晴一路带着围帽的,又有她的贴身婢女亲自去接,这一路,并未与谁相遇。

且婉晴也并未与她提起曾是遇到过谁啊!

皇后心头想不通,登时捏了拳头,只面上的笑容不减,又添了几分讶异之色,“怎么,妹妹见到永宁侯的贵妾,难道不高兴?”

慧贵妃闻言,“嗤”的一笑,满面匪夷所思,仿佛皇后再说什么惊天之语,亦或是什么可笑的笑话。

皇后登时被慧贵妃的目光刺的眼痛,缩在袖口里的拳头骤然颤抖。

心头那股不安的惶惶感,又一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慧贵妃会毫无反应……这完全不合常理!

“贵妾再贵,也难脱一个妾字,何为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娘娘怎么会觉得臣妾愿意看到她呢?莫非娘娘觉得,臣妾是妃,按着寻常人家来算,妃便是妾,臣妾与她,是同一类人,所以才会觉得惊喜?”慧贵妃说的不紧不慢,可话语间,却是含着隐隐的恼怒,让人听了,只觉她在竭力的忍着。

众人却是能够体会慧贵妃的这份恼怒。

本来嘛,谁家疯了,要抬举一个妾!

还让她参加宫宴!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不然,一个小小妾室也能进得了宫?

眼见着慧贵妃如此回答,众人的目光犹如受人指挥一般,齐刷刷看向皇后。

有些细心的人就发现,今年的宴席特别的规律,但凡有后宫妃嫔参与的宴席,必有热闹瞧,且这热闹从不重样。

得慧贵妃如是一番话,立在当地的婉晴登时面上挂不住,一张脸倏忽青白起来,浑身微微打斗,脚下发软,只觉有些头重脚轻,立不稳,牙齿在下唇上咬出深深的印子来。

昨儿夜里得了宫里的传话,她紧张激动欢喜的彻夜未眠。

慧贵妃乃侯爷胞妹,她凭着一个妾室的身份进宫,必定会让慧贵妃有些难堪,这些,她都想的到,甚至想到了慧贵妃的白眼和指责,想到了慧贵妃的怒斥。

可皇后亲自让人下了请帖,又是亲自派人来通传,这样的殊荣,她是做梦也不曾想过的。

她宁愿接受慧贵妃的一切怒气,也要进这趟宫。

也就是在那时,她才真正的将心头仅存的那丝把自己给了董渊的懊恼彻底清除。

若非给董渊做妾,她哪有这个进宫的机会。

懊恼彻底散去的同时,另一样情绪又丝丝缕缕攀爬上来,一个贵妾都能得如此殊荣,那正房夫人呢?正房夫人岂不是更加荣耀!

凭什么,凭什么白氏又老又丑又蠢又笨却霸占着永宁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而她,就只能做个贵妾!

念想一旦生成,在纸醉金迷的诱惑下,便如同得了雨水肥料的春草,疯狂的生长起来。

今日一早,随着马车开拔,她渐近宫门,哪怕在宫门口突兀的遭到那样一场意外,她那念想也在加速壮大!

她要将白氏取而代之!

此时立在这众人瞩目的位置,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慧贵妃竟然是当众说出那些话来!

这话刺的婉晴心疼,却更加让她坚定自己那萌生且茁壮的念想!

牙齿刺穿红唇,含着腥味的血丝入喉,让颤抖难堪的婉晴一瞬间的恢复冷静!

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与皇后的凤眸相对,脑中回想着在来之前,皇后于她寝殿内亲自相教的那番话,转眸看向慧贵妃,满目赤诚,“妾自进了永宁侯府的门,却从未曾给娘娘磕过头,今儿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给娘娘磕个头,也算是圆了妾与侯爷的心愿。”

声音怯懦,仿似她被慧贵妃的气势震慑的惴惴不安。

慧贵妃倒是意外这个婉晴的胆大,当着皇上的面,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纵然是要认亲磕头,难道不是应该等到宴席散去,私下进行吗?却非要此刻说出。

她若是应了她这礼,便是当众承认她的身份且抬举了她,这不是打白氏的脸又是什么!

白氏再不好,也是永宁侯府的正经夫人,与永宁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若是不应她这礼……婉晴口口声声说,这是她与侯爷的心愿……这礼若是不应下,便是仗着宫妃身份插手哥哥府中之事,更要遭人非议。

说不定,还要被有心人将此事与前朝牵扯起来!

思潮翻滚,正在犹疑究竟该如何应付眼前之事,耳边忽的想起一道清冽的女声。

正是顾玉青款款起身,盈盈一拜,朝着皇上和皇后说道:“臣女有话,不知此时说,是否唐突?”

皇后心头,那份不安,随着顾玉青的突然插话,骤然又浓郁起来,总觉得今日的事,可能不会按着她的预定进行。

惶惶之色在眼底涌上,朝坐在一侧的萧静毓看过一眼,倏忽散去,可嘴上却也只能应道:“一家人,但说无妨。”

顾玉青便道:“永宁侯将白氏的外甥女纳为贵妾,是在白氏重病昏迷不醒之时,此事只怕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此时尚且不知白氏是不是接了婉晴的茶……”

说着,话音儿一顿,顾玉青转头向婉晴看过去。

从顾玉青起身的那一刻,婉晴便心中腾起熊熊怒火,嫉恨愤怒交加,烈烈燃烧。

得她如是一问,登时面上泛起红晕,尴尬窘迫之色,赫然而出。

白氏……不是白氏接没接,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给白氏敬茶。

先是白氏昏迷不醒,她无法敬茶,接着她又被董雪仪暴打一顿,几乎无法下地,这好容易脸上的淤青散去,白氏又去她屋里闹了一顿,加上这几日侯爷一直忙着没有回府,无人组织此事。

可……可这话,让她从何说起。

婉晴的犹豫,让在座一众人心头登时无不明白,就连皇后都有些意外。

第五百六十五章 揭过

一白氏并未接婉晴的茶!

这个事情,方才她教给婉晴如何给慧贵妃敬茶的时候,她怎么不提起!

若是那时候说了,自己自然不会从敬茶这件事上着手!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安原计划走下去!

皇后心头埋怨婉晴之际,顾玉青便不等她回答,冷笑一声,继续道:“既是永宁侯夫人都没有接你的茶,慧贵妃这茶,又从何接起!”

顾玉青的声音,清冽中带了毫不掩饰的质问,人人都知道在董策婚礼那日,婉晴对四殿下安得什么心,此刻顾玉青如此态度对婉晴,也不算过分,情理之中!

婉晴本就心虚,被顾玉青当众冷声一问,登时心尖打了个颤,只她到底也算通透之人,再怎么惶惶,却也并未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皇后!只默默咬唇,脑中千回百转,寻思着如何妥善回答。

慧贵妃与皇后水火不容,她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更要抱紧皇后这根大树。

因为她更明白,慧贵妃的树,是绝对不会让她去倚靠的!

顾玉青语落,不及婉晴答言,皇后便接了她的话音儿,却是对着慧贵妃道:“婉晴给慧贵妃敬茶,不过也是想要表一表心意,她既是有这份心,又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毕竟是你的娘家人,何必为难她。”

皇后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仿似在谆谆相劝。

皇上明知皇后在为难慧贵妃,可皇后有一句话到底没错,婉晴毕竟是慧贵妃的娘家人,因着这句话,慧贵妃不表态,他便无法相帮。

可眼睁睁看着慧贵妃为难,皇上心头又有些难受。

干脆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向旁出。

只视线挪开了,心却是挪不开,脑中还臆想出萧煜那臭小子跳脚质问他为何不替他母妃说句公道话,一想到萧煜跳脚的样子,皇上本就紧皱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正琢磨,要不还是替慧贵妃下了这个决断?就听得顾玉青的声音又响起,登时放眼朝她看过去。

“永宁侯夫人不接婉晴的茶,俨然是不认她这贵妾的身份,那今日婉晴给慧贵妃敬茶,要端的何种身份呢?是永宁侯的贵妾呢还是永宁侯夫人的外甥女?”

“若是永宁侯的贵妾,慧贵妃娘娘接了这茶,便是等于打了永宁侯夫人的脸。”

“若是永宁侯夫人的外甥女……只怕她就更没有资格给慧贵妃娘娘敬茶了,毫无名堂!”

“不过,她若是盯着永宁侯贵妾的身份敬茶,慧贵妃娘娘不接,似乎也说不过去,让人以为她要仗着自己宫妃的身份,公然插手永宁侯府的事,再被有心人利用,牵扯到朝政……”顾玉青欲言又止,却是转眸直直看向皇后,“娘娘不妨给慧贵妃指条明路,这茶是接还是不接,只要娘娘说了,慧贵妃想必心头也有了着落。”

直接将手中滚烫的山芋丢回给皇后。

慧贵妃倒是没想到,顾玉青竟是将她心中担忧之事,照直说出!

如此一来,问题摆在明面上,皇后也算是骑虎难下自掘坟墓了,不禁心头发笑,目光盈盈,含了些许期待,朝皇后看过去,“臣妾听娘娘的,您说接,臣妾就接,您说不接,臣妾就不接。”

皇后顿时……嘴皮一颤,她只想说,关我什么事!

可她是一宫之主,妃嫔之首,慧贵妃与顾玉青的话,让她拿主意,还真是无错可挑!

皇上眼底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瞥过顾玉青,亦朝皇后看过去。

他的皇后,他算是了解,工于心计,且屡屡做的滴水不漏,这次,怕是要马失前蹄了!

感受到周围众人如芒的精光,皇后只觉气血有些不畅,这话,让她怎么接!

皇后着急,一旁坐着的萧静毓更是急的一身汗,恨毒了顾玉青,恨不能将其手撕,可却是想不到一言半句帮皇后开脱的话。

好在婉晴心思聪慧,眼见如此,当即“扑通”一身跪下,以头抢地,砰砰磕起响头来,“是妾不对,是妾痴心妄想,要攀高枝,是妾存了歹心,想要越过夫人,就直接给娘娘敬茶,都是妾的不对。”

婉晴说的椎心顿足,满满的自责懊恼。

皇后顿时松下一口气,再看婉晴,眼中就含了几分与先前不同的光泽。

之前,她将婉晴秘密传召入宫,为的是今日的计谋顺利实施,一切做到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可眼下,她对婉晴,却是另眼相看。

如果今日她所谋之事事败,不能将慧贵妃一举击溃,此女子,怕是要成为她扳倒慧贵妃的一柄利器!

婉晴将一切揽下,皇后当即顺势下阶,道:“罢了罢了,让她进宫,本是想要给你个惊喜,却没想到,董家内院竟然是……”皇后有意将话说的欲言又止,算是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转而又道:“今儿是本宫的生辰,不想因着你们董家的事坏了气氛,你且起来吧,什么话,一会宴席散了,你们私下去说。”

说着,便让宫婢引了婉晴在最末的位置落座。

婉晴千恩万谢,磕头起身。

此一篇,算是暂时揭过,皇后的生辰,她最大,皇上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更何况,此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舞娘再次登台,挥动如蛇水袖。

目光越过舞池中纵横交错曼妙扭动的舞娘,直直落向大门口那一抹露出半边衣裙的鹅黄色,顾玉青收了视线,捏在手中的帕子,饶了几个圈。

皇后绕的过眼前,就不知道,等会的那场戏,她是否还能安然绕过。

羽睫轻颤,素手微抬,将手边杯盏端起,移送嘴边,只是杯盏尚未沾唇,先前被皇后派出去的宫婢便一脸急色,步履匆匆折返回来。

从背后绕过众人,直抵皇后身后,趁着皇上不注意,弯腰在皇后耳边低语,语气焦灼,“娘娘,猫不见了!”

皇后正端着杯盏的手登时一僵,随着她的动作猛然猝停,杯中琼酿登时飞洒而出,琥珀色的液体飞落她大红的衣裙上,浸染一片。

第五百六十六章 猫儿

一面上笑容不变,却是如被施了咒语一样,冰冻在脸上。

不见了……什么是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的猫不是被她的婢女一直抱在怀里吗?怎么会不见了。

随着那宫婢的话音儿落下,皇后几乎毫无停顿,目光就直直落向顾玉青,带着咄咄逼视。

心头一口气猛地提起,悬在那里,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又一次劈头盖脸袭上,像一团黑雾将她紧紧包裹,气息几乎都有些颤抖开来。

不安促使,捏着杯盏的手开始颤抖,指尖一片冰凉。

却在她看向顾玉青的一瞬间,顾玉青正好抬眸,朝她看来,四目相视,皇后在顾玉青的眼中,看到赫赫的挑衅!

那种凌厉的眼神,她只在一处见过,便是当年处死梅妃之时……想起梅妃,再看顾玉青此时眼神,皇后登时心头一个激灵,额上细汗就变成黄豆大小的滚珠,顺着脸颊落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察觉到皇后的异样,皇上靠了身子过来,“怎么了?”

今儿是皇后的生辰,纵是她用婉晴算计慧贵妃让皇上心头不悦,可到底也不会在这日对她如何。

终究,只要她一日为后,便与他荣辱一体。

皇上低沉的男音让皇后登时从那份滔天的惊惧惶惶中缓过神儿来,再看顾玉青,却只见她低眉垂眼,正抬手轻抚鬓角散下的碎发,哪有方才半分戾气。

难道方才的四目相视,是她的臆想?

心头浮上疑惑,转瞬压下,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的缓缓吐出,转头看向皇上,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忽的瞧见佟妃的位置还是空的,臣妾不禁有些担心,毕竟是六个月身孕的人,怕她有个好歹!”

皇上闻言,眼见她如此脸色,倒是信了她的真心,拍手安慰道:“你若不放心,让人去寻一寻。”

皇后当即点头,转头对身后宫婢道:“还不快去寻一寻。”声音急促

宫婢自然明白皇后所指的寻一寻是何物,点头应诺,领命匆忙而去。

在皇后的计划里,佟妃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仅因为她身怀六甲,更是因为她与慧贵妃的干系,宫中无人不知的好姐妹。

若是佟妃的肚子发生意外,而一切矛头都直指被她当做好姐妹的慧贵妃,那……

按着计划,佟妃原本就是要在宫宴行至一半才来,正好惹得众人瞩目,故而她的位置悬空,皇后到真的无半分担心。

可眼下,猫儿不在,任她再好的张良谋,也无处可施。

皇后说话间,慧贵妃正端起杯盏,听她提起佟妃,嘴边似有若无就勾起一抹冷笑,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透明鲜酿喝尽,再斟一杯,“娘娘倒是关心佟妃这一胎。”

皇后端坐上位,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却也掩不住她眼底的惴惴不安,闻慧贵妃此言,捏紧手中帕子,含笑转眸,顾盼生辉,带着一国之母的端庄大度。

“你们谁的肚子,本宫又不在乎了!妹妹这话说的,可是要讨打,当年你怀着煜儿,吐得辛苦,哪一日不是我亲自过问了饮食,如今反倒是拈起佟妃的酸来,亏得你们两个是人人皆知的好姐妹,否则,旁人听得,还以为你是当真吃味佟妃的肚子呢!”

皇后语落,慧贵妃眉眼流转,含笑望着她。

皇后被慧贵妃的这一笑,看的心头有些发毛,本就觉得今日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并非按着她原先计划一步步发展,此刻更是一颗心高悬。

忍不住的又朝顾玉青看过去。

倒不是皇后觉得顾玉青比慧贵妃厉害,实在是近些日子她与静毓所遭受的那些罪,桩桩件件,皆因顾玉青。

再加上如今静毓被折磨的精神不振,皇后实在有些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不敢马虎一丝半点!

顾玉青本就时时刻刻在关注皇后的举动,眼见皇后看过来,当即抬眸迎过去,满面茫然,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疑惑道:“娘娘怎么这般看着臣女,难道是臣女脸上有什么异样?”

皇后顿时……

这个顾玉青,说话越发刁钻!

皇后正思忖着如何回答顾玉青这一句,耳边忽的听到一声小猫的叫唤声,“喵”的一声,轻飘飘的,却像是在叫魂儿。

登时心头一颤,捏着帕子置在膝头的手,跟着就是一抖,不自觉的抬至胸口,四下去看。

舞池中,舞娘水袖挥舞,一曲行在云端舞至结尾处,正在收势,纵横交错的彩衣翩跹,端的是袅娜多姿,却是连猫的影子都不见。

难道是听错了?

皇后心下摇头,一定是听错了,猫儿怎么会此时叫唤起来,不会的,不会……

“喵……”

正兀自劝慰自己,那猫叫之声,就又一次传来,这一次,叫的有些撕心裂肺,一声叠过一声,状似经受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正在拼命的挣扎一般。

皇后登时一身鸡皮疙瘩暴起,就连头皮,都战栗起来。

是猫儿,没错,就是猫儿在叫。

听这声音,像极了她豢养的那只畜生。

皇后眼睛圆睁,气息凝滞,四下一寸寸扫视着下方,想要找到它的影子,心头的不安和畏惧,又浓一层。

叫声这样近,显然这猫儿此刻就在大殿内,并且离她不远。

到底在哪,那畜生到底藏在哪了,不是说丢了吗?宫婢难道没有寻到它,若是寻到,怎么就由得它四下乱窜。

心头惊骇之余,不由怨愤宫婢行事不利。

皇后正屏气凝神,缩着心口四下巡视,忽的耳边传来皇上的声音,“好像有猫儿在叫,皇后听到了吗?”

皇上的声音出的突然,皇后原本聚精会神,登时吓得身子一颤,转头看向皇上,满面素白,头上珠翠乱颤,昭示着主人的不安。

皇上眼见皇后如此,不由蹙眉,满目狐疑,“皇后怎么了?”

皇后心尖一个打颤儿,强行吸着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捂着胸口,道:“臣妾好像听到了猫儿叫,陛下知道的,臣妾最是怕这些东西。”

皇后厌恶猫儿狗儿,满宫上下人人皆知。

第五百六十七章 吃橘

一皇上只知皇后不喜猫儿,却不知她会畏惧它到如此地步,当即道:“不过一个畜生,皇后何必惊吓到如此地步,何况,朕还在呢!”

身为**,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被几声猫叫吓得面若土灰,成何体统。

眼见皇上不悦,皇后正欲辩解挽回,耳边忽的传来萧静毓一声轻呼,皇后登时张开的嘴角就是一僵,舌头像是被闪了一下,也不顾皇上的情绪,倏的转头,朝萧静毓看过去。

此时,心头那股不安,已经强烈的到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皇后看过去的时候,萧静毓正一脸兴奋,指着正要退下场的舞娘,道:“猫儿,那里有只猫儿!”

皇后呼出的气息一抖,眼底心头,登时就有惊骇弥漫上来,顺着萧静毓手指方向,一眼看到,舞娘水红色的彩群裙摆处,果然一只纯白小猫正瑟瑟缩在那里。

眼见她看过去,那猫儿仿佛通晓人心,浑身的白猫,唰的就炸立起来,原本卧着的姿势,一瞬间四肢站立,一双澄蓝的眼睛,含着敌意和警惕,死死盯向她。

皇后被这猫儿的举动惊得一声冷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深怕自己一个动作,就让它飞扑过来。

这猫儿是她亲自豢养的,它能做出什么举动,皇后一清二楚。

难怪听得叫声那样近,原来它竟就藏在了那舞娘的拖地长裙底下……好端端的,它怎么就来了这里……心里的惊疑犹如浪涛,一拍一拍打来,打的皇后耳鸣眼花。

身上不敢动,眼睛却是颤着眼底波光,朝顾玉青看过去。

不知为何,皇后心头有强烈的直觉,猫儿的出现,绝非意外,定是人为……能为此事的人,她笃定是顾玉青。

那股不安,犹如黢黑的浓雾,粘稠且冰凉,一层层将皇后里里外外包裹,直直渗入她的五脏六腑血液脉络。

大殿之上,忽的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舞娘队伍一阵骚动,有人正要弯腰将猫儿抱起,就听得萧静毓道:“不要碰它,它正在发抖,许是吓着了。”

萧静毓是真正的爱猫之人。

舞娘弯腰的动作便停下,按着萧静毓的吩咐,尽量不出声响的徐徐退下。

诺大的舞池,舞娘一走,就只有一只浑身处于戒备战斗状态的小猫,全身白猫炸立,与皇后对峙。

皇上深知萧静毓喜爱猫儿,又见这只猫生的雪团一般,想着近日来萧静毓的精神不好,便道:“静毓若是喜爱,抱回去养着便是。”

本想让人将其驱逐出去,张口到底还是换了话音儿。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皇后。

只见皇上语毕,萧静毓满面振奋欣喜之际,皇后却是面色蓦然一凝,脱口道:“不可!”

许是心头情绪太过激动,说话间,抬手一挥。

只是她以抬手,那猫儿登时尾巴竖的笔直,尾巴上的猫炸的如同被闪电击中,冲着皇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喵……”一声叫过,又是一声,叠叠而起。

萧静毓就嗔怪的看了皇后一眼,“母后太凶了,看把小猫吓得。”

皇上也跟着说道:“静毓爱猫,这猫儿又长得好看,为何不可?”对于皇后激烈的情绪反应,皇上不悦中带着不解,本就多疑,此刻脑中渐渐有思绪浮起,只是尚未表露罢了。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斜昵皇后一眼,转头看向萧静毓,“公主不妨用蜜桔引诱它,兴许就过来了。”

萧静毓登时“嗤”的一笑,转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去看顾玉青,“蜜桔,你脑子有病吧!”

方才因为婉晴一事,萧静毓对顾玉青,早就点燃了熊熊怒火,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宣泄而出,此刻顾玉青忽出此言,萧静毓当即毫不客气的回击。“你家猫儿吃橘子不吃鱼啊!”

对于萧静毓的反应,顾玉青不以为意,反倒是抿嘴浅笑,眼角余光,锁定皇后,继续又道:“我家的猫儿吃鱼啊,只是宫里的猫儿,究竟是吃鱼还是吃橘子,就不一定了。”

说着,顾玉青忽的抬头,直直看向皇后,“娘娘觉得这猫儿吃不吃橘子呢?”

皇后闻言,只觉头顶上方,又无数滚雷在炸响,身上汗毛炸立的程度,绝不亚于那条猫儿尾巴!

猫儿吃橘子,猫儿吃橘子……谁家的猫儿会吃橘子!

就因为风马牛不相及,她才会在蜜桔上涂抹了鱼干粉,引诱猫儿去吃,吃的次数多了,它便开始吃桔瓣……

这些,顾玉青怎么会知道!

难道仅仅是偶然!

若是旁人说出,皇后兴许还会相信是偶然,可说出这话的人是顾玉青,皇后就算是神志迷糊,也绝不会相信,这是偶然。

更何况,她又是这般语气向自己问来。

再想到方才婉晴一事慧贵妃的反应,皇后心头那股战栗的不安,就寻到了根源。

顾玉青,又是顾玉青!

心头将顾玉青的名字咬牙切齿念道,恨不能用牙尖将其碾碎,却是不解,她此次密谋,可谓缜密,就连静毓都不知道分毫,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身边人出现了叛徒?

顾玉青却是没有给皇后更多地反应时间,词语问罢,转手拈起手边桌上青白瓷盘中的一个蜜桔,素手翻飞,几下剥开,扯出一片桔瓣,朝着那地上小猫儿掷去。

随着桔瓣被抛出,一道橘黄的弧线划过舞池上空,引得一众宾客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却是“顾大小姐疯了吧,竟是给猫儿吃橘子,她这是故弄什么玄虚!”

顾玉青充耳不闻,嘴角勾笑,不动声色的瞧着那桔瓣落地。

不偏不倚,桔瓣刚刚落在猫儿面前。

吃惯了桔瓣的猫,一眼看到眼前的月牙小瓣儿,登时眼睛一亮,犹如见了活鱼一样,发出兴奋的“喵”叫声,前爪一抬,将那桔瓣按住,跟着便是脖子微缩,低头去吃。

整个过程,只透出四个字:急不可耐!

登时,满座宾客倒吸凉气!

天!那猫儿竟是真的吃橘子。

不仅宾客惊讶,就连皇上都是看的目瞪口呆,回不过神儿。

第五百六十八章 癫狂

一萧静毓就更是瞠目结舌了。

养了十几年的猫,她还从未见过吃桔瓣比吃鱼儿都疯狂的猫,这还是猫嘛!

满座,唯有皇后,眼见那猫儿如狼似虎的把桔瓣吞下,双眼泛出畏惧战栗之光,捏着丝帕的手,颤抖不能自已,指甲直刺掌心,却是混不觉疼,唯有指尖的冰凉,传遍全身,逼得她冷颤一个接一个。

恰值此时,皇后派出去寻猫的贴身宫婢从外面赶来,她本是欲要向皇后回禀,并未寻到猫儿,一进大殿,却是迎头撞上这样的事情。

眼见那猫儿将桔瓣吞下,登时吓得腿下一软,抬起的脚便被高高的门槛绊住,整合人如同被甩出去一般,向前跌了出去。

伴着摔倒,一声惊呼发出。

那猫儿吃了桔瓣,嗓间发出呜咽的嘶吼声,犹如暴躁的野兽,正欲寻找目标,发泄浑身的戾气,忽的听到背后传来尖叫声,猫毛炸立,跳身转头,一双幽蓝的眼睛,定定朝摔在地上的宫女看过去。

皇后一眼看到自己的宫女,更是吓得魂魄都飞出天灵盖。

刚刚她穿的还是一身桃红宫装,怎么此刻回来,竟就是换了一身湖蓝色的宫装。

湖蓝色……

猫儿不辨人面,为了能让它在今日宴席上准确的对目标发动攻击,皇后刻意的每次待它吃完橘子,便在一件湖蓝色宫装上喷洒药粉,促使它受药粉刺激,狂性大作,飞扑而上。

久而久之,猫儿对湖蓝色宫装,便有了尤为深刻的记忆,将其他颜色区分开来,但凡吃橘,必定扑之。

这湖蓝色的宫装,今日一宴,在她的蓄意安排下,唯有佟妃会穿。

可眼下,佟妃尚未到来,她自己的宫婢倒是一身湖蓝色装束跌倒在那里。

不过,紧张骇然之下,唯一让皇后庆幸的是,猫儿唯有在药物刺激下,才会癫狂,此刻炸毛,该是受到突然声响的刺激,吓到了,纵是扑过去,也不过是寻常的攻击罢了,绝非在她宫中那般。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让皇后四肢百骸,几乎灵魂出窍。

那猫儿稳稳站定,前爪在地上几次刨动,嗓间不断发出“喵喵”的刺耳的叫声,声音凄厉,仿若鬼魅幽魂。

它那样子,哪像一只猫,分明是一只兽,巨型兽!

纵是爱猫如萧静毓,也被它这叫声叫的头皮心肝发颤,兀自喃喃,“这猫儿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皇上眼见事情不对劲,为预防万一,当即身子向前一探,吩咐道:“快,把这畜生弄出去。”

即刻便有公公领命上前。

只是不待那公公走出两步,那猫儿便身子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通白的弧线,随着“喵”的一声厉叫划破凝重而沉寂的空气,它圆滚滚的身子就像是从高处跌落的毒蛇一般,重重摔落在那宫婢身上。

锋利尖锐的爪子对着她的肚子脸皮,不停地抓,每一个动作落下,嗓间都发出凄厉的叫声,刺耳又瘆人心魄。

速度疯狂,犹如咆哮的怒狮在攻击敌人,那样子,根本就是自杀式的进宫。

满座宾客,有年纪尚小且胆弱者,当即被眼前场面吓得身子一软,瘫晕过去,更有尚未及笄的小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受皇上命令将这猫儿弄出去的内侍,眼见眼前场景,骇的满面素白,嘴皮打颤,脚下步子跟着顿住不前。

他活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癫狂的猫。

这哪是猫,分明像是得了疯病的狗!

那宫婢受猫儿狂躁攻击,又惊又怕,又疼又惧,登时以手护面,满地打滚

她身上衣衫早就被猫儿撕扯的丝丝缕缕翻烂开来,露出里面素白的小衣,衣衫撕裂处,触目惊心,让人看得越发心中发寒打颤。

嚎哭之际,口中不断唤出,“娘娘救奴婢,娘娘救奴婢,皇后娘娘,救奴婢,快让人给它泼水!”

惊变来的太过突然,皇后此刻早就骇的人不能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宫婢,连气都喘不上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捏着丝帕,唯有满头震颤的珠翠昭示着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此刻浑身的颤抖究竟有多剧烈。

更何况,让她如何救!

本是她要利用猫儿和佟妃的肚子来设计顾玉青和慧贵妃,眼下,本该佟妃遭受的一切,却被她的宫婢遭受……随着体内气息的剧烈波动,皇后胸口一阵起伏。

她的计划,又一次被人利用了!

一想到这一点,皇后心头的骇然便被愤怒盖过……转头一双眼睛冒着剧毒一样的幽幽光泽,看向慧贵妃和顾玉青!

不行……她悉心安排了那么久,临到执行,却是被人捡了现成的便宜,用她的计划来坑害她,并且是又一次!

纵然并无确凿证据证明眼前一切是慧贵妃或者顾玉青的安排,可皇后笃定,一定是!

这口气,皇后怎么咽的下去。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一步,不如……将计就计!

到底是宫中摸爬滚打数年的女人,心思打定,皇后深吸一口气,便强行压下心绪,让自己迅速的冷静下来,并脑中飞转,快速的思考着如何把这不利的一面扭转过来。

与此同时,一直静默但目光死死锁定猫儿的顾玉青终是等到宫婢这句话,当即扬声说道:“她说泼水可以让这猫儿停下来,快,快给猫儿泼水!”

突闻顾玉青此言,脑中正在勾勒计划的皇后顿时心口就是一缩,眼底精芒闪出,含了杀气。

而坐在她身侧的皇上,则是顺了顾玉青的话,催促道:“快去,去端水来!”

愣在当地的内侍受陛下一句话,登时缓过神儿,拔脚就去后殿端了一盆水,直直朝那猫儿和宫婢泼去。

冰凉刺骨的一盆冷水浇下,刚刚还如癫如狂的猫,登时犹如被人打晕一般,“喵”的一声,瘫倒在一侧,状似死猫,一动不动。

“还不赶紧将那猫儿弄走!”眼见猫儿不动,皇上当即抬手一挥,吩咐道,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怒气!

第五百六十九章 彻查

一皇后乃堂堂一国之母,她的生辰宴,竟是由得一只猫儿在这里发癫发疯,眼角余光看着身侧皇后被这只癫狂的猫儿吓得面色土灰颤抖不已,皇上的怒气就更是不点而燃。

更何况,朕还坐镇于此!

皇上此言一出,内侍吓得一个哆嗦,当即嗲着步子抬脚执行。

顾玉青却是倏地起身,直面皇上,屈膝行礼,微微一福,道:“陛下难道不觉这猫儿奇怪?臣女见了十几年的猫,却从未见过攻击力堪比疯狗的猫。”

说着,顾玉青瞥了一眼同样瘫倒在地上的宫女,道:“不过一只雪团大小的猫,竟就能让皇后娘娘跟前的贴身宫女毫无招架之力,被它攻击成如此模样!”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她的宫婢却是被一只发癫的猫攻击,这其中,实在蹊跷,娘娘乃一国之母,何等尊贵,半分瑕疵沙子含不得,臣女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好让娘娘安心。”

说罢,顾玉青低眉垂眼,静立于座。

皇上心中本就有疑惑,只是怒气大于疑惑,只想将那畜生弄走,眼见顾玉青如是一番话,那被压下的疑惑,就又翻腾上来。

后宫争宠,手段层出不穷,可谓魑魅诡谲,就连前朝风云都未必及的上其中分毫。

难道,真的是有人借机作乱,想要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上正拧眉思量,到底要不要在皇后的生辰宴上,大动干戈彻查此事,毕竟,生辰宴讲究一个吉利,皇后的身份又是实在与众不同……

这二者孰轻孰重,皇上一时间有些拿不定。

吉时错过再无,可这案子,却是等到宴席散去在查不迟。

就在皇上几乎定下心思的一瞬,只觉衣袖被一双冰凉颤抖的手环住,耳边就有皇后惊慌难安的声音响起,“陛下,这猫儿来的突兀,正如顾玉青所言,它的行为,实在不同寻常,臣妾着实被吓得厉害,还请陛下彻查。”

惊慌过后,冷静下来,皇后脑中又恢复了一贯的精明。

既是顾玉青主动要求彻查此事,那本宫就让你得一个贼喊捉贼,毕竟,今日被那猫儿抓伤的人,可是本宫的人。

又是在本宫的生辰宴上,无论从哪方面说,本宫都是今日唯一的受害人!

幽寒的目光瞥过顾玉青手腕处那一抹殷红的手链,皇后嘴角便是勾起如霜似铁的笑,一闪而过,带着锋利的杀气。

犹如含着剧毒的蛇,吐着信子,从她嘴角爬过。

让人看了,不觉毛骨悚然。

好在,满座注意到皇后那一抹笑意的,也唯有慧贵妃一人,不然这堂堂**形象,岂不毁之一旦。

既是皇后要求,皇上心头犹疑便一瞬消散,当即点头,对着内侍道:“去,把太医招来。”

内侍得令,应诺拔脚而去。

因着皇上在,满殿的宾客,再怎么心中有巨浪翻滚,也不敢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此刻能做的,唯有将头埋得更低,尽量缩小存在感。

看皇家的热闹,就要经受这种随时被皇上惦记的风险。

万一此事查出,乃一桩实打实的皇室丑闻,本朝陛下又是脸面高于一切,那……只要一想到这个,大家便将头又低一寸。

只是,好奇心这种东西,作祟起来,根本就是强行压倒其他一切情绪。

当御医气喘吁吁提着药匣进来的时候,方才还作鸵鸟状的宾客,当即便骚动起来,偏头侧目,两耳竖起。

御医行过礼,按着皇上的吩咐,开始对那只如同死了的猫做检查。

翻眼察舌,一番诊察后,御医面色凝重的取出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闪着冰冷银光的银针一针刺入那猫儿的爪子,见过它刚刚的癫狂模样,原本以为御医这一针刺下就会刺激的它狂性大发的宾客,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大殿上方的空气,也随着御医的那一针刺下,凝固起来。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皇后,而皇后,亦是面无表情的看向顾玉青,四目相对,状若有火花迸射。

皇后当即心头一怔。

又是那样的眼神,凌厉,充满戾气,与当年梅妃,如出一辙。

梅妃早就死透了,为了防止她的魂魄作祟,皇后甚至命人请了道士在宫外偷偷做法七七四十九天,不许她的亡灵超度,只让道士将其魂飞魄散。

怎么……怎么今日在顾玉青的面上,竟是看到梅妃的影子。

只是等她再要细看,顾玉青已经转眸看向御医,皇后心头,一时间犹如万马奔腾而过,神思滚滚,不禁将手中丝帕从中撕裂。

“刺啦”一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内,格外刺耳,本就提心吊胆的人群,忽闻此声,当即便有人情不自禁脱口一声低呼,为这凝重的气氛,凭添几分悚然。

好在,正在这个时候,御医将银针从猫儿体内拔出,从头到尾,那猫都像是死透了一样,一动不动。

大家这才松下一口气。

却是见,阳光下,被御医举起的银针针头,发着幽幽绿光,凝着那针头片刻,复又将其移至鼻尖一阵嗅,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御医才收了银针,转头正面皇上,回禀道:“陛下,这猫儿被人下了药。”

这一盏茶的时间,于众人而言,犹如几十年一样漫长。

得了御医此话,登时,哪怕是当着皇上的面,也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皇后的生辰宴,出现了一只被人下了药,疯狂攻击皇后宫婢的猫!

皇后与慧贵妃不和,人人皆知。

御医此言一出,就有人忍不住朝慧贵妃看过去,眸中目光复杂。

皇后眼见此,登时心头一笑,刚刚因为想起梅妃而产生的惊恐,也暂被收敛,只转头扯了皇上的衣袖,泫然欲泣,“陛下,这……这是有人要害臣妾吗?”

“朕在此,谁敢!”满面怒色当即堆砌,皇上身子向后一靠,将手中一串念珠“啪”的甩落桌上,几乎咬牙切齿道:“查,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样包天的胆子,竟然敢对皇后如此!”

第五百七十章 衣裙

一皇上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嘈嘈切切的大殿,登时静默如同无人的空殿。

唯有御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面不改色道:“陛下,此药对人无害,只是能诱发牲畜性情,使其暴躁癫狂。”

“只是……只是,这种癫狂,却也不是随便寻一个目标就会发作。它只对它认定的对象进攻,所谓认定,就是对方身上,有同样的药物气息,它受那味道引诱。”

御医一番话,可谓直白明了。

一众人却是听得面色大变。

有目的的进攻……也就是说,方才皇后身边的这位宫女,并未因着摔倒失声尖叫而引了它发狂,根本就是那宫女身上,也有药粉!

这个思绪飞上脑海,皇上一张如铁的脸,登时青黑,盛怒之下,气息加重,鼻翼张弛,胸前起伏。

皇后倒是端的稳,御医的一番话,她早就料到,当即便道:“御医快瞧瞧我那宫女的身上,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

御医得令,转身另取一根银针,弯腰俯身,在那宫女指腹处刺下,随着银针深入,原本奄奄一息瘫倒在地的宫女,当即身子缩成一团,疼的直打抖。

好在,这份疼,也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不到,转瞬,御医起身,手中一根银针,却是毫无众人期待的绿光。

“回禀陛下娘娘,她体内,并无药物参入。”御医说的笃定。

方才这猫,分明是疯了似得朝着这宫女扑来,那样子,根本就是有的放矢,御医自己也说了,猫儿癫狂发作,是冲着气味而去的,不会随便乱发作。

怎么此刻又说这宫婢体内无药物!

这不是自相矛盾?

众人心中的疑惑,也正是皇上心头的疑惑。御医当然不敢等到皇上发问才说,语气略顿,便继续道:“她体内无毒,可身上这件宫装,却是有药粉的气味。”

因为方才为了让那猫儿冷静下来,猫儿连同宫婢,皆受冷水泼溉,此时她的衣衫上,透湿滴水。

御医便另外拿一根银针,插入她身侧水渍中,登时,众目共睹,银针就以看得见的速递,幽绿起来。

眼见如此,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玉青便发出一声疑惑,“臣女记得,这宫婢在去寻佟妃之前,穿的是件桃红色的宫装,怎么此刻,倒是一件湖蓝色了。”

她的声音不算高,可谓喃喃自语,却也足够让皇上听到。

闻言,皇上登时皱眉,脑中记忆掠过,印象中,的确如顾玉青所言,这婢子先前穿的是桃红色的宫装。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换了衣裳。

锋利的目光,带着审视,如刺般落到那宫婢身上,才一细看,皇上登时眉头一皱,眼底波光跟着就是一颤。

她身上那件湖蓝色的宫装,怎么瞧着,那样眼熟,而且,那样式,哪里是宫女该穿的,那分明是妃嫔的衣裙。“把她给朕弄醒!”皇上当即一声令下,带着怒气。

话音一落,御医即刻转身,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瓷白小瓶儿,从瓶儿里倒出三粒棕色豆大药丸,弯腰塞入那宫女口中。

宫女只是奄奄一息瘫倒在地,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感觉到嘴里的东西,知道是御医所给,便是主动吞咽下去。

而此刻,皇后也注意到那宫装问题,心头猛地一缩。

兴许别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可她却是登时就看出,她的宫女,身上穿的,是佟妃的衣裙。

因为佟妃妊娠六个月,那衣裙穿在她的宫女身上,格外的宽大。

随着这一发现,皇后原本镇定的情绪,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是她,谋划了这一局,要用药物引诱,让猫儿直扑佟妃的肚子,可现在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她的设定诡计。

要说唯一能让她略略心安的,便是顾玉青手腕那串珊瑚红的手链,只要将手链中的药粉取出,公之于众,不管这过程究竟是不是按着她的预定而来,都不再重要。

顾玉青的手链,乃佟妃所赐,佟妃乃慧贵妃密友,却是在这手链里发现了能让猫儿癫狂的药粉……一旦这个真相被揭出,有谁还会主意她的宫女。

纵然主意,她的宫女,也不过是被人陷害罢了。

思绪浮动,皇后几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

只要那串手链在顾玉青手上,她就稳操胜券!

有什么好慌乱的!

这厢,皇后调匀了呼吸,那厢,瘫倒在地的宫女也渐渐意识清醒,因着药丸有麻醉作用,她身上的疼,便暂时被掩藏起来,并感觉不到。

将将起身,双膝尚未跪稳,便听得皇上怒声道:“你身上这件衣裳,从何而来!”

原本以为皇上要问什么药粉之类的事情,却是不成想,皇上竟然问衣裳。

衣裳有什么好问的!

一个愣怔,到底是皇后身边伺候过的人,脑中打了几个转,才张口说道:“奴婢奉娘娘之命,去佟妃宫中寻佟妃,想着抄近路走要快些,便挑了御花园走,却是不成想,因着奴婢走的急,在御花园的小池塘边,失足落下。”

究竟是失足落下,还是被人所推,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只是尚无证据,在皇上面前,不敢浑说。

“恰好公主殿下跟前的青红路过,才将奴婢救起。奴婢一身湿透,那位置,只离着佟妃宫阁最近,青红便同奴婢一起,到佟妃宫中,寻了宫女借了一身衣衫。”

“既是寻了宫女借衣裙,为何你身上这件,却是佟妃的宫装!”随着宫女的话音渐起,皇上认出,她身上这件令他眼熟的衣衫,分明就是佟妃所有。

佟妃素爱湖蓝色,她的衣衫,十有八九,都是这个颜色,她宫中婢女,得脸面些的,也都是这个颜色的宫装。

闻皇上此言,那宫女登时一怔。

佟妃的衣裙?她怎么会穿佟妃的衣裙,分明是佟妃宫中婢女将其自己的衣裙拿出,给她换上的……愣怔间,不由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穿的裙衫,一眼看到身上暗络花纹,登时惊得一身冷汗。

天!

她竟是真的穿了佟妃的衣裙!

第五百七十一章 剖开

一难怪……难怪当时穿上,只觉异样……原来……原来她竟是穿了佟妃的衣裙。

当时佟妃宫中的婢女将衣裙拿来,因着她浑身湿透,头发滴水,青红便让她自己用帕子拧干头发,而青红帮着她穿衣裙。

穿的时候,青红还说笑,说佟妃有孕伙食吃的好,就连她跟前的婢女,也跟着丰腴,她们的衣裙,她穿在身上,简直宽大。

因是借人家的衣裙,不好挑三拣四,青红也说,将腰带扎的紧些,就也看不出什么了。

故而她也没多在意,衣衫穿好,便急急离开去寻那只猫。一路青红相陪,因着青红是嫡公主的贴身宫女,纵然整件事情皇后都瞒着公主,可眼下寻猫要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些,她便将寻猫一事告知青红。

青红当时也并未多问什么,只是一心跟着她四下搜寻。

只是多寻无果,青红提议,说不定那猫儿就在宴席大殿附近,毕竟是在那丢的。

又怕皇后等的急,她与青红便一路折返。

再然后……就有了方才的一切!

可这些,让她如何对皇上解释呢!脑中千回百转,她捏了缩在袖口的拳头,深吸一口气,道:“回禀陛下,奴婢当时失足落水,着实惊骇不小,故而也并未多想,只是佟妃那边的宫婢捧上什么衣裙,奴婢便穿什么衣裙,完全没有想到,她们竟是把……把佟妃的衣衫给了奴婢。”

将一切责任,悉数推出。

何况,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本来就是她们给了她什么,她就穿什么!

宫女自以为自己说的滴水不漏,皇后坐于上位,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若非顾玉青手腕处那抹殷红不时出现在她的眼中,她简直要被眼前一些惊得昏厥过去。

这个蠢货,她是把责任都推出去了,可她怎么就不想想,佟妃的衣裙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引诱猫儿发癫的药粉!

极力的吸气呼气,让自己看上去尽量的气定神闲,为此,皇后甚至状似平静的抬手扶了鬓角一只颤抖的金步摇。

待那宫女言落,一只低眉垂眼默不作声的慧贵妃忽的抬头,朝皇上与皇后看过去,“事情如何,唤了青红和佟妃那边的宫女来问一问,就知道了,她才受了一场惊吓,就这么跪着,也怪可怜的。”

那语气,俨然就是在替那宫女求情了。

跪在地上的宫女,当即一怔。

她替皇后半了数年的差事,又是皇后的心腹,方才她遭此一劫,拼命的喊皇后救命,皇后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竟还是一直被皇后视为眼中钉的顾玉青第一个做出反应。

而此刻,又是慧贵妃满面怜惜说出这样一番话。

纵然慧贵妃有在皇上面前作态的嫌疑,可她眼底的晶莹,倒是实实在在,她看的真切,慧贵妃此时,怕是真的心疼她。

难怪慧贵妃跟前那几个的脸的一等宫女,任由皇后怎么金银细软的引诱,也不肯叛变慧贵妃。

能得这样一个主子,是她,也绝不叛变!

一时间,那宫女心头,竟是有些情愫萦绕。

“去,按着慧贵妃的吩咐去办!”慧贵妃言毕,皇上当即道。

内侍得令,匆匆离去。

一直沉默的萧静毓,眼见此事牵扯到了青红,又是与母后有着直接的关系,急的满头大汗,忽的想起方才这猫儿才出现在大殿舞池时,似乎还只是瑟瑟发抖,一副惊恐难安的样子,并无什么癫狂之症。

只是后来,顾玉青掷了一瓣橘子过去,它才开始出现各种耸人之举。

桔瓣……顾玉青……脑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萧静毓仿佛抓到了什么要命的线索,当即眼中亮光迸闪,对着御医就道:“把这猫儿肚子剖开,看看它都吃了什么,就能知道它因何被人下药了!”

肚子剖开!

爱猫如萧静毓,竟是当众突兀蹦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惹得满座宾客纷纷侧目,皇上更是眉头一皱,满面惊愕,朝她看过去。

这个女儿,虽说素日跋扈了些,可到底也算心地纯良,不过是被宠坏了,有些小性子罢了。

那么爱猫的她,怎么就能说出这种将其肚子剖开的话!

这还是他那个见了猫儿就挪不动脚的女儿吗?

不仅皇上震惊,就连顾玉青,都着实意外。

她算定,萧静毓必定会提方才那桔瓣之事,可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萧静毓竟是不直接提起,反倒迂回,只是她这迂回的手段……也太过残忍。

心头倒是忍不住要为萧静毓的冲动鼓掌。

爱猫至深的人,说出将猫儿肚子剖开的话,可见她这爱,也是伪善!

为了配合萧静毓,顾玉青当即便主动承认,“臣女方才给它吃了一瓣橘子,只是……这橘子该不会就要引诱猫儿发癫吧?”后半句,却是对着御医。

御医摇头,“不会!”可面上的讶异之色,却是浓郁强烈,满面的匪夷所思只为着一个问题:这猫吃橘子?!

待御医说毕,萧静毓就冷睨顾玉青一眼,转头对皇上道:“橘子不会引诱猫儿发癫,可若这橘子中被人掺了什么药粉呢!倘若猫儿腹中空空,唯有橘子,便能断定,它发癫,就是因为方才的橘子。”

萧静毓养了十几年的猫,这猫是空腹还是饱腹,她只需一眼便看得出。

之所以说出剖腹之话,就是因为她笃定,此刻这猫儿胃里,除了顾玉青给它的那个桔瓣,再无它物。

且不论这猫儿发癫是不是顾玉青所为,若能将这一盆水扣在她的头上,她必定竭力!

而皇后,在萧静毓语落,低垂的羽睫轻颤,心头微动,转瞬抬眸,转向皇上,“虽说静毓的法子残忍了些,可眼下,也只有如此,才能知道,这猫儿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发癫的。剖开也好,若为胃中还有它物,也能还顾玉青一个清白,不然……”

皇后的话,不言而喻。

方才,整个大殿,众目共睹,唯有顾玉青给它吃了东西。

并且是它吃完就立刻发出异样。

第五百七十二章 仅有

一眼下,似乎矛头直指顾玉青。

顾玉青乃顾臻嫡女,又是萧煜的准王妃,倘若真是顾玉青所为……皇上登时犹疑,若真是顾玉青所为,今日这事,他还真的不能当众彻查。

纵然不为顾臻,他也得为他儿子考虑啊!

煜儿的王妃,怎么能在宫中使出如此魑魅手段。

人心都是偏的,当有人当着他的面要对皇后如何的时候,皇上自是怒气横生,可这人一旦与他的宝贝儿子有关,这份怒气,他却是咬牙都要压得下去。

只是就在皇上犹豫之际,顾玉青再次起身,屈膝行礼,“既是娘娘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臣女不介意御医将猫儿剖腹,只是一点……既是这剖腹是为了还臣女清白,那不管结果如何,臣女都希望,皇后能彻查此事,绝不姑息任何人。”

顾玉青说的凛凛,皇后被她这咄咄的气势逼得心头疑虑窦生,本就笃定,这一切之所以偏离她的预定轨迹,就是因为顾玉青和慧贵妃在作祟,此刻顾玉青如此态度,皇后心头的那份笃定,就愈加坚定。

略略颤抖的目光落在顾玉青皓白手腕的那抹殷红,皇后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有着手链在,任她顾玉青再大得本事,也难逃最后一道关!

压下胸口这口气,皇后抬手扶了鬓角的金步摇,凤头金簪熠熠生辉,衬托着她满面的雍容华贵,简直到了极致,“有陛下主持公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说着,皇后凤眸一抬,扫过众人,徐徐落向皇上,“陛下定是不会姑息任何人!”

任何人三个字,咬的格外的清晰。

慧贵妃便不动声色的扬了嘴角,抿唇浅笑,“陛下一向公允。”风华绝代的样子,与皇后的雍容华贵,不相上下,各占千秋。

当场剖腹,毕竟血腥,满场都是女宾,自然是不能当众而为,受皇上示意,内侍总管亲自引了御医到殿外一角,另有小內侍抱了那只状似死掉的小猫,跟在身后,抬脚出去。

剖腹之事,听着骇人,可于御医而言,不过是手起刀落。

眨眼功夫,还不及大殿之内凝重的空气舒缓分毫,御医便与内侍总管并肩进来。

身后一个小內侍,躬身弯腰,手中托着一个乌木托盘,盘中放了一团血肉,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为了不冲撞圣驾,御医行至舞池中央,蓦然止步,不及皇上询问,便是拱手作答,“这猫儿胃中,仅有一片桔瓣。”

御医此言一出,登时满座宾客目光纷纷落向顾玉青。

皇后更是当即眼底浮出一抹笑,只是那笑意倏忽而闪,取而代之的,便是满面的痛心疾首,失望与悲痛交叠,望向顾玉青,满心情绪宣之于面: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萧静毓更是登时就转头,抬手直指顾玉青,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母后的生辰,你竟是用这样的诡谲伎俩谋害我母后!此罪不诛,王法何在!”

“你自己也亲口说了,一旦有了结果,绝不姑息任何人!慧贵妃也说,我父皇一向公允。”因着心头剧烈的激动,萧静毓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尖锐,倒有几分像方才的猫叫。

面对萧静毓的叫嚣,顾玉青眉眼不动,直直回视,“公主说臣女谋害皇后,臣女倒是糊涂,臣女究竟如何谋害皇后了!”

“你还想要诡辩!御医都说了,这猫的胃里,只有一个桔瓣。它必定是吃了你的橘子,才发起癫狂,可见,你给它吃的桔瓣中,下了药,这难道都不算谋害我母后!”

堂堂嫡公主,本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只是在沉香阁一事之后,萧静毓身上便总是戾气伴着躁动,激动地情绪让她满头珠翠颤颤巍巍,面上五官甚至有些扭曲。

与萧静毓的躁动相较,顾玉青这个“被人揭穿阴谋”的人,反倒是显得格外的心平气和气定神闲。

“就算是猫儿吃了我的桔瓣就变得癫狂,就算是我给猫儿下药,可我又如何谋害皇后呢!御医都说了,这猫儿绝不会随意攻击任何人,除非那人身上,有着同它体内一样的药粉味道。”顾玉青一字一句道。

“方才之事,大家也看的清楚,这猫儿是毫不犹豫的直扑穿了佟妃衣裙的宫女,而非皇后!”佟妃二字,顾玉青说的格外的字正腔圆。

“既是如此,这又与谋害皇后,有何关系。公主纵是心头对我有诸多不满,乃至厌恶,可也不能随意将这罪名扣在我的身上!”最后一句,顾玉青说的分外强势,带着分毫不让的底气。

她的话,条理清晰,萧静毓一时间哑然,可就这样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她心头,又着实不甘!

正在萧静毓一心思量着要如何还击之时,皇后开口道:“顾玉青,本宫先前与你,的确是有些过节,可归根到底,也是因着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本宫所作所为无愧天地。你就算是再怎么恨毒了本宫,也不该在本宫的生辰宴这日……”

捶胸顿足,泫然欲泣,悲痛至极,皇后几乎泣不能声!满面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失望。

面对如是皇后,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一脸懵懂茫然,眼底却是泛着决绝冷光,“娘娘这话的意思,是您认定了臣女就是要谋害您?就凭这这只猫攻击了您的宫女?”

皇后哽咽不语。

而坐在皇后身侧的皇上,则是面色铁青。

猫乃畜生,方才被发现的时候,又瑟瑟缩缩,卧在大殿之上,显然害怕至极。

只是宫中宠物,绝对不会无主,更何况这只猫儿雪白一团,可见每日都被清洗。

起先皇上只觉它是主人一时不察,偷跑出来的,意外闯入这宴席大殿,而它的主人,该是某个宫中的宫人,并不在这宴席大殿之中。

可现在……皇上心头却是浮上疑惑。

一只被主人每日清洗的小猫,它的胃里怎么会空空什么也没有,却只有一个顾玉青给它的桔瓣呢!

这简直不合常理!

这样的结局,更像是人为的刻意安排,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猫只是吃了顾玉青的东西……思绪及此,皇上就想到了上次的沉香阁事件。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主持

一在皇上的认知里,沉香阁一事,完全就是皇后为了扳倒慧贵妃的一次破釜沉舟之计。

为了达到目的,皇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在所不惜,牺牲一个身边宫婢,似乎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顺着这个思绪,皇上越想越觉心惊。

顾玉青语落,皇后满目含泪,痛心疾首的看向她,“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狡辩吗?非要等本宫将所有证据全部摆在众人面前,你才甘心?你到底是煜儿的准王妃,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皇家风范,你如此谋逆……”

不及皇后说完,顾玉青便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

“谋逆?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白猫袭击了您的宫女,您就要给臣女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那若是我父亲在战场失利,皇后是不是也要给他扣上一个私通外敌的帽子!”

顾玉青此言,说的可谓气势汹汹。

皇上眼皮一跳,本就蓄了怒气的眸子,登时有阴翳的光泽闪过。

皇后……萧祎……公孙牧……顾玉青……萧煜……皇位!

当所有这些名词连在一起,皇上心头的那份疑惑便几乎成了笃定,只是,他所怀疑的对象,毕竟是他的皇后,在一切证据都指向顾玉青的时候,他决不能凭着自己的臆测而行事。

更何况,纵然行事,也断不能当着一众宾客的面。

皇室丑闻,岂能公之于众。

理清思绪,皇上便清了嗓子,发出一声低沉却极其威严的哼声,道:“好了,今儿是你的生辰,还是先将这宴席吃罢,这桩事,朕看就等宴席散了再行解决。”

孰是孰非,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

皇上如此态度,落在皇后和萧静毓眼中,那便是赫赫偏袒。

眼下形势,无论从何处来看,皆是顾玉青不利,尤其是萧静毓,在不知真相的前提下,就更是心头酸涩,同是皇上儿女,怎么父皇偏心就偏到如此地步!

悲愤苦涩嫉恨恼怒袭上心头,冲的萧静毓只觉一颗心都像掉落进了冬天加了醋的酸菜缸里。

当即说道:“父皇,此时若是等到宴席散了之后再行解决,只怕众人不服!”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嘶哑犹如破败风扇。

一众宾客被萧静毓这么猛然点名,顿时齐刷刷低头。

我们没有不服啊!

我们不过是臣子家眷,进宫参加宴席,那是,莫大的荣耀,怎么敢对陛下如何处置家事有分毫情绪。

天地良心,就算吃上一锅的雄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啊!

公主殿下,您这……不能这么害人啊!

萧静毓语落,皇上鼻间一哼,“不服?朕如何处决,谁会不服!”如狼的目光朝萧静毓看过去,满目不满。

这个女儿,当真是素日里把她惯坏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纵然煜儿跋扈不羁,素日说话口无遮拦,可再怎么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有是分寸的话,静毓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出各种是非。

心头怒气伴着一声无力的叹息,皇上只觉有些心绞痛。

怎么就不得一日安宁呢!

好端端的生辰宴,多吉利的事,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喝个酒听个曲儿看个舞……怎么就每每有众人齐聚的时候,总要搞出些幺蛾子来,才肯甘心!

皇上此言一出,满座宾客登时更是将头低的更深,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皇上点名,有些发髻梳的高的,甚至懊恼自责今日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发髻。

萧静毓眼见大家如是反应,心头怒气更深,当即身子一挺,仰头说道:“儿臣不服!分明就是顾玉青谋害母后,证据确凿,父皇却是因着顾玉青是三皇兄的准王妃,偏袒三皇兄,就不肯当众审理此案,父皇如是,怎么对得起母后!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萧静毓噼里啪啦说的痛快,坐在上位的皇后听得心惊胆战……纵然她一个字没有说错,句句大实话,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如此说皇上,让陛下脸面搁置何处。

“住嘴!陛下如何处置,那是陛下英明决断!”皇后当即一声呵斥,打断萧静毓的话,眉眼翻动,不断给她使眼色。

好在这一次,萧静毓总算是领悟了皇后的意思,心思微动,方才还一副不依不饶的强势样子,转瞬就抬起帕子抹泪道:“父皇,儿臣实在心疼母后,母后到底也是父皇发妻,一国之母……”

由刚转柔,萧静毓做的滴水不漏。

顾玉青心头暗叹,纵然萧静毓行事好大喜功,又莽撞冲动,可有一点却是无疑,只要有人在侧指点,她必不会错。

只是,可惜……

顾玉青等的,便是皇后与萧静毓这样的配合。

只有她们配合的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等到事情的真相被揭露出来,才更有震撼力。

她不指望这件事能一举扳倒皇后,可此事若成,一定能让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既是作了萧煜的王妃,那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让慧贵妃上位,她责无旁贷。

萧静毓语落,顾玉青就道:“陛下,既然公主殿下要给娘娘讨个公道,臣女也想陛下还臣女一个清白,臣女父亲在外征战,寒苦劳顿且不提,命悬一线却是日日相伴,臣女不想让父亲远在他方依旧心下惦记,纵是一众将士,怕也心头难安。”

顾玉青一番话,可谓说的绝,逼得皇上不得不当着众人将此案审理清楚。

皇上看着萧静毓,只觉心头如有钝刀割下。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醒事的女儿,为皇后讨公道……等一会公道真的出来了,你们敢面对吗?

朕都不敢!

可顾玉青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一副此案不当众审理就对不起便将劳苦将士的架势摆在那里,分明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要和皇后一杠到底!

皇上此刻,除了头疼,也只能默默点上三炷香,祈祷这一切,既与皇后无干,又与顾玉青无干!

否则……目光扫过座下一众人头,皇上心尖打了个颤!

只怕他就真的不得不另立皇后了!

顾玉青语毕,盈盈屈膝,“还望陛下主持公道。”话音儿未落,原本好端端戴在手腕处的珊瑚红手链便不知怎么,系口处断开,“啪”的跌落下去。

第五百七十四章 就是

一随着手链清脆的砸落在桌上,顾玉青登时面色一变,羽睫如蝴蝶振翅般带着惴惴不安,轻颤几下,一双眼睛,倏忽看向那手链,只迟疑一瞬,就慌忙伸手要去将其捡起。

萧静毓眼见顾玉青刚刚还气定神闲一副叫嚣傲然的样子,此刻,不过一个手链跌落,又不是多大的御前失礼,怎么就害怕的她脸色都变了,心头打了个转,就在顾玉青手要触及手链的一瞬,萧静毓蹭的探了半个身子过去,一把将其夺了过去,拿在手中端详。

就在萧静毓躲过去的一瞬间,顾玉青嗓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便带着惶恐怒气,道:“还我!”

顾玉青越是凌乱惊恐,萧静毓就越发觉得那手链有蹊跷,怎么肯还。

这一切,发生的行云流水,不过也就是眨眼倏忽间。

等到皇后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静毓已经拧眉细瞧那手链了,唯有顾玉青脸色惨白瞪着萧静毓,那模样,若非顾及御前,只怕都要上手去抢。

皇后心头,顿时就弥漫起不安来。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猫儿袭击佟妃肚子之后,她会给一个投靠于她的小贵人使眼色,让其提出顾玉青的手链有蹊跷,引得陛下让人去查检她的手链,以发现其中药粉。

眼下,事情有变。

竟是没有一桩事情按着她的预定来的,就连她十拿九稳的手链,居然也不是在她的主导下落入旁人视线。

戴的好端端的手链,怎么会说掉就掉!

顾玉青与那手链的距离,比静毓要不知近上多少,更何况,按着顾玉青素日为人,她岂是会甘心让旁人夺了她的东西而无动于衷只会干着急!

再者,手链中有药粉,也唯有自己和佟妃知晓,顾玉青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她为何满面做出这样一副惊骇模样。

她到底在惊骇什么……

心头千回百转,随着思绪加深,皇后捏着帕子的手,渐渐就开始冰凉。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顾玉青的惊慌失措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静毓上当!

顾玉青明知静毓心头恨毒了她,但凡她的举动有稍微一点异常,静毓都会紧抓不放,更何况,眼下是这样一个情形,静毓当然就更不会放过顾玉青任何一点漏洞。

她必定要不遗余力的将顾玉青置之死地。

可……

就在一股强烈的惶恐犹如洪水,铺天盖地漫上皇后心头的时候,萧静毓终于是发现了那手链的秘密。

一颗滚圆的红珠,其上一条似隐若现的细缝被萧静毓用头上金簪的尖头挑开,随着圆珠裂成完整的两半,萧静毓登时一声惊呼,“父皇,儿臣找到证据了!”

她这一声喊,可谓是中气十足。

登时满座宾客目光纷纷朝她看来。

皇上更是眼皮剧烈一跳。

证据!真的让静毓找到证据了?真的是顾玉青要谋害皇后而非皇后自掘坟墓?

不知为何,听到萧静毓这一声喊,皇上却并不觉心头一松。

甚至在萧静毓话音儿落下的一瞬,他甚至更加紧张。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在他心底,孰轻孰重,早已区分出来,只是事不临头,尚不知晓罢了!

皇后更是一双眼睛倏然看向萧静毓手中的红珠。

一眼看到那裂成两半的红珠中,光洁干净,哪有一丝一毫的药粉,皇后登时胸口一缩,只觉心尖猛地一抽,抬眸就朝顾玉青看过去。

恰好迎上顾玉青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在顾玉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皇后看的分明,赫赫然有四个字:自寻死路!

随着脑中冒出这四个字,皇后嘴皮一颤,整个人便如同被吸干了精血的干尸,瘫倒在一侧扶手上,面色土灰,气若游丝。只觉眼花耳鸣,天旋地转。

尽管在旁人眼中,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依旧一切矛头指向顾玉青,她的嫌疑愈加严重,可唯有皇后自己知道,她谋了一个月的计划,竟就这样,满盘皆输。

到输,她甚至都不知道,顾玉青究竟是如何得知她的计划,顾玉青的目的又是什么!

耳边忽远忽近,传来萧静毓亢奋的声音。

“父皇,这手链里有机关,这里面,是空心的,必定是顾玉青将药粉藏匿在这手链当中,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取出药粉,与桔瓣一起,喂给了那猫吃,一定是如此。”

萧静毓激动的几乎要拍案而起。

皇上两眼看着那中空的红珠,再看萧静毓手中手链,只觉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见过。

“就算公主所言就是事实,那白猫呢?宫中的猫,我又如何能控制了它,让它在这宴席之上出现呢!”面对萧静毓的指正,顾玉青不动声色道。

萧静毓当即一声冷哼,“这还不简单,你在宫中,自然是有同党,至于是谁与你一起,谋害我母后,那就要看父皇明察了。”说着话,萧静毓毫不掩饰的直视慧贵妃。

既是被萧静毓如此直白的暗示,慧贵妃红唇轻启,“公主来的晚,尚且不知,这手链,是佟妃赐给顾玉青的,并非她自己本身所有。”

言外之意,很是明白,纵然顾玉青有心设计,她又怎么知道,佟妃今日要赐她手链,又怎么知道,这手链里,正好就有机关。

萧静毓道:“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佟妃与慧贵妃您,情同姐妹。”

她的话,算是咬定,佟妃慧贵妃皆是顾玉青谋害皇后的党羽。

“就算如你所言,那皇后娘娘身边宫女身上的药粉,你又作何解释呢?”顾玉青脑袋微偏,一瞬不瞬看着萧静毓,“你该不会要说,我与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也是一伙吧!”

语罢,顾玉青一声冷笑,“公主还真是抬举我!”

萧静毓一时间语噎,不知如何答起,便气吼吼道:“你们的魑魅伎俩自是多端,我怎么知道你们又是如何做到!”

正闹着,内侍通传,佟妃宫中婢女并青红赶到。

皇上一声令下,命她们即刻进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寻猫

一青红与佟妃宫中婢女随着引到宫人,并肩进来。

一入大殿,看到瘫跪在地上,衣衫褴褛,满面血痕的宫女,青红登时面色素白,眼中惊恐无限。

不由自主抬手捂嘴,满面凄凄。

与她同行而来的宫女,眼见此状,更是吓得小腿打抖,不知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与青红并肩走入舞池中央,“扑通”瘫跪在地。

“就是你给她寻了衣衫替换?”皇上从萧静毓处收了目光,转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沉声问道,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宫女听闻皇上提起换衣衫一事,当即身子一颤,整个人匍匐趴在地上,以面贴地,颤颤巍巍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拿错了衣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以头抢地,额前不过转瞬,便是血肉模糊,她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一般,拼命的磕头。

皇上听她如是说,当即咬牙道:“你是该死!”

那宫婢登时身子一僵,骇然犹如落入毒蛇游蹿的蛇坑,下一瞬,就不及皇上发问,便解释起来。

“奴婢原本是从浣衣局刚刚娶了佟妃娘娘今日宴席要穿的罗裙,正进门,恰好遇上她们进来,让奴婢寻一件衣衫换上,她们二人,一个是皇后娘娘跟前心腹,一个是公主殿下跟前红人,奴婢不敢怠慢耽搁,当即搁下佟妃娘娘衣裙,转头便寻了一件自己的,给她拿去。”

“只是,陛下也知,佟妃娘娘宫中,奴婢们的衣衫,皆是一水儿湖蓝,而佟妃娘娘今日宴席要穿的那件,颜色与奴婢的宫装,几乎一样,奴婢情急之下,就一时眼错,拿差了。”

“等她们换好衣裙,奴婢送她们出了宫门,只觉她穿着奴婢的宫装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反应过来是错拿了佟妃娘娘的衣裳,直到奴婢回屋,一眼看到,奴婢的宫装端端正正放在那里,而原本放在托盘中,佟妃娘娘的那件,却是不见了。”

待她说及此处,青红登时满面恍然之色,“你说她穿的那是佟妃娘娘的衣衫?难怪我帮她穿上的时候,只觉不对劲儿。当时也没有细想,却竟是犯下如此大错。”

说着,青红亦是磕头认罪,“奴婢该死,是奴婢亲手帮着她换了衣裙,竟是都没有察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青红与那宫女就着拿错传错宫装而惴惴难安,惊恐不已,不断磕头领罪。

皇上却是面色大变。

沉默一刻过后,又问那宫女,“你说,她今日这身衣裙,原本是佟妃赴宴要穿的?”

那宫婢慌忙点头,“是!”

得了她再一次的肯定回答,皇上覆在扶手的拳头,便紧紧捏起,阴翳的眼底,汹涌起一团黑雾,浓稠且带着戾气。

满座之人,登时被陛下的这份盛怒震慑的一动不敢动,就连萧静毓,都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张了张嘴,想要将话题再次引到顾玉青身上,却是发现,在陛下威怒之际,她心头竟是怕的口不能言。

“朕问你,这衣裙,你是直接从浣衣局拿回的?一路只你一人经手,可曾有旁人接触过?”

宫女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发问,却是嗲着胆子,道:“是奴婢直接从浣衣局拿回,一路直回佟妃娘娘寝宫,并未遇上他人。”

得了她的话,皇上便将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转向青红,“你拿了这裙子给她换上,之后你们何时分开?分开之前,遇到过什么人?”

青红满面懵懂,老实回答:“因着她要帮皇后娘娘寻东西,从佟妃宫殿出来后,一路奴婢都与她一路,直到白寻无果,她入宴席大殿复命,奴婢才与她分开。”

“寻东西?”皇上心头那份惊疑早就笃定,却还是忍不住的再次确认,“寻什么?”

当皇上此言一出,一直气血不通瘫倒一侧的皇后很想挣扎着起来威胁青红几句,只是她还不及动一动手指,青红便脱口说出答案,“寻猫,一直通体发白的白猫。”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皇后只觉,青红这一句话,说的格外的用力,那声音,将她双耳贯彻。

青红话音儿一落,大殿之内,登时空气骤然冷却凝结,所有人都被怔的倒吸冷气,唯有萧静毓,腾地起身,一步跨出身前桌子,蹭蹭几步行至青红跟前,抬脚朝着她的心窝就是一脚,“贱婢,你胡说什么!”

惊涛骇浪一样的怒气,早就让萧静毓仅存的理智烟消云散。

分明就在方才,一切证据都是指向顾玉青的,是顾玉青给猫儿吃了橘子,是顾玉青的手链内有机关……

可之前种种,怎么也抵不过青红此时一句。

这猫,是皇后娘娘所有。

怎么可能,母后分明是极其厌恶这些宠物的,怎么会豢养猫!

萧静毓只觉满腔火气在血液里游蹿,直冲头顶,越想越气,抬脚朝着青红又是一脚,满面狰狞,五官都在颤抖,“你说,到底顾玉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她说话!”

青红经不住萧静毓一连两下卯足力气的怒踹,登时整个人瘫倒一侧,嘴角挂着殷红血迹,落在她素白的面上,格外的刺目。

捂着胸口,青红几乎是连滚带爬,跪起身来,磕头道:“公主明察,奴婢一直尽心尽力服侍公主,公主方才所言,奴婢实在不懂!”

“不懂?不懂你为何要说,那猫是我母后的!”萧静毓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

青红满面茫然,“是她说的啊!”指了那被猫抓伤的皇后的贴身宫女道。

萧静毓正要在发作,只听得“啪”的一声茶盏落地的刺耳响声传来,接着,便是皇上一声怒斥,“够了!你还要胡闹什么,她是你的贴身宫女,与皇后自是一体,她若是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怕就算是朕打死她,她也断然不会说那猫是皇后的。”

“父皇难道信这贱婢的话?”萧静毓满面匪夷所思,瞠目结舌道。

皇上无力叹息一声,皱着眉头朝皇后方向瞥过一眼。

不是他信谁不信谁,实在是皇后自己都已经吓得失禁,哩哩啦啦地上湿了一大片,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第五百七十六章 逼迫

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算是按着顾玉青皇后萧静毓所言,当众给谁一个清白了。

至于究竟是谁请谁白,谁污谁浊,明眼人早就心中有数。

皇上一个深吸气,徐徐叹出,道:“今儿的宴席,就到这里吧。”

身为帝王,他本是有着绝对的权利让这一幕丑闻避免暴露在人前,又怎么会被谁的话左右,更何况,在他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可就是因着顾玉青被指婚萧煜,在皇后的清誉和萧煜的名声之间,皇上心头一杆秤,早就在他不自觉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偏移。

他宁愿牺牲皇后,也不愿萧煜受人半分诟病,尽管这个儿子,在众人心中,名声并不怎么好!

皇上亲口下了逐客令,谁敢多留。

一众宾客,当即做鸟散装,乌泱泱离席。

随着众人离开,“咯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内侍徐徐合拢,细碎的阳光瞬间被阻断在门外,门里,殿内,气氛骤然愈发凝重。

萧静毓满面寒霜立在青红一侧,双目含怒,看着皇上,心里简直失望透顶,悲愤交加!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就这样偏心顾玉青,方才父皇一番话,纵然没有明着说什么,可那意思,分明就是已经给母后定了罪。

认定今日一切,皆乃母后安排布置,是母后用自己的猫攻击了自己的宫女,上演一出苦肉计。

父皇也不想想,母后又没有疯了,好端端的,她布置这个做什么,就算是母后布局,她总要有个目的,而眼下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根本就与慧贵妃和顾玉青无任何关系!

萧静毓心里想不通,她更加不会相信,一向厌恶猫儿的母后,当真会豢养一只小猫去布局。

“父皇当真就要为了顾玉青这个贱人,将这盆污水泼在母后头上吗?难道在父皇眼中,他萧煜是父皇亲生,儿臣就不是!”随着质问的话出口,萧静毓满是幽怨的面上,泪流如柱。

皇上当即面色一黑。

且不说如此质问皇上已经是以下犯上,堂堂嫡公主,身份血统何等尊贵,却是张口闭口的“贱人”,成何体统!

萧静毓却是无心理会皇上的面上情绪,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凛凛说道:“父皇今日若是执意不肯给母后一个公道,儿臣便撞死在这金柱之上,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顾玉青逼死了儿臣。左就父皇宁愿相信顾玉青,宁愿相信一个贱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臣女活着,还有何意思,不如了去此生。”

说着话,萧静毓目光几次三番落向一侧金柱。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皇上还是了解,她若铁了心的寻死,还真就做的出来,再说,自从沉香阁一事之后,她的精神又总是恍惚,若要再闹出点别的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本想息事宁人,等顾玉青走后,再细查此事,可眼下被萧静毓逼得无法,只沉沉叹一口气,咬牙切齿说道:“你当真要让朕彻查此事?”

萧静毓目光咄咄,点头道:“彻查!”

“你就不怕查出来的结果与你想的不同?”

“儿臣相信母后,更知道顾玉青为人!”萧静毓说的十拿九稳,双眼赤红,几欲喷火。

皇上却是无力一叹,身子靠在椅背上,心里知道结果如何却不挑明是一回事,可若将这结果赫赫然抛掷阳光之下,就是另一回事了,转头看向皇后,“你也要朕彻查?”

皇后起先因着青红说出寻猫一事,被吓得身下失禁,可到底也是历经了大风大浪的女子,几盏茶的功夫,面上已是缓出一口气。

虽说她苦心安排的计划被搅乱,甚至没有一个环节是按着她的计划而呈现,可骄傲如皇后,到底是不相信,顾玉青有能力将她这计划缜密的布局彻底扳翻。

只要顾玉青不是做了彻头彻尾的安排,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至于失禁一事,虽实在丢脸,可一句惧猫足以掩过。

更何况,若是她此刻点头说不必再查,那岂不是等同于不打自招,眼睫微动,冰冷蓄着阴毒的目光拂过顾玉青精致的面颊,皇后气若游丝的点头,“查,臣妾恳求陛下彻查此事,事关臣妾名誉,臣妾不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臣妾,臣妾乃一国之母,身上不容有一点污渍。”

说着,皇后长吸一口气,又道:“臣妾与皇上,荣辱一体,臣妾的不是,落在外人眼中,就是皇上的不是。”

皇后自诩最后一句话说的精妙。

却是不成想,在她语落一瞬,皇上眼底有厌恶之色闪过,这么些年,她只记得皇上最好颜面,可到底忽略了一点。

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由人威胁。

皇上的厌恶之色,她没看清,一直恬静沉默的慧贵妃却是看的真切。

“既是娘娘与公主都要陛下彻查,陛下还是彻查好了,以后大家总要经常见面,心头留下什么误会罅隙,总是不好。”慧贵妃的话,说的算是体面。

萧静毓却是不领她这一份情,当即一声冷“嗤”,白眼翻过,含恨说道:“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今日的事,纵然是顾玉青脱不得干系,可她又有何手段,能在宫中布局!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无人能查出你的真面目吗?”

萧静毓的态度,可谓毫不客气。

慧贵妃当即眼底氤氲雾气,却是垂眸低眼,一句多的话不肯再说。

她如此,皇上瞧着,自是心疼,“放肆,怎么和慧贵妃说话,她虽非你生母,但到底是你母妃!”

萧静毓身子一横,梗了脖子道:“父皇难道就不疑心,今日之事,乃顾玉青与人合谋而为?这满宫上下,除了她,谁又能与顾玉青合谋!顾玉青手腕的手链,可是佟妃所赐,佟妃怎么旁的不给顾玉青,偏偏把这条有机关的手链给了她呢?”

萧静毓说的气势汹汹,待她言毕,顾玉青不急不躁补充一句,“公主许是不知,这手链,当年还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佟妃娘娘的,若就因着这手链有机关,公主就咬住我是真凶,那我到想要问问公主,当年皇后娘娘为何要赐给佟妃娘娘一条有机关的手链呢?”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救

一当年这手链究竟是为何下赐,因着当日慧贵妃与佟妃地位根基不稳,皇上压根就不知情,后来慧贵妃虽是强势压倒皇后,一举成为这后宫最为得宠的宫妃,这件事,到底还是被她尘封起来。

可皇后自己却是一清二楚,害怕萧静毓因着纠缠这手链问题,反倒是揪出当年旧案,将形势越发变得于自己不利,当即便阻了萧静毓正要张口的话。

“好了,说这些有何用!如今既是青红一口咬定,这猫儿就是本宫所有,猫儿已死,自是死无对证,还是将青红交由慎刑司审问一番的好,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如此污蔑本宫!”皇后给萧静毓递过一个眼色后便是双眸迸射着恶寒之光,看向跪在地上的青红。

心头一吁。

她自是知道青红说的就是事实,可不过一个宫婢而已,怎么能因为她是静毓跟前的得利人就心慈手软,若是不如此对青红,白猫一事,她百口莫辩。

眼下,唯有牺牲青红保全自己。

皇后此言一落,顾玉青微垂的羽睫蓦地一颤,眼中就倏忽蓄满寒霜。

慎刑司……还真是心狠手辣薄情薄义,这就是本朝母仪天下之人!

青红是她的人,顾玉青怎么会由得皇后如此毒害她,眼下情形,自然是不能求情更不能拒绝。

缩在衣袖口里的手紧紧的捏成拳头,强压着心头怒火,面色平静,甚至状似浑不在意,说道:“既是要送慎刑司,不妨将她一并送去!”抬手指了瘫跪在地上被猫儿抓伤的那个宫女,意味深长说道。

那个宫女乃皇后多年贴身婢女,不知为皇后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皇后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将她送到慎刑司。

慎刑司流水的刑具一上,纵是铁骨铮铮的男子,也难逃一劫,何况她一个女子。

果然如顾玉青所言,待她言落,皇后当即拒绝,“她是本宫跟前的人,自然是清清白白,何况她已经被猫儿抓伤,怎么能再送慎刑司!”

顾玉青料到皇后会拒绝,冷笑一声,“娘娘许是忘了,青红说,她之所以寻猫,可是因为听了她的话,如今却只将青红送到慎刑司而她却被免除,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要送,还是一起送去的好,左就也不妨碍什么!”

最后一句,顾玉青却是对着皇上,毕恭毕敬说道。

皇上点头,抬手示意,“送她们两个过去!”

皇后登时心头紧缩,可阻拦的话,又是无从说起,只捏着一条丝帕,面色紧绷。

慧贵妃冷眼瞧着,微微皱眉,心中纳罕,青红是姑苏彦当年安插在萧静毓跟前的人,顾玉青怎么就舍得让她去遭慎刑司的罪。

方才皇后语落,她本是要张口替青红求情的,奈何晚了半步,被顾玉青抢先。

这孩子……

慧贵妃有些搞不懂顾玉青的意图,心中却是不愿相信她是个薄情寡义不念旧情之人。

慧贵妃不解,青红却是明白。

眼瞧着内侍逼近,要抓了她与皇后跟前那宫女去慎刑司,当即哭喊着连爬带滚扑到萧静毓脚下,抱住她的腿,声嘶力竭道:“奴婢所言,皆是事实,奴婢尽心竭力服侍公主一场,什么事都肯为公主做,公主怎么能不相信奴婢,慎刑司那地方,纵是八尺男儿都挨不住,奴婢只怕有去无回,公主救奴婢,奴婢经不住那些刑具的,上个月,合欢殿的宫女就被皇后娘娘送到慎刑司,听说不过两个刑具便当场毙亡……”

青红说的肝肠寸断,萧静毓听着无动于衷,皇后却是心惊肉跳。

是啊,谁都挨不住那刑具,都说重刑之下必有冤屈,可重刑之下,也必有真言。

瞳仁紧缩,目光落向自己的那个宫女,皇后面色一时间土灰。

而皇后的婢女则是在青红的言语中,越发吓得瑟瑟发抖,状似筛糠,这些年,她不知送了多少人去慎刑司,那地界有多可怕,她比谁都清楚。

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她自己也要去经历一番。

青红说,不过两个刑具她就受不了,可她却笃定,她一个也挨不过。

四肢百骸,心头大颤,在青红抱着萧静毓哭诉之时,那被猫儿抓的伤痕累累的宫女挣扎的挪着身子,想要靠近皇后,“娘娘,娘娘不能这样对奴婢,这些年,奴婢为娘娘当牛做马,任劳任怨,什么脏活都做了……”

她是皇后跟前的一等宫女,怎么会有脏活来做。

这脏活,不过是暗指她为皇后干下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蓄意提醒皇后罢了。

皇后本就颤抖的心,就更加如同被一个粗重的木楔钉入,直接阻断了她体内所有血液回流,从头到脚,寒凉如同腊月里的冰霜。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宫女对上的双眸,嘴角微翕,终是忍不过心中惶恐,转头对皇上说道:“陛下,还是……”

然而,顾玉青却并没有让皇后将反悔的话说完,几乎是毫不客气,甚至带了些许不恭,说道:“娘娘是要让陛下收回方才的命令吗?且不说君无戏言,这两个婢女,一个穿了佟妃的衣裙,一个说是在替娘娘您寻猫,两人所言,皆是与今日之事有着不可忽略的关系,臣女觉得,娘娘还是暂且收了慈善之心,让慎刑司审一审的好。”

皇后登时眼皮一跳,转头看向顾玉青,因为动作猛然,头上一只金步摇,剧烈的晃动下,尾部穗子险些打在面上,“顾玉青,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与陛下说话,岂由得你插嘴!”

说着,皇后语气一顿,眉毛微挑,又道:“你如此执着的要送她二人去慎刑司,到让本宫觉得你别有用心!依本宫看,该去慎刑司的不是她二人,是你!”

皇后语落,一直沉默的慧贵妃便立刻毫不犹豫说道:“娘娘,当着陛下的面呢,有些玩笑话,还是不要说得好!送了顾玉青到慎刑司,皇后娘娘这是要逼着顾臻战场失利吗?”

不过一场宫廷阴谋,瞬间被慧贵妃升华到政治事件当中。

第五百七十八章 发怒

一慧贵妃对案件的升华,皇后当然要回击。

这都不怼回,谁知道慧贵妃会不会借题发挥,直接给她扣一个私通敌国的帽子。

虽说空口无凭,可本朝陛下疑心最重,这样的话,是连听也不能让他听的。

只可惜,一直隐忍不发的皇上,到底还是再也忍不住几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叫嚣。

不过就是送两个宫婢去慎刑司,怎么就让他的皇后和贵妃,女儿和准儿媳如此开撕呢!

皇后更是可笑,竟然还想着让他收回成命!

真是……岂有此理!

连咳两声,清了嗓子,阻断皇后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皇上冷着脸命令道:“还不把她俩送到慎刑司去!”

皇上此言一出,皇后即刻满眼惊恐,就连瞳仁,都在剧烈的颤抖,可劝阻的话,却是一句说不出来。

内侍得令,当即抬脚上前,不顾青红与那宫女如何哭天抢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将二人拖下去。

大殿的木门再次被开启,隔着掠过木门的阳光,顾玉青给青红递过一个大可安心的眼神,青红会意,继续嘶喊着公主救命之类的话,被拖出门去。

而皇后,则是在那宫女被拖出大殿的一瞬,整个人几乎瘫倒。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直接对皇上说不要彻查的。

若是不彻查此事,不过是担下一个可有可无模棱两可并无确凿证据的虚无罪名,可眼下……

只要那宫女禁不住刑罚,把她做过的事情悉数招了出来……那样的结果,皇后连想都不敢想。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呢!

直到现在,皇后都有些茫然,她甚至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眼前这一步的。

只感觉,是她自己亲手挖了一个大坑,在坑中放满毒蛇毒蝎,可最终落入坑里的人,却是她自己……

随着思绪不断纷飞,皇后只觉有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顺着她的后背,一路上爬,蜿蜿蜒蜒,直至她的肩头耳边。

然而,这却并非皇后今日所遭受的最后一击。

对于挖坑的皇后,顾玉青显然要把将计就计做到不遗余力淋漓尽致。

青红和那宫女被拖走,皇上便将眸光对向佟妃的宫女,继续方才因着青红说出寻猫一事被打断的话题,“浣衣局那里,你是从何人手中接过佟妃那条裙子的?”

经过方才青红她们被送慎刑司一场,此刻忽得皇上问话,那宫女当即被吓得肩头一颤,道:“回禀陛下,是浣衣局的魏姑姑,是魏姑姑将衣裙交给奴婢的。”

得了她的回话,皇上当即一个眼色递出去,自有内侍得令,转头去浣衣局通传掌事姑姑,魏姑姑。

不过是片刻功夫,便有小內侍引了一个年过三十的姑姑进来,此时青红她们被送慎刑司一事已经在宫中传开,这位魏姑姑自然亦是知道。

犹是一路做足了心里准备,一进大殿,魏姑姑还是被殿中凝重的气氛震得四肢发僵,头皮发麻。

“在你将佟妃的衣裙交给她之前,那衣裙,可是还被谁碰过?”待魏姑姑行礼作揖毕,皇上面带威严问道。

魏姑姑低头颔首,毕恭毕敬回答,“负责浆洗的是宫女彩路,负责晾晒的是宫女采薇,负责将其熨烫整齐的是宫女彩绘,彩绘将收整干净的衣裙按着标识叠放佟妃专用托盘之内,奴婢亲手交给前来取衣的佟妃宫婢。”

“因着衣裙被送来之时,奴婢就受到嘱咐,这衣裙是佟妃娘娘要参加皇后娘娘宴席时穿的,故而从送来到送回,也不过只有半天时间,这半天内,并无外人接触。”

魏姑姑不愧是浣衣局掌事,纵是心头发颤,说话亦是有条不紊。

只是她话音儿才落不过一瞬,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又补充道:“衣服被取走之前,皇后娘娘宫中的翠微曾来为皇后娘娘去衣裳,倒是瞧了一眼佟妃娘娘的衣裙。若说有别的什么人接触,也就唯独她了。”

翠微,便是与青红一路,被送到慎刑司受审的宫女。

皇后猛地听到魏姑姑提及翠微,登时本就发慌难安的心,当即就是凝滞,灰白的面容,越发没有一丝血色,可还是气若游丝道:“你胡说,本宫让翠微去取衣裙,是在前日,而佟妃的衣裙是在今日被取走,按着你不过半日的说话,翠微去浣衣局,怎么会见到佟妃的衣裙!”

魏姑姑闻言,忙解释道:“娘娘兴许记错了,翠微是今日上午去的浣衣局,因着她特意问了佟妃那边都送了什么衣裳过来洗,奴婢记得格外清楚,不会错的。”

“你说翠微专门问了佟妃的衣裳?”皇上冷眼睃了皇后一眼,转头看向魏姑姑,眼中已是有如铁的光泽浮动。

魏姑姑恭敬道:“是!”

魏姑姑一番话所言何意,在场每一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御医亲口所言,白猫之所以攻击翠微,就是因为她身上所穿衣裙上,含了药粉,受药物刺激,那白猫才发癫发狂。

而今日,若非佟妃宫婢一时间疏忽,倘若真的是佟妃穿了那条衣裙前来赴宴……结果可想而知!

“原来你是要害佟妃的肚子!”目光再次落向皇后,皇上伸手,一把将其下颚用力捏住,说的咬牙切齿,“你要害朕的子嗣!”

皇后本就灰白的面色,忽的受此惊吓疼痛,登时五官扭曲,只是不及皇后开口,萧静毓便急忙冲上前去,想要将被皇上钳制住的皇后救开,只是迎上皇上盛怒的眸子,手却是抬不起来。

只说道:“父皇怎么就因着几个贱婢的话,一心认定母后就是真凶,好端端的,母后做什么要害佟妃的肚子!一定是顾玉青与慧贵妃演得一出苦肉计,她们要加害母后!”

“这些年,你母后害过的,朕的子嗣,还少么!”面对萧静毓的叫嚣,皇上说的低沉且怨毒,说罢,皇上转头对上皇后,“你是朕的皇后,这些年,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无伤大雅,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可佟妃已经六个月妊娠,你用这样的法子谋害她,稍有闪失,便是一尸两命,你怎么就如此心狠手辣!”

说着话,皇上手上力气越发加重,皇后的下巴被捏的乌青一片。

第五百七十九章 供词

一“亏得朕方才明明心头有疑,却为了你的面子,不愿再彻查此事!朕有心庇护你,可你的心却是让豺狼叼走,为了你的一己之力,竟是将朕的子嗣作为你达到目的的手段。你,不配朕的用心!”

皇上说的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皇后听着,心神大骇。

“好在佟妃因着去看望慧贵妃,期间犯困,小憩在她那里,逃过一劫,不然,朕就要眼睁睁看着朕的孩儿早夭!你还真是蛇蝎之心!”

佟妃小憩慧贵妃处……

皇后闻言,登时如有雷击。

原来佟妃小憩在慧贵妃处,也就是说,纵然今日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到最后,只要佟妃不到场,她依旧是失败!

可恶!

一股怒气从皇后心头窜起,皇后只觉满身血液激流飞荡,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算计!

愤怒冲击之下,也不顾下颚被皇上捏在手中,皇后竟是倏地转头,直直看向慧贵妃,满目怨毒,“是你,是你陷害本宫,今日一局,是你为了陷害本宫,蓄意谋之!”

慧贵妃闻言,不动声色的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娘娘抬举臣妾了。”

慧贵妃所言,倒也不是假话。

皇后的确是冤枉她了,虽然从头到尾,慧贵妃都在不露痕迹的帮衬顾玉青,可顾玉青的计划,她却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从她寝宫离开,到皇后宴席开席,期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顾玉青还要去陪太后,慧贵妃简直惊诧,她究竟是如何做到将这一切布置的滴水不漏。

被送去慎刑司的青红,当真是顾玉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还有这个魏姑姑,她是所言皆为眼见呢,还是她也被顾玉青收买……这些,慧贵妃皆是不知。

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能做的,只有无条件绝对支持顾玉青。

皇上当即手中力气又加重一份,“事到如今,你还要攀扯旁人?”

下颚处撕心裂肺的痛传至心头,让皇后愤怒的心绪得到一瞬间的控制,“陛下,臣妾当年在密林中替陛下挡下一箭,从那刻起,臣妾的命,就早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属于皇上,臣妾为了皇上的后宫安稳,可谓呕心沥血,皇上竟是宁愿相信几个宫婢之言,都不愿相信臣妾的人品!”

皇后泫然欲泣,捶胸顿足,眼底面上悲恸欲绝之色浓郁粘稠。

在她提及密林二字之时,明显感觉到下颚处,皇上的手登时僵住,皇后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翠微已经被送到慎刑司,那些翠微替她做过的事情,不过片刻便能传到皇上耳中,如今皇后能做的,也只能将手中最后一张底牌打好。

随着皇上面上怒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当年的旧事纷纷扰扰涌上心头,皇后继续道:“这些年,臣妾就算是做了什么在众人眼中歹毒不堪之事,那也是因为,臣妾有一颗爱陛下的心!连命,臣妾都可以不要,别的,臣妾还在乎什么!臣妾所做,皆是为了陛下。”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事,虽是拿不到阳光下,可臣妾……”痛苦之中,皇后几乎痛不能声,大口喘着气,“难道陛下以为,臣妾就愿意做那些事,臣妾就愿意造孽不愿给子孙积阴德?臣妾也是人,也是女人,后宫倾轧何等残酷,臣妾若是不手段凌厉些,今日这**之位,只怕早就是慧贵妃的了!臣妾哪还有命与陛下在这里说话!”

氤氲旧情,不忘攀扯慧贵妃。

慧贵妃心头无奈一声冷笑,她知道,随着皇后重提当年密林旧事,今日无论慎刑司那边送来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皇上只怕对皇后的处罚,都要轻描淡写了。

当年皇后奋不顾身,为陛下挡下一箭,那件事,是横亘在陛下心头,最深最痛最不能碰触的刺。

“陛下觉得臣妾面目可憎手段歹毒,被陛下宠幸上天的慧贵妃,难道她就清白,认真查起来,这宫里,谁的手又是干净的,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不过是臣妾命苦,得不到陛下垂爱,这些事,陛下就格外不能饶恕!”

随着皇后话音儿渐落,皇上捏着她下颚的手已经松开,苍白的面上,下巴处的乌青,格外的刺目。

萧静毓紧紧站在皇后身侧,双手将她扶在怀里,事到如今,萧静毓依旧无法相信,今日的事情,真的是皇后所谓,她固执的认为,一定是顾玉青与慧贵妃联手,在陷害皇后。

可慎刑司那边,方才她情绪激动,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却是回过味来。

这些年,青红为她做过什么事,翠微又为母后做过什么事,那些事,桩桩件件,哪个见得光。

莫不是今日之事没有查清,反倒是将往昔旧账翻了出来……想到这些,萧静毓就手脚冰凉,心中惊恐万分。

早知道,方才该替青红求情的!

正说话,皇上跟前的总管内侍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摞宣纸,几个叠步,行到皇上面前,躬身弯腰,递了上去,“陛下,这是慎刑司那边送来的翠微的供词,不过才是一个刑具下去,她便熬不住,稀稀拉拉,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吐出。”

说着,内侍朝皇后瞥过一眼,眼中恨意滔天,却是被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了下去。

皇上一把接过宣纸,拿在手中翻看,随着一行行蝇头小楷落目,皇上被其上记录的那些事刺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戾气,骤然爆发,满殿空气,因着皇上面色的铁青,愈发凝结冰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尤其是皇后,整个人几乎已经瘫倒在萧静毓身上。

她没想到,慎刑司那边,动作竟是这样的快,可见翠微大概是连一个刑具都没有熬过吧!

一页一页翻过,到最后,随着鼻翼张弛气息加重,手背之上,青筋暴突,皇上转手,将手中宣纸一把砸向皇后脸面,“你还真是蛇蝎之心!”

第五百八十章 事落

一“当年你救过朕一命,朕曾说过,有朕一日,朕便善待你一日。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这些话,皇上说的磨牙切齿,一字一顿,几乎是要将浑身怒气都包含在这字里行间,“来人,将皇后送回她的寝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见面,更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顾玉青闻言,不禁嘴角下弯。

布局之时,她就知道,不可能将皇后彻底扳倒,毕竟,在皇后身后,还有她强大的娘家势力,皇上不可能不顾及。

可事到临头,皇后只得一个软禁的下场,顾玉青却是心头意难平。

且不说今日之事,这些年,皇后做过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足以让皇上将她后位废除。

眼下翠微将皇后所做之事,悉数供出,一举送到皇上面前,这样的冲击,可谓惊涛骇浪,皇上却依然只是这般处置……

上次沉香阁一事,皇上那般动怒,被软禁的皇后,也不过是数日功夫就被释放。

这一次……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留的皇后的命,留的她的后位在,皇后迟早翻牌!

只是眼下,她心头再怎么不服,却也无法改变皇上的决断。

若要彻底扳倒皇后,要做的,却不仅仅是除掉皇后背后强大的娘家势力。

方才之事,顾玉青看的真切。盛怒的皇上之所以忽然怒气降温,就是因为皇后提起一桩当年的密林挡箭旧事,虽不知这件事的原委,可直觉告诉顾玉青,这桩事,于皇上而言,举足轻重。

皇上处决之言落下,顾玉青神思滚滚之时,皇后大松一口气,这一局,她虽败了,可到底没有败的彻底!

唯一一点可惜,便是顾玉青手腕那条手链之事,只有她与佟妃知道实情,翠微却是一点不知。

若是翠微知道哪怕一点,在她的供词里,也会提及顾玉青,如此,皇上便会察觉,今日一事,虽是她有谋在先,可到底也被人反将一局。

萧静毓却是觉得,禁足皇后,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事!当即就道:“父皇,母后乃一国之母,岂是说禁足就要禁足。”

她未说完,只是停顿一瞬,要喘口气再继续说,却是在她停顿之时,内侍总管见缝插针,道:“陛下,翠微已经招供,青红尚未用刑,陛下看,还用对她用刑吗?”

萧静毓登时心头一跳,忙将为皇后求情的话压了下去,目光颤抖,看向皇上。

皇上摆手,“罢了!”

事已至此,可见青红根本就是无辜,她不过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说了句实话而已。

萧静毓一口悬在嗓子眼的气顿时松下。

而在她背后不远处的顾玉青,亦是落下一身冷汗,慧贵妃眉宇微动,眼中浮现点点神思。

一桩发生在皇后生辰宴上的白猫袭人案件,就此算是落下帷幕。

待皇上离开,皇后被宫人遣送回寝宫,顾玉青与慧贵妃并肩离了大殿。

行至无人处,顾玉青转头面满诚恳看向慧贵妃,“今日之事,虽是有了如此结局,可到底不算完善,有一点,还请娘娘再帮衬一下。”

慧贵妃拍着顾玉青的手背,满目慈爱,“你这孩子,说话偏要说的这样生分,在我面前,你同煜儿是一样的,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我是煜儿的母妃,一样是你的母妃,只要我能做到的,凡是你们两个说的,我必定尽力。”

顾玉青脸颊微红,当即垂眸,扭着手里的帕子说道:“经此一事,青红在公主殿下那里,日子越发不好过,还求娘娘借此在陛下跟前递一句话,让陛下做主,三日后适龄宫女离宫,让公主放了青红,许她出来。”

慧贵妃闻言,当即眼底笑意晕开,“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是个薄情寡义的,青红为你母亲的人,你不会将她的死活置之不顾。她那里,本宫自有安排,你只三日后接人就是。”

顾玉青含笑称谢。

慧贵妃却是又问道:“浣衣局的魏姑姑,也是你的人?”

顾玉青摇头,“她不是我的人,却是一个恨毒了皇后的人。”

当日魏姑姑的女儿是如何被皇后娘家兄长折磨致死,这些宫外之事,慧贵妃未必得知,可身为一个活了两次的人,凭着前世记忆,重生优势,顾玉青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所以,当如意寻到魏姑姑,向她提及此事时,魏姑姑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对于这些,顾玉青毫无隐瞒,一五一十细细告知慧贵妃,慧贵妃闻言,顿时恍然,眼底带上凄凄之色,沉默半晌,叹出一口气来:“近一二年,对于英国公府,皇上心中早有不满,怎奈英国公势力实在强大,在朝中盘根错节,并非皇上轻易能动之人。皇上忌惮,这些年,他们就越发的得意妄为。”

英国公府,皇后的娘家,百年簪缨世家,当年皇上登基之时,英国公府的势力尚且没有眼下这样强大。

因着皇上乃新帝,朝中气象不稳,急需扶持自己的人手在朝中相助,身为仗岳之家,英国公府自然成了皇上眼中的不二之选。

却不知,养虎容易管虎难。

英国公府的势力,按着皇上所无法预料的速度,竟是疯狂膨胀,直至后来,已经涨到就连皇上都要忌惮的份上。

像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府邸,若非实在罪大恶极,皇上一般不会轻易动他,却也在顾臻回朝的第二日,解了英国公府的兵权,将其悉数交由顾臻,算是一步不小的惩罚警示。

叹息过后,慧贵妃又道:“那慎刑司呢?你如何又确保,青红和翠微过去,她们却是要先对翠微用刑,却对青红只是暂时搁浅呢?慎刑司那样的地界,可是进去就再难出来的,这风险,若无完全把握,岂能随意碰触。”

顾玉青便浅笑,“这就是青红的造化了,娘娘难道不知,慎刑司的赵嬷嬷,青红前几日刚刚拜了她做干娘的。”

慧贵妃登时一怔……

第五百八十一章 相求

一“前几日……也就是几日前,你就开始谋划此事了?”慧贵妃满目诧然。

顾玉青则是摇头,“也非谋划,只是几日前就知道皇后娘娘豢养白猫一事,当时也并不知道,她究竟要作何打算,直到今日在娘娘处遇上佟妃娘娘,又得她手链相赠,才心中略有揣测一二的。”

“本是想要与娘娘共谋,只是陛下来的急,就没了机会,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暂且去做,到底做的有些疏漏,若有娘娘指点,当时说不定我就能直接带了青红出宫,又何必还要在苦苦让她熬上三日。”

慧贵妃长吁一口气,满目欣慰,“也就是说,当时在大殿之内,纵然皇后不先提及要送了青红到慎刑司,你也会说?”

顾玉青点头,“嗯,唯有去了慎刑司,才能让翠微将这些年皇后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招出,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我就算是豁出去身份,也必要将翠微送到慎刑司去!只是没想到,皇后自己先提了出来,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慧贵妃听着,嘴角眼底就漫上笑意。

若是皇后听到顾玉青这番话,只怕要被气的吐血,“有你扶持煜儿,我当真是放心了。”

顾玉青脸颊微红,低头不语。

慧贵妃又道:“那手链里的药粉呢?你作何处理?”

提及手链,顾玉青不由自主抬起手腕,将其褪下,凝着被落日染红的珊瑚手串,道:“交给青红了,有那些药粉,这三日,青红也能少受些罪。”

说罢,顾玉青把手链递到慧贵妃手中,“娘娘,这手链,娘娘还是帮我还给佟妃娘娘吧。”

顾玉青的意思,慧贵妃自然通晓。

几盏闲话,因着天色渐晚,送了慧贵妃到寝殿,顾玉青便径直离宫。

原想着路上会遇到萧恪,却是盼了一路,直到出了宫门,也不见他的影子,到底心头有些落寞。

这厢,一出宫门,赤南侯府的马车便飞拔回府,二门处,顾玉青下车由着吉祥扶了回桐苑,而周秉德和如意,则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即刻出发,前去上一个牛乳供应商处,就牛乳事件,展开调查。

一切进行的密不透声。

那厢,皇宫之内,慧贵妃回到寝宫时,佟妃已经转醒,此刻宴席之上的事情她已经有所耳闻,皇后被禁足一事也已得知,听到慧贵妃进门的脚步声,不禁心口缩起,一双眼睛死死盯向门口,连气息也跟着凝滞。

许是内心太过紧张,就连腹中胎儿也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在她腹中,剧烈的翻滚着,似乎要寻一个安全可靠的角落,蜷缩起来。

可慧贵妃却偏偏先行洗漱更衣,一切收拾妥帖,等到打起帘子进来见佟妃,已经是少半个时辰之后。

这样一段时间,佟妃早就被惴惴不安折磨的面色青白嘴皮发乌。

眼见慧贵妃安然无恙依旧风华绝代款款落座她面前,佟妃眼皮一跳,几乎想都没想,不等慧贵妃说话,扑通,便双膝跪在慧贵妃身前,“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妹妹如此举动,也实在被逼无奈,皇后用妹妹腹中胎儿做要挟,我若不按着她的吩咐去做,她便要我这腹中孩儿的命。”

佟妃说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慧贵妃却是手端一盏热茶,惬意的一口一口呷着,眼皮不动。

等到佟妃说完,慧贵妃眉头微蹙,一双眼睛,幽幽落向佟妃,“你这是如何?大着肚子,跪在我面前,若是皇上恰好进来,还当我是仗着身份苛责你这孕妇。”

佟妃抹泪道:“姐姐就绕我这一遭吧,再无下次了。”

慧贵妃嘴角冷笑,“什么饶不饶的,你的话,我听不懂,今儿是皇后设计,欲要用白猫冲撞你,可惜几番阴差阳错,再加上你嗜睡歇在我宫里,才躲过一劫,怎么我刚一回来,你就如此,倒是让我迷糊,难道不是皇后要设计害你,而是你要与皇后联手,想将我除去?”

说着话,慧贵妃却是将那珊瑚红的手链拿出,搁在桌上,手链上,几颗圆滚滚的珠子已经被触动机关,分成两半,其中干净光洁,并无粉末。

佟妃听着慧贵妃的话音儿,还当真以为慧贵妃并未察觉什么蹊跷,可一眼看到那手链,刚刚腾升而起的一丝侥幸,顿时烟消云散,接着便被莫大的惶恐代替。

今日一事,原本是她同皇后商定好,她受白猫攻击,将矛头引向慧贵妃,用自己的肚子做筹码,来赌皇上的心。

一面是险些夭折的子嗣,一面是得宠如天的慧贵妃。

被攻击之后,她就要在皇后的引导下,痛斥这些年,慧贵妃是如何人前假装同她交好,人后又是如何对她百般凌虐。

仗着慧贵妃姐妹的身份,痛斥她这些年的歹毒手段,当然,这些手段,不尽其实,多半都是皇后事先编造好了的。

原本是完美无缺的计划,一旦事成,便是慧贵妃的倒台之日。

皇后许诺,一旦扳倒慧贵妃,便当即将她被收押在狱的父亲救出,更要扶植她成为慧贵妃之后的第二个宠妃。

为救父亲,佟妃不得不点头答应皇后一切要求,更何况,她心头,更加觊觎那慧贵妃之后的第二宠妃之位。

却不成想,不过是按着计划来将那手链赐给顾玉青的功夫,她竟就酣睡在慧贵妃处。

一觉醒来,她们所谋之事,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慧贵妃与顾玉青安然无恙,皇后却是遭到软禁。

这一点,于佟妃而言,已经是十足的打击,然而,在听到宫婢描述大殿之上,皇后的贴身宫女因着错穿了她的衣衫,是如何惨遭猫儿攻击时,佟妃才是真正的骇然到极致。

原来……她不过是皇后一颗棋子。

什么事成之后帮救父亲,什么扶植她做第二宠妃,都是皇后给她的噱头。

皇后对她说,那猫儿并无多大的攻击性,不过是做一场戏。

她信了皇后的话。

结果呢……翠微身体康健都经不住那发疯的猫一番攻击,何况她还有六个月的身子。

若是当时大殿之上,被攻击的是她而非翠微,只怕是要当场一尸两命。

皇后还真是端的好计谋!

诓骗了她入局,却是只把她当做钓鱼的鱼饵,从一开始,皇后给她的路,便真是死路一条!

第五百八十二章 扑去

一这一点,在慧贵妃回来之前,她便堪透。

所以慧贵妃一进门,她才急急认罪,希望慧贵妃看在她们多年相处的情分上,能饶她一次。

“姐姐,我一时迷糊,才着了皇后的道,是我不对,我对不起姐姐,姐姐大度,就饶我一遭。”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佟妃颤巍巍说道,“我与姐姐姐妹多年,姐姐就念一点旧情,给我一次机会。”

“初进宫的那段艰辛日子,我与姐姐都并肩挺过了,那段时光,我从不敢忘。”佟妃打起旧情牌。

慧贵妃却是勾着嘴角冷笑,“话既是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与你多磨牙,你以为你为何能怀上这一胎?若非我念着旧情,早就没了陛下恩宠的你,还能有资格为陛下诞下皇嗣?”

“我念旧情,给你一个在宫中安身立命的机会,给你一个身为人母的机会,你念旧情了吗?你与皇后共谋之时,你将这存了药粉的手链赐给顾玉青之时,你念旧情了吗?”

“若是因着别的,或许我还当真会顾念我们十几年的情分,饶你一遭,可惜……”语气略顿,眼中波光骤然锋利凛冽,慧贵妃的语气也跟着强势起来。

“可惜,你这一次,却是不仅将矛头指向我,更是对准了顾玉青。她既是做了煜儿的王妃,在我眼中,便就是我的孩子,我岂能容你对她有半分歹心!”

“在你蓄意谋害顾玉青的那一刻,你我之间的情分,就被你亲手抹掉。”

佟妃跪在地上,只觉这光洁的地面,冰冷沁骨。

“姐姐当真不肯原谅我?”

“原谅?你会原谅谋害你孩儿之人吗?我真是难以理解,你究竟是揣着什么心态,谋了害我的局,还求我原谅你!你当我傻?”

佟妃覆在膝前的手剧烈一抖,转瞬,眼中弥漫上浓郁而强烈的激动,“姐姐就不怕我一头撞死在你的寝宫?若是那样,你无论如何都脱不得干系!”

说着,佟妃就霍然起身。

如果慧贵妃不肯原谅她,眼下皇后又是被软禁,与其整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惶惶难宁,还不如一死了之,反正早晚都要死!

就在佟妃瞄准身后木柱之时,慧贵妃扬高声音,冷冽道:“你若要撞,尽管撞就是,纵然你死在我的宫里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我照样平息的下去!你瞄准的是木柱,未免一头就能撞死,这边的金柱似乎更适合你。”

说着话,慧贵妃抬手一指,“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风波!深宫无趣,多一点风波,也当是调剂生活练一练脑子了。去啊,撞去吧!”

佟妃登时气息打颤,转头看向慧贵妃,满面惊骇犹如活见鬼,“你真不怕?”

“你不撞,又怎么知道我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兴许我就怕了呢?你不妨拿你腹中胎儿赌一赌。”慧贵妃眼皮不抬,满面嘲蔑道。

佟妃闻言,方才还胀鼓鼓的气势,登时迅速蔫了下去,圆脸一垮,跟着便发出一声崩溃的哭声,“到底要如何,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我!”双手掩面,放声痛哭。

慧贵妃扶腰起身,行至佟妃身边,素手微抬,一把捏了佟妃的脸颊,“我不会放过你,但是你若表现的好,我会考虑放过你腹中的孩子。如何抉择,你自己考虑,你大可继续与我为敌,但代价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四个字,慧贵妃咬的格外清晰,语气铮铮,带着让人心神俱震的气势。

本就是宠冠后宫的女子,威怒起来,那份气势,就不是人人都能禁得住的,更何况,与慧贵妃交好数年,佟妃却是对慧贵妃这些年所做之事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黑暗中的迷茫,更让人畏惧到极致。

佟妃当即小腿一软,整个人便瘫倒在地。

浑浑噩噩,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出了慧贵妃的寝宫,只知深秋的夜晚,风格外刺骨,打在脸上,生疼,疼得她泪流满面。

腹中的宝宝,感受到母亲的不安,不住的乱动,像是一样受到惊吓似得。

佟妃一脚深一脚浅,朝着自己的寝宫而去,一路细想慧贵妃的话,慧贵妃既是许她平安生下孩子,那等孩子出生,兴许到那个时候,慧贵妃心头的怒气就散去了,她能活一命也未可知。

所以……眼下皇后被禁足,她别无选择,只能去做慧贵妃扳倒皇后的枪。

只是,佟妃自己,也是恨毒了皇后。

若非皇后引诱,她安然的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一团糟。

皇后,既是都被软禁了,那就去死吧!

这厢,佟妃咬牙切齿的回了自己的寝宫,而萧静毓的合欢殿,此刻也并不太平。

皇后被软禁,萧静毓不甘心,闹到皇后的宫门口,非要闯进去,被把守的禁军拦下,萧静毓揣着一肚子的怒火,一回到合欢殿,劈头盖脸对着青红便是一顿毒打。

“贱婢,都是你,都是你浑说,你为何要说那猫儿是我母后的,你就不能说那猫儿是慧贵妃的,是佟妃的,是顾玉青的,随便是什么人的都行,为何偏偏要说是我母后的!”

一面用手在青红身上抽打,萧静毓一面怒吼。

青红抱头,一动不敢动,深怕自己的一个躲闪,就让萧静毓的怒火更加旺盛,只是在萧静毓暴躁如雷的同时,却是无人主意,青红含着殷红血迹的嘴角,似有若无,勾着一抹笑。

萧静毓正打在兴头上,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喵”的一声,叫声尚未落下,就感觉到她的不远处,有一道白光闪过。

萧静毓登时一怔,手上动作跟着僵住,转眸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

“怎么把它抱来了?”

眼见自己养的小猫正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立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眼睛一瞬不瞬凝着她,萧静毓满面恼色对着照料小猫的宫女说道。

宫女不及辩解,那猫倏地身子一跃,随着身体腾空而起,嗓间发出凄厉的叫声,直直就朝萧静毓的头上扑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头绪

一锋利的爪子在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如同钢刀,一把一把抓向萧静毓的头面,登时,刚刚还嚣张跋扈怒气冲天的萧静毓,就披头散发尖叫起来。

“快,快把它弄走!”

青红趁机立在一侧,为了避免误伤,与萧静毓拉开一定的距离,却并不动身去救她,只保持认罪状,始终低头。

而萧静毓身侧的其他宫女,则是早就习惯了万事有青红打头,眼见青红不动,竟就跟着不动,直到萧静毓头上发饰被那狂躁的猫抓的散乱一地,大家才是后知后觉回过神,目光从青红身上掠过,愕然扑向萧静毓。

那猫儿如同癫狂的猛兽,虽只有小小一团,可发做起来,竟是一群宫婢拿她无奈。

青红冷眼瞧着,心头冷笑。

若非萧静毓素日待人实在刻薄,此时这些宫婢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一只猫儿,不过是人人不愿冲在最前面,不愿付出真心罢了。

那猫儿受药物作用,那般癫狂,谁不畏惧它的利爪。

终是等到时机成熟,青红转身,提了一桶冰水进来,朝着萧静毓的头上,一桶水泼过去。

当即,那只发狂的猫便焉然倒地,同它一同瘫倒在地的,还有奄奄一息的萧静毓。

她的惨状,可是要比宴席上皇后的那贴身宫女翠微凄然的多。

宴席上的猫,不住的只攻击翠微的肚子,可青红却是将药粉洒在了萧静毓的发饰上,那猫儿不攻击旁处,只抱着她的头不肯松手,连抓带咬。

很快,合欢殿的事便传遍阖宫上下。

慧贵妃听闻之时,正在用晚饭,得了这个信儿,好心情的让宫女又添一碗饭,原来这就是顾玉青给青红谋的三天安稳时间。

身心受创,又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接下来,只怕萧静毓就不止要卧床三日了。

她能三日清醒,就算不错。

这三日,足够她安排青红出宫。

御书房中,皇上正溺在宽大的木椅之中,双眼紧闭,揉着眉心,回想着今日之事,满面无力之感。

忽听内侍总管惶惶不安将萧静毓那边的事回禀过来,皇上揉着眉心的手骤然一顿,眼睛却是没有睁开,只是他的动作,也就仅仅停顿了一瞬,下一瞬,便继续揉着眉心。

“让御医给她瞧一瞧。”

再多的话没有。

纵然服侍皇上数年,可此刻,内侍总管也无法从皇上的面色上窥得他的心思一二。

只领命而去。

转眼,三日时间过去,这三天,果然如慧贵妃所预料,萧静毓莫说起床折磨青红,昏迷在榻,却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青红本就是适龄宫女,皇后被软禁,慧贵妃主持后宫,那些被外放的宫女中,多加她一个名字,实在无可挑剔。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在萧静毓昏迷不醒时,慧贵妃到底还是征询了皇上的意见,得皇上点头,才亲自将青红的名字写上那外放的名单上。

顾玉青早就在京中买下宅子,为避人耳目,赤南侯府的人自是不好亲自到宫门口迎接,只能暂时搁置,等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聚。

在宫中为赤南侯府做了数年内应的青红,总算是彻底摆脱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又过四日,一直在秘密调查牛乳事件的周秉德和如意,总算是有所眉目,给顾玉青带来实质性消息。

这一日,天气湛蓝,却是格外的冷,顾玉青经不住这份逼人的寒气,早早让人在屋中生起地龙。

花厅议事过后,才与吉祥回屋,如意便引了周秉德前来回禀,与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原本讨喜的五官,却是带了几分哀恸之色。

眼见顾玉青一眼朝这陌生人看过去,如意当即回禀,“小姐,他就是上一个牛乳商,韩玉琦。”

被如意介绍,韩玉琦双膝扑通跪地,朝着顾玉青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说着话,堂堂七尺男儿,竟就落下泪来。

顾玉青当即眉宇微动,朝如意看过去,满目征询。

如意便回禀,“奴婢和周大哥寻到他的时候,正有另外两个黑衣人寻过去,若非我们赶到的及时,他一家上下就要惨遭灭口。”

顾玉青顿时恍然他这张口就来的救命之恩,目光再次落向韩玉琦,道:“你且起来说话。”

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变,韩玉琦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起身之际,不免有些头重脚轻,双腿踉跄。

“他家里上下可是安置好了?”让人给韩玉琦搬了凳子坐下,顾玉青朝如意和周秉德看过去。

周秉德当即道:“安置好了,那两个前去灭口的黑衣人,奴才原本同如意姑娘计划,要活捉了回来给小姐审问,只是他们口中竟然都含了剧毒药物,眼见抵不过,双双咬破口中毒药,自杀身亡。”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头一凛。

口中含毒?那就是死士了!

何人所为,为了灭口牛乳商,竟然不惜动用死士,京都之内,能豢养的起死士的人家,屈指可数。

几乎一个瞬间,顾玉青便将思绪锁定在萧祎身上。

牛乳商的更替是在皇后的一手操办下进行的,而萧祎与皇后,早已一体,为了替皇后排除后顾之忧,萧祎动用自己的死士将牛乳商一家灭口,这样的推测,再合理不过。

只是,再合理,它也只是推测。

沉默一瞬,顾玉青转头复又看向韩玉琦,“你可知道,牛乳中参了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件事没有闹到皇上跟前,却是只由皇后一手压下?”

到底是皇商,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纵然心中骇然万分,得顾玉青问话,还是强行压住了心绪,提起说道:“什么虫子,根本就是有人蓄意陷害。”

“我家世代为宫里送牛乳,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这条路,早就摸清,送到宫里的东西,我怎么会如此大意到让虫子跌落进去。”

“陷害?”虽然认同他的说话,顾玉青依旧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何人陷害你,为何陷害你,陷害你对她有何好处!”

第五百八十四章 风起

一韩玉琦就道:“虽是送牛乳,可到底也算皇商,这行当,利润颇丰,不知多少人眼红,陷害了我,他自然就能顶替了我的位置,做了这皇商。”他的语气,义愤填膺。

顾玉青不禁一笑,“听你这意思,你是知道何人所为了?”

目光一瞬不瞬,看向韩玉琦。

韩玉琦带着悲恸愤怒的眼底就倏然泛上一层灰蒙蒙的光泽,缓慢摇头,道:“不知道。”

“难道在出事之前,就没有一点预兆?”听他将不知道三个字说的有气无力,顾玉青道。

韩玉琦摇头,“能有什么征兆,别人存了心的害我,还能给我征兆让我警惕!”

“你仔细想想,可曾是有一丝半点的异样,哪怕一丁点的不同寻常,都可能是关键之处。”顾玉青谆谆诱导。

韩玉琦却是皱眉,“斗胆问顾大小姐为何对我家的事,如此上心?”

顾玉青莞尔一笑,“我为何对你家的事伤心,对你而言很重要吗?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配合我将此事查清,你就依旧能做你的皇商,于你而言,似乎这才是至关重要吧!”

韩玉琦闻言,登时眼睛就一亮,“你能帮我将这差事再夺回来?你为何帮我?你我分明素不相识,我与赤南侯府也并无半分交情。”

虽是警惕质疑的话,可到底心头因着顾玉青的那句许诺,激动欣喜之色明显将警惕之心盖过。

顾玉青在及笄礼上一刀刺伤南越皇子一事,他早就有所耳闻,更是折服这位大小姐的英勇飒爽,再加上此时顾玉青的身份又是四皇子的准王妃,他倒是不怀疑顾玉青的能力。

“我说了,我为何对这件事情上心,并非你的关注点,你若想要将祖传的行当再夺回,唯有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不配合我,我想,我一样能查的出真相,只是到时候,新一任牛乳皇商恐怕就是别人了。”

悠悠说罢,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慢慢吹着上面浮沫,一口一口呷着,面色沉静,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眼角余光却是细细观察着韩玉琦的面色表情。

韩玉琦凝着顾玉青,用他商人特有的目光,打量着眼前女子,面色肃然,沉默片刻,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道:“好,我配合你,但是一点,事成之后,你必要将这牛乳商的位置归还给我。”

顾玉青却是哂然一笑,“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不是吗?”说着话,顾玉青将手中茶盏顺势搁在一旁,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却是薄凉的笑,看向韩玉琦,“我若不帮你,你迟早被阖家灭口。我若帮你,你便是坐拥金山的皇商,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向讲,都是你有求于我。”

“至于你觉得,是我主动寻了你,你就占了绝对优势,我想,你大概是被眼下发生的事情气糊涂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你,我一样查的到真相,不过是就是费些时间,你只是我的捷径而非唯一路径,懂吗?”

最后两个字,顾玉青带着强势的睥睨语气。

韩玉琦登时气势十足的脸颊就一红。

顾玉青又补充一句,“我的人才救了你的命,你刚刚还对我感恩戴德,此刻就想着算计我,这样,真的好吗?”

韩玉琦通红的面上,满是尴尬。

刚才,他却是存了将顾玉青压下一头的念想,既是顾玉青特意派了人去寻他,又帮着他打死密杀灭口的黑衣人,帮着他妥善安置家人,那顾玉青,必定有求于他。

既然如此,他何不趁机为自己谋利。

顾玉青再聪慧能干,不过一个才及笄的姑娘,身边又没有大人教导。

可却没想到,她竟是当众将他心思戳破。

登时敛了心头那份不安,韩玉琦老老实实回答,“我一定配合顾大小姐,大小姐有何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玉青点头,“识时务者才是俊杰。你再细细回想,事发前,当真就没有发生过一件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

心思静下来,韩玉琦的思绪就稳稳的回到两个月前,一番拧眉细思,忽的嘴角一颤,他无神的眼底就泛起一缕精光,抿了抿嘴唇,看向顾玉青,“这么想来,似乎真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顾玉青登时气息一提,双眸看向他,等他下文。

因为回忆而略显飘忽的眼神渐渐聚光,韩玉琦略略思忖,组织了语言,道:“两个月前,我家忽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开口便是要出重金买下我家的牛场。我自然一口拒绝,他们便不断加价,好像为了买下那牛场,出多少钱都愿意,后来,价格被他们加到五万两的时候,我实在忍无可忍,便让人将其轰走。”

“之后两天,他们不死心,又来,这次却是不再提买牛场,而是和我说,给我两箱金砖,让我将这牛乳皇商的位置拱手让出。当时我被气的发炸,不待他们说完,便又让人将其轰出去。”

“再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出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当时只是觉得气愤,现在想想,还真是诡异。”

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他提及的这两个人,必定与新的牛乳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还记得那二人的样子吗?”

韩玉琦摇头,“要说见面,一定能认出,可现在想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不过他们的口音,不像京都人士,倒像是南方人。”

南方人?

因着近日来频频在想苗疆之事,当韩玉琦说出南方人这三个字的时候,顾玉青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苗疆。

虽然太过突兀,可一瞬的愣怔过后,细想其中种种,又觉得不无可能。

苗疆巫族后人既是存了复国之心,那穆太妃的接班人必定会在宫中作乱。

此次牛乳商更换事件,一切皆由皇后处起,而皇后的身边又必定有他们的人。

如果是她们唆使了皇后呢?

思绪及此,顾玉青一颗心不由得紧紧缩成一团,眉宇间渐渐笼上一层寒霜之气。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转眸又朝韩玉琦看过去,“你家的牛场,眼下如何?”

第五百八十五章 阴影

一韩玉琦叹息一声,戚戚然道:“送到宫里的牛乳被发现有虫子,当即就有内侍抬了那有虫子的木桶到我家,发生这样的事,按着先例,是要阖家问斩的,当时我吓得差点昏厥。”

提起当时一幕,韩玉琦犹是心头打斗,“那内侍厉声把我呵斥一通,说皇后娘娘仁慈,免我一家死罪,只取消皇商资格,另外没收家中牛场,罚银一万两。”

顾玉青听着,不禁瞠目。

罚银一万两……再富足的皇商,一万两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也只是个送牛乳的!

这一万两,怕是要将他的家底掏空!

正唏嘘,就听得韩玉琦一声苦笑,继续道:“一万两啊,我家哪里拿得出这么些银子,皇后娘娘限时三日,三日内若是做不到,那就一切安律,不再顾及多年情分。”

“无奈,我只得将祖上田产房宅悉数急急变卖,所得之钱,才将将凑够,除了上交一万两,自家剩下的,也不过几百而已。”

“原想着用这几百银两在京郊买一处薄田,阖家过日,却是不成想,不及我离开京城,就有人来截杀。”

韩玉琦越说越垂丧,好好地祖业,竟是就被他如此给败没了!

若是不能再将这皇商之位夺回,他来日九泉之下,拿什么脸面去见韩家列祖列宗。

一万两的罚银虽然让顾玉青瞠目,可更让她心头千回百转的却是那被皇后所没收的牛场。

以皇后的身份,这牛场当然不能记在她的名下,那她会将之交由谁呢?

娘家英国公府?合伙人萧祎?

若是此事与苗疆无关,这牛场兴许会由他二人负责,可若不然,只怕这牛场的新主人,就不是我朝人士了。

心头思潮翻滚,眼见韩玉琦并无其他再言,沉默片刻,顾玉青便道:“你且现在我府中住下,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在府中擅自出入,引人耳目,若是由此招来杀身之祸,我是不管的。”

韩玉琦一怔,随后点头。

顾玉青又道:“至于你的家人,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出意外,你的家人,我便保他们平安,可你若是惹上什么是非,他们的安危,我也不是不再管的。”

听出这话里的威胁之意,韩玉琦自知此时别无他选,当即应诺。

待吉祥引了韩玉琦离开,顾玉青向如意和周秉德吩咐道:“你二人再多辛苦几日,务必日夜守在他那牛场附近,打听清楚,这牛场的新主人,究竟是何人。”

周秉德与如意双双领命而去。

这次却是出奇的意外,才走不过半天,将至暮色时分,如意便匆匆赶回。

顾玉青正在吃饭,眼见她回来,忙搁下碗筷听她回禀。

“小姐,奴婢和周大哥打听清楚了,这牛场的新主人,是两个南方人,素日那两人就住在牛场的。”

南方人……不用韩玉琦去亲自查看,顾玉青都能断定,这二人,必定就是早先寻到韩玉琦家里的那两个南方人。

也就是说,皇后起先是想要用和平手段将韩玉琦手中的牛场并他皇商一职买断,只是韩玉琦不从,皇后才选了后来的法子。

南北差异极大,若非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教导,许多南方人说话,北方人是听不懂的,故而不止英国公府和萧祎那里,京都官宦人家,所用下人府丁,基本都是北方人。

皇后为何偏偏挑了两个南方人为她做事呢?

是她挑的人呢还是谁替她挑的?

眼下这牛场的真正主人又是谁呢?

疑惑浮上心头,为了保险起见,顾玉青到底还是让如意引了韩玉琦亲自去查验一番,只是所得结果,自然也是她早就笃定了的,那二人果真就是当日寻到他府上之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查清这二人的底细,看看究竟是单纯的皇后圈钱行为还是苗疆后人作祟之举。

夜深人静,北风呼啸,烛光倒映的窗外,虬枝剧烈的摆动,昭示着外面的劲风凶猛。

今年的寒气,来的格外的早,才过中秋不过个把月的功夫,竟就冷成这样,照这温度的骤降,只怕用不了几日,京都就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京都尚且如此,辽东那边,还不知是如何一个冰天雪地呢!

也不知道押解军用物资的李德顺是不是已经平安到了战地,算日子,距离他八月十六开拔,已经是一个月有余,只要一路不出意外,该是到了吧!

幸亏周秉德从萧祎的马夫口中发现蛛丝马迹,再兼父亲安插了李德顺在丰宁,更有萧煜强大的暗中能力相助,短短时间就赶出全军棉服,不然,这个冬天,只怕冻都要将那些可怜的将士冻死!

屋内地龙散发着氤氲热气,一向畏寒,顾玉青将自己缩在厚实的棉被中,身后靠了一个松花靠枕,凝着窗上那摇摆的黑暗虬枝倒映,正怔怔出神,耳边忽的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

“妈呀,好冷呀!你这是冰窖吧!这天寒地冻的,你是想要把我冻死的节奏吗!”

顾玉青眼皮一翻,白了“天机”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出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好歹一个上古神物,这点冷就能把你冻死,你也是够给你们神物类丢人现眼了。再说,我这屋里不是燃了地龙嘛,怎么会冻死你!”

言落,顾玉青腹诽补充:一块石头也要叫嚣着被冻死,你也是够了!

作为能读懂顾玉青心思的神玉,“天机”当然对她这句默不作声的腹诽听得一清二楚,不及顾玉青心头默默念完,“天机”就嚷:“蠢,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可是上古神物,不是普通石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顾玉青一撇嘴,“所以呢,因为你是上古神物,所以你还没有普通石头抗冻?”

“天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利?”

顾玉青嗤的一笑,不接它这一茬,而是直接问道:“这么久不见你出来,这次又是有什么新的任务?”

“天机”就一阵哀嚎,“被指了婚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难道我们就不能先寒暄一番再说任务,你这样对一块单身玉说话,张口就直奔主题,完全没有一点关心,考虑过我的心里阴影吗?”

顾玉青嘴角登时一颤……

单身玉……心里阴影……什么鬼!

第五百八十六章 成家

一按着“天机”说话的方式,顾玉青模仿道:“你给我下发任务和我被指婚有关系吗?若是你实在眼红我被指婚萧煜,要不,我就向萧煜要一块玉佩,把你俩配成一对,给你成个家?”

说完,顾玉青都觉得自己有病。

她竟然说要给一块玉佩成个家……这是风太大,一不小心就把脑子吹没了吧!

顾玉青语落,“天机”当即一声吼,“给我成家?你成的起吗,我可是堂堂上古神物,且不说我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器宇轩昂,品貌非凡,才气四溢,单单我的身份,能配得上我的女子,那得有高贵的血统,绝好的家世,无双的容颜……”

顾玉青登时……见过xxx的,没见过这么xxx的!

她本以为神玉的咆哮点在“给我成家”,却是万万没想到,神玉的点与她根本不同步,神玉关心的是顾玉青的能力,是否能给它找到门当户对的,配的上它的姑娘……玉。

血统,家世,容颜……

顾玉青幽幽看向天机,嘴皮一颤,深吸一口气,道:“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

神玉登时用一种翻白眼的语气道:“骂谁呢,你家才有皇位要继承呢!”

顾玉青,“……”

顾玉青发现,她越来越无法领会神玉那独特的思维方式,“你家有皇位要继承”,这怎么就成了骂人…..不对,这怎么就成了骂玉了呢?

虽然她这话说的的确是刻薄了些,但凭良心而论,继承皇位,怎么就能和骂人扯上关系呢,骂玉!

这要是骂人,那萧祎,萧铎,萧煜成什么了!

咳咳,骂玉!

顾玉青默默腹诽,却是不断被骂人骂玉这样的词将自己原本顺利的思路打断,“这怎么就成了骂你了呢?”

天机嗯哼道:“这都不算骂我,你还想怎么样!继承皇位,谁脑子秀逗了,才要去继承那种鬼玩意儿。当皇上有什么好的,天天上朝看大臣们斗成乌鸡眼,若是皇上强势,也就罢了,稍微势弱一点的,明明自己个是个皇上,却还要在自己之上,再供个大臣做二皇上,万事自己做不得主,什么都得看人家脸色,想说不敢说想骂不敢骂,憋屈不憋屈。”

“散了朝,回到后宫,又要看妃嫔们你死我活,若是哪个妃嫔娘家势力雄厚,明知她该被千刀万剐,却还是不得不违心陪笑,做出一副宠溺上天的样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这么口是心非着,非得被扭曲点病出来不可!”

“好容易有了子嗣,想着谆谆教导,将来好继承自己的皇位,偏偏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还未必就是自己的,顶了十几年的绿云尚且不知。”

“这些且都不说,单单每日批阅奏章,起五更贪半夜,就够呕心沥血的了,好容易一天劳累完了,晚上想要睡个安稳觉,还得考虑今儿晚上到底要去谁那里睡比较合适!”

“好容易一番纠结,选定了人选,该睡觉了吧,可睡着了连做梦都不敢做,万一不小心梦里说出什么机密要事,被枕边人听了去,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所以啊,谁和我有深仇大恨,才会诅咒我家里要继承皇位!要是念我好的,就该让我做个王爷了事,一辈子悠闲自得,只要不谋朝篡位,想干嘛干嘛!”

顾玉青闻言,顿时“噗”的一声笑,皇上若是听到神玉这番话,估计是要泪流满面。

普天之下,那九五之位,谁不是垂涎三尺。

再说,让你一石头去做王爷,这……

顾玉青失笑之际,神玉却是语调一收,话锋一转,“罢了,不与你这凡夫俗子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们人类,就是利欲熏心,贪得无厌,明明自己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却总惦记别人的,没个知足!”

顾玉青白他一眼,“你这样当着我这个人类,抨击我们,真的好吗?”

神玉一哼,“我又没说你,你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顾玉青,“……”

还能不能聊天了,是谁说要在下发任务前先寒暄寒暄的。

神玉却是对顾玉青的腹诽之语充耳不闻,话锋又是一转,贼兮兮一笑,道:“所以说,你要给我成个家,这件事,你是认真的?”

顾玉青,“……”

上古神物的脑子,都这么奇特吗?

“你有看上的了?”

顾玉青语落,天机当即就道:“你要实在有这个心,不妨到京郊一个叫王家庄的地方去寻一寻,那里有一块千年古玉,倒是个血统高贵,家世彪悍,温婉可“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玉,正好和我相配。”

听着天机噼里啪啦一通话,顾玉青怎么听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

这坑,天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她挖好了!只等她跳。

反正天机乃神物,算得出她会说些什么!

长吁一口气,顾玉青有气无力横它一眼,“这就是你想要的寒暄?”

天机当即就道:“怎么,难道不够?你还要给我准备嫁妆?不用不用,我是男玉,不用嫁妆,不过你明日去提亲,见面礼倒是要备好!”

顾玉青……顾玉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怎么就坐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和一块石头讨论给它成亲的事,而且这石头还让自己明日去的提上见面礼。

脑补明日场面,她手提彩礼,对着一块千年古玉,说:“我家有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器宇轩昂,品貌非凡,才气四溢的上古神玉,你血统高贵家世彪悍品貌双全,与他正好郎才女貌……”

这么诡异的场面,只怕当地村民一定以为她是被妖怪俯身,当场就要捉了她实施火刑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轮到张口,鬼使神差,顾玉青却是道:“我明日去,拿什么做见面礼比较好?”

神玉仿佛当真是在认真思考般,沉默一瞬,道:“也不用什么特别的,王家庄附近有一个牛场,你去买一桶新鲜牛乳送过去,她虽身份高贵,可无奈现在家主不好,都许多年没有吃到牛乳了,有了牛乳,她必定答应。”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进入

一说完,天机又嘱咐,“你记得多带些银子,你要把她娶回来给我成亲,只怕她的家主要问你要不少银子呢!啧啧,想不到我堂堂神玉天机,竟然也能遇上门当户对的,想想都激动,不行,我得去冷静冷静,明儿的事,你可别办砸了,用点心,长点脑子哈!”

说罢,天机当真就再不出一个声,徒留顾玉青满目含怨,幽幽瞪着他,有这么和媒人说话的嘛!

天机的话,说的玄玄乎乎,直白了,其实就是让她明日到王家庄花钱买一块玉佩回来给他作伴!

让我给你花钱,让我给你跑腿,让我给你说媒娶亲,还对我这个态度,王家庄虽是在京郊,却是距离京都格外远,这又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瞥了一眼窗外四下摇晃的虬枝,顾玉青默默叹出一口气。

这么冷的天,真不想出门。

可这口气尚未叹出,顾玉青忽的心头一凛。

王家庄……牛场……韩玉琦的牛场,不就正好在王家庄吗。

神玉说,让她带着一桶牛乳去提亲,按着神玉一贯风格,绝对不会下发无缘无故的指令。

那这一桶牛乳,该就是天机给她的指引吧。

不过,纵然天机不提,她也原打算弄一桶牛乳出来的。如果皇后真的是被苗疆细作利用,出头更换牛乳供应商,那这牛乳,必有问题。

只是这牛场专供皇家,怎么会随便将牛乳卖给外人。

若是不卖,难道让她去偷?

虽说吉祥如意本领较高,可眼下这牛场是皇后亲自派了人在看守,岂是说偷就能偷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让人察觉她在暗中调查这牛场的事,到时候对方提高警惕,她就更不容易入手了。

若是这件事由萧煜出面,自然是迎刃而解,凭着他混世祖的形象,莫说是要一桶牛乳了,就算是要一头牛都行。

可惜眼下萧煜不在京都,皇后生辰当日,他便被皇上派到西山行宫,督查匠人修建温泉浴场,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更何况,萧煜还在暗中调查宫中穆太妃的党羽,秘密布置萧祎和公孙牧偷换军需物资一事,他已经够忙了,顾玉青怎么忍心事事都加在他的肩膀。

心头千回百转,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棉被,顾玉青脑中神思沉沉。

翌日一早,将将天明,便早早起床,任由吉祥如意服侍着穿戴整齐用罢早饭,吩咐了要外出一事,又将黄嬷嬷叫到跟前一阵吩咐,才将韩玉琦传至跟前,问道:“你的牛场可是有什么秘密通道?”

猛得顾玉青如是问,韩玉琦登时一怔,呆呆摇头,“没有,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牛场。”

“那牛场,可是对外供应牛乳?”

韩玉琦又摇头,“我在的时候,皇家牛场,不允许对外供应,现在这规矩应该还是一样。”

“素日看守怎么样?”

韩玉琦几乎不假思索,道:“差不多一人一头牛,每头牛都有专人看护,为的是防止有歹人作祟,给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污染了牛乳。”

顾玉青顿时眼底之色暗下几分,饶是早就心头有了答案,可听韩玉琦亲口否定,到底还是有些许的失落涌上来。

更何况,犹是知道牛场看守严密,却也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到这种地步,一人一头牛!

顾玉青沉默之际,韩玉琦觑着顾玉青的神色略略思忖,心尖打了个弯儿,看向顾玉青,“大小姐是想要从牛场弄些牛乳来用吗?”

顾玉青眼皮微动,“你有法子?”

知道自己问对了,韩玉琦当即道:“不敢说万全,只能说可以试一试。”到底是商人,说话说得自留三分退路。

顾玉青却是明白,他这意思,基本就是十有八九,立刻便道:“好,一会你同我一路出门。”

韩玉琦点头应下,转头回屋,去换出门的衣裳。一路心头略略雀跃,他于顾玉青而言,利用价值基本从昨日将一切合盘托出起就算彻底丧失,可却不明白顾玉青为何还要留了他住在府邸。

这种眼前一片迷茫让韩玉琦惴惴不安,此刻能再次发挥自己的价值,让他那惊惧的心,稍稍得到缓解。

毕竟,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谈条件的资格,甚至,才有活命的资格。

不然,别人凭什么帮你!

一番草草收拾,赤南侯府大门打开,徐徐驶出一辆平底绿呢马车,却并非顾玉青素日惯用的马车,不过一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车辆,没有一点赤南侯府的标志。

韩玉琦和周秉德并肩一左一右,分坐马车车头两侧,马车内,顾玉青由吉祥如意陪着,手里抱一个掐丝珐琅小手炉,一行人直奔王家庄。

虽说是距离京都较远,但到底也是京郊,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路,马车便戛然而止。

车帘打开,登时有劲烈的冷风呼呼灌进来,“小姐,前面一里地就是牛场。”周秉德指了前面方向,向顾玉青回禀。

“如意陪韩玉琦去取牛乳,到手之后,你们径直回府,记着莫让人跟了。”郊外的寒风格外的猛烈,捧在手里的小暖炉被顾玉青紧紧抱着。

如意应声,跃身出了马车,与韩玉琦并肩离开,顾玉青又细细嘱咐周秉德几句,马车继续前行,不过片刻便直直驶入牛场住宿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是确定了对方与皇后有直接关系,总要亲自见上一面,更何况,现在皇后被软禁,皇后宫中一应人员皆不可自由出入其宫门半步。

若是这牛场的人当真是与皇后或者潜伏在皇后身边的某苗疆细作直接联系,此刻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马车刚刚进入,便有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朝马头前挥去,“什么人,这里皇家重地,岂能由得你们这些刁民随意进入。”

听口音,是京都本地人。

他凶神恶煞的声音落下,顾玉青听到周秉德略带骄傲优越感的声音含着怒意不紧不慢响起,“放肆!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的马车,也是你能拦下的,还不赶紧让你们管事的来迎接!耽误了正经事,你吃罪不起!”

吉祥抿嘴浅笑,低声说道:“周大哥学太监还真是学的有模有样。”

第五百八十八章 兄弟

一顾玉青嗔怪的瞪她一眼,“莫要胡说。”屏气细听外面的动静。

周秉德话音儿落下,外面一片沉默,唯有被那大刀惊吓到的马儿,不时发出几声鼻音,因着这份寂静,格外响亮。

那手拿大刀的人偏头,满目狐疑看着周秉德。

韩家几代人都负责着宫里的牛乳供应,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从爷爷辈太爷爷辈就跟着韩家做事,韩家是祖传的家业,他们则是祖传的长工,也算是半个韩家人了,对这牛场,甚是熟悉。

以往,宫里来人,也不过是来三五个青头白面小內侍,大张旗鼓而来,由韩玉琦亲自引着,在牛场有模有样转一圈,问一问牛吃什么饲料,每日下奶如何,再疾言厉色呵斥一通,让他们务必手脚干净,给宫里主子们供应的东西,不能有半点马虎。

一遭流程走完,韩玉琦便点头哈腰引着那些内侍公公去京都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再塞些银子,好生送了回宫。

这样的事,他们早就习惯。

可两个月前,韩家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重要人物,好端端的,祸从天降,这历经几代的祖业,竟就是说没就没了。

当真是大晴天的劈了个雷,恰好就落在韩玉琦头顶上。

眼下,韩家一家数口人不知流落何方,牛场新换的主人倒是没有苛待他们,让他们依旧按着原先的工种继续劳作,除了那两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管事日日都要宿在牛场,其余的,倒是和韩家那会,没什么两样。

起先,他们这些旧人还心头惴惴不安,深怕因着牛场更换主人,他们这份好差事就没了,两个月过去,每天还是该怎样怎样,大家心头也就渐渐安稳。

闲下来的时候,也不免背着新主人一番议论。

若说新主人与韩家唯一的区别,那就是自新主人接手牛场,宫里只来了一次人,却还是个宫女。

内侍赶车,那宫女坐在里面,两人皆是百姓打扮。

进了牛场,也并不视察,却是由新主人引着,那宫女直奔新主人的屋子,不知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整个过程,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期间,那内侍便一直纹丝不动跟个泥塑似得守在门外,警惕的瞧着他们这些人,就跟防贼似得。

他那眼神,看的大家心头格外膈应。

所以此刻周秉德一副太监腔说话,这手拿大刀的汉子登时就想起那日的事情,“你们真是宫里来的?”

说话语气虽是较之先前软和了许多,可眼神到底不善。

周秉德心头嘀咕,难道是我学太监学的不像,让他生疑?越发捏了嗓子尖声尖气说道:“废话!不真从宫里来,还煮从宫里来!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家小主的身份,岂是你那对狗耳朵能听得,麻溜赶紧的,让你们管事亲自来接。”

那汉子一听周秉德出口“小主”二字,登时身上一个激灵。

皇城根下住着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明白这小主二字意欲为何。

虽说他们驾的马车并非以往内侍用的那种有着皇宫标识的马车,不过只是个寻常的绿呢平底车,可也不能就由此判定他们的身份。

想他不过一个长工,何必较真,若真的惹了什么人,倒霉吃亏的是他!

京都这地界,随便踩个什么人的脚,都有可能是个皇亲国戚四品大员。

心思转过,那汉子捏在手里的大刀便放下,语气又柔和几分,“管事去牛棚了,您几个随我前来。”

说着话,兀自引路。

周秉德从马车上跳下,牵着马儿跟在他的身后,直到停在两间正房门前,才“吁”的一声,将马车停下,“这是你们管事住的地方?”

那汉子点头道:“你们先进去,我去牛棚通传一声。”

说着话,却并不转身。

宫里的贵人,他也就当年皇上携了皇后到神山祭祀的时候,隔着乌泱泱人群,远远瞧过一眼,不愧是一国之母,当真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举止动作,那叫一个端庄典雅。

这马车里的小主,虽不是皇后,但到底也是服侍皇上的人,他这心头,实在好奇。

看他眼睛冒着热光,周秉德佯装不见,转头将车帘掀开,对着里面顾玉青道:“到地方了。”

顾玉青早就将备好的围帽斗篷悉数系好,车帘打开,素手微抬,由着同样戴了围帽的吉祥扶着,款款下车。

车门正对屋门,几乎没有片刻停留,顾玉青便抬脚进去。

随着屋门被吉祥反手“哐当”一声合上,那汉子圆睁睁的眼睛才一眨,满面贪婪的遗憾。

啧啧,光光是瞧那背影身段,就知是个绝色佳人。

可惜……可惜围帽太厚,斗篷太大,除了看个背影,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凭着那身装束,应该当真就是宫里的贵人娘娘了,不然,那样好的水貂大氅,岂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就是她身边那服侍之人的衣裳,瞧着也是不菲。

心头愈发安下,那汉子转头急急朝牛棚奔去。

新来的主人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自从他们接手这牛场,每日卯时,必要亲自到牛棚而去,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一直等到给宫里送牛乳的队伍回来,他们才折返出来。

新主人姓苗,年长的那个,他们就称苗大爷,年轻些的那个,便是苗二爷。

一头钻进牛棚,恰好看到送牛乳的队伍正在卸车,苗大爷苗二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绷着脸立在一侧。

起先,他俩如此表情,大家还被吓得胆战心惊,以为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新主人铁青着脸,可久而久之,大家就发现,每每装车卸车之时,这苗氏兄弟就会如此,平常都是和蔼可亲的。

纵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可大家不过都是长工而已,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至于主人的心思,谁都懒得去猜。

也不能说懒得猜,实在是这两位的心思,太过诡谲。

看着马车悉数被卸干净,两个主人的面色缓和过来,那汉子吸了吸鼻子,提了一口气,拔脚走过去,弯腰在苗大爷身侧,低声说道:“苗大爷,宫里来人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名字

一话虽是对着苗大爷说的,可立在苗大爷身侧的苗二爷照样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儿落下,那汉子抬眼,就看见刚刚才缓过脸色的两个新主人,在他语落一瞬,登时脸色比方才还要铁青,就跟泵上的秤砣似得,还发乌。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竟是在他们的眼底,看到震惊畏惧和惶惶不安。

眼见如此,那汉子心头就突突一跳,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心思飞转,其实不过眨眼一瞬。

转瞬,苗大爷便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向他,满目惊诧毫不掩饰,亦或者,是无法掩饰,“你说什么?

眼底的惊诧就已经够让那汉子心惊,可他喷着热气的话一出口,那汉子顿时就更觉心下不安。

心头打了个激灵,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竭尽全力的详细说出,与此同时,苗氏兄弟大一步小一步直朝牛棚外走出,急急奔回住处去。

快要行至门前,那汉子才将将卷着舌头把话说完,“……瞧她们的装束做派,倒真真像是宫里的人。”

苗二爷“嘿”的一声,低声怒道:“你知道个屁!”

他的南方口音,在爆粗口的时候,让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听着,只觉格外奇怪,再加上这两个新主人,平时对他们,一贯是和颜悦色,此时忽的爆出怒气,那汉子身上不由就起了一圈鸡皮疙瘩,心尖越发颤的厉害。

再走不过两步,拐过弯,一眼看到守在外面的周秉德,那汉子抬手一指,对着苗大爷道:“喏,那个就是那位小主跟前驾车的太监。”

周秉德那么大个人杵在那里,不用他指,苗大苗二也一眼看到,只是听着他的话音儿,两人不禁双双从头到脚将周秉德打量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喉结处,骤然毒辣阴翳。

心头同时一个咯噔,彼此转头对视,却是从对方的眼中,各自看到自己的惊慌。

那样大的喉结,说是太监,骗鬼鬼都不信吧!

苗二火气更重些,抬手朝着那汉子的头顶就是一削,“蠢货!”

那汉子本就惊惧,受他如铁掌般的一掌打过,登时眼冒金星,耳鸣心跳,脚下步子就是一个踉跄,等他将将缓过神儿站稳,再抬眼,却是看到苗氏兄弟早就走到周秉德跟前,缩着脖子,揉了揉额头被苗二一掌打起的大红包,那汉子转头朝另外方向离开。

嘴里碎碎叨念:“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篓子!”

这厢他惴惴不安的去干活,那厢,苗氏兄弟已经行到周秉德跟前。

眼瞧着他两人目光不善,满面杀气腾腾,周秉德不由为屋里的顾玉青担心,面上,却依旧按着顾玉青的吩咐,丝毫不漏的呈现出一副睥睨模样,下颚微抬,不正眼瞧苗氏兄弟。

苗二爷冲着周秉德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道:“你是个没根儿的?”

这话,充满血腥的挑衅。

周秉德却是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斜昵回视,“我和你不一样!”

苗二顿时满面涨红,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正欲发作,被苗大一把拦住,“你和他置什么气,不过是个下人!”

到底年长,纵然心头再怎么不安凌乱,话音儿出口,却是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老辣凌厉的目光在周秉德面上扫过,却是不与他多言,转头推门。

随着“咯吱”一声门响,端坐在屋内的顾玉青骤然出现在他面前,苗大眼皮一跳,抬脚进去,苗二恶狠狠瞪了周秉德一眼,转头跟着进去。

望着苗二的背影,周秉德若有所思。

他方才一句“我和你不一样”不过是一句回击,其实并无任何意义,可苗二在动怒的一瞬,却是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面上尴尬僵硬之色虽一闪而过,到底却是让周秉德捕捉到那抹电光火石。

男人的直觉,苗大如何且不好说,这苗二,多半还真是个没根儿的。

屋外,周秉德提心吊胆,屏气凝神听着屋内动静,时刻准备着,但凡屋里打斗起来,他就一头冲进去。

纵然武功不及吉祥,可到底他也不差。

屋内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空气里甚至都弥漫了硝烟的味道。

不及苗氏兄弟张口,顾玉青先一步说道:“苗森,苗林。”低沉却是凛冽的声音,直呼苗氏兄弟的姓名。

围帽下,她的表情被遮的严严实实,苗氏兄弟能看到的,唯有她露出一半的素白细手,捧着一个精巧的小手炉,那手炉上的图腾花纹却甚是繁复精美,不同于他们在京都见过的任何一款手炉。

原本听到面前女子直呼名字,苗氏兄弟就已经是瞠目,再一眼看到她手中那掐丝珐琅手炉,就不仅仅是瞠目了,胸中仿佛有万马奔腾,全身血液激流驰骋。

苗大到底也算是见多识广,深吸一口气,徐徐抬步,走到与顾玉青并肩的椅子坐下,隔着一张四方木桌,道:“姑娘如何知道我兄弟的名字?”

顾玉青嘴角浅笑,只是被围帽遮掩,这份笑,苗大自然是看不见的,却是从她的话音中,能窥测一二。

“你们的名字,我知道,难道不是正常吗!”却是并不正面回答。

废话,她当然知道他们的名字。

周秉德与如意因着这牛乳事件,可是前前后后调查了数天,若是连个名字也得不来,那才真真是怪事。

纤长的手指微微拨动手中的精巧手炉,摩挲着其上繁美的花纹。

得顾玉青如是回答,被顾玉青唤作苗森的苗大当即眼角一颤,眼中又道厉光迸出,直射顾玉青,转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手炉之上,原本凌厉充满杀气的眼睛,却是倏忽添上一抹柔情。

他看不见顾玉青的表情,可隔着围帽纱幔,顾玉青却是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心头微动,有抹异样情愫在脑中飞闪而过。

“我牛场的长工说姑娘乃宫中贵人,不知此言是否当真?”凝着那手炉看了一瞬,苗大不露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敛了目光,抬眸朝顾玉青看过去。

那份如滚烫砂砾般的审视,再次蓄满眼眶。

第五百九十章 手炉

一顾玉青得他此言,“嗤”的一笑,笑声带着隐隐玩味之意,这笑声登时就激怒了坐在苗大一侧下首的苗二。

苗二性子急躁暴动,再加上方才与周秉德的一番摩擦窝了火,此刻怎么忍得住心头嗖嗖直窜的怒火,当即就道:“你少装模作样,你若是宫中贵人,为何给你驾车的内侍还有喉结,你当我们傻!”

一副你奸计早被我看穿的气势,直直瞪着顾玉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谁和你说他是内侍啊?他原本就是个侍卫,自然有喉结。”顾玉青轻描淡写说道。

苗二顿时面上表情一僵,不由喃喃,“不……不是内侍啊!”这才恍然,好像人家确实没有说过自己是内侍太监,他们所听到的,也就是那长工自己的一番推测而已。

对于弟弟的急躁,苗大当即转头狠狠瞪他一眼,直到苗二缩了缩脖子住嘴不再说话,苗大才转眸再次看向顾玉青,语气不像苗二那般,带着让人一听就是虚张声势的戾气,却因着沉稳,反倒凭添几分老辣,不容人小觑。“姑娘当真是宫中贵人?”

顾玉青转头定定看向苗大,隔着围帽的薄纱,细细瞧着他眼底闪动的神色,心头方才漾起的那份情愫忽的犹如波涛翻滚,“我若不是从宫里来,又怎么会知道你们的名字。”

说着话,顾玉青转动着手里精巧的小手炉,忽的,不知是手滑还是怎样,那原本被她紧紧捧在手心的手炉就“咣当”一声,砸落在地,手炉圆滚,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发出砰砰啪啪的声响,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停稳,好在手炉的封口紧实,其中炭火并未落出。

吉祥忙弯腰去捡。

顾玉青却是一瞬不瞬凝着苗大的神情。

手炉落地一瞬,苗大当即眼皮一跳,登时薄唇抿起,满面紧绷如同戴了一张铁质面具,眼睛死死勾着那手炉,整个身子,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气牵扯着,若非这力气,他早就一跃而起,奔向那手炉。

待吉祥将那手炉捡起,送还至顾玉青手中,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手炉分毫,紧抿的嘴唇却是几番微翕,喉头滚动,覆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捏拳。

眼底波光澎湃,迷离却又激荡,复杂的神情顾玉青透过面前一方薄纱看不懂,却识得其中的情意绵绵和牵肠挂肚。

萧煜看她时,便是这种目光。

曾经,父亲远征,临行前,母亲看父亲,便是这种目光。

顾玉青心头一跳。

这手炉是她临行前特意挑选而拿的。

今日来牛场,她本就是准备要与这牛场的新主人过过招,在顾玉青的揣测中,他们既是有可能是苗疆之人,是穆太妃之后的残存党羽,那么她手中的这个手炉,必定能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

这手炉还是一年元宵节,宫中赏灯,她着实冷的打抖,太后娘娘瞧着心疼,恰好穆太妃身后的宫女捧了一个手炉,为穆太妃预备着以防万一,太后娘娘便偏心,让她把那手炉给顾玉青用。

太后语出之后,顾玉青在穆太妃面上看到倏忽而过的痛色,当时只觉她是不愿意,当即便婉言拒绝,只是太后心疼她,怎么会由着她拒绝,不由分说便将那手炉塞到她的怀里。

等她手里握着热乎乎的手炉再看穆太妃的时候,她眼底面上的那抹如同刀割一样的撕心裂肺的痛已经全然不见,仿佛根本就不曾出现一般,只对她含笑点头。

长辈赐不可赐,就算心里有些不踏实,她到底还是将手炉一路抱回赤南侯府。

她有自己的小手炉,是母亲在世时亲自为她挑选的,自然不会再用穆太妃这个,便让吉祥将其封存到库房中。

因着今日要见之人身份特殊,才有特特的寻了出来。

纵然早就想到,如果对方当真是苗疆之人,那么在看到她这雕刻了精美的苗疆皇室花纹的手炉时,必定不会无动于衷。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苗二的感情波动不过尔尔,这个苗大,竟然是这般的反应。

他这样子,分明是与这手炉的原主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思潮翻滚,顾玉青从吉祥那里将手炉接过,转手将其放置一旁小桌之上,“屋里暖和,也用不着它了,免得再手滑,打落下去,若是坏了,太妃九泉之下怕是都要不安宁,这可是太妃在世的时候,最最看重的东西。”

顾玉青觑着苗大的神色,揣摩这他内心情绪翻滚,刻意说道。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儿想起,苗大覆在扶手上的拳头,手背青筋暴突,两只手颤抖几乎不能停下,嘴角更是剧烈的抖动。

胸腔内分明有如一条喝了雄黄酒的蟒蛇,在不住的翻滚扭动巨大的身躯,想要冲破他的胸口,喷发出来,可他却是用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死死的将自己的情绪克制住。

额头上渗出一层豆大汗珠,却愣是对顾玉青的话,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顾玉青瞧着,嘴角就抿起笑容。

这一趟,还真是不白来。

虽然不能确定这苗氏兄弟是否就是苗疆之人,但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身份,必定与苗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不是苗疆人,也是在为苗疆做事。

除此之外,更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这份收获,将会成为顾玉青与其周旋中的一张王牌,一张意料之外的王牌。

“皇后娘娘被禁足,她宫中上下所有人员皆不可随意出入,从今儿起,你们这里的事情,由我负责。”目的已经达到,顾玉青便不再浪费时间,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苗二闻言,就坐不住了,“你负责?你谁啊就你负责,你负责的了吗?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等到眼下的机会,在牛乳里……”

苗二激动之下,蹭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指着顾玉青的鼻子,噼里啪啦就是一通狂喊,面红耳赤,眼皮打斗,浑然不觉,他所言,透露出了多少讯息。

顾玉青几乎屏气凝神,听他咆哮,在牛乳里怎样……

第五百九十一章 私情

一可他的话音儿到了关键之处,却是被苗大一声厉呵,制止住,“浑说什么!”

苗大的话字虽不多,可那眼神,却是能刺穿人的心肺,方才还暴怒如一头发疯的狮子的苗二,登时蔫了下去,他也知道,自己失口了,险些酿成大祸。

眼前这姑娘是谁都不知道呢!他竟是差点一怒之下就将谋划多日的秘密宣之于口。

意识到这一点,苗二愧疚之下,愈发恼羞成怒,看顾玉青的眼神,就更加的不善,介于苗大之威,转头一屁股哐当落座,双眼却是喷火一般,直勾勾盯着顾玉青。

顾玉青对于苗二的怒火,视而不见,这世上,最最不可怕的,就是像苗二这种咋咋呼呼的人了。

反倒是一直沉默闷声的苗大,能一个眼神就吓得苗二缩脖子,才真正的可怕。

尤其他在见到那手炉时,分明是满身血液激荡震骇,却能纹丝不动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和心底的冲动,这样的毅力,可非寻常人所有。

回眸看向苗大,恰好苗大开口,狐狸一样的眼睛微眯,透过顾玉青面前的纱幔,凝着她那并看不见的面容,抽了几下嘴角,道:“我们不过一个牛乳供应皇商,皇后娘娘那里如何,哪里就关我们的事。”

声音清淡寡漠,却是低沉暗哑,分明是正常的说话,可一字一句从他的嗓间发出,却是如同每一个字都遭受过一次血火的洗礼,迸出嘴边,就含了某种强烈的气息。

顾玉青不动武功,察觉不到,只觉他说话气场十足,可立在顾玉青身侧的吉祥却是猛地将拳头握紧,藏在衣袖间的削铁如泥的小匕首,一寸一寸滑入掌心。

虽尚未交手,可凭着他说话间吞吐的气息,吉祥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已过四十的汉子,武功绝非寻常高手,只怕她与如意联手,也未必及的上他分毫。

而苗二,吉祥亦能肯定,他连的是些外家的硬功夫,不足为据。

因为紧张,吉祥后背渐渐逼出一层细汗,沾湿了里衣。

顾玉青感受不到苗大的武功有多高,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吉祥的紧张。

心思转动,捏了帕子的手略略用力,顾玉青接了苗大的话,虽心中悬着一口气,谨慎小心不敢有分毫失误,说起话来,顾玉青却是带了一种比苗大还要寡漠的态度。

“哦?皇后那边如何与你无干是吗?”说着,顾玉青一声冷哼,“既是你如此态度,能替我朝已故公主效命的人千千万,我还真就不缺你一个!”

我朝已故公主六个字,顾玉青咬的格外清晰。

本朝公主,并无已故夭折人员,顾玉青口中的这位已故公主自然指的是苗疆公主,已故的穆太妃。

原本,她的计划并非如此,可眼下,既然苗大对穆太妃的手炉如此紧张,顾玉青便存了试探利用之心。

“之所以选定你,是因为公主殿下的生前嘱托,可你不知恩情,倒是辜负了公主殿下一片真心,我既是公主殿下的唯一传人,那便由不得你糟蹋的她那颗心!”顾玉青有意说的气愤。

“我既是能唆动了皇后扶持你二人代替韩玉琦做着牛场的新主人,便能唆动皇后另则人选。复国大业纵然重要,可在我心中,什么都不过公主,我宁可耽误三五日,也断断不会由得你种狼心狗肺的东西……”顾玉青自诩穆太妃的亲信之人,对于矢口否认的苗大,自然是有理由痛斥的。

更何况,在她的揣测中,这苗大对穆太妃,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说着话,顾玉青眼睛圆睁,定定看着苗大。

若苗氏兄弟并非为苗疆做事之人,顾玉青这番话,其实可谓不伦不类,甚至外人根本就是听不懂的。

然而,随着她一字一句吐出,不仅苗大,就连暴躁易怒的苗二都并不张口还击半句。

只是当顾玉青怒骂苗大狼心狗肺之时,苗大一直紧绷的面颊,忽的漾起铺天盖地的悲恸,那份痛色,伴着无底的绝望,那种绝望是可望而不可得之后的绝望,让人瞧了,不免跟着心头一抽。

而他下首的苗二,却是又一次猛地弹跳而起,“你胡说,我大哥对公主那份情有多深,我瞧得真切,哪一日哪一夜我大哥不想念公主,你怎么能说他狼心狗肺,为了公主,我大哥一路追随到中原,这些年我大哥过得有多苦……”

苗二怒不可遏,顾玉青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果然,苗大与穆太妃之间,是私情,恋人的私情。

利用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已故之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确不耻,可顾玉青宁愿不耻,也绝不会任由他们动摇本朝基业。

纵然苗大与穆太妃的恋情再怎么凄美决然,他们到底也是本朝的蛀虫。

所以……他们的感情,只会成为她手中的利器。

被顾玉青突然而至的一番话搅得心头钝痛无比,苗大一时间失神,等到反应过来苗二究竟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苗大厉眸瞪过苗二,逼得他再次偃旗息鼓落座,复又转头看向顾玉青。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一次再张口,苗大却是不再隐瞒,可语气略顿,却是话锋一转,瞥了一眼顾玉青身后的吉祥,道:“你不要以为,你身后这个婢子会些武功就能任意而为,你我若是敌人,十个她你也走不出我这屋子一步。”

威胁的话说的毫不掩饰。

“你若不再效命于公主,那我们便是敌人,你若已经叛变公主,尽管动手,纵然你不除了我,一朝出了这道门,我也绝不会放过你,我不会容忍背叛公主的人安然活在这个世上。”顾玉青抱定穆太妃这张王牌。

说罢,转目去看一侧的小手炉,又道:“有这手炉见证,你今日所言之事,想必公主在天之灵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顾玉青的视线,苗大目光落向那手炉之时,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满面苍白!

第五百九十二章 苗语

一手炉……

这手炉……

瞧着手炉上繁美的图腾花纹,那专属于苗疆皇室所拥有的花纹,苗大思绪纷飞,眼角不禁一颗滚热的泪滴落而下。

瞧着他的样子,顾玉青趁热打铁,“我再说一遍,皇后已经被禁足,她宫院之内的所有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就是因为如此,我才特意冒了风险跑这一遭,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方才已经耽误了不少,现在长话短说。”

趁着苗大失神苗二无措之际,顾玉青抢先道:“先前计划一应不变,你们以后有事,只到宫门口去寻一个叫魏七的侍卫,他会把消息传到我那里。”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侵犯不可置疑的凛凛和骄傲,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她的的确确就是他们的领导人,苗疆前朝公主,本朝穆太妃的接班人。

“我出入宫门,亦非易事,以后有什么情况,就靠他传递。我有什么布置安排,也由他传达。”

魏七乃萧煜安插在宫门口的侍卫,今日出门之前,顾玉青便吩咐黄嬷嬷前去宫门前与其打好招呼。

说着,顾玉青做出起身离开的姿势。

只是她方才立身,便被豁然而起的苗大一把拉了衣袖,“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她的手炉,这手炉……这手炉她断然不会随意赠人的,就算是亡故,她也会将其带入棺椁,陪她度过漫漫阴暗的地下岁月,直到我完成大业去寻她。”

苗大的声音,再也没有最初的凛冽霸道,扯着顾玉青衣袖的手,遍及沧桑狰狞的岁月痕迹,喉咙如同被滚热的开水烫过,发出的声音,凄婉哀绝。

那样子,哪像一个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

顾玉青听着,心中千回百转,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她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手炉,极有可能是穆太妃与苗大的定亲之物。

可此时,她却不能再冒险。

这种事关细节的事情,稍有偏差便是差之千里,容不得她有分毫失误。

避开手炉,顾玉青道:“你以为在这里,她还是神圣高洁不可侵犯的公主吗?她不过是一个先帝遗孀,本朝太妃罢了,先帝在位时,她尚且得宠,风光无限,能为我朝尽绵薄之力,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她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本朝太后有多厌恶苗疆人,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她能安然无恙的活到寿终正寝,已是万幸,难道你觉得她还有资格挑选自己的陪葬品!”

说着,顾玉青身子一转,正面面对苗大,抬脚朝他逼近一步,苗大身子魁壮威武,顾玉青在他面前,不得不扬起下巴,可纵然如此,她的气势,依旧不减分毫。

“可见这些年,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可是尊贵的公主,与人为妃,说的好听是宠妃,实则呢?放在寻常百姓家里,不过就是个妾室!”

“你知道什么是妾室吗?那就是可有可无的奴几!你竟然还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她要将这手炉带入棺椁,你这样的话,被她听到,你知道她又要落下多少泪吗?”

攻心术,顾玉青用的可谓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在顾玉青一步步紧逼中,粗壮结实如苗大,却是脚下发软,连连后退,尽管嘴唇紧咬,不发出一个声,可他满面的表情,满眼的悲痛,却是早就将他的心绪出卖的一干二净。

然而,深谙攻心术的顾玉青,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素手微抬,一把甩开苗大扯着她衣袖的手,手起袖抬,带着一道薄凉厉风。

明纸糊就的窗子,外面北风呜咽,虬枝乱颤,如同阴阳两隔的边界,声声凄凄,惨惨哀绝,如同鬼魅幽魂在哭诉上一世的哀怨情仇。为顾玉青接下来的话,极力的渲染悲凉。

“你知道当年她有多么不愿意入宫吗?你知道她在宫中的四方天里留下多少含血的泪吗?你知道……你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吗!”

最后一句铿锵质问之声出口,苗大退着的步子刚好到椅子边,登时心头一缩,“砰”的跌坐在椅子之上,双手捂面,粗糙的手指缝隙间,有清泪滑出。

眼见如此,顾玉青知道自己,至少在这一刻,成功了。

说罢,不及苗大苗二有所反应,她抬脚离开。

这世上的事,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适可而止才是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顾玉青举步行至门口,吉祥正要伸手将门推开之时,她背后低声呜咽的苗大忽的收了哭声,朝着顾玉青的后背,说出一句苗疆土语。

刚刚止了哭声,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甚至发出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可却丝毫不影响他语气间的咄咄凌厉。

顾玉青顿时浑身一颤,一颗心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她做了这么多,利用苗大对穆太妃的遗物手炉所表现出来的异于寻常的情绪甚至都逼得苗大当着她的面失口哭泣,却是依旧没有攻破苗大心头那道警惕防线。

苗大话音落下,冲着顾玉青发僵的后背,苗二接着用苗疆土语又说一句,相较苗大的阴毒很辣,苗二的声音,就逊色许多,只带了张扬的幸灾乐祸。

知道此刻背后有两双怎样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目光略过吉祥紧张到毫无血色的小脸,顾玉青缓慢转身,回头朝苗大看去,若无其事的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的幽幽吐出。

“公主殿下百般嘱咐,未成大业,你我皆要入乡随俗,在这片土地上,不得说半句苗疆母语,公主亡故不过三年,她的话你就都忘干净了吗?”顾玉青忍着心中紧绷的那口气,佯做发怒的斥责道。

苗大皮笑肉不笑,起身朝顾玉青走来,及至不过一人的距离,眼中闪烁着如豺狼一样的光泽,嘴角微扬,道:“这里没有外人,说一句无妨,你若连我苗疆之语都不会,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身份,更何况,从进屋到现在,你可是一次都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连你的身份,都尚且不知。”

顾玉青毫不退缩更不躲闪的直直回视他,“我的身份?我的身份同她的身份一样,都是为我朝大业复兴的牺牲者!至于我在这个朝中宫里的身份,不过一个需架子,又何必多言!难道我的身份比我与她的关系,在你眼中,还要重要?”

第五百九十三章 赌局

一顾玉青的话,带着不满的寒凉。

苗大眼皮一颤,面上有杀气渐起,“不要同我东拉西扯,你若真是她的人,我肝脑涂地,你若不是,我必让你肝脑涂地!用苗语回答我!”

他的声音不高,可每一个字,都带着说到做到的分量,尖锐如同冰锥,能直凿人心。

不等苗大语落,苗二立刻抬步立在苗大身侧,一脸同仇敌忾的模样瞪着顾玉青,手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仿似一种对武力的炫耀与恐吓。

面对如是苗大苗二,顾玉青身侧的吉祥,更是一触即发,浑身的汗毛都站立起来。

顾玉青眼睑微垂,扫过苗二的拳头,抬眸直视苗大,红唇微启,一串吉祥听不懂的苗语就从顾玉青嘴里流利说出。

吉祥登时满心震惊。

不过跟在顾玉青身边久了,什么怪事没见过,纵是震惊的血液都在沸腾,她的面色,依旧一成不变,眼底波澜不惊连个水泡都没有。

敛了情绪,吉祥不由心头猜测,小姐到底说的什么,怎么她这声音,倒像是要哭了似得。

然而,吉祥敛的住心绪,苗大却是在顾玉青此言一出的同时,心中如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瞳仁紧缩又涣散,涣散又紧缩,盯着顾玉青的眼底,顿时就有欣喜与哀恸并进,蓦地席卷而来,将他满眼满面占据。

在顾玉青语落的一瞬,他浑身的力气如同被一瞬间抽干。

怔怔望着顾玉青,扯动嘴皮,喃喃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你怎知道?你怎么知道?”不住地重复。

眼中痛苦的眸光流转着某种炽热。

见他如此,顾玉青蓦地长舒一口气,纵然知道,此语必定能让苗大信服,可还是不禁冷汗冒上额头。

“现在,我能走了吗?”没有回答苗大的问题,顾玉青冷声说道,“耽误了我回宫的时辰,只怕公主遗愿,此生无望。”

顾玉青看向苗大的同时,苗二亦看向苗大,他那气势,只要苗大一个摇头,他当即就要出拳挥打一番似得。

可惜,苗大没有给苗二出拳的机会,悲恸洋溢于面,重重点头。

顾玉青当即转身,身后却传来苗二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大哥,她的身份,到底有疑,她管我们叫什么,她叫我们苗森苗林,却不叫我们真正的名字,难道就让她这么走了!”

苗二的语气,显然不甘。

听他如是说,扶着顾玉青的吉祥,登时手上力道一僵。

叫错了名字?

这一次,顾玉青却是不及苗大开口便再次转身,回脚逼直苗大跟前,仰头凝上他的双眸,道:“你若实在闲得慌,想要验证我的身份,我可以配合你,但是,有一点我事先说清。”

“如果公主殿下的小手炉都不能让你信服我,我无言以对,只能说,公主殿下认错了人!她这一生惦记的,都付之东流。我可以说出你们的真实名字,只是,一旦我说出,那你也不必再替公主效力,你不配。”

顾玉青的气势,拿捏得极其到位。这样攻心为上的威胁,在上一世帮助萧铎夺嫡的路上,她早就磨砺的熟稔至极,此刻不过信手拈来。

说罢,顾玉青直直盯着苗大,本就与他近在咫尺,却不惜男女有别,又向前一步紧逼,“你要我说吗?”

苗大早被她之前一番话震得心神剧痛,纵然有九十九分的怀疑,可凭着那最后一分的侥幸,他也不敢打赌。

他心头的那个人,已经亡故。

活着的时候,不能让她展颜,在她死后,他宁愿复出万劫不复的代价,也不愿拿她的心做赌注。

这赌局若是赢了,眼前的女子利用了他们的感情而欲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结局,除了让他心痛之外,不会让他更高兴。

可若输了……若是输了,他连最后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活着的力气没有,死了的胆量就更没有,他拿什么去地下见她!

几乎是在顾玉青语落的一瞬间,苗大浑身犹如电击一般震颤,连连几步后退,大口喘着气,如同临死的锦鲤,抚胸摇头,“我会去找宫门口的魏七的。”

此言,算是认下顾玉青的身份。

“大哥……”苗二当即奔到苗大身侧,满面焦急。

苗大却是在顾玉青转身之际,一把扶住苗二的手,感受到苗大手指的冰凉沁骨,苗二心头焦灼的急火瞬间被这冰冷的温度浇灭,惶然道:“大哥,你怎么了?”

周秉德将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对准打开的木门,顾玉青几乎是从屋中出来便直接钻进马车。

周秉德扬鞭,马车登时飞驰离开。

望着外面卷起的黄尘,苗大气若游丝倒在苗二怀中,“噗”的一声,一口冒着热气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苗二急的哇哇直叫大哥,一面扶了他到一侧迎窗大炕上去,一面用衣袖替他擦嘴角下巴的殷红血迹,心急如焚。

上一次见大哥吐血,还是公主殿下被逼和亲之时。

时隔这么些年,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心头,对公主的那份情,竟还是这样深。

苗大到底冷静,纵然急火攻心,可犹不忘吩咐道:“快,快去让我们的人跟踪那辆马车,看看她们到底去哪!”

苗二闻言,当即一怔,盯着苗大苍白的面上那抹刺目的血迹,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登时跳下大炕,拔脚朝外奔去。

原来大哥并不信她!

这厢苗二安排妥帖,看着探子出了牛场,他转头回屋照顾苗大,那厢,周秉德驾着马车已经离开牛场一里地。

一出了牛场的时候,顾玉青便吩咐周秉德驾车直奔皇宫。

凭她的身份,凭太后娘娘的宠爱,凭着萧煜在宫里特殊的地位,她若执意要求这马车进入宫门,并非难事。

不过是平白惹些是非话罢了。

马车遥遥,飞速而行,颠颠簸簸的车厢里,吉祥满目仰视,看向顾玉青,“小姐什么时候会说苗疆话了?奴婢竟都不知道。”

顾玉青抿嘴一笑,“我就会那一句!”

吉祥顿时……嘴角一颤,忍不住唏嘘:“就会一句,您就敢说!”

“十拿九稳,为何不敢!”

第五百九十四章 倒塌

一今日来见苗氏兄弟,顾玉青本就不是打的无准备的仗。

早在如意与周秉德调查韩玉琦牛场一事的时候,顾玉青就盘算了今日一局。

由于这牛乳更换的,实在突兀,她心头强烈的预感,此事必定与苗疆残余分子作乱有关。

所以,一切的准备,便皆以此为前提。

穆太妃尚且活着的时候,她无疑是这群人的最高首领,所有人行事接听她的吩咐安排,眼下穆太妃纵然不再,可按着苗疆巫族的传统,他们对这位已故的公主,却是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情。

所以,穆太妃那用过的,雕刻着苗疆花纹的手炉变成了她冒充苗疆党羽穆太妃传人的法宝。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有天降之喜,这位牛场的新主人,苗大与穆太妃之间,私情情深至此。

因着这一意外,她原本的计划略作调整,整个过程便是出奇的顺利。

至于那句苗疆语,也非顾玉青刻意学过,实在是她年幼时在宫中玩耍,数次无意遇上穆太妃独处之时,总听她念叨,反反复复,就这一句,长吁短叹,带着不尽的忧伤。

无论什么语言,听得次数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至于这句话是何意思,顾玉青却是不知,直到今日见了苗大,洞察出他与穆太妃之间的不同寻常,被苗大用苗疆土语逼问之时,脑中嚯的电光火石,便迸闪出这句话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顾玉青突然捕捉到了穆太妃长吁短叹的原因。

能令一个女子一辈子念念不忘的事,只怕也唯有一个“情”字了,依着苗大对穆太妃所表现出的那份深情,再联系穆太妃独处时的神伤黯然,这句话,想来也是穆太妃与他之间某种私密联系。

纵然顾玉青至今仍不知这话的意思究竟为何,却笃定它于苗大而言,定是利器,直戳心窝的利器,让他无力还击。

不过,即便今日无意外之喜,按着原本的计划,她一样十拿九稳的能从那屋中安然走出。

毕竟,皇后被禁足,乃铁定事实。

这也就是为何当日在宴席大殿,顾玉青执意要将那一局做死,宁愿在皇上面前留一个得理不饶人的牙尖嘴利形象,也要把皇后禁足!

禁足皇后是其次,主要,她是要控制了皇后跟前的那个苗疆细作,让她与外界暂时失去联系。

只有控制了她,她才能游刃有余的调查此次牛乳事件。

若是所料不错,苗大定是会派人去宫门口探寻核实消息。

只是苗疆势力究竟有多么庞大,那些人究竟都遍及何处,顾玉青一筹莫展,能做的,唯有小心谨慎,不让今日的事,被洞察出一丝马脚。

马车行至京门口的时候,周秉德忽的隔着厚厚的棉帘对车内顾玉青说道:“小姐,果然如您所料,他们一路派了人跟踪。”

思绪被周秉德的话打断,顾玉青接过吉祥递上的冒着热气的蜂蜜水,喝上一口暖暖身子,道:“你只管将马车行到宫门里就是。”

因着一早黄嬷嬷得顾玉青的吩咐,赶到宫门前寻到萧煜安插在宫门口的内应魏七,将顾玉青的吩咐转告出去,此刻守在宫门口的第一道侍卫,正是本不该当值的他。

眼见顾玉青的马车按着说定的时间急急驶来,徐徐在宫门前放缓速度停下,魏七佯做检查一番,却是抬手将其放入。

马车里坐的赤南侯顾臻顾大将军的嫡女,不仅深得太后娘娘偏宠,更是混世魔王四殿下的准王妃,纵然她的马车行入宫中不合规矩,可魏七做主将其放入,其他的守卫,自然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见。

反正若是出了事,自然有魏七顶着,他们可是什么都没做。

更何况,眼下执掌六宫的,可是四殿下的生母慧贵妃娘娘,倘若他们拦下顾玉青的马车,这事传到慧贵妃耳中,万一慧贵妃偏心袒护不顾宫规,他们这些小喽啰,岂不是遭殃。

再加上,进去的是顾玉青,又不是什么生人,凭着她的身份,就算这普天之下有一半的人要造反谋逆,也绝不可能是她!

对于这种拦下有可能惹一身骚,不拦反倒万事大吉的事,所有人都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

所以,苗大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顾玉青的马车进了宫门。

他看得见顾玉青的车进宫门,却是看不见,进了宫门之后,那马车按着顾玉青的吩咐,贴着墙根,顺着墙根小路,一直行到另一侧宫门,扬鞭离开。

这厢,顾玉青一路回赤南侯府,那厢,在距离王家庄不远处的牛场中,苗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片,送到苗大跟前,“大哥,好歹吃一口吧。今儿一早卯时起来看着他们装车送牛乳,到现在,你可是一口水都没喝呢!”

苗大仰面躺在床榻上,面色土灰,嘴角的血迹已经被苗二擦拭干净,可他领口处被染上的大片血渍却依旧触目惊心。

苗二的话传到耳中,苗大轻轻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

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心上人,自她十五岁被送入中原皇帝的宫里,他们便天人永隔。

入宫为妃,却是带着细作的身份,她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日日命悬一线,过着今日不知明朝的生活。

可纵然危险如此,他却是连半分力气帮不上。

她不允许他涉及她所谋之事分毫,她不允许他有分毫闪失。

因着她的刻意提防回避,他甚至联系不上任何一个潜伏在此朝为她效力的苗疆人。

直到三年前,她轰然而逝,他的世界骤然天崩地裂。

原是打算随她而去,却是在那个时候,一个自称是她传人的宫女寻到了他。

之后,便是三年漫长的谋划。

他活着的一切理由,便是完成她的遗愿:颠覆本朝,恢复苗疆巫族的繁荣,尽管在他心里,并不真的觉得苗疆的巫族应该存在。可那又有什么重要,只要是她要做的,哪怕是生灵涂炭,他也竭力为之。

谋划了三年,终于一切步入正轨,大计即将得逞,可今日突然出现的女子,却是让苗大原本尚且安宁的世界,轰然倒塌。

第五百九十五章 结果

一当年他亲手打制的掐丝珐琅小手炉,上面的图腾花纹,每一条都是他一点一点雕刻而上,是他送她最后的礼物,如今却是被另外他完全陌生的女子抱在手里,甚至不小心摔落在地。

她抱着的摔着的哪里是手炉,分明是他的一颗心。

难道这个姑娘才是她真正的传人?

若是如此,先前那位姑娘又作何解释,与他并肩密谋了三年的人,行事作法,处处透露着她当年的影子,更何况,那姑娘手里,还有她亲笔手书。

当日,他就是凭着那让他朝思暮想的字迹,才心甘情愿被那宫女驱使。

这三年来,那姑娘的表现,无一不让他心悦诚服,尤其最后这牛乳一事,谋划的更是滴水不漏,杀人于无形。

如果今日的女子当真是公主的传人,为何这三年来,她从未露面,为何这三年来,先前那位姑娘从未提及过有她这样一个人物?

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被启用?

苗大心头胡乱猜测着。

毕竟,除了手炉,她竟然知道那句诗,那句他亲自写下又亲口念给公主听的诗。

若非公主告知,她有怎么会知道!

更让苗大一颗心揪起的是,今日那女子在念出那句诗时的语气,竟然是与公主当日与他最后一别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当时,他便如雷击,明知眼前的女子不是公主,却忍不住满脑子满心将她的身影与公主那婀娜曼妙的身姿重叠。

思绪纷飞,天色渐黑。

到了晚上,北风越发呼啸狰狞,将窗下一棵树的枝条吹动的如同狂魔乱舞,影子倒映在窗上的素白明纸上,借着屋内橘黄色的灯火,看的人心神不宁。

苗二端着手里的大碗,六神无主,不住嘴的碎碎劝着,“大哥……吃一口吧……吃了饭才有力气为公主做事……大哥……吃一口吧……”

正一个碎碎念一个神思飘摇,沉重的木门猛地被人推开。

刺骨的寒风随着门打开的一瞬,争先恐后如饿狼猛虎般扑涌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原本温暖的屋里,登时有一股寒意袭上来,那进来的人身穿一身黑褐色短形衣,五官平凡,面容模糊,是个让你瞧上一眼转瞬就忘的模样,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探子。

前脚刚刚进门,转手就飞快的将木门合上,同时把汹涌的寒气堵在了外面。

他立在门口,拍了拍身上尘土寒气,又到火炉旁烤了手暖了身子,才向苗大走去。

他是跟了苗大十几年的手下了,深知当年公主被逼和亲之时,苗大口吐鲜血,昏迷长达三个月不醒,灌了三个月的药汤子,等他再睁眼,武功虽是一分不减,身体却是糟到极致,最是畏寒。

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知吃了多少名贵的补品调养,可这身子,竟是越调越差,大夫说了,他是忧思过度伤心欲绝才致使的肝脾受损,若是他不停下这忧思,就算是仙丹玉酿,也救不活。

他才走过去,原本平躺的苗大登时就一轱辘爬坐起来,将一床厚实的被子裹在身上,双眼布满血丝,却是冒着精光,朝他看去,“怎么样?”

瞧着苗大如是模样,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和蜡黄的脸,分明是个魁梧的汉子,此刻被棉被包裹,却让他看起来羸弱不堪。

心狠狠一抽,他吸了吸鼻子,道:“从牛场出去,他们就一路回宫,我亲眼看着他们的马车进了宫门,又在宫门前驻足停留一个多时辰,并未见其再次反出。另外,我向宫门口的侍卫打听了,皇后的确是被禁足了,都有十几日了。”

闻他此言,苗大紧绷如铁的身子忽的就松软下来。

尽管心头依然有着疑惑和不安,可凭着他方才的话,好歹安心了七八分。

他是一万个愿意相信这个手捧公主手炉口念公主与他才知的情诗的女子当真就是如她所言,她是公主的传人,她是今后要带领他们完成公主遗愿的人。

毕竟,她的身上,当真是有公主昔日的风华。

纵然戴着围帽,可那高贵如冰山雪莲的气质,却不是一个围帽就能阻挡了的。

“那个叫魏七的,你见了吗?”苗大沉默片刻,忽的抬眸,朝他看去。

那人点头,“今日当值的,正好就是魏七。他的模样,我已经刻在脑子里,无论在哪,只要瞧见,一准儿就能认出。”

苗大点头,“好,你寻个他不当值的日子,把他约到酒馆去喝顿酒。”

男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一顿酒不能解决的,如果一顿解决不了,那就两顿好了!

“记着,喝酒的时候,也不要谈论我们的事,只是趁着他酒畅人酣之际,猛不防用苗语同他说一句话,他若反映的过来,一切作罢,若是反应不过来,你也不要当时就翻脸,切莫让他察觉你的意图。”苗大嘱咐。

那人颔首领命,“我知道,不过,就算是邀他喝酒,怕是也要等些日子才好。”

苗大就道:“是要过些日子,那姑娘今日才刚来,你就邀了魏七出去,不说试探魏七,反倒是把你暴露了,你可是我带来的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没有暴露在人前的。那件事做成之前,你都不能出现在人前被人知道。”

“我晓得的,大哥就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办好。”瞧着苗大血丝累累的眼睛,他心头又是一抽,道:“大哥歇着吧。”

苗大嗯了一声,他转头离开。

夹着寒风,木门再次被合拢,一直沉默的苗二望着自己手中的鸡汤面片,执着的又一次递过去,“大哥,吃罢!”

苗大转头看向苗二,凝重的表情维持了约莫一瞬的功夫,眼底的滞滞散去,精明又复,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接过苗二手里的大碗,“你啊,以后做事说话过过脑子,莫要那么冲动。”

眼见苗大将汤面送到嘴里,苗二心头悬着的一口气散去,脸颊微红,挠着后脑勺咕哝道:“我知道了。”

分明是隗壮的汉子,此刻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不速

一赤南侯府。

从韩玉琦与如意取回的牛乳中舀出一小瓷碗放在桌上以待研究,余下一桶,命如意收好,留作明日去王家庄给天机提亲用。

小瓷碗旁边,一溜摆开十几个小瓷盅,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吉祥用一柄被滚水煮过的白瓷勺,从小瓷碗中舀了一勺牛乳倒入一个小瓷盅里。

液体碰撞瓷器,淅淅沥沥,格外悦耳,可此刻一桌合围的几个人,却是个个面色凝重。

一勺牛乳恰好将小瓷盅倒满一杯,转手搁下瓷勺,拿起手边细长银针。

随着这银针的针头没入到那牛乳中,满座之人,无不屏气凝神,顾玉青死死捏着手中丝帕,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银针,而韩玉琦的表情,比顾玉青而言,更是带了几分黑云压城的凝重,甚至有几分壮士临别的悲壮。

明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在他而言,仿若几百年一样漫长。

终于,就在韩玉琦一口气要憋不住的时候,吉祥抬手,将银针抬起,针头处挂着牛乳,正一滴一滴向下滴落乳白的液体,银针的颜色却是没有如顾玉青预料那般,变乌发黑。

这牛乳中无毒吗……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无可能,这牛乳,一定有问题。

苗疆余党费尽心机的谋划这一局,怎么可能在送进宫里的牛乳中不做手脚。

更何况,在牛场时,苗二是亲口说过,虽然他的话音儿被苗大及时的喝止,可顾玉青顺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能够推测出,他们必定在牛乳中添加了什么东西。

再说,苗疆巫族,最善制毒用毒,他们出手,必定与毒有关。

眼睛盯着吉祥放置一旁的那个毫无色变的银针,顾玉青紧缩的眉头忽的一松,嘴边挂起一抹自嘲的浅笑。

真是蠢!

怎么竟就忽略了这一点。

苗疆余党之所以在众多皇商中选定牛乳,不就是因为宫中能够用牛乳的人唯有那么几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慧贵妃以及皇上,就连宫中皇子,都分不到。

显然,他们的目标,就是皇上。

他们欲要对本朝行不利之事,必定图的十拿九稳,越是范围小,就越容易成功。

可皇上用膳,不论什么,都是有御用太监亲自试过之后,才肯品用。

宫中试毒太监,一般都要先以银针试探,确认无误之后,才会自己亲口服用检验。

若是他们真的在牛乳中放了银针能试探出的毒药,岂不是不等皇上享用,单单在那试毒太监那里,就过不得关!

更何况,他们既是苦心谋了这一局,就必定是做了万分小心的准备。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竟然都忽略,还要大张旗鼓的搞了银针试毒,不是蠢,又是什么。

苗疆之人,个个都是用毒高手,怎么会下了那种能一根银针就能试出的毒药。

自嘲过后,顾玉青命吉祥再另外舀出两瓷盅的牛乳来,一盅端至韩玉琦面前,一盅端至黄嬷嬷面前。

韩玉琦乃牛场原主人,对牛乳的味道气息,自是熟稔,而黄嬷嬷,精通药理,兴许能堪得一二。

各自接过瓷盅,黄嬷嬷与韩玉琦对面而坐,着手查看,却是半个时辰过后,各自摇头,满目愁容,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捕捉到。

顾玉青蓄满期待的眼底,不禁就弥漫上一层失望之色。

明知这牛乳一定就有问题,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安,惶恐和恼怒如同潮水,汹涌而来,让她只觉浑身无力。

沉默良久,终是长吁一口气,气息幽幽叹出,顾玉青调整了颓丧的心态。

既然自己查不到,那也唯有等着对方暴露马脚了。

吩咐吉祥拿了笔墨纸砚,洛阳宣纸上,狼毫湖笔浓墨蘸饱,一个个娟秀的蝇头小楷挥洒而上,不过须臾,便写就两张便条。

一张字迹寥寥,一张字迹繁密,指着那两张宣纸,顾玉青吩咐道:“这个字少的给恪儿,这个字多的,给慧贵妃娘娘送过去,你即刻就出发,也不用亲自进宫,只让宫门口的魏七递进去就行。”

吉祥点头领命。

如意用细沙将纸上墨迹吸干,折叠整齐,吉祥接过,转头离开,只是方才抬步,又被顾玉青唤住,“你告诉魏七,今夜若是得空,让他寻机会悄悄来府上见我一次。”

吉祥应诺,推门而去。

既是自己这里查无所获,顾玉青便遣散众人,只留了如意在一侧服侍着。

今日苗大能用苗疆语试探她,又一路派了探子跟踪她的行踪,他日便定会试探魏七。

虽不知苗大对魏七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原先倒是听萧煜提起过,之所以将魏七派到宫门口当值,就是因为魏七会几国语言,而宫门口又是一个寻常人注意不到却消息最为汇集的地方。

只是不知,这魏七会不会苗疆话。

若是会,便是万事大吉,若是不会,怕又要另寻他法。

顾玉青正揉着眉心神思冥冥,忽的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正密密仄仄传来,登时手上动作一顿,转头朝窗外方向看过去,气息跟着就是凝滞。

正在拨弄地龙炉火的如意,闻音倏地浑身汗毛站立,几乎是一个瞬间,原本蹲在地上的她便跃身飞到窗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唯有四个字:如临大敌。

素白的明纸窗子被如意悄无声息的押开一个极小的缝隙,透过缝隙,她猫腰墩身,一只带着精光的眼睛朝外看去。

北风呜咽咆哮的院里,借着天空如盆满月的点点清辉与赤南侯府半丈一盏的大红灯笼,如意瞧得一真切,一个身穿夜行衣,动作灵敏仿似一只穿梭于密林的猎豹的男子,正一步步逼近过来。

他的步伐,像极了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如意顿时心口一凛,冷汗袭上额头,与此同时,藏匿在袖口处的一排绣花银针暗器倏忽落入手中,透过窗户押开的那道缝隙,准确无误朝那逼近而来的男子瞄准。

银针在烛火的映照下,发着幽寒冷光。

第五百九十七章 魏七

一已经退下正准备歇息的黄嬷嬷亦是听到院中脚步声,忙扯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拔脚就出来。

“什么人!”压了声音怒声呵斥。

黄嬷嬷突兀的一声呵斥让如意已经运至指尖的力气倏忽停住,牛毛粗细的绣花银针便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没有被弹射而出。

如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院外的人,等他回答。

一直在如意背后沉默的顾玉青忽的说道:“该是魏七。”声音笃定,带着从容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气息。

几乎与顾玉青异口同声,传来屋外那黑衣人的声音,“嬷嬷,是我,魏七。”声音被压得极低。

如意顿时……

再转头,一脸幽怨看向气定神闲的顾玉青,“小姐一早就知道是魏七,怎么不和奴婢说啊,奴婢差点一针射向他膝盖。”

顾玉青抿嘴笑道:“你的功夫,还伤不到他,我是好心要让你开开眼,你倒怨我。”

如意闻言,默默翻个小白眼,嘻嘻一笑,扶了顾玉青起身到外间。

刚刚落座,魏七便被彩屏引了推门而入,裹了一身寒气,行礼过后,顾玉青开门见山,“你可是会说苗疆语?”

魏七低眉顺眼,恭敬道:“会的不多,许多话,听得懂,不会说。”坦白直言。

顾玉青心头一口气便松了下来。

会的不多与不会,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啊!

对于试探这种事,只要听得明白对方在问什么,便足以。

“还是先前我与你说的事,近日来,可能会有充作汉人的苗疆人来寻你。我既是给了你苗疆细作的身份,那人必定要对此进行一番试探,你且警醒着些。”

魏七闻言,略略思忖一瞬,道:“小姐是让奴才配合他的试探?”

顾玉青含笑点头。

魏七沉默一瞬,似是不好张口却又不得不张口,面上泛红,带着为难,却终是启唇问道:“殿下可知此事?”

顾玉青直言道:“他在西山,尚未回来。”

言下之意,萧煜并不知情,魏七自然听得明白,“殿下回来,奴才是否需要主动向殿下回禀?或者,殿下若是问起奴才行踪,奴才是否要告知?”

殿下曾嘱咐,让他对待顾玉青与对待殿下用同样的心思。

他对殿下忠贞不二,对顾玉青自然也要赤胆忠心。

谋其事,忠其主。

若是顾大小姐不许他透露分毫,纵然他心头觉得对不起他家殿下,也绝不会露半句风声。

对于魏七的问题,顾玉青定定一怔。

魏七到底是萧煜的人,她凭着情分借来一用,却是没想到,魏七对她,竟然忠心到这般地步。

能如此发问,足以见得,只要她吩咐,答案是不许,魏七必定守诺。

魏七之举,代表的,根本就是萧煜对她的一颗心。

顾玉青只觉浑身有暖流汩汩流淌,直直流入心尖,驱走所有雾霾阴寒。

面上笑意,越发柔和,“他若问起,你便据实相告,我与他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魏七闻言,心头蓦地大松一口气,“是!”回答之声,较之先前提问之时,不知欢脱几倍。

让他有事瞒着殿下,纵然能做到,可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啊!

顾玉青抿嘴浅笑。

简单嘱咐过后,让如意给魏七封了一千两银子,如意将托盘捧上,一眼看到托盘中的银色光泽,魏七当即拒绝,“小姐这是何意?奴才既是殿下的人,就是小姐的人,为小姐做事乃理所应当,分内之事,怎么能收银子。”

说话间,魏七脸都要绿了。

顾玉青忙道:“是我没说清楚。这银子,是给你用来与前来试探你的苗疆细作周旋之用。”

“他能试探你,你自然也能将计就计试探他,我听殿下提起,你的酒量不错?”

听顾玉青说道这银子是另有用途,魏七那颗心才算安稳下来,得她如是发问,当即面红,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马马虎虎,最多一次,女儿红十坛,花雕十五坛,喝完倒是没有醉,只觉脚下发飘,就是贡房去的次数多了些。”

最后一句,咕咕哝哝,说的极是小声。

顾玉青倒是忍了笑,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闻言,当即眉眼弯弯,紧绷嘴唇,肩膀剧烈耸动。

“那人来试探你,你只管带他去京都最好的酒楼,敞开了吃喝,他能不能从你这里问出想要的东西是他的本事,你能不能反将一记就是你的能耐了。”

有句话说的好,男人之间,没有什么不是几顿酒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如何解决,是谁被谁解决了,那就要看究竟双方是谁技高一筹了。

魏七明白顾玉青的意思,转手接过如意捧上的银子,小心收好,捧拳道:“小姐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顾玉青点头。

能被萧煜看重的人,自然是不会差,她从不怀疑质疑魏七的能力,更不怀疑他在这件事上的结果。

要吩咐的事情吩咐完,彩屏引了魏七离开,顾玉青满面笑容倏忽退下,转头满目担心看向如意,“你去迎一迎吉祥,怎么魏七都来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心头实在不安。”

说着话,顾玉青起身朝里屋而去。

吉祥的差事是将那信函交到魏七手中,之后的传递,由魏七负责,眼下魏七都从她这里离开了,也不见吉祥回来。

纵然魏七武功高绝,速度奇快,可她的小吉祥也不是吃素的啊,纵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此刻也该回来了。

如意得令,当即领命而去,急急几步行至门口,刚要开门,木门忽的被人一把推开,不及如意反应过来,吉祥整个人便冲了进来,与如意撞个满怀。

“哎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如意不禁失声惊呼,脚下没站稳,几个趔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重心。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吓我一跳,得亏开门的是我,若是小姐,哪里经得住你这一撞。”

看清吉祥身上并无负伤,整个人毫发无损立在那里,如意白她一眼,抱怨道。

吉祥笑嘻嘻将门合掩,“你没有听到脚步声,为什么就要来给我开门,莫非咱俩心有灵犀?”

第五百九十八章 花巷

一如意横她一眼,“谁要和你心有灵犀,是小姐见魏七都来了又走却不见你,以为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寻你。看你这吃了鸡血的样子,哪像有事的,要有事,也是惹了你的人有事。”

如意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吉祥皆不理她,反倒是拈了她的头一句,说道:“你不和我心有灵犀,要和谁心有灵犀呀?”眉眼弯弯,眼底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得此一言,如意顿时面红耳赤,甩了帕子扭头朝顾玉青里屋走过去,“你自己捂热了身子再进来,坏透了的小蹄子。”

顾玉青坐在床榻上,早就听到吉祥如意外面的声音,担心的心绪散去,眼见如意进来,顾玉青揶揄道:“你与吉祥一起长大,你不与吉祥心有灵犀,是要与谁心有灵犀呀?”

如意没想到顾玉青也要打趣她,登时脸颊越发红的如同地龙里炭火,扭着手里一方帕子,娇羞道:“小姐怎么也和吉祥一样!”

顾玉青顿时哈哈大笑,心头却是瞧得真切,如意这丫头,多半是有了心悦之人。

否则,以她这两个丫鬟的性子,纵然被拿这种事打趣,也断然不会扭捏到这般地步。

心思及此,顾玉青不由却是一叹。

可惜,上一世,她把所有的精力心力都花在了为萧铎夺嫡这件事情上,她的两个小丫鬟也是跟着她风雨无阻昼夜不息,到最后,到她死,她们也没有有个归宿。

不然,这一世还能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帮着吉祥如意挑一挑那郎君是好是坏。

她的丫鬟,纵是个下人,可也是她手里的宝,今生,顾玉青绝不会委屈她俩。

所嫁之人,即便不是荣耀富贵,却也不能是寻常小厮商贩,她的丫鬟,跟着她都没有吃苦受累,嫁了人,就更不能去吃苦。

这厢顾玉青心头思绪滚滚翻动,那厢吉祥已经脱了外出衣服,换过家常衣衫款款进来,眉眼含笑,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题里,一进门便朝着如意挤眉弄眼。

“你也告诉告诉小姐知道呗,让小姐替你把把关,看那人是不是值得托付一生。”吉祥说话时的笑意,简直如同明路上身。

不知为何,自从和萧煜的亲事定下,顾玉青每每见到吉祥贼兮兮的笑,总能想起明路。

听吉祥的话音儿,顾玉青知道,自己所猜乃是不错,当即落目朝如意看过去,等她说话。

一向杀伐决断英姿飒爽的如意,闻得吉祥词语,登时面颊红的能拧出水,“嗯”的一声,竟是甩了帕子拔脚就朝外跑。

顾玉青一怔,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木门被如意打开又合上,顾玉青才笑意渐收,看向吉祥,“她可是有心上人了?”

吉祥就本着那副贼兮兮的笑容,小鸡啄米点头。

“谁啊?”顾玉青笑容不知不觉浸染面颊,收都收不拢。

刚刚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吉祥,顿时就敛了笑意,道:“小姐还是自己问如意,这个事,她不说,奴婢怎么能替她说。”一本正经的模样,极是可爱。

顾玉青越瞧越觉她与明路简直合体,粉嘟嘟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一捏。

吉祥不说,顾玉青自然不会再问,这种事,当然还是亲自问如意的好。

揭过如意这一茬,顾玉青便正色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才回来?”

吉祥才敛了的笑容,当即便忍不住,又绽出来,粉嫩的脸蛋透着扑扑红色,娇艳无比,“小姐猜奴婢瞧见谁了?”

顾玉青瞧她的样子,眉飞色舞,活灵活现,足像是刚刚抱着几只活鸡吸了血,蹙眉略略一个思忖,道:“你瞧见苗二了?”

吉祥……笑容在脸上登时僵住,嘴角一颤,无力翻出一个小白眼,“小姐,您就不能先猜一猜再说出真相?”

顾玉青却是怔怔一愣,“你当真看见苗二了?”

这个时候,可是要到宵禁时分了,牛场距离京都,虽说是京郊,可到底远,深更半夜,他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被顾玉青一举猜中结果而略略有些挫败的吉祥,得顾玉青如是一问,仿佛不知从哪又找回了力气,眨着眼睛抿嘴笑道:“小姐一定猜不到,他到京城来做什么。”

顾玉青嗔她一眼,“卖关子,你难道不困啊!”

吉祥摇头,“不困啊!”

顾玉青……“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卖关子,说完早点去睡觉。”

吉祥则兴奋的完全忽视的顾玉青这句话,笑嘻嘻道:“奴婢从宫门口折返回赤南侯府,路过鼓楼大街,在鼓楼大街与花巷的交界处,看到的苗二。”

花巷!

花巷之所以被叫做花巷,实在名副其实,那是一条遍布野花的小巷。

说是小巷,其实并不小,只是没有鼓楼大街宽敞罢了,巷中风月场所鳞次栉比,每至夜幕降临,整条巷子都充斥了莺莺燕燕的声音。

酒香混着胭脂香,常年萦绕笼罩在巷子上方,就连巷子背后的排水沟,都是飘着殷红的胭脂,厚厚一层。

苗二深夜入京,竟是去了花巷。

这件事,若是换作旁人,顾玉青意外之余必定又觉情理之中,可从牛场回来,周秉德曾说,他怀疑苗二并非健全男子,身体残缺可能与宫中内侍并无差异。

周秉德看人的眼光,很是毒辣。

此事他虽非确凿证据,可能被他怀疑之事,距离真相,往往也就十之八九了。

倘若真如周秉德所言,苗二并不健全,那他此举就让顾玉青惊诧了。

坊间倒是有关内侍寻花问柳的传言不少,宫中也有内侍与宫女对食,可……可到底心头觉得别扭。

更何况,宫中男女对食,往往都是主子拿那宫女做牺牲品,来与那内侍达到某种交易,被交易了的宫女,一般活不过一年的,其中遭受的苦楚,与慎刑司的刑罚,也相差无几了。

苗二来烟花地,真的只是来作乐?还是他们又在密谋什么计划!

顾玉青不由往深了去想,却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苗二当真在密谋什么,吉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情,她这样子,分明就像是得逞了什么奸计。

思绪滚过,抬眸又看吉祥,“就算是在花巷见到苗二,你也不至于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吧?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五百九十九章 白薇

一吉祥当即满面笑容止不住。

“奴婢一路尾随苗二,瞧着他进了一个叫滴翠斋的风月地,奴婢当时跟踪他,是觉得他必定是来找他的同党密谋事情,所以,想都没想,就翻身跃上二楼围栏,寻到苗二被引过去的那间屋子。”

“哪想到,什么密谋,奴婢真真是抬举他了,他竟真的只是来寻欢的,好像他点的那姑娘,也是一贯伺候他的,似乎是叫什么娇娇还是撩撩的,奴婢也不大听清楚。”

“他既然是真寻欢,那场面,奴婢自然不能窥看,而且……那种事,好像也也没什么好看的!”

顾玉青顿时……没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小姑娘,尚未成亲,对这种事用这样的词,真的合适吗……

顾玉青腹诽,吉祥则是继续。

“可来一遭,也不能白来,奴婢就趁着他们褪去衣衫放下帘子的时候,假装走错屋子,偷摸进去把苗二的衣裳都偷出来扔了花巷背后的胭脂沟里去了。”

说着,吉祥小嘴一噘,嗯哼道:“谁让今儿在牛场的时候,他对小姐那么凶,说话吹胡子瞪眼的,吓唬谁呢!”

顾玉青听着,不禁脑补当时场面。

她****的小吉祥,尾随人家到了风月地也就罢了,竟然还在人家放帘行事之际,偷摸进去偷衣裳……

这场面,顾玉青只要想想,就忍不住要颤嘴角,她竟然还乐成这个模样。

吉祥言落,将手指凑到鼻尖一闻,皱着鼻子啧啧道:“这苗二,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洗澡了,身上的衣衫竟然臭到如此地步,奴婢不过就是拿了拿他的衣裳,前后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到现在都还一手的怪味。”

吉祥一面说,一面嫌弃的将手甩开,心里默默嘀咕,一会也不知道这味道会不会洗不掉了,正心颤万一洗不掉该如何是好,却见面前顾玉青忽的在她言落一瞬,含着盈盈笑意的面颊倏忽凝重,脸上的笑容就一寸寸退下。

“小姐,怎么了?”眼见顾玉青如是,一向知她心性的吉祥当即敛了自己心绪,沉声问道。

顾玉青抬眸看向吉祥,目光在她面上凝了一瞬,略略思忖一刻,道:“你说他的衣衫上有怪味?”

吉祥点头,“是啊,这味道可难闻了。”说着话,吉祥不自觉又将手抬起,放置鼻尖一嗅,再次嫌恶的甩开一旁,满面表情告诉顾玉青,的确难闻。

顾玉青却是道:“你过来,我闻一下。”

吉祥顿时……心里默念,小姐,当真很臭,脚下步子却是一顿不顿,径直走到顾玉青面前,将手伸过去。

素手抬起,拿了吉祥的手指送到鼻尖,皱眉一嗅,顾玉青顿时被那扑天的臭气逼得忍不住将头别至一旁。

吉祥道:“奴婢都说很臭……”

然而,吉祥话音儿未落,顾玉青却是已经缓过一口气,吩咐道:“你辛苦些,现在就去,把你扔到胭脂沟的那身衣衫给我找来。”

捡……捡回来……吉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顾玉青,满面愕然。

顾玉青抿嘴失笑,解释道:“虽然臭,可这臭味,却并非汗臭。苗大苗二往牛乳中投放药粉,身上难免沾染,你将衣服取来,让黄嬷嬷瞧瞧,看有没有踪迹可寻。”

随着顾玉青说话,吉祥又一次把手指送到鼻下轻嗅,待顾玉青语毕,吉祥顿时恍然,当即应诺领命,拔脚就朝外而去。

从赤南侯府到花巷,也不算甚远,再加上吉祥脚力迅猛,不及顾玉青脑海中的思绪连成一条完整的脉络,吉祥便又带着寒气折返回来,手里还提了湿哒哒滴着胭脂水的男子衣衫。

“今儿晚了,明儿一早,你再将这衣衫交给黄嬷嬷,把我的话告诉她,另外,明日一早,你将周秉德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一番嘱咐过后,待到吉祥退下,顾玉青便也熄灯安睡。

夜幕下的京城,宁静祥和,可这宁静的表面下,却是有生了蛆虫的暗流涌动,恶血成灾,被裹在这暗流里,被呜咽的北风吹得肆意狼嚎。

巍峨肃然,让人可望不可即的皇宫内,两股势力正暗中发力,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的小虫,齐齐涌向那座素日最为尊贵如今却是门庭寡冷的宫宇,皇后娘娘的寝宫。

虽被禁足,可皇后的待遇到底无人敢苛责,经过了数日如同困兽一般的挣扎过后,此刻皇后一颗躁动的心已经彻底安然下来,更何况又有萧祎传话,保她安然无恙。

这本该最为焦灼无法安睡的人,此刻呼吸均匀,而她跟前的贴身婢女白薇,却是急的团团转。

流言如同牛毛细针,针针直刺她的心脏。

院里萧索寒意也无法阻挡她凌乱不安的步伐。

都说新的牛乳商因为牛乳有问题,慧贵妃吃过之后几次身子不适,那牛乳商的牛乳便被断了供应。

她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可以让多年的谋划细水漫流,逐渐顺理成章的达到目的,既实现公主夙愿,又做的不露痕迹,一切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可这才不过几日,难道就出了问题?

被风将院中古树的虬枝吹得摇曳颤动,白薇眉头紧锁,双手绞着手中丝帕,一圈一圈的打转。

而不远处的一颗古树上,一个身着石青色的挺拔少年,正岿然不动潜伏在那树上,嘴角带着阴冷的笑容,目光一瞬不瞬,朝她看去,眼底闪烁着果不其然的笃定。

其实早在顾玉青今日让人传话进来之前,萧恪便将目标锁定在了皇后身边的四大宫女身上,翠微被慎刑司带走却没有传来任何与苗疆有关的消息,足以将翠微排除,余下另外三人,这个白薇,嫌疑最大。

眼下谣言在皇后的寝宫内肆意,白薇的举动则是说明了一切。

想要引蛇出洞,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阻碍这蛇游动的障碍物替她清除。

白薇此刻最想做的,莫过于冲到宫外一探究竟,既是如此,萧恪自然送她一程。

第六百章 任务

一与此同时,慧贵妃的寝殿中,因着慧贵妃傍晚就宣称身子不适,皇上一番询问过后,被慧贵妃央了另择他处歇息。

和衣倚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慧贵妃的贴身宫婢一面替她捶着腿,一面低声说道:“娘娘,按着您的吩咐,谣言已经递到了皇后娘娘寝宫。门口侍卫把守的紧,那谣言,传不出来,只会呕烂在那里。”

“另外,奴婢已经打点过,确保明儿一早九殿下行事不会出现任何阻碍。”

要回禀的事情说毕,那宫婢便低眉垂眼,一下一下替慧贵妃捶着腿,不再多言。

慧贵妃手中端着一盏玫瑰露,闻言略略点头,算是回应,眉头微蹙,目光紧紧凝着杯盏中的玫瑰花瓣,神思冥冥。

谣言一事,乃顾玉青拜托她之事,顾玉青并未明说究竟为何,可从她字里行间,慧贵妃猜的出,此番举动,顾玉青若是达成,只怕皇后此生将再无望出那宫门一步。

禁足与废后,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距离再大,大不过君心。

至于那牛乳,什么她食了之后身子欠安,什么停了那牛乳的供应,不过是她送到皇后宫中的谣言罢了,对于如何停了太后娘娘与皇上处的牛乳,却依旧能让那牛乳照样每日被送进来,她有的是其他法子不打草惊蛇。

就是不知,究竟是何人作怪,竟然要对这牛乳投毒。

心头一个长叹,慧贵妃换了个姿势。

帮萧恪肃清路障,却并非顾玉青信函中所要求。

上次萧煜问询萧恪出生时那些事情的时候,慧贵妃就已经心头有了答案,纵并不知这萧恪与赤南侯府究竟是什么关系,却也笃定,萧恪的身份,非同寻常。

不过却是是友非敌。

她在宫中的眼线众多,萧恪在她得了顾玉青信函之后不过片刻便前往皇后宫中,且又潜伏院中古树之上,其目的如何,参考着顾玉青让其相助散播谣言一事,慧贵妃已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至于顾玉青为何将那样的事交给萧恪而非让她一并代劳,慧贵妃不得而知,却是愿意助萧恪一臂之力。

毕竟,凭着萧恪与顾玉青的关系,将来,他会是萧煜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一夜沉思,直至将近天明,有宫婢传来消息,萧恪已经成功暗中护送白薇离宫,熬了一宿的慧贵妃才褪去衣衫睡去。

这厢她才入睡,那厢,原本以为自己会一夜不合眼的顾玉青,却是随着枕边神玉幽蓝的光泽散去,惺忪睁眼。

睁眼一瞬,瞧着外面已经蒙起亮光的天色,顾玉青登时一轱辘爬起,裹了被子探出脑袋,朝外喊道:“吉祥,什么时辰了?”

“小姐,刚刚卯初,再睡会吧,如意还未回来呢!”吉祥听到动静,推开里间门,摇身进来,一面说,一面给顾玉青到了一杯热水。

从被子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接了那杯盏,送到嘴边喝下一口,复又将杯子递回给吉祥,顾玉青摇头道:“不睡了!”

“周秉德已经立在院子里等着了,小姐可是要见他?”既是顾玉青说不睡了,吉祥便将其要穿的衣衫拿到火龙处烤热,说道。

顾玉青裹着被子诧异道:“这么早?”

吉祥道:“周大哥一向卯时不到就起床,如意离开的时候,奴婢便跟着起来了,收拾完了左右无事,便去传了话,周大哥怕小姐吩咐的事情实在重要,也不敢耽搁,当时就跟着奴婢过来了,在院子里离了有一会了,奴婢让他在廊下立着,他也不肯,说是不能怀里规矩。”

顾玉青闻言忙一把将被子扯开,吩咐道:“快给我穿衣裳,洗漱好了,好去见他,让彩屏先带了他去花厅,这外面,虽不是数九寒天,到底冷的慌,别再冻病了!”

吉祥得令,朝外间伺候的彩屏递了一句话,听着彩屏推门而出,与立在院中的周秉德说上话,吉祥才将已经烤的暖烘烘的衣裳收了拿过去给顾玉青穿。

待到洗漱完毕,装扮整齐,不且用早饭,顾玉青便先去花厅见周秉德。

她进去的时候,他正垂首而立,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却又不失身份的样子与才来赤南侯府的时候,几乎天壤之别。

十几年的猎户,不过是数月天的功夫,竟就浑身气派犹如家生的管事一般了,这种气质,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兴许,天赋这种东西,当真是无法磨灭。

瞧着周秉德挺拔如松的背影,顾玉青抬脚进去,一路走到作为,心中唏嘘,款款落座,一口热茶喝下,压了一路的凉气,顾玉青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我听姜妈妈说,你会点易容术?”

周秉德闻言点头,“略懂一点!”面上的表情,却绝非“略懂”。

“叫你来,是想让你滴翠斋包个姑娘。”

顾玉青此言一出,饶是一贯沉稳如周秉德,登时眼底波涛荡漾,满面诧异,倏地抬头,双眼直直看向顾玉青,愕然之色根本无法掩饰,那样子,就差张口询问:小姐,您说啥?

可这惊诧之余,却是并无分毫欢欣窃喜,反倒是眉宇间带了浓郁的厌恶嫌弃之色。

周秉德的反应让顾玉青极为满意。

只有像他这般不迷恋不向往不好奇风月场的人,才堪重任。

诧异本就是意料之中,语毕,顾玉青并不急着解释,等到周秉德该要展现的情绪一览无遗尽收眼底,让他的心情略略沉淀,才幽幽说道:“昨儿吉祥见到苗二去了滴翠斋,有个叫娇娇的姑娘一贯与他相好,你去把娇娇包下,我不管你用何方式,只要能逼得苗二对你大打出手,在滴翠斋闹起来就好,闹得越大越好,只是一点,好好用你的易容术,莫要泄露了身份,在牛场,苗二是见过你的。”

待顾玉青解释完,周秉德这才涨的通红的满脸松下一口气,吁的一声,领命道:“奴才知道了,何时开始?”

顾玉青颔首点头,“今儿!你预计苗二何时开闹,提前告知我一声就行,这期间,你如何行事,不必回我。”

第六百零一章 需要

一说着,顾玉青让吉祥将提前封好的银子送到周秉德跟前,“那种地方烧银子,你且用着,姜妈妈那里,暂时不要解释了,等到事情办完,我替你解释。”

说着,顾玉青忽的面上涌上一丝难色,接着,这难色一闪而过,反倒是被一抹略略激动的在顾玉青面上难有的幸灾乐祸占据,“至于小宝那里,你自己解决吧。”

周秉德听到顾玉青嘱咐姜妈妈那里如何处置,本以为她会连带小宝一并处理了,提在心里的一口气登时松下。

家里那个小祖宗,他简直惹不起啊,也躲不起!

真不知道是哪来的孽缘,就生出那么个活宝来!说出的话,尖锐的像刀子,问的你避之不及躲无可躲,却又被他那双乌漆漆黑溜溜的眼睛打败,不得不回答。

小宝的眼睛,与他早逝的娘亲,一模一样,那是一双周秉德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却不成想顾玉青说了这样一句,登时松下的那口气就如饿狼反扑,梗在他嗓子眼,梗的生疼。

满目幽怨看向顾玉青,“奴才自己解决啊?”

纵然用易容术,瞒得过外面的人,可家里人,周秉德就不那么肯定能瞒得过了。

顾玉青怎么听,都觉得周秉德这话说的底气不足,无比心虚,登时觉得自己的决定简直再正确不过。

不是顾玉青为难周秉德,实在是,她简直无法想象小宝一旦得知她爹在滴翠斋包姑娘,能做出什么惊天之举。

她没有那个自信能处理好小宝!

小宝这孩子,连他亲爹都犯怵,更不要说她。

虽然是主仆关系,在身份上,顾玉青能强势压倒小宝,可让她对着那样一个孩子摆身份,顾玉青单单想象都觉得只想颤嘴皮!

更何况,因着上一世的事情,小宝于她,那份恩情,不亚于金桔绿菊。

“啊,你自己解决!”顾玉青坚定的说道。

眼底,同情之余,闪着揶揄。

周秉德就嘴角一垮,行礼告退,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周秉德的背影落寞凄凉,与外间呜咽的北风简直匹配。

周秉德刚刚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意便手提一个麻线口袋进来,随着步入花厅,几步行至顾玉青跟前不远处,如意将手中麻线口袋在地上一扔,转头看向顾玉青。

“小姐,出来的人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白薇。”

按着顾玉青的吩咐,今日一早如意便前往宫门口接应萧恪暗中护送出来之人。

一路尾随她行至偏僻无人处,抬手挥掌,朝着她后脖颈子就是一劈,打晕了直接装到麻袋扛了回来。

回府到花厅的路上遇到栓柱他娘,问她抗的什么东西,脑子都没转,如意就说自己打了头野猪扛了回来,结果栓柱她娘闻言登时瞠目结舌,直到如意都到了桐苑,恐怕栓柱他娘都还凌乱在北风里呢!

一路回想,也难怪栓柱他娘要一脸吃了炮仗的表情,谁大清早的会扛一野猪回家啊,还直奔桐苑!

说着话,瞥了一眼身侧依旧还在昏迷的白薇,如意又道:“奴婢打晕她的时候,她正出了城门要朝牛场方向去。”

顾玉青颔首点头,因着方才周秉德一事而产生的不厚道的窃喜心情荡然无存,随着白薇的出现,面色愈渐凝重。

白薇,原是针黹局的宫女,穆太妃去世后,反倒是被皇后看中,要到了自己宫中,起先也不过是个三等宫女罢了,却是在一二年的功夫,身份直线上升,排开皇后身边一众宫人,挤入四大贴身宫女之列,成为皇后极其倚重之人。

在皇后的寝宫,除了翠微,只怕也就是她最得皇后信任了,皇后的箱笼库房钥匙,都是白薇在管着。

上一世,皇后最终不得好下场,白薇却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跟着她的人。

若说利用,那个时候的皇后,哪里还有利用价值可言,她不离不弃一直伴到皇后离世,称得上是忠仆了。

顾玉青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苗疆细作,竟是她!

往事拂过心头,顾玉青吸了一口气,对如意说道:“先将她关到密室里去,不必拷问用刑,给她足量的饮用水,余下的,一概不管,你在密室一侧的小屋里守着,看她举动,只要她不寻死觅活的自杀,你就任由她。”

猎物都已经到手,顾玉青有的是耐心现将其锋利的毒牙磨掉。

若是旁人,顾玉青兴许还会先拷问一番,或许就有了结果,可对于上一世陪着皇后走到最后的白薇,顾玉青亲眼目睹过她所经历的那些非人的磨难,知道她的心智有多坚强,用刑逼问,未必有用。

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和刑罚,而是对未知的迷茫。

如意得令,再次如同扛野猪一般,将白薇扛起,转脚离开,与此同时,几乎是前后脚,顾玉青扶了吉祥回正房。

早饭已经摆上,鸡汤面配着几个爽口小菜,这样寒冷的早晨,最是合适不过。

一想到今儿还要去王家庄给“天机”提亲,瞧着窗外被劲风吹动的四下乱晃的枝杈,顾玉青就心尖向后缩,一百个不愿意。

大冷天的出门,简直要命!

纵然花巷那边的生意是晚上开始,可周秉德毕竟是在牛场露过脸的,自然不好由他驾车,另选了马夫,顾玉青与吉祥带了那一桶牛乳直奔王家庄,此次驾的,却是有着赤南侯府标志的马车,高调离开。

而在王家庄不远处的牛场中,苗大满面怒气,赤红这双眼盯着跪在眼前的苗二,手里一根柳条鞭子被他捏的紧紧的,扬鞭“唰”的抽下,登时传来苗二一声失声叫。

那鞭子却是只抽到苗二膝盖一侧的地板上,扬起飞扬尘埃。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你偏不听,你这像什么样子,这次倒好,干脆连衣裳也丢了!”苗大气的浑身发抖。

苗二一脸惊吓后的委屈,“大哥,你为公主守身如玉,可我……我到底也是个男人,又没有妻室,你总得让我……”

苗大横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你需要吗?”

第六百零二章 肉泥

一苗二闻言,登时浑身一颤,犹如被闪电击中,抬首错愕的看向苗大,满眼震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的亲哥哥口中说出。

心中如有冰柱刺过,直穿心脏!“大哥……”

苗大听着,嘴角就是一抖。

怒气之下,口不择言,说出这样的话,苗大心头也痛,可他不能由着苗二性子胡来。

复仇大业本就艰难,苗二性子又是莽撞,那风月场合,岂是他能掌控的了的,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让人察觉,岂非一切付之东流。

深吸一口气,沉沉叹出,这一叹,仿佛将沉积数年的浊气倾泻而出,“要不,我给你成个家吧。”

比起方才一句的刺激,于苗二而言,这一句,简直犹如雷劈。

原本还跪着的他,登时面红耳赤弹跳起来,双目圆睁,愤怒的瞪着苗大,“成亲?大哥,你还是我亲大哥吗?这样戳心窝的话,大哥说上一次也就够了,怎么就接二连三!大哥心里难道只有那个已经亡故的公主,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认了?”

女人,成亲,这是苗二心头永远的痛,永远无法揭开的痛,如同结疤的伤口,一旦揭开,里面露出的,不是新长出的粉嫩的鲜肉,而是流脓溃烂的蛆虫在蠕动,带着恶臭扑鼻的涎液。

苗大嘴皮抖动,几次咬唇,强压着心里的情绪,保持着竭力的镇定,道:“就这样定了,成个亲吧,你不是喜欢那个滴翠斋的娇娇吗,我去把她赎了身。”

“她是个娼女!”苗二越发被苗大刺激的暴跳如雷,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脖颈处,更是青筋毕现,狰狞可怖,

瞧着苗二如此,苗大心头怎么能不心疼。

可再心疼,也断不能由着他继续肆意流连风月场,他们兄弟的性命是小,复国大业最大,什么事都不能成为复国大业的绊脚石,纵是亲弟弟也不行。

死死捏着拳头,克制了情绪不让自己心软,苗大道:“她能让你发泄,让你不朝外跑,足矣。至于她什么身份,不重要,等到我们的大计事成之后,我们自然是要回苗疆的,到时候,给她些银两打发了就是。”

苗大的这种态度,落在苗二眼中,则是漫不经心,苗二红着眼梗着脖子瞪着苗大,道:“大哥当真为了你那个早就死了的公主,连亲弟弟都不顾?”

心上人被苗二用如此口气说出,苗大紧捏的拳头登时挥起,情不自禁道:“浑说什么!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苗二眼见苗大对亡故公主的迫切维护,明知大哥心头对那公主的看重早就超越了他自己的生命生死,情愿为之付出一切,还到底情绪所至,忍不住的爆口道:“那让我如何说?难道说她不死,说她诈尸?大哥,你醒醒吧,她纵是死了,也是葬在这中原皇帝的妃嫔墓穴中,那墓穴有神兽看护,你活着不能与她在一起,死了也无法与她苟合!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她的身,她的魂,早就是中原皇帝的了,至于她的心是不是还在你身上,没人说得清。”

说着,苗二语气一顿,冷哼几声,道:“她若是在乎你,在乎你们之间的感情,为何将你当年送给她的那个手炉转手送给别人?那东西,若是死不能带,难道不是应该在死之前就将其销毁,让它的魂永远伴着她的魂?”

随着苗二刻薄的冷嘲热讽,苗大身上一股一股冒上冷汗,浑身哆嗦,颤抖不已,在苗二最后一句话落下的一瞬,苗大只觉喉头处一片腥味。

血的味道涌到舌尖,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痛。

拳头越发捏的咯咯作响,苗大到底将这口浊血咽了回去,没有让苗二看到。

“你不必多言,过几日我便亲自到滴翠斋把娇娇接回牛场来,这期间,你不许再离开牛场半步!”苗大命令的语气不容人讨价还价半分。

若是平常,苗二必定肝颤的连连点头应下,更何况,他实在是怕惹得苗大生气又吐血,他那身子,怎么经得住折腾!

可今日,血气冲头,苗二却是蛮横道:“大哥何必管我私生活,我要如何,我自己说了算,很是不与大哥相干!”

说着,苗二挺了后背,直直抬脚出去。

苗大方才竭力咽下的那口血登时涌上,张嘴说话,尚未出音儿,却是殷红血迹顺着嘴角汩汩而出。

可惜苗二已经快步走出屋内,背对苗大,一眼没有看到。

苗二一走,苗大立刻满面痛苦的弯腰,身子缩成一团,蜷缩的蹲在地上,因着五脏六腑的奇痛无比,整个人抖成筛糠,雪白的面上豆大的汗珠巴巴落地,五官扭曲成一团。

他这病,最是经不得气。

但凡动了肝火,十斤的燕窝人参也养不回来。

苗二不知苗大情形,怒气冲冲离了苗大住处,转脚回到自己屋里,身子一横,挺在大炕上,一把扯了大棉被,蒙在头上。

他今日这气,不光光是气苗大不顾及他的心情,更气他自己。

当年若非他失手,又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境况。

思绪翻飞,苗二不自觉的将手放置腹下,手指碰触到那白日被绝好掩饰了的空荡荡,苗二顿时咬牙。

可恶!

若是让他再碰到那小子,必定将其活剐,抽筋扒皮,也难消心头之恨万分。

两年前,苗二的命根被人一刀割下,割下他命根之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只要一想到自己行走江湖几十年竟然折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中,一辈子做不得真男人,苗二就恨得牙根痛。

更何况,那死小子还当着他的面,将他那被割下的命根转手扔给一旁路边的一条大狗嘴边。

偏偏那大狗犹如嫌弃一般,低头几嗅,却并不扑食,只用它那该死的爪子将其抓个稀烂,烂到几乎成了一坨肉泥。

当日场景,苗二至今想起都是头皮发麻。

这些年,跟着苗大左右辗转,为苗疆巫族复仇,可苗二无一日不在寻着当年那臭小子。

第六百零三章 奔来

一这厢苗二怒火中烧,实在忍不住,一把掀了被子,犹如暴奏的水牛,低头梗脖,气冲冲一股风的离了牛场。

那厢,赤南侯府的马车已经行到王家庄的村口,车夫将车速降下,马儿几乎是散步般行进,“小姐,已经到村口了,接下来去哪?”

隔着车帘,顾玉青吩咐道:“里正家。”

王家庄,顾玉青前世今生都从未涉及过的地方,对这里,可谓两眼抹黑一无所知。

要寻天机口中那门当户对的玉佩,纵然王家庄并不十分大,也称得上是海底捞针了。

她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去问!

相较而言,村民朴实,里正便是这里最最权威之人了,何况天机口中那玉,又是上古宝玉,这样的祖传东西落在谁家,除非被主人家捂得严严实实,否则里正必定是知道的。

王家庄虽地处距离京城尚远,可这一带地产丰富,村民生活,很是富足,再加上家家户户养鱼,京都所需之鱼,几乎皆是来自此地,百姓收入,就更是可观。

一路走来,透过车帘缝隙,顾玉青能看到一排排青砖灰瓦的房子并排而立。

这样的房子,就算是京都里,也是鼎好的民房了。

大约行了几盏茶的功夫,马车便稳稳当当停下,马夫前去叫门,顾玉青将车窗帘一角轻轻用手拨开,朝外看去,登时被眼前房屋样子震惊。

她面前赫赫而立的,哪里是个乡村里正的房子,其规模,简直堪称是宅院了,纵然京中商户的院子,单单从外表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瞧着里正的宅院,再看其周围村民的房子,顾玉青心头渐渐笼起思绪,原本一筹莫展的心情朦胧中有些敞亮。

吉祥同样偏头挑开车帘朝外看,责嘴感叹:“小姐,这个也太夸张了吧,一路走来,瞧着当地村民的屋子建的那样好,奴婢还当这里的里正是个清廉爱民的,可他这房子能修的快赶得上县衙呀,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顾玉青嘴角冷笑,何至如此!

本朝的房屋修建是有规程的,寻常百姓的屋子是什么样,不能超过什么规格,官宦大臣家的宅院是什么模样,不能逾越什么规格,都是明文规定。

他一个小小里正,竟然在门前摆了两尊石狮子,且不说这院子修的如何,单单这两尊石狮子,便已经是触犯法规。

他能这样堂而皇之的住着,虽缩在小小的王家庄,可享受的却是京都官宦的生活待遇,可见不知大点了多少官员。

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咯吱”开门声,顾玉青顿时敛了思绪,朝大门方向看过去。

开门的是个留头小姑娘,已经穿了二棉的衣裳,豆绿的上衣,棕黑的裤子,瞧模样,该是个丫鬟。

一个里正的家里,竟然有丫鬟!

一眼看见那小姑娘,吉祥登时大睁眼,错愕看向顾玉青,“小姐!太夸张了吧!”

顾玉青抿嘴摇头,能把房子修成这样,没有丫鬟才怪。

只是,开门的为何是丫鬟呢?

既然能在府里养丫鬟,为何不让小厮来开门?

这小丫鬟年纪不大,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模样,柳眉杏眼鹅蛋脸,肌肤白皙,倒是一点看不出是村庄里的人,反倒更像是京中大户人家里的三等小丫鬟。

开门一眼看见叩门的马夫,那丫鬟并未立即张口询问,而是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直直朝他身后马车看过去,直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收了目光,“您是?”

得了顾玉青的吩咐,马夫毫不掩饰道:“从京都来,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要见你家主人。”

赤南侯府……那丫鬟闻言,面上表情登时就是一震,原本还从容镇定,却是被这四个字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里正家里,时常接待一些京中贵客倒是常事,可像赤南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他们可是从未接待过。

这眼下……

究竟是该让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直接进去呢还是应该先跑回去回禀呢?

那小丫鬟眉头簇成一团,模样都要哭出来了。

让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等着,她去回禀吧,可人家这么大的官家小姐,那可是堂堂赤南侯府啊,开什么玩笑,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让人家等着。

可不等直接放进去,万一里正并不愿意见这位赤南侯府的大小姐呢?她擅自作者把人带进去,那等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走了,她不得被里正剥了皮才怪!

呜呜呜……被赤南侯府的名号震诧,惊讶过后,再看赤南侯府的马车,那小丫鬟满脸只有两个字:想哭!

顾玉青瞧着她的模样,知道她是为难,心下也体谅,便召了马夫到跟前,“告诉她,让她且先回去回禀。”

顾玉青吩咐马夫的时候,那小丫鬟便双目炯炯,一瞬不瞬朝她们的方向看过去,那屏气凝神右手五指死死揪着左手袖口的样子,好像她当真能听得见一般。

待到马夫得令,再次折返的时候,她更是探了脖子到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直勾勾盯着马夫,一寸不挪。

直至马夫停在她面前,将顾玉青之言转述,那丫鬟才蓦地大松一口气,感激的朝顾玉青一瞥,转头拔脚就朝里跑,徒留背后一扇木门,在北风下,被吹得大展,透过那道门,院中景象零星露出。

不足几盏茶的功夫,饶是坐在马车里,顾玉青都听到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夸夸夸”的逼近过来,急促有力,听声音,该是有最少几十号人一同过来。

顾玉青顿时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父亲和这里长有过节,人家听说是赤南侯府的,当即带了人出来?

这是来者不善?

不然,顾玉青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脚步声“夸夸夸”的朝她奔过来,(没错,那声音,绝对是一众人在集体奔过来)是要做什么!

总该不会是要列队欢迎吧?

正蹙眉思量,顾玉青就见自己家的马夫肩膀一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转头就朝她马车方向拔足奔来,面上表情……格外凝重复杂,甚至带着浓浓的惊恐。

天!

他是看了什么,能让一个堂堂赤南侯府的跟着顾玉青也算见过各种场合的马夫露出如此情绪。

第六百零四章 彩虹

一马夫的表情直接让吉祥拳头紧握,虎视眈眈起来,架势犹如时刻准备一场恶战。

顾玉青心头默默颤抖。

她不过就是来买一块玉,不至于话还未张口,就要先动干戈吧?!赤南侯府的名声,一向不差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

然而,不及马夫飞奔至顾玉青马车前,里正宅院门口的那扇嵌了巨大铜环的漆红木门便乌泱泱涌上一堆姹紫嫣红,打头的是个身着酱紫色锦缎直缀的男子,看模样,大约四十岁左右。

满面红光,眼睛炯炯,一出大门,一双如鹰的眼睛便直直落向顾玉青所在的马车,眼底泛着眸中狂热的欣喜。

他身后,莺莺燕燕,红橙黄绿,仿若一道极其拥挤的彩虹,堆满身着各色衣裙的女人,正争先恐后从那木门的另一端出来,仿佛只要谁能提前一步出了那木门,便能得道升天一般。

人人一身脂粉满头珠翠,纵然北风呜咽,顾玉青也能闻到那一瞬间涌现而来的气味,浓郁程度,几乎不亚于花巷背后那道水沟。深秋的太阳下,金银珠翠一一发光,随着众人姿势摇摆,不时有一道刺眼的白光或者金光从顾玉青眼前一闪而过。

饶是两世为人,尚且算是见过世面,就连御书房面见陛下,顾玉青都能气息均匀有条不紊,此刻却是屏气凝神怔怔望向那道大门,羽睫都不颤抖一下。

那道神奇的大门,此刻被一众表情亢奋的“彩虹”拥堵住,人人都想出,人人都被卡在门框那里,出来不得。

木门太小,门槛太高,人数太多,大家彼此不让,各自拉扯拥挤间,只听得“轰”的一声,一众“彩虹”便从木门的里端直直齐齐摔倒木门的外端。

登时,呼天喊地的哎呦声拔地而起。

相较方才如临大敌的架势,吉祥显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更为让人惊悚,随着那些“彩虹”扑通倒地,吉祥嘴皮跟着就是一抖,眼底汹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和不安,转头怔怔看向顾玉青,“小姐,她们干嘛呢?”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嘴角微翕,“……”

这应该是里正的一众妻妾争先恐后想要露脸拔头筹吧……

现在好了,脸没露成,只怕伤势不轻。

尤其她们摔倒一瞬间的姿势,那是标准的人摞人,匍匐在最底端的那几个……顾玉青啧啧嘴,只怕惨不忍睹,希望没伤了脸,不然,她就真的罪过了。

既然确定对方不是来搞事情的,不过是前来相迎的方式有些特别,格外的热情了些,顾玉青与吉祥各自深呼吸,吉祥率先跳下马车,转头扶了顾玉青徐徐下车。

顾玉青下来的时候,里正正一面扫着自己的衣袍,一面蹙眉朝身后怒吼,“蠢货,还不赶紧起来,快点向赤南侯府顾大将军的爱女,顾大小姐行礼问安!蠢货,蠢货,你们能干好什么,赶紧的,列队,热烈欢迎!”

行礼问安……列队欢迎……顾玉青顿时眼皮一跳,她们这礼,已经行的够大了,都已经集体匍匐了,还要怎样。

而且,列队欢迎……顾玉青脑中出现一幕诡异的场景。

这些“彩虹”分两列面向而站,中间余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等她走到那条路上,她们就纷纷举起各自手中的鲜花至头顶,前后摇曳,同时面带微笑,眼睛射光,嘴里齐齐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场面在脑中完整的出现构图,顾玉青嘴皮一颤,面色有点发绿,整个人顿时就不太好了。

为了阻止这一幕的出现,顾玉青忙道:“您是这王家庄的里长吧?不必劳烦了,我就是来向您打听点事情。”

里长立刻哈要点头,“我是这里的里长,名叫王大庆,这些是贱内,贱内,”说着话,王大庆不由自主朝那些依旧叠摞在一起没有完全站立起来的“彩虹”们瞥过一眼,满面羞愧道:“她们听说要见顾大小姐,太激动了,平时不这样。”

听着王大庆稍带拘束的解释,顾玉青有些哭笑不得。

她就是想要来打听点事,当真对王大庆的这些妾室们没有兴趣啊,她们平时什么样,你高兴舒坦就行,不必同我说的。

顾玉青扯嘴浅笑,“那个……我们进去说话,可以吗?”

王大庆一愣,当即抬手,“啪”的一巴掌朝脑门拍去,“瞧我这记性,脑子让猪拱了,快进屋,快进屋,光激动了,到让您在这里吹这门道风。”

王大庆拍自己脑门的那一掌,声音落下时,格外的脆响,顾玉青听得眼角就是一颤……这哪是忘记事情的情不自禁一拍,这动静,分明是在泄愤报仇啊……

等王大庆将手挪开,顾玉青忍不住眼角余光朝王大庆的脑门看去……然而,锃光瓦亮,没有一丝红印……

那么响亮的声音,若是拍在她的脑门上,只怕当即就要肿起来,王大庆却是连个印子都没有落下……这是传说中的铁头功?

顾玉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看到王大庆的“彩虹”队伍,她的思路就变得格外的清奇,这些想法,素日里,她是绝对不会想到的,可现在,就如同雨后春笋,不断冒尖,她就像是被人附体了一般,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冒出各种奇怪念头。

王大庆亲自开路,引了顾玉青朝院里走去,直到顾玉青双脚迈入他宅院门槛,背后那些莺莺燕燕才哼哼唧唧悉数爬了起来。

被垫在底下的,自然苦不可言,可那些摔倒时处于最外面最上面的,则是除了被吓到外,毫发无损,眼见顾玉青抬脚进门,登时几个人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轰隆隆朝门里冲去。

可怜的门框,才经受了一次超负荷拥挤,又迎来第二批。

好在因着方才一事,这次的“彩虹”数量减半,总算是有手脚敏捷的,灵活的迈过门槛,一路迈着小碎步,朝顾玉青的背影拔脚追去。

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她们这一辈子做梦也不可能梦见的人,今儿就真真切切的走在她们面前,不亲自拦下来同她说几句话,问问她的穿衣品味化妆技巧,岂不是暴殄老天给的机会!

第六百零五章 穿衣

一才走没几步,就听到背后隆隆作响的脚步声,顾玉青心尖一颤,不由停下步子回头去看。

她回头的一瞬,里正王大庆也顿住步子,朝后看过去。

大约有七八个妙龄女子,水蛇腰扭的风生水起,正一路迈着小碎步,雄赳赳气昂昂朝她们狂奔而来,头上珠翠发髻,却是在经过一场恶战之后,纹丝不乱。

这让顾玉青心头讶然不已。

她深刻的记着,上次皇后生辰,萧静毓不过是就是情绪激动的叫嚣一阵,有没有人同她拉扯,发髻都散乱一团,更是有一根金簪在头发上挂不住,直直落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再看眼前的姑娘们……顾玉青不禁默默唏嘘,梳头高手在民间啊!

“她们人那?”王大庆自然不会想到顾玉青此刻究竟在想什么,眼见自己的女人一路追来,当即问道:“让你们列队欢迎,一个个笨的跟让猪拱了似得!”还在抱怨方才的事情。

顾玉青听着王大庆的话,怎么听都觉这话说的奇怪。

她们几个若是让猪拱了,那王大庆是什么……思绪一闪,顾玉青忙收了看王大庆的目光,同时默默停止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脑子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得……撞邪了?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强行敛了自己已经如脱缰野马般的思绪。

说话间,莺莺燕燕已经追了上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几乎是眼见不错的一步,“嗖”的奔到顾玉青身侧,伸手就要去挽她的胳膊,吓得吉祥连忙身子一横,横插在她和顾玉青中间,把顾玉青隔开,“你干什么?”绷着小脸,满面凝重问道,提防的气息骤然暴增。

许是被吉祥的样子吓到,那姑娘登时面色一白,两道嘴角就朝下弯曲,一脸委屈朝里正王大庆看过去,“爷……”

那一声喊,用的嗓音,已经超出了顾玉青对人类声音的认知,登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头皮发麻,用一种奇特的眼睛朝她看过去。

吉祥更是忍不住一个激灵,就连脸上都泛起一层小碎鸡皮疙瘩,她发誓,那也跟踪苗二去滴翠斋,滴翠斋的姑娘若是听到这一声叫,只怕都要立刻双膝跪地,拜师学艺!

真的!

里正却是一副见怪不怪早就习惯的样子,大手一挥,道:“顾大小姐是贵客,你们就按着我说的方式,热烈欢迎就是了,怎么能往身上撵,顾大小姐又不是那些素日来咱们家的大老爷们!”

王大庆说着话,翻了个白眼。

浑然不觉,他此言一出,顾玉青和吉祥面上的震骇惊讶表情。

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如果来的是大老爷们,这些“彩虹”就能往人家身上黏……

顺着这个思绪,再环视周边环境,顾玉青不由要想,如果当真如此,那王大庆的这个私宅,岂不就是一间开在乡下的滴翠斋,专供那些从京都来的大老爷们享乐?

思绪及此,顾玉青眼底波光顿时一颤……今儿她这一趟来的,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她这里心头波涛汹涌,那厢那姑娘却是扭着帕子哼哼道:“人家想要同顾大小姐请教一下穿衣嘛,上次京兆尹的付大人来,可是没少说人家穿的土。”

人家……人家……顾玉青和吉祥双双打颤。

随着她话音儿落下,她身后的几个姑娘跟着附和,“是啊,人家想要和顾大小姐学一学穿衣打扮嘛!赶明儿我们若是一个个的都跟顾大小姐这气质似得,那些老爷们,谁挪得开脚!”

随着她们自以为有理的话落下,顾玉青差点脸都绿了。

要是她们一个个的都做成自己的样子,却是要去迎合侍奉那些京中官宦老爷……顾玉青觉得,倘若当真如此,只怕她想都不想,直接就要让人将这宅子一把火烧了!

哪怕无冤无仇,她们也并非蓄意存心要以此来折辱她。

待她们言毕,里正蹙眉略略一个思忖,转头看向顾玉青,一脸认真的表情,“既顾大小姐方才说,要打听点事,不妨先教教她们穿衣,咱们再说顾大小姐的事。”

里正的样子,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这话,分明是他心尖打转,深思熟虑过后的……威胁了!

威胁?

顾玉青嘴角一勾,转头看向那些“彩虹”,笑道:“我如何穿衣……我每天从不穿重样的衣裳,一日三身,一个月九十身,一年一千零八十身衣裳,从不重复,这其中,还不包括逢年过节的额外份例……”说着,顾玉青眼底波光微转,“你们当真要和我学?”

“彩虹”闻言,登时一个个目瞪口呆,一千零八十身衣裳?一天三套?天!这简直是每个女人的梦。

就在那些“彩虹”眼底泛起向往的憧憬之时,顾玉青目光闪闪,又含笑补充,“对了,这些衣裳,是要与单独的鞋子和头面发饰相配,每一身衣裳陪一套头面,决不能重了样子……”

顾玉青说着话,就见那些莺莺燕燕将包含晶莹的期待的目光纷纷落向里正,里正则是额头一层细汗,脸色青白,嘴皮一颤,道:“这个……难度太大,顾大小姐有没有什么简单又省钱的法子?”

省钱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说的格外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之意。

那些原本落在里正身上的目光,便纷纷刷刷落向顾玉青,带着火一样的灼灼炽热。

顾玉青偏头思忖一瞬,“当着要听我的意见?”

“彩虹”们立刻小鸡啄米。

顾玉青就道:“那不如你们就白日穿白衣,夜里穿青衣,反正这两个颜色,怎么挑,也不会土气,而且,便宜!”

顾玉青本来想说,你们直接就穿个彩虹色在身上,但转念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到底忍住……可嘴上忍住,脑中却是不由自己的要去想想那个实在蔚为壮观的景象。

里正闻言,当即点头,“女要俏一身孝,这个好,穿白衣,穿白衣好,连发饰都能省了,直接一人一朵小白珠花就好了。”

一众彩虹闻言,当即发出一阵哀怨声,幽怨的目光纷纷越过顾玉青,投向里正。

里正抬手一指,食指朝向顾玉青,“她说的!”

成功将一众彩虹的目光引向顾玉青。

第六百零六章 人品

一顾玉青则面不变色,道:“一朵小白珠花……也不错,只是这珠花,定要用最好的南珠做成,且夜里的青衣,最好是要配上夜明珠做成的珠花才好!”

一众“彩虹”,原本幽怨的目光,登时泛起光泽。

里正则是嘴皮一抖,挥手做驱散状,道:“你们且先退下吧,我与顾大小姐有要事要说!”

再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呢!

这些祖宗,他可供应不起!

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突然造访,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赤南侯府顾臻的女儿能亲临他这小庙,足以见得,她是有事相求。

虽不知这事为何事,可若能借此威胁,让他的这些莺莺燕燕们学一学顾玉青穿衣风格,等到日后,刻意模仿,说不定就有哪个资质高的,能学个一二,穿出顾玉青的气质来。

到时候,来他这里玩耍的那些大老爷们,一准儿能发现这个秘密。

纵然此处美人不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可有个影子,也能激起人内心的欲望。

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才是最好的!

算盘盘算的不错,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赤南侯府竟然如此财大气粗,顾玉青穿衣裳竟然就奢侈道一年要穿一千多套衣裳,还一千多双鞋,一千多套配套头面……按着这个穿法,他还学个屁!

不过这一身白衣的主意,当真值得考虑,便宜,而且还能做的如梦似幻……

甩头将这思绪抛掷一旁,里正转脚引路,带了顾玉青到接待宾客的上房。

不知是顾玉青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觉得王大庆的这宅子,就是他敛财的手段,是他用这宅子这些姑娘来笼络京中官宦,还是事实本就如此,顾玉青总觉他这地界,处处透着靡靡之风。

就连上房一进门入眼对面墙上所张贴的画,都不是寻常人家的松竹菊柏,而是一副春宫图。

春宫图下放,隔着一张四方木桌,并头放着两张双扶手的椅子,吉祥扶了顾玉青,在客人的位置,与王大庆相继落座。

刚刚坐定,便有丫鬟捧了热茶上来。

王大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看向顾玉青的目光,便少了几分方才在宅院门口时的那种谄媚和殷勤,甚至翘起了二郎腿,道:“不知顾大小姐登门寒舍,可是有何事情,小的定是尽绵薄之力。”

顾玉青低垂的眼睛瞥过王大庆上下摇晃的灰面布鞋,道:“相同里长打听个事。”

身子倚靠在椅背上,王大庆端起手边茶盏,声响极其巨大的嘬了一口热茶,道:“何事?”

顾玉青便微微蹙眉,却是不露声色道:“我听人说,王家庄有户村民家里又块祖传的宝玉,我想买了去。”

随着顾玉青言罢,吉祥转手拿出一锭银元宝,“啪”的一声,不重不轻,力度拿捏的刚刚到位,将其搁置在王大庆与顾玉青中间的木桌上。

“这个,算作给您的茶水钱。”顾玉青说道。

目光瞥过那锭银子,王大庆眼底贪婪之色毕现,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挑眉道:“村里到真是有这样一户人家,只是……这村里的人太多,一时半刻,我也记不准,顾大小姐容我想想。”

吉祥闻言,抬手又是一锭银子砸下,这次的力度,较之方才,略略重了一些。

王大庆眼皮一颤,登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啪”的一声巨响,拍着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就住在村东头,谁家来着……啧啧,就在嘴边上,怎么就卡住了呢……谁家来着……”

一手捂着脑门“啪啪”的拍着,透过缝隙,一双眼睛不住的朝桌面上的两个银元宝看过去,贪婪光泽,已经远远盖过银元宝所散发出的金属特有的银光。

吉祥嘴角微动,眼底厌恶之色徒增,却是抬手“啪”的一声,将两个银元宝一并砸在王大庆面前。

落桌一瞬,王大庆当即将挡在脑门的手挪开,却是没有回答顾玉青的问题,反而眉头微蹙,一双眼睛带着探究,看向顾玉青,“顾大小姐是诚心实意要买那玉佩呢还是只是单纯地问问?”

他此言一出,不及顾玉青说话,吉祥当即厉声道:“废话!若是单纯地问问,用得着我家小姐亲自过来吗?”

王大庆讪讪一笑,格外流连的又朝桌上四个闪着银光的银元宝看过去,深深凝上一眼,仿佛这一眼看过,就再也看不到下一眼般,捏拳道:“本人虽不才,品行也不佳,好色好财,贪得无厌,可一点,就算我的缺点再多,我也不会为了我的缺点,让村里的人受到什么不该有的伤害!”

这几句话,说的倒是莫名带出几分铮铮气势,让顾玉青不由意外!朝王大庆深深看过一眼。

王大庆的目光又在那银元宝上一阵徘徊,口水吞下,喉头滚动,道:“顾大小姐稍后,待我去问一问那家人,人家若是愿意和您见面,我来做这个引荐人,人家若是不愿意……”

说着,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那几个银元宝,道:“我不能为了几个银元宝就出卖自己村子里的父老乡亲!”

那样子,颇有几分壮士慷慨就义的样子!

说罢,转身之际,王大庆嘴唇一抿,语气一顿,补充道:“如果他家愿意,这几个银元宝,自然就是属于我的了,顾大小姐没有意见吧?”

顾玉青点头,“你去吧。”

这个王大庆……若果真如他所言,纵然贪得无厌,却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侵害村里百姓,倒是难得。

官贪不怕,最怕的是贪得无厌的同时无所作为。

欺压剥削百姓,从百姓身上讹耗油水,中饱私囊,自己喂的肚圆肠肥,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这样的人,最是可恶。

王家庄的百姓……一路来,瞧着村中百姓的屋所,这王大庆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贪官不绝,只要肯一心一意为百姓办实事,贪一些,想必村中百姓也是能忍了的。

王大庆离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裹了一身寒气回来,一进门,顾玉青就看到他因为高兴而咧开到合不拢的嘴。

第六百零七章 思潮

一心头知道答案,顾玉青将那四个银元宝一并推向王大庆方才落座的方向,款款起身,道:“有劳了。”

王大庆双目闪着耀眼的光泽,嘿嘿直笑,道:“不有劳,不有劳,那家人说了,让顾大小姐自己过去,我就不送了,他家在村东头的倒数第三家,大门是墨绿的,家家户户门上贴着去岁的旧年画,唯有他家,那年画是自己个画上去的,很是好认。”

王大庆一面说,一面步子不顿的走到桌边,伸手一搂,将那四个银元宝楼到怀里,如同捧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将其抱住,那怜爱的模样,他俨然是一个慈父在看自己的小宝贝!

纵然因着王大庆之后表现出对村民的那份责任心,顾玉青对他并不十分厌恶,可也实在难以忍受他此刻这样子,当即多一刻不再停留,拔脚就朝外而去。

一出王大庆的宅院,坐上马车,顾玉青与吉祥,双双吐出一口气。

马车开拔,直奔村东头。

吉祥朝顾玉青说道:“小姐,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王大庆……竟然由着他的那些妾室伺候别人?”

顾玉青摇头,“那些人,说是他的妾室,不过是他方便行事的名头罢了!他又不傻!”

王大庆,这是打着妻妾的名义,行风花雪月胭脂场之事。

貌似他是吃了大亏,让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玷污,可实际呢……他那座逾越规制的大宅子,足以说明一切。

那些女子,说不定他一个都没有碰过。

这样一个人,没想到他对村民倒是有心。

就是不知道,这颗心,是红是黑了。

从王大庆的宅子到那户人家,不过几个拐弯,并不算太远,顾玉青的心思尚未收敛,便觉身下马车戛然而止,车帘外传来马夫的声音,“小姐,到了。”

吉祥打起帘子,扶了顾玉青下车。

北风卷着枯黄发干的落叶,打着旋的从脚边飞过,为村落里的秋末冬初,凭添一份萧索凄凉。

抱着怀里的小手炉,顾玉青一眼落向那墨绿的大门。

果然如王大庆所言,别人家门上的年画是贴上去,他家是自己画的。

两幅门神,画的栩栩如生,竟是比年画上的都要逼真,起笔落停,走笔转风,每一笔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不过是画了个门神,却是透着呼之欲出的恢弘大气,让人一瞧便瞧到了心里去。

能有这样的画工,可见这家主人要么是个累经岁月的画匠,要么便是位隐世的高人了。

隐世高人……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猛地一怔,再看那两幅画的眼睛便微微眯起。

“天机”从不随意下发任务,它的每一个看似荒诞不羁的任务,背后都会隐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天秘密。

难道说,此次“天机”的任务不在牛场和苗疆一事,而是在这里……凝着那墨绿色大门上的笔迹画痕,顾玉青心口微缩,眉宇不禁蓄上一股凝重的气息。

还有,这里,为了彰显喜庆吉祥,家家户户都是金红色的大门,为何他家,偏偏漆成墨绿色。

金红色……墨绿色……这是在有意的避开什么吗?

那要避开的,究竟是什么?为何又要避开呢?他家,和这村中其他人家,有什么不同呢?

凝神细思间,目光略过那道墨绿色的木门,朝后看去,高高耸起的民房,与左右邻居并无异样,目光收回,再次落到门上那两幅手绘门神上,顾玉青越瞧眉头皱的越深。

脑中浮光掠影,电光火石,猛然间一个小男孩手握狼毫,垫着脚尖立于书案前作画的场景,轰的出现在她的脑中。

秋意才起,枫叶渐红,飒飒摇曳间将阳光剪碎,零零星星透过明净的窗子照进屋内,一点不差的悉数落在那展开的被浆过的宣纸上,随着微风轻动,仿佛跳跃在纸上的精灵。

少年郎英俊的侧脸就在那大片的被剪碎了的阳光光斑下,愈发显得专注。

他鸦青色的锦衣直缀犹如雕刻一般,落在顾玉青的眼底脑间,两世为人,挥之不去。

那是她五岁时同母亲进宫,在当日梅妃宫院中见到的一幕。

至今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作画少年在画成之后,转脸朝她浅笑时阳光浮动在他面上的温度是那样的熏人。

那少年,正是梅妃独自,当今陛下皇长子,萧炎。

画面太美,出现的这样猝不及防,在这严寒的初冬,顾玉青被这猝然出现的画面刺的心口铮铮发疼,眼底一片模糊。

记忆却如洪水,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根本不给她任何准备的机会。

那日午后,她与萧煜并肩,双双踮着脚尖探着脖子,在萧炎作画的时候,不断地叽叽咕咕。

“炎哥哥,给我画一只小鸡,我要一只小黄鸡,毛茸茸的那种,脚要红色的。”

“炎哥哥,给我画一只老鹰,我要飞在天上的老鹰。”萧煜稚嫩的声音回荡在顾玉青耳边,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无忧无虑没有杀伐没有阴谋没有流血没有死亡的年纪,“我的老鹰要去捉她那只小鸡!”

萧煜说的时候,促狭鬼似得咯咯咯的直笑,她却气的落眼泪,“炎哥哥,我的小鸡上要长刺,他老鹰来的时候,我的小鸡要用刺扎它。”

萧煜就越发促狭的笑,“哈哈哈,小鸡长刺,别开玩笑了,哪有长刺的小鸡,你这只小鸡,注定要被我的老鹰捉走,你是我的!”

童言无忌,可那无忌的童言被现在已经同萧煜定亲的顾玉青再次想起,便别有味道。

他们两个叽叽喳喳说着老鹰与小鸡,萧炎却是笑眯眯的将手中做好的画提起给他们看。

不是老鹰也不是小鸡,而是她与萧煜正在放风筝。

“谁要同她/他放风筝!”一眼看到那副画,顾玉青与萧煜异口同声道,各自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目光落在萧炎提起的画上,却是不肯再梛眼。

“我的眼睛哪有那么小……”

“我明明比她高……”

……

往昔的思潮就这样滚滚而来,记忆里萧炎看向她与萧煜的目光,永远温暖宠溺。

第六百零八章 茶香

一害怕思绪再深,眼泪就要在这北风里簌簌滚落,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紧紧攥拳,指甲嵌入肉中,强行让自己的思绪打住。

吉祥立在顾玉青身侧,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奴婢去叩门吧?”

顾玉青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我去吧。”

吉祥忙道:“小姐,铜环寒凉,还是奴婢去吧。”

这样冷的天,哈出的气都恨不得立刻就凝结冰冻在眼前,这铜制的门环还不知要冷成什么样,没准手指一碰到那铜环,就要被那寒气粘住。

顾玉青摇头,面上之色,是不容再商量的笃定,吉祥无法,只得依从。

被小手炉烤的暖烘烘的手从衣袖中伸出,登时凛冽的寒风将上面存有的余温毫不留情的席卷而走,刺骨的冷一瞬间浸入血液。

果然如吉祥所言,那铜环,真真冰凉。

可那份直入骨髓的冷却是让顾玉青方才滚动如潮的思绪,真正的冷静下来。

胡想什么呢!

梅妃娘娘与大皇子萧炎早在数年前便被问斩,这墨绿色大门上的门神画,又怎么可能是萧炎所作。

用力叩门三两声不过,里面便传来脚步声,伴着询问的声音,“谁啊?”

听声音,来开门的该是个年老的阿婆,顾玉青忙收起思绪平稳了声音,道:“阿婆,我们是方才王里正提起的人。”

顾玉青话音儿落下,门那边的脚步声已经传至跟前,“咯吱”一声响,伴着呼呼北风,一张苍老却不失风华的脸从门缝中露出,随着门被开大,老者的身形一览无遗落在顾玉青眼中。

中等个子,略略发福,一身装扮与寻常村民并无任何区别,甚至连头上的发髻都是与她一路前来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几个农妇相同,可莫名,顾玉青就是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常人没有的气质。

说不上高贵,却是极其的大气!不像是村妇,倒更像是大户人家里的管事妈妈。

“阿婆好。”心头讶异之余,顾玉青略略点头,算作是对长者的行礼,“里正说您家里有一块好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开门的阿婆却是在顾玉青说话之际,一双眼睛不动声色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待她言落,笑容可掬,道:“进来说话,站在门道子里算什么,快进来!”热情招呼。

不同于京城里的院子,不论大小,进门便是一道影壁,遮住所有视线,这个院子,才过门槛便能将其中景象悉数收入眼底。

小小巧巧的四方院子,收拾的整齐利索,墙根一溜种的腊梅和红梅,正迎风摇曳,那姿态,仿佛做足了准备,单等腊月间的迎风怒放,傲然斗雪。

嚯的,不知为何,顾玉青就想起小时候去梅妃的宫院,她的院落里,墙根下,也是一溜种着梅花。

只是梅妃院中的梅花,品类繁多。

这个念头涌上心尖,顾玉青忙心下摇头,暗暗唏嘘,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就总要想起经年不提的故人,可眼睛却是依旧落在那片梅树上,挪不开。

仿佛透过被风裹过的空气,看到那一年腊八,她随母亲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之后,母亲在折返的路上,路过梅妃的寝宫,特特叩门进去,站在梅树下为她攀折一枝,戴在鬓角。

那时,梅妃尚未被问罪,母亲也没有遭受顾玉禾毒手。

那时,岁月静好,仿似那盛开红梅,连空气都是清甜。

……思绪总是忍不住的飘摇,许多两世为人都不曾记起的瞬间,今日却是如山洪爆发般,一齐涌出,拦都拦不住。

那阿婆也不急着引顾玉青直接进屋,而是一步三顿的慢慢走,仿佛刻意的放缓了步子,要让她将这院中景象看够。

明明不过几盏茶的路,却是足足走了半柱香,才行至廊下门边,阿婆打起帘子,邀了顾玉青进屋,登时夹着茶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是好闻不贵的茉莉花茶香,顾玉青进门一瞬,登时脚下步子僵住。

梅妃在世的时候,也喜欢在香炉中撒些茉莉花焚着。

这味道,她绝不会记错!

几乎一瞬,顾玉青全身的血液都被这茶香气熏的沸腾起来!

可是……天!梅妃可是早己经亡故的人!

难道梅妃没有死?!

念想闪过,便像是生了根,在顾玉青心里开始疯狂生长!

一瞬间凝重的表情让扶了顾玉青的吉祥双手不由一紧。

可那阿婆却是仿似不见,只眉眼含笑,指了一侧的椅子让她落座,亲自斟上热茶。

因着心里那惊骇的念想,再加上门口那副门神图,顾玉青便有心打量起屋内陈设,寻找那作画的蛛丝马迹,可令她失望的是,整个屋子,竟然是连一幅画都没有,就连屋顶梁上,都是素布裹绕,并不贴画。

没有寻到想要看的东西,顾玉青失望之余不由疑惑,若说这家主人是经年的画匠,怎么可能家中没有一丝作画的痕迹呢?就算是因为年迈,不再从事这职业,可也不能就家里一幅画都没有啊!

要知道,我朝的百姓,逢年过节,是必要在家中张贴年画春联的,尤其是老人家,什么五福临门,吉娃斗莲更是缺一不可!

这里一幅画也没有,倒像是在刻意的掩盖什么!

掩盖什么……眉宇微动,顾玉青转眸朝与她并肩而坐的阿婆看过去。

“阿婆不是王家庄的土生村民吧?”调匀了心头那沉重而激荡的心绪,顾玉青状似无意,含笑问道。

阿婆闻言,慈和一笑,点头,“祖籍山东。”

山东……母亲说过,梅妃的家乡,就是山东日照……

一颗心猛地一抽,顾玉青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压住胸口那欲要跳出的心。

“阿婆认得一个闺名唤作梅九的人吗?”

话语出口,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阿婆,捏在手中的丝帕,一圈一圈被她绕上手指。

母亲曾说,梅妃的闺名,在日照是响当当的。

在日照,可能有人不知宠妃梅妃,却无人不知梅九!

第六百零九章 问题

一阿婆闻言,却是眉宇不动,绕开顾玉青的话题,笑道:“小姐从京都一路赶到王家庄,该不会是想和老婆子我聊些山东旧事的吧!听里长说,小姐想要买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玉佩?”

她将话题撇开,避而不谈。

可顾玉青心头那份惊疑,却是越发的清晰浓郁,哪里是阿婆要撇开就能撇开的。

只是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再问。

没有在阿婆面上看到预期的情绪波动,失望之下,只得压下满腔激荡震骇,点头道:“不知阿婆可否让我先看一看这玉佩?”

天机曾说,那块同是上古神物的玉佩,现在的主人家境堪忧,连牛乳也供应不起……倘若这户人家当真是与梅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亦或者,这主人,根本就是梅妃……

想到这个,顾玉青本就紧缩的心,更是一抽。

她们过得家境堪忧吗?

待顾玉青言落,阿婆收了她那遮掩的极为自然的深邃目光,含笑起身,“这个是自然,小姐稍等。”

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凝着被吉祥放置于膝前的小半桶牛乳,顾玉青一时间心神不宁。

今日来此,原本是为了寻玉,给她家天机“娶媳妇”,可此时,她却是一点旁的心思没有,满心都被这户人家的身份所占据,心头涌动着强烈的念头,梅妃没死,萧炎未亡。

她都能死而复生,梅妃与萧炎未亡……也并非没有可能。

思潮翻滚,指尖因着心绪的震荡而冰凉沁骨。

怔怔出神之际,阿婆打起帘子折返回来,虽是上了年岁的人,可走起路来,步伐姿态,端的却是一丝不乱的规矩,哪像个长年累月被农活羁绊的村妇,这样子,说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只怕都是低了她的身份,也就是宫里的老嬷嬷,能在这个年岁,守得住这份早就习惯成自然的规矩了吧。

宫里的老嬷嬷……思绪如同闪电,一晃而过,顾玉青再看阿婆,眼睛里便带了闪烁的精光。

当日梅妃被问斩,除了梅家上下阖家被灭门,一个伺候过她的年长宫女,在梅妃离世之后不久,便在宫中离奇失踪。

当时此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皇后甚至因为梅妃与慧贵妃走得近,为此还将慧贵妃的寝宫上下彻底搜查不下数次,却也徒劳无果。

若非皇上拦下,只怕皇后当日就要将慧贵妃送到慎刑司一番严查烤问。

事发之时,顾玉青不过几岁年纪,根本记不得多少事,现在所能记起的这些零星片段,也都是源于母亲私下与黄嬷嬷的嘀咕,她伴在母亲左右,听得多了,便也就记下了。

纵然当日梅妃尚在之时,母亲每每携了她进宫,总要到梅妃处小坐片刻,可她对梅妃跟前那个宫女的模样,却是一丁点的记忆也没有。

想及此,顾玉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阿婆落座,将握在掌心的玉佩递到顾玉青面前,“喏,就是这枚玉佩,小姐瞧瞧,可还……”

她原本手掌端的四平八稳,那玉佩就端端正正的摆在她的手掌中心,可不知怎么,随着她的话音儿,那手掌送至顾玉青面前一瞬,掌上玉佩如同活了似得,兀自弹跳一般,倏地从她手掌滑落下去。

落下的姿态,极是诡异。

阿婆的声音猝然而止,原本从头到尾都面若沉水的她,在玉佩落下一瞬,却是惊得豁然从椅子上弹起,苍老年迈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冲探,嗓间发出一声惊呼,眼睛直勾勾盯向那枚玉佩。

顾玉青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心口一跳,尚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那枚玉佩不偏不倚,落到置于她膝头的牛乳桶中。

耳边顿时响起天机的话,天机说,这枚上古玉佩一贯喜食牛乳……

看来,这玉佩,还当真就是天机要的那块!

心思拂过,顾玉青受惊的心安稳下来,抬眸再看阿婆,却见她面色发白嘴皮打颤,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牛乳桶,手上僵持着玉佩落下她下意识反手去捞的动作。

眼见她如此,顾玉青心思微动,道:“这玉佩既是对您如此重要,怎么就想到要卖了呢?”

随着顾玉青的话音儿想起,阿婆面上血色渐渐恢复,身子却是到底因着年迈,重心不稳,重重跌坐回去,掩了心头情绪,道:“旁人来,我自然是不卖的,来的是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这玉佩,便卖的。”

说着,就在顾玉青蹙眉之际,她缓过一口气,又道:“也不能说是卖,这玉佩,小姐自可拿去,不过,却是要真言相告我婆子几个问题。”

顾玉青眼底波光闪动,看着阿婆已经恢复如初的面色,道:“阿婆有何要问的,能回答的,我定知无不言。”

目光掠过顾玉青,朝她膝前的牛乳桶扫了一眼,幽幽叹下一口气,阿婆道:“罢了,许当真是天意安排!”

她这话说的玄妙,顾玉青无法领会其中意味,不待顾玉青反应过来,阿婆便是抬眸直视顾玉青,满面肃然,道:“眼下宫里,执政六宫的,还是皇后?”

她的问题一出口,顾玉青那好容易压下去分毫的激荡便犹如地震海啸同时爆发,浑身血液沸腾了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逆流的血气顶的她头顶嗡嗡作响。

这村妇阿婆,张口要问的,竟是宫中之事。

就算是先前并无惊疑猜测,此刻,顾玉青也要疑心了,更何况,之前本就心神不安。

瞠目看着面前几近雍容的阿婆,顾玉青不答反问,“阿婆是宫中旧人?”

得顾玉青此言,阿婆神色一瞬间的迷离,仿佛有积了尘埃的纱幔拂过眼底,下一瞬,又是一片澄澈,道:“小姐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小姐问多了,我也未必回答,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说着,她面上露出诡谲一笑,“今日小姐登门,求这玉佩,想来是势在必得,赤南侯府一贯行事妥帖,惯没有仗势欺人的先例,今日,我老婆子大概是能依仗着这枚玉佩在小姐心底的分量,威胁一番了。”

她的话,说的直白,却是入耳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反感,反倒觉得她为人敞亮。

第六百一十章 试探

一顾玉青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明眸对上那阿婆的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心头思绪微动。

她问的是:“眼下宫里,执政六宫的,还是皇后?”,那语气,分明是厌恶皇后的紧,顾玉青揣摩着她的心思,将宫中并非秘闻的事情简单道之。

“皇后娘娘因犯过失,被陛下禁足了。”

因为并不清楚眼前阿婆是否就真的是梅妃娘娘的人,顾玉青没有冒失提起慧贵妃。

顾玉青语落,不及她看阿婆反应,耳边忽的传来一道清脆的“咣当”声,声音从里间传来,是茶杯落地的碰撞声。

顾玉青登时眼底波光微动,目光倏忽落向里间那道被半掩半合的镂花木门。

屋里还有人!

那人是谁,为何在她说出皇后被禁足一事时,竟是这样大的反应。

从她进来到此刻,这屋里活动的,始终就只有这个年迈的阿婆,显然屋内之人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可眼下,茶盏落地,却是一切暴露,足以见得,刚刚她所言的那句话,在屋内人心底掀起怎样的巨浪。

她为何要回避,此刻为何又要惊慌失手?

惊疑浮动,顾玉青眉宇微蹙,一个大胆却又不失依据的念头涌上:屋内的人,该不会,就是,梅妃吧!

这念想,如同一道闪电,横劈顾玉青的脑海,“阿婆,屋里的人,才是这玉佩的主人吧?”

捏了帕子的手一紧再紧,顾玉青按着心底汹涌的澎湃,状似玩笑,道。

那阿婆,不知是被顾玉青的话骇到还是被屋内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到,竟是在顾玉青语落一瞬,面上拂过一丝慌乱不安,只是这慌乱不安,又因着顾玉青说皇后被禁足,而带着浓郁的痛快!

瞧着阿婆面上眼底的情绪变化,顾玉青趁热打铁,道:“既是玉佩的主人在屋里,我想,还是亲自拜见一下的比较好,劳烦阿婆通报引荐。”

顾玉青的话说的刻意,完全不是对一个普通村妇百姓该有的用词语气。

什么通报,什么引荐,纵然不是皇宫之内,这样的话,也是官宦大户人家女眷的用语,村民之间,怎么会用得上这样的词。

“屋里没人,许是我养的猫儿睡醒了,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阿婆闻言,却是断然拒绝,一口咬定屋内没人。

阿婆之言,顾玉青自是不信,不过,自她进门,屋内之人便可以避着,此刻顾玉青自然也并非真心觉得自己就能见到她,说方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试探这阿婆的反应罢了。

倒要看看她,在自己这样的语气下,她是个什么态度!

果然……这阿婆,绝非普通村妇。

更让顾玉青心头刮目的是这阿婆情绪收敛之迅速,她原本是想趁热打铁,趁着阿婆一样情绪不禁外露之际,说些敏锐的话,让她的情绪更加波动,以至于露出端倪。

却不成想,那阿婆当即便敛了一切神色,满面又恢复那似笑非笑,看似和善慈爱实则精光迸现的神情。

那样的笑容,绝非常人能做到。

心思收敛,顾玉青对阿婆的回答并没有揭穿,仿佛信过一般,轻轻拨动这手腕处翠绿的手镯,道:“阿婆可还有其他问题要问?”

阿婆便道:“陛下可是立了太子?”

顾玉青心头一动。

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轻轻摇头,真假参半的说道:“陛下尚未立太子,不过眼下朝廷情势,大家都觉得非三殿下莫属。”

顾玉青说着话,眼睛紧紧盯着那阿婆的面颊,一丝不落的要捕捉她飞闪而过的思绪。

朝廷之事,岂容得她一个小女子妄议,更何况是立储大事,可顾玉青实在想知道,这阿婆对皇宫的事,究竟了解多少有又何态度,便补充了最后一句。

果然,她的话音儿落下,那阿婆登时皱眉,嘴里忍不住嘀咕一句,“怎么是他!”

声音极低极轻,几乎耳语。

若非屏气凝神目光一瞬不瞬,顾玉青险些错过这飞快的一句,可捕捉到了,便毫不客气的反问,“怎么?阿婆觉得该是另有其人?”

顾玉青说话间,阿婆怔怔抬眸,看向顾玉青,似乎眼睛虽看着她,可脑中依旧在想着方才的事情。

顾玉青便又道:“眼下二皇子殿下因犯罪被斩,四皇子殿下又是个不学无术的闲散人,年龄适合的,也唯有三皇子殿下了,难道不是他,还会是大皇子殿下?”

最后一句,顾玉青说的极其响亮。

她不仅仅是说给这阿婆听,更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倘若屋里的人真的是梅妃或者与梅妃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人,在她猛然间口提大皇子的时候,绝不会无动于衷没有反应。

目光一瞬不瞬凝着阿婆,耳朵却是支棱着,随时倾听屋内的声音。

然而,在顾玉青言落之后,除了看到阿婆骤然失色的表情,屋内一片静默,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难道屋里当真没人……顾玉青摇头,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屋内,一定有人。

既是没有听到预期的声响,顾玉青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阿婆充满震诧的面上。

“阿婆可是听说过大皇子萧炎?他在世之时,可是最最得宠的皇子,倘若还活着,这皇位,只怕就非他莫属了……”

如果屋内的人当真就是梅妃,这阿婆当真就是当年在宫中失踪的那个梅妃的宫婢,顾玉青此刻说的这些话,无疑是残忍的。

可她忍不住。

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如同一条被灌了雄黄酒的巨蟒,翻滚横亘在她的心头,她怎么忍得住一言不发无所作为。

如果能验证,梅妃当真还活着,她必定竭尽所能,让她过得舒坦。

虽不记事,可母亲与梅妃的那份情分,顾玉青却是记得真切。

顾玉青说着话,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对面的阿婆,可她话音儿未落,声音便被另一个骤然响起的声音阻断。

“阿佩,送客!”

声音嘶哑,带着强烈的哽咽,是个女声,听音而辨,分不出年龄,却也能大概估摸说话者在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第六百一十一章 送客

一那声音,正是从那道半掩半合的镂花木门内传来。

顾玉青本就难耐的心头登时一怔,眼睛唰的落向那道木门,捏着丝帕的手,不由攥紧,屋内果然有人!而且,这说话的人,正在哭!

她是梅妃吧?

体内血液一瞬间沸腾翻滚,顾玉青几乎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抬脚就朝那道门走去。

纵然此举有失礼貌。

可她忍不住!

早就死了数年的人,每到忌日,她都会黄纸高香送上的人,此刻却是极有可能与她只一道门之隔,这让顾玉青怎么能忍得住。

她是两世为人,她是因着年幼丧母被逼过早的担起一府重任,她是历经夺嫡腥风血雨,可她也是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她也会冲动,会失控,会激动,会……会所有其他人在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出来的一切正常或者不正常的反应。

随着起身,一直缩在怀里的小手炉“哐当”落地,打着轱辘在她脚下滚动。

顾玉青仿若不见一般,只是迈腿直奔那内屋,一脚踩到圆滚滚的手炉,险些摔倒。

若非吉祥及时扶住,只怕整个人就要飞跌出去。

一个踉跄过后,顾玉青满面苍白,颤抖着嘴皮,跳动着眼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门,几乎看都不看脚下,就要继续再走。

阿婆显然没想到,一直沉默的主子会突然发声,更没想到,一直彬彬有礼的顾玉青,此刻会爆出如此激动的情绪,甚至直冲那道门。

当即便起身。

顾玉青虽然走的快,可到底还是在她就要抵拢门口的一瞬,被阿婆身子一横,挡在了她与那道木门之间。

“顾大小姐,方才的话想必您也听得清楚,我家小姐说了,让送客。”阿婆面上带着不温不怒的淡然,甚至嘴角浅笑,可眼底的神情,却是不容顾玉青在逼近一步,一面说,一面做出请的姿势。

顾玉青前行的步子顿时顿住,眼底含着晶莹的泪光,朝着那道木门,哽咽而道:“您是梅姨吗?”

声音颤抖,带了几许央求,听着让人心颤。

梅姨,一个被岁月尘埃掩盖了的名字。

许多年前,私下里,梅妃总是让顾玉青如是唤她。

阿婆没想到顾玉青虽停了步子,却朝着里间问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心口一跳,眼角眉梢便随着“梅姨”二字,涌上莫大的悲痛来。

只是顾玉青一双眼睛始终凝着那道门,没有看到阿婆面上倏忽而现的情绪。

她没有继续撵顾玉青走,却也没有让她再向前一步,那一瞬,仿佛她同顾玉青一样,在等屋内人的答案。

声音落下,便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默。

顾玉青缓了一口气,眼泪却是簌簌滚落,滚热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顾玉青又道:“门口那门神,画风运笔都是炎哥哥作画时的风格,屋内的茉莉花香味,是您素日一贯喜熏的……”

说着话,顾玉青猛地反应过来方才屋内人唤这阿婆阿佩,脑中浮光掠影,记忆一瞬间情绪,顾玉青几乎心神百骇,“您当年的婢女,名唤容佩,您此刻唤阿婆阿佩……”

顾玉青几乎泣不能声。

“您是梅姨,是吗?您告诉我,你是梅姨,对不对,您是梅姨!梅姨,您没有死……”

顾玉青声嘶力竭,激动哽咽之下,声音暗哑。

随着顾玉青言起,屋内忽的又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仿佛在极力的压制什么,含糊不清,却是带着十足的力道,道:“阿佩,送客,我的话难道你没有听到!”

语落,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咳的声音,几乎要将整个肺咳出来,听得顾玉青浑身都在颤抖,登时不敢再多说什么,深怕她再多说一句,屋内的人就要咳出一捧血来,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开了个缝隙的门。

透过那道还算大的缝隙,顾玉青能隐约看到里面大炕上,坐着一个身着儒红色衣裙的女子,女子背对她而坐,因为剧烈的咳嗽,整个身子弓成一团,后背随着咳嗽的声音,不住的上下起伏。

除此之外,顾玉青看不到更多。

想要绕开阿婆,一脚冲进去,看个究竟,可顾玉青不敢,她不敢跨过那道门。

如果对方是梅妃,那她的强行闯入必定会让她这已经称之为剧烈的咳嗽再加重。

更何况,梅妃刻意相避,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她要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对方不是梅妃……顾玉青不知自己是否能承得住这样巨大的情绪起伏。

所以,她不敢跨过那道门。

面前被屋内人称作阿佩的阿婆显然是被屋内的咳嗽声搅的心痛难耐,在屋里人话音落下一瞬,几乎是连推带拽,将顾玉青朝外赶。

“这里没有什么你要找的梅姨,我家小姐身子不适,这玉佩你们已经拿到,就赶紧走吧!”

一面说,一面已经将顾玉青推到了门口。

吉祥跟在顾玉青身侧,心急如焚却是插不上手。

以她的力气,一把扯开那阿婆自然不再话下,可眼下情形,她怎么伸得出手。

更何况,吉祥看的真切,顾玉青虽极不情愿的被那阿婆推出,可到底并没有强烈挣扎反抗,几乎是半推半就,顺着那力道就出了屋子。

她们前脚才迈出正屋的门槛,后脚大门便被“咣当”一声合上。

怔怔看着抵在鼻尖的木门,顾玉青眼中热泪犹如泄闸的洪水,汩汩不断,激动,欣喜,震诧,骇然,意外,悲恸……种种情绪犹如一张层层织好的棉絮,将她紧紧包裹。

唯一的理智尚存,顾玉青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是于屋内人还是于自己,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片刻的失神过后,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抹了眼角面上泪痕,扶着吉祥朝外离开。

坐上回赤南侯府的马车,车夫扬鞭,马车颠簸而行。

因着方才在屋里那一摔,原本滚热的小手炉,其中炭火已经熄灭,此刻冰凉一片,吉祥只得将车中备下的一床羽绒被紧紧覆在顾玉青身上。

顾玉青则是半个身子倚靠在身后一个松花靠枕上,眼睛闭合,神思翻滚,任由吉祥服侍照顾。

第六百一十二章 回禀

一离开了王家庄,顾玉青的思绪渐渐的冷静清明下来。

脑中记起,方才在屋里时,那阿婆称屋内的女子为小姐。

可那女子,无论是门缝中瞥到的背影还是她的声音,却皆都昭示这她的年纪绝不会少于四十。

这样情形下,却依旧被称之为小姐,便也唯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这阿婆是那女子从娘家带来的婢女。

当年梅妃宫中那失踪的名唤容佩的宫女,正是梅妃进宫时从梅家带进宫的贴身婢女。

屋内的人唤那阿婆阿佩,梅妃的婢女名唤容佩……这世上,绝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心绪翻滚,神思如潮,顾玉青紧闭的眼睛羽睫轻颤,双手紧紧揪着覆在身上的那红绸锦缎羽绒被,全身颤抖不能自已。

那女子,定是梅妃,定是!

这样惊天绝地的发现,顾玉青实在无法平息心中的波涛,此时此刻,她最最想做的,便是立刻见到萧煜,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眼下,放眼整个京城……莫说京城了,放眼五洲,她能相商相讨的,也唯有萧煜和萧恪了,可萧恪深居宫中,又是那样的身份,这样的事情,显然并不适合告诉他知道,那可选之人,便只有萧煜。

只是萧煜奉命前往西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顾玉青突然发现,这一刻,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念萧煜。

因着旧事重提记忆翻滚,许多她前世今生都忘记的零星碎片,在今日,犹如迸闪的阳光,又一次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清晰可见。

原来,她与萧煜,在那么小的时候,那样要好!

说是两小无猜,也并不为过。

一起放风筝,一起看萧炎作画,一起作萧炎的跟屁虫,拌嘴掐架,彼此冷嘲热讽却又挂念担心……

年幼的她,只要虽母亲进宫,必定是有萧煜陪在身侧的,只是那时她也不过三五岁,那些记忆,根本就记不全。

随着对萧煜的种种想念,梅妃的事情所引起的轩然情绪渐渐冷却,顾玉青心头却是又升起别样的情愫。

当年,她与萧煜分明要好,可后来,为何萧煜就像是陌生人般,突然的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呢!

明明她每每进宫,都有萧煜作伴玩耍,为何突然他就断绝了一切与她的来往,直至数年后,母亲暴毙身亡,萧煜才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当年,因着年幼无知,懵懂孩童,顾玉青自然不会多想什么,萧煜刻意的躲避所致使的直接结果便是顾玉青渐渐与萧煜的疏远和陌生。

数年的不来往,流逝的岁月模糊了原本就稚嫩的记忆,随着年轮的增长,幼年的时光便一茬一茬被忘却,直至她彻底忘记,原来在她那样小的时候,他们曾经那样要好。

这种记忆猛地被唤起,顾玉青只觉心头甜蜜。

她与萧煜……该是话本子里总说的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吧……明明是在琢磨着梅妃的事情,顾玉青也不知怎么,思绪竟就到了这一步。

起初还是苍白无血色的面上,此刻就泛起潮红。

原本安静的耳边,渐渐传来闹哄哄的鼎沸人声,顾玉青闭了一路的眼睛,羽睫微颤,缓缓睁开,素手轻抬,将车帘挑起一个缝隙,隔着那道缝,恰好看到马车经过鼓楼大街的八珍阁。

人头攒动,鼓楼大街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仿佛叹尽了一路的浊气,顾玉青吩咐吉祥道:“一会回去,你去一趟四殿下府邸,看看他回来没有。”

吉祥得令,应诺点头。

不过片刻,马车便是徐徐挺稳在赤南侯府的二门处。

吉祥打起帘子下车,扶了顾玉青出来。

这厢,顾玉青自然是一番洗漱更衣,而在王家庄附近不远处的牛场中,苗大气若游丝,面色素白,身子半靠在身后的炕柜上,听面前手下的禀报。

昨儿苗二从他这里离开,他因着情绪波动太过猛烈,咳血又咳的剧烈,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等到再清醒,已经是快要到卯初时分。

屋内的炭火早就不知在何时灭了,他是被冻醒的。

本就身子弱,经不得气,被那样结结实实一冻,登时就验证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的话,他堂堂一个隗壮的汉子,此刻却是有气无力裹着一床厚实的棉被缩在炕上。

炕还烧的火热。

这样的自己,苗大自己都嫌弃。

若非为了心中女人那份未了夙愿,他宁愿一头撞死,也不远这样苟延残喘。

“……大哥,今儿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去王家庄了。”

回禀完牛场的一应事务,那人便将今儿一早得来的消息送上。

苗大闻言,微微蹙眉,“她去王家庄做什么?”

因着顾臻的特殊身份,他们对赤南侯府的动静,一向关注,可这个顾玉青……苗大只能说,此女子绝非常人。

无论他们投入多么大的人力物力,却始终不能在赤南侯府安插进去自己的人,好容易一个杜娘子,凭着一手好菜,拿下那个赤南侯府二小姐刁钻的胃,还偏偏闹出那二小姐顾玉禾不是赤南侯府亲生女儿一桩子混事。

杜娘子更是生死不明。

虽死不见尸,可苗大心里明白,这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以往他们要探听顾玉青点什么动向,可谓艰难,这次听闻她忽的去王家庄,苗大对此,自然极是上心。

迎上苗大灼灼的目光,那手下便道:“她去王家庄是去买一块玉,到了王家庄,先去的里正家里,和里正打听了谁家有玉,之后,便是受里正指引,去了村东头倒数第三户,那个墨绿色大门的人家。”

买玉?

苗大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着手下的回禀,顾玉青前去王家庄的行事,完全不是有目的的刻意而为,从头到尾,都是受里正的指引,可见她此次前来,并非一早就计划好了的。

只是,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来王家庄买玉了,京城那么大的地界,还买不到她想要的玉?

思绪飞过,苗大蹙眉道:“那她买到了吗?”

手下点头,“村东头那家的确是有一块祖上传下来的玉,不知道那户人家为何变卖,也不知道顾玉青到底出了多少银子,总之,双方是成交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刺眼

一王家庄的村民,因着家家户户有鱼塘,家家户户有生意,个个日子过得富足。

那个墨绿色大门的人家,据他所知,虽不种地种田,可凭着鱼塘的收入,维持颇为富足的生活,绝不成问题,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变卖玉佩。

还是祖上传下的东西!

这种和祖上有关的东西,据苗大所知,中原人看的极重。

还有,这玉佩,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能吸引了住在京都的赤南侯府大小姐的目光,不辞辛苦,巴巴跑这一趟。

另外,她怎么知道,她要的玉佩,就在这王家庄呢?

王家庄可是距离京都最为远的庄子。

一个个疑惑在心头打滚,苗大凝神片刻,道:“你去打听一下,那玉佩,有什么特别的,另外,赤南侯府那边,盯紧些,我们的人已经成功地唆动了公孙牧联合萧祎对赤南侯顾臻做出偷换军需物资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旦真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他们的国家,不战而亡!这件事,务必不能有什么纰漏出现。”

手下领命,当即点头,“我知道!赤南侯府那边,一直都有人盯着,自从我们开始谋划这军需物资一事,他们府邸那边,一切正常,顾玉青并没有任何发现,倒是一点,就是我们打入公孙牧府中的那人,前儿要求再给她多发些银两,说是最近手头紧!”

苗大闻言,登时一哼,“手头紧?她不过一个公孙牧府上的舞姬,根本就有没用银子的地方,什么手头紧!”

公孙牧能铁了心的联合萧祎对顾臻远征的军需物资做出那样卑劣的手段,实在归功与苗大安插到公孙牧府邸的一个舞姬。

她凭着出色的舞姿,绝好的容貌,窈窕的身段,成功的从一个舞姬跃身成为公孙牧新近最最得宠的妾室。

枕头风自然吹得厉害。

只是一点,她办事虽然利索,效率奇高,可这花银子,也是毫不含糊,苗大在她一人身上用的银子,都要赶上苗大自己一年的用度了。

真不知道,她个舞姬出身的妾室,到底有什么花银子的地方。

若说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她一个小小妾室是绝对没有资格自己张罗购买的,一切都有府中集中调度分发。

可于一个女人而言,除了这些,苗大实在想不到,她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用银子!

属下得了苗大没好气的话,不由嘴角颤了几下,抿着嘴唇,眼底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道:“那……是给她还是不给?”

苗大气哼哼呼出一口气,却最终还是无力一叹,“给她五百两就是。”

属下闻言,当即心头松下一口气。

若是没有要到银子,他简直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见她。眼下,为了复国大计,她虽是做了公孙牧的姬妾,可在他心中,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人选。

等到将来大事已定,他是要八抬大轿迎她的。

心头松下,便又道:“哦,对了,昨儿夜里看到二爷气鼓鼓的出去了,好像到现在也没见他回来,该不会有事吧?”

提起苗二,苗大只觉体内血气回荡,忍不住捂着嘴几声咳嗽,“说其他,正好我有事同你讲,这几日,你寻个功夫去一趟滴翠斋,将那个叫娇娇的姑娘赎了出来。”

缓了口气,苗大继续道:“再买些成亲用的喜烛红被鞭炮烟花之类的东西。”

“要办喜事?”那人眉毛一挑,顿时面露惊讶的喜色,“大哥给谁办喜事?”

因着苗大后面的话,他几乎完全忽略了苗大先前那句给娇娇赎身,只是询问的话音儿一出,顿时又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登时变脸瞠目,满目匪夷所思,“大哥要把那勾栏女子给二哥做妻室?”

他震惊的话,于苗大而言,无疑是把锋利的刀子,直插心窝。

苗二可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于心何忍……只是,不忍又如何,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天天往那地界跑,万一真的惹出什么是非来,坏了他千辛万苦好容易挣来的大好局面,孰轻孰重,苗大心头,自然有一杆秤。

嘴皮微动,点头道:“等到我们的大事落定,再回苗疆给他娶一房正经妻室,那个娇娇,不过就是暂且替我做条狗,看住他这个人,不让他再四下乱跑。”

苗大的解释让那属下登时舒出一口气,“吓死了我了,我还当大哥真的要给二哥找那样个媳妇呢!”

说着话,他一身冷汗抬手摸摸头,讪讪一笑。

倘若苗大当真如是对苗二,为了复国大业,连亲弟弟一辈子的幸福都不顾,那他心头那点小算盘,也要重新拨弄拨弄了。

再得苗大一番嘱咐,闲话几许,他便转身领命离开。

这厢,苗大抖着苍白的面皮,凝着窗外来来往往劳作的长工,默默想着心事,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已经洗漱干净收拾整齐。

原本以为拿了那枚玉佩,天机就要迫不及待的现身来见他这“门当户对”的另一半,却不成想,等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顾玉青脑中将今日在王家庄一事前前后后又重新捋了一遍,也没有等到天机。

手中摩挲这那枚玉佩,瞧着其上花纹,竟然是与天机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怪天机要说他俩“门当户对”了!

当年梅妃出事时,顾玉青年纪实在太小,记忆残缺不齐也就罢了,还模糊一片,这枚玉佩,于她而言,更是陌生,毫无印象可言。

既然从这玉佩上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天机也不出来,顾玉青便用丝帕将那玉佩小心翼翼包好收起,敛了心绪,吩咐如意将她一早带回的白薇带进屋来。

关了一个白天,是时候审一审她了。

牛乳这件事,她耽搁不起!

拖得久了,夜长梦多。

昏暗无光的漆黑密室里被关了那么久,被带出来的时候,如意又是一掌将其劈晕,装在麻袋中一把扛了过来,此刻幽幽苏醒,再睁眼,登时眼前亮光刺的白薇将将睁开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下意识偏头伸手,去遮挡眼睛。

羽睫微颤,隔着如翼睫毛,透过那条颤抖的细缝,眼前景象渐渐清晰。

第六百一十四章 你傻

一斜倚在靠枕上,顾玉青眉眼清幽,冷冷看着地上蹙眉掩目,瑟瑟缩成一团,渐渐睁开眼睛的白薇。

待到她意识清醒过来,迎上白薇那双震诧的眼睛,顾玉青嘴角微扬,透着如寒霜般的冷笑,道:“怎么?很意外?”

声音传至白薇耳边,白薇惊愕的面上登时眼角一抖,气息跟着便是倏忽一重,“竟然是你!”

四个字出口,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闻言浅笑,“你以为会是谁呢?”

彻底的清醒过来,白薇恨恨瞪了顾玉青一眼,怒声呵斥,“你好大的胆子,如今皇后娘娘虽被禁足,可她到底还是一宫之主一国之母,威严不可侵犯,我身为她跟前的贴身宫婢,你不过一个侯府的小姐,竟然敢让人私下将我绑架了,你这是要谋反吗!”

斥责的话,身为皇后身边的宫女,白薇的语气,自然拿捏得及时精准,虽然半个身子跪坐在地上,又是仰视着顾玉青,可话从她口中出来,依旧带着凛凛气势。

只可惜……她面对的人是顾玉青,这份气势,就毫无作用了。

顾玉青原本神色清淡,在白薇说话的时候,散散倚靠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用茶杯盖撇着手中茶盏里的浮沫,满面漫不经心的气定神闲,任由她自由发挥的演戏。

可随着白薇语落,“谋反”二字从她口中迸出,顾玉青撇着浮沫的动作登时一滞,面上的情绪倏忽凝重,眼底精光犹如一道闪电,直直射向白薇,那闪电中,带着针芒。

白薇本是绷了气势想要用这强大的气场逼了顾玉青心虚,然后将自己放了,可猛地被顾玉青用这样凌厉的眼神看来,登时不禁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一瞬间犹如被雷电击穿。

就在她怔怔之际,耳边传来顾玉青如霜似铁的声音。

“谋反?”一个冷哼,顾玉青起身坐直,浑身散发着张扬的怒气,“你到底是皇后跟前的奴婢,别的学没学会且不提,这谋反二字,倒是用的出口成章,也不知道,这些年,你与皇后一共给多少人扣过这谋反的帽子!”

当年梅妃与大皇子萧炎之所以落得那个下场,不就是皇后趁着皇上出宫不在,将一顶硕大的谋反帽子扣在梅妃头上,惨无人道的刑罚在她身上用个遍,尤其是那猫刑……

等到皇上回宫,一切早已经尘埃落定。

本朝陛下又是个极其疑心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哪怕要杀的人是自己最最宠爱的妃嫔和儿子……任何对他的权利和地位构成威胁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任何人!

若是平常,白薇此言,或许并不会激起顾玉青这样大的反应,可今日不同往日,刚刚从王家庄回来,她的心绪还未平复,猛地听到这谋反二字,怎么忍得住性子。

凌厉如刀的眼睛咄咄看着白薇,顾玉青道:“说起谋反,我倒是要与你细细论一论,眼下要谋反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原本白薇就被顾玉青周身的气势镇住,再闻此言,顿时心口咯噔一声。

难道顾玉青发现了什么?

心头剧烈的摇头,不会,不会,这么多年都无人察觉,就连宫里精明如慧贵妃,都一无所知,她顾玉青又不常进宫,她怎么会察觉呢,不会,不会,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强行压着心头的惶惶,白薇深吸一口气,竭力的镇定道:“顾大小姐休要同我胡搅蛮缠,我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一举一动代表着皇后娘娘的旨意,顾大小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强行将我绑架来,这不是忤逆皇后娘娘,触犯天颜,又是什么!我说你谋反,难道说错了?”

随着话音渐起,白薇心头那份不安渐渐散去,越发的挺直了脊背,颤着满头珠翠,掷地有声道:“顾大小姐还是赶紧把我放了,自己去皇后娘娘跟前领罪,到时候兴许陛下念着顾侯爷军功累累,不与顾大小姐计较。”

“可你若是不放我,耽误了皇后娘娘的正事,到时候惹怒了皇后娘娘,什么结果奴婢可就不好说了。”

“我绑了你再放了你,然后还要让我去领罪?”顾玉青犹如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冷笑连连,道:“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我既是绑了你,就有绑你的胆量,若是因为惧怕皇后,那我大可以将你一杀了之,人不知鬼不见的悄悄烧了你的尸体,谁能证明你就是我绑了的呢,我何必去领罪!”

“你敢!”白薇登时柳眉倒立,“我可是皇后跟前的一等宫女,我说了,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代表着皇后,你敢私下杀我,那便是死罪!”

顾玉青不屑一笑,身子微微前探,伸手勾住白薇冰凉的下巴,幽幽说道:“逼急了,我连萧静毓都敢杀,你说我敢不敢杀你?”

眼睛里闪动着如毒的光芒。

说着,顾玉青勾了白薇下巴的手,手腕微微用力,将白薇的下巴挑起,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道:“你,怕死吗?舍得死吗?”声音低沉,却极具蛊惑。

白薇眼底瞳仁登时紧缩。

眼下的颧骨突突的跳抖,瞠目瞪着顾玉青,以她对顾玉青的了解,她这话,说得出便做得到。

惶恐犹如潮水,一瞬间汹涌而来,将白薇一层层包裹。

复国大业尚未完成,她怎么能死?

若就这样死在顾玉青手中,九泉之下,她以何颜面去见公主殿下!

到底是穆太妃当日亲自选定的接班人,惶恐压上心头的一瞬,白薇反倒是在这无边的不安中,思绪冷静下来,紧紧捏着拳头,竭力让自己的说出口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从容。

嘴边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下巴任由顾玉青挑着,仰头说道:“你不会杀我,最起码,现在你不会杀我,你若要想杀我,便不会绑架我,既是巴巴的绑架了我,必定是有其他的用意。不妨说来听听,看看我的价值,到底有多高,竟然能让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如此兴师动众。”

顾玉青挑着白薇下巴的手松开,转成在她巴掌大小的脸上,啪啪拍了两下,哼笑道:“果然是穆太妃,不,应该说,果然是苗疆公主选定的继承人,这心智,到底与常人不同。”

说着话,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白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哀嚎

一白薇面上情绪登时犹如冻结一般,就那样凝固在脸上,眼底瞳仁一缩再缩,呼吸猝然停止,转瞬过后,一声粗一声细,凌乱不匀,紧缩的瞳仁开始涣散。

顾玉青身子坐直起来,冷眼看着她,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要说你不认识什么苗疆公主,更不是什么穆太妃的继承人?”

冷笑一声,顾玉青转手端起手边桌上的茶盏,轻呷一口,继续道:“我劝你不要费力气,你是聪明人,我既然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你再装傻充愣做糊涂,不过是自讨苦吃换一顿毒打罢了。毒打过后,该说的,还不是一样要说出来,何必浪费各自的时间!”

说罢,顾玉青将手中茶盏再次搁下,抬起帕子擦了嘴角,冷冷一笑,又道:“不过,你若是自虐,想要挨了打再说,我也并不介意,身为苗疆细作,想必你对我府上的吉祥如意很是了解,她们的力气有多大,就不用我向你细细解释了吧?”

顾玉青说话间,白薇震骇的情绪涌遍全身,四肢百骸,颤抖不能自已,情绪渐过之后,满脑子想的,唯有一点:顾玉青究竟是如何发现了她的身份的……

思绪翻转,脑中浮光掠影点点飞过,猛地,白薇眉尖一颤,心跳登时慢掉一排,愕然抬头,看向顾玉青,“昨夜那消息,是你刻意散播的谣言吧?为的就是引我出来?”

她这话,无疑便是认了她苗疆细作的身份。

顾玉青含笑点头,“没错!”

“我能从皇后娘娘寝宫一路顺利出宫,也是你的安排?”

“嗯。”

纵然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可白薇还是忍不住捏拳怒道:“贱人,我竟是着了你的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双目圆睁,带着赤赤红光。

顾玉青偏头失笑看向白薇,“你这话问的可笑,你是苗疆细作,我作为本朝子民,设计引你出来,这再正常不过,怎么你倒反要问我做什么!不过,你既是问,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想知道牛乳一事!”

白薇登时心神一凛,“你竟然连牛乳一事都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顾玉青则道:“我知道,密谋牛乳一事,你们费尽心机,只是……你们这心机,既然被我知道了,就算是白费了,至于别的,我暂且不知,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你说呢?”

白薇恨恨瞪着顾玉青,“你打算从我嘴里知道牛乳的秘密和其他我们苗疆之事?”说着,白薇朝顾玉青重重啐了一口,“呸!你休想!”

对于白薇的无礼,如意登时握拳。

顾玉青面上倒是若无其事,甚至挂起一丝笑意,“看来我方才的话是白说了。既然如此,只能让你先领一领如意的手段了。”

说着,顾玉青朝如意吩咐道:“端了火盆过来,银霜炭要烧的通红的。”

如意得令,当即转身。

早在带了白薇进来之前,顾玉青便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火盆,搁置外间。

眼见如意端了一盆红的赤眼的碳进来,白薇顿时身子不由向后一缩,满目警惕看向顾玉青,道:“你要做什么!”

顾玉青呵的一笑,“枉你在皇后身边为非作歹这么多年,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当然是对你用刑了,不然呢,难道请你吃饭!”说着,顾玉青眉眼微动,眉目流转,朝那盆通红的银霜炭看了一眼,笑道:“不过,你若是想吃,我倒是不介意。这些年,经你的手,都不知给多少人吃过火炭了,今儿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白薇登时面色土灰,“你敢!顾玉青,你可要知道,我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

情急之下,大呼顾玉青名字。

“对啊,你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苗疆细作,我知道的很清楚!”轻飘飘说罢,顾玉青转头对向如意,“给她做脸来一块。”

曾几何时,如意也曾用这通红的火炭吓唬过当时还是顾玉禾丫鬟的金桔绿菊,当时,金桔绿菊的反应,如意犹记心头。

不过,那个时候,如意是得了顾玉青的眼色,并不当真动刑,不过是单纯的恐吓罢了。

可眼下,对这个苗疆细作,顾玉青就没有什么额外的眼神吩咐了。

如意转头手脚麻利的用火钳挑了一块大块的火炭夹起,直朝白薇走来。

白薇顿时浑身筛糠一般,以手撑地,颤抖着就要起身朝外奔逃。

如意眼见她如此,并不急着阻止她,只等到白薇费尽力气好容易站起身的时候,才抬脚朝她腿弯一踢,因着力道与方向掌控的极是到位,白薇登时身子一颤,跌倒下去。

“扑通”一声,膝盖重重撞地,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那盆火炭的正前方。

被面前通红的炭火所散发出的灼灼热气威慑,白薇几乎连膝盖处碎裂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再跑。

这一次,如意就没有再给她挣扎的机会了,不过是伸手一抬压在她的肩头,用力一捏,白薇半边身子登时酥麻不能动弹,眼底闪着惊恐的光泽,转头对向顾玉青,吼叫道:“顾玉青,你不得好死!”

顾玉青挑眉一笑,“你还是先顾及一下自己是不是好死吧,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本就心头惶惶,气息不宁,顾玉青此言一出,白薇顿时只觉嗓子眼被一团吸了水的棉花堵住。

说话间,如意夹了火炭的手已经朝白薇脸颊逼近过去,“你对我们小姐无礼,我也只好对你用点力了,你摸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方才言语有失。”

如意一句碎碎念落下,对着白薇放大到无限的瞳仁,嘴角微扬,抬手碳落,那通红的火炭便对着白薇细白的脸颊落上去。

伴着肉皮烧焦的难闻气味与滋滋做响声,白薇一声哀嚎顿时拔地而起。

顾玉青看着白薇,眼皮不眨。

对于这种心存颠覆我朝的异族人,即便手段比此再凌厉百倍,她也绝不会心软一下。

犯我族者,必诛之!

这些异族人,在谋划颠覆我朝的计划时,可没有一丝半点的心慈手软,阴毒的手段鳞次栉比层出不穷。

第六百一十六章 目的

一幽怨凄厉的嚎叫足足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落低了声音,转成低低呜咽。

待她声音落下,顾玉青才又道:“怎么样,你要和我说说牛乳一事吗?”

白薇倒吸着冷气,却是咬牙说道:“你的手段,不过如此,我还当你要怎么样厉害,这点手段,还不及皇后娘娘半根毫毛,我会怕你?你纵然一刀杀了我,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分毫消息。”

顾玉青啧啧一声,将放置一旁的杯盏端起,送至嘴边轻呷一口,吩咐如意道:“去和厨房要些辣椒粉和精盐面子,她脸上那么大的一片烫伤,总要敷点东西才好。”

白薇登时嘴皮抖动,“顾玉青,你会下地狱的!”

如意抬脚走出里间,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朝着一直守在外间的彩屏吩咐几句,彩屏应声直奔厨房,如意依旧反身守在顾玉青左右。

白薇语落,顾玉青却是不接她的话音儿,只对如意道:“趁着这个功夫,给她右边脸颊再来一块!”

如意得令,当即执行。

白薇前一瞬还咬牙切齿,在听到顾玉青的吩咐后,顿时就身如筛糠,面若死灰,头皮立起一层鸡皮疙瘩,挣扎着要逃窜。

顾玉青冷眼看着她,轻飘飘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里是赤南侯府,你还能逃了哪去?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我们都是死人,能眼睁睁看着你跑了?”

说着,顾玉青啧啧一叹,“也不知当年穆太妃究竟看上了你的什么资质,说你聪慧吧,你非要做这些徒劳无益的事,说你愚钝吧,偏偏又是一点就通。”

顾玉青说着话,如意已经又夹起一块火炭。

目光略过那火炭,火炭通红的光泽在顾玉青眼底倒映成一个亮红的小点,白薇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只觉犹如看到喷火的鬼魅。

顾玉青继续道:“你这样守着,也不过是让自己多遭些罪罢了,难道你就当真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其他的途径知道?”

白薇登时眼底波光一颤。

顾玉青就继续道:“我已经见过苗大苗二!”说着,顾玉青转头将放置一侧的那个当日穆太妃所给的小手炉拿起,摩挲在手间,“这么些年过去了,苗大倒当真是个痴情的人,一眼看到这手炉,我说什么,他都信了。”

一眼看到被顾玉青拿起的那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手炉,白薇一颗心顿时犹如坠下冰窖。

这个手炉,穆太妃曾提起过,是当年苗大与她的定亲信物。

凭着苗大对穆太妃的那份执着用情,顾玉青所言不假,看到这手炉,苗大定然会对顾玉青死心塌地的信任……一想到这个,白薇只觉心头阵痛超过了面颊上的灼痛。

“你怎么有这个!”凝着那手炉,白薇几乎忘记了膝盖与脸颊的剧烈疼痛。

顾玉青悠悠一笑,“你总是抓不住重点!眼下,重要的不是我为什么有这个手炉,这手炉我从何而来,重要的,是我能拿着这手炉,做些什么,比如说,引诱苗大!”

白薇顿时心神大骇,那种骇然,超越她先前一切的情绪反应,铺天盖地,犹如有无数冰锥直直刺进她的大脑心脏,体内的血液,在烈火与寒冰中,不断地沸腾凝结,横冲直撞。

如果顾玉青能成功地引诱了苗大的信任,那么,不仅仅是她这些年的努力,就连公主殿下曾经的努力,只怕都要被毁之一旦,那些被安插在本朝个个官宦人家的多如牛毛的细作,将会被一并清理,连根拔起。

只要一想到会有这个结局,白薇就全身痉挛。

倘若当真如此……她百死莫辞,九泉之下,见到公主殿下,见到苗疆列为皇室,她……

想到这些,白薇只觉血脉喷张,忽的嗓子眼一阵腥甜涌上,“哇”的一口热血直喷上来,顺着嘴角汩汩流出,殷红的血迹染红了碎白的牙齿和土黄的嘴角下巴。

“你既然有这样的东西,何必还要将我绑架了来?”白薇有气无力说道。

此刻,她几乎万念俱灰。

先前,她还尚且能凭着自己的心智,守住牛乳的秘密,守住苗疆的秘密,只要牛乳事件告成,她吃些苦受些罪又算什么,纵然死了,也值。

可眼下……纵然她严防死守,顾玉青划开了苗大的口子,她们这艘复国的巨轮,便瞬间犹如没了船底。

无论她如何挣扎,等待她的结果只有一条,便是万劫不复。

顾玉青坦言,“因为我想用你来对付皇后。”

如此说,也并非扯谎,顾玉青想要从白薇口中得知牛乳一事的所有秘密,同时,也的确是计划着,利用白薇是苗疆细作的身份,将皇后一举扳倒。

萧煜不是正在筹谋安排萧祎和公孙牧偷换军需物资一事吗,若是等到萧煜将萧祎和公孙牧一事揭露出来之时,她同时爆出皇后与苗疆细作勾结,欲谋害圣驾,那样的结果……陛下就不仅仅是盛怒了。

若是两件事结合的巧妙,这一生,皇后与萧祎,都永无翻身之日。

偷换军需物资也好,结党营私也罢,在皇上眼中,纵然罪不可赦,可到底因着亲生骨肉的缘故,再罪无可赦也最终会赦,可一旦与谋逆通敌相结合,失态便瞬间升级。

端王一事,就是绝佳的例子!

顾玉青言落,白薇死灰的面上渐渐泛起一丝光泽,霍然抬眸,含着诡谲的笑意,看向顾玉青,“对付皇后?你竟然觉得,我会同你合作,去对付皇后?”

顾玉青气定神闲道:“你当然会,因为你们苗疆那些潜伏在我朝的细作,此时,生死皆由我定。苗大那里,我势在必得。穆太妃将她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交付与你,你却连一条人命都不给她剩下,九泉之下,你怕是难以面对你们的公主殿下吧!”

“你要赶尽杀绝?”

顾玉青摇头,“是不是赶尽杀绝,取决于你,而非我!”

顾玉青言落,白薇嘴皮翕动,眼底波光流动,却是一言不发,只沉默凝着顾玉青,良久,九到立在她身侧手里举着夹了炭火的火钳的如意已经有些胳膊发酸,白薇才呼出一口浊气。

第六百一十七章 威胁

一“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口浊气叹出,白薇跌坐地上,仰头看着顾玉青,眼底的骇然慌乱惊措已经被完好的掩下,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着。

顾玉青心头一颗悬着的石头在白薇此言一出的瞬间,登时落下。

这个白薇,顾玉青也算有所了解。

上一世,在皇后落得那般境地,她都能始终不离不弃,可见她与皇后之间,是有着一定得感情的,让她去对付皇后,顾玉青心头没底,不过赌的是她心中两座大山的分量。

一座穆太妃,一座皇后。

现在看来,她与皇后的感情再深,也抵不过种族之别。

白薇问出此言,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不凭什么,没什么凭的,你若信,便信,不信,我也无法,我不过是将眼下的形势分析与你,信不信,你自己斟酌。”顾玉青说道,言罢,朝一直手举火炭立在一侧的如意道:“算了,省一块火炭就是,带她下去。”

如意闻言,转手将那火炭搁下。

而一直沉默立在门口,手捧辣椒粉和精盐面的彩屏,满面迷惘,在顾玉青言落一瞬,当即问道:“小姐,那这个还用不用?”

顾玉青抬眼看向彩屏手中的东西,嘴角微勾,道:“就让白薇带回去吧,密室无光,免得她脑子混沌想不清,有这个刺激刺激,也清明些!”

顾玉青言罢,彩屏当即一脸明白的表情,抬脚就朝白薇走过去,一把将手中装了辣椒粉和精盐面的小罐塞到白薇怀里,转头出去。

白薇低头看着怀中罐子,嗤的一笑,再抬头看向顾玉青时,眼底便多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就不怕我拿拿着这些自杀了?到时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玉青瞥过她手中的辣椒粉和精盐面,笑道:“你要用这个自杀?”

白薇挑眉道:“瓦罐虽钝,可砸碎了,碎片中,到底也有锋刃的。”

顾玉青摇头,“你不敢!”

白薇一怔,当即放声大笑,凄绝惨然的笑声过后,白薇眉宇闪烁,看着顾玉青,“不敢?你说我不敢死?这世上,最最不可怕的就是死,也就你们中原人,将死看的那么重要,一个个胆小怯弱如鼠……”

“你若死了,我就让你苗疆无数细作给你做陪葬,让你带着她们的冤魂亡灵一起去见你的苗疆公主!”顾玉青轻声软语阻断了白薇的声音,那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嘲蔑和鄙夷。

言罢,顾玉青目光忽的变得凌厉如刀,眼睛微眯,精光射向白薇,“你若不想就连死后都无法面对你的苗疆公主,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眼下,你没有死的资格,你能做的,唯有配合我。你活着,你苗疆不计其数的细作活着,你死,他们同死。”

说罢,顾玉青语气一顿,带了赌博的语气,道:“想必你苗疆公主临终前,对你有过关于苗大的别样嘱咐……”说着,顾玉青抿嘴一笑,身子微微向前探去,“你说,我若是把你苗疆公主最最在乎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去……”

白薇闻言,方才的那股气势,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战栗,眼底迸射出惊恐,看向顾玉青,“你……你是魔鬼吗?怎么如此歹毒!”

看白薇如是反应,顾玉青知道,自己赌对了,这苗大在穆太妃心中,果然非比寻常。

苗大,当真是一柄好用的利剑!

顾玉青半边嘴角上扬,嗤的一笑,“歹毒?这就算歹毒了?那你可真是低看我了,为了不让你死,为了能让你乖乖听话,我能做出比这更歹毒百倍的事情。”

目光迎向白薇,顾玉青身子微微前探,带着凉凉的如同蛇的信子一般的森然笑意,继续道:“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妹妹,是吗?”

白薇登时眼底波光大颤,带着警惕,颤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一缩,“你要做什么?”

顾玉青起身一笑,“你猜呢?我能做什么呢?”在说此话时悬在心头的一口气落下。

对于白薇有个妹妹,顾玉青并不笃定,不过是凭着一些她素日的蛛丝马迹猜测罢了。

这种猜测,猜错了无伤大雅,猜对了却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白薇恨恨瞪着顾玉青,咬牙切齿,奋力咆哮怒吼,“顾玉青,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

顾玉青哼的一声冷笑,对敌人手下留情,那才真真会遭报应!

手中除了苗大那柄利剑,在对付白薇一事上,她又添另一把更加好用的利刃,顾玉青当即不再耗时,眼波一敛,眉峰凛然,看着白薇道:“牛乳那件事,你最好一五一十详细告诉我。”

威胁的语气,毫不掩饰。

没错,她对白薇,彻头彻尾,就是威胁。

顾玉青语落,白薇面皮一阵颤抖,复杂的眼波凝着顾玉青,愤怒,仇恨,自责,懊悔,怨毒,悲恸……种种情绪在她眼底翻滚,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到底还是身子一瘫,跌坐在地,失去所有挣扎,如同被抽干精魂的尸体,只是这具尸体,在喃喃开口而已。

“牛乳中,我们投放了苗疆特有的百毒散,这味毒药,并无解药,无色无味,且任何验毒的手段都试探不出。”

“你们中原皇帝惜命如金,他要吃的任何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检验,甚至要活人试吃,想要一举将他毒死,简直犹如登天。所有的法子一一排除,能用的,便只有这百毒散了,中毒之人不会当即发作,只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突然暴毙,症状如同因为辛劳过度而猝死,纵然医术再高明的御医,也检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皇帝暴毙,太子之位悬空,皇室子弟间,必定会引发一场血腥争夺,纵然眼下似乎唯有三皇子萧祎是最适合的人选,可这龙位的诱惑,只怕就连五岁的皇子,也心有觊觎,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些手握实权的大臣。”

“届时,只要我们那些安插在各个大臣府邸的内应枕头风一吹,难不保那些自命不凡的大臣起了谋逆之心。一旦各方势力雄踞而起,杀戮肆意,我们的目的,便就达到了。”

“这本是天衣无缝的绝技,可惜……”说着,白薇双目赤红,怒意滔天看着顾玉青,磨牙道:“可惜被你这贱人识破!”

第六百一十八章 私生

一对于白薇的辱骂,顾玉青充耳不闻,“为何选择牛乳?你若想要了皇上的命,大可只在皇上一人饮食中投毒便是,为何要兴师动众,从这牛乳上做手脚?”

白薇捏拳瞪着顾玉青,分明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对峙的目光持续了一瞬,无声落下。

“因为我们公主殿下恨毒了太后和慧贵妃,所以,要除掉皇上的同时能除掉她们二人,也算是给泉下有知的公主殿下一份厚礼。”说及此,白薇眼底有光芒隐隐浮动。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怔。

穆太妃恨毒了太后和慧贵妃?

太后恨毒了所有苗疆人,可偏偏对苗疆公主身份的穆太妃,格外亲厚,以至于先皇过后,太后都许得穆太妃寿终正寝,她竟是恨毒了太后?

还有慧贵妃,据顾玉青所知,慧贵妃与穆太妃之间,几乎并无交集,她怎么就恨毒了慧贵妃呢?

眼见顾玉青怔怔,白薇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诡谲笑意,道:“你们的太后,让皇上御驾亲征,杀了我多少苗疆人,难道这些血债,你觉得我们公主殿下能忘了?”

“在太后仇视所有苗疆人的情形下,我们公主殿下能活的舒坦自得,能得太后青睐,那是我们公主殿下的本事,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公主殿下就要感念太后什么恩情。”

“至于慧贵妃,那就要问问慧贵妃,十二年前,她是如何处死宫中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的了,是她命不好,她处死的那宫女,是我们公主殿下与苗大将军唯一的爱女,这份仇恨,不共戴天!”

白薇的话,如同一个惊雷,轰隆隆便炸响在顾玉青头顶。

穆太妃与苗大……

妃嫔入宫,都是要经过验身嬷嬷检验过后,才能送到龙榻之上的,穆太妃虽是和亲公主,可一朝入朝,再尊贵的身份,也要按着本朝规矩行事,她若在进宫前便与苗大有过夫妻之亲,甚至还孕育过一个女儿,又怎么会不被验出!

所以,那十二年前被慧贵妃处死的浣衣局小宫女……唯一的可能,便是穆太妃在宫中将其生养出来。

思绪及此,顾玉青登时头皮一阵麻。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就能在浣衣局做事,当时她的年纪,最小也要有十四岁,按着穆太妃的年龄推算,也就是在先帝刚刚将她纳入后宫之时,她便有了那孩子,并顺利瞒过宫中所有人将其产下?

这个念头让顾玉青只觉浑身震骇。

穆太妃当年入宫不久便怀有身孕,可十月怀胎,临到生产之时,这胎儿却是因着难产,憋死在腹中,只生出一个死胎,而穆太妃本人,也因着那次生产,身子大亏,从此数年得宠却不再有孕……

当年这件事,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她小时候也曾听母亲与黄嬷嬷说话时,多次提起。

母亲每每说道此事,总要长吁短叹一番。

思绪浮动,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也就是说,当年穆太妃那一胎,怀的根本就非龙种,而是她与苗大的私生女?那孩子也并没有胎死腹中,不过是被穆太妃偷梁换柱,悄悄送了出去?”

说着,顾玉青眉尖微蹙,“既是送了出去,好生养在宫外便是,为何又要将其弄到浣衣局来做使唤宫女?另外,既是进了宫,为何不直接将她调到自己的寝宫里呢?”

“什么私生女!我们公主殿下与苗大将军本就天设地造,是你们中原皇帝觊觎我们公主殿下美色,横刀夺爱!可他夺得走我们公主殿下的人,却夺不走我们公主殿下的心。”

至于公主殿下的爱女为何又复返宫中,这一点,白薇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非那小宫女被慧贵妃突然处死,公主殿下悲痛欲绝之下将实情告知她,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小宫女是公主殿下的爱女。

“这件事,苗大知道吗?”顾玉青握拳直视白薇,愤怒直达眼底。

白薇摇头,一抹苦笑浮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和公主有过那样的一夜,又怎么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他的血脉。”

随着话音落下,白薇面上,有莫大的哀恸涌动,公主对苗大,当真是深情。

可惜……

顾玉青当即一愣……

穆太妃与苗大翻云覆雨孕下一女,苗大竟然对这样的事情一无所知,被瞒了过去,这……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对于这桩陈年旧事,顾玉青的情绪,也仅仅只是震惊罢了,却并不好奇,穆太妃与苗大,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下发生了那一切!到底是前朝的事情了,与眼下有并无干系,说到底,不过一桩宫中丑闻,何必深究。

胸中一叹,顾玉青道:“皇后待你不薄,这牛乳,宫中可不止太后与慧贵妃要饮用,皇后那里,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每日服下这被投毒的牛乳?”

凭着上一世白薇对皇后的那份不离不弃,顾玉青实在难以想象她能做到这一点。

白薇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哀恸中,闻言一愣,足足怔了好一会,才道:“皇后的牛乳,我自然是有法子不让她喝。”神情木然

牛乳一事,该问的已经问清,真相之后,顾玉青只觉心头沉闷,转手将桌边如意刚刚蓄满的茶盏端起,挪送嘴边,清冽的茶香丝丝缕缕浸入鼻尖,那份茶香的馥郁清香才让她略略舒服了些许。

轻呷一口,缓缓搁下,顾玉青将手边那雕刻了繁复精美花纹的紫檀木匣子拿出,“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白薇抬眸,朝顾玉青手中的木匣子看过去,目光触及那匣子的一瞬,登时面色一变,“天!你怎么有这个?”

她那惊骇中带着虔诚的语气,让顾玉青顿时心头一跳。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木匣,顾玉青不动声色道:“这是什么?”

白薇紧紧盯着顾玉青手中的匣子,原本死灰的目光,一瞬间蓄上虔诚的火热,嘴皮颤抖,神情激动,道:“这是我苗疆皇室专用之物,能用得上这样匣子的,唯有各个被封王的皇子,按着花纹,这木匣该是八王爷所有之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白薇清晰的道出这木匣的主人,让顾玉青不由捏着木匣的手一阵轻颤。

苗疆八王爷……

第六百一十九章 八王

一这个称呼,顾玉青并不陌生,上一世的夺嫡大战中,萧铎除了萧祎那个强有力的对手外,还有一个异姓异族的对手,便是这个苗疆八王爷。

只是,顾玉青对这个苗疆八王爷,知之甚少。

这位王爷渐露头角的时候,萧祎已经基本垮台,萧铎正开始着手准备登基一事,从他浮出水面到顾玉青被萧铎和顾玉禾联手灌下一杯鹤顶红,不过月余时间。

这一个月的时间,顾玉青忙乎最多的,是替萧铎扫清朝堂障碍,对这个八王爷,她知道的,仅仅局限于他有着强大的暗中势力,可这势力究竟有多庞大,却是分毫不知。

眼下,白薇却说,这个埋在她家小花园里的紫檀木匣,是属于那位八王爷的……骇然之情油然而生,顾玉青凝着那紫檀木匣子上繁复的花纹,羽睫轻颤。

匣子是八王爷的,那这匣子中的东西,也是他的吗?

如果是,他那下体之物究竟是被谁在何种情形下斩断下来,又为何被埋在她家的花园里,为何堵住琉璃瓶瓶口的明黄锦缎是从陛下的寝衣上扯下的?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逼得人将他那下体之物斩断,可见当时场面是何等的血腥是何等的剑拔弩张,可为就单单斩断了他的下体之物,却并不直接将其一刀毙命呢?

又是何人将其送离皇宫的?

放虎归山这样的道理,当朝陛下何等精明,怎会不知!

如果那截东西不是他的,那又是谁的?

一个个疑问跃然而上,顾玉青眉头蹙的越发的深。

顾玉青神思飞动间,白薇一双眼睛凝着那紫檀木匣,眼底波光微动,浮动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情愫,热烈,挣扎,激荡却又扭曲,“这匣子,怎么会在赤南侯府?”

白薇喃喃问道。

顾玉青没有理会白薇的问题,却是随着她的话音,渐渐敛神,朝如意吩咐道:“将那柄剑取来。”

如意得令,转身而去,不过倏忽,便手捧那柄用华丽的剑鞘装着的断剑进来,按着顾玉青的示意,将其搁置桌上。

不待顾玉青发问,白薇一眼看到那剑鞘,登时整个人便由瘫坐姿势一个激灵坐直起来,眼底瞳仁紧缩,目光死死凝着那剑鞘,震惊之下,呼吸急促且沉重,“这剑怎么也在赤南侯府?”

一双手,因为心头情绪促使,死死抓着身上衣裙,骨节处,森白发青。

发出的声音,却是没了方才的清脆,一瞬间嘶哑如同破败风箱。

顾玉青本想问她可是认得这剑,眼见她如此,登时明白,这把断剑,看来也是八王的东西,要问的话便在舌尖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苗疆八王……数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一个被灭了族的王爷的剑被陛下的太阿斩断,而这断剑又被父亲收藏到赤南侯府的习武堂。

多年前的事情,凭着这零星的线索,顾玉青一筹莫展,可这断剑之内藏着的那方绣有殷红红梅的丝帕,却是跃然闪现在顾玉青脑海。

当时萧恪就说,那方丝帕,他曾在宫中见过。

心思微动,凝着面前白薇激动的神情,顾玉青嘴角勾出一抹粲然笑意,身子微微前倾,含笑的眼睛直视白薇,道:“看来,你与那位八王爷的情分,不浅呵!”

白薇闻言,顿时眼皮一抖,极不自然的将头撇至一旁,“尊卑有别,进宫前,我曾在八王爷府邸做事。”眉目闪烁,杏眼微动。

顾玉青眼中笑意,就越发明显。

这个白薇,还真是不能杀!

上一世,萧铎登基之时,那位八王爷便成为他日后一个强有力的劲敌,这一世,纵然萧铎已死,随着她的重生,许多其他人的生命轨迹也发生偏转,可她到底没有影响到那位八王。

在她手不能及的地方,那个人,应该是在以水蛭饮血的速度,疯狂的扩张强壮着自己的实力吧。

苗疆皇室想要复国,仅仅凭着宫中穆太妃所培植起来的一众党羽势力,最多也就是能如蛀虫一般将我朝摧垮,却不能凭此兴旺复兴苗疆。

苗疆若想复国,必定是要靠着更为强劲的力量。

这位八王……该就是与穆太妃里应外合匡扶苗疆的那股宫外势力。

只是当年苗疆所受创伤实在重大,想要复兴,哪是一朝一夕之事,上一世,八王选在萧祎垮台萧铎登基之时崭露头角腥风血雨,怕是也要借住新帝登基朝廷动荡这个契机。

由此可见,在那时,他虽暗中势力雄厚,却绝非到达可与我朝明目张胆实力对战的地步。

否则,怎么会隐忍这么些年一直无所动作,以至于上一世,顾玉青一门心思都在帮着萧铎扫清各方势力,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后来他主动寻衅,才引起顾玉青注意。

这个八王,还真是不简单……

如果紫檀木匣中那截东西就是他的,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活着离开皇宫,并在日后将自己强壮到那般地步,他就更不可小觑。

这一世,萧煜若要心存帝位,那么这个八王,将会成为萧煜未来最最强劲的敌人。

思绪及此,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知何时,攥成拳头。

她既是做了萧煜的王妃,那么,便不允许任何人成为萧煜的绊脚石。

挡他者,亡!

思绪敛定,顾玉青含着一缕笑意,从那剑鞘之中,将那方绣着红梅的丝帕扯出,两根手指捏了,提在手中,“你若只是他府中一个侍婢,他的剑鞘之中,有怎么会有你的东西?”

说着话,顾玉青手指摆动,那方丝帕便如一缕幽魂,飘荡在白薇面前。

一见此物,白薇登时心跳一滞。

这方丝帕……她一直以为这方丝帕是被她不小心丢到了宫中哪个角落,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眼底骇然弥漫,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

记忆犹如洪水,一瞬间劈头盖脸砸下,白薇只觉头痛欲裂,心神如焚。

她的情绪,一丝不落的落入顾玉青眼底。

看着白薇一瞬间流露出的痛不欲生的样子,顾玉青知道,此刻并非再逼问的最佳时机,便抬手一挥,吩咐如意,“带她下去。”

第六百二十章 无力

一如同提起一只小鸡,如意一把提了白薇起来,却是在她立足之时,手起掌落,对着她的后脖颈子便是重重一掌。

白薇登时眼皮一翻,昏倒在如意身上,如意则是干脆利索的将一侧的麻布口袋拾起,从头到脚,囫囵一套,将白薇装了进去,如同进来时一般,扛了出去。

待她离开,顾玉青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浊闷气息,起身抬脚,走至窗边,隔着明净的大窗,怔怔看窗外被狂风席卷打着旋的枯黄树叶。

一直处于漆黑迷茫中的苗疆一事,总算是有了些许眉目,纵然这些零星的事情还不足以连成一条完整的线,可顾玉青知道,为时不远。

眼下,最最要紧的,不是搞清楚那个还在扩张势力的八王,而是将牛乳一事,彻底肃清,借此,不仅彻底扳倒皇后与萧祎,更要将那些潜伏在我朝各个角落的蛀虫一一挖走。

挖走了他们,八王便犹如被斩断眼睛的巨蟒,再怎么厉害,两眼抹黑,也要容易对付的多。

犯我族者,必诛之。

纵然不过一个深闺女子,她也责无旁贷,更何况,她的父亲是堂堂赤南侯,她的夫君是一国皇子,她就更义不容辞。

牛乳这件事,是绝好的契机,她得好好图谋一番。

思绪随着窗外的落叶翻滚,脑中犹如有劲风刮过,凝神立在那里,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肩头有衣料窸窣,顾玉青猛然回神,才惊觉,外面已经半丈一盏的大红灯笼挂起,如盆的满月将清辉洒在院中,摇曳的树影如同黢黑的鬼魅,张牙舞爪。

那衣料窸窣,是吉祥正在为她披上一件加棉小坎,见惊了顾玉青的神思,吉祥面上顿时浮上不安,服侍小姐这么些年,吉祥最是清楚,顾玉青凝神之际,最忌讳有人打扰。

扰了小姐的思路,也不知是不是要紧,不安促使,吉祥不由揉捏着手中的帕子,低垂的羽睫一阵轻颤,状似受惊的蝴蝶振翅。

顾玉青嘴角浅笑,如同自语一般,道:“亏得你帮我添件衣裳,不然还不知道要站多久,腿都木了,快扶我去椅子上坐下。”

吉祥闻言,心里顿时好受些,忙扶了顾玉青,“小姐下次想事情,就坐着想多好,立着难受,再说,窗边难免透风,往年冬天就爱生病,今年好容易自入秋以来,一个秋天连个咳嗽都不见,可是不能大意。”

顾玉青笑道:“今年觉得身子好多了。”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她的三分魂魄被“天机”禁锢在体中,可这身体,却是要比她重生之前,不知好上多少倍。

兴许也是与她能吃能喝能睡有关吧!

想及此,顾玉青不由苦笑,心宽体胖这个词,在这一刻,简直犹如为她量身打造。

不管身处多么恶劣的环境,哪怕身后洪水犹如猛兽,舌尖已经舔到后背,还是面对什么凶险万分的勾心斗角蓄意陷害,这一世,竟然是什么都拦不住她的酣睡。

睡起来,就没完没了。

结果吉祥斟上的热茶,轻呷一口,顾玉青朝吉祥问道:“怎么样,四殿下那边,何时能回来?”

吉祥道:“管家说,怕是最早也要十来日左右了,管家还说,小姐若是有要紧事,他可以派人到西山送信的。”

“那你怎么说?”

吉祥就道:“奴婢说,小姐是惦念四殿下了,不过派奴婢过来问一问,并无要事。”一面说,吉祥一面贼兮兮的眨眼间,方才那抹不安和愧疚,早就荡然无存。

顾玉青含笑嗔她一眼,“浑说什么!”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这事,固然紧急,可却也没有到了要打扰萧煜公务的地步,王家庄那里,那户人家果然就是梅妃娘娘的话,一时半刻也跑不掉,等到萧煜完事回来再议,也是一样的。

至于这牛乳一事,在与萧祎偷换军粮一事结合之前,她一个人足以料理。

萧煜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她怎么忍心把自己能善理的事也交到他的肩头呢!

思绪浮动,正说话,外间伺候的彩屏便摇身走到内室门口,打起帘子,却并不进来,只探头道:“小姐,周秉德过来了,要见小姐。”

顾玉青闻言,当即道:“快让他进来。”

说着话,将半披在肩的小坎穿整齐,扶了吉祥朝外室而去。

顾玉青出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进来,正垂首立在当厅,面上却是带了一股不如归去的无力感,那样子,疲惫的如同刚刚打了一场恶战。

顾玉青顿时心下疑惑,现在才刚刚天黑,纵然是与苗二交手,他也不至于就立刻挫败成这般模样吧?将将落座,顾玉青便道:“怎么了?”

周秉德竭力的恭敬回禀道:“大小姐,奴才得了信儿,今儿晚上苗二就在滴翠斋,您看,要不今儿奴才就直接逼了他出手?”

听周秉德如是问,顾玉青心头方才的疑惑就更浓了。

既是他尚且还未见到苗二,那这一脸颓丧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姜妈妈得了什么病?

眉头微蹙,顾玉青撇开周秉德所回禀之事,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姜妈妈出事了?”

周秉德闻言,当即嘴角一颤,面上涌上一股精疲力竭的疲态,吁一口气,道:“多谢小姐惦念,母亲安好,是……”提及要说的缘由,周秉德忍不住又是一个深吸气,幽幽叹出,仿佛头顶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大山一般,道:“奴才刚刚安抚好小宝。”

顾玉青顿时……

感受着周秉德浑身所散发出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无力,顾玉青心头是愧疚的,毕竟,是她让周秉德易容之后去那烟花之地,可不知为何,听到周秉德讲出这个缘由,顾玉青忍不住就是想笑。

转手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掩了涌到嘴角的那抹着实不地道的笑意,顾玉青转头吩咐吉祥,“你去瞧瞧,今儿夜里京卫营当值的是谁?”

吉祥得令,耸着肩膀掩嘴离开,与周秉德擦肩而过的时候,朝他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的同情笑意。

第六百二十一章 前往

一吉祥奉顾玉青的命,每日教习小宝武艺和习字,简直太知道不过小宝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钻研”精神,她完全可以脑补小宝闪着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一句接一句的不住气的冲着周秉德发问。

所问问题,尖酸刻薄到让人只想抽他!

可迎上他那双乌漆漆的眼睛,一脸真诚到发自肺腑的表情,任谁只能默默吞下那口气。

谁还能和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不成!

吉祥明路上身一般贼兮兮的离开,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裹着一身寒气回来,因为怕过了寒气给顾玉青,并不直接到她跟前伺候,只几乎与周秉德并肩而立,回禀道:“小姐,今儿夜里当值的,是高达高统领。”

顾玉青闻言略略颔首。

高达虽非萧煜的人,可却是萧煜亲手提拔。

经过上次祖宅一事,顾玉青对高达也算略有了解。

此人为人耿直,行事规矩,脑子固执,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更不涉及任何帮派,性子可谓执拗,甚至有些刻板不知变通,在朝中几乎并无什么交往较好的同僚。

律法面前,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谁的人情也不领,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且做事雷厉风行,手段铁血。

一旦经他手的事情,若非弄个黑白分明决不罢休。

苗二的事情,由他第一手负责,再妥当不过。

在穆太妃多年的经营下,苗疆细作早就如牛毛一般渗入到我朝各个官员府中,起着各自微妙的作用。

如果是京兆尹或者旁的什么人经手办理此案,只怕苗二前脚被抓,后脚就被无罪释放,什么都审问不出来,更不要说逼出他苗疆细作的身份,闹到陛下面前,将此事彻底扯开。

所以,顾玉青先前吩咐周秉德易容之后前往滴翠斋与苗二争夺娇娇以引发恶战,却又让他在行事之前,提前打个招呼,为的就是借高达的手。

今夜倒是巧了,顾玉青自己也没想到,白日才吩咐下去的事情,今儿夜里竟就有可能有了结果。

吉祥言落,顾玉青当即对周秉德道:“你即刻就去滴翠斋,你的一点,掩饰好你的身份,一旦你与苗二交手,势必将动静闹到最大,引得值夜巡逻的京卫营赶到之后,由高达亲自将你二人捉拿归案,你才能罢手。”

周秉德领会顾玉青的意思,当即领命,却又担心道:“小姐,若是有人先京卫营一步赶到呢?”

顾玉青摇头,“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安排,高达进去之前,绝不会有其他人进去,你只捱到高达去了即刻,他捕捉你归案的时候,配合着些,之后我会让人救你出来。”

得顾玉青此言,周秉德再无二话,当即得令而去。

待周秉德走后,顾玉青立刻唤了黄嬷嬷,朝着吉祥与黄嬷嬷一阵切切吩咐,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黄嬷嬷与吉祥一脸凝重领命离开。

一切要完成的准备事宜,已经交代出去,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

而这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又令人惶惶不安。

这厢,顾玉青起身回了内室,捡起那本《孔雀行兵策》,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竭力让自己心神镇定。

那厢,已经完美易容的周秉德,正身着一身湖青色长袍直缀,手摇二十四骨白纸折扇,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抬脚进了滴翠斋。

“呦,这位爷,您面生啊!”

周秉德前脚才进滴翠斋的门槛,后脚还未跟上,当即便有姑娘热情的围了上来,招呼道。

周秉德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语气轻挑,是风月场老手所惯有的姿态。

他的话还未落音儿,耳畔便爆发出一阵银铃笑声,笑得那叫一个……让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忍着打激灵,还要做出一副深谙此场着实享受的表情,周秉德一面被姑娘们拥着朝里走,一面四下打量滴翠斋。

本就是经年的猎户出身,他的目光,连林中最最敏捷的豹子都追的上,打量这本就不算复杂的滴翠斋,根本不在话下,几个状似不经意的扫视,便将其看了个遍,最终目光落在滴翠斋二楼一个名叫娇雪轩的雅间上,眉毛微挑,笑意越发的肆意。

娇娇……娇雪轩……这滴翠斋取名字,还真是……随意!

身子一斜,顺势在一楼大堂扯了一把椅子,翘起二郎腿坐下,手中纸扇一手,以扇直指二楼娇雪轩那雅间,周秉德语气顽劣,道:“那屋子的姑娘是谁啊,本小爷今儿翻她的牌子。”

说话间,滴翠斋的妈妈已经翻越一众姑娘,来到周秉德跟前,语未出口,却是先拿一双老辣的眼睛将其上下打量一圈。

顾玉青既是诚心实意派了周秉德来这滴翠斋寻事,自然给他准备了妥帖的行头。

上好的蜀锦直缀,眼下最为时兴的方头千层底鞋自不必说,单单他腰间那条玉带,其上玉色,便是绝好的上品。

这风月场的女子,莫看她们身份低贱,可这眼睛却是毒着呢,若不备点真材实料,怎么混的过去。

至于周秉德手上那把折扇,更是唐寅的真迹。

那妈妈自然是识货之人,一眼溜过周秉德,当即面上笑容堆砌,挥着帕子摇散一众姑娘,嘴里含笑哄开她们,“不用做生意了?都围在这里,公子几个身子,由得你们一股脑的围上来,去去去,那边客人又来了,赶紧招呼去!”

风月场有风月场的规矩。

一楼大堂的姑娘和二楼雅间的姑娘,其待遇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一楼的姑娘,只能接待那些寻常的客人,那些客人,不过是手上有些闲钱却在这里耗不起大把银子的普通人,而这些人,一般并无什么闲情雅趣,来这里,就奔着一点,寻欢泄欲。

故而一楼的姑娘,多半都要成为麻木的工具。

除非一点,便是进门的客人在未见到二楼姑娘之前,就一眼相中其中某个,点了名的要了谁,妈妈也无法,只得安排她前去伺候。

故而,每每有面生的体面公子登门,那些姑娘总要一窝蜂的围上去,盼着被翻牌点名。

二楼的位置,谁不想去!

第六百二十二章 豪气

一二楼的姑娘,只接待固定的几个客人,而这些客人,往往更喜爱些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谈人生谈理想,看星星看月亮。

夏日取了无根之水煮茶,冬日捧了腊梅之雪烹茗,至于那云雨之事,反倒放在其次。

其他不必说,单单这一点,便能让一楼的姑娘眼红到心尖发酸。

更何况,二楼的姑娘一个个都如同大家小姐似得,跟前有丫鬟侍奉,安寝有自己的屋子,不像她们,十几个人挤一盘通铺。

然而,事实证明,失望总要建立在希望的基础之上。

周秉德落座,不及妈妈安排,便直指二楼雅间,那些姑娘,纵然是妈妈不遣散,也要自行散开了。

待到一众姹紫嫣红各自鸟散,周秉德氤氲着乖张神情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面前妈妈脸上,白纸折扇敲着手边梨木扶手,“你是这滴翠斋的妈妈?”

妈妈含笑,风情万种摇晃着满头珠翠,道:“爷是第一次来咱们这里吧?爷放心,咱们滴翠斋的姑娘,个个出类拔萃,什么价位的都有,保准让您尽心。”

一面说,一面探着脖子朝周秉德腰间玉带看去,啧啧道:“这玉带,当真好货色。”

周秉德心头一哼,废话,赤南侯府库房里的东西,能有差的么!

心头如是想着,嘴上却是凉凉一笑,“爷的好东西多着呢!就看你这滴翠斋里的姑娘承不乘的起了!”

妈妈闻言,当即眉开眼笑。

京城这地界,随便落个雨滴就能砸中一个三品大员,眼前这年轻人虽面生,可他的来历身份,滴翠斋的妈妈却是不愿去细究深想,只要是金主,只要肯在滴翠斋的姑娘身上砸钱,管他什么身份,照单全收!

“爷初来乍到,咱们的姑娘仪态万千,个个娇媚,不如我给爷介绍几个,爷且先试一试口味?”

周秉德面上笑容敛了三分,眉毛一挑,折扇指了二楼的娇雪轩,语气含了不悦,道:“怎么?来这滴翠斋,选什么姑娘,难道本小爷还不能自己说了算,还要听你的差遣?”

妈妈闻言,当即连连摇头并摆手,“不敢不敢,我哪敢差遣您啊!”

谁知道这小爷是哪个大员家里的独苗嫡子呢,她这小庙,固然背后有人撑腰,可在京城,一贯秉承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和气生财!

“这么说,您是已经有了相中的姑娘了?不知是谁,这样大的福气,入了您的眼,我去给您叫她!”妈妈的语气,恭维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谁和银子过不去!

周秉德一脸随意,漫不经心的抬了手中折扇,道:“娇雪轩里的娇娇姑娘。”

妈妈闻言,面上笑容当即一僵,只是,到底是风月场的老人,转瞬便是风情一笑,道:“爷的眼界真真高,一眼便是看中我们滴翠斋的当红头牌!”

周秉德听她此言,心里暗骂,贼婆,谁不知道,滴翠斋的头牌是月无双,你举了娇娇做头牌,不过是打着一则坐地起价,二则用银子将我唬住罢了!

心头冷哼,嘴角轻颤,周秉德捏着纸扇的手前后一摇,身后跟着的小厮当即便是上前一步,啪的将早就揣好的银票砸在周秉德身边桌上。

“一千两,你点点。”周秉德眼皮不眨道。

妈妈闻言,当即一怔,最后堆砌在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胜了几分。

金主,果然是个大金主。

这人还没见到,一出手便是一千两!日后若是被娇娇绊住了脚,岂不是银子流水的花。

想及此,妈妈看向银子的目光便越发的闪烁出火热的光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成捆的银票从天而降。

眉宇微动,当即便笑道:“爷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把娇娇唤来。”

周秉德却是随着她话音儿落下,蹭的起身,“不必唤她下来,你把她叫下来,我不还得再同她上去,省的折腾,我直接进去就是。”

说着话,抬脚就朝二楼走去。

妈妈眼见如此,登时面上笑容倏忽不见。

天!娇娇屋里还有个人呢,怎么能让他此刻就撞了进去。

妈妈愣怔间,周秉德已经行到楼梯一般,妈妈忙甩了帕子扭腰追去,“大爷您稍等,这…...这娇娇既是我滴翠斋的头牌,她的身价,就不是一千两银子就能进门的,大爷要见她,也只能在外面见上一见,让娇娇陪您说说话,要进她的屋,这点银子却是不够的。”

不好直言娇娇屋里有人,万一得罪了这金主就此就不来了,岂不损失,电光火石间,妈妈灵机一动,坐地起价,漫口浑说道。

周秉德却是早就料到她要如此,折扇一抬,身后紧跟的小厮便掏出一块色泽铮亮的金锭子,朝那妈妈面前一扔,“这个东西,足够了吧!”

纵是风月场历经数十年,什么好的东西没见过,可这金锭子,却是着实不常见,金光一闪,妈妈当即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一把抓住那沉甸甸的元宝锭子,妈妈含笑的嘴咧的越发的大。

金主啊,真正的金主,大金主!

看周秉德的眼睛,越发的锃光瓦亮。

这种金主,可是难得一遇。

纵然娇娇屋内有人,妈妈也绝不会错过这天降之机,当即就道:“爷且稍等,容我进去,让娇娇好生梳妆一番,再侍奉爷,可好?”

风月场本就是无情地,自然是谁的银子多,谁便是真正的大爷!所有的欢笑恭卑,还不都是金银堆出来的。

说话间,周秉德已经上了二楼,闻言顿了步子,半个身子倚在身侧廊柱之上,满面的浪荡不羁,点头道:“你去吧!”

眼见周秉德同意,没有执意闹着立刻就要进屋,妈妈当即松下一口气,转头连门也不敲,推门就进了娇雪轩。

屋内娇娇和苗二正相拥躺在床榻上,妈妈猛地闯进来,惊得娇娇登时弹坐起来,惊呼一声“妈妈!”

苗二从牛场出来,本就是窜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好事被扰,登时怒火中烧,正欲发作,被娇娇一把拦下,温言软语好生相求,才压了火气下去,却是圆睁的眼睛带着怒气瞪了妈妈一眼。

第六百二十三章 哄走

一娇娇被这滴翠斋的妈妈调教多年,自是明白,若非要紧之事,她绝不会擅自闯入有客人在的姑娘房中,飞快的安抚了苗二,娇娇起身,灵活的越过苗二翻身下地。

汲了鞋子,几步走到妈妈跟前,道:“妈妈,可是有事?”

越过娇娇的身子,妈妈心头凄凄朝苗二一张怒脸觑过一眼,心尖打了个颤,压低声音,将方才之事大概告诉娇娇,“……这种机会不多,你可是要把握好了。”

娇娇闻言,顿时一颗心飞动起来。

竟然有这样的金主点了名的要她……不真实的幸福感倏忽而至,娇娇忍不住回头朝苗二看了一眼。

比起妈妈描述的那外面的英俊小爷,这个苗二……连个男人都不算,凭什么和人家比!更何况,他的出手,还从未这样大方过!

一千两银子外加一个金锭子!

金锭子啊!

娇娇当即反手拍了妈妈的手背,低声道:“妈妈且去,我梳妆了就来。”

得娇娇此言,妈妈大松一口气,转头出去,临走之前,最后又朝苗二看过一眼,那目光,犹如再看什么即将被执行斩首之刑的罪犯。

苗二被她看的心头发毛,待妈妈离开,翻身坐起,朝娇娇问道:“她什么事?”

在外面那位尚未彻底被收拢至她石榴裙下之前,娇娇怎么会得罪苗二,便哄他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乡下的姑妈来了,想要问我借银子,妈妈打发不得她,只好寻了过来。”

娇娇说着满目赤诚,苗二不疑有他,当即便道:“我还当什么,原是这个,那你赶紧去!”

娇娇便心安理得的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一番收拾,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梳洗一新,挑了件杏红色的衣裙换上,转身出门。

开门一瞬,易了容的周秉徳那张邪魅的俊脸便跃入眼底。

好一个俊爷!

心头啧啧一声,娇娇习惯般的朝着周秉徳身上的衣裳瞧去。

身为滴翠斋二楼的姑娘,过她目的客人自然都是非富即贵,除了苗二那个形容邋遢的假男人外,大多都是一水儿的穿戴不凡,娇娇自然识货。

不过一瞬的打量,抬脚出门,朝周秉徳迎过去的时候,身子朝他身上一靠的同时,手便落在他腹部腰上的玉带之上。

娇滴滴一声“爷”从口中跃出。

妈妈眉开眼笑立在一侧,对周秉徳道:“这位便是娇娇姑娘了,方才我进去,失手打翻了她屋里的茶壶,一地的水腻腻歪歪,爷不如随娇娇到我的屋里坐坐,待的收整好了再回来。”

周秉徳知她说谎,也不戳穿,只笑着溜了娇娇一眼,道:“好啊!”

得他痛快答应,妈妈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浓盛。

娇娇当即满面含春小鸟依人的引了周秉徳朝妈妈的房间走去。

抬脚之前,周秉徳似有若无回眸,朝着他带来的那小厮递了个眼神。

小厮会意,有意拖慢了步子。

周秉徳前脚走,妈妈便推门进了娇娇的屋子,她进去的时候,苗二正半露了身子枕着手臂出神。

眼见这妈妈又是不敲门就闯进来,苗二心头方才压下的火气嗖的又蹿了上来。

什么东西!

在牛场被大哥不当回事,大爷我花了银子来你这温柔乡买自在,怎么,你也不拿大爷我当回事!

火气上涌,苗二腾的做直起身,怒目瞪向妈妈,“你个老货,你又要做什么?娇娇不是都出去了吗?”

与二楼所有的姑娘都有同样的约定,若是她们不得不离开,所用借口,皆是统一:乡下姑妈来借银子。

瞧着愤怒的苗二,妈妈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苗爷,娇娇的姑妈闹得厉害,非要娇娇带她去买八珍阁的白切鸡带回家给乡下的孙子吃,娇娇奈不过,带了她姑妈去买鸡了。”

说着,妈妈风情万种的缓了口气,娇媚如丝继续道:“八珍阁那地方,您也知道,人满为患,她们还不知道要去多久,您看您今儿要不就先回去?”

妈妈说的情真意切,那表情,字字句句,绝对的发自肺腑。

苗二本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糙汉子,自是信了。

火气压下一半,嘟嘟囔囔嘀咕道:“什么狗屁姑妈,大晚上的买鸡!也不怕吃的她消化不良,今儿我还没尽兴呢,好些话也没说……”

妈妈充耳不闻,任由他牢骚,飞快的抓起手边苗二的衣裳,给他递过去,顺便塞上一锭银子。

“今儿实在对不住了,这点银子,算我一点心意,虽是不多,到底买个酒吃。”

妈妈话说的得体,事也办的敞亮,苗二心头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

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那银子,道:“还是你留着买胭脂吧,大爷我不缺吃酒钱!”

风月场的人情冷薄,苗二一清二楚。

今儿他若是接了这银子,赶明儿再登滴翠斋的门,受到的待遇,只怕就不是往日那般了。

故而当真是已经身无分文,他也绝不肯收。

妈妈本也是试探之心,眼见苗二如是,面上那副小心翼翼赔不是的表情,就更加真诚。

好容易一把年纪亲自服侍了苗二穿好衣裳,送他离开,妈妈笑得都要抽筋的脸倏忽木了下来。

娘的,这个苗爷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人家公子逛温柔乡,哪个不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唯他,衣衫邋遢不说,那气味……咳咳……能把人熏死。

可怜娇娇伺候他,真真是豁出命去了啊!

嫌弃的看了一眼苗二消失的背影,妈妈凝眉转身,飞快的朝二楼奔去。

被他惹得一身臭,得赶紧换了衣裳才是,要不,登门的客人非得被她熏走。

妈妈匆忙转身,浑然不觉,周秉徳带来的那个小厮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朝着苗二的方向,直直追去。

苗二因着心里不痛快,本就走的慢,那小厮不过几步便追上,“苗二!”

在他背后一声喊。

苗二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这京城地界,竟有人张口唤他苗二?

震诧之际,倏忽转身,入目便见一个白面小厮正眼底带着鄙夷的笑意,立在那里。

第六百二十四章 挑衅

一苗二心头那股邪火,又一次嗖嗖窜起。

真是他娘的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

牛场牛场不顺心,滴翠斋滴翠斋不如意,眼下好好走个路,都要被他娘的个小白脸瞧不起?

什么意思!

怒气直逼面上,苗二斜了一眼那小厮,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他,道:“你他娘的喊老子作甚!”

那小厮面色不动,眼底鄙夷不添一分不减半毫,道:“我家公子说了,以后让你不要再来找娇娇姑娘了,今儿他就替娇娇姑娘赎身。”

那小厮说话的时候,语气是轻飘飘的,嘲蔑鄙夷之色就随着这份语气,愈加的浓郁。

苗二闻言,心头怒火登时犹如被浇了一桶油,蹭得一步上前,一把提起那小厮的衣领,颤着面上狰狞的两坨肌肉,怒目圆睁,道:“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厮好像并不觉得被苗二手提衣领悬空拎起是件多么不舒服或者多么难看的事,一脸表情,甚至带了隐隐的享受之意,身子一侧,干脆将自己死死贴在苗二的身上,全做倚靠之态。

只是鼻尖嗅到苗二身上那股恶臭,险些没有吐出来,嗓子几哽,到底忍了下去,抖抖嘴角,道:“眼下我们公子正在滴翠斋和妈妈商量价格,今儿夜里,娇娇姑娘就不是滴翠斋的人了,算你有福,你也是娇娇姑娘在滴翠斋伺候的最后一个客人。”

他说着话,身子在苗二身上来回蹭,蹭的苗二心里的火气一茬旺过一茬,“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老子才从娇娇那里出来!”说着,苗二一把甩开那小厮的衣领,“你她娘的是属狗的!”

滴翠斋的姑娘都没有他蹭的凶!

衣领被松开,整个人再次落地,小厮满面处变不惊的姿态,弹一弹被苗二弄折了的衣衫,道:“你之所以才从娇娇姑娘那里出来,而不是依旧睡在她的床上,就是因为我们公子去了,娇娇姑娘要去应承我们公子!”

小厮一字一顿说道,语调分明平缓,却是让人听着格外刺耳。

苗二顿时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娇娇和滴翠斋的妈妈不是说娇娇的乡下姑妈来了,娇娇要去陪着到八珍阁买鸡……惊疑愤怒汹涌而上,苗二一把推开立在他面前的小厮,整个人,如同一只发狂的棕熊,吼吼折返滴翠斋。

望着苗二气势汹汹的背影,那白面小厮嘴角微扬,清霜月色与大红灯笼相织相错的光线下,他的眼底泛着一抹不羁笑意,乖张凌厉。

一直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挪到眼前,左手食指勾着一个小布包,随着他的动作,那布包左右摇曳。

布包不过巴掌大小,满是污渍,散发着与苗二身上相同的恶臭,靡靡光下,看不出什么颜色质地。

这布包,是他方才与苗二身体相蹭的时候,从他衣服最里侧掏出来的。

被藏得那样隐秘,只怕也是个要紧的东西。

布包收好,小厮抬脚复朝滴翠斋走去,才至门口,就见苗二额头青筋暴突,正抬脚一脚踹开娇娇的屋门。

那一脚,踹的着实用力,原本合掩的木门,登时被他一脚蹬落,“咣当”一声巨响,门板直接掉在屋内门槛前,惹得滴翠斋内宾客姑娘无不侧目,更有胆小的,扯着嗓子发出尖叫。

滴翠斋的妈妈刚刚换好衣裳,正要开门出来,忽的听到这声响,登时眼皮一跳,一头冲出来就看到苗二剑拔弩张浑身戾气十足的立在娇娇门口,剧烈的喘着气,胸脯高低起伏,一双眼睛呼呼冒着热光。

妈妈顿时被他这气势惊得心跳漏掉一拍,好端端的走了,怎么就又回来了!

天杀的!

苗二的功夫她是见识过得,这货要是认真在滴翠斋撒起泼来,滴翠斋养的几个打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转头朝着身边丫鬟低语吩咐几句,待那丫鬟得令转身离开,妈妈抬脚满面含笑朝苗二走过去。

“哎呦呦,你这做什么!好端端的,谁惹我们苗爷生气了?看把我们爷气的,姑娘们,还不赶紧来给苗爷顺顺气。”

自知今日之事,是她理亏,再加上不愿意因着苗二撒泼而惹怒了里面的那位金主,妈妈忍痛陪笑道:“今儿滴翠斋的姑娘,随苗爷你挑,妈妈我给你免费,让你顺下这口气,怎么样?”

一面说,一面扯了苗二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娇娇门口拉走。

妈妈纵然再大的力气,对于身材隗壮的苗二,也不能将其撼动分毫,苗二整个人犹如被钉在那里一般,纹丝不动。

“去你娘的,你不是说,她乡下姑妈来了,她去陪着买鸡?那小白脸就是她姑妈?还是那小白脸就是那只鸡!”苗二一把甩开攀扯他的妈妈,指了屋内正依着一张梨花木双扶手椅子坐着的周秉德怒道。

苗二突然折返,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立在她的门口,娇娇早就被吓得面色土灰,身上打颤,瑟瑟缩成一团,怔怔望着苗二,嘴巴微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对面,周秉德却是气定神闲翘着二郎腿,一副浪荡公子放荡不羁的做派表现的十足。

甚至在苗二一脚踹落门板,指着他咆哮的时候,还悠哉端起手边茶盏,享受般轻呷一口。

他这样子,就更是刺激的苗二怒火冲天,低垂在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捏的咯吱作响,抬脚就朝屋里走去,行至周秉德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掌,“啪”的拍在周秉德跟前的圆桌上。

那圆桌,任是再好的材质,怎么经得住苗二这一掌,登时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苗二伸着青筋毕现的手,直指周秉德门面,“你他娘的,什么东西!”

周秉德端着茶盏的手一丝不颤,就连眼皮都没跳一下,迎上暴怒如一头发狂的狮子的苗二,轻飘飘说道:“把你刚刚从娇娇床上撵出去的东西。”

你……苗二登时被他一句话堵得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娘的,哪来的小白脸!

以为你苗大爷是吃素的!

第六百二十五章 动手

一苗二气息一震,抬手就要朝着周秉德劈过去,“娇娇是老子的女人,你他娘的少来这里添乱,滚回你的狗窝去,免得老子一掌劈死你!”

周秉德一双含笑的眼睛闪着灼灼亮光,抬眼朝苗二看过去,“你的女人?你连个男人都不算,要女人做什么!”说着,目光下移,落向苗二腹部下方,直戳苗二痛点。

苗二已经打起掌风的手顿时僵住。

他的情况,除了大哥和几个苗疆兄弟知道,这中原里,满京都的,知道的也就娇娇一个……这个小白脸是怎么知道的!

思绪一转,苗二那泼天的怒火登时就直冲娇娇而去,“臭婆娘,是不是你说的!”

娇娇早就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三魂六魄不剩几缕,哪经得住苗二这样气势,登时身子一颤,撇嘴就哭了出来,“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天地良心,这位金主自进了屋,就和她说过一句话,“离老子远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气势,虽不带怒意,可却寒的人心尖打颤。

她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说话,鬼知道苗二的这个秘密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娇娇的话,苗二自然不会信。

这个小白脸都要替她赎身了,她把这些当做笑谈告诉他,博他一笑,还不是情理之中。

反正她们这种风月场的女人,哪有什么人情味,图的不过一个钱,谁他娘的钱多,她们就冲着谁笑的多,没钱的,莫说笑了,眼皮都不撩你一眼。

苗二心头认定了是娇娇出卖了他,火气蹭蹭直扑,烧到天灵盖,咬牙切齿瞪着娇娇,道:“狗男女,看老子今儿怎么收拾你们!”说着话,抬脚就朝娇娇踢去。

吓得娇娇哇哇大叫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转身就朝着门口方向奔命,“妈妈救我。”

只是没走一步,发髻便被苗二一把抓住,死死一扯,整人就被他扯到怀里,“娘的,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么些银子,你他娘的就这么对老子?什么狗屁姑妈买鸡,姑妈呢?鸡呢?”

娇娇被他吓得早就神志癫乱,不管苗二说什么,只哇哇的大叫这救命。

妈妈眼见不是回事,派去求救的人也尚未回来,只得咬牙自己上,面上堆出笑容来,上前几步,行至苗二跟前,一面伸手去他怀里扯娇娇,一面道:“苗爷误会了,娇娇姑娘的确是要陪着她姑妈去买鸡,只是她姑妈忽的转了主意不去了,她才得了这一遭空,偏偏您前脚走,这位公子后脚就来了,实在不是娇娇骗您,误会,都是误会!”

苗二本就是个没心眼的人,听妈妈几句解释,就又有几分信她。

眼见苗二的怒气似是略略降下去,一直沉默看戏的周秉德便挑眉说道:“妈妈,您这话,小爷我就不爱听了,你这么歪曲事实的解释,是几个意思?你是怕他啊还是怎么?你就这么当着小爷我的面如是说,难道就不怕小爷我吃味?”

周秉德的声音不高,却是带着阴测测的威胁。

妈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苗二是个躁性子,只要把他哄住了,一切好说。

可这位金主……头一次来,什么性子,什么来头,妈妈还真是一点不知。

不过眼下他这些话,妈妈倒是听得明白,他这是逼着她让她承认,方才根本就是他直接和苗二抢了娇娇,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姑妈。

一眼看看眉目乖张却是一寸不让的新金主,一眼瞧瞧青筋毕现满面狰狞凶神毕露的苗二,妈妈只觉自己气息紊乱……今儿是撞了什么邪!

心头默默念叨着观音大士如来佛祖显灵让滴翠斋背后那靠山赶紧进来撑场面,一面强吸一口气,面上扯着发颤的笑,对苗二说道:“那个,你先放了娇娇,咱们什么话,好好说,怎么说娇娇也是陪了你好几年的了,你就一点情面不念?”

妈妈抖着眼角看娇娇,再被苗二扯下去,只怕娇娇这一头青丝都要被扯掉一半,没了头发,娇娇还怎么接客!

苗二闻言,低头看看可怜兮兮满目央求的娇娇,抓着她头发的手不由就一松。

可下一瞬,也不知心里又想到什么,松了一半的手又猛地一紧,死死扯住娇娇的头发朝里一拽,“什么狗屁情面,你他娘的何时跟老子讲过情面。”

苗二言落,周秉德就不依了,嚯的起身,抬手就朝苗二肩头捏去,“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娇娇,是小爷我要赎身的人,岂能由着你放肆!”

苗二那腔怒火,怎么经得住周秉德这番挑衅!更何况,身材隗壮的苗二,发自心底的瞧不上中原这些白面小生,周秉德身材虽精健,可他给自己易的那容,实在是标准的小白脸。

苗二当即扯着娇娇头发的手一甩,将娇娇一把甩到左侧立柜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娇娇凄厉的惨叫声拔地而起,妈妈忙跳着眼皮过去扶她。

不及妈妈奔到娇娇跟前,周秉德和苗二便交上手。

得顾玉青的吩咐,周秉德秉着将事态闹大的原则,也不认真和苗二打,反倒是见什么砸什么,妈妈眼见如此,哪还有心思管娇娇,呜呼转身,朝着周秉德和苗二喊道:“两位大爷快住手!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您砸的这东西,可都是件件价值不菲。”

周秉德和苗二哪里会理会她在一侧叫嚣什么,一个各种挑衅各种砸,一个各种接招各种反扑,噼噼啪啪,几个来回便将娇娇的屋子几乎砸个稀烂。

正闹着,外面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男子呵斥的声音,妈妈问音,顿时心头一喜,扭了帕子转头就朝着声音方向哭着喊道,“大人,您可是来了……”

尚未见人,声音已出。

然而,说出去的话舌头还未打直,妈妈的声音便猝然而至。

“高……高统领,您怎么来了?”面上悲戚之色一僵,告状的表情就凝在面上,妈妈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威风凛凛英姿飒飒的京卫营统领高达,心头打了个激灵。

默默咒骂,怎么把这个不通人情不讲情面的黑面罗刹给招来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胡正

一随着京卫营的人进来,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登时肃清,唯一的声响,便是依旧在酣打的周秉德和苗二,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周围一瞬静默之下,显得格外刺耳。

高达鹰眼扫过屋内情形,看也没有多看那妈妈一眼,当即抬手一挥,指了依旧还在酣打的苗二和周秉德,冷声吩咐道:“把他们两个给我带回去!”

他不由分说,此言一出,原本正打算上前解释并告状的妈妈登时滑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情绪也由方才的瞠目震惊转为隐隐约约的幸灾乐祸。

这个苗二有没有什么后台背景她不好说,可这今儿新来的金主,出手那样阔绰,举手投足,所带出的那种气势,又着实的高贵非凡,只怕来头不小。

高达这样命人将人家捉拿回去,只怕是捉不成人家反倒当场打脸!

能看着黑面罗刹当场被打脸,妈妈只觉心头一阵爽快,目光闪闪,朝周秉德看过去。

那头,正打的激烈的周秉德闻高达此言,知道任务算是完成,登时心头一松,当即住手,面上一副乖乖就范的样子,主动朝向他走来的京卫营士兵点头。

那士兵当即一愣,转瞬木着脸拿了绳子几下将其手腕捆了。

正目光闪烁的妈妈登时眼珠一直,满脑子凌乱……什么情况!

而刚刚还和周秉德打的激烈的苗二,眼见如此,则是“呸”的一声,鄙夷的咕哝道:“怂蛋!见了官兵就软的怂蛋!”

随着话音,转身就要朝娇娇屋内临街的窗子奔过去,欲要逃出。

只是苗二说的声音极小,又是转身逃窜的含糊不清,正好给了周秉德机会,按着顾玉青临行前的嘱咐,当即猛然回头,对着苗二,满目匪夷所思,扬声说道:“你怎么说苗疆话?你不是我中原人?”

他的声音极大,不说让在场的人震惊了,就连苗二自己,都被周秉德这一声喊,惊得脚下步子一顿,回头去看他,满眼震骇,“你他娘的胡说什么,老子那句话说苗语了?”

话虽如是,可心下却是不由得犯嘀咕,难道我刚刚真的情急之下说了苗语?不对呀,我记得我说的是中原话啊……他娘的,老子到底说的啥啊…..

一个麻线团在苗二头顶呜呜乱飞。

原本苗二逃离的速度奇快,不过眨眼人已经快到窗边,可随着他这一转身辩白,京卫营的人便将其团团围住。

一直默默隐藏在滴翠斋暗处的吉祥和黄嬷嬷,眼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成定局,各自一个眼神,起身离开,直回赤南侯府。

“小姐,果然如您所料,周大哥和苗二才起冲突,那滴翠斋的妈妈就吩咐了人去搬救兵!”将身子烤暖和了,吉祥笑嘻嘻凑在顾玉青跟前回禀。

顾玉青颔首道:“她去的谁家?”

跟踪那搬救兵的人是黄嬷嬷,顾玉青言落,坐在绣墩上手捧一盏热茶的黄嬷嬷便道:“是太医院院判胡正的府上。”

太医院?

顾玉青顿时诧异……在黄嬷嬷和吉祥走后,顾玉青独坐灯前,曾猜测过这滴翠斋的背后靠山究竟是朝中哪位大员,可怎么想,也想不到太医院去。

太医院的人,不论是院判还是普通太医,都是手中没有半点实权的,不过就是个提着药箱医病的,兴许能在哪个贵人甚至皇上面前递一句话,可……

可怎么就能成了这风花雪月地的靠山了呢?

不仅方才想不到,就是此刻,顾玉青都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得再问一遍,“你确定是去了胡正家里?”

黄嬷嬷点头,“的确是胡正家,奴婢一路尾随,眼瞧着她直奔那里,当时还心头觉得奇怪,为此专门又特特的看了一眼那府邸匾额。”

捏在手里的帕子绕着手指缠来缠去,顾玉青的思绪,便如同这帕子,左右翻转,蹙眉凝神,脑中竭力回想着前世今生,有关这个胡正的所有。

为人奸猾,惯会踩低拜高,医术却是当真了得。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皇后娘娘宫院的座上宾……皇后……

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心头忽的便有了隐隐约约的线索和计较,缠绕着帕子的手上动作一滞,转眸朝黄嬷嬷看过去,“那去传话的人呢?”

黄嬷嬷当即道:“按着小姐的吩咐,打晕过去,拖到了胡院判府宅前不远处。”

顾玉青略略点头,转脸对吉祥道:“你现在就去胡正那里盯着,不论他去哪,你都跟去,若是他进宫,你就立刻回来禀我。”

顾玉青说的凝重,吉祥深知事关重大,当即领命,扯了一件外衣,一面穿一面抬脚朝外而去。

这个胡正……

小小一个太医院的院判,敢给滴翠斋这样的风月场做靠山……只怕他也只是个傀儡靠山,他的背后……想及此,顾玉青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

若是他背后那人真如她所想,是皇后,那倒是天赐良机了,正还愁一个契机,寻思着如何将此事不露声色的禀上去呢。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看来这件事,似乎都不用她出面,有高达就够了。

凭着高达那性子,周秉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出苗二说的是苗疆话,高达不会不起疑心,疑心一旦起来,苗二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京卫营的牢房了。

京卫营的审讯手段……怕是慎刑司也要望尘莫及。

而京卫营的直接统领又是萧煜,如此一来,一切便是顺理成章,将此事过度到萧煜手中,再结合他手上那萧祎密谋偷换军粮一事……

思绪滚滚,顾玉青脑中渐渐理出一条完整的脉络。

眼下,不过是要等胡正的反应了。

滴翠斋那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妈妈派去的人久久无信儿,想必高达前脚带了人离开,后脚她就要亲自去胡正府上看个究竟了。

胡正的动作,该是不会出了今日卯时。

只可惜,眼下皇后被禁足,就不知道这胡正是要到哪里求助了……萧祎府上?还是皇后的娘家,英国公府?

对于这二者,顾玉青都不满意,她心头,最最理想的,莫过于胡正自寻门路,直接进了皇后娘娘被禁足的寝宫。

第六百二十七章 吹风

一这个苗二,还真是给了她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喜!

顾玉青遣了黄嬷嬷下去休息,兀自拥了一床厚实的锦被,捧了那本《孔雀行兵策》玩味着消磨时间,等吉祥那边的消息。

如意只称睡不着,在一侧服侍着,时不时剪一剪烛芯儿,地上火龙里,通红的银霜炭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将屋子烤的一团暖和。

可远在京都一隅的牛场,此时却是不那么太平了。

苗大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刚刚吹了烛火睡下,眼皮还未合上,就听得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伴着声音,响起手下急促的声音,“大哥,大哥,二哥在滴翠斋出事了。”

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苗大闻音,登时背心处冷汗唰的冒出,呼的坐起身,也来不及穿鞋,翻身下地,光着脚行在冰凉的地面上,几乎一路小跑过去将门打开。

夜里的寒风比白日更加凶猛,门开一瞬,登时就有如同猛兽一般的凛冽北风呼呼灌进来,苗大只穿了就寝时的一层薄薄里衣,怎么经得住这样的风吹,再加上他脚上连鞋子也没有,当即便喷嚏接二连三打了出来。

等到反身回到炕上,扯了衣裳披穿在身上的时候,已经是面颊微微发红。

心头焦急如焚,苗大哪里还管的上这些,衣袖还不且伸进去,就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二怎么了?”

一叠声的发问。

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其他,顺手抓起一侧桌上的一杯有些发凉的冷茶水灌下去。

手下一脸焦灼,“大哥,二哥在滴翠斋为了娇娇姑娘,和人大打出手,被官兵捉走了。”

苗大闻言,刚刚还紧绷的脸登时一松,跟着呼出一口气,转手将茶杯搁下,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水渍,道:“吓我一跳,被人捉走了,再救回来就是。”

手下摇头,“大哥,捉走二哥的人,是京卫营的高达。”

苗大将将才松下的一口气,还未彻底落下,就倏忽又提起,提的太猛,直冲头顶,因着心头震诧,整个人便蹭的站起来,原本就没有穿好的外衣,更是随着这一猛然动作,哗的落地。

“你说什么?高达?怎么是他?”

提起这个人,苗大就觉得头痛。

京都的官宦,不论大小,五六成都被他密密的安插进去苗疆内应,能不能起到关键作用且不提,总之人是进去了。

京卫营负责京都安全巡卫,这个职务,官位虽是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

先前端王在时,端王府里,他自然是不少安插内线,更因着内线作用,京卫营的统领所娶之妻,便是他苗疆之人,那时候,他们行事,可谓方便。

可怎么也想不到,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太后娘娘的亲儿子,竟是说倒台,哗擦就那么彻底的倒了,连个给人缓和的时间都没有。

继端王之后,京卫营新一任总指挥便是四皇子萧煜。

原本这个不学无术的皇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想着给他府邸安插个细作,简直再容易不过,可事实却是让他瞠目。

不论什么样的人,男女老幼,竟是一个都塞不进去,整个府邸,看着乱哄哄似一盘散沙,可实际那散沙却犹如是刻意的排兵布阵,形成一个铜墙铁壁。

既然萧煜那块骨头硬的他啃不动,苗大便将目光锁定到新任的京卫营统领高达身上。

男人嘛,不过是财权色三样。

萧煜纵然得宠,不过是个放荡不羁的闲散皇子,能给高达什么别的权利和许诺。

至于财和色,只要高达提得出,他便给的到。

按着苗大的预测,事情本该顺理成章,可被他派去出的人,却是一茬接一茬的灰头土脸归来,莫说谈条件了,才一张口,便被高达直接打了出来。

而且那家伙打人,不分男女!

为了给京卫营按插个自己的眼线,苗大可谓想破了头,到最后,万般无奈,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去见高达。

那次倒是好,高达没有将他轰出来,可高达自己却是借着去茅房的由头,悄悄躲出去了,他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人从茅房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涮了。

再后来,随着高大上任,各处密探回馈过来关于他脾性的消息,苗大便彻底死了那条朝京卫营安插眼线的心。

不过一个京卫营,复国大业又不是非他莫属,在京都行事小心些,莫要犯到高达手里便是。

可这次……

一想到捉走苗二的人是高达,苗大就一颗心犹如落下万丈悬崖,不停地落,却始终触不到底,那种惶恐不安,无边无际却又漆黑一团的朝他涌来。

“今儿京卫营当值的,正好是高达,听滴翠斋那边的人说,事出的时候,恰好高达巡逻到那里。”

得苗大发问,手下觑着苗大脸色说道,瞧着他青白的脸上,脸颊处一片潮红,不由瞥了一眼脚边冰冷的地龙,“大哥怎么不生火?”

苗大没有接他这句的茬,沉默一瞬,道:“滴翠斋背后的靠山是谁?”

手下便道:“刚出事的时候,听说那妈妈就派了人去求援,也不知是怎么,直到二哥被高达带走,那靠山也没有出现,她不过一个风月场的老bao子,明知道有客人从她这里被高达带走要影响生意,可怎么敢去拦。只好高达前脚一走,她自己就亲自急吼吼的出门,奔的却是太医院院判胡正的府邸。”

胡正?

苗大一愣!

一个太医院的院判也敢给滴翠斋做后台?

别的且不提,单单是滴翠斋隔壁的伊红院,在端王尚未倒台的时候,这伊红院的背后主人就是端王本尊。

滴翠斋屹立伊红院左侧经年不倒,他一个小小太医院的院判敢和端王叫板?

苗大纵是傻也知道,这胡正不过是个幌子,绝非这滴翠斋背后的真正主人。

风月场与赌场相同,鱼目混杂,黑白通吃,有实力又有胆量敢接手这风月场的,势力必定非凡。

据他所知,那些京都豪门世家,若是想要经营这种地方,只暗自操控就是,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假以他手,更何况,还是一个太医院院判的手,这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第六百二十八章 吐血

一可太医院院判这种官职,虽无实权,却也并非谁都能指使操控的了的,能将他推到台前去做跑腿小丑,他背后的人……

心思浮动,苗大一双布满沧桑的眼睛忽的迸射出一缕精光,嘴角便浮出一丝笑意来,“胡正那里,可是有人盯着?”

“有!”

“好,我们姑且不动,等看看胡正到底要去像谁求救!”苗大眼底那抹精光渐渐放远。

手下却是没有他这份一瞬间沉稳下来的气定神闲,满面惶惶,道:“大哥,二哥那里怎么办,高达一定要对他用刑的。”

苗大摇头,“你呀,就是心浮气躁,苗二不过是与人打架斗殴,这件事,京卫营纵然有权利捉了他,可最终还不是得送到京兆尹去处理,他高达有什么资格去审!”

“等到了京兆尹手里,这件事,自然就能迎刃而解,眼下重要的,还是胡正。”

苗大的语气,透着一种如同生姜一般的老谋深算。

他几乎可以肯定,指使胡正的人,即便不是宫中贵人,也定是某个世家豪门里的女眷,因着身份问题,不能自己出面操控,便用了胡正这颗棋子。

不论是胡正碍于对方身份威势不得不依也好,还是他与那人共同分红也罢,总而言之,能驱使得了太医院院判的人,来头必定不小。

他若是能趁机将这把柄捉到,以作威胁,那复国大业便就又打开了一条新的路子。

想及此,苗大心神不由有些激荡,却是浑然不觉,他的身上,正温度徒升,潮红的面颊,越发的滚烫。

思绪升腾,其实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苗大话音儿落下,手下当即就摇头,急急道:“大哥,不是这样,二弟当时情急之下,喊出了几句苗疆话,被人揭穿,那高达是什么人,普通案件,他秉公处理,自然是要移交到京兆尹,可二哥喊出了苗疆话……”

想想后果,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人人都说,宫里有个人间地狱叫慎刑司,宫外有个人间炼狱叫京卫营,京卫营的流水刑具,可是要比那慎刑司毒辣何止百倍。

苗二若是当真被用刑,以他的性子脾气,只怕是连半柱香的时间也坚持不住,就把他们这些年所谋划的那些事,悉数抖露出来。

到时候……

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控制不住的想要打哆嗦。

他所担心的,苗大自然也想得到,闻言,顿时脸色倏忽一变,方才还因着心头思绪而泛出得意精光的眼底,顿时惊涛骇浪,拳头捏的如同铁坨,抬手“啪”的打在一侧桌上。

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小木桌,登时被他削掉半个角。

“他有病?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出了苗疆话!那个混账!”血气冲头,苗大愤然起身,几乎是咆哮的说道。

纵然再怎么心机城府深厚,可眼下,却也安奈不住,当即便道:“快,赶紧让人把消息送到宫里……”

只是话音儿说道一半,却是因着心绪浮动,忽的猝然而至。

眼下皇后娘娘被禁足,先前那与他一直联络密谋的白薇,纵然是得了消息也出不来,更是无法在宫中调度安排,纵然消息送进去,也是枉然。

心头隐隐一个身影浮动,那日那个自称是宫中贵人的身形便跃然出现在脑海。

她?

……能信吗?

眉头拧的如同一个秤砣,苗大从未觉得像此刻这般纠结无力,脑仁疼的像要炸开,浑身的血液,却是如同沸腾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身上滚烫如同掉到滚水锅里。

“我让你去试探那个叫魏七的,可是有结果了?”沉默片刻,苗大道。

手下闻言,顿时面上浮出羞赧愧色,摇头,“还没有。”

苗大……昨日才下发的任务,他今日尚未去做,本就是情理之中,可此时,苗大却是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废物,要你有何用。”

被怒骂,手下头也不敢抬,默默听着。

苗大瞧着他,越发的火气大,“还不赶紧的去,明儿就给我信儿!”

手下得令,当即转身就走。

他前脚离开,大门将将被“咣当”一声合拢,苗大忽的身子一颤,“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顺着吐血的那股气,整个人便身子一歪,栽倒在一侧炕沿边。

苗大一个隗壮威武的汉子,如同一只受伤的巨大棕熊,趴在炕沿边,气若游丝,费尽浑身力气,想要挣扎着爬到炕上,却是因着体力不支,手下一滑,炕没有上成,反倒是整个人倒仰着朝后栽过去。

不偏不倚,头恰恰的磕在那火盆的边缘,也亏得是屋里的火盆没有燃上,不然他这一摔,还不知要怎样!

仰面望着高高的灰扑扑的挂满蛛丝儿的屋顶,苗大忽的扯着嘴角,露出那因着喷血而染红的牙齿,放声的大笑起来。

笑声凄厉呜咽,状似鬼魅。

“阿音,我好想追了你去!”

莫大的哀恸浮动于面上,就像是晨起的涨潮,漫过苗大的双眼,潮退之后,在他的眼角滚落一串热泪,颗颗豆大。

这厢,苗大怒气攻心,恶寒发作,情思绵绵,重重情绪交杂一起,病的一塌糊涂却是尚不自知,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等到了归来的吉祥。

吉祥回来的时候,已经卯初,烤暖了身子,接过如意提前给她备下的鸽子汤仰头喝了,才进了里间回禀。

“小姐,奴婢到胡正府邸的时候,恰好滴翠斋的妈妈从里面出来,自她之后,再无人去过他府上,他府上也并无人出来,直到卯初,胡正穿了官服,急急进宫,从滴翠斋的妈妈离开到他出府,这期间,他几乎未合眼,一直是一个人在书房来回打转。”

竟是直接进宫……顾玉青嘴角笑意浮动,真真算是盼什么来什么!

“我知道了,你且去歇着,等下午,还有事情要你做。”说罢,转头对如意道:“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进宫。”

如意领命,转身去拿顾玉青外出的大氅,吉祥则是又补充道:“小姐,奴婢盯着胡正的时候,还有个人也盯着他,因为按着小姐吩咐一瞧见他入宫便即刻回来禀报,故而那人身份,奴婢不能确定。”

还有一人?顾玉青顿时眉尖微动。

第六百二十九章 遇见

一竟然还有人同她一样关心胡正?

心思转动,不过一瞬,顾玉青顿时恍然,这人,除了苗大,只怕再无旁人!

苗大……

脑中浮动着苗大那张布满沧桑的脸,阴沉稳重不失老辣的眼睛,顾玉青不由感叹他的反应迅速。

白薇称他为将军。

这位将军,倒的确是个劲敌,只可惜,再厉害的敌人,当他的软肋一寸不掩的暴露在外时,哪怕是锋利如狼牙,也会变成绵软的面条,毫无攻击力。

苗大的软肋,自然就是那位苗疆公主,本朝已故穆太妃,只要捏好穆太妃这张王牌,那与苗大一役的结局,其实早已定下。

眼下,苗二被捉,苗大却没有当即派人到京卫营求情领人,没有四下活动关系,反倒是派人盯着胡正,可见,他是同自己一样,看出胡正并非这滴翠斋的真正背后靠山,想要顺藤摸瓜,找到那位真正的靠山吧。

找到之后呢?他又要如何。

滴翠斋的真正靠山,与营救苗二,这两者,并无直接干系!所以,苗大让人监视胡正,并非为了营救苗二。

随着眉头渐蹙渐深,想着苗疆细作这些年在我朝无声无息的渗入,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隐隐有些明白苗大的用意。

能指使得动胡正这样的太医院院判做跑腿,可见其背后真正的主人地位之不凡,更可见其身份之绝对隐蔽不能被世人知晓……苗大是想要顺藤摸到那颗瓜,以此做威胁的资本,逼其为他的复国大业效力吧!

哼!

倒是端的好计谋。

顾玉青一声冷哼,眼底迸出屡屡幽寒的精光。

眼下,这胡正既是进了宫,白薇又是被自己暗中劫来,那苗大……脑中电光火石,顾玉青一瞬间豁然开朗,当即吩咐如意道:“一会进宫,我去见慧贵妃,你去寻魏七,告诉他,苗大那边要试探他的人,必定今日去寻他,让他有个准备。”

语气略顿,顾玉青补充道:“若是魏七今日不当值,你便说要替我回府取东西,出宫去魏七家里告诉他。”

自那日之后,苗大迟迟不肯同自己联络,不过是因着不信任,可眼下,失态紧急,没了白薇,她这个冒充穆太妃亲信的人,便成了苗大无可选择的选择!

想要获得宫中情报,想要在宫中排兵布阵,他就非得与自己联络不可!

简单一番梳洗装扮,接过如意备下的大氅,顾玉青裹了裹领口,抬脚出门。

清晨的寒风,正是最最凶猛。

这个时候,宫门口络绎不绝的,正是那些赶来上朝的京中命官。顾玉青下车,与刚刚停轿的萧祎,走个正照面。

自上次宫中一别,顾玉青倒是数日不曾见他,今日猛地遇上,却是被萧祎面上的疲惫之色惊得心头微微一滞。

前世今生,这个皇子都是算无遗漏,他的面上,永远都是阴翳的沉稳,何曾有过此刻这样无力之态。

看来因着白猫一事,皇后被禁足,对萧祎的打击,倒的确是大!

沉香阁一事,萧祎能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把舒妃推到风口浪尖,完美的利用了陛下的疑心,将皇后成功解救。

可那样的手段,用一次则罢,却是不会次次生效。

再加此次因着白猫一案,皇后跟前的贴身宫婢翠微被慎刑司逼供,所招那些内容,彻底的触怒了陛下心头的底线,没有废后,已经是仁至义尽。

萧祎怎么敢轻举妄动。

可他与皇后之间的结盟,早就是在皇上心头被记了一笔的,若是被有心人频频提起……皇后被禁足,萧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看来他这疲惫之色,倒也不尽是为了皇后。

膝头微曲,顾玉青朝萧祎行礼问安。

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顾玉青,萧祎倒是着实的震惊,不禁宣之于口,“你怎么在这里?”

听萧祎如是问,顾玉青心头泛起冷笑。

睿智沉稳阴翳如萧祎,竟然也有情绪外露情不自禁之时!

“听说惠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我心头实在惦记,便来看看。”顾玉青不动声色道。

萧祎闻言,眉头略微蹙起,眼底就有疑色浮动。“惠贵妃病了吗?”

惠贵妃宫里,就有他的眼线,若是当真得了什么病,他怎么一点风声没有。

顾玉青听他如是问,觑着他面上眼底的那一抹倏忽拂过的思虑,抱了手炉的手不由有些用力。

“殿下在宫外开牙建府,日日为陛下政事分忧奔波,自是不知后宫里的琐事。”

嫣然浅笑,徐徐说罢,顾玉青一瞬不瞬看向萧祎,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便分毫不露的被她捕捉。

神思滚过,萧祎却是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又知道,莫非你收买了惠贵妃跟前的宫婢,让她时时给你传送惠贵妃的消息?”

萧祎这话,问得可谓尖刻。

纵然他竭力做出打趣玩笑之态,可不知是这话本身就带锋芒,还是萧祎有些精力不济,他的竭力而为,反倒是给人欲盖弥彰之意。

顾玉青只笑意不减,越过萧祎肩头,看到一队侍卫正在换岗,打头的,正是魏七。

心头微动,若无其事般侧头给如意递上一个眼色,如意会意,当即抬脚离开。

复又回视萧祎,顾玉青道:“入宫上朝的人已经进去的差不多,殿下只顾和我说笑,耽误了朝时,就是阿青的罪过了。”

将萧祎的锋芒避过。

萧祎顿时神情一滞,看向顾玉青的目光,便越发蓄上如针般阴毒,带着辣辣审视,似要将她看穿。

顾玉青眉目不动,抬着一汪如碧的眼睛,偏头回视。

劲风呼啸,从耳边吹过,呜咽之声,似是在传诉着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纠缠不清。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萧祎阴沉如铁的面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来,“下个月初三,本王与公孙将军小女大婚,你作为本王的准弟妹,到时候可要来给公孙琦煮新人面。”

“新人面要是要家中长辈来煮,这个习俗,殿下竟也忙的忘记了?”顾玉青微笑轻声道。

心头却是泛起凉意,他哪里是忘记,分明就是在挖坑。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六白三十章 母爱

一邀她去给新人煮面。

如果她心思一热,点头应下,只怕不仅当天要闹出笑话惹得满京都的名媛贵女取笑,翌日一早,那些眼睛冒着精光四下扫射机会的御史就要奋勇而上了。

首先,她并非长辈。其次,她并非已婚。

却端着未过门弟妹的身份给正儿八经的新人嫂子煮面,御史不会弹劾她无礼愚蠢,更不会弹劾萧祎婚事的总管无知,只会将此事升华,与父亲和萧煜多做联系。

更何况,还有萧祎的推波助澜暗中搅动。

眼下,萧祎手头的头等大事,便是借着他暗中偷换军需物资一事,等到辽东那边动静传来,他奋力给父亲扣上一顶谋逆通敌的帽子,再设法将萧煜一并拉下水。

自押送物资的队伍开拔,已过去数日,算日头,等到消息送回,最晚也就是这个月月底。

萧祎赶在下月初三成亲,可谓深意十足。

他所谋之事若是成了,他自是与公孙琦喜结连理,与公孙牧成为姻亲同盟。

可若是事败……

只怕就要可怜公孙牧做那背锅顶罪之人了,凭着萧祎为人的谨慎甚微,行事之前,他早就有不止一条的退路。

届时,他与公孙琦的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数。

所以,萧祎这无理之邀,只需略动动脑子便知其不怀好意。

这厢,顾玉青心潮浮动,那厢,萧祎被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拒绝,却也没有露出什么怒色或是失望之色,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会是如此。

因着上朝时辰逼近,其它的话不得空说,萧祎只得作罢离开,转身之际,眼底滚动着一闪而过的笑意,意味复杂,让人一时间琢磨不透。

刚走不过几步,便与刚刚折返回来的如意走个擦肩。

凝着萧祎的背影,待到如意行至跟前,一面任由如意扶了进宫,顾玉青一面吩咐道:“一会回府,告诉管事,近些日子约束好府里的下人,切莫惹事,另外,让他警醒着些,看谁动作有异,必要多加留心。萧祎婚事定在下月初三,在此之前,赤南侯府的人不许出任何乱子。”

萧祎临走时的那抹笑,笑得顾玉青心头有些发慌。

上一世,萧祎于萧铎而言,可谓劲敌,阴诡狡诈,手段毒辣,顾玉青实在不敢想象,在他给父亲安上一顶通敌的帽子同时,他要寻找怎样的契机,将萧煜牵扯进去。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萧煜与赤南侯府之间,唯一的纽带,便是她。

所以,她自然是萧祎手段的不二之选。

如意得令,点头应诺,待顾玉青言罢,如意低声道:“小姐,魏七那里,奴婢已经与他说过了,他只说晓得了,让小姐放心,另外,魏七提了今儿一早胡正擦着宫门打开的时辰进宫一事,让奴婢转告小姐。”

顾玉青闻言,朝着不远处屹立而守的侍卫扫过一眼,道:“他刚刚是接职还是换职?”

如意道:“换职。”

说话间,两人已是身子跨进宫门,踏上这座巍峨宫宇的青石板甬道。

天还是一片漆黑,两侧的羊角琉璃宫灯,在北风的鼓吹下,左右摇曳。

砖红色的高墙一侧,有戚戚葳葳的高头大树冒出枝叉,被风吹得乱颤,在地上投下如同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的巨大黑暗阴影。

从宫门口到惠贵妃的寝宫,距离着实算得上远,又因着心头的事要紧,顾玉青走的格外的快,及至到了她寝宫门前,早已是满身的细汗打湿了里衣,粘糊糊沾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来的突然,把寝殿门口守夜的宫女吓了一大跳,揉着惺忪的眼睛直愣愣上上下下看了顾玉青好几圈,才缓过神来。

“哎呀妈呀,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赶紧打起厚厚的门帘,一面让了顾玉青进里屋,一面震诧道。

顾玉青道:“有要紧事同娘娘说。”解了大氅交给如意,接过那宫婢递上来的热茶,连喝两口,压下满嘴的寒气。

到底是惠贵妃跟前的掌事宫女,眼见顾玉青神色颇为凝重,一瞬间便联系到前几日顾玉青托人给娘娘送来的那信函上的内容。

登时心头一凛,道:“您且稍候。”转身打起帘子进了里间。

不大功夫,顾玉青便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那宫婢折返出来,传了洗漱之人进去,她则是立在一侧陪着顾玉青,约莫几盏茶的功夫,有小宫女掀起帘子探了头出来,“娘娘叫小姐进来。”

闻音,顾玉青忙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过去。

她进屋的时候,惠贵妃已经换了家常的便衣倚着一个大靠枕坐在床榻上正朝门边看。

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面上不施脂粉,显然只是简单一番收整便唤了她。

瞧着她进来,一脸急切,道:“什么要紧的事,这个时候巴巴的亲自赶过来,让人传个话不就是了,偏要自己跑这一遭,虽未入冬,可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冷,大早起的,一路过来,可是冷坏了吧。”

说着话,瞥了一眼顾玉青身后如意手中抱着的那件白狐大氅,又道:“这白狐大氅瞧着暖和,不过就是个样子,实则哪里比得上羊绒的。我这里有一件今年内务府新送来的羔羊绒大氅,一会你带了回去穿。”

不及顾玉青开口,从她进门到她落座,慧贵妃就满目关切的念叨着,等她坐定,又转头对跟前的宫女道:“让小厨房那里去做鸡汤混沌来,记着放些姜丝儿,这大冷天的,积了寒气可怎么好。”

宫女得令,应声而去,随着掌事宫女的离开,屋内其他一众伺候的人,也跟着徐徐撤下去。

一路来的风寒露重,在慧贵妃这慈母般温暖的几句话下,顾玉青登时犹如身浸三月艳阳天,通身暖和。

自母亲去世,前世今生,她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念念叨叨却直直暖到心里,让人听了不禁鼻尖发酸的母爱。

真实,实在!

慧贵妃待她,是真真的把她这儿媳当女儿一般疼。

眼底晶莹蓄满,鼻根鼻尖处,酸的不像话,慧贵妃若是再念叨下去,她只怕就要管不住眼泪,簌簌直落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谋事

一趁着慧贵妃低头端茶之际,顾玉青飞快的抬手,将那已经夺眶而出到眼角的泪滴抹掉,几个深呼吸,调匀了气息,强行压下胸腔之内激荡的那股暖流。

今儿有要紧事要做,她可不想一面说着事关生死的大事,一面做个哭包。

等到慧贵妃再次抬头,顾玉青已经是眼底一片清明澄澈,道:“娘娘,太医院院判胡正今儿一早宫门刚开的时候便进宫,虽我没有确实证据,可眼下他极有可能凭着他的手段法子,进了皇后娘娘的寝宫,还请娘娘立刻派人去将他堵在皇后娘娘寝宫之内,不让他出来。若是他不在皇后娘娘的寝宫,也请娘娘赶紧派人寻了他,将他拦下。只一点,莫要惊动了旁人。”

顾玉青满面肃重,说的急迫焦灼,却是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慧贵妃登时敛了方才的情绪,几乎一个犹疑都没有,转头就朝身侧立着的贴身宫婢吩咐道:“去,赶紧去办!”

宫女得令,立刻一脸凝重抬脚离开。

对于慧贵妃的这种无条件彻底信任,顾玉青只觉她体内的血液都是滚热的。

待那宫女离去,顾玉青便匀了呼吸,将牛乳一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与慧贵妃,“……昨儿夜里,苗二被高达捉走,到今儿,该是能审问出点什么来,高达那里的结果,必定是要上报给四殿下的,怕只怕,苗大利用他遍及我朝的细作力量,让人给高达施压。”

听着顾玉青口中徐徐道出的那犹如惊涛骇浪般的事情,慧贵妃只觉犹如无数个惊雷在她耳边头顶轰轰炸响。

那穆太妃竟然在宫中培植了复国细作……她杖毙的那个浣衣局宫女,竟是穆太妃与她苗疆将军的私生女,难怪那些年,穆太妃活着的时候,总对她冷脸冷眼……牛乳中被人投了慢性毒药,是想要一举要了这皇宫之内身份最贵重的几个人的命……按着顾玉青的解释,皇后娘娘私下利用胡正在风月场开了滴翠斋……

这事情,一桩一件,哪个不是惊雷!

饶是历经大风大浪,一路在皇宫这个泥泞染缸中摸爬滚打数年,手上也算是沾满血红的人命,慧贵妃也不由四肢百骸,身心激荡,眼底面上的骇然,犹如浪涛,一潮高过一潮。

顾玉青言落,不及慧贵妃从那惊天绝地的气息中缓过一口气,被她派出去的贴身宫女便推门进来。

几步行至慧贵妃面前,身子微侧,那姿势拿捏得极是到位,既面对了慧贵妃,却又不是只给顾玉青一个侧脸。

“娘娘,果然如顾大小姐所言,胡太医就在皇后娘娘寝宫。幸亏奴婢去的及时,奴婢寻过去的时候,他正要提了药箱出来。”

待她言落,慧贵妃竭力压着怔怔情绪,总算是透出一口气来,“人可是看住了?”

宫婢点头,道:“看住了,出不来的。”

慧贵妃微微颔首,看向顾玉青,震惊过后,面上的青白尚未褪去,嘴皮微颤,捏着丝帕的手,骨节分明,还在打着颤,不能自已。

道:“你让我做什么?叫了煜儿回来?”

顾玉青摇头,道:“四殿下既是得陛下吩咐,前往山西行宫督查温泉一事,他素日就是游手好闲的样子,此刻却是急急寻了由头让他回来,陛下即便当时不多心,等到之后事情被闹出来,难免多疑。”

慧贵妃听她说着,不由点头,满面欣慰扯了嘴角笑道:“有你这样替煜儿谋算,我这个做母妃的,当真是放心了。”

说着,语气一顿,换了话锋,道:“你是怕高达顶不住压力,直接将此事回禀到陛下面前,而那时,你那边的准备工作尚未完成,此事便不能得到最大化的发挥,是吗?”

京卫营的任何一个统领,都是有直接面圣的权利,高达那性子,若是当真顶不住压力,他宁可直接把人拖到陛下面前,也绝不放人,不管在此期间,他是否从苗二口中审问出他们谋逆作乱的真相。

顾玉青点头,“所以要娘娘帮忙,若真是高达前来,千万莫让他见了陛下。”

凭着慧贵妃这些年在宫中培植的势力,阻拦了高达面圣,顾玉青相信,并非难事。

语落,不及慧贵妃答言,顾玉青又道:“到时候,高达百般面圣不得,自己又扛不住,自然就会亲自到西山去回禀四殿下,到那个时候,四殿下回来,可谓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慧贵妃听着,连连点头,眼底面上的惊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着这个准儿媳的欣赏和满意。

“放心好了,旁的做到做不到的,高达那里,必定是不会让他见了陛下的。胡正那里呢?你预备何时了结?要等着苗二这件事一齐发作吗?”

顾玉青摇头,“高达最晚明日,必定是要去西山的,到时候,他前脚走,娘娘后脚便将胡正一事捅到陛下面前。就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引子,未尝不可。”

“皇后娘娘私开风月场,这可是株连家族的死罪!”顾玉青语气一顿,眼底泛上点点精光,“而这滴翠斋,偏偏是苗二最最爱去的地方,到时候,说这滴翠斋就是苗疆之人私下聚集谋逆之地,谁又能说的清呢!”

慧贵妃闻言,登时心头一凛。

“你的意思,是要将皇后与苗疆之人复国谋逆……”随着自己的话音儿出口,慧贵妃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眼底之色,却是渐渐凝重。

顾玉青道:“皇后跟前的心腹丫鬟白薇本就是穆太妃的衣钵传承人,而她私设的滴翠斋又是苗疆之人的聚集地,这样的关系,纵然我们不提,陛下也会想到。这一局若是谋成,皇后娘娘只怕是再也无翻身之日。”

还有一事,顾玉青没有提,那便是萧煜那边一直在准备的将计就计对萧祎和公孙牧的反击。

这两件事,足以把皇后和萧祎压死。

面对顾玉青面上的笃定之色,慧贵妃却是沉默片刻之后,缓缓摇头,“未必。”

顾玉青登时一怔,拧眉看向慧贵妃。

“当年皇后舍命救下陛下,此事虽已过多年,可就是因着年头久远,越发成为陛下心头一根刺,不把这根刺拔了,皇后就永远都是皇后。”慧贵妃道。

第六百三十二章 羞赧

一顾玉青闻言,不由思绪翻飞。

昔日皇后娘娘猎场密林舍命救下皇上一事,她小时候,也曾听母亲与黄嬷嬷私下说话的时候提起过,可母亲的话语里,却是对那件事心有疑惑。

那件事,前世今生,因着只是小时候玩耍时听到过只言片语,长大后,并无人再提起过,而小时候残缺不齐的记忆,顾玉青根本就无法自行想起,故而也从未将其当件重要的事情认真想过。

此刻慧贵妃提及,顾玉青不由细细回想了母亲当年的话,略略整理了思路,对慧贵妃道:“当年,皇后娘娘在密林救下陛下一命,我听母亲提起时说,那刺客的剑,本该一剑刺中她的背心,却是只劈到了皇后娘娘的小腿,娘娘可曾想过这件事的蹊跷。”

慧贵妃闻音,当即一怔,抬眸直直看向顾玉青,捏了帕子的手不由一紧,“你也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顾玉青本是打算提醒慧贵妃,听她此言,顿时一愣,与慧贵妃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含着复杂深意的震惊,“娘娘一直觉得有问题?”

慧贵妃略略点头,面上带了些许无力的无奈,“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却是始终不得头绪。可如果不能将此事彻底查清,把背后真相浮在陛下面前,陛下对皇后,就永远会念着那一命之恩。”

顾玉青闻言,略略思忖,一瞬过后,道:“娘娘这些年的追查,是仅仅查了宫里呢,还是连带宫外英国公府一起查了?”

毕竟当年皇后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未必就有能力自己密谋这样大的事情,英国公府既是送了她到陛下身边伺候,自然是要觊觎争取皇后一位。

为此,耍些手段用些阴诡伎俩,实在常理。

更何况,英国公府有那个实力。

慧贵妃便道:“宫里由我查,宫外的英国公府由煜儿查,却是始终没什么线索。可这世上的事,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只要你做过,必定会留下枝节,但凡存在,必有影子。虽什么都没有查到,可若要让我相信,皇后救下皇上那一事,并非皇后蓄意安排,我却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慧贵妃不信,顾玉青一样不信,许是因为对亡母的那份执念,顾玉青坚定的认为,当年母亲心头的那份疑惑,并非空穴来朝。

既然要扳倒皇后,这桩事是必不可少的,那便从头来查好了。

慧贵妃与萧煜没有查到,换作她,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查的到,可换个思路,说不定就别有洞天也未可知。

正如慧贵妃所言,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但凡皇后做过,一定有迹可循。

这件事,因着顾玉青尚未着手,所有的认知,不过是当年年幼时母亲的几句断断续续的议论,故而此刻不论怎么说,也不过是泛泛而谈,毫无实际意义。

徒劳无功的事,顾玉青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慧贵妃就更是不会。

话题便又一次回到牛乳一事。

“皇后娘娘那件陈年旧事,一时半刻找不到什么证据,可牛乳一事,却是耽搁不得,宫里的部署安排,全要靠娘娘您了。”顾玉青道:“至于皇后娘娘那件事,我也试着寻一寻线索。”

慧贵妃敛了心神,眉眼含笑,道:“你这孩子,说话这样客气。我总说,你同煜儿一样,在我这里,并无分别,都是我的孩子,为你们做事,我自然是尽心竭力,更何况,此事又不单单是你的事。”

说话间,有宫婢敲门,送了煲好的鸡汤馄饨过来,慧贵妃忙让人端了进来捧到顾玉青面前,“快,趁热吃了。”

目光瞥过那白玉瓷碗里的鲜汤翠叶元宝馄饨,顾玉青顿时有些赧然,可鸡汤的鲜香味道又伴着热气丝丝缕缕直扑鼻子,肚子登时就不由脑子,“咕噜”一叫。

也不知慧贵妃听不听得见,顾玉青自己却是被这一声叫的满面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遮一遮羞。

老天!

真真是没有脸见人了!

见她如此,慧贵妃便笑:“刚刚才说了你客气,就当真要与我生分不成?将将卯时就赶来,准时一宿未合眼,这身子骨这样熬着,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瞧瞧,肚子都抗议了,赶紧吃了。”

顾玉青低头抿嘴,有些犹疑。

虽是与慧贵妃亲近,慧贵妃待她,也的的确确是如亲生女儿般真心疼爱,可……可这到底是慧贵妃的寝殿,当着她的面……第一次如此,顾玉青还真有些伸不出手。

望着那碗鸡汤馄饨,顾玉青脑中冒出两个字:矫情!

顿时默默在心头翻个白眼。

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啊,娘娘待你诚心实意的好,心疼你才巴巴的一大早让厨房做这鸡汤馄饨,你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拿起勺子舀着吃了不就是了,再说了,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是正想吃吗?还犹豫什么!

顾玉青正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冲破那最后一层糊纸,耳边就传来慧贵妃的笑语声,“熬坏了身子,你还让不让我早点抱上大胖孙子了,我可是等着你和煜儿成亲……”

听闻慧贵妃猛地说起这个,顾玉青本就面红耳赤,登时就更是脸若炭烧了,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什么东西炸了,慧贵妃再说什么,她就一个字也听不到,只想立刻将头埋到那一碗馄饨里,来缓解一下此刻的娇羞。

对,娇!羞!

也顾不上鸡汤滚烫,顾玉青拿起勺子,飞快的往嘴里送,吓得慧贵妃忙道:“慢着点,这鸡汤烫人着呢,小心嘴巴里烫起个大泡来,这孩子!”

说话间,顾玉青一颗元宝馄饨已经送到嘴里。

然后……顿时……

眼泪唰的充盈眼底,顾玉青只想张嘴伸舌头。

天!

这是要把舌头烫掉的节奏吗?

“还不赶紧给你们小姐倒杯温茶水来漱漱嘴!”慧贵妃指了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道。

如意……她只想默默扶额佯做不见,可以吗?

太丢人了!

小姐,您这哪里还像是素日里一贯沉着稳重的您啊,全完就是四殿下俯身好不好。

吸一口气,如意到底还是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顾玉青跟前,说到底,谁家小姐谁心疼,纵然觉得她这样子实在不忍直视,可也心疼她被鸡汤烫的嘴巴,也不知道有没有起水泡。

第六百三十三章 造访

一一碗蓄满慧贵妃浓浓慈母爱意的鸡汤元宝馄饨,顾玉青到底还是吃的一干二净。

浓茶漱口,就着方才的话题,又是一番细细商榷,再三将计划细致入微之后,因惦记着宫外魏七与苗大一事,闲话不过几盏,顾玉青便起身告辞。

进宫的时候,是天色漆黑,北风呜咽。

等到她出宫,早就是天光大亮,太阳挂起,只是呼啸的北风,丝毫不比晚间小,反倒似乎是更猛烈了几分。

今年的天气,不到立冬便早早地过上了冬天。

一路从皇宫回赤南侯府,隔着马车厚重车帘的缝隙,顾玉青甚至能看到鼓楼大街上叫卖的商贩,早已经穿上暖和的狗皮筒子,心头不由唏嘘,这天气,还真是冷。

京都都冷成这样,一入冬便是冰封千里的辽东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想到那样的冰天雪地,父亲还要与一众将士生死一搏,顾玉青就觉得心头难受的有些透不上气来。

这个时候,父亲该是已经收到了李德顺送去的那些物资了,面对萧祎和公孙牧的背后动作,父亲要如何回应呢?

马车遥遥而行,顾玉青不由拧眉揣测,却是思绪纷飞,半天抓不住要领,这个时候,顾玉青才惊觉,前世今生,她对自己的父亲,了解的竟是那样的少。

她熟知萧铎秉性,深谙萧祎性情,甚至对当今陛下的脾气都是摸得极准,却是对自己的父亲,几乎一无所知,所有的记忆,都还是停留在孩童时期,母亲尚未过时之时。

而那个时候,她不过只是个天真烂漫的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孩子,哪会去琢磨父母的脾性,只知贪享她们无私无尽的爱。

一种可悲感油然而生,让顾玉青本就有些闷闷的心情,越发沉重了几分。

说到底,前世今生,她与父亲相处的时间,都实在是少的可怜,捏着丝帕的手微微缩紧,等这次父亲从辽东回来,她定是不能在错过任何与父亲亲近的机会了。

思绪纷纷,不知不觉,马车戛然而止,稳稳的停在了赤南侯府二门处,扶了如意下车,一路从二门处回桐苑,凛凛寒风劈头盖脸砸在面上,让顾玉青沉闷的心思,稍稍舒缓。

回到卧房,原本是想着一宿未眠,洗漱过后,稍作休息,却是刚刚换了家常衣衫,彩屏便来回禀,“小姐,有个自称是王家庄里正王大庆的妾室想要见您。”

顾玉青闻言,顿时眉头微缩。

王大庆的妾室?

脑中不由想起那一片姹紫嫣红的彩虹……他的妾室来寻自己作什么……莫非还惦记着要和自己学一学穿衣打扮……难道那日她在王大庆面前那一通真情实意有理有据的胡诌,没有吓住她们?

因着对王大庆并他那一坨彩虹并无好感,顾玉青当即拒绝,“就说我不在。”

彩屏得令,应声而去,只她才走不过三四步,背后却是又传来顾玉青的声音,“等等,让她进来吧。”

顾玉青不愿见王大庆的彩虹,可那极可能是梅妃的人,却是住在王家庄。

万一,那彩虹要说之事,与那户人家有关呢?

心头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顾玉青理了鬓角的头发,起身朝外屋走去。

彩屏得令,转头去通传。

如意捧上一盏热茶,送到顾玉青手边,不解道:“小姐,今儿在慧贵妃娘娘处,小姐既是提了牛场一事,为何不稍带着连梅妃娘娘那桩事一并提了,毕竟慧贵妃娘娘当年与梅妃娘娘交好,兴许还能给小姐些线索。”

顾玉青叹口气摇头,“你也说,慧贵妃娘娘与梅妃当年交好,这桩事,我虽是心头有着八九分的肯定,可到底并未得到证实,若是那样贸贸然向慧贵妃提起,不过是徒惹她伤心挂念罢了,让她跟着心灼焦急。”

“再者,纵然那人就是梅妃娘娘,未得她的许可,我也不能擅自将她还在人世的消息说出去,本是被陛下下了死诏的人,却是好端端的活在京郊,这种事,一旦走露丝毫风声,与她都是万劫不复的杀机。”

如意闻言,登时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全。”

说话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如意忙打住话题,立了身子站在顾玉青身后。

那日,她虽是未陪顾玉青去王家庄,可王大庆那些彩虹的姿态事迹,却是听吉祥活灵活现一番讲述,此刻心头,实在是有几分期待。

真不知……那会是怎么样的女子。

如意想象中,来者会是胭脂扑面,脂粉熏天,身着彩衣,步履摇摇,眉眼间流转着不尽的风情,与滴翠斋倚门卖笑的姑娘,并无二分差别,要非说差别,缺的也仅仅是一扇门了。

可等到彩屏推门,一眼看到来人抬脚进来,如意登时眼睛一直,脑中不由就想起吉祥含着促狭笑意的那句话:“小姐说让她们全穿一身白!”

那姑娘……当真是一身白啊!

身上的白锦缎暗纹绣花长裙且不提,头上绒花,耳垂耳坠,就连脚上的绣鞋,竟也是通白。

只是脚上的白,因着走路沾了灰尘,已经变成灰色。

这也太夸张了吧!

如意满目匪夷所思,那表情,与看山中猴子并无二样,顾玉青心头的诧异之色,也不比如意少多少。

她是说让她们一身白……可也不是这么个白法啊……麻线团在头顶飞了个来回,顾玉青抖着眼皮看向那姑娘的面颊,正是那日第一个从背后冲过来将她拦住的那个姑娘。

“给大小姐请安。”

顾玉青神思飞动,那姑娘已经行至顾玉青面前,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万福礼,不伦不类行了一个。

顾玉青抬手一挥,“起来说话。”一面说,一面指了一侧的椅子让她落座。

彩屏捧了热茶送上。

屁股落座,那姑娘一双眼睛便溜溜打转,四下的瞧着顾玉青的屋子,面目钦羡。

眼见她这个样子,顾玉青心头却也并无厌恶之情,本就是乡下村庄之人,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能有这个反应,实在正常。

如此明目张胆的羡慕,总要比那些明明渴望却偏要装作一副冷漠清高的人要光明磊落的多。

“姑娘今儿特特来,可是何事?”顾玉青含笑朝她问道。

第六百三十四章 银票

一白衣姑娘闻言,便收了四下打量的目光,眼底泛着灼灼的笑意,捧起手边青花瓷的茶盏,送到嘴唇前,嘬了一小口,笑道:“是里正让我来传句话。”

说罢,随着口中香茶入喉,面上当即泛起一层奇艺光彩,满目的意外惊喜匪夷所思,低头盯了那茶盏一瞬,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玉青,“你家这茶也太好喝了吧。”

说着话,又将茶盏挪至鼻尖,深深一嗅,啧啧两声,道:“天寒地冻的,跑这一趟差事,能喝上这样的茶,也算是值了,小姐是因着我是王里正的人,才特特用这么好的茶招待我么?”

一双眼睛看着顾玉青,那样子,满面表情赫赫:我们里正就是有面子啊!

顾玉青眼见如此,登时头顶的麻线团一瞬间放大无数倍,满心凌乱。

这姑娘……说话好直接!

轻咳一声,顾玉青撇开她的话题,道:“王里正让你来传什么话?”直奔主题,

白衣姑娘便道:“王里正说,那日姑娘前脚从我们庄子离开,之后不多时,便有陌生的人在庄子里出没,还朝庄子里的村民打探问询那户小姐买了玉的人家,她家在庄子里一直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从未沾惹过什么是非,所以那些人来打探,必定是与小姐买玉有关。”

“我们里正说,既然是小姐惹出来的人,还希望小姐能善后,妥善的处置那些陌生人,我们庄子小,供不起那些佛,他既是一庄的里正,就有义务保护庄子里的人过安稳的生活,小姐若是不出面,我们里正便要通过他的手段出面解决。”

“到时候,怕是会惊动了小姐的利益,让赤南侯府深陷是非,所以,小姐若是能力够,还是小姐出头的好。”

噼里啪啦,犹如倒核桃一般,白衣姑娘将王大庆的话,一字不落转述出来。

长长一串,几乎是连换气都没有,一通说完,她登时抓起手边茶盏猛灌一口,茶水入嘴,轻轻滑下,带着馥郁的香气,白衣姑娘抬起手中帕子擦了嘴角水渍,一双扑闪闪的眼睛就盯着顾玉青,“小姐,您给个话呗,我好带回去交差。”

顾玉青……

顾玉青自忖自己说话,已经算是直截了当,几乎并不像其他女子一般,简简单单一句话,非要绕三绕的说,可与这位白衣姑娘相较……

“你告诉王里正,他的好意我领了,那些陌生人,我亲自料理,给那户人家带来不便,还望王里正替我转述歉意。”说着,顾玉青转头朝如意略略低言几句。

如意得令,抬脚离开。

不过倏忽,手里捏了一叠银票回来。

“这些银子,算作是我对那户人家的弥补,虽不多,好歹我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交给王里正,由他转手。”

顾玉青说的诚恳。

不论王家庄是不是家家户户都是日子富足殷实,“天机”却说,那户人家日子窘迫的连牛乳也供应不上,她信“天机”的话。

且不提那日那屋里的主人是不是梅妃,单单她拿了人家的玉,人家却是执意分文不收,这一点,顾玉青就心头过意不去。

更何况,倘若那人当真就是梅妃娘娘,她怎么忍心看她日子过得拮据。

总想着要弥补,可又因着这几日牛乳一事忙的头昏脑涨,耽搁了下来,眼下这白衣姑娘过来,倒正好是个机会。

那个王大庆,虽是敛财手段让人咂舌,攀附关机的方式令人不耻,可他为村民着想的那颗心,倒是真诚火热。

王家庄的村民,能有这样的里正,算是福气。

顾玉青言落,白衣姑娘转头看向如意递上来的厚厚一叠银票,登时眼睛发直,满面惊愕,抬手指了那银票,震惊道:“这些都给她家?”

这么些银子,够得上村里渔场最大的人家两年的收入了!

顾玉青略略颔首,白衣姑娘愣愣怔怔将银票从如意手中接过,如同捧了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小心翼翼叠好,当着顾玉青的面,极其豪爽的一把扯开胸前衣襟,将手中银票塞到里面。

动作行云流水,嘴里碎碎叨念,“我了个亲娘呦,这么些银票给我拿着,可千万别出什么差池,啧啧,这若是丢了,卖了我也不值那么些银子!可得藏好了些。”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她拍了拍藏在胸口的银票,一脸严肃凝重,对顾玉青道:“小姐还有别的话要传不?若是没有,我的差事也算完成了,得早点回去,这么些银子揣在身上,早回早超生,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乱子。”

顾玉青顿时……

顾玉青发现,这白衣姑娘有一种天生的能力,她的一举一动一句话,总能让顾玉青那颗凌乱的心越发凌乱。

明明人家说的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是她见识太少么?

头顶线团呼呼飞转,顾玉青摇头道:“我无话可传了,你是怎么来的?要不我替你雇一辆马车回去?”

白衣姑娘摇头拒绝,“这倒不用,我也是坐马车来的,那么远的路,若是走来,得走到天黑也走不过来!”

顾玉青……顿时觉得无话可接……

说话间,白衣姑娘将手边茶盏端起,仰头一口饮尽里面的茶水,香气浓郁的热茶充盈着齿缝舌尖,杯盏搁下,她面上带着满满的幸福和满足,抬脚离开。

如意连忙去送。

只她刚刚走不到门口,却是又转身,看向顾玉青,道:“小姐把这么些银票交给我转手,难道就不怕我携款私逃?”

亮闪闪的眼睛如同两颗黑黝黝的宝石,闪烁着点点光泽,促狭中带着一抹狡黠。

顾玉青“……”

白衣姑娘就“噗”的一笑,“放心啦,我不会卷款潜逃的,这银票一分不少的送到她家手里,可至于人家收不收,我就不负责了。”

瞧着这位白衣姑娘,一瞬间,顾玉青只觉得她被小宝附体一般,面对这样的人,顾玉青唯有扯嘴一笑,“有劳姑娘了。”

她实在词穷情匮,不知如何表达啊!

第六百三十五章 发现

一话音儿出口,脑中忽的浮光掠影,电光火石间,小宝那双黑黝黝亮闪闪的眼睛浮动在顾玉青脑海,却是与眼前白衣姑娘一双眼睛一丝不差的重合。

被脑中思绪一惊,顾玉青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可心头脑间,却是犹如惊雷翻滚。

再看那白衣姑娘的五官眉眼,越瞧越觉与小宝几乎一模一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听姜妈妈说,小宝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而眼前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有五岁孩子的母亲……可他们为何如此相像,像到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心中浪涛翻滚,顾玉青捏了帕子的手指微微颤动,在那白衣姑娘咯咯笑着正欲转身之际,忽的开口,道:“姑娘且稍等。”

白衣姑娘转了一半的身子当即顿住,笑嘻嘻回头,“小姐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顾玉青掩着心头情绪,不动声色道:“想问问姑娘,家里可是还有什么人呢?”

她这话,问的可谓突兀。

白衣姑娘闻言,顿时面上笑容就是一颤,满目错愕看向顾玉青,仿似根本没有听懂她的问话一般,一双黑闪闪的大眼睛,扑簌簌落向顾玉青,满目赫赫写着:啊?

顾玉青心头苦笑。

她这问题,问的自己都惊讶,可除此之外,一时间,却又想不到更为妥帖的方式。

既然这白衣姑娘自己个说话都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直性子,她干脆就附和,直切主题,道:“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兄弟姐妹?”重申一遍。

这一次,随着她的话音儿落下,白衣姑娘总算是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我父母三年前没了,倒是有个姐姐,我五岁的时候,姐姐被花子拐走,到现在,十几年了,一直杳无音信……所以,现在除了里正家里的那些姐妹,我大概就是那个词所形容的那样:孤家寡人了吧。”

白衣姑娘略带一丝伤感,用调侃自嘲的语气说道。

可她这抹伤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顾玉青这个问题在她心头所引起的那份莫名其妙。

所以,纵然一通话说完,白衣姑娘看向顾玉青的目光,依旧带着浓郁纳闷,“小姐怎么问我这个?”

顾玉青心头,却是被她那句还有个姐姐怔住。

小宝的母亲……会是她的姐姐吗?

疑惑浮动,顾玉青当即对如意道:“去把周秉德叫来……”可话未说完,却是倏忽打住,转瞬想到,周秉德还在高达的京卫营里被关着呢。

顿时心头苦笑。

“姑娘可愿意在我府上住上一宿?”顾玉青问道。

最晚明日一早,周秉德便能被放了,倘若她真的是小宝母亲的妹妹,她能与小宝长得如此相似,想必与她姐姐就更是眉目相同了,周秉德必能认出。

一旦确定她的身份就是小宝的小姨,顾玉青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回王大庆那里。

固然王大庆对村民有一颗火热赤诚之心,可他养着那些妾室所为的那桩风月事,顾玉青实在无法接受。

即便她与小宝一家并无什么瓜葛,让她在赤南侯府留宿一宿,于她也好于自己也罢,都是无害的。

心思打定,顾玉青朝那白衣姑娘看去,就看到她眼底的惊愕正在加速放大,抬手一挠头,道:“小姐你说啥?”

瞠目结舌四个字,在她面上,活灵活现的展现出来。

顾玉青便道:“你辛苦跑这一趟,若是王里正那里并无什么要紧事非要你今儿就回去,我邀你在赤南侯府小住一夜,赶明儿再回去,你可愿意?至于王里正那里,我会派人去告知他。”

白衣姑娘面上,登时就泛起流光溢彩,心头的欣喜一丝不落用在脸上眼底,“小姐你说真的?让我在这里住一夜?”说着话,一双眼睛迸射着灼灼精光不住地左右环顾顾玉青的屋子。

只不及顾玉青作答,她那兴奋甚至亢奋的表情却是倏忽一敛,嗖的转眸,复又直直看向顾玉青。

“好端端的,小姐突然留我,是有什么事情吧?小姐不妨说清楚,不然,我住的不踏实。我这人有个毛病,心头不安,就睡不着觉,纵然心里一万个想在赤南侯府的床榻上滚一夜,可……”

抿着嘴唇四下扫了一眼屋子,目光带着恋恋不舍,她继续道:“可若是住着不安,我宁愿不住。”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眸中的不舍彻底褪去。

褪的一干二净!

倔强之色,犹如洪水,倏忽毕现,淋漓尽致。

这一瞬,顾玉青又一次想到小宝。

犹记得姜妈妈第一次带小宝到赤南侯府的那个夜里,小宝就是否要在赤南侯府住下的那一番长篇大论,眼底的执拗和骄傲,与面前白衣姑娘,几乎无异。

不过是小宝的那份情绪,更加激烈罢了。

心头微微一叹,舒出一口气,顾玉青道:“我可能认识你的姐姐,可我不能确定你们是否就是姐妹,要到明日一早才能验证。”眉目略动,一瞬不瞬看向那白衣姑娘。

在她话起一瞬,那姑娘面上的神情,登时转为震诧,再接着,便是血液沸腾的激动,嘴皮轻颤,顾玉青甚至能看到她捏着帕子的手抖的有多么的剧烈。

“你愿意住一夜等到明日一早吗?”觑着她的神情,顾玉青道。

目光里,却是隐隐含了几分哀意。

倘若这姑娘当真就是小宝的小姨,明日一早,于她而言,将是祸福相依,失散了多年的姐姐,好容易寻到,却是已成亡故之人……

想到这里,顾玉青由不住的叹出一口气。

屋内的空气仿佛被施了咒语,停止流动,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良久的沉默过后,白衣姑娘僵硬的面上,忽的如山洪暴发一般,涌上莫大的哀恸。

凄婉幽绝。

眼底波光震颤,倏忽间,一串热泪滚落而下,“小姐说真的?你认得我姐姐?”

情绪激动,不由抬脚朝顾玉青走近几步。

话虽出口,却是哽咽呜呼,模糊不清。

清脆的嗓音也如同被滚烫的砂砾碾过,极是暗哑。

第六百三十六章 挑唆

一本就只是毫无证据的怀疑,顾玉青此刻怎么能给出她肯定的答案,只说要等明日。

几盏愁情,些许哀恸。

几番话过后,如意引了白衣姑娘离开,前去客房歇息。

不知她今夜是否安眠,自她前脚离开,顾玉青转身进了里屋,蜷了身子半倚半靠在床榻上,却是再一夜不眠过后,因着这个意外发现,再无一丝困意。

不过片刻,如意折返回来。

“小姐,已经安顿好那姑娘了,让金桔绿菊且照看着,另外派了小厮去王家庄,那笔银子,也让那小厮一并带了过去。”

恰好小厨房那边得知顾玉青并未睡下,按着王嬷嬷吩咐,送了炖好的鸽子汤过来,如意端了舀好的小半碗送到顾玉青面前,回禀道。

微微颔首,接过瓷碗,顾玉青一勺一勺舀着喝下,眼睛微眯,思绪纷飞。

在王家庄出没的那些陌生人,不用说,必定是苗大派去的。

倘若那人就是梅妃,或者是与梅妃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人,凭着苗大的手段,查出她的身份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个苗大,手伸的倒是长!

当日去买玉,顾玉青之所以走的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身份,就是因为牛场距离王家庄极近,她担心自己若是遮掩身份,做的悄无声息,一旦被苗大发现,定会激起他的好奇心,惹来他一番刺探。

却是没想到,饶她做的这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还是让他朝那户人家伸了手。

好在,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这个苗大,便会彻底从我朝消失,再构不成威胁,否则,留着这样一个人在王家庄边上,迟早是个祸患。

这厢,顾玉青喝着鸽子汤,脑中思绪纷杂,那厢,京卫营的牢房中,血肉横飞。

周秉德与苗二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内,可那横飞的血肉,却是只有苗二的,周秉德身上虽同样血迹累累,只不过,那些血,都是从苗二身上飞飚而出,渐落上去的。

抬手抹一把面颊上滑落下来的血滴,周秉德闪着眼睛对苗二道:“你何必扛着呢?早些认了,早些解脱,我朝京卫营的刑具,那可是阎王殿里的也比不上!”

苗二恶狠狠瞪了周秉德一眼,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咬牙切齿用苗疆话骂了他一句。

骂的什么内容,周秉德听不懂,可瞧着苗二赤红的双目,却是知道,眼前这个被折磨了一夜的人,怕是恨毒了他。

若非身上被铁链栓牢,怕是他早就冲过来与他厮打了。

昨儿从滴翠斋带了他们回京卫营,高达便亲自上阵审问,对于周秉德的问话,不过是哪里人做何事为何滋事,周秉德自然一一作答,尽管所答之言都是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瞎话!

可高达对于苗二的问话,却就不那么简单了,张口第一句,便是:“你分明是苗疆人,为何来我京都的烟花地!”

这话,高达一出口,莫说苗二那个当事人,就连周秉德都是嘴角一抽。

这话,根本无法回答啊!

是该解释为何来京都呢还是该解释为何去烟花地!

若说这第一句问话不是刻意的刁难,不过是按着规矩询问罢了,可等到高达的第二句话出口,周秉德就一清二楚,这就是他娘的刁难,简直刁难的好。

高达指着苗二的鼻子问:“你去烟花地也就罢了,身为苗疆人,你不夹着尾巴行事,怎么还敢与我朝的百姓动手?谁给的你胆子!”

高达两句话问出,周秉德便幸灾乐祸看向苗二。

苗二一脸愤怒,目露凶光,瞪着高达,道:“为何你问他就那般问,问我就这样!这不公平!”

高达嗤的一笑,“你个苗疆人,也和我谈公平?在我朝境内,于你而言,就没有公平可言!不妨实话告诉你,对于苗疆人,我是见一个杀一个!”

高达此言一出,周秉德登时心神一凛,目光不由不落痕迹的投向高达……他这样子,分明是与苗疆人有深仇大恨啊!

虽不知,高达与苗疆人究竟是何恩怨,可此时,这恩怨,显然是有利于顾玉青的,有这一点,就够了!

立在一侧,周秉德便趁着高达语落,苗二尚未语起之时,按着顾玉青先前的吩咐,幽幽说道:“前不久听人说,有苗疆人蓄意谋逆作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这话,虽是刻意说给高达听,可语气神态,却是喃喃自语。

说罢,周秉德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兀自摇头叹气,眼角余光,瞄向高达。

果然在他言落,高达面色一变,“你说什么?”转眸看向周秉德。

身为京卫营统领,纵然他本人与苗疆之人并无恩怨,在听得这样的话后,也是有着绝对的义务将此事调查清楚,更何可,高达这样子,根本就是恨透了苗疆人。

成功地吸引了高达的注意,周秉德却是佯作身子一颤,满面胆怯畏惧之色,连连摇头,“啊?我什么也没说!”

手起掌落,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高达拍案而起,身子微微前探,指了周秉德道:“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你是我朝的人,我就不会对你用刑,像你们这种浪荡子,就该时不时的鞭子伺候一顿!免得你肉皮子太紧。”

周秉德当即做出一副惊骇之色,道:“我无意中听赤南侯府的马夫提起过,说是他家小姐说的,京都有苗疆人密谋作乱,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在八珍阁吃酒的时候,无意中听了一句。”

赤南侯府四个字一出,周秉德在高达面上眼底,看到一抹异样。

那别样神情,分明就是五体投地的崇拜之情,炽烈火热。

苗二听得周秉德此言,不及高达说话,当即心头一颤,咆哮怒吼,“放你娘的狗屁,苗疆人怎么会谋逆作乱!你……”

他话音儿未毕,便被高达一个凌厉中夹了杀气的眼神逼得活生生嘴皮一颤,说了一半的话断在嘴里,张着空洞洞的嘴,看向高达。

“给我审!”

高达却是再无他话,指了手下,咬牙说道,那架势,一字一顿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恨不能将牙齿咬碎。

就这样,一夜酷刑过后,就有了此时这个血肉横飞的苗二。

第六百三十八章 要求

一高达的气质,要说威胁的话,何须威胁的语气,他面色紧绷,那种让人心头凛然之势,便浑然而出。

周秉德顿时做出一副意出望外又震骇吃惊的样子,连爬带滚,从地上翻身起来,一面俯身扫着身上沾着的茅草,一面点头哈腰,不住的保证,绝不泄露一个字。

那模样,十足的被吓坏的富家浪荡子。

高达嫌弃的蹙眉扫过他一眼,不耐烦的摆摆手,“带他出去!”吩咐手下。

出了京卫营所在地,周秉德回头看过一眼那门头上朱红色的漆木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京卫营。长吁一口气,转头疾步离开。

至此,他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

心头却是唏嘘感叹。

小姐还真是料事如神。

事前,小姐就说,这种打架滋事斗殴,作为京卫营统领,高达纵然抓捕,却并不屑于审理,兴许前脚抓了后脚便移送京兆尹。

要想让高达对此事上心,唯有让高达注意到苗二苗疆人的身份。

小姐还说,一旦高达深信苗二苗疆之人的身份,在京卫营的牢房中,他便是安全的,高达于他,不过只是象征性的询问呵斥一番,并不动刑。

他只是个在烟花地与人斗殴的登徒子,这种事,还不足以让高达动用京卫营的刑具来惩罚他。

另外,小姐还说,苗二开口招供之时,便是他被高达放出之时。

桩桩件件,皆被她说中。

心头思绪翻过,周秉德飞快的挪着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回赤南侯府,而是从京卫营一路直奔城西民宅小巷。

青砖灰瓦,狭长幽深的小巷子,七拐八拐,如同迷宫,不熟悉此地的人,只怕都要在其中迷路。

按着之前的约定,周秉德转了七八个弯之后,来到一个棕色木门前,抬手叩门。

不过三两声,就有脚步声从里面院子密仄仄传来,直至门前,随着脚步声响一顿,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露出头的,正是昨夜给他扮作小厮的白面清俊年轻人。

一眼看到周秉德,那人眼底登时浮上一丝意外,却是转瞬消失,将身子让开,由他进去。

从头到尾,两人并未说一句话。

待到周秉德踏入院子,那人伸了头在外左右扫视一圈,一双眼睛迸射这如鹰般锋利的光泽,目光在巷子东头一颗千年古树上,停顿一瞬,那一瞬,眼底光泽倏忽凶光毕现,带了腾腾杀气。

转瞬,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身子将门合掩。

等到他回到屋里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坐在他家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正优哉游哉的弄着他的脸。

易了容的脸,此刻一半是周秉德,一半是那个他假扮的人,让人瞧了,不免有些头皮发麻,心头悚然。

“你知不知道,你让人跟踪了。”那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瞪着周秉德道。

周秉德就说:“知道啊,反正你这里,再高明的探子,也听不到屋里的动静。”

那人耸耸肩,点头表示认同,“你怎么这么早就被放出来了,我还想着晚上给你洗成呢!这大上午,让我去哪弄酒去!”

周秉德闻言,顶着他一半真一半假的脸,嘿的一笑,道:“酒就不必了,昨儿夜里,你从苗二身上顺的那件东西给我就是。”

那人登时跳脚,满面惊诧,匪夷所思看向周秉德,“你怎么知道我从他身上顺了东西!”说话间,因着心头惊讶,不由拔高了声音。

周秉德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仰头靠在太师椅上,如同一个老佛爷,道:“你小子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你若是没有从他身上顺东西,昨儿我和他打斗的时候,你岂能按着性子不上前顺便捞一把?”

说着,周秉德眼底蓄上一层闪闪笑意,继续道:“你小子昨儿可是从头到尾做看客,脚尖都没有挪一挪,不是已经得手懒得再动,又是什么!赶紧的,你到底从他那里得了什么!”

听周秉德如是一番解释,那人登时肩头一垮,“服了你了,这都能让你猜到!”言罢,摇头,眼底泛上点点狡黠,“凭什么给你啊?那是我顺来的东西,你若想要,得拿东西跟我换。”

“你想要什么?”周秉德不动声色的道。

“我想见一见那位在及笄礼上把南越皇子差点一刀刺死的顾大小姐!”那人便道:“倒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做她的马夫!还有你家那小祖宗,竟然闹都不闹就答应了?起初我可是觉得,一旦你做了她的马夫,你家那小祖宗能一把火把赤南侯府给点了。”

随着说话,那人舒一口气,道:“可看样子,他似乎对你的身份还挺满意,前几天,我还瞧见顾大小姐跟前那个叫吉祥的,带了你家小祖宗到八珍阁去买卤水鸭掌给他吃。”

听他提起儿子,周秉德眉宇间不由得带上几分熏人笑意,可张口却是道:“你少东扯西扯的,你要见我家大小姐,究竟想干嘛?”

自己噼里啪啦说出去的一番话,被周秉德就这样轻巧的跳过去,那人顿时嘴角一颤,“我说你这眼光,能不能不每次都这么毒辣,跟你说话,我总觉得自己个就跟没穿衣服似得,什么都被你看的透透的。”

周秉德登时嗤的一笑,“放心,就算你没穿衣服,我也没有心思看你。”

“你……”咬牙切齿,横了周秉德一眼,吁出一口气,那人就道:“你到底想不想要苗二身上那东西!想要的话,就让我见一见顾大小姐!”

他说话间,周秉德已经将脸上收拾干净,正用一方打湿了的帕子在脸上最后擦拭一遍,在他言落,周秉德将帕子搁置一旁,道:“你到底为何要见我家小姐,上次你就说想要见,可又说不出个缘由来,她可是赤南侯的嫡长女,岂是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能见的。”

“你就让我见一见,我又不会为非作歹,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见她的时候,你就守在跟前还不行?”那人嘟囔道:“你是她的马夫,她要去哪里,你还不是清清楚楚,我也不为难你,你就提前告诉我她的行踪,我到时候和她偶遇去,一定不会把你扯进去!”

第六百三十九章 石三

一“偶遇个屁!”周秉徳闻言,当即一口回绝,“你他娘的少在这里胡咧咧,你只说,你见我家小姐要做甚!”

那人与周秉徳共事,也非一天半晌,知道他的脾性,眼见如此,心下明白,若是不把目的告诉他,他这是铁了心的不肯答应。

可那缘由……心头默默摇头,他怎么说的出!

当即,嗯哼一声,“也不知道你这是让灌了什么迷魂汤,咱俩这么多年的情面,你都不讲!你瞧我,你来寻我帮忙,我可是连多一句都不问,直接就答应,我这才叫兄弟义气!”

满面幽怨表情,如同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周秉徳瞧着,噗的就笑了出来。

“你小子少他娘的在这里给我作怪!”嗔他一眼,笑着从太师椅上起来,道:“我还要回去复命,没功夫和你小子在这里磨牙,赶紧的,把东西给我。”

那人便气鼓鼓从怀里掏出一个臭气熏天的小布包,隔空扔给周秉徳,“这么对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继续表情幽怨。

“痛个屁!”周秉徳扬手一把将那小布包接住,也不看里面究竟是什么,道:“外面跟着我的那个尾巴,你负责料理了。”

说着话,周秉徳飞快的将身上那件被苗二的污血染的脏乱不堪的外袍脱掉,转手扔给对面的人,“把你的脱下来给我!”

说话语气,好像那人就是他的小厮一般,理直气壮。

被周秉徳命令,那人长叹一口气,一面脱衣服递给周秉徳换上,一面嘀咕,“你可真是我大爷!”

周秉徳但笑不语,快速的将衣服穿好,才道:“你当真不告诉我,为何要见我家小姐?”

那人抿嘴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尴尬的为难之色,倏忽消失,摇头道:“你不帮我,我也自有法子。”

苗二扯嘴一笑,指了门边,接话道:“那你就麻溜的,赶紧去把那人引开,我好走!”

“……”

再次幽怨瞪了周秉徳一眼,那人恨恨之色弥漫于面,一面抬脚朝门外走去,一面道:“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

周秉徳嘴角噙着一缕笑,目光闪闪,不说话。

等到那人离开屋子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提步埋头离开。

步履匆匆,这次就是直奔赤南候府了。

这个昨夜被周秉徳使唤做小厮的人,名唤石三,是周秉徳当年做猎户的时候结交的。

从认识到如今,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光景。

他是京都鼎鼎有名的神偷,号称快手三。

武功一绝,偷功诡谲。

但凡是他看中的东西,只要出手,无不得逞。

刑部和京兆尹为了捉拿他,悬赏已经高达五千白银,可数年过去,却始终一无所获。

谁能想到,这个让朝廷大员头疼不已的神偷,人家就大大方方住在京西胡同里呢!

周秉徳当初结实石三的时候,他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不过还是个刚刚没了师傅,偷艺学的半生不熟的偷儿。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日周秉徳抗了新打的狍子朝京都一个名作珍味坊的馆子送,东西送到,收了款,正折返回家,路过鼓楼大街,看到赌坊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

他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挤过闹哄哄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一个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正被四五个大汉拳打脚踢。

嘴里骂骂咧咧,“下三滥的玩意儿,偷东西偷到你大爷身上来,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你大爷的身子,由得你那狗爪子摸。”

“作死的东西,老子今儿打不断你的腿!”

……

他瘦弱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一张脸在地上蹭来蹭去,已经是血迹混着灰尘,成了血泥,黑乎乎一坨,糊在脸上,不辨容貌。

眼见此,周秉徳当即心口猛地几跳,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抖动。

就在去年,他家隔壁的一个也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抗了家里的菜进城来卖,因为肚子实在饿得没法,偷了人家几只馒头,竟是被活活打死。

这件事他未亲眼见,只听搭伙打猎的同伴提起,可那孩子,他几乎是眼瞧着长大,忽的就为了几个馒头被人打死,周秉徳为此心头郁郁了足有大半年。

此刻眼见这一幕,怎么能不心有所动。

正思绪浮动,耳边就听到那几个大汉说道:“这小子一双爪子偷东拿西,留着这全乎手指也是浪费,还不如剁了他一根,让他再偷。”

另有人就说:“剁了做什么,一刀下去,再无后话,真真莫趣!不如拿细线拴了他的手指,吊到那廊下去,你我还能看个乐呵!”

他的话立即得到同伴的附和,就连围观人群,都开始一阵哄哄骚动,却不是心疼那孩子,而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激动和期待。

周秉徳立在人群,直觉浑身血液沸腾,可那沸腾的血却是冰冷如霜,激的他浑身战栗。

眼见不错的功夫,那几个大汉便寻来细线,拴了他的左手食指,细线饶过廊下横梁,用力一拽,倏的一下,他瘦弱的身子便悬空。

整个身子的力气都聚到那根被吊起的食指上,糊了一脸的血泥,登时被他额上面颊淋漓而出的大汗冲刷掉,在脸上形成斑驳之状。

他却是牙关紧咬,明明疼得脸都有些扭曲变形,可就是一声哼都没有发出。

一双乌亮的眼睛,迸射着执拗的光,他那样子,只怕纵是死了,也绝不吭一声。

因为剧痛,浑身颤抖。

一张小脸,被淋漓大汗冲刷的一片雪白,嘴角被他用力咬出血,整个人,几欲昏死过去,已经快要没有意识。

周秉徳心头铮铮发疼,再也看不下去,顿时抬脚几步走到他身前。

双膝微曲,身子略蹲,将自己的肩头置于他的脚下。

因着周秉徳的支撑,钻心剧痛倏忽消失,他迷离的眼睛登时一亮,神志跟着清醒,低头就朝脚下看去,看到周秉徳的粗布肩头,眼底波光大颤!

周秉徳的突然出现,令一旁大汉顿时发怒。

只是不待他们开口,周秉徳就一面驮着他,一面道:“他偷了你们多少银子,我加倍补上,你们把他放了。”

第六百四十章 放人

周秉徳纵然有些武艺,可京都毕竟不是他的底盘,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自己的功夫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有数。

打猎还行,若真要与赌坊养的这群打手动手,只怕为此得行。

想要救这孩子,也只有用钱来买。

那几个大汉,拴了石三起来,为的就是图个乐呵,哪里在乎银钱。

石三偷得那点子钱,还不够他们八珍阁一顿酒钱。

闻言当即摆手,“去你大爷的,你算哪根葱……”

正说话,赌坊里出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是赌坊老板。

眼见老板出来,几个大汉顿时偃旗息鼓没了气势,嘴巴一闭,说了一半的话,另一半便吞了回去。

周秉徳来京城送猎物,见过这老者,知道他是赌坊东家,当即便道:“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一时失足,做了偷儿,可到底他这辈子还长,若就这么断了他的手指,他还能做什么!”

周秉徳言落,那老者扫了一眼四下围着的百姓,胡子几颤,道“你所要带他走,我也不为难你,留下一百两银子便是。”

他到不是被周秉徳一番话触动心弦,实在是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想为了这么屁大点子事,给自己惹一身骚。

言落,眉头微挑,看向周秉徳。

一双苍老的眼睛迸射着狐狸一样的精光,奸恶狡诈,满目赫赫: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是,我给了你机会,你拿的出银子吗!

他身后几个大汉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周秉徳当即被他这嘲篾不屑的神情刺激的下垂的拳头紧握。

他们这是瞧着他一身破烂衣裳,笃定他拿不出银子吧!

一百两银子,赎一个人家原本打算要了命的人,不论是对这赌场的老板还是对普通百姓而言,都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是少了。

可这正是这赌场老板的阴诡之处。

他这话,所有的围观百姓都会觉得,他是大发善心,有意要饶过这偷儿一命,毕竟,区区一百两银子,就算身上没有,借一借也是能凑够的,他若说是拿不出,便是他的诚心问题了,与赌坊无丝毫干系。

纵然闹到官府,抛却所谓的官官相护富人当道黑白勾结的现实,赌场老板凭着这番话,也绝不会受分毫牵连。

这老板,吃定了他是个穷鬼!

气恼之下,周秉德咬牙一手托着肩头上的那双嶙峋的脚,一手从胸前摸出一张银票,“拿去!”扬起下颚,怒气冲冲道。

那时,他尚年轻气盛。

那时一张二百两面值的银票,是他方才卖了狍子所得,揣在胸前,还未捂热乎。

可为了那所谓的面子,周秉德道:“二百两,让你的人亲自放了他下来!”

银票“啪”的掏出,赌坊老板倒是怔了一下,再看周秉德的目光,惊诧中带了点点闪烁,嘴角一扯,露出凶光,杀气腾腾,道:“你可想清楚了,这银子没准儿是你一家上下一年的吃喝,你给了我,可是再拿不回去!”

老板这话,状似是替周秉德考虑,实则不过是为了挽回些颜面罢了。

毕竟,他的目的可不是让周秉德把人带走,他想要的,是将这偷儿就吊死在他赌坊门前廊下,以儆效尤。

言落,赌坊老板抽动着眼角,一双精光迸射的眼睛觑着周秉德。

周秉德想都不想,道:“麻溜的,赶紧让你的人把他放了,这二百两,全给你们!”

语气里,带着他刻意做出的骄傲和睥睨。

那个时候的他,哪里有此刻的沉稳和能屈能伸,由不得一分一毫的气受。

赌坊老板嘴角一颤,睃了那银票一眼,却是并不招手示意手下上前,而是慢悠悠问道:“你们认得?”

周秉德道:“不认得,你问这个干嘛!”

说的理直气壮!

赌坊老板闻言就觉喉咙被东西一堵。

原本,他琢磨着,只要周秉德说他们认得,不论这认得是深交还是浅交,他都能以此论定,说他二人是一伙的,不仅不必放了那偷儿,更能把他一并绑了。

可却是没料到,周秉德张口就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充什么好汉!穷的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还伸手就拿二百两银票出来,眼皮儿不眨!

心思微动,赌坊老板到底是不甘心,自己设下的套,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这银子,我不能收,我怎么知道,你这银子从什么地方来的,万一你同他一样,也是个偷儿,你这银子是偷了别人的,我若收了,岂不是为虎作伥!我徐某人虽是开赌坊的,但江湖规矩我是守的。”

大义凛然冠冕堂皇一番话,被他说得慷慨激昂。

周秉德登时气的鼓脸。

踩在他肩头一直沉默不语,耷拉着脑袋闭目合眼的石三,在赌坊老板话音儿落下一瞬,忽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开,扯嘴对周秉德道:“大哥,算了吧,你还瞧不出,他这是不肯放我走,你何必为难,你我素不相识,我瞧着,你也不是什么有钱的,真如他所言,二百两银子,够你一家上下一年吃喝了,何必为了我,费了银子还受人折损侮辱。”

周秉德正被赌坊老板的态度激的怒气冲冲,闻他此言,当即没好气的道:“你他娘的闭嘴,老子连熊瞎子都带的走,别说你个人!”

他这话,也就唯有猎户听得明白其中蕴意了。

言罢,周秉德一双怒目看向赌坊老板,哼的一声冷笑,道:“我这银子是从珍味坊拿来的,珍味坊距离你这赌坊,不过一盏茶的脚程,你若是信不过,不妨派了人去打听打听。”

随着他的话音儿落下,围观群众里,就有人道:“他说的没错,我亲眼瞧见珍味坊的大掌柜给了他银票,他是给珍味坊送狍子的猎户。”

得此一言,赌坊老板顿时再无话可说。

是他自己亲口说出,只要给出一百两银子就放人的话,眼下人家拿出二百两来,这银子的出处又是光明正大到直接牵扯珍味坊。

那地界,背后的大靠山可是刑部尚书,他纵是有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到珍味坊去问。

无奈,只得咽下一口气,招手让人将那偷儿放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凌乱

就此,周秉德算是用二百两银子买了石三一条命。

紧绷在梁上的线一松,石三登时因为疼痛到屡次痉挛的身子软趴趴的瘫倒下来,重重一声,从高空跌倒在周秉德脚下。

周秉德忙弯腰去扶,伸手触到他衣裳之际,耳边头顶传来赌坊老板的声音,“你冒着生死危险打只野物,好容易换点银子度日,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你不觉得可惜?”

到此,他犹是不死心。

一面扶了石三起身,让他身子瘫靠在自己肩头,周秉德一面回视赌坊老板,“你若觉得可惜,不如把银子还给我,做个善人?”

锋言厉词,将他一军。

赌坊老板登时布满褶子的面皮一颤,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挑衅我的结果是什么?只要我一招手,莫说是他,就是你,也活着走不出这地界三步。”

一句话,说的凶光毕露。

周秉德则是嘴角一抿,哼处冷笑,道:“若是最一开始你就动手,我一定走不出三步,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怕是晚了,你就算是想要动手,也来不及了。”

说着,周秉德语气一顿,噙上一抹狡黠的笑意,道:“你不敢!”

“我不敢?”赌坊老板当即放声大笑,“你说我不敢?”

周秉德点头,“你是不敢!你既是要装善人,又怎么敢出尔反尔,再把恶人做一遍呢!更何况,我虽是村野山夫,却也知道,京兆尹乃新官上任,你今儿这一出,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你自己不在新任京兆尹那里留一笔黑债,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秉德之言,可谓字字句句说中赌坊老板心坎,他登时气息一重,面色就难看起来。

他身后立着的几个彪壮大汉顿时面目狰狞,看向周秉德,一副一触即发的样子,个个把拳头捏的直响。

周秉德却是在话音儿落下,眼皮儿不跳的扶了石三,从赌坊老板面前,一步一步离开。

赌坊老板气的胸口发疼,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气,为了和他置气,再惹了新任京兆尹把那三把火烧到他的头上,到时候,他恐怕就要损失几千两的银子去弥补了。

这便是周秉德与石三的初识了。

临别之际,周秉德除了将身上仅有的银两全部留给他之外,还留下几大车的谆谆教导。

……日后可要改邪归正,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挣钱,非要去偷,我能救你一次还能救你两次不成,今儿这种运气,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你若实在寻不到事情做,就到山里去打猎,打不了大的,打些兔子也能卖钱,山里的兔子成灾,一打一个准儿……

……你还小,日子还长着呢,可千万别走上歧途一路不归,到时候追悔莫及……

……

摸着石三的头,周秉德一副长辈模样语重心长告诉他,实则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充其量是个大哥。

自那日一别,周秉德便将此事彻底丢开,等他再见石三的时候,是三年后的一个秋日。

落叶缤纷,北雁南归。

周秉德遇上石三的地方,正是他家屋后的那片密林老山。

石三洋溢着一张充满激动神色的脸,扯了周秉德的衣袖,道:“大哥,你还记得我不,三年前,你在京城赌坊门前救了我,还给我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他的容貌几乎没有怎么变,周秉德一眼认出,当即满目欣喜,“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成了猎户?”

话语间,带着一种浓浓的欣慰。

石三摇头,“我不是猎户,我是专程来寻大哥的,报答大哥当年救命之恩,没有大哥,就没有我今日!”

听他语气,在放眼打量他的面色衣着,周秉德嘿嘿笑着,抬手一拳打在石三肩窝,“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差,不做偷儿,一定能混出个模样来!”

石三嘿嘿一笑,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向周秉德自我介绍,“大哥上次救了我,一番教导过后,就匆忙离开,大哥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那个……我叫石三,人称快手三!”

快手三三个字从他口中伴着欢快的语气说出,周秉德面上笑容登时僵住,目光一怔,“你是谁?”

“快手三!”石三果断判断出,周秉德反问的,是这一句。

周秉德闻言,当即道:“那个名噪一时,逼得刑部和京兆尹联合通缉,悬赏高大几千两银子的神偷快手三?”

石三骄傲的点头,一把握住周秉德的手,激动道:“就是我,大哥!没有你,哪有我今日!”

那语气,完全就是他今日的成就皆乃周秉德所赐一般。

周秉德顿时嘴皮就是一颤,他若知道他当年救下的那受气包偷儿会成为今日这名惯南北的赫赫大盗,只怕莫说二百两银子了,就是两文钱,他也不肯出。

他无意之举,竟是为朝廷培养出这么一个货来?

周秉德只觉头顶一个麻线团嗖嗖乱飞,满心凌乱,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刺激,石三却是亲热的挽着他的手,嘴里絮絮叨叨不住的给他将这三年来,他是如何昼夜不息的努力蜕变,给他讲他是如何盗亦有道将大盗精神发扬光大……

周秉德听着,只觉自己的魂儿都要没了!

天地良心,他救下石三的时候,分明是劝道他改邪归正……难道他说的不是让他改邪归正?

要不怎么石三拉着他的手,左一个右一个的说,他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他当日的教导鼓励……

终于,一个亢奋一个凌乱,一场维持了将近有一炷香时间的对话,临近尾声。

瞧着石三的样子,周秉德知道,当时劝他不做偷儿都尚且无效,此刻再劝,就更是徒劳,深吸一口气,道:“你既是做了神偷,若真能做到盗亦有道,也不枉我当年那二百两银子!”

石三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秉德……

从那以后,周秉德与石三的联系便越发的密切起来。

熟的不能再熟的时候,周秉德曾问石三,“你当时就那么大咧咧的把你快手三的名号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到京兆尹揭发你?要知道,你的身价可是几千两银子呢!”

第六百四十二章 往事

石三闻言,嘿嘿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至今周秉德都不知道,当年石三对他,为何就那般信任,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当日二百两银子买了他一条命。

只是,不论当年如何,在之后的相处中,周秉德却是深觉石三为人可交。

抛却其他不提,单单他的本行,偷窃一事,他就不是谁的东西都偷,专捡那些犯了事的官员,趁着人家心虚不敢大肆宣扬追查或者无心追查,狠狠捞上一笔。

就好比当日端王,当日陆久政……石三没少从人家府上往自己家搬银子。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银子到手,石三最爱做的事便是化名石长青,在十里八村捐助学堂,出资延请先生。

故而京郊附近村落里的学堂,皆名唤长青学堂。

这种事,他做的悄无声息,不求名不求利更不求朝廷嘉奖,还解了地方官员村落政绩空白的急,人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故而这石长青,一直被人当做有钱财主大善人传颂,却从未有人想过他究竟是谁。

周秉徳曾问过他为何要建学堂,万一被官府突然追查身份怎么办。

这种事,人家放任不管,坐享其成自然是各自相安无事。

可一旦有人追查,他的身份必定要被曝出。

石三却说:“曝出就曝出,反正我这条命,早在十二岁那年,就该没了的,这些年活着,多活一天赚一天。”

十二岁那年,正是周秉徳救下他那年。

“我小时候就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吃了不识字的亏,做了偷儿,如今有钱了,自然见不得那些小孩子和我一样做睁眼瞎!”

“只是能力有限,不能让所有小孩都有书读!”一声叹息,转声,他贼兮兮一笑,道:“我这也是给自己积阴德呢,说不定,我多建一个学堂,就能多活一年。”

他说的风轻云淡,玩笑十足,周秉徳却是听着心头百味陈杂。

随着往事萦绕,周秉德已经行至赤南侯府门前,抬头扫了一眼头顶匾额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低头急急进了府里。

心思渐渐收敛,脑中却是不由自主的疑惑:石三到底为何要见小姐呢?

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吭吭哧哧,连自己也不愿告知。

心潮浮动,周秉徳行到桐苑的时候,顾玉青那碗鸽子汤刚刚喝罢,正接过如意递上来的一盏浓茶漱口,彩屏就在门槛处打起帘子回禀:“小姐,周秉徳求见。”

顾玉青闻言,顿时一怔。

她原想着,最快也要明日了,怎么回的这样早!

当即道:“快让他进来。”

一面说,一面从如意手中接了递上来的外衣穿好,朝外室走去。

刚刚落座,彩屏就打起帘子让了周秉徳进屋。

寒风飒飒,鼓动着门口厚厚的棉门帘子,发出呜呜的低沉呜咽声。

像是从阴间爬出的千年老鬼,正含着三尺涎液,朝人间爆出低鸣之声。

顾玉青受不得冷,尽管屋内被地龙烤得温热,可这风声还是让她不由自主拢了拢衣服。

眨眼间,周秉德行至顾玉青面前,行礼过后,不及顾玉青发问,便将事情从头到尾细述一遍,除却石三的真实身份外,其余一字不差讲给顾玉青。

顾玉青听着,频频点头颔首,越发觉得周秉德能当大任,看他的目光,也也越发的蓄满满意和欣赏。

这个前世有恩与她的人,这一世,她必是要尽自己所能,为他提供充足的舞台,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

只是,宝剑锋利尚需磨,人也是一个道理,要成器,需雕琢。

周秉德说罢,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恭敬递上,道:“小姐,这个是从苗二身上得来的,被他贴身带着,被抓之前奴才得来的,高大统领那里尚不得知。”

扯了个谎,将石三避开。

如意上前接过那布包,闻着布包散发出来的恶臭味,登时蹙眉,天,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臭成这样,苗二还贴身带着,他是有病吗?

按着顾玉青的示意,如意强忍着呼吸,飞快的将那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张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羊皮纸,只是那羊皮纸上,布满油渍,黑黢黢的,油光泛亮。

嫌恶的扫了一眼那羊皮纸,如意看向顾玉青,满目询问:小姐,这样恶心的东西,您要过目吗?

顾玉青不由抿嘴一笑,“被苗二贴身带着的,可见这东西的贵重,拿来我瞧瞧。”

如意只得依令捧上。

虽臭气熏天,可随着那羊皮纸的徐徐展开,顾玉青发现,不论这纸的背面污浊成什么样子,它的正面倒是干干净净,几乎纤尘不染,只是因着被摩挲的次数多了,有些字迹略略模糊,看不出笔迹。

有此,却也可见苗二对它的看重。

羊皮纸上,是一副地图,山水跌宕,其间有苗疆文字的标注,因为不识苗疆字,顾玉青毫无头绪,只得将那羊皮纸细细收好,转手交给如意,“那布包拿去烧了吧,只把这个收好就是。”

如意得令,当即执行,转手就把那恶臭逼人的布包丢进墙根下的火盆里。

看着通红的火舌跃然而起,将那污脏的布包舔舐烧尽,顾玉青思绪微敛,看向周秉德,道:“你且下去歇着,明日一早,我还有事寻你。”

周秉德得令,抬脚告退。

纵然周秉德回来的早,可小宝姨母一事,顾玉青还是打算按着原计划,明日再说。

今日,她的重点便是应对接下来苗大的反应。

苗二已经招供,那样的惊天骇闻,想必高达此刻已经奔波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了。

也不知惠贵妃拦不拦的下他!

一旦面圣无门,高达势必马不停蹄直奔西山,那种事情揣在心头,他必不能安。

等他到了西山,萧煜回京,最快的速度,也是今日暮时。

所以,顾玉青此刻心心念念盼着的,就是苗大一定要在暮时之前就去寻魏七传话求助。

如此,等到暮时她赶到萧煜府邸迎他的时候,才能与他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

只是,也不知魏七能否过的了苗大的试探。

第六百四十三章 担心

如果魏七事败,或者苗大因着某种缘故今日并没有试探魏七,又或者试探了魏七,魏七也成功过关,可苗大又没有今日让魏七传话,那么,所有的事情,必将朝后再推。

短暂的后推倒是不会影响事情的结果,可被慧贵妃禁锢在皇后宫里的胡正,到时候只怕就要多一些麻烦才能将一切做的顺理成章,毕竟,要关一个擅闯禁宫的御医,是需要足够强大的理由。

一旦皇上质问,发现胡正擅入皇后寝宫,为何只是扣押却不及时回禀,慧贵妃要如何作答!

顾玉青不怀疑慧贵妃的能力,可还是心头惴惴,难以踏实,那种强烈的不安,仿似被热油煎炸。

整个事情,最好的结果,便是萧煜一得到高达的传话,即刻回京,然后马不停蹄的立刻进宫面圣。

而她,也同时将苗大成功引诱入坑。

谋逆造反,这种事情,萧煜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皇子,怎么操控的了!

更何况,以萧祎的手段和能力,昨夜高达从滴翠斋抓了人却不移交京兆尹,连夜亲自审问并且审完就进宫面圣,这一系列动作,不可能不引起萧祎的注目。

但凡萧煜耽搁一点,给了萧祎足够的时间让他作出反应,顾玉青简直无法想象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乱子。

毕竟,萧祎的能力摆在那里。

再缜密的计划,也禁不住那些意料之外。

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道理。

另外,更为要紧的,是萧煜要趁着这个机会,在皇上面前递话。

为即将爆发的那桩偷换军需物资一事铺路,让这两件事,纵然不是同一时间爆发,却因着前后相差为数不多的时间,反倒让后者展现出更为凶猛的力量。

……

掌心渗出密密一层细汗,踱步在被地龙烤的暖烘烘的屋里,顾玉青思绪纷飞,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为苗大挖下的那个大坑。

原本,她可以提前让如意去西山行宫,将一切提前告知萧煜,让他做足准备,可顾玉青不敢冒那个险。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顾玉青对当今陛下多疑的性情,再清楚不过。

丝毫的蛛丝马迹,都会让整件事情的结局截然不同。

屋外的寒风越发的猛烈,上午还是天光大亮,此刻却是阴沉沉的,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油毡在天上。

仿佛为了迎合京都之内即将爆发的这场恶战,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不知究竟煎熬了多久,终于在顾玉青双腿都感觉有些酸痛的时候,彩屏打起帘子进来,“小姐,有个叫魏七的人求见。”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喜,一面快步朝外室走一面道:“快让他进来。”

终于,来了!

希望是好消息。

先前惴惴不安,此刻,顾玉青更是因为心头情绪剧烈波动而捏着帕子的手颤抖不已。

上一世,她为萧铎经历了那么些的腥风血雨,都没有今日这般坐立不安过。

这一世,历经起死回生,分明心绪应该更为沉稳,她却是紧张害怕到连呼吸都凝重。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通向院子的雕花木门,在大门被推开,魏七身子跃入一瞬,顾玉青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为之一固。

几步快走,行至顾玉青面前,打了个千儿行礼问安,魏七道:“小姐吩咐的那件事,奴才该是已经妥善做好了。”

随着魏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顾玉青长而卷翘的睫毛似蝴蝶振翅般轻颤,终是在他语落一瞬,悬至嗓子眼的心倏忽落下。

紧张过后的平静,便是冷汗袭了一身。

心头不由苦笑,还两世为人,这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差了些。

心思轻了,捏紧帕子的手跟着也微微松开,顾玉青朝魏七笑道:“辛苦你了。”

既是魏七说事成了,凭着萧煜对魏七的高度信任,顾玉青自然不会去问过程如何。

更何况,她要的,本就是结果。

魏七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看样子,是刚从酒楼出来,“你没有把他灌成死醉吧?”

她还要指望那人回去给苗大递话呢!

魏七摇头,“七分醉,刚刚好,他知道的,奴才都问出来了,小姐想让奴才转达的,也都转达了,奴才亲眼看着他坐车离开,不会有差错。”

说着,魏七语气一顿,眉头略皱,“奴才本该能早回来半个时辰的,只是临走之前,他非要拉着奴才结拜。”

顾玉青怎么听魏七这话,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和厌烦。

也倒是,能被萧煜看中的人,怎么会瞧得上同一个苗疆人结拜呢!

“他都说了什么?”没了起初的紧张,顾玉青身子倚靠在背后的椅背上,顺手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

裹着茶香的清亮液体缓缓入喉,只觉全身舒畅。

能被苗大派去做刺探的人,想必在苗大跟前,也算得上是骨干之人,他所掌握的机密,必是核心。

顾玉青语落,魏七便徐徐道来。

当初从那人口中得知一切的时候,魏七惊得差点没有失手一把捏死他,娘的,竟然敢给当今陛下和四皇子殿下的生母下毒!

可因着顾玉青的吩咐,为着顾全大局,到底还是强行忍住,不仅忍住,还要扯着苗疆语,和他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天知道,那时候他心里和面上扭曲成什么样子!

……

魏七所言之事,与白薇招的那些,相差无几,再无其他。

待魏七言罢,顾玉青便道:“你现在即刻回去,估计不要半个时辰的功夫,苗大就会亲自去寻你,届时,不论他说什么,你只一应全部应下,让他在你住处且等着,你只说进宫传话,佯做一番,就把这信函交给他。”

说着,如意将一封顾玉青早就提前写好的信函递到魏七手中。

魏七接了,迅速收好,点头应诺,顾玉青再无其他吩咐,魏七便行礼告退。

待魏七前脚离开,顾玉青后脚换了外出的衣裳,直奔萧煜府邸。

眼下,要做的,便是等萧煜归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破门

数日不见,又是因着这样的情形而期盼,这种等待,便分外煎熬。

时间如同被拉长,一眼望不到头。

为了不耽搁分毫时间,顾玉青并没有在屋内等候,而是选择了萧煜回府第一眼便能见到的位置,二门处的门房旁。

日落之后,呜咽的北风倒是停了,可天空开始零星飘起夹了雪花的雨滴。

冰冷刺骨的液体混了如棉絮的雪花,沸沸扬扬,洒洒落下,纵然传了厚实的大氅,顾玉青还是冷的手脚发僵,嘴唇一片乌紫。

终是在华灯初上时分,萧煜满面风尘,仆仆归来,进门一眼瞧见顾玉青,本就因着高达所禀报之事而凝重的脸,登时就涌上震诧,几乎从马背上翻跃而下,一个箭步冲到顾玉青面前,“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等在这里?”

一把抓住顾玉青的肩膀,一面说,一面紧张的上下打量她,眼中如同喷了火出来。

那火,便直直喷进顾玉青心里,把她烤的暖烘烘的。

可惜,此时不是情愫涌动的时候。

二门的门房,里面一应小厮早就被管家按着顾玉青的吩咐遣散开,不及萧煜语落,顾玉青便扯了他的衣袖,直直抬脚朝那门房屋里走去,“我有话同你说。”

木门合掩,如意守在门口。

屋内简陋的四方木桌隔开两把木椅,顾玉青与萧煜相对而坐,中间燃着一盏如豆孤灯,跳跃的火苗闪闪灼灼,倒映在萧煜眼底,却是遮不住他眼中喷射的火。

“到底怎么了?”

急切如同浪潮,铺天盖地而来。

顾玉青便飞快的,用尽可能简明扼要的语句,将近日发生的牛乳一事,从头到尾,悉数告诉萧煜。

“……眼下,你要立刻进宫面见陛下,除了将此事回禀,最重要的,是为萧祎偷换军需物资那件事铺路。”

萧煜听着顾玉青的一字一句,面上神情,风云变幻,待到顾玉青语落,他呼的舒出一口气,敛了眼底翻腾汹涌的阴霾和杀气,取而代之的,是温情脉脉。

“高达送去消息的时候,我当真是吓坏了,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我竟然是一点消息没有得到。之前调查穆太妃一事,虽是查到一些可疑之地,可到底因为她人已亡故,许多事情,断了踪迹,没想到,她竟然是手段如此凌厉。”

“还有皇后……私开风月场……”对于皇后的这个举动,萧煜简直觉得皇后根本就是引火自焚,彻底无语。

真不知道,一贯精明的皇后,到底是怎么想到!

“正还准备回京撒出人马去搜罗一番消息……”说着,萧煜语气一顿,目光灼灼,看向顾玉青,带着欣赏的骄傲和炽热得宠溺,起身几步,行至顾玉青面前。

屈膝下蹲,下巴置在顾玉青的膝头,深情看着她,道:“我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的事情,你却都替我打点好了。”说着,萧煜伸手握住顾玉青置在膝头的手,将其放置自己面颊之上。

犹如小狗蹭主人似得,将脸在顾玉青手心蹭了几下,兀自沉醉道:“我怎么就这么幸福,能得你为妻。”

一番情话,被他说得滚烫热烈。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含羞将手抽回,推了萧煜肩头,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赶紧进宫要紧!”

萧煜嘿的一笑,站起身来,“是的,进宫要紧,料理了他们,我才能好好同你说话。”却是起身一瞬,顺势在顾玉青额头轻啄一口。

顾玉青登时心头小鹿满血复活,甚至如同刚刚干了几碗新鲜的放了长白山老人参的鸡血,在她心头一通乱撞……

投毒谋杀……谋逆作乱……

分明是将将才说了那些令人四肢百骸的事情,此刻,屋内气氛,却是分毫没有如同浪涛席卷过后的压抑和凝重,反倒是旖旎如春。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萧煜衣服不换的直接进宫,顾玉青则是反身回赤南侯府,又开始一轮新的,漫长的,让人煎熬的等待。

她凝着窗外渐渐密集的雪花层层飘落的时候,萧煜也立在了御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最后一遍理清脑中思绪,面上扯出该有的情绪,萧煜轻咳一声,抬脚撞门而入。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就那么直愣愣的杵在陛下面前,进门一瞬,险些被门口高高的门槛绊倒。

他进去的前一瞬,皇上正在批阅奏章,御用的湖笔沾了朱砂浓墨,一个个殷红的蝇头小楷被他刷刷写下,正写的聚精会神,听到猛地一声巨响,登时握笔的手一颤,那毛笔便唰的在奏折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红的痕迹,犹如将奏折被拦腰斩断。

立在皇上身后伺候笔墨的内侍总管,更是被吓得眼皮一颤,差点脱口而出抓刺客!眼见是他,滑到舌尖的话才硬生生吞了下去,却是梗的嗓子眼发疼。

突然受此惊吓,皇上自然心头蹿火,可面对的人又是自己疼爱的儿子,一腔火气就转为口中一句怒骂,“臭小子,你这是要造反啊!”

书案拍的啪啪响。

“你今儿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朕可不轻饶你。越发没有规矩,朕的御书房,也是你能踢门而入的!你也懒得越发不像话,连手也不抬了,直接用脚,也不怕那门槛再磕掉你的门牙!小时候让磕了一次,还没长记性啊!”

原本怒气冲冲,要责骂他,可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由责骂变成关切,“怎么样,刚刚摔到哪里没有?没闪着腿吧?也难怪你,这御书房的门槛,做的的确也是太高了些。”

说着,皇上转头对身后的内侍总管抱怨道:“朕都说了多少次,让你把这门槛锯掉些,你总和朕说,祖宗规矩坏不得,瞧瞧,这规矩差点要了他的命。”

内侍总管闻言,顿时满头凌乱。

陛下,咱讲讲道理好不好,刚刚分明是四殿下自己个破门进来的,碍着门槛什么事了!

然而,再凌乱,他也只能默默凌乱着,面上还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道:“御书房的门槛,就该高些,门槛低了,岂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内侍总管凌乱,萧煜比他更凌乱。

第六百四十五章 告知

小眼神幽怨一翻,父皇,儿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让您看到儿臣这满脸努力做出的惊慌失措,您倒好,完全偏题!

能不能找到重点啊!

心头几句抱怨,萧煜果断决定,完全忽略皇上其他一通话不见,只抓住其中一句,“你要造反啊”进行回答。

“父皇,是有人要造反,不过不是儿臣。”面上惶恐之色,再一次淋漓尽致,强势将话题拽回,直奔主题。

皇上这才一眼瞧上他眼底面上的表情,登时拧眉。

他这儿子,一贯的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想不到能有什么让他惊慌失措到这般地步,再听他的话,更是说的没头没尾,不由脱口问道:“谁要造反?”

萧煜便满目悚然的回禀道:“昨儿夜里,京卫营统领高达在京都烟花地一个名叫滴翠斋的风月场抓了个闹事寻衅的人,结果您猜怎么着?”

皇上登时横他一眼,“有话赶紧说!你唱话本子呢!”

萧煜……父皇,您就不能买买账啊!

鼻头一吸,继续维持着他面上的慌乱,道:“那人是苗疆人,来京都,就是为了密谋造反,都密谋好几年了,滴翠斋就是他们密谋作乱的聚集地。”

接着,萧煜便将牛乳被投毒,穆太妃私设复国党羽一事,活灵活现的娓娓道来。

起初,皇上听着,还是一副浑不在意只当萧煜在胡闹的表情,可随着萧煜话题渐深,所有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时,皇上面上的神色便凝重起来。

待到萧煜语落,皇上一张脸,早已经阴沉如铁,眼见皇上如此,萧煜心头登时松下一口气……总算没有白忙乎!

“父皇,怎么办?”继续保持他那副经不住事的慌乱样子。

“你说,牛乳中被人投毒?”沉默一瞬,皇上阴翳的眼睛微抬,朝萧煜看过去,随着话音儿,眼底已经升腾起犹如暴风雨一般猛烈的杀气。

萧煜点头,“那个苗二说了,他们所投之毒,银针检验不出,更不会当场发作,只会在饮用牛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突发暴毙身亡,犹如身染不治恶疾,一切自然而然,让人无从可查。”

“之所以选择牛乳,就是因为宫中饮用牛乳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范围小,容易得手。”

随着萧煜解释的话响起,皇上置于两侧扶手的手顿时捏拳,手背青筋毕现,眼角处肌肉,突突狂跳不止!

“可恶!”咬牙切齿念出两个字,“苗疆之人,还真是死性不改,这么多年过去,皇室都亡种了,竟还想着行此等悖逆之事。”

这句话,从皇上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阴毒犹如阴间厉鬼一般的恨意。

萧煜闻言,看向皇上的眸光,不禁一闪,脑中倏忽浮现出顾玉青在赤南侯府小花园发现的那个紫檀木小匣子内的东西。

此刻父皇这番话,其意味,分明是与当年旧事有干!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煜思绪浮动间,皇上继续将牙根咬的咯咯作响,“穆太妃……枉顾先皇那般宠信她!背着先皇的恩宠,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她怎么配被葬在妃陵!”

说着,皇上当即转头,对身后内侍总管道:“明儿一早,让人去给穆太妃挪个地儿,那地方,她不配!”

怒气犹如翻滚的阴云,聚集在皇上面上,君王特有的威怒在这一瞬,毕现无疑。

内侍总管点头领命。

萧煜觑着皇上的神色,道:“父皇,要不要寻个太医来给您和皇祖母瞧一瞧,虽说现在距离七七四十九天尚早,可这毒素到底就在体内,儿臣心头不安。”

皇上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摆手道:“朕就不必了,自换了牛乳商,这牛乳一共还没有喝了两盏,你皇祖母那里,近些日子肠胃有些不适,就更是一滴未沾……”

说着,皇上忽的语气一顿,满面涌上急色,身子猛然坐直,“倒是你母妃那里,这些日子,朕的那一份牛乳,都被送到了你母妃那里,她用了不少。”

说着话,皇上当即转头,对身后内侍总管吩咐道:“快,快去寻了太医到慧贵妃的寝殿,给她瞧一瞧。”

急切之下,皇上面色微微发白。

内侍总管得令,立刻转头下去吩咐。

明知在顾玉青的提醒下,那些牛乳,母妃一碰未碰,萧煜还是做出莫大的惊慌状,“天,母妃该不会有事吧?”

语气可怜兮兮,都要哭了,“好端端的,非要更换牛乳商,瞧瞧,让人寻了空子了吧!”

“这得亏是昨儿高达运气好,捉到一个苗疆人,否则,大家还被蒙在鼓里,日日用这那牛乳呢!”

随着萧煜的话音儿,皇上蓄满怒气的眼底泛上一丝疑惑,“你刚刚说换了牛乳商?现在给宫里供应牛乳的不是韩家了?”

萧煜登时便挑眉道:“父皇不知道?前一阵子才换的,说是前一个牛乳商送来牛乳中有虫子,就换了现在这家,结果倒好,这一换,相当于直接给那起子苗疆人开了个大门!这不是引狼入室又是什么!”

按着顾玉青埋下的脉络,萧煜抽丝剥茧的将事情一桩桩展开。

说罢,萧煜蹙眉偏头,一脸疑惑,看向皇上,“更换皇商,难道不是要经过父皇点头应允才能换吗?母后没有同父皇说?”

皇上本就阴沉的脸,一瞬间又黑了几分。

皇后……他的皇后……又在搞什么名堂!

正说话,刚刚走出御书房的内侍总管便就又折返回来,迎上皇上落过去的疑惑目光,内侍总管道:“陛下,慧贵妃娘娘过来了,说是有要事回禀。”

皇上闻言,登时心头一跳,莫名,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正心如潮滚,不及皇上作答,萧煜当即嚷道:“快让我母妃进来啊,外面下着雪,她还中了毒,怎么经得住!”

毕竟不是皇上直接下令,内侍总管在萧煜言落之后,点头哈腰,却还是纹丝不动朝皇上看过去。

萧煜眼见如此,登时就咕哝,“你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我父皇还能不让我母妃进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认罪

萧煜言落,皇上略略颔首,“让她进来吧。”

面上的怒气,犹如一条巨蟒盘踞在那里,依旧在翻滚,并且越来越烈。

苗疆作乱,这四个字,于皇上而言,犹如四柄利刃,直戳心窝,当年御驾亲征那一役,他若没有一意孤行……怎么会有今日的苗疆余孽苟延残喘中兴风作雨。

竟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苗疆巫族,本就善毒,他们既是存了要毒死他的心,那毒,正如萧煜方才所言,并无解药!

可恶!

皇上心头的恨意将五脏六腑灼的发痛,他恨苗疆余孽,更恨自己当年的决定!

可骄傲如他,怎么肯承认自己有错,故而那一腔愤懑恨意,便悉数冲着那些苗疆歹人,俞烧愈烈。

内侍得令,转头而去,不过须臾,只听环佩叮当,惠贵妃身着绛红色衣裙摇摇进来。

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步子挪动,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发着夺目光彩。

越发给她风情万种的面颊增添一份旁人不及的尊贵,就连雍容华贵典雅高贵的皇后,怕是也及不上刻意装扮下的慧贵妃。

只是满面急色,随着身子靠拢皇上,愈发浓郁。

及至行到桌案前,步子一顿,屈膝行礼,声音都要哭出来了,“陛下,臣妾无能,有失陛下信任。”

手里捏着一方丝帕,被她揉成结儿。

皇上本就预感不良,此刻顿时眉尖一跳,道:“怎么了?”

慧贵妃就嘤嘤哽咽,道:“陛下信任臣妾,让臣妾暂替皇后娘娘行六宫之权,可臣妾,却是辜负了陛下一番信任。”随着话音儿渐起,她的眼底面上,慌乱之色渐浓。

“出什么岔子了?”慧贵妃的能力,皇上一向知道,能让她惊慌失措到这般地步的,想来并非小事。

思绪微动,皇上转眸朝一侧立着的萧煜觑了一眼,心头一叹。

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事情一件接一件来。

萧煜带来个苗疆作乱,慧贵妃……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心头,皇上只觉有些喘不上来气,却还是竭力的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温和些,道:“你慢慢说,一切有朕呢!”

有他在,谁能掀起什么乱子。

当日端王利用太后谋逆,都能被他一举压下,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的!

殷红嘴唇微抿,慧贵妃便道:“就在今儿一早,看守皇后娘娘的人来向臣妾禀报,说是御医胡正私闯皇后娘娘被禁足宫宇,胡正宣称说是皇后娘娘患了重病,是陛下您同意让他进去的,他是太医院院判,又抬了陛下您的名号,被瞧病的又是皇后娘娘,那些人,自然不敢相拦。”

“放了他进去,转头就去禀告臣妾,臣妾闻言,当即就去皇后娘娘寝宫赶过去,可等臣妾到了的时候,皇后娘娘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病。”

“只是臣妾一进去,正说话的胡正和皇后娘娘倒登时露出警惕惊慌之色,臣妾瞧着不对劲儿,当时也并未说什么,便只让人将胡正扣押在了皇后娘娘寝宫,又命人看好娘娘,免得出了什么乱子,想着等陛下一下朝,臣妾就来回禀,由陛下定夺。”

“可在皇后娘娘那里,臣妾却是发现,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白薇不见了。”

说着,慧贵妃大喘一口气,薄唇再抿,又道:“几番问询娘娘,娘娘只闭口不答,再问娘娘跟前伺候的人,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听一个小宫婢说,白薇昨儿就不见了。”

目光小心翼翼的微微抬起,朝着皇上看过一眼,带着胆战心惊的不安,犹如瑟瑟发抖的白兔。

“好端端的,丢了一个宫女,还是在被禁足的宫院中丢了的,这样大的纰漏,臣妾惶恐,不敢让陛下知道,当即便命人寻找,想着只要把人寻到了,就万事大吉,悄悄地将事情遮掩过去,佯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着慧贵妃娇丽容颜上流露出的那份惊恐,皇上心头略有不忍,她的举动,虽算得上欺君,可却也是人之常情,换作任何人,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只怕都会如此。

人之本性。

叹出一口气,皇上道:“白薇可是寻到了?”

慧贵妃哽咽之声当即浓郁,含泪摇头,道:“没有,臣妾快要将这皇宫翻出个底朝天来,也没有寻到,知道自己惹了大乱子,便不敢再耽搁……”

说着话,慧贵妃膝头一软,扑通跪下,“臣妾有罪。”

微微埋头,露出颀长白皙的脖子,虽已经是十七八岁儿子的母亲,可她的肌肤,依旧嫩滑光洁。

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萧煜,眼见慧贵妃跪下,当即“扑通”跟着就也跪下,“父皇,求父皇开恩,不要降罪母妃。”

皇上还不及说话,跪在萧煜身侧的慧贵妃当即一副震惊的表情抬眸朝萧煜看过去,满目匪夷所思,“你不是在西山?”

那样子,根本就是她从刚刚进御书房,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萧煜顿时满面幽怨,“母妃眼里只有父皇,连儿臣也看不见了,儿臣这么大个大活人立在那里,母妃难道把儿臣当做撑梁的柱子了!”

慧贵妃不理会他的话,本就惊慌不安的面上,更是弥漫上一层惶恐难耐,转眼朝皇上看过去,“陛下,他又闯祸了?”

一个又字,咬的格外重。

萧煜登时翻白眼。

皇上哭笑不得,摇头安抚,“没闯祸。”

萧煜惹是生非,已经成了慧贵妃的一块心病。

慧贵妃闻言,这才面上一松,却是并不问他为何回来,只朝皇上道:“陛下,眼下要该如何,胡正还被关着呢!”

再次将话题扯回到胡正身上。

皇上眼角微颤,怒气犹如烈火烹油,越燃越烈。

真是反了他了,一个小小太医院的院判,就敢打着朕的旗号擅闯禁宫!

真真当朕是老糊涂了吗!

虽不明真相,可皇上对于胡正私闯皇后禁宫的第一反应,却是头顶顿觉有抹绿意浮动。

阴翳的眼睛微微眯起,迸出两道毒辣的寒光,对内侍总管道:“去,把那不知王法的东西给朕带来。”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转身而去,不过须臾,被五花大绑了的胡正便由几个小內侍押着,抬脚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第六百四十七章 招供

不知是门槛太高的缘故,还是胡正心头虚,前脚进来,后脚却是没有跟上,被门槛一绊,整个人便直直朝前扑到。

加上他又像个粽子似的被裹着,那一摔,可谓结结实实,登时一声哀嚎便不分场合的脱口而出,只是惨叫一瞬,又惊觉此地不能由他冲撞,嗓音便又猝然停下。

等到小內侍将他从地上拖起,鼻子嘴巴,一片血迹,一双眼睛,瞳仁涣散,惊恐的看着皇上,被推搡着前行几步,尚且未到书案前,就膝头软,瘫跪下去。

也不知是被刚刚那一摔吓得,还是御书房内的气氛实在凝重到让人胆破心裂,亦或者被慧贵妃五花大绑捆了整整一个白日,他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那两个看守他的宫女,自从他被捆了那一刻起,嘴巴就没有停。

不住的说着什么刑部大牢的流水刑具也比不上慎刑司的一招半式,什么活人进了慎刑司,不死也要疯,什么皇后娘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禁足两次,这次陛下更是龙心大怒,只怕自身难保更不要说为别人撑腰,什么自己一死了之也就罢了,偏偏有的人还是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娇妾进门怀有三月奶娃……

云云之类,不住气的说,起先胡正还听得还只是觉的心烦,到后来,却是越来越头皮麻心尖打抖。

此刻进了御书房,不及皇上开口询问,便如同粽子似的圆滚滚的磕头认罪。

“陛下恕罪,臣有罪,臣认罪,可臣实在无奈,都是皇后娘娘胁迫臣,臣才不得不为,求陛下饶臣一死。”磕头说话间,已经是鼻涕眼泪胡乱横流。

皇上瞧着,不禁眉头皱起。

面上那份怒气,仿若盘踞的毒蛇吐出了信子。

闭口不言,只冷冷盯着胡正,手上一串通翠的翡翠念珠,被他一搭一搭有节奏的扣击在桌面,出不大却足够震得胡正浑身乱颤的声响。

在这份威严的逼震之下,胡正就浑身筛糠的道:“陛下明察,滴翠斋一事,臣不过就是个跑腿的,所得利润,臣一分一毫没有过手,悉数都交到了皇后娘娘手里。”

随着他的话起,皇上原本怒气冲天的面上,登时表情一滞,就有震惊铺天盖地而来。

满目赫赫,写着讶异:你说什么!

滴翠斋……利润……

你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

皇上原以为,胡正招认的,要么是他与皇后有私情,要么就是皇后用了他太医的身份,让他暗中做些手脚害人,却是万万没想到,胡正张口,竟是吐出这些字。

叩击着翡翠念珠的手动作一顿,皇上不由气息凝住,身子向前一探,直视胡正,道:“滴翠斋的事,你,给朕细说。”

嘴上如是命令,心头却是打了几个转,滴翠斋,滴翠斋……这名字,怎么这样耳熟,好像刚刚就听到过一样!

随着回忆翻动,皇上一颗心顿时犹如被钉入一颗粗壮的木楔,截断他浑身的血液回流,整个人便怔在那里,方才煜儿所言,不就是说,高达是从滴翠斋把那个叫苗二的苗疆歹人捉拿的!

苗疆歹人聚集密谋之地,怎么就同皇后扯上关系,心头脑海,惊涛骇浪,皇上捏着那翡翠念珠的手不由用力。

只听“咔”的一声响,圆滚滚的翡翠珠子,便被他生生捏烂三五颗。

静默立在一侧的萧煜和慧贵妃当即似有若无一个对视。

胡正不知道皇上这是匪夷所思的震惊,只当是威怒他所做之事,立刻颤颤巍巍老实道:“三年前,皇后娘娘让臣帮她在花巷儿开一处风月地,当做她额外收入的来源。”

“恰逢那个时候滴翠斋因着出了人命官司,几乎开不下去,臣便将其接手,私下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将所有事宜摆平,而涉事官员,则是因为皇后娘娘担心秘密被露,在之后几个月之内,动用她在朝中势力和英国公府的关系……”

说道此处,胡正抿了抿被眼泪鼻涕糊住的嘴唇,惴惴不安朝皇上觑上一眼,提一口气,道:“那几个官员,就在之后接二连三,要么被陛下您处死,要么被流放……”

随着这几句话出口,胡正就看到皇上阴沉如铁的面上,登时眼底颧骨处肌肉大颤。

胡正为皇上瞧了十几年的病,太了解皇上的这些细微动作,眼见如此,知道他是心头暴怒如雷,登时吓得肩膀一缩,倏忽低头,不敢再去看。

骄傲如陛下,忽的现,自己所下决断,竟是被人玩弄于股掌,怎么能不怒!

盛怒!

耳边传来皇上咬牙启齿,低沉暗哑的声音,“你继续。”

胡正身子一抖,便提着气继续道:“之后,臣便以滴翠斋背后靠山的名义,流转于皇后娘娘和滴翠斋之间,滴翠斋那边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存在,每月只把红利,三七开,她留三,送了余下七成到臣的府上,而臣就分文不动,即刻将银子送到皇后娘娘手里。”

他言落,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煜眉头略挑,道:“你一分银子不留,为何还要做这差事,这其中风险,难道你就不知道?你图什么?”

面对萧煜质问,胡正舌头舔了舔他被鼻涕糊的一塌糊涂的嘴唇,喉头滚动,吞下口水,道:“臣有把柄被皇后娘娘拿住,不得不为。这桩事有风险,可毕竟指使臣的是皇后娘娘,只要她相安,臣便无事。可她握着臣的把柄,只要她将其说出,臣便是即刻万死莫辞。一个晚死,一个早死,两者相较,臣还是想多活几年。”

萧煜便嗤一笑,“你倒是会打算!”却是满面不信,“你说的话,实在难以让人相信,皇后娘娘贵为**,就算是想要开铺子赚些私用钱,怎么会涉及风月场,我看,分明就是你在胡说!”

萧煜质疑,皇上却是早就深信不疑。

这世上,来钱最快的两桩生意,一个风月地,一个赌坊间,每日可谓是流水的银子过手。

皇后……她要这么些银子作甚!

胡正眼见萧煜质疑,当即切切辩解,“臣说言皆是事实,皇后娘娘跟前的白薇姑娘也知道的。陛下与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白薇。”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六百四十八章 涌动

白薇?

皇上登时心头一缩,如鹰的眼睛就绽出寒光,“何必问旁人,去,把皇后给朕带来!”

皇后,他的好皇后,顶着雍容华贵一国之母的华丽帽子,却是背着他,做出这些龌龊下流的勾搭!

气息如潮,在皇上体内横冲直撞,太阳穴的青筋,剧烈的跳动,几欲崩裂开。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转头而去。

心头憎恨了皇后多年,此刻得这个机会,他脚下步子一路行去,犹如小跑。

上次翠微被慎刑司审问,招出了那么些东西,都没有说出当年他儿子究竟为何被皇后灭口,那一瞬间,他只想撺掇了皇上把皇后丢到慎刑司里去拷问一番。

然而,多年宫中的摸爬滚打,还是最终理智战胜情绪失控。

这厢,内侍总管迫不及待的直奔皇后寝宫,御书房里,萧煜对皇上说道:“父皇,皇后娘娘一事,毕竟是家事,您什么时候处置都行,苗二还在京卫营里被关着呢!得赶紧先把他处置了啊!”

萧煜说的火急火燎,那样子,仿似苗二就是几十吨火药,屯在他京卫营的地界,一不留神,就要把他京卫营炸平一般。

“要不,儿臣先让人蹲守滴翠斋,反正那地方是他们的老巢,他们的同伙被抓,那些人必定会聚集商讨应对之策的。”

萧煜不露声色的将滴翠斋再次提起,言罢,一双眼睛炯炯看向皇上。

顾玉青说,他若主动提及让京卫营的人蹲守滴翠斋,凭着陛下多疑的性子,必定是会另则旁人行事。

萧煜倒想看看,这旁人,会是谁,是萧祎还是禁军。

皇上选了谁,可见这两者再其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便分了出来,萧煜心头,是更期待皇上点了萧祎的。

毕竟,如果是由萧祎亲自执行搜寻到皇后娘娘私通苗疆逆党的罪名,那结果,就更为大快人心。

萧煜语落,皇上却并未当即作答,只凝眉蹙目,眼底波涛翻滚,因着心头剧烈的情绪,鼻翼张弛。

滴翠斋……皇后……苗疆……穆太妃……白薇……

猛然间,皇上眼皮一跳,这一连串的名字在他心头渐成一条完整的脉络,清晰的浮现出来,却是惊得皇上四肢百骸,捏了翡翠念珠的手,颤抖不能自已。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串念珠便被皇上失手跌落在地上。

圆滚的翡翠珠与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相击,本就断了线的手串,登时翡翠珠子蹦跳这散了一地,发出蹬蹬蹬的叩击声。

一声一声,直击皇上心头。

浑身血液,沸腾与凝固并存,转头对一侧伺候的内侍道:“去查一查,皇后跟前的白薇,先前是在哪个宫里做事的。”

他记忆中,白薇并非一开始就跟了皇后的。

内侍得令,转头而去。

这种命令,对于深谙宫中关系的内侍,何须排查,早就熟记于心,不过出去佯做一个样子,转脚便回来,道:“回禀陛下,白薇之前,是穆太妃娘娘宫中一个洒扫的末等宫女。”

随着他话音儿落下,皇上心头那口怒气,越发激荡。

穆太妃……

穆太妃宫里的洒扫宫女,到了皇后的寝宫,竟然是成了她的心腹宫女……

若非是这白薇着实能干,得了皇后的心,这其间,就必有蹊跷。

显然,在皇上心里,自然是更偏向于第二种。

随着心头的猜测越发接近事实,皇上面上那如同盘踞了毒蛇的表情,倏忽间,那沉默的毒蛇便成了进攻状态。

只可恨这白薇突然蒸发,慧贵妃将皇宫要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她,不然,将其丢到慎刑司,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一切真相大白。

他的皇后……当真会是他的皇后与苗疆歹人勾结,欲要害他?

皇上不敢相信,可私下换掉牛乳商的人是皇后,私下经营苗疆歹人聚集地滴翠斋的人是她,将穆太妃遗留宫女当做心腹的人是她……这桩桩件件摆在面前,由不得皇上不信。

她若没有什么目的,为何要做这些事!

她从滴翠斋赚来的那些银子,又去了哪里,会是给苗疆余孽做密谋的经费了吗!

当即,紧捏成拳的手一抬,怒声吩咐道:“去,告诉禁军统领,让他即刻带人暗中包围滴翠斋,去之前,从京卫营那里将那个苗二提了,让他暗中指认,指一个,捉一个,朕倒要看看,这京都地界,究竟有多少苗疆余孽为非作歹,想要掀翻朕的江山!”

彻骨的恨意随着这道命令,昭然而现。

内侍得令,拔脚离开。

萧煜不禁有些失望,看来,是看不成那场好戏了,不过也好,免得萧祎出马,中间再被他搞出什么枝杈来。

禁军统领前脚出宫,一直潜藏在宫门口的如意便后脚直奔赤南侯府,气喘吁吁,回禀道:“小姐,禁军统领出来了,朝着京卫营的方向去的。”

顾玉青心头一哼,果然是禁军统领,这个皇上,对他的几个儿子,纵然宠溺如萧煜,在关键时刻,还是宁愿相信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禁军,也不会相信他们。

心思拂过,转眸冷眼看向立在面前的白薇,顾玉青冷声道:“一会见了苗大,要如何说,你该是记清楚了吧。”

白薇一张小脸煞白,额头渗着一层密密的细汗,右手紧紧攥着左手的衣袖,气息凝滞,眼中迸射着浓郁的仇恨之光,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顾玉青,一字一顿,道:“我若是按着你说的做了,你会放过那些散落分布的苗疆之人?”

顾玉青冷笑,“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安我说的做,我一定不会放了她们,并且,来日与你们苗疆八王相见,你的身份,由我来定!你猜,我会如何向他介绍你呢?”

白薇登时浑身一个激灵,“你用八王爷威胁我?”眼底仇恨之光,激荡如火。

顾玉青撇撇嘴,哼道:“想必这个威胁,一定管用,不是吗?”

白薇只觉顿时浑身如同陷入充满牛毛冰针的冰窟窿,从头到脚,冰冷沁骨,寒气从心尖源源不断朝外冒出,上下牙齿,不住的打颤。

第六百四十九章 暗潮

顾玉青手中端着一盏茶,面上之色,气定神闲,似有若无瞥过白薇,低头轻啜手中温茶,隔着腾空而起的氤氲茶气,眼角余光,觑着白薇的神色。

待她一盏茶喝完,白薇凝重而肃穆的面色,终是泄气般一垮,眼见如此,不再等白薇开口,顾玉青朝吉祥吩咐道:“把她带到滴翠斋,记着,点了娇娇的屋子,务必要让禁军统领听到她与苗大的谈话。”

吉祥领命,一把扯了白薇的衣领,将她拖行而出。

历经昨夜风波,纵然背后的大靠山,太医院院判胡正依旧没有给出妈妈一个明确的说法,可这,丝毫不影响滴翠斋的生意。

吉祥女扮男装,扯了白薇进去的时候,滴翠斋灯红酒绿,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如同喝了雄黄酒的小白蛇,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一窝蜂朝她扑来。

上次跟踪苗二到滴翠斋,吉祥已经见识过滴翠斋一楼大堂姑娘的热情,故而表现,分外淡定,甚至从怀里大方掏出一张银票,啪的甩出,捏着嗓子道:“爷今儿点了娇娇姑娘,各位姐姐们,对不住了,这点银子,你们拿去买花戴!”

这样的客人,不点人还给银子花,各位姑娘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大爷卯足了劲儿的唤着,给吉祥让开一条通往二楼楼梯的路。

听着耳边嗲出水的声音,吉祥裹着一身鸡皮疙瘩,飞快直奔二楼。

苗二和昨儿的新金主双双被京卫营捉了去,娇娇原本正红的风头,霎时间如同被浇了水的烈火,再加上她昨儿遭苗二一番磨搓,脸上几处伤痕,分外怵目,虽不至毁容,可休养过来,却也要些日子。

滴翠斋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有“上进行”的姑娘,缺了一个娇娇,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想做第二个娇娇,妈妈真考虑要不要把娇娇挪到楼下大堂接客,换了其他人上来的时候,就接到传话,说是有个出手阔绰的小爷,又点了娇娇。

妈妈当即一阵风的从自己的屋子飞奔出来,扭着已经并不纤细,甚至有些粗壮的腰肢,满面堆笑,直直朝吉祥扑过去,“呦,这位小爷面生啊!”

嗲出毛的声音从她四十多岁的嗓子间发出,吉祥登时就不仅仅是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强扯了嘴角,做出一副纨绔子弟应该有的样子……或者说,她极力模仿着记忆中的四殿下萧煜……吉祥转脸朝妈妈看过去,尚未说话,一个银锭子就从手中拿出,直直杵到那妈妈跟前,“娇娇今儿可得空?”

妈妈眉眼那叫一个乐。

笑眯眯接过银锭子,转手收起,道:“得空得空,小爷您当真是有品位,我们滴翠斋的姑娘,虽是个个不错,可这娇娇姑娘,却是尤为出类拔萃,就昨儿,还有两个金主为了争着给娇娇姑娘赎身,大打出手呢。”

“要不是打的太厉害,我们也拦不住,引来了京卫营的大爷,只怕此刻,这娇娇姑娘,就不在这滴翠斋里了,小爷您说,这是不是上天安排啊!”

“缘分,都是缘分啊!若不是他们出手,您怎么能见着娇娇姑娘呢。”

……

妈妈喋喋不休,吉祥听得耳朵脑子发炸,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呼呼打转。

天……那些来滴翠斋买乐的男人们,究竟是怎么忍受这嗲毛的聒噪的,这哪是享乐啊,分明是自残!

男人的世界,果然不是她能懂得。

心头凌乱,吉祥果断抬手,甩出一个银锭子,直戳妈妈眼皮子底下,将她的的嘴巴堵住,毫不客气道:“我只想和娇娇说话!”

妈妈顿时嘴角一颤,滑到舌尖的话,就硬生生吞了下去,脸上笑容却是分毫不受影响。

做她们这一行的,什么脾气客人没见过,越是出手阔绰的,越是都要有些与人不同的小脾气,话锋一转,就一面抬脚将吉祥朝娇娇门前引,一面道:“爷,您请,娇娇就在屋里……那个,我再啰嗦一句,咱们滴翠斋的姑娘,人人身价不同,这娇娇,一晚上是要五百两……”

不及她话说完,吉祥又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甩来,“够不够!”

妈妈顿时眼底波光一热,小鸡啄米道:“够!够!够!”

吉祥哼的一声,推门进去,前脚跨入门槛,后脚跟着顿住,转头对妈妈道:“一会我还有个朋友要来,不希望让任何人打扰,包括端茶递水的!”

妈妈连连点头,“好,好,只要你们玩的尽兴就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定没有人打扰。”

说着话,妈妈目光不由充满某种颜色的旖旎,朝吉祥身后已经进屋的白薇看过去。

吉祥是女扮男装并且微微易容,可白薇,却是本来面目见人。

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头上发饰更是不俗,这样的姑娘,一瞧就不是府里丫鬟……这位小爷可真有意思,逛滴翠斋,点了姑娘还要另外再带一个,这是怕不尽兴么?

一会还要有个人要来,是男是女……

啧啧,真真是什么人都有。

白薇被妈妈那热辣辣的目光看的面红耳赤怒气上涌,那眼神中的蕴意,她怎么会不懂,猥xie,下流,龌龊……把她当什么!正欲发怒,却是被吉祥转头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嘴皮一抖,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吞了下去。

她能被穆太妃当做衣钵继承人,又能在皇后面前的脸,可见能力了得,却是硬生生被吉祥一个眼神吓得张不开嘴。

心头微缩,不由唏嘘,原只当顾玉青威气逼人,却是不成想,她手跟前的丫鬟,竟然也这般……

娇娇正暗自神伤,忽的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转头看见一个白面英俊小爷,登时面上飞上喜色,起身叠步迎来。

这厢,娇娇迎了吉祥和白薇进屋落座,那厢,滴翠斋楼下,苗大捏着手中一封信函,举步不前,满面犹疑。

这信函是魏七从宫中递出的,写信之人,自然是那日在牛场他见的那位宫中小主,信上字迹不多,只说她已经安排白薇出宫与其在滴翠斋娇娇处相见。

可白薇是皇后跟前的人,皇后被禁足,白薇又怎么出的来。

更何况,为何偏偏选了滴翠斋,还是娇娇的屋中?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六百五十章 引惑

7Ce??#???t???'9??*???Bnaf?:%?n??L`6?|T5??Au?+????????京卫营捉住已经有一天一夜,这十二个时辰内,京卫营究竟对苗二动没动刑,动刑到何种地步,苗二是否扛得住,如果没有抗住,一旦招供,他都招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跃然腾升到脑间,苗大凝着滴翠斋门前一排姹紫嫣红的妖艳姑娘,怔怔出神。

如果苗二招了,可为何京中至今一片平静,一点波浪没有,可若是没有招……苗大心下摇头,他的弟弟什么性子,他自忖了解,绝对抗不过那流水的刑具。

他能确定,苗二必是招供无疑,却是想不通,为何至今,既见不到京都官府的围捕追缴,也听不到那些散布在京都各个官宦家中的苗疆密探传出的消息。

从昨日到现在,仿佛着急的,只有他一人。

这信函上,为何又直指了苗二出事的地方作为见面的地方……

百思不得其解,苗大凝着滴翠斋大门的目光就越发警惕十足。

就在苗大犹疑不前的时候,滴翠斋的暗处,禁军统领一把携了苗二,目光微眯,迸闪出老辣的毒厉,食指直指苗大,道:“那人是你们的人吧!”

本能反应,处于对哥哥的保护,苗二当即摇头,可不及摇过两下,就见滴翠斋二楼娇娇所住的那屋子窗户忽的被人推开,探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子,而在那身子背后,站着的人,却是让苗二登时心头一怔。

白薇!

白薇怎么会在娇娇屋里,她要做什么!

一颗心顿时悬起,苗二盯着白薇的眼睛,再也挪不开,被铁链紧拴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手背青筋毕现。

禁军统领感受到身侧苗二身上的气息骤然改变,登时侧脸回眸朝他看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对面滴翠斋二楼,一个身着宫女外出时贯穿便装的姑娘正探了身子朝楼下看去。

白薇探头,一眼看到楼下正如同被钉在那里的苗大,只觉心头像是被人用尖利的斧子劈下一般,疼的她一阵痉挛,她背后,吉祥却是皮笑肉不笑,“想想你苗疆数百口人命,用一个苗大换那么些人,你这买卖,做的划算,来日到了阴曹地府,你家那位公主想来也不会太过责怪你。”

而吉祥脚下,原本正春心荡漾的娇娇,早被吉祥手起掌落朝着后脖颈子劈过去,身子瘫软,昏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白薇抿唇,几个深呼吸,下足了决心,终是提上一口气,朝楼下喊道:“苗大哥,我在这里,你怎么不上来?”面上扯出该有的表情。

苗大问音,顿时抬头仰望,目光触及白薇一瞬,眼底迸出一缕闪亮的精光,当即抬步就朝滴翠斋走去。

可不及走过两步,却是脚下动作猛然顿住,再次抬头,“你下来吧,什么事,我们换个地方讲,这里乌烟瘴气的,老二又才出了事!”

苗大语落,白薇不由暗暗吃惊顾玉青对事情预料的精准,她竟是算定,苗大不会轻易上楼,心头打过几个转,白薇捏着拳头又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放心吧,娘娘早就打点好一切,没事的,你只上来就是。”

娘娘?

苗大一愣,转而想到,那日在牛场见到的那位宫中小主,他虽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可能从被禁足的皇后娘娘寝宫将白薇放出,可见也是个位份不低的主子娘娘。

这么说,当真是那位把白薇放出来的了?那位,当真是公主殿下亡故后,在宫中的最高领导人?就连这些年一直同他保持联系的白薇,都听命于她!

其实,纵然手下已经试探过魏七,对他的身份甚至是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无事,他也从魏七手中拿到密函,可隐隐中,不知为何,心头就是难以对那日见到的那姑娘绝对信任。

当日,他可以义无反顾的彻头彻尾相信白薇,可对于这个既有公主殿下小手炉又知道他们之间传情情诗的姑娘,他就是相信不起来!

心中打过几个转,苗大终还是摇头,“你下来吧,我们换个地方,我知道有个更安全的地方,快点下来。”

苗大语落,吉祥便在白薇背后道:“将小姐要你说的那些话,现在就对他说了。”

白薇气息颤抖,几番犹豫不决,可经不住吉祥在她背后发出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当即心头冒着冷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朝楼下苗大道:“哪有比这里更安全的,这地方,就是娘娘的地界,这里都不安全,旁出就更不安全了,娘娘当初开设了这地方,不就是为了大家方便!”

顾玉青教给白薇的这番话,苗大听不懂,路过行人更听不懂,可潜伏在暗处的禁军统领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本来,这话顾玉青也是讲给禁军统领听得,只要他明白,就好,别人明不明白,不重要!

白薇说罢,语气略顿,不及苗大张口,便又道:“你赶紧上来,我把话同你交代了,要回去复命的,你也知道,眼下皇后娘娘被禁足,我能出来,也是娘娘费尽心机,耽误不得多久的。”

一个皇后娘娘,一个娘娘,说的含糊不清,模棱两可。

若不是心头早有模本会对号入座,一般人,还真搞不明白这娘娘与皇后娘娘。

在苗大心头,娘娘自然就是那位姑娘,皇后当然就是皇后,可在禁军统领耳中,这娘娘与皇后娘娘,根本就是一个人,不过是称呼的时候,有没有将位份叫出来罢了。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今儿这一夜,还真是不白来!

当即,禁军统领抬手一挥,正要下发命令,上前围捕,话音儿尚未出口,忽的就见二楼那姑娘蓦地改了主意,朝楼下苗大说道:“罢了,你既是提心吊胆,就依你一次,你且等着,我这就下来。”

苗大闻言,点头道:“快点!”

白薇收了身子回去,转头对吉祥道:“顾玉青吩咐的,我已经做到了,请你转告她,让她务必遵守诺言。”

吉祥挑眉,道:“你别忘了,还有宫里一战呢。”

白薇嘴皮一颤,看着吉祥的目光,就涌上怒火。

第六百五十一章 抓捕

jO.?l??i???|???t???#?x?}d?Zv??????4??^????"v?6K?]??是冷睨她一眼,“你这么瞧着我也没用,你若有本事,何必被我家小姐差遣,既是没本事挣脱,平白动怒,反倒伤身!赶紧下去吧,苗大还等着你呢!这桩事,早早了结,对大家都有好处。”

白薇气的紧紧握拳的手指直直刺入掌心,掌心处的皮肉,早就烂成一团,她却别无选择,转头拔步离开。

在死一个与死一群之间,她又能怎么选呢!

顾玉青给她的,根本就是个死解。

更何况,她若不照做,她简直无法想象,来日顾玉青会在八王爷面前如何描绘她。

八王爷,那个尊贵如神的男子……在他心中,她不容自己有分毫不是,哪怕是个假象也好。

待到白薇离开,吉祥提步走至窗边,隔着被钩挂在一侧的厚厚绒布窗帘,朝楼下苗大的位置瞧去。

白薇才从滴翠斋出来,还尚未走到苗大跟前,潜伏在暗处的禁军便嚯嚯围剿出来,一个个动作敏捷,犹如黑夜里行走在密林间的猎豹。

杀气骤然凝聚,苗大顿时四下环顾。

一眼看到四周围密密麻麻纷涌而来的敌人,苗大心头那股始终弥漫萦绕的不安终是成为事实,一瞬间,几乎想都不想,便对着朝他奔来,状似一无所知的白薇喊道:“快跑,有埋伏!”

那一声嘶喊,可谓用尽浑身力气。

白薇听着,登时鼻子一酸,热泪就从眼中夺眶而出。

被顾玉青用炭火烫脸的时候,她都没有落泪,被顾玉青威逼利诱的时候,她也没有落泪,可眼睁睁看着苗大因为自己的叛变而要被捉走,灾难发生一瞬间,他却是第一反应想着她的安危。

这种情绪,像是一团被揉乱的麻线,将白薇的心裹住,那团麻,犹如长了触角,从她的心脏出发,弥漫浑身所有血液。

上齿死命的咬着下唇,嘴角有殷红血迹汩汩渗出,伴着眼角滚落的热泪,在灯火璀璨的滴翠斋门口,白薇恸然欲绝到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心头一抽一抽的跳动,眼睁睁看着苗大朝她奋力挥舞双手让她离开,一字一句听着苗大竭力的嘶吼,她却是只能步不停歇的朝前。

这一刻,白薇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那日离宫,她若是多一分警惕,多一层顾虑,多一刻犹疑去想一想是不是一路离开的也太过顺利,哪怕就多想那么一瞬,也不至于是今日这结果。

只要她稳住性子,安然在皇后娘娘被禁足的寝宫足不出户,顾玉青又能拿她如何!

可……如果终归只是如果。

这世上,最最紧缺的,便是那味后悔药了。

顾玉青吃定了她在牛乳一事上的紧张和在乎,更是吃定了她会坐立不安,贸然行动……

奔向苗大的一路,分明短暂的不过几个眨眼,白薇脑中却是思绪浮动,影影绰绰,仿若历经几年。

眼瞧着在白薇靠近一瞬,四周围那些逼近的敌人也围合上来,苗大怒,几乎是狰狞咆哮道:“你没看见我朝你招手吗?”

白薇忍了心头剧痛,极力扯出一个茫然无知的表情,“你不是让我快点过来吗?”

苗大顿时……

他的武功本是不错,只是一则因着当年心上人离开,大病一场亏了身子,至使这么些年一直身体孱弱,二则因着昨夜灌了风寒,又是昏迷又是吐血,此刻还高烧不退,他怎么会是成群禁军的对手。

不过三两下的抵抗,便被彻底制服在地上。

白薇瞧着苗大被禁军死死摁住,脸颊一面贴地,一面被禁军统领用那厚实的牛皮底靴子踩住,因为用力,苗大的面颊已经微微扭曲变形,地上的石子硌在他的面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白薇眼底一热,滚泪就汩汩流下。

是她,是她亲手将苗大推向这一步……双膝瘫软,白薇“扑通”跌跪在苗大面前,以手掩面,痛哭不已。

然而,她能做的,也唯有不已的痛哭,再无其他!

这厢,禁军将苗大与白薇双双带回,那厢,受皇上命令而前去皇后娘娘寝宫将皇后传至御书房的内侍总管,目送皇后抬步进入御书房高高的门槛,眼底泛着阴毒的冷光,转瞬消失,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从寝宫出来,一路行至御书房,皇后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胡正将一切招出,滴翠斋一事被曝光出来。

而她,也为此预备下相应的解释。

国库空虚,她不得已而为之。

宁愿牺牲自己的名节,也不愿陛下为银钱发愁!

一国之母,理当如此!

身为皇后,就该从一切实际为皇上分忧。

这个理由,足够强大,陛下纵然再怎么动怒,想必当她说出这个由头之后,也会怒火全消。

因着心无畏惧,纵然一脚踏入御书房便感受到其中剑拔弩张的沉重气氛,皇后不过只是微微深吸一口气,便昂首抬头,端着皇后的姿态,款步行过去。

及至与胡正并肩的位置,顿步行礼,一眼看到立在一侧的慧贵妃和萧煜,登时心头打了个转。

慧贵妃在,她倒是不讶异,毕竟是慧贵妃将胡正堵在她的宫内,她不来告状才怪!

可萧煜怎么也在!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西山监督温泉事宜的嘛,何时回来的,为何回来……

难道是慧贵妃喊了他回来?

想及此,皇后不由心头冷笑,慧贵妃若是以为凭此就能将她从后位之上驱逐下来,取而代之,未免也太过天真可笑!

皇后立废,如同储君立废,涉乎国本,可不仅仅是桩后宫家事。

思绪浮动,也不过是转忽之间,行礼过后,不及皇后起身,就听到头前皇上一声雷霆怒哼,“你做的好事,朕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

本朝皇帝最最在乎颜面,且不说皇后私下开设风月场已经触犯宫规国法,单单皇上心头,就万分不能容忍。

皇后肩头一颤,当即不敢再起身,只将微屈的膝头更弯了几弯,声同哽咽,如泣如诉,道:“陛下明察,臣妾行此之事,实在有苦衷。”

“苦衷?”皇上闻言,挑眉冷哼,“你倒是认得痛快,呵?”

第六百五十二章 堂皇

^6k4B??????d2??5).?car4???n??>??*N???????!??&*I?????耸肩头,埋首嘤嘤,道:“慧贵妃把胡正揪了过来,臣妾哪里还有不认的道理,想必胡正已经什么都招了,说的一清二楚,干干净净,否则,陛下也不会将被关禁足的臣妾唤来。既是如此,臣妾何必瞒着。”

说着,皇后语气一凛,忽的抬头,直直看向皇上,眼底带着后位特有的尊贵和骄傲。

“臣妾所为,虽不合国法宫规,可臣妾问心无愧,自问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来日泉下见列祖列宗,臣妾也内省不疚。”

她的表情,带着一种大义凛然的决绝。

言罢,对上皇上凝重而翻滚的目光,不及皇上开口,抢先一步,又道:“臣妾乃陛下妻子,不是妃嫔妾室,身为一国之母,辅佐陛下匡扶天下,臣妾不仅仅要侍奉陛下日常起居,更要为陛下瞻前顾后。”

“陛下想不到的,臣妾去替陛下想,陛下不能做的,臣妾去替陛下做,纵然这事情会污了双手,可只要能有益于陛下的江山稳固,臣妾就污了这双手又如何!”

言辞凌厉间,皇后转眸朝慧贵妃瞥过一眼,“臣妾不像慧贵妃,只要侍奉的陛下妥帖舒服,便万事大吉,她所有的心思,不过是琢磨着如何让陛下高兴,如何让自己温婉如玉,娇美动人,乖巧懂事,她有大把的时间去想这些,可臣妾不同,臣妾肩头所担负的,是整个六宫。”

说及此,皇后不由触动心弦,当真动了真情,感情越发激动。

眼见皇后话里话外,除了强势辩解外,还不忘将自己坑一把,慧贵妃却是低眉敛目,神色恬静,一言不发。

而立在她身侧的萧煜,一贯的为所欲为,从来容不得有人说慧贵妃半句不是,今日却是出奇的安静,仿似皇后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似得。

盛怒之下,听皇后如是一番话,皇上心头不由微动,再开口,语气便没有方才那股狠劲儿,“这么说来,你唆使胡正私开滴翠斋,是为了朕了?”

皇后当即道:“自然是为了陛下。”

皇上挑眉,哼的一声,道:“朕倒要听听你如何巧辫!”阴翳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锋如砂砾的审视。

帝王的气势,逼得人不敢直视,更激的人心头发颤,肝胆相惧。

皇后却是神色不动,只微微轻吸一口气,便将早就备下的话徐徐道来,说的情真意切,淋漓尽致。

“三年前,临边几个小国齐聚而发,一起对我朝宣战,那时为了给前方将士充足的物资供应来应对那场恶战,陛下几乎掏了半个国库,最后纵然大捷,可我朝损失,着实不低!在此之后,又逢赶上南方大雨北方大旱,辽东边界土匪作乱,可谓天灾人祸,齐降我朝。”

“那些时日,臣妾日日见陛下忧心忡忡面色凝重,着实心疼。可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无从相助,左右思量,不论出了什么乱子,哪一项不要银子,臣妾若是能替陛下存下一笔不菲的银两,想来便是对陛下最大的助益了。”

“所有的生意中,最最赚钱的,不外乎三桩:眠花卧柳温柔乡,流连忘返赌场桌,东西南北漕运船。这三桩事中,漕运涉及朝中多方势力,稍不留神,便要触及朝廷根本,引发朝臣混乱,臣妾不敢擅自为之。”

“至于赌坊,都言赌局十赌九千,臣妾自然更不会去坑本朝百姓的钱财。”

“余下的,便只有那温柔乡。这三年来,臣妾从滴翠斋所得收益,分文未动,悉数存放在小库房中,只待不日之需。”

皇后说罢,强势的语气一转,收放自如的换作温婉柔和,道:“陛下,臣妾已经是这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臣妾要那银子做什么,从前也好,如今也罢,臣妾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陛下,虽又是方法失当,可臣妾的心却是从未有过歹意。”

听着皇后逐字逐句条理清晰的辩解,萧煜倒是微微动目。

皇后之所以是皇后,果真还是有她的不同寻常之处,今日之事,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吓得肝胆俱裂,身不能动了,哪还有这份心思去扯出这样彪悍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皇后这番话,实在说的高明。

所谓国法不外乎人情,更何况,皇后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心一意为皇上肝脑涂地。

纵是多疑如父皇,只怕都要被皇后这一“壮举”感动。

名节,于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何等珍贵的东西,皇后却是为了替父皇暗中筹银子,宁愿不要这名节。

今日之事,倘若没有顾玉青的后续安排,单单凭着皇后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这原本揭露皇后恶行的事情,反倒会成为皇后利用来扳倒母妃的利器。

毕竟,母妃可是将胡正禁锢了整整一天才回禀到父皇这里,纵然母妃方才那般说辞并无漏洞,可但凡皇后揪着此事不放,不住的将其扩大,凭着父皇的疑心……

神思微动,萧煜眼底波光蓄上一抹浅笑。

可惜……皇后再怎么机敏睿智,到底还是输给他的阿青!

此刻皇后将话说的有多么的冠冕堂皇,真情流露的有多么的激荡斐然,父皇心头对皇后的那份震怒在皇后的言辞之下被冲散的有多么淡薄,那么,等到片刻之后禁军统领带回新的消息,父皇就会有多么强烈的怒气喷涌而出。

萧煜所想,皇后当然不知。

眼见在自己一番解释之下,皇上面上情绪逐渐平静,眼底甚至泛起点点情波,皇后心头略笑,便继续道:“陛下若是不信臣妾,大可让人去臣妾的小库房查看。另外,还有一事,臣妾想要解释清楚,望陛下给臣妾这个机会。”

听着皇后将事情原本娓娓道来,皇上心头,是信了她的。

毕竟,她是英国公府从小调教长大的嫡长女,是与他并肩而坐的天下**,她觊觎那些银子作甚!

就算贪财,她有的是法子生财,以她的尊贵和骄傲,怎么肯染指风月场那种污浊之地,平白污了自己的身份。

第六百五十三章 质问

]??T?"??3?tt??H??rs???}F?1?^?g9??N??u0?.??动,面上情绪自然也就不再如最一开始那般阴沉,凝着皇后几日不见明显瘦削的脸颊,皇上道:“你只起来说就是。”

慧贵妃闻言,一直低垂的羽睫微微一颤,缩在袖口的手将手中的丝帕一扯,面上却是纹丝不动。

皇后嘴角泛过一抹笑,一闪而过,缓缓起身,姿势优雅高贵,立定之后,随着头上珠翠颤动,她启唇轻语,“臣妾被禁足期间,臣妾宫中一个名叫白薇的宫女,不翼而飞,臣妾曾命人在臣妾宫中四下寻找,却是怎么都寻不到。”

说着,皇后略略偏头,朝慧贵妃看过去,只一眼,复又看向皇上,“臣妾被禁足的这些天,一直都是慧贵妃在替臣妾掌管六宫,所以,白薇的无故……”

说道此处,皇后语气倏忽一顿,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语气也变着冷了几分,道:“或者有意被消失,臣妾都是一无所知的。”

“宫中有规定,宫女失踪或者自缢,一宫主位是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可这惩罚,臣妾却是不担。陛下若是要追究,只去问慧贵妃就好,臣妾这里,没什么可问的。”

皇后的话,从最一开始的轻言慢语,到最后,已经是锋芒凌厉,带着咄咄的气势和如霜似铁的温度,与她头上颤动的冰冷珠翠,遥相呼应,浑然一体,让人不禁畏惧这一国之母的威势。

待她语罢,一直沉默不言的萧煜,在皇上张口之前,哼笑一声,带着乖张的不羁,道:“母后也是有趣,自己宫里的宫女消失不见,母后张口不提让父皇寻找,却是急于先将责任干系撇清。”

皇后方才这番话,萧煜简直想要伸手为其鼓掌三声。

她现在如此急切的将自己与白薇的失踪撇清干系,那么,等到一会白薇被带回,呈上一切的时候,父皇会如何作想呢!

原本皇后不提,他也要提一提白薇,正还心头打着草稿要如何开口才能将一切做到滴水不漏,皇后便主动将话题挑起。

对于这种送到嘴边的鸭子,萧煜自然是喜闻乐见。

面对萧煜不恭的质问,皇后面色一绷,道:“放肆,本宫纵然被禁足,可本宫依旧是这宫中唯一的皇后,虽非你的生母,却是你的母后,你这话是何意思,是在质问我吗?你身为皇子,质问本宫,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和权利。”

“本宫此刻不撇清与白薇失踪的干系,难道任由你们母子陷害吗?这些日子,本宫一连两次被陛下禁足,难道被你们陷害的还不够苦?许你们想着法的谋害本宫,难道还不许本宫澄清事实?”

“慧贵妃掌管六宫,别处无人失踪,却偏偏本宫宫里的贴身宫女消失不见,要说不是慧贵妃的手段,也难让人信!”

萧煜就挑眉冷笑,“母后既是被禁足,又怎么知道别的宫殿无人失踪呢?看来,这虽是身子被禁,手却是依旧伸到宫院内的各个角落啊!”

皇后登时怒色袭上眼底,转头看向皇上,满面凄凄之色油然而生,带着痛不欲生的哀绝,道:“陛下也看到了,在您面前,煜儿尚且如此,背地里,他对臣妾说话,更是毫不客气。”

“这些年,慧贵妃仗着您的宠爱和偏护,明里暗里与臣妾作对,”说着,皇后眼底波光微动,抬起帕子抹泪哽咽:“这些年,臣妾……臣妾虽口上不说,可心头……心头着实委屈。”

嘤嘤之声,低低啜泣。

眼见皇后如此,皇上心头冲着皇后的那份怒气已经散去一半,不由横了萧煜一眼,“怎么和你母后说话。”

萧煜正要张嘴咕哝,外间就有内侍探头进来回禀,“陛下,统领大人回来了。”

皇上当即面色一肃,抬手道:“快让他进来。”说罢,眼底几分狐疑在皇后面上审视而过。

皇后……朕希望你是清白的。

面对皇上这突然又一次涌上的狐疑,皇后当即心口一跳,不由侧目朝门口看去,刚刚转头,就看见禁军统领扯了一个宫女正进门,一眼看到那宫女低垂的脸颊,皇后不由倒吸一口气,失声惊道:“白薇?”

她怎么和禁军统领在一起,模样狼狈,分明就是被禁军统领捉拿而回的。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头明明知道,一定是慧贵妃又在搞什么动作,可她却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捕捉不到,一种被浓雾遮住双眼的惶恐不安犹如齐发的万箭,直直射向皇后心口。

不过眨眼,禁军统领便行到与皇后并肩之处,收了提了白薇的手,恭敬行礼回禀,“回禀陛下,臣按着陛下吩咐,带了苗二到滴翠斋附近埋伏,臣刚到不久,就遇上苗大到滴翠斋与人接头密谋。”

禁军统领说话之际,皇后一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身侧垂头抿唇的白薇,四肢百骸,惶惶难安。

苗大和苗二不是新换的牛乳商吗,陛下为何要让禁军统领去滴翠斋捉拿苗大和苗二,还说什么接头密谋,他到底在说什么,白薇怎么又参与到其中了。

心头的那份惊恐,越发的如同疯长的蔓草,将皇后五脏六腑死死缠住,缠的她有些喘不过气。

方才还镇定从容甚至已经开始在心头琢磨如何反击慧贵妃,此刻却是那份从容以看得见的速度悉数退下。

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落到一个大坑中。

这坑里布满毒蛇与毒蝎,她却逃脱不得……

听着禁军统领的话,皇上阴翳的眼睛微微眯起,迸出几道寒光,扫向白薇,冷声道:“苗大就是与她去接头?”

随着皇上的问话,皇后一颗心悬起在嗓子眼,眼睛一瞬不瞬看向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当即将在滴翠斋外面看到的那一幕,一字不差的徐徐转述出来。

随着他的话起,皇上一张原本怒气散去的脸,便犹如潮水反扑,怒色倏忽遍及全脸,待他言落,一双眼睛迸射着通红的怒光,直直瞪向皇后,“歹毒妇人,朕险些被你蒙骗!”

皇后被禁军统领一番话说的心头急若火焚,却是一筹莫展捉不到丝毫头绪……明知禁军统领所言之事必定于她无益,可她就是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六百五十四章 咬定

?!?z???B%-_?;?Q3??;??U}Lh?_?.?q?Z??????>??7??的,白薇怎么去了滴翠斋!

她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按着禁军统领所言,白薇去滴翠斋,就是去与那个叫苗大的接头,可白薇为何要说,是自己让她去的,自己分明连她几时消失几时出宫都不知道。

脑中电光火石,听着禁军统领转述的白薇与那个苗大的那番对话,皇后只觉头顶犹如雷轰。

这个白薇,她到底要做什么!

正神思滚滚,忽得皇上突然一声怒斥,皇后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陛下,这与臣妾何干!”

皇上冷笑,“与你何干?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当朕是傻子一样哄骗吗?”

一想到皇后方才的咄咄诡辩,想到自己竟然相信她的满口胡言乱语,皇上心头怒火便犹如被烈油烹炸。

“三年前你唆使胡正开了滴翠斋,紧接着,那滴翠斋便成了苗疆逆子谋乱作歹的聚集地,你能说与你无关?这白薇难道不是你的人,她潜逃出宫难道不是听了你的指使去与苗大接头?”

越说越恨,皇上拍案而起,身子微微前探,以手撑桌,双目喷火,“朕当你是举案齐眉的发妻,你如何对朕?竟然勾结苗疆乱党在朕的牛乳中投放毒药,谋害朕,你还是人吗!”

心思聪慧如皇后,直到此时,才从皇上的言语中,结合方才禁军统领一番回禀,察觉出蛛丝马迹。

那新任牛乳商,苗氏兄弟,乃苗疆逆党,他们时常出没滴翠斋,而恰好这滴翠斋的背后主人又是她,她宫中的宫女白薇又偏偏出现在滴翠斋与苗大发生那样一段对话,皇上自然认为,她在与这伙苗疆歹人密谋作乱,弑君杀夫。

心思转动,意识到这一点,皇后顿时浑身犹如陷落冰窖,莫大的惶恐弥漫而来,层层叠叠,让她在这恐惧之中战栗不已。

“怎么会是臣妾,臣妾怎么会同苗疆歹人勾结!”皇后摇头辩解,头上珠光闪耀的发饰在通明的烛火下,熠熠生辉,却是冰冷十足。

“陛下明察,一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妾,”情绪激动,皇后倏然转头,朝慧贵妃看过去,抬手直指慧贵妃门面,“是她,是她陷害臣妾,皇上切莫上当。”

慧贵妃闻言,这才眼底情绪飞闪而过,徐徐抬头,迎上皇后癫狂愤怒的眼神,道:“娘娘说话可要凭证据,这更换牛乳商,从头到尾,都是娘娘一人所为,臣妾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谈何陷害!”

语气幽冷。

慧贵妃一语中的,抓住整件事情最为关键的衔接点。

若非皇后瞒过所有人耳目,私下更换牛乳商,这苗疆逆党苗大苗二又怎么会有机会将苗疆毒粉投入御用的牛乳之中。

更何况,皇后若是心中无鬼,为何要偷偷摸摸将此事掩下,更换御用皇商,可是非皇上点头应允不可的!

皇上眼皮跳抖,极怒之下,鼻翼张弛,呼吸粗重。

他可以不信任皇后,不信任慧贵妃,不信任他任何一个子女,可却是笃定的信任禁军统领,这个他一手提拔栽培的人,信任他的绝对忠心无二。

“白薇不是你的人吗?”皇上怒喝道:“她私下出宫,不去旁出,却偏偏去了你的滴翠斋,又与苗大说出那样的话来,你还要狡辩!”

面对皇上的盛怒,皇后骇然过后,强自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局势,分明就是有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她若因着情势危机就惊恐万分一蹶不振,那才是真真合了对方的意。

“何谈狡辩,臣妾本就冤枉,清者自清,眼下白薇也在此,皇上何不当面问她一问,单凭禁军统领一人之言,不足为信!”提上一口气,皇后绷着素白的脸,咬牙说道。

语落,不及皇上说话,便自行行至白薇面前,伸手一把捏起白薇低垂的下巴,将她一直埋下的脸扬起,“你到底是如何出宫的?”

迎上皇后怒气喷涌的眼睛,白薇心头犹如钝刀割肉,疼的喘不过气。

继苗大被缚,眼下,她又要亲手将这位有恩与她的一国之母推向无底深渊。

只要一想到自己手上即将沾满这样的鲜血,白薇就难受的浑身痉挛。

可她的痛苦之色,落在皇上眼中,便成了她对皇后淫威的畏惧。

“有什么话,你只管老实交代,若由半句谎言,朕定让你生不如死!”皇上怒道。

白薇心头苦笑,生不如死,皇上对她再如何施行手段,能比得上顾玉青的那几句轻飘飘的威胁吗?

苗疆数百条人命,可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睫毛轻颤,白薇道:“奴婢奉娘娘之命……”

不及白薇说完,皇后捏着白薇下巴的手当即一松,却是转手一个凌厉的巴掌直直乎到白薇脸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白薇顿时身子不稳,脚下几个趔趄,摇摇晃晃倒在一侧禁军统领脚下。

皇后的手上带着花式繁复的戒指,在她用足了力气的一巴掌打下去,白薇面上不仅瞬现五根手指印,更是白皙的皮肤被勾出一道血痕。

殷红的血珠顺着脸颊,汩汩而下,浸染了她玉白的领口,让人瞧着,格外怵目。

“贱人!本宫连你何时出宫如何出宫都不知道,怎么就是奉本宫之命!”皇后怒气冲冲,面上五官因着白薇这句未完之言而颤抖狰狞,“奉娘娘之言,你口中这娘娘,怕不是本宫吧!”

白薇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却不是因为畏惧和疼痛,此时,皇后越是怒火冲天,她心头,就越是煎熬难耐,若非她受人威胁,皇后何至于受此委屈!

这一刻,白薇真想不管不顾,揭露顾玉青的蓄意安排,揭露她对皇后的陷害,可只要她嘴皮颤抖,话语涌上舌尖,脑中就会闪动出顾玉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她轻描淡写提起八王爷时的表情。

她可以豁出去苗疆几百条人命,可以在九泉之下接受公主殿下的斥责,可以忍受良心的剧痛,可却不能接受顾玉青在八王爷面前说她一句是非。

一手撑地,一手捂脸,白薇怯怯看向皇后,几次深呼吸,才艰难开口,昧着良心对皇上说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出宫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侍卫

白薇一口咬定就是自己让她出宫,皇后简直被气的心头绞痛,正要再上前泄愤质问,背后皇上却是出言拦下,“你不是要听白薇亲口所言吗?怎么,此刻白薇说出真相,你不敢听了?恼羞成怒了?”

盛怒之下,皇上的语气里含了尖酸的嘲讽,“你还真是朕的好皇后,刻薄恶毒狭隘无情!”

皇后顿时伸出的手一僵,转瞬收身,直直朝皇上看过去,“白薇分明就是被贱人收买,才会在此冤枉臣妾,陛下难道宁愿相信她一个下贱宫婢之言,也不会相信臣妾?”

皇上冷笑,“朕就是信你信的太多,才险些丧命。若非苗二在滴翠斋为了个女人与人大打出手,惊动了巡逻的京卫营,将那被肮脏抹布掩盖的诡谲伎俩曝光出来,此时,朕还被你蒙在鼓里。眼下事实摆在面前,你倒还沉得住气与朕在这里狡辩!”

皇后眼底浮上哀绝之色,“陛下不肯信臣妾?”

皇上脸色如铁,“朕只信自己听到看到的!”

“陛下可是亲耳听到苗疆逆党说,臣妾与其勾结?陛下可是亲眼看到臣妾与苗疆逆党共谋毒计?陛下也是从皇子一路经过腥风血雨才荣登帝位,难道陛下不知道,在这夺嫡之路上的荆棘与残忍?”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前一瞬,她还步步紧逼气定神闲大有反败为胜的姿态,这一刻,却成了被人扣上谋逆通敌帽子的奸恶歹人……

而且这帽子,根本就是在她毫无一丝防备之下,劈头盖脸直接砸下。

皇后再怎么强大的心智,也难以承受这倏忽而来的巨变。

情绪激动,一时间口不择言。

“今日之事,分明就是有人蓄意设计谋害,历朝历代,被皇上偏宠的妃嫔毒害皇后的事件,难道还少?陛下熟读史书,难道就不知这个道理?”

“臣妾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后,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怎么会与苗疆之人勾结作乱!皇上难道不觉可笑?”说着,皇后语气一顿,道:“臣妾若是当真想要谋害皇上,当日密林之内,臣妾便不会替陛下挡下那刺客一剑,没有当日,何来今朝!”

说是口不择言,不如说皇后在做最后的奋力一博。

话虽尖刻,可却字字在理。

然而,皇后到底还是低估了皇上的脾性,在道理与疑心之间,皇上永远秉承一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哪怕这人是与他举案齐眉的发妻!

可皇后的话,到底还是让皇上没有立即就下令处置她,而是忍了耐心,转头对白薇厉声道:“你究竟是如何出宫的?”

君主的威怒,犹如咆哮的怒狮,令人肝胆颤裂。

白薇身子筛糠道:“奴婢得了娘娘的吩咐,便从娘娘寝宫一路行至西北宫门,一路并无遇上任何阻拦。”

西北宫门……

皇宫的西北方向,是当年梅妃所在宫院,更有一处梅林,乃皇上亲自批示,内务府着手开垦修建,占地规模在皇宫这四方天地内,可谓巨大,几乎西北一带,皆是梅妃所有。

自梅妃出事,皇上心头一直耿耿于怀,连带着那片梅林,也不肯再去,只他虽不去,却也不肯让人将其铲除翻新重建,就一直那样荒芜下去。

时至今日,那里便成了众人避忌的冷宫荒院,素日除了洒扫宫人,几乎无人肯去。

白薇此语,倒也说得通。

只是一点,皇后固然能买通她寝宫门口的把手侍卫,那宫门口的侍卫,她又如何安排呢?

皇后被禁足,这样的事情,莫说在宫中当值的侍卫,纵是臣子百姓都知道,他们怎么会允许白薇出去的呢?

思绪及此,皇上拧眉对上身侧内侍总管,“白薇离宫那日,西北宫门当值的是哪些人,是何背景有何来历,去问问!”

皇上语落,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拔脚离开。

事关皇后生死,他怎么会耽搁一瞬,巴不得皇后即刻就咽气的他,几乎是一路飞奔。

内侍总管离开之后,御书房内便陷入凝重到让人喘不上气的沉寂。

白薇侧身伏地,心头煎熬难耐中带着不解,她也不明白,为何顾玉青要特意强调,让她说是从西北宫门离开的,那日她分明走的就是正东侧的宫门。

白薇不解,皇后心中却是突突一直跳。

或许旁人不知,可她却是一清二楚,西北角宫门的把手侍卫,有一半以上,被萧祎许以重利,为的就是通行时的一些方便。

可这件事情,并无人知,此刻被白薇突然以这样的方式说出,皇后只觉心头那股惶惶越发浓烈。

内侍总管离开不过片刻,便裹了一身凉气回来,进门不及行到皇上跟前,目光略过皇后那张脂粉也难掩惊色的脸,回禀道:“陛下,西北角的侍卫,那日当值的几个人,不过寻常侍卫,并无什么背景可言,若非要寻出一丝半点异常之处,便是与三殿下府中一个叫李尚的幕僚走的比较近,时常一起喝酒。”

内侍总管回禀之时,语气平常,面色无异,可服侍了皇上大半辈子,见惯各种场合历经各种诡谲风云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言背后的意义为何。

三皇子萧祎,那可是与皇后结盟的人啊!

内侍禀完,皇上顿时握拳拍桌,“喝酒,好一个喝酒,不过几个侍卫,竟就同皇子府上的幕僚喝上了酒!”

皇后顶着轰轰作响的头顶,强行稳住气势,道:“好一个毒辣的计谋,不仅要将臣妾置于死地,更要将三皇子一并击垮!陛下,事到此时,难道您还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一出蓄意而为的陷害,那设计之人,就是要害臣妾与祎儿。”

“这满皇宫的,除了他萧煜还能与祎儿一争皇位,臣妾再想不到还有旁人。”

皇后此言,直指慧贵妃和萧煜。

萧煜闻言,顿时道:“承蒙母后看得起,竟然觉得儿臣能与三皇兄并肩相抗,不过,母后倒是忘了一点,这父皇的皇位,除了皇子们想要,那些觊觎我朝的外敌,也是垂涎三尺呢!”

“当日南越皇子楚天锗不就是一个例子?还有苗疆之人,他们费尽心机的想要毒害父皇,只怕所图之事,也绝不小!”

第六百五十六章 要求

皇后欲要将话题扯到后宫倾轧皇子夺权之上,却是被萧煜轻而易举再次扯回到苗疆人谋乱一事上。

皇后顿时被他此言梗的脸色一白再白,咬牙切齿道:“你摸着良心说,难道不是你们母子蓄意害我?”

面对皇后这种无稽问题,萧煜很好心情的说道:“一直以来,不都是您在谋害我们母子?远的不说,单单最近几桩,一会沉香阁一会小白猫的,虽然结果都是……啧啧,怎么说呢,虽然结果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到底这石头,也是您自己个搬起来的呀。”

萧煜说话,一向乖张。

“怎么,现在你伙同苗疆恶人谋害我父皇,事发被曝,铁证如山,你还想要把这盆污水泼到我头上?只怕难呦,我父皇明察秋毫,怎么会让你这点诡计得逞!”

“哦,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三年前开设滴翠斋是为了替我父皇暗中筹谋银两,若真如你所言,有一事我倒是不解,这银两既然是给父皇筹的,你为何又要锁在自己的小库房里呢?还有,三年前我朝内忧外患纷纷扰扰,那时候,你既然已经开了滴翠斋,为何不把所得银两悉数拿出供父皇解燃眉之急,却是打着心疼父皇的名号,依旧日日看他愁眉苦脸!这银子赚来,难道是要用来供着的?”

萧煜姿态玩味的说着。

之前皇后说他与她说话毫无恭敬可言,此时,萧煜干脆就应她所言。

“眼下这些事,不知父皇如何想,儿臣倒是觉得,极有可能是三皇兄同母后合谋,想要利用苗疆人作乱一事,将计就计,谋夺皇位呢!”

萧祎偷换军需物资一事,不日将被曝光于天下,此时在皇上面前铺路递话,正是时机。

皇后恨恨瞪着萧煜,满面之色,犹如困兽,道:“皇上认定臣妾就是那谋逆恶妇?”

皇上冷脸相对,“朕不信也难!”

话虽如是说,可皇上在听到内侍那番回禀之时,心头到底一颤。

若说皇后与人谋和欲要害他,虽震惊愤怒,可却不是不能接受,然而,若他的亲生儿子也参与其中……

萧祎……是单纯地他所收买的人被皇后恰好利用呢还是他也知情……

皇上心潮涌动,皇后哼声一笑,“陛下被贱人蒙蔽双眼犹不自知,臣妾却不能任由陛下糊涂,要说臣妾谋逆,这禁军统领与白薇的话,皆不可信,她们都是行走宫内之人,被人收买利用,再正常不过。”

“若是仅凭她们之言,就说臣妾谋逆,臣妾不服,臣妾是一国之母,陛下纵然要给臣妾定罪,也要定的光明磊落,不然,与寻常百姓之家的宠妾灭妻有何区别!”

皇后声音尖锐,皇上登时气的眉心发跳。

“白薇与苗大在滴翠斋前所言那些话,难道还不足以让朕定下你这谋逆之罪!”

皇后摇头,“白薇若是被人收买,她自然会装腔作势,故意说出一番陷害臣妾的话给禁军统领听去,陛下心智过人,一定知道这不是不可能。自古以来,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

“死到临头还要诡辩,朕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要如何!”

“臣妾要见那苗疆歹人,若是他们亲口说,是臣妾与他们谋逆,臣妾无话可说,可若他们说不是臣妾,是另有他人,只求陛下秉公。”

“朕就让你死个瞑目!”皇上转头对禁军统领道:“那个苗大呢?把他带来!”

禁军统领抱拳回禀,“陛下,苗大在进宫之前,突然浑身高烧昏迷抽搐,为了不耽误陛下审讯,臣当即让太医院太医为其诊治,只太医说,他身子亏空几十年,近日又是思虑过度风寒恶感,一时间,不加紧休养服药,只怕要命,臣便将其暂时锁到宫中密室牢房,命人看护。”

萧煜心头恍然,难怪没有将苗大和白薇一同带来,原是如此……这个,该不是顾玉青的安排,只是,苗大突然病倒不能语,会不会影响他家阿青的计划呢?

萧煜有些不安。

皇后却是冷哼,“他这病的,到真是时候!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臣妾要见他的时候,就身不能语了!”

皇后的话阴冷中带着嘲讽,禁军统领登时被她的语气刺的心头不爽,行走在皇上面前身为皇上最最信任之人,他当即怼回道:“娘娘若是觉得臣在说谎,亲自去牢房一看便知,臣既是受陛下吩咐做事,就绝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娘娘怀疑臣,这是连同陛下一起怀疑了?”

皇后闻言一怔,一个侍卫也敢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登时怒道:“放肆,你要造反!”

禁军统领道:“造反之事何其大,臣与娘娘不同,无心无胆。”

皇后顿时只觉一口老血喷涌上来。

然而,不及她出言发飙,禁军统领却是话锋一转,直直对向皇上,道:“陛下,苗大虽不能见,可苗二还在,娘娘若是想要对质,不知苗二可否?”

话虽如是说,却并不真正征询皇后的意见。

皇上闻言,道:“带苗二进来。”

禁军统领应诺领命而去,皇上转眸看向一侧气咻咻素白一张脸的皇后,“等到苗二来了,朕倒要看看,你还要如何诡辩!”

皇后脖子一梗,挺直脊背,道:“臣妾问心无愧!”

“朕到真希望你问心无愧!”

禁军统领早在进御书房之前,为防陛下要提审苗二,便将其带到御书房院中候命,故而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扯了苗二进来。

被高达折磨了整整一夜,此时苗二几乎是脚不能行,腿不能立,待到禁军统领拖着他行到陛下面前一松手时,他登时身子一瘫,犹如一坨烂泥,倒在皇后脚下。

却是在挣扎起身之际,抬眸一眼看到皇后身后几步远的一张脸,登时血脉喷张,双目赤红,磨牙咬齿,面目狰狞。

那个将他身下之物割掉喂狗的人,他寻了数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被他遇上!

浑身血液,一瞬间犹如被点燃的火油。

第六百五十七章 苗二

顾不得腿脚处的钻心剧痛,苗二一个翻身,就要起身扑过去,可惜腿伤着实严重,不及他起身,整个身子便又轰然倒地,重重摔在那里,面颊贴地,四仰八叉。

感受到苗二如针芒一般刺来的仇恨目光,萧煜眉头微皱,面带嫌恶朝他看过去,“不过是被京卫营用了一夜的刑,你不至于就要把我恨到这般地步吧?”

随着萧煜说话,御书房内,几乎人人感受到苗二对萧煜的那份蚀骨怒火。

苗二嘴里有伤,磨牙咬齿,含糊不清的用苗疆土语一番咒骂,又要挣扎着起身飞扑,却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几次不及手掌将身子撑起便重重摔倒。

萧煜啧嘴摇头,“看来,你还真是恨毒了我。也是,我京卫营的大统领将你活捉不算,还靠着你的指证,将白薇和苗大一锅端,你不恨我才怪。恨吧,恨吧,趁着有命,这天下恨我的人多了,不少不多你一个。”

萧煜的姿态带着漫不经心的乖张,落在苗二眼中,越发刺目,脑中越发清晰的回忆着当年萧煜究竟是如何将他的“二弟”一刀割下,又是如何的甩手丢到一旁黄狗嘴里,那黄狗又是如何的嫌弃……

不能起身相博,为自己那被狗都嫌弃的“二弟”报仇,怒火窜心,苗二捶胸顿足,口中嘶鸣呜咽,如同猛兽哀嚎,双眼充血,通红似火。

怒气虽重,可他与萧煜之间的那桩旧怨,他又如何在此咆哮得出口。

他不言,而萧煜早就因为时隔多年毫无印象,故而此刻他的反应,落在大家眼中,便是他们谋逆计谋被萧煜的京卫营阻断,从而怒火中烧。

如此,倒是不用萧煜和慧贵妃费力便彻底撇清了萧煜和慧贵妃与他的干系。

孰清孰白个人自知。

皇后原本还想着自己清白,定是慧贵妃与苗疆之人勾结,欲要对她行陷害之事,只琢磨着见了这苗二,就要引诱他承认,与他勾结之人乃慧贵妃,眼见苗二如是反应,这个念想不及成熟便被扼杀。

心头疑惑,难道与苗疆逆贼勾结的,另有他人,并非慧贵妃?

思绪闪过,皇后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苗二,呵斥质问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本朝天子行弑杀之事,本宫问你,究竟是何人与你里应外合,让你们将那有毒的牛乳送到宫中?”

苗二得皇后此问,不由抬头朝她看过去,对上珠翠满头雍容华贵却是面色蜡黄的皇后,脑中忽的想起方才在滴翠斋听到的白薇与苗大的那番对话。

白薇的意思,话里话外,似乎是说,那滴翠斋乃皇后娘娘的手笔,她所行之事,也是皆听皇后娘娘安排。

可眼前的皇后,分明与那日在牛场见到的那个姑娘,身形体量皆不相同。

那姑娘自称是穆太妃的衣钵传承之人,而这些年一直与他们暗中联系的白薇,却又是那般说。

苗二本就不善思虑,此刻更是被这模糊不清的状况搅得头痛,再加上突然遇上寻觅多年的仇人,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仔细思量其中是非曲直。

只知道,如果真如白薇方才在滴翠斋所言,皇后才是这些年在她背后给她下达指令之人,那么,此刻皇后的咄咄势气,便是佯装做样,她如此,自然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因为他们的被捕而受牵累。

果真如此,他自然是要同皇后配合,将她完好掩藏起来,只要她还在,复国大业便指日可待。

可若不是,那便是另一种可能,当日去牛场的那个姑娘,才是真正的在白薇背后指使她之人,皇后之所以发问,就是因为那姑娘还未暴露,她们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罢了。

可是,这一点,却是与白薇在滴翠斋所言那些话相悖。

想着这些,苗二只觉头痛欲裂,恨自己脑子不够用,不如大哥那般心思机敏。

如果是大哥,面对如此状况,他会如何……

大哥一向谨慎甚微,绝不肯冒半点风险,他若琢磨不定,只怕是宁肯皆信不肯冒险。

状似漫长的思量分析,其实也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苗二决定,为以防万一,干脆将皇后同牛场那姑娘同时保护起来。

这些年与白薇供事,苗二深觉白薇对复国大业的执着,更知道她的能力,自己脑子不好使,不如将这话题引到白薇那里,白薇一定能妥善处理。

思绪及此,苗二脑中忽的电光火石灵光乍现,天,自己怎么这么蠢,自己不知道白薇背后的主子是谁,白薇自己个总知道啊,眼下皇后逼问自己,自己稍不注意就要答错,何不让白薇来答!

主意打定,对上皇后的眼睛,冷哼一声,道:“与我们联系的,唯有白薇,至于白薇身后还有没有人,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因着嘴里有伤,他说起话来,咕咕哝哝,含糊不清,众人依稀听出话音。

萧煜闻言,登时心头一乐,他的阿青还真是神了。

来之前,顾玉青就说,皇后势必要与苗大苗二对峙,若是前来之人是苗大,只怕他要费些功夫纠缠,若是前来之人是苗二,只管坐等看戏便是。

还真是让她说中了。

火球又一次抛到白薇手里,就等于是皇后再一次引火自焚。

嘿的一声笑,萧煜挑眉,看向皇后,“母后,您这要与苗二对质,似乎是对不成了,他这话说的有理,他不过是个牛场做事的,哪就知道那么多!不过,儿臣倒是想知道,您到底为何要好端端的就把韩玉琦的皇差偷摸的免了,换成这么一对窝藏歹心的苗疆人呢?又是谁指使的您?”

面上姿态,完全是一副你说我不敬,我就不敬给你看,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不敬!

皇后顿时气得心颤,“萧煜,我是你的母后,你如此同我说话,便是以下犯上的忤逆!”

萧煜哼哼一笑,“忤逆也好,犯上也罢,给我定罪前,母后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这桩桩件件,您能解释清楚一件也是好的呀,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说自己被我们母子陷害,您倒是把这自己个做过的事情解释清楚呀。”

第六百五十八章 落定

“未经父皇应允就偷换牛乳商,自己的宫女跑去和苗疆歹人密谋接头,还私开风月场……啧啧,您可真是能干!简直开天辟地亘古至今您是第一人呐!”

这样的话,被萧煜这样一个不学无术还满目漫不经心乖张不羁的皇子逐字逐句说出,皇后只觉体内气息喷涌,正欲张口,却是出口的话被萧煜生生压了下去。

“你是不是又想说我放肆,说我忤逆!我替你说了好了,你还是留着力气和父皇好好解释解释你自己的问题吧,别总把眼睛盯在我同我母妃身上,自己个都是东窗事发了,还想着把这盆脏水泼给别人,你怎么尽想好事儿呢?难道我们都是泥捏纸糊的?你想要泼就任由你泼?”

“你若是说不清,这白薇还在呢,让她说就是!”指了瘫跪在地的白薇,萧煜抬步向前,直走到皇上身侧,哼哼道:“苗大苗二什么人,他们怎么有机会见到白薇身后的主子,这对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父皇要问什么,还是问白薇的好,慎刑司那地方,母后去不得,白薇可是去的,流水的刑具一上,什么话问不出来,当日翠微不就是如此招供的嘛。”

他的语气,将那不学无术的混账样子发挥的淋漓尽致。

语罢,转眸睃了皇后一眼,“翠微能招出那么些惊天秘密来,这白薇口里的,只怕就更是骇人了,我简直迫不及待了!”

反正是人都知道,最近日子,皇后对顾玉青和慧贵妃几次出手,眼下面对这样的情形,萧煜身为一个“不求上进不懂政务不学无术”的皇子,表现出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再正常不过。

他若能敛着性子一言不发,那才让人生疑。

白薇顿时身子一抖,抬眸看向萧煜,道:“奴婢已经说了,是娘娘让奴婢出宫去同苗大传话的,陛下和殿下还要问什么,奴婢定当据实说来,慎刑司……慎刑司就不用了。奴婢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奴婢做事,自然是一切依着皇后娘娘的指使,没有皇后娘娘背后撑腰,奴婢能做什么!”

说出这一番话,白薇只觉自己浑身的精气都被抽空掏干。

从此刻起,她便是彻底的背叛了所有人,所有,再无回旋之地。

皇后本是被萧煜一番挑衅之语气的浑身打颤,气息不畅,忽闻白薇此语,登时珠翠一颤,转头朝她心窝蹬去一脚,“贱婢,你到底被谁收买,要如此坑害本宫!”

心头有话千千万,却是一个字的真话也不敢讲,白薇痛不欲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干脆趁着皇后一脚蹬来,顺势歪倒在一侧。

披头散发,遮掩了双眼,道:“娘娘,事到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陛下面前,奴婢实在无法帮您瞒下去。奴婢伺候您一场,什么脏活都替您做了,您好歹心疼奴婢一次,让奴婢就免了慎刑司那刑具之苦,奴婢不想成为第二个翠微。”

气若游丝,白薇扯着最后的力气,忍着心头剧烈的绞痛,将这些顾玉青早就提前教给过她的话说完。

随着事情的进展,怒目而视皇后的皇上在白薇言落同时,抬手一挥,“你要求的,朕都满足了你,你要对质便对质,眼下,你还有何话可言?”

皇上的语气,同他的表情一样,冰绝冷酷。

皇后本是被白薇一番话气的直哆嗦,迎上皇上的目光,不由心头一滞,这个她同床共枕数年的男人,她再知道不过,眼下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心头再无机会给她。

方才还没有涌上的惊骇战栗和惶恐,倏忽间,劈头盖脸迎面砸下,皇后只觉耳边有数只小虫振翅,吵得她头晕耳鸣,脚下不由发虚一个向后退步趔趄,“陛下如是说,就是已经无话同臣妾可言了吗?陛下宁愿相信这些人,也不愿意相信臣妾吗?”

她所有的辩解所有的解释,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基于皇上的信任。

若是彻底无信任可言,那她纵然找出铁证,怕也无用。

更何况,那些事,她根本就说不清也不敢说清,一旦说清,只怕整个英国公府都要被一夜销毁。

对上皇后凄然哀绝的眼神,皇上蹙眉,满目厌恶,多一眼不想再看到她,“你不要这个样子看朕,好似你多么冤屈,朕给了你辩解的机会,只是事实就是事实,你再如何诡辩,也不过是枉然。”

“朕给你机会,是念及夫妻情分念及这些年英国公府的功劳苦劳。念及当初你在密林救下朕一命,朕念你的情,纵然你通敌谋乱,欲要对朕行弑杀之事,朕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朕,同你不一样!”

说着,皇上转头对内侍总管道:“把皇后带下去,撤掉她寝宫内所有侍奉之人,每日饮食按时供给,不许踏出她寝宫一步。”

说罢,复又朝皇后看去,“你放心,朕既当初立你为后,便不会废掉你,你的余生,便独自在你皇后之尊的寝宫内度过。”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执行,囚禁冷宫可是要比当即处死要残忍的多!

随着皇上冷酷无情的话一字一句迸出嘴边,皇后一颗心,犹如坠下万丈深渊……

今日来御书房,她便觉得自己是落入了别人挖好的坑里,亏她这期间还暗自高兴以为自己有机会反将一局……

“陛下,臣妾当真冤枉,臣妾贵为**,有何必要要去做那些事啊,陛下……”随着皇上最后一个字落下,皇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体内巨大的打击和悲恸,脚下一软,轰然倒地,呜呼哽咽道。

“冤枉?”皇上一声冷哼,“旁的不说,你只说,为何要私换牛乳商,为何偏偏换成苗大苗二?你倒是解释啊,一个字解释不出,还不住地喊冤,莫要玷污了这个冤字才好!”

解释,让她如何解释……如果她告诉陛下,之所以换掉韩玉琦另择牛乳商,是因为白薇告诉她韩玉琦是慧贵妃的人,陛下会信吗?

至于为何换作苗大苗二…...这就更无从解释。

在她眼里,新换的牛乳商,是苗大苗二也好,是阿猫阿狗也罢,就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供应牛乳,再无其他,她怎么会想到,苗大苗二会有那样的身份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带走

不是她不解释,是根本无从解释。

绝望哀恸之际,脑中浮光掠影,皇后忽的意识到什么,登时瘫倒的身子嗖的坐直起来,几乎是一个轱辘爬到白薇身侧,抬手一把掐住白薇的脖子,将她从贴到地上的头拽了起来,目露凶光,睚眦欲裂,道:“你压根就是苗疆之人,是不是,你是潜伏在我身边的苗疆细作,是不是,是不是。是你,都是你撺掇了我偷换牛乳商的,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动那样的念想,你到底为何要陷害我!慧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谋乱作怪之际,不忘坑害本宫!”

皇后癫狂了一般,拼命的摇着白薇的脖子。

白薇早就因为自己对苗氏兄弟的背叛,对复国大业的背叛,对皇后的背叛而心若死灰,若不是因着顾玉青的威胁,她早就一头撞死在这御书房的金柱之上,怎么会苟延残喘在这里受这份煎熬。

眼下皇后发疯一般扑过来,被她摇的脖子要折断,白薇反倒松了一口气,她真希望皇后能就这样一直摇下去,把她摇死掐死算了。

苗二眼见皇后如是对待白薇,又听着白薇将一切罪责全部推脱到皇后身上,心头转动,只当那日牛场出现那姑娘才是白薇背后真正的主子,而皇后,是白薇扯出来顶缸的,正欲附和白薇说些什么来落实皇后的身份,头顶就传来禁军统领的声音。

“哦,对了陛下,臣在苗大身上搜出一张信函,方才疏忽,竟是忘了,陛下恕罪。”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函,递了上去。

皇上皱眉,接过宣纸,几下展开。

纸上汉字不多,不过寥寥数语,大概意思便是让苗大到滴翠斋去寻白薇,商讨营救苗二之事。

一眼扫过那几个蝇头小楷,皇上本就铁青的脸,登时就愈发难看几分,“啪”的将那宣纸一甩,扔到皇后脚边,“这就是证据!”

说罢,满眼厌弃,甚至微微蹙眉闭目,对内侍总管道:“拖下去!朕不想再听到看到她一声一眼!”声音里的薄凉和恼怒,已然到达极点。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执行。

在他弯腰要将皇后拖起一瞬,皇后松开摇着白薇脖子的手,去捡地上那方纸。

纸张是宫廷内御用的阳湖宣纸,纸上簪花小楷数行,不及看内容,只看笔迹,皇后便被眼前字迹震得身子一颤,“陛下,这根本不是臣妾写的,臣妾怎么会写这样的东西,这一定是有人冒充臣妾笔迹……”

随着她的话音儿渐起,内侍总管不管不顾,一把将其拽起,固然已经上了年纪,可到底是男子,皇后再怎么奋力挣扎,也挣脱不掉内侍总管如铁钳一般夹上去的手。

为了给儿子报仇,等这一刻,他足足等了十几年,终于有了机会,怎么会不卖力。

唯一遗憾的,便是他到底还是不知道,儿子当年到底是撞破了皇后的什么事,遭到她的灭口。

虽有遗憾,可这份遗憾,却也成了内侍总管加大手上力道的理由。

皇后金娇玉贵的身子,怎么经得住他用力拉拽,挣脱不得,便翻身一面朝内侍总管面上身上抽打,一面怒骂,“放肆,本宫依旧是独一无二的皇后,你敢如此对本宫!”

内侍总管卑躬屈膝,“奴才奉命行事,娘娘多担待。”阴笑之色浮上眼底,转瞬褪下,一面说,一面加大手上力气。

再怎么狰狞暴怒,到底禁不住胳膊上的那份疼,登时身子半偏,内侍总管趁机便将其拖出。

当着皇上的面,他尚且能忍住心头冲动,对皇后还算有礼,可一出了御书房大门,便不再那么客气。

这厢,内侍总管几乎是用扭送的姿态将皇后一路拖回寝宫,那厢,御书房内,皇上对着瘫跪在地的苗二和白薇,太阳穴突突直跳。

虽然处置了皇后,可这件事带给皇上的那份震怒,怒气岂是一时半刻就能消散下去的,那串通苗疆逆党谋乱的人,可是他的皇后啊!与他并肩天下的女人,却是与人勾结,在他的饮食中投毒……

她是有多巴不得他立刻就死了,才要做出这样的事。

萧煜说话虽然不羁,可却没有说错,皇后做出如是举动,绝非无故,她堂堂一国之母,肯屈身与逆党勾结,所图……除了这皇位,再无其他!

那与皇后结盟的萧祎呢……他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皇后的娘家,英国公府又知道多少,有没有伸手涉及!

心思翻滚,皇上深吸一口气,道:“将他二人同苗大一起押入宫内密牢之内。”

得皇上此言,萧煜心头又是一乐!

他家阿青这是要做父皇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都料到了,不由面上做出好奇之色,道:“父皇,这种人,不拉出去砍了,怎么还要秘密关起来,关起来做什么,留的他们繁衍后代啊?”

繁衍后代……禁军统领原本正抱拳领命,忽闻萧煜此言,顿时抱起的拳头就在半空一滞,四皇子这用词……好犀利!

皇上忍着心头游蹿的火气,横了萧煜一眼,“没脑子的东西!他们谋逆作乱,难道你以为就凭这几个人就能做成?按着苗二招供,他们可是在京都盘踞多年,党羽不知道有多少,这个苗二是个不问事的,审了也白审。还是要等苗大清醒了,审过之后,一并捉拿。”

萧煜挠头,“可是,要审问苗大,也不防着此刻就杀了苗二啊,反正他留着也没什么用。”

苗二本就对萧煜充满仇恨,此刻听他张口闭口都是要杀了自己,更是怒气直从眼冒。

萧煜睃他一眼,不予理会,继续道:“难道父皇是怕苗大不招供,想要拿苗二做威胁?”

说着,萧煜摇头,“那个苗大,心里只有他的老情人,皇爷爷那个死了的宠妃,穆太妃,哪里还装得下弟弟,我可是听高达说,苗大打算把滴翠斋的姑娘给苗二娶作妻室呢,这样的兄弟之情,根本不能当做威胁之器。父皇还说儿臣无脑子,这回可是冤屈了儿臣,儿臣专门动了脑子。”

专门……动了脑子……禁军统领嘴皮一抖,四殿下,您说话,能不能不这么……

第六百六十章 缘由

皇上听着萧煜这些表面之谈,见他一副头头是道还理直气壮自以为是的样子,不由就是无力一叹。更新最快

如果此时将苗二处决,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秘密裁决。

可秘密裁决,怎么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

这些苗疆歹人,为了杀鸡儆猴,他必定是要让他们的血流成河才行。

苗二身为骨干分子,自然就不能被随意处决。

秘密扣下苗大苗二和白薇,他要的,不仅仅是那些潜伏在京都各处的苗疆余孽自露马脚,更主要的,是要看萧和英国公府的反应。

如果一旦发现,他们与皇后,乃一丘之貉,那么,纵然是父子岳丈,他也绝不手软。

这天下,乃他的天下。

觊觎之心可以有,可作乱之事却不能为。

谁动了他的皇位,便是他的死敌。

就连皇后,他之所以如此处置,一则为了不将颜面失于天下人之前,二则,为了弥补当年心头愧疚,三则,也是最为重要的,更是为了让英国公府和萧放松警惕。

只有戒备之心降低,才能做出贸然行动,露出马脚。

这些话,萧煜想不到,皇上却也不会当着一众人的面去说,只幽幽一个叹息,翻了他个白眼,对禁军统领道:“带下去吧,好生看着,别死了就行,什么时候苗大能言了,好好审一审。”

禁军统领得令,当即应诺。

萧煜却是又道:“父皇要审问苗大,为何不直接审问白薇呢?这些年,白薇充当这些苗疆乱子与皇后之间的联络枢纽,她一定清楚那些余孽究竟分布何处!”

得萧煜此言,白薇顿时气息一凝。

她肯帮着顾玉青做这些昧心的事,就是图了能救那些潜伏之人一命,可若皇上对她用刑逼供,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扛得住那刑具折磨,若是扛不住,那她今日所做之事,意义又何在!

萧煜语落,不及皇上答言,白薇便颤着声音道:“奴婢方才已经说了,但凡奴婢知道的,殿下与陛下问就是,奴婢知无不言。事情败露,奴婢知道等着奴婢的是何结局,不想死前凭白遭罪!”

“你倒是个通透的!”萧煜哼哼道。

白薇就道:“方才殿下所说,潜伏在本朝的苗疆之人,奴婢每每行事,皆是受皇后娘娘下令指使,可皇后娘娘手下指使之人,却并非奴婢一人,至于除奴婢之外旁人是谁,那是皇后娘娘的机密,奴婢不知。经奴婢之手,所联络过的人,除了苗大苗二外,余下也不过十人左右,陛下此刻若是要名单,奴婢给出就是,还求陛下饶奴婢皮肉之苦。”

白薇说的情真意切。

顾玉青是否做得到是一回事,可若她等不到顾玉青诺言实施,就自行暴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苗疆细作潜伏在京都的何其多,拿出十人左右做炮灰,保护下余下所有,那这十人之死,也算是值了。

心头千回百转,白薇迅速在心里勾出几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来。

皇上却是抬手一挥,“此刻不必!”

说罢,并不过多理会白薇,而是对禁军统领道:“带下去吧!安置好他们,你再回来,朕还有事吩咐。”

禁军统领当即执行。

正在琢磨招供名单,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皇上放过,白薇顿时一愣……这个皇上,她琢磨了数年,太知道他的那份疑心究竟有多重,不由心头嘀咕,他为何不要名单,他究竟要等什么?

只是,帝王之心,岂是她能窥探。

待到禁军统领带了白薇和苗二离开,不过几盏茶的闲话,萧煜便与慧贵妃一同告辞。

任由萧煜搀扶,行在漆黑甬道的青石板上,慧贵妃低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皇后的表现,实在奇怪。”

萧煜略略沉默一瞬,似是在思忖,片刻后道:“你是指她不做解释吗?”

慧贵妃点头,“对啊,私通敌国,这样的罪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皇后竟是连辩驳都没有辩驳,看似气势汹汹的一通闹,其实却是没有起到任何实质作用,她那一番气势咄咄的诡辩与咆哮,甚至后来对白薇的发疯厮打,任何一项,都不如她实实在在几句解释,解释她究竟为何偷换牛乳商。”、

“其实,只要皇后解释清楚了她偷换牛乳商的真正原因,陛下也不会对她就绝情到那般地步,那牛乳商一事,才是所有事情中,最最关键一事。”

听着慧贵妃的疑惑,萧煜一声冷笑,道:“白薇本就是苗疆之人,皇后偷换牛乳商,必定是她唆使,可在父皇面前,白薇与皇后本就一体,让她如何解释。”

慧贵妃闻言,蹙眉摇头,道:“那好端端的,皇后为何又要偷换牛乳商呢?这件事,风险可是不小。”

萧煜冷笑道:“那就要问问她的父亲,英国公究竟做下什么事情,急需一笔数额不菲的银子了。”

听萧煜的话音儿,他分明是知道内幕,慧贵妃便洗耳倾听。

“这件事,说来也是巧合,儿臣奉父皇之命到西山修葺温泉汤池,偶然发现,英国公在西山别院养了外室,国公爷养外室,这若是被闹出来,可是要丢官职的。为了事情做得隐蔽,他才巴巴的把人藏到西山,可还是被人知晓,有人将此事当做威胁的筹码,说若是不拿出三万两白银封口,便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慧贵妃登时唏嘘,“三万两!”

萧煜点头,“狮子大开口吧!儿臣初闻此事,当时并没有当回事,朝中官员,偷养外室的,也不是他一家,不过是民不告官不究,各自无事罢了。谁能想到,他就那么倒霉,国丈爷的身份也镇不住那要挟之人,竟就被人盯上。”

“不过,现在想来,虽无十分证据,怕也**不离十,威胁英国公的人,应该就是苗大和苗二。”

“宫外他们逼着英国公要钱,宫内白薇就在皇后跟前点眼药,白薇究竟用何方式说动皇后背着父皇偷换牛乳商不得而知,可这白薇,也的确是不简单。”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meinvlu123 (长按三秒复制) !!

第六百六十一章 来头

萧煜说罢,慧贵妃便道:“可就算是为了给英国公筹款才偷换牛乳商,眼下发现这牛乳商就是苗疆细作,以皇后的睿智,难道就判断不出孰轻孰重?认下与苗疆细作勾结是何罪名,认下为了帮英国公筹钱,又是何罪名,这两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皇后怎么就宁肯认下勾结通敌之罪,也不愿意说呢?”

萧煜冷笑,“皇后不说,自然是因为,英国公的那个外室,来头不小,她说不得,她若是说了,整个英国公府都要遭灭顶之灾。”

慧贵妃闻言,不由蹙步转头,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就道:“英国公的外室乃辽东被废太子嫡长女,这样的身份,是英国公敢说还是皇后敢说!”

慧贵妃登时吸一口冷气,不由抬手捂嘴,“天!”满目惊诧,“辽东被废太子嫡长女?”

萧煜点头,“来头不小吧!”

震诧过后,慧贵妃越发压低声音,道:“这事,你怎么知道?难道京都之内,知道的人不少?”

萧煜摇头,“这种事,英国公藏着捂着都来不及,怎么敢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知道,是因为当年辽东那太子尚未被废之前,我见过他那嫡长女一面,此次在西山,也是运气,恰好撞上,不过当时匆匆一瞥,并未认出,还是回去之后明路提醒我,才想起来的。”

“苗大苗二敢张口就要三万两的银子做条件,只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特意调查了的。”

慧贵妃恍然点头,喃喃道:“难怪皇后宁肯背下通敌的罪名,也不肯说出缘由,这英国公若是知道,他养个外室就把自己亲女儿断送了,不知作何感想!”

“他作何感想儿臣不知,可皇后的主意,儿臣却是猜得十有**,她是笃定父皇会留她一命,想着只要有萧祎和英国公一日,等到萧祎将来登基,她就还是独一无二的太后,所以,才心甘情愿几乎想都不想就背下那罪名。用这几年的屈辱换的后半生的荣耀,她这算盘,打的不错。”

说着,萧煜语气略顿,又道:“皇后当年在密林中替父皇当下此刻利剑那件事,母妃可是有眉目了?”

这件事一日不查明,纵然再大的罪名,皇后也无死罪,只要活着,她便时时刻刻都有机会重振旗鼓。

“眼看年关将近,除却宫中大大小小一应宴席,还有每年一次的祭祀,这种事,离不得皇后,到时候,只要萧祎和英国公略作努力,父皇必定又会把皇后放出来。”说及此,萧煜眉宇间带着丝许无力,“一旦纵虎归山,再寻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慧贵妃的寝殿,宫女打起帘子,母子二人相继进去,慧贵妃换了家常衣衫,萧煜则只是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把脸。

收拾停妥,各自落座,接着方才的话题,慧贵妃面色凝重道:“查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头绪,昨儿顾玉青进宫,我将此事同她提起,她说也跟着一起查查,不知道她那里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希望年前就有结果吧。”

萧煜闻言,顿时挑眉,“母妃怎么同她讲了,多危险,万一被英国公或者萧祎知道她暗中调查皇后,那岂不是……”越说越心惊,萧煜不由霍然起身。

慧贵妃瞧着,没好气瞪他一眼,“我怎么会主动提起这桩事,是她提起的……”说着,便将那日谈话细细告诉萧煜,言罢,嗔怪道:“就知道心疼媳妇,也不知道担心你母妃在宫中有没有危险。”

萧煜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待慧贵妃嗔怪之言落下,他却是驴唇不对马嘴道:“那日她吃了一整碗馄饨?还因为害羞烫了嘴?”面上喜色,难以掩饰。

慧贵妃顿时……儿子,你这话题换的是不是也有点跨度太大!

嗤的一声笑,点头道:“是啊!”

萧煜就眉眼笑意敛不住的道:“真可爱!”

慧贵妃……

咳咳两声,慧贵妃强行将话题再次拽回到最初,“如果年关之前我们都寻不到皇后那桩事的蛛丝马迹,你可另有应对的法子?”

萧煜眉毛一抖,一脸贼兮兮的笑容看向慧贵妃,“母妃怎么知道儿子另有准备?”

慧贵妃瞪他一眼,“怎么这笑越发的像明路了!”

萧煜顿时……这笑难道还有明路专用姿势不成!

腹诽之际,慧贵妃继续道:“你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你心里装着什么,你另有什么打算我不问,但是一点,必定要想的周全,不求能前进多少,但求后退有路,别把自己逼死了。”

萧煜大咧咧一笑,“母妃放心,这些年,我不都做得很好!”

明知慧贵妃有意想要再谈一谈有关皇后之事,可萧煜脑子里就是忍不住的要去想象顾玉青吃馄饨被烫了嘴的模样,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停不下来。

知儿莫若母,眼见萧煜心不在焉,满眼又是情波流转,慧贵妃闲话几盏便撵了他离开。

一路离宫,萧煜嘴角都上扬着高高的弧度,看的明路心头发毛,“殿下,这大半夜的,眼看宫门落匙时分,您笑成这样,真的合适吗?那个……那个……奴才怕鬼啊!”

萧煜倏地转头看向明路,嘴角依旧保持高高扬起的姿势笑着,却是抬手朝着明路弹出一个爆栗,“怕你个大头鬼!”说着,萧煜忽的笑容一顿,倏忽敛起,一本正经道:“你说我现在去赤南侯府……”

明路当即将萧煜的话打住,“殿下,咱家王妃早睡了,您就安心踏踏实实回府吧,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

如果此时明路能够预见到,在回府之后,萧煜将以一个怎样激动亢奋的姿态彻夜不眠的扯着他说话,他一定打死不肯说这句阻拦的话。

然而,如果永远都是如果!

萧煜虽未去赤南侯府,慧贵妃却是命人将消息给顾玉青递出,得到消息的时候,顾玉青正捧着那本《孔雀行兵策》玩读,待来人将要传之话说完,顾玉青心头不由幽幽一声叹。

第六百六十二章 激动

纵然已经预料到不能一举彻底摧垮皇后,可这结果依旧让她心中沉沉。

命如意拿了厚厚的红封给那传话的人,待人离开,顾玉青放帘而眠,辗转反侧。

只要皇上一日还念着皇后当年的救命之恩,皇后就永远是皇后,更何况,只要有英国公府和萧祎这两座靠山在,即便今日皇后被皇上厌弃至极,可等到年终祭祀的时候,她一样要风光出现。

本朝天子,最最在乎颜面,只要不是心头死灰,他便绝对不会轻易废后。

废后,不仅仅是废掉皇后,更是否定他自己当年的抉择。

金贵如天子,他怎么会否定自己,又怎么肯在世人面前承认自己当年识人不清呢!

按照这个情形,只怕等到萧煜将萧祎一事爆出,并且将其完美与皇后再次扯上干系,皇上肯下令处死萧祎,都未必会动皇后分毫。

他可以将她囚禁冷宫,在他有生之年绝对不放她出来,甚至可以在他驾崩之时让她入地宫陪葬,可却绝对不会动她的后位,甚至,为了掩饰心中的那份心虚,都不会让她死在他之前。

这样的帝王……顾玉青侧卧合眼,长长一声叹出,除非证明当日皇后为陛下挡下的那一剑根本就是皇后自己设下的阴诡计谋。

一夜浅眠,梦中光怪陆离层出不穷,枕边“天机”每每在顾玉青安眠之时总要发出淡淡蓝光,今夜却是始终沉寂。

翌日一早起床,因着睡眠不好,顾玉青只觉有些头痛发晕,直到洗漱整齐,扶了如意去花厅,一路冷风扑面,才将那昏昏沉沉吹散,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府中大小琐事一应吩咐完毕,顾玉青传了周秉德与那白衣姑娘一同来花厅。

白衣姑娘因着顾玉青昨日那些话,自去了客房便坐立不安,心头惴惴,一夜无眠,又惦记着顾玉青说要今日一早再同她说话,大清早天不亮便收拾干净,徘徊在屋里打着转的等着天明,等着顾玉青传唤。

得了吩咐,大一步小一步气喘吁吁直朝花厅奔去。

她进去的时候,周秉德尚且未到,唯有吉祥如意陪着顾玉青在花厅说话,眼看面前就她们三人,白衣姑娘心头拂过几缕失望,深吸一口气,匀了呼吸,摇身进去,给顾玉青低低一个行礼,迫不及待道:“小姐,您昨儿说,知道我姐姐……”

顾玉青嘴角浅笑,阻断了她的话,“你且稍坐,我也只是猜测,不能万分肯定,兴许让你白白欢喜一场。”

白衣姑娘敛眉含笑,“能欢喜一场总比没得欢喜好,与姐姐失散那么些年,能得相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天大好事,若是不能,也是无缘。”

话虽如此,可心头的那份紧张和不安却是让她捏着帕子的手,手心密密一层细汗,滑唧唧打湿了半个帕子,一颗心惴惴直跳,一下高过一下。

说着话,她转身坐在顾玉青下首雁翅排开的梨花木椅上。

有丫鬟立即捧上热茶,依旧是昨日她在顾玉青闺房内喝到的那味,可因着心绪不同,此刻清茶入喉,对她而言,与白水无异。

轻呷不过三五口,周秉德便应命而来。

茶盏刚刚端至嘴边,正欲再喝一口缓解心头焦灼,猛地见人进来,白衣姑娘下意识手上动作一僵,转头朝来人看去,那一瞬间,她端着茶盏的手冰冷如腊月寒石,茶盏在她手中,颤抖不已。

这人,定就是知道姐姐下落的人!

刚刚还狂跳不安的一颗心,此时顿时停滞在那里,不上不下,浑身血液犹如混了冰渣,嘴皮轻颤,一双眼睛死死凝在一步步走进过来的人身上。

周秉德一路低头而行,虽知道在顾玉青下首还坐着个人,却并没有看到她的样子,几步行至顾玉青跟前数步远,顿步行礼问安,“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随着周秉德说话,白衣姑娘目光一转,亦朝顾玉青看过去,满眼热切,哪里还有方才所言之话的半分淡定,顾玉青瞧着,不由心头微颤。

收了看白衣姑娘的目光,顾玉青对周秉德道:“小宝她娘叫什么名字?”

顾玉青开门见山直接问,白衣姑娘捏着丝帕的手愈发狂抖,死死盯向周秉德,一颗心几乎就要跃出嗓子眼。

周秉德闻言不由蹙眉,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就问起这个了,虽不明缘由,可还是据实回禀,“苏沐雪。”

苏沐雪三个字,从周秉德口中说出,顾玉青一眼看到,白衣姑娘的脸面唰的素白一片,抖着嘴皮整个人就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两个大步,直直冲向周秉德跟前,激动之下,头上鬓角处簪着的一朵白绒花簌簌落下,被她一脚踩了过去,却浑然不觉。

见她如此,顾玉青心头落停,看来,小宝她娘,的确就是这白衣姑娘的姐姐了。

这种缘分还真是……

不及顾玉青多思,白衣姑娘就一把抓了周秉德的衣袖,颤着声音,哽咽哭道:“苏沐雪,你说你认得苏沐雪?她在哪,在哪?”摇着周秉德的衣袖,她的手指骨节清白一片。

猛不防被她一抓,周秉德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将她推开,可紧跟着听到她的问话,感受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周秉德推开她的动作便停下,转头皱眉朝她看过去。

一眼看到面前这情绪起伏,激荡啜泣的姑娘,周秉德登时头顶如有雷炸,轰隆隆几声,满身的血液便沸腾起来。

原本是被白衣姑娘扯着衣袖死命的摇,这一刻,他倏忽转身,一把将白衣姑娘双臂扶住,双腿微屈,身子微微蹲下,满目咄咄灼灼的热切和震惊,“沐雪?你是沐雪?”

若是不明所以的局外人,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免觉得搞笑,一个问你是不是认得苏沐雪另一个却答你是不是苏沐雪。

白衣姑娘摇头,热泪滚落,哽咽几乎不能语,含含混混说道:“我不是苏沐雪,我是她妹妹,苏沐晴。”

周秉德一双眼睛在苏沐晴的面上来回打量,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与他的妻子,苏沐雪,无一不同。

在目光落到她耳垂一瞬,周秉德热切的目光倏忽温度降下。

第六百六十三章 涌荡

沐雪的耳垂有一颗黑痣,面前这个与沐雪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却是没有。

她不是沐雪,不是!

激动地情绪倏忽冷却,周秉德不由松开钳了她双臂的手,趔趄后退几步,站定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方才说的话,刚刚褪去的热切便倏忽又起。

只是这一次,他任是再怎么激动,也没有去扶苏沐晴的胳膊。

隔着一人的距离,周秉德堂堂七尺隗壮男儿,颤着声音道:“你是她妹妹?”脑袋微偏,带着震诧和惊异。

苏沐晴含泪点头,“我姐姐在哪?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激动中含着继续央求,让人听着不由鼻酸。

周秉德眼底波光微动,有热泪氤氲而上,不由将头偏置一侧,顾玉青瞧着,心头有些不忍,嘴角微翕,却是始终没有开口。

这样的场合,他们总该是要面对的。

面对这个和亡妻长得一模一样,突然间出现在他眼前的妹妹,周秉德心头撕心裂肺的酸楚痛涩铺天盖地,在苏沐晴的啜泣注视下,他沉默良久,终是哽咽开口,“五年前,你姐姐……”

说及此,他的肩膀剧烈的几番抖动,昭示这他心头的波澜起伏,“你姐姐被毒杀身亡!”

此言一出,顾玉青顿时惊得心尖一缩,直直朝周秉德看过去。

毒杀……姜妈妈不是说,小宝他娘是因为生小宝的时候难产雪崩而亡吗?怎么就是毒杀了?

原本因为即将知道姐姐下落喜极而泣激动难耐的苏沐晴,闻言登时惊愕立于当地,“你说什么?”喃喃之语滑喉而出。

却是并没有真的等周秉德再次回答,整个人便崩溃般发出一声哀嚎哭声,哇的爆发出来,身子顿时犹如被抽干了力气,轰然瘫倒在地,伏地痛哭,凄厉幽绝,让人闻之心颤。

周秉德瞧着苏沐晴,眼底热泪翻滚,终是没有忍住,汩汩而下。

一个放声嚎哭,一个默默落泪,偌大的花厅,登时气氛哀绝道及至。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苏沐晴的哭声才略略减低,顾玉青吩咐吉祥将她搀扶而起,送到方才落座的椅子上坐定,她整个身子瘫靠在那里,面上死灰,眼底无神,唯有眼泪如泄,虽无声,却断肠。

指了苏沐晴对面的椅子,顾玉青让周秉德且坐,瞧着他情绪略缓,顾玉青将苏沐雪眼下的情形简单明了讲给周秉德,“她是小宝的小姨,眼下虽她姐姐不在,可到底你们也是亲人,那种地方,她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周秉德闻言,眼底痛楚弥漫一层又一层,“小姐放心,纵然小姐不说,奴才也绝不会让她再回去受苦。沐雪跟着奴才几年,没有享什么福,原先不知她有妹妹,眼下既是知道了,必定视若亲生妹妹疼爱。沐雪在天之灵,也能稍慰。”

一直如没了灵魂的躯壳一般的苏沐晴,闻周秉德所言,羽睫微颤,身子略略坐直起来,依旧哭的气若游丝,咕咕哝哝,鼻音极重的说道:“我姐姐先前没有提起过我吗?”

周秉德摇头,“不仅没有提起过你,就是父母亲,也没有提起过。若非小姨与她长得极其相像,我是不敢认下的。你与沐雪,简直如一人。”

苏沐晴点头,“姐姐耳垂有颗黑痣,我没有。”

周秉德闻言,心头略动,方才他本是有意试探的,纵然眼前的苏沐晴与苏沐雪像到犹如一个模子刻出,可到底心头还是略略有些不安稳,待苏沐晴自己将这话说出,周秉德登时安心。

该是无差了!

“你说我姐姐是毒发身亡,她中的什么毒,谁给她下的毒,大仇可是报了?”随着话音儿响起,苏沐晴原本死气沉沉的情绪渐渐复苏,提及报仇,更是眼底迸射出幽寒冷光。

周秉德抿嘴叹气,“大仇未报。”说的咬牙切齿,“不过……虽未报,那仇人眼下日子也不如意。”

苏沐晴刚刚还气若游丝仿若一瞬间就要咽气闭目,闻言顿时身子一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了周秉德便道:“你说什么?我姐姐五年前被人下毒身亡,这都五年过去了,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替她报仇。”

说着,苏沐晴语气一顿,补充一句,“你虽然没有解释,但是,我猜不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小宝他爹,我姐姐的夫君吧?”

周秉德点头,“是我无能。”四个字,说的极其艰难酸涩,却是倒出满心的悲愤哀绝。

苏沐晴双目冒光,挥着紧紧握起的拳头,道:“仇家到底是谁,这仇,你无能你不能报,我去。我的姐姐,生我不能陪她左右,死若再不能为她报仇,我还做什么妹妹,有什么资格做妹妹!”

顾玉青听着苏沐晴的话,忽的想起了顾玉禾。

苏沐晴对苏沐雪,这才是亲生姐妹该有的样子吧,纵然数年未得相见,可一朝得知消息,却是牵肠挂肚。

而顾玉禾……

事情过去那么久,顾玉青依旧无法释怀顾玉禾的恶毒和背叛。

苏沐晴言落,周秉德道:“八年前,我在山头打猎,遇上你姐姐被人追杀,她遇到我的时候,已经是身负重伤体不能行,我把她藏到了狗熊洞里,才躲过那些追杀之人的围捕。”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狗熊洞里窝了整整三日,才敢出洞离开,那三日,无水无米,渴了便喝狗熊血,饿了便嚼狗熊肉,这才活下一条命。”

“因着身上外伤内伤着实严重,你姐姐几乎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渐渐醒来,醒来之后,她只言不肯提过往,她不说,我便不问。”

“直到五年前,她临产那日……”说道此处,过往的记忆如潮涌来,在周秉德的脑海心尖激荡流窜,眼前如同被血红的幕布遮掩,染红了他澄澈的双眼。

苏沐雪听着气息凝滞,手脚冰凉,如浸冰窖,周秉德忽的语气顿下,她迫不及待追问道:“临产那日怎么样,你倒是赶紧说啊!”

一口浊气从周秉德胸间吐出,他抿嘴开口,满面之色,犹如再次回到五年前。

第六百六十四章 印记

“临产前的那些日子,你姐姐每日起床都要在院子里散步将近一个时辰,产婆说,勤走动些,生的时候容易,她便日日照做,风雨无阻,可出事那日早上,她起床洗漱过后,刚刚出门不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折返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同小宝他奶奶正在屋里收拾前一天打猎得来的貂皮,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兑卖,她猛地推门进屋,吓我们一跳,看她脸色难看,我当她是身子不适,吓得正要去扶她,她却一脸凝重的对着小宝奶奶说:“娘您先出去,我有话同他讲”。”

“自嫁给我,你姐姐与我娘相处,不像婆媳更像母女,这样生硬的说话,还是头一遭,接着,话音儿落下,她见小宝奶奶呆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便挺着肚子上前朝外推她。”

“她肚子那么沉,小宝奶奶哪敢让她动力气,吓得都没有缓过神来,就叠脚离开。她前脚刚刚出门,合门的声音还未落定,你姐姐身子一软,就朝地上栽倒过去。好在我就在她身后,才一把揽住她。”

“这一连串的变故把我惊得不轻,等抱了她到炕上,她嘴角已经开始朝外流血,那时候,我的魂儿都没了,跳脚就要朝外奔去找大夫,你姐姐一把扯了我,和我说,当年追杀她的人,又寻了来。”

“怕连累我们被人灭口,她挺着肚子殊死一搏,虽是把来人一刀毙命,自己却也中了刀伤,那刀上淬了剧毒。”

“听她中毒,我心急如焚,就更要去寻大夫来救她,她却死死拦着不许,只说她身上所中之毒,乃天下少有奇毒,这种毒,除了要杀她的主人外,旁人只怕没有,我若是去寻了大夫,就等于暴露的她的踪迹,那她拼死将追杀之人除掉,不就白费力气了。”

“到时候,死的就不仅仅是她,就连我和小宝的奶奶,也一并丧命。她都要离世,我活着还有何趣,用她的死换我的活,我怎么活得下去,我自是不答应,她见我执拗,就说就算是要医治,也要等到孩子出生,毒素在体内,多留一刻,孩子都要毙命,她让我当即就去寻产婆来催产。”

“我当时傻,觉着她说的话有道理,想都没想,唤了小宝奶奶去照顾她,我转头就去找村里的产婆。”

随着往事重提,周秉德眼底面上,是浓如黑墨一样的哀愁和悲绝,戚戚然然,散不尽褪不去。

顾玉青听得心头发涩,而苏沐晴则是立在周秉德面前,泪如雨注,在他话落一瞬,哭道:“你去寻产婆,我姐姐就毒身亡了?你是猪吗,难道你不知道她体内有毒还能熬得住生孩子,你脑子让驴踢了吗!她大着肚子拼死保护你们,你就任由她毒发身亡!”

激动之下,声音不由得拔高。

周秉德双手掩面,痛不欲生,摇头道:“她咬牙坚持,等我寻了产婆回来,拼着最后的力气,把孩子生了出来才……”

后面的话,周秉德再说不下去,只身子弓成虾米,将头埋在膝前,浑身颤抖。

苏沐晴却是面上哀恸之色一滞,“那个小宝,你说的那个小宝,就是我姐姐的孩子?”灰暗无边的眼底浮上几缕意外的欣慰之色。

周秉德提着一口气直起身来,“等孩子生出,不及我进屋,小宝他奶奶就失了魂儿的跑出来同我讲,她血崩了,没留住命,到她死,小宝奶奶都不知道她中毒一事,只当她是难产血崩。”

“那时候,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姐姐一走,我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可那孩子,她拼死生出来的孩子,我若随了你姐姐去,他怎么办,他可是你姐姐在这世上唯一的传承。”

“我无能,救不了她,总不能连她的亲生儿子也养不好。”

事情的来龙去脉,周秉德娓娓道来,最后一句说罢,整个人便瘫靠在椅背上,再无力气。

顾玉青听着,心头震荡。

“那小宝呢,小宝人呢?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他长得像不像我姐姐,他在哪?”苏沐晴一连串问道。

周秉德有气无力道:“我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屋里写字呢,小姐让吉祥姑娘每日教他习字练武,这孩子随了你姐姐,在武艺和功课方面,实在灵气十足,极是聪慧。”

苏沐晴闻言,忽的转身,朝着顾玉青“扑通”跪下,“砰砰砰”磕过三个重重的响头,“多谢小姐对小宝的栽培,姐姐虽不在,我替姐姐谢小姐大恩大德,唯有一点,求小姐开恩,免了小宝的奴籍身份,我虽无能,可却不能让我姐姐的儿子给人作奴。”

对于苏沐晴的反应,顾玉青又一次想到顾玉禾,那个曾经被她宠上天的“妹妹”。

如果她是苏沐雪,顾玉禾是苏沐晴,这事发生在她们身上,只怕顾玉禾在得知她有孩子存活于世的第一反应,该是斩草除根吧!

亲姐妹就是亲姐妹,血脉亲情,是永远无法割断的,无论多么长久的不见面,哪怕早就生死两隔,也割不断那份血浓于水的真情。

“小宝本就不是奴籍。”顾玉青徐徐说道。

苏沐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意外之下,低头又是“砰砰砰”几个响头,“多谢小姐!”

用力之猛,额头血肉模糊。

顾玉青才忙让吉祥扶她起身,待谢过顾玉青,立身起来,苏沐晴又对向周秉德,“那我姐姐的仇人呢?你还没有说我姐姐的仇人。”

苏沐晴对周秉德的态度,顾玉青瞧得真切,带着浓浓的敌意,她这是在怨恨周秉德一则没有留住她姐姐一命,二则没有为她姐姐报仇吧!

这种心情,顾玉青能体谅理解。

惦记牵挂了那么多年的姐姐,好容易有了音讯,却是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她心头怎么可能瞬间全盘接受。

“之后,在处理那个被你姐姐藏到柴房的杀手尸体的时候,我在他右手臂上,看到一块乌青印记纹身,是条盘曲的小青蛇。那印记,你姐姐手臂也有。”周秉德道。

第六百六十五章 猜测

小青蛇印记?

顾玉青竭力搜寻着脑中的记忆,浮光掠影,随着记忆清晰,猛地手指一颤。

英国公府的死士,手臂上的乌青印记,不就是小青蛇吗!

苏沐雪是英国公府的死士?

既同是死士,她为何又要被英国公府的其他死士追杀,竟然时隔三年依旧不肯放过她,她到底做了什么触怒英国公,对她如此不依不饶。

思绪浮动间,周秉德缓了几口气,继续道:“这些年,为了给你姐姐报仇,我一直在暗中追查那青蛇印记,直到去年年底,到京城真味斋送鹿肉,才意外摸到线索。”

听周秉德如是说,苏沐晴当即迫切追问道:“谁是仇人?”

剑眉微抬,目光划过苏沐晴,朝顾玉青看过去,吸一口气,周秉德道:“英国公府!”

顾玉青心头哼的一声,果然是!转而同情的看向周秉德,英国公府何等势力,周秉德又是什么地位,蚍蜉撼大树,这仇,他要报,实在难。

难怪方才周秉德提及报仇之时,目露艰难。

又难怪他要说,眼下大仇虽未报,可仇人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好!

就在昨夜,皇后因串通苗疆贼人谋反作乱而被皇上厌弃禁足冷宫,那样的罪名,不杀不打不废黜,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英国公作为皇后的父亲,日子怎么会好过!

而整个事情,周秉德又起了绝对重要的作用。

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苏沐晴挑眉,满目诧然,“英国公府?你说要害死我姐姐的人是英国公府的主子?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好端端的,她们害我姐姐做什么,还一杀不成,时隔三年再杀,这是多大的仇恨!”

周秉德摇头,“缘故我不知,大约猜测,你姐姐在英国公府做死士的时候,要么是窥得英国公府什么泼天机密,要么就是为主子做了什么永世不得见光之事,为了保住秘密不被泄露,才会被如此执着的灭口。”

随着话起,周秉德眸中蓄上一层浓烈的恨意,只那恨意的边缘,透着无奈。

顾玉青听着周秉德的话,忽的脑中有电光闪过,捏了丝帕的手不由一紧,身子猛地坐直,直直朝周秉德看过去,“苏沐雪过世时,有多大?”

顾玉青猛地插话,周秉德顿时一怔,脱口而出,“小宝出生那年,她刚好二十五。”说罢,眉宇间透出不解,不由脱口问道:“小姐怎么问这个?”

问罢才觉唐突无礼,却也无法收回。

顾玉青却是不答反问,“苏沐雪的武功,依你瞧来,如何?”

周秉德道:“只怕高于吉祥如意姑娘。”

顾玉青略略颔首,又将目光投向苏沐晴,“你姐姐被拐之时,多大?可是会武功?”

同样不解一直沉默不言的顾玉青为何突然问出这些问题,苏沐晴拧眉道:“我五岁,姐姐十岁,我们是平常百姓家庭,哪里会武功。”

十岁……

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推算着苏沐雪的年龄线。

十岁被人拐走,二十二岁遭英国公府追杀,同年嫁给周秉德,三年后,也就是二十五岁毒发身亡生下小宝。

那从被拐走到被追杀,除却期间习武练功的时间,她至少有五六年是在替英国公府做事……五六年,时间不短啊!足以让她成长为一个心智成熟城府深重之人。

这样的死士,最是知道,她最大的忌讳便是窥得主人的秘密。

能在英国公府相安无事做事那么多年,苏沐雪必定不会去犯那样的低级错误。

如此,便仅仅剩下一条她被追杀的理由:正如周秉德所言,她替英国公府做了无法见光之事,必须要被灭口。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由心口一抽。

能让英国公追杀她三年都不肯罢休,可见那桩事的绝密程度……会是什么呢……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第一反应便想到皇后当年在密林之中替皇上挡下一剑那桩事。

会是那一件吗?

可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按着年龄推算……顾玉青心下摇头,陛下密林之中遇刺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苏沐雪才十岁左右,莫说行刺,只怕还没进了英国公府呢,怎么可能是她!

不会,一定不是。

疏忽而起的激动被年龄的事实否定,顾玉青心头不由有些落落,只转瞬脑中波光点点,刚刚才沉寂下去的思绪又一次被掀起……苏沐雪虽不是那桩事的执行人,可如果那桩事的执行人与苏沐雪关系匪浅,她将事情原委告诉了苏沐雪呢?

在除掉那执行人之后,英国公得知除了执行人本人知道秘密外,另有苏沐雪同样知情,故而对她起了杀心……如此,所有的时间线便合情合理了。

随着这一念想浮出心头,顾玉青越发觉得这念想极有可能就是事实,一直以来迷茫毫无目标的事情,忽然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顾玉青不由激动。

只是激动之下,目光落到苏沐晴那张脸上,心头顿时一动……按着周秉德的反应,苏沐晴与苏沐雪该是容貌相像到近乎为一人,倘若苏沐晴此刻出没在京都,被英国公府的人察觉,后果可想而知。

几番思索,顾玉青终是将自己猜测之事,略作挑拣,避开宫中忌讳与那些不可宣扬之事,娓娓道出。

待顾玉青言落,不及周秉德开口,苏沐晴便道:“小姐是说,我姐姐知道英国公设计皇上,怕风声走露,才要杀了我姐姐灭口?”

顾玉青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还需验证,只是这验证一事,只怕届时就要烦你帮忙。”

苏沐晴当即道:“何谈帮忙,小姐这话说的可是折杀了我,小姐虽有小姐的目的,可英国公到底是我的仇人,他让人杀了我姐姐,不管为着什么缘故,他都该死,这个仇我都要报,眼下小姐为了自己的缘故要对付他,我正好搭小姐的顺风车了,可是我姐姐在天显灵,知道我报仇艰难,特特的让我遇上小姐。”

说着,苏沐晴昵了周秉德一眼,又道:“他如何做,我管不了,可我自己,小姐放心,只要小姐需要,哪怕刀山油锅,我也不惜。”

第六百六十六章 尝蜜

周秉德被苏沐晴说的面色大红,却是嘴角微翕,到底没有出言反驳。

苏沐晴对周秉德的敌意,顾玉青倒是不担心,不过是情绪使然,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只道:“在我安排定下之前,这些日子,你且不要离开赤南侯府,至于王家庄那里,我去安排,你不必担心。你住在赤南侯府,就以我府上新进丫鬟的名义,虽是有些委屈了,可事定之前,也唯有如是了。”

如此,既是保护苏沐晴,也算是一种变相软禁吧,毕竟此事事干重大,倘若苏沐晴冲动之下,擅自行动,惹出是非倒是不打紧,只怕打草惊蛇。

眼看萧煜就要揭露萧祎偷换军粮一事,若是能再此之前,将皇后的事情落定,算是锦上添花了。

苏沐晴闻言道:“不委屈,这有什么委屈的,我要多谢小姐才是!”说着,扯嘴一笑,弯了哭红的双眼,道:“正好趁着这些日子,我与小宝亲近亲近,这几年没有姐姐在跟前调教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养歪了。”

说着话,苏沐晴横了周秉德一眼,朝他努嘴道:“我姐姐走后,你可是又给小宝寻了后母?”

周秉德原本大红的面色,登时清白,嘴皮一颤,道:“没有!”说的咬牙切齿。

苏沐晴说什么都行,可唯独不能怀疑他对苏沐雪那份掏心掏肺的感情。

苏沐晴撇撇嘴,“没有就没有,没有你就有理了?那么凶!”

……

闲话几盏,又嘱咐了苏沐晴切莫离府,顾玉青便遣散了她二人,喝过一盏茶,传了一直住在她府上的韩玉琦来。

“今日你便可回去,不出三日,便有宫中管事寻到你,御用牛乳商一职,依旧是你的,只是一点,你觉得是警告也好威胁也罢,我需得同你讲清楚,我带你去牛场一事,务必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提起,但凡被我知道有除你之外的其他人知晓此事,我既能当初救你一命,就能再将这命收回!”

说着,顾玉青语气微顿,又道:“听说你的长子不久前刚刚给你添了个小孙子,粉雕玉琢的,可不要磕着碰着出了什么意外。”

“宫中皇差,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稍有个差错……你那皇商一职,能被人夺了一次,便能有第二次,我想,赤南侯府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被顾玉青几番敲打,韩玉琦登时脸色一白再白,当即点头,道:“小姐放心,一定不会泄露此事,再说……”他讪然一笑,“再说,我只知道小姐要我去那牛场偷了半桶牛乳,却并不知道小姐其他的事,小姐安心就好。”

“但愿你是个聪明人。”顾玉青神情冷淡,脆声说道。

年纪虽不大,可前世今生的阅历摆在那里,认真威胁起人来,所露气势还是让人心头不由一凛。

韩玉琦顶着额头冷汗,连连点头。

他前脚刚刚出了赤南侯府的大门,一夜折腾不睡的萧煜就精神抖擞的进来,身后跟着两只眼睛如同熊猫一般的明路,哈欠连天的他,对于萧煜的精神抖擞,简直匪夷所思。

若不是外面天寒地冻被风狂吼,明路觉得自己一定立着都能睡着。

他家殿下……

一眼瞥过他家殿下正双目灼灼,如同府上二汪期盼肉骨头一样盯着正在朝他们走来的顾玉青,明路心头默默一声长叹。

他简直难以想象,等到他家殿下娶了他家王妃回府,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他家殿下到底是睡呢还是不睡呢,啧啧,那场面,一定劲爆……

明路胡思乱想之际,得了消息一路赶来的顾玉青已经抬脚进了会客厅的门槛。

撞上萧煜一双热切火辣的眼睛,不由面红耳赤,寻了个话题先开口,“昨儿宫里的结果,慧贵妃娘娘已经派人告诉我了。”

萧煜顿时……母妃,您能不那么猴急吗,好歹给儿子留个说话的机会啊!

原本打算将昨夜之事作为他和顾玉青的开场白,结果顾玉青已经提前得知,萧煜脑子里登时空白白一片,不知道说什么好,眨巴着眼睛望着顾玉青,满脑子呼唤,话题,话题,话题……

明路立在一侧,瞧着他家殿下的样子,只想默默捂脸遁地,天,殿下,您能再丢人一点不,您这样子,再配上一股哈喇子,当真就和二汪没什么区别了。

顾玉青被萧煜热辣辣盯着,起初还面红耳赤,可时间略长,心头就有些发毛,不由伸手摸脸,“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萧煜嗯嗯点头。

顾玉青心头一惊,失声低呼“啊!”继续摸脸。

萧煜则道:“脸上有蜜,我想尝尝。”

顾玉青顿时……

吉祥如意顿时……

明路顿时……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因着萧煜这句直白的情话,粉红旖旎起来,吉祥如意面红耳赤之下,双双上前,一把拉了顾玉青,“小姐,还是请殿下坐下说话吧。”

万一这四殿下实在忍不住,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真的就……就尝上一口,她家小姐怎么办!

虽已经圣旨赐婚,可赐婚不代表结婚,她们可得看好她家小姐,在成亲之前,不被四殿下给“意外”了。

吉祥如意上前拉顾玉青的同时,明路翻着白眼亦是上前,几乎与吉祥如意异口同声道:“殿下,昨儿顾大小姐累了一天,还是坐下说话吧,站着说话,别把顾大小姐累着了。”

还有蜜,还你要尝尝……殿下,你要炸天不,奴才有火药!

他实在担心他家小傻子“二汪”殿下一时间情绪失控,当真就“尝”上去,那……只怕这已经陛下圣旨赐下的婚约,也得被他的豪举给吓没了!

作为当事人,顾玉青立刻随了吉祥如意,埋头垂首,落座一侧,刚刚坐下就端起手边热茶送到嘴边。

天啊,她刚刚听到了什么……没听到,没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另一个当事人,萧煜,在他话出口的那一刻,目睹吉祥如意,明路,顾玉青四人面上一瞬间的变化,登时觉得自己立在了舞台的中央。

万众瞩目!只是这舞台漏风,不断地有阴寒的小风从他的脚底吹起,直至头顶。

老天,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是有病么!

天,果然夜里不睡觉是要出大事的!

第六百六十七章 商讨

对面而坐,双双举盏,各自饮罢三两盏茶,心头才略略定下,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小鹿也不乱撞了。

顾玉青率先打破尴尬,将苏沐雪一事毫无遗漏的讲给萧煜,“……倘若当年陛下密林遇刺,当真是英国公府一力安排,而苏沐雪遭受追杀又是因着她得知真相,那眼下这苏沐雪的妹妹苏沐晴,倒是可以成为引诱英国公上钩的鱼饵。”

闻顾玉青一番话,萧煜原本还为尝蜜一事动荡不安的心,渐渐便凝重起来,待到顾玉青言落,先前之事早就被抛却一旁,就着眼下的话题,萧煜道:“这个苏沐晴,当真和英国公府那死士苏沐雪长得一模一样?”

顾玉青点头,“连周秉德都险些认差,想来相差无几,不过是苏沐雪耳垂有颗黑痣,苏沐晴没有。”

“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正好有一件事也要同你讲。”萧煜沉默思忖一瞬,心头有了大概的主意,对顾玉青道。

立在萧煜身后的明路默默翻白眼。

这个时候您想起来有事要讲了,方才尝蜜的时候您干吗去了!

明路兀自默默哼哼间,萧煜已经开口,将英国公私养外室一事告诉顾玉青,“这件事,我原本是打算当做揭露萧祎偷换军需物资一事的引子的,眼下,闹出皇后私通苗疆贼人作乱,这引子,自然就不必了。”

顾玉青闻言倒是没有太多惊诧,毕竟,上一世作为萧铎的同盟者,她对皇后对英国公还是了解颇深,也知道这英国公将辽东先太子的嫡长女当做外室来养。

只可惜,上一世,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三岁那年母亲与黄嬷嬷提及的皇后密林挡剑一事想起,萧铎更是从未怀疑,所以,皇上心头那道梗未除,他们就算是揭露了英国公与辽东先太子嫡长女一事,最终也没有扳倒英国公。

还是后来萧祎和皇后的结盟瓦解,他们寻机而入,将英国公府的势力逐渐蚕食。

往事拂过心头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这一世,面对萧煜说出的这番话,顾玉青自然是要佯做头一次听闻的惊诧。

诧异过后,道:“也不知英国公是怎么想的,养外室本就冒险,他竟然还养了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就不怕被人知道了遭灭门之罪。”

萧煜冷哼一声,道:“他是吃准了父皇的性子,知道父皇心头始终感念当日皇后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有恃无恐。只是这份嚣张,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不然也不会把人养到西山去了,那里风景虽好,到底偏僻。”

顾玉青点头,“这件事,既是不做引子,你如何打算?”

萧煜不答顾玉青的话,却是笑道:“当年密林那件事,我同母妃查了数年都无结果,如今倒好,竟然被你就这样给遇上,阿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他满目浓情蜜意,顾玉青登时脸颊飞烫,嗔怪的看了萧煜一眼,飞快的挪开视线,道:“说正事呢!”

眼见她娇羞模样,萧煜眼底的情意就越发浓的化不开,笑道:“是正事啊,正事就是,我可真是捡到宝了!大宝!”

大宝……明路登时一个白眼默默泛上心头。

看着顾玉青脸颊一层红过一层,萧煜心头有种抹了蜜的心满意足感,情话说过之后,再将话题捡起,好心情的说道:“既然英国公养外室这桩事不用再做萧祎偷换军需物资的印子,那便让它做揭露他自己恶行的引子好了。”

眼底面上,带着张扬不羁的锋芒,这种锋芒,也唯有在顾玉青面前,才毫无保留的表露出来。

原本就英俊挺拔的面容,更是因着这份逼人的英气,越发好看的不像话。

听他将话题扯回,顾玉青这才含羞带怯抬头朝萧煜看过去,道:“你已经有打算了?”

萧煜点头,“西山温泉汤池已经修好,既然是我亲自监工修葺,这大功告成,自然是要到父皇面前显摆一番,请他老人家挪窝过去舒服舒服,想来父皇不会拒绝。”

顺着萧煜的话,顾玉青眉头微蹙,略略思忖,眼底一缕亮光迸而出,笑道:“你是要让陛下在西山遇上英国公的那个外室?”

萧煜满目欣赏的点头,“没错!之后,英国公与辽东的关系便顺理成章建立起来,废太子的嫡长女做了英国公的外室,这样的关系,不用我多说,父皇心头也会有所猜疑。”

“等到父皇大怒,必定要宣英国公前去问话,届时,我们再给父皇安排一出好戏。”

心头蓝图徐徐展开,萧煜面上笑意越发明朗。

顾玉青颔首道:“你是想要趁着皇上召见之际,让英国公在西山“偶遇”苏沐晴?”

“只要当年那桩事如你猜测,英国公见了苏沐晴,必定方寸大乱。”萧煜笃定道。

话题一旦引开,接下来所要讨论的,便是如何布局,如何收网,如何将一切做到滴水不漏痕迹不显。

萧煜是半上午来的赤南侯府,等到他们话题渐收一切说定,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正午时分。

管家前来询问顾玉青萧煜留饭一事,萧煜这才想起他来赤南侯府的初衷。

他原本是想要来问顾玉青,那鸡汤馄饨好不好吃,她爱不爱吃,若是爱吃,他就亲手做给她,母妃小厨房里的那鸡汤馄饨,哪里有他做的好,结果倒好,一通说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趁着管家发问,不及顾玉青点头,萧煜就自己个做主,“午饭我就在这里用。”

顾玉青闻言,只觉心头小鹿猛地满血复活,又开始砰砰乱撞,绞着手里帕子,道:“告诉厨房,多做些。”

顾玉青言落,萧煜却是抬手一摆,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我爱吃什么,他们也未必就说得清楚,左就现在无事。”说着,起身就要朝外走。

顾玉青顿时……

心头那只乱撞的小鹿一瞬间被萧煜猛然举动惊得动都不动了,足足怔了一瞬,回过神,萧煜已经抬脚出了门槛,顾玉青忙吩咐管家,“好生跟着。”

望着萧煜的背影,眼角一抖。

她厨房里的人眼见一个皇子亲自前往,不得炸了锅!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六百六十八章 感动

萧煜朝厨房而去,顾玉青则有些不安的在会客厅等着他,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也不见他回来,顾玉青便有些坐不住了。

转头吩咐吉祥,“你去厨房瞧瞧……”

正说话,厨房那边一个叫白翘的胖丫头顶着满面出大事的表情,风风火火呼呼跑了进来,胖乎乎的身子,跑起路来,地动山摇。

眼见她一头冲进来,顾玉青说了一半的话登时止住,不及白翘到跟前,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四殿下出事了?”说话间,只觉心口紧缩,心跳突突突的,快要蹦出嗓子眼,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翘呼呼喘气的嘴巴。

一路疾跑,到顾玉青跟前,白翘已经快要上不来气,一手拍胸一手扶腰,吁吁说道:“小……小姐……小姐……小姐……”

吉祥在一侧听着着急上火,“你别光小姐小姐啊,倒是说重点,说四殿下。”

白翘抿着发干的嘴唇,极力吞下一口几乎没有的口水想要润一润发干的嗓子,可吞咽一瞬间,口水没有润到嗓子,反倒是让嗓子愈发的痒,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当着顾玉青的面,她怎么敢,登时满面通红,双手捂嘴,眼睛瞪着溜圆,肩膀一耸一耸,浑身乱颤,想要把那汹涌而来的咳嗽给忍回去,只她越是忍,嗓子间就越发像是有小虫再爬,奇痒难耐。

顾玉青瞧着她的模样,实在痛苦,指了一旁的茶盏,对吉祥道:“快给她喝点水。”

如狼扑食一般接过吉祥递上来的茶盏,也不顾是不是烫嘴,白翘仰头咕咕灌倒嘴巴里,动作之豪放,看的吉祥如意瞠目结舌,顾玉青则是颤着嘴角问吉祥,“水不烫吧?”

吉祥摇头,“温热。”

一杯温茶送下,白翘顿时嗓子舒服,满目感激的看向顾玉青,抬起衣袖一把擦了嘴角水渍,“谢谢大小姐。”说的极其发自肺腑。

顾玉青苦笑一下,道:“四殿下怎么了?”

白翘这才想起自己一路狂奔来的目的,登时眉飞色舞,满面活灵活现的表情飘飘而上,“小姐,四殿下去厨房了!”

顾玉青……你地动山摇的一路奔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就在顾玉青心头默默扯嘴的时候,白翘又道:“小姐,四殿下在亲自下厨!”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透着不尽的喜气。

她话音儿一落,顾玉青登时嗖的从椅子上弹立起来,“你说什么?”满目诧然。

白翘就一脸喜滋滋的表情,道:“小姐,四殿下说要给小姐做鸡汤馄饨吃,把奴婢们都遣了出来,此时他正和明路在厨房忙乎呢,四殿下还……”

白翘话未说完,就感觉到面前三阵风吹过,再看,顾玉青已经打头奔出会客厅,她身后,跟着背影匆匆的吉祥如意。

……

一路从会客厅到小厨房,顾玉青走的一步大一步小,捏在手里的帕子被她绕成麻花,缠在手指上。

老天!

堂堂皇子,跑到她家厨房来,给她做鸡汤馄饨……她自己都不善厨艺,除了煮粥几乎不会做任何吃食,萧煜一个皇子,又怎么会。

定是他从慧贵妃那得知自己昨儿一早吃的那碗馄饨香甜,记在心里,才特特来给她做的。

脚下步子急促,鼻尖鼻根却是一阵阵酸胀涌上,迎着呼呼北风,眼角处热泪氤氲打转。

不论萧煜是不是真的会做鸡汤馄饨,只这份心,就足以将她一颗心一腔血捂得热乎乎。

自母亲离世之后,父亲日日夜夜忙着照顾萧恪,留给她的那份爱,虽然深沉如山,可实在是被掩藏的她几乎感觉不到。

前世今生,她都如孤家寡人一般,行走在荆棘丛生的路上,除了身边丫鬟嬷嬷,再无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尤其上一世,她瞎了眼的帮助萧铎怜爱顾玉禾,掏心掏肺的将自己所有的爱给了她,最终得个那样的悲催结果。

而此生,那个曾经与她擦肩而过的萧煜,却是将她视若珍宝,悉心呵护。

萧煜对她的那份爱,固然他不善表达,甚至总要表达的笑话百出,可顾玉青却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其中的炽热和专注。

一路心思飞扬,行至小厨房院前,远远的便瞧见院子里乌泱泱围了一群丫鬟婆子,大家的议论声虽不算高,可因着人多,顾玉青随着步子逼近,还是听得清楚。

“小姐真是好福气,四殿下竟然亲自下厨给小姐做饭吃。”

“小姐人好,合该好福气的。”

“哎!就是夫人去的早,不然,夫人眼见四殿下如此待小姐,不知要多高兴呢。”

“是啊,夫人走的时候,小姐才八岁,这些年,她怎么熬过来的,你我都瞧在心里,那是真真的不容易,莫说夫人要瞧着高兴,就是咱们,哪一个又不是松了一口气。”

“咱们都是跟着夫人过来的祁北老人,在京都,虽没了夫人,却还有小姐,夫人走了,小姐便是咱们的天,她过得好,咱们才能过得好!当初那些没眼界的东西,一个个想着夫人没了,仗着老资格,想要耍一套奴大欺主,如今如何!所以说,做人还是要本本分分,吃好自己碗里的饭!”

“大嫂子,可不就是你的话,我回去也同我家里那死鬼讲,让他用心做事,四殿下如此疼宠小姐,咱们的好日子长着呢,只把分内的事情做好,把忠仆二字做尽就是,小姐还能亏待咱们不成!”

……

随着一众人叽叽咕咕各自议论,顾玉青身子已经进了厨房的院子,眼见她来,乌糟糟的议论声登时顿下,一时间,院内落针可闻。

如意停了步子指挥一众围观者各自散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吉祥则是跟着顾玉青,顺着围观奴仆自动让开的一条路,直奔小厨房门口。

萧煜把厨房里的人都遣了出来,顾玉青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厨房内只有他和明路两个人。

身着华服,身姿挺拔,侧容英俊,气势堂堂的当今最最受宠的皇子,正身前挂着厨房掌勺嬷嬷的围裙,立在炤台前,翻勺挥炒。

只一眼,顾玉青忍了一路的眼泪,便如决堤般,簌簌滚落而下。

第六百六十九章 情话

尊贵如萧煜,肯当着所有赤南侯府下人的面,毫不顾忌形象的做这种事,除了真心宠爱,再无其他。

热泪翻滚,顾玉青扶门抬脚,朝厨房走进去。

萧煜正要回头去接一点凉水免得糊锅,一眼看到顾玉青进来,登时道:“快点出去,厨房油烟重,你怎么能进来!”

神情急切,仿佛厨房的油烟是什么豺狼猛虎,顾玉青碰之不得。

瞧着萧煜挥舞铁勺的样子,顾玉青倏忽想起上次在萧煜的府邸,她给萧煜烹汤制羹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好像一勺直直劈上了萧煜额头吧!

嘴角一颤,顾玉青止了热泪,对萧煜道:“我帮你一起。”

能与心爱的人一起烧菜做饭,在炤台前忙忙乎乎,哪怕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不好,哪怕鸡鸭鱼肉统统换成白薯地瓜,与她而言,那也是珍馐美味,人间烟火夫妻,不就是如此吗,平淡却真实。

萧煜却是一口回绝,“厨房这种地方,你怎么能来,你知不知道油烟要把脸蛋熏黄。”一面说,一面朝顾玉青走过去,一只手在身前围裙上蹭了蹭,揩掉其上油渍,一把揽了顾玉青的双肩,将她身子直直转向大门方向,朝外推她。

“白白嫩嫩的肌肤,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以后这下厨的事,要么下人做,要么我做,你可不能再进来了。瞧瞧这乌烟瘴气的,快出去,快出去。”

顾玉青不依,翻身道:“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若做饭,我想同你一起。”

顾玉青这话,于萧煜而言,就算是情话了。

顿时心头几百头小鹿一齐乱撞,撞得他心花怒放,想要低头在顾玉青额上啄一口,可眼角余光瞥见吉祥如意双目虎虎盯着他,只好忍下。

笑道:“你在门口看着,就算陪我,可好?你若不应,我就把你拖出去,顺便把门也关了,看都不让你看!”

这话威胁的……

明路在萧煜背后翻了个白眼,瞧了一眼锅里的菜,道:“殿下,菜要糊了!”

吉祥如意怎么听,都觉得明路这句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嗯……她俩也有点忍不住幸灾乐祸……

萧煜闻言,顿时回头朝锅里瞧了一眼,急吼吼朝外推了顾玉青,道:“快点快点,菜糊了一会没得吃了!”

不由分说,将顾玉青推到门口,连忙转脚直奔炤台前,“水,水,明路,水!”

明路则是要多慢有多慢将小半碗凉水送过去,一副我就等着你糊锅的表情,贼兮兮笑着。

一缕焦糊味弥漫开来,萧煜顿时转头挥着铁勺朝着明路头顶就是一拍,“这锅糊的归你!”

明路眨巴着眼睛瞅瞅锅里一坨黑糊糊,抬手捂头,可怜巴巴道:“啊?”

萧煜哼他一声,“啊个屁!你这是自食恶果!叫你不安好心!”

明路撇撇嘴,正欲再说话,背后忽的被人轻拍,蓦地转头,就见顾玉青竖指在唇边,冲着他含笑摇头,明路顿时心领神会,转头对着萧煜就道:“好吧好吧,奴才自食恶果,这盆糊的归我,您赶紧给咱家王妃做新的吧,这次奴才保证好好配合,绝不拖后腿。”

“这还差不多!”

另起炉灶,重新再来。

明路悄悄退居二线,顾玉青则默不作声的接替他,立在萧煜身后,拿东拿西。

切菜,调味,下锅,翻炒,甚至揉面,擀皮,包馄饨……

不论是炒菜还是做鸡汤馄饨,萧煜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

他竟然精善厨艺,顾玉青实在意外。

见惯了人前如玉,潇潇飒飒的萧煜,再看此时忙乎在炤台前神情专注的萧煜,顾玉青只觉这个男人直直扎进了她的心窝里,再也拔不出来。

一顿饭,萧煜忙乎约莫半个时辰,齐齐出锅。

“好了好了,饿坏了吧,开饭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若是爱吃,将来我天天做给你吃,你就是太瘦,多吃些才好。”萧煜一面将最后一道菜盛出装碟,一面面色一松,朝着门口顾玉青方向看过去。

只是转头,哪里看的见顾玉青的影子,不由一怔,朝立在一边的吉祥如意道:“你家小姐呢?”

吉祥如意抿嘴浅笑,抬手朝着萧煜身后指。

萧煜一愣,呼的转头,就见顾玉青正立在他背后,手上端了他将将才递出去的盘子,正望着他,满目柔情蜜意,眼神如同澄澈的琥珀,泛着点点情波。

嫩白的脸上,许是因着方才给炤台添火,沾了些许烟灰,被她抬手一蹭,成一条黑线。

萧煜顿时挑眉,“你怎么又进来了!”随着话音儿,脑子里回过味来,方才就觉得今儿明路怎么格外给力,正还嘀咕这小子是不是心头又打什么主意……“方才,是你一直给我打下手?”

顾玉青笑眯眯道:“我想和你一起做事情嘛。”

柔柔软软一句话,说的萧煜心头滴蜜,不由放轻了声音,“和我一起,能做的事情何其多,这油烟,我实在不忍心你……”

顾玉青笑着打断萧煜的话,“无论多少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我都不想错过,好吗?什么事,我们都一起经历,多好。”

孤孤单单了前世今生,她对于一个伴的渴望,可能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这样的温言软语,萧煜早就脑子里神思飘飘了,眼下只想将跟前的人儿一把揽到怀里,揉到骨里。

血脉喷张,心头乱跳,呼吸间,热气激荡而剧烈。

明路瞧着不对劲,为避免他家小傻子殿下在赤南侯府的厨房里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来破坏了这刚刚到位的感情递增,明路嗖的抬脚窜到萧煜跟前,接过他端在手里半天的盘子,打着哈哈道:“快点开饭吧,殿下的馄饨可是趁热吃最香,咱家王妃早就饿了。”

顾玉青被明路张口闭口咱家王妃说的面红耳赤,“吉祥如意,还不帮着明路提了食盒过去。”

一面说,一面红着脸低头转身,朝外走。

萧煜则是后知后觉回过神,一收他被明路比作二汪遇上肉骨头的表情,解了身上围裙,嘴角扯着怎么都合不拢的笑,提脚追上去。

第六百七十章 斗气

不知是因为这饭菜出自萧煜之手,还是萧煜的手艺实在好,热乎乎的鸡汤馄饨入口,顾玉青满嘴味蕾登时被激发,这和了一味叫做爱情的调味料在其中的馄饨,是她前世今生,吃过最最香甜的。

萧煜满目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瞧着顾玉青一勺馄饨入口,迫不及待道:“怎么样?比起我母妃小厨房的那碗,这个味道如何?”

夹着鲜美鸡汤,馄饨滑喉而过,顾玉青道:“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毫不掩饰的说道。

萧煜闻言,顿时挑眉,眼底闪烁着灼灼的热光,“当真?当真好吃?”

顾玉青点头,“好吃。”

萧煜摩拳,笑嘻嘻舒出一口气,一颗心踏实落下,对顾玉青道:“你爱吃就好,我每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

这厢,赤南侯府的饭桌上,春光旖旎,情话不尽,美味佳肴伴着浓情蜜意,虽屋外北风呼啸,屋内却是一室芬芳。

那厢,永宁侯府,鸡飞狗跳。

因为先前皇后生辰时悄悄派了内侍到永宁侯府传婉晴入宫,本想着利用婉晴来打击慧贵妃,结果因着顾玉青提前在宫门前撞上婉晴,皇后的计策事败,紧跟着,皇后遭禁足,她利用婉晴的念想也就成了有心无力。

可这桩事,皇后那里虽然不了了之,却是给永宁侯府带来不小的风波。

白氏恼恨婉晴一个妾室不向她回禀就擅自出府,竟然还进宫赴宴,自然是要对婉晴百般刁难。

而婉晴,一则仗着董渊的偏爱,二则依着进宫一事乃皇后娘娘懿旨,三则怨恨她之所以成为董渊的小妾皆因白氏祸害,根本不把白氏放在眼里。

和白氏明里暗里几番较量,皆是占了上风,就越发不把白氏当回事,甚至私下央求了董渊给她买正红的锦缎做衣裙。

董渊也是个裙下无脑的,被婉晴娇娇弱弱含泪带嗔在胸前几番嘀咕,脑袋一昏,就点头应下。

锦缎是董渊买来的,婉晴自然有恃无恐,大张旗鼓的送到府上针黹房,量了尺寸,让做出一件同白氏身上一模一样的褙子来。

这下,府里就越发热闹了。

一个正房夫人,一个行进小妾,却是穿着颜色质地花样款式,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的褙子,却是一个面容蜡黄身子丰臃,一个娇俏明媚亭亭而立。

莫说下人如何说,就是落在董渊眼里,也恨不能立刻就把婉晴扶正。

可妾室到底就是妾室,将妾室扶正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也唯有商贾百姓之家做得出来。

身为永宁侯,妹妹又是宫里的宠妃,董渊就算脑子彻底被婉晴挖空再重新安装,也绝不肯做出那种事。

纵然有朝一日,白氏真的没了,他也只会另娶延妻,婉晴,最高,也只是个贵妾。

这一点,白氏心头明白,董渊心头明白,可婉晴却是不明白。

小家小户里长大的孩子,她见了太多老爷宠妾灭妻扶妾为妻的事,自打成为董渊贵妾的那一刻起,便无时无刻不做着永宁侯夫人的梦。

无时无刻不盼着,白氏早死且不超生。

暮色渐临,屋内燃起跳跃的火烛,将一室照的通亮,白氏靠着身后一个靛蓝色大靠枕,对坐在她对面的董渊道:“策哥儿搬出去都多少日子了,你心头就不记挂?你还是不是他父亲,我看,你这心里,早就被那小狐狸精迷得连自己个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白氏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这样不留情面甚至出言不逊的数落,董渊心里面上登时挂不住。

再加上今日在外面,受了同僚几句闲话,本就心头不痛快,当即便没好脸色道:“策哥儿到底为何搬出去,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你若不折腾,他好端端永宁侯世子,何必另开府院。”

听到董渊指责,白氏身子嗖的坐直起来,朝着董渊脸面就是呸的啐了一口,“我折腾,我折腾什么,难道不是你在策哥儿新婚之夜把婉晴给睡了,闹得策哥儿实在在府里住不下去,才搬出去的!竟然怪到我的头上来!”

董渊气咻咻,脸红脖子粗,道:“你自己的问题,你永远看不到,就会攀扯婉晴,这干的上婉晴什么事,婉晴又没错。再说,哪有儿子娶妻不许老子纳妾的道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对月棠横挑鼻子竖挑眼,死活不给人家好脸色,才逼走策哥儿的。”

“我挑月棠,那是为了他好!月棠虽然姓白,可到底庶女出身,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能有什么好货色。我的话今儿且撂这儿,这婉晴的肚子没动静则罢,若是赶明儿生了出来,一样是个下贱的庶出,到时候不论娶妻还是嫁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听着白氏恶毒诅咒,纵然婉晴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孩子,董渊心头也受不了。

庶出也好嫡出也罢,那都是他的骨肉。

“毒妇,半句不想同你多说。”身子一起,梗了脖子抬脚就要走人。

再说下去,董渊只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又把白氏给打了。

上次对白氏动手,虽然是心头气急忍无可忍,可事后到底还是有些后悔,毕竟是给他生儿育女,同他相扶相持大半辈子的人,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

趁着火气还未到控制不住的时候,走了了事。

眼见董渊要走,白氏张口冷笑,阴测测道:“走?你是不是又想去找那个贱妇。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今儿白天,趁着你不在,我早把她卖了!”

随着白氏此言一出,董渊当即抬起的步子一顿,倏地转头,“你说什么?”说话间,眼中喷出怒火。

眼见董渊如是反应,白氏嘴角扯出一个极是满意的笑来,哼哼一责嘴,道:“虽是我的娘家外甥女,可到底做了妾室就是个下贱的胚子,哄得主子高兴,留她一日,像她那般,根本不把我这当家主母放在眼里的,我留着她作甚,留着她让你宠妾灭妻不成……”

白氏话未说毕,董渊折返了身子朝白氏逼近一步,“你当真把她买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蜜桔

看着董渊那神情,恨不得将自己一把掐死,白氏心头,只觉阴冷中一缕生机随着董渊突突跳起的太阳穴灰飞烟灭,嘴角的阴笑却是越发肆意张扬。

“我若真的把她卖了,你是不是就要一把掐死我,给她报仇?”对上董渊瞬间充血的双目,白氏阴测测道。

董渊只看到白氏的恶毒,却没看到,在她恶毒的眼底,蓄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绝望和幽怨。

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听白氏如是说,董渊悬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下,恶狠狠瞪了白氏一眼,“你觉得很有趣?”

下垂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从新婚到现在,数年过去,白氏别的本事不见长,可一瞬间将他的怒火点燃的本事,却是一年高过一年。

不及白氏答话,董渊又道:“好端端的家,大女儿何其孝顺的孩子,被你逼的不再登门,二女儿自出阁就从不回来,三女儿至今嫁不出去,好容易一个儿子娶了妻,还分府而住。身为嫡母,自己的四个孩子皆是如此,难道你就不知道好好反省!”

气势汹汹留下一通话,董渊再不想多看白氏一眼,转头离开。

望着董渊愤愤的背影,白氏挺了胸脯咆哮道:“怪我咯?我是她们的嫡母不假,你呢,你难道你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几个孩子如是,都是我的错了,你就一点没有错……”

随着白氏凄厉尖锐的吼声,董渊抬脚迈出她的屋子,冷冽呼啸的北风倏忽将白氏的声音吹散,董渊只隐隐约约听得几句,抬步离开,却是步履沉重,心头闷闷。

白氏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日子过到这个地步,他同样有错。

只是,他最大的错不是旁的,而是在白氏发威发福胡乱折腾的时候没有及时的制止她。

总想着,那些都是内院之事,她是一府主母,他应该尊重她所有的决定和行为,哪怕有些事,白氏做的的确过分,比如白氏对雪仪的辱骂指责,白氏对月棠的刁难,明知白氏做的不对,他还是选择旁观。

他总是一忍再忍的想着,总有一日,白氏会醒悟,这些内宅之事,他一个男人,决不能插手,但凡他介于其中,便是驳了白氏的面子。

然而……

事实证明,他一错再错。

兴许当日白氏驱逐了雪仪出府的时候,一切早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先前,白氏也会犯糊涂,可总有雪仪在一旁劝着,故而她一时糊涂却总能及时的改正回来。

可如今,没了雪仪,白氏就只会糊涂。

若是由着白氏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这好好的永宁侯府,当真就要垮了。

女主内男主外的思想在董渊脑中心里根深蒂固,他纵然知道白氏已经无药可救,却是实在做不到插手内院之事,举步行至二门处的垂花小门,董渊沉沉吸一口气,长长叹出。

眼下,唯有将雪仪再次叫回来了,有她在跟前,白氏好歹还能有点脑子。

心思打定,董渊抬脚出门。

自董渊离开,白氏恨恨骂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放低声音,对立在一侧的嬷嬷道:“你也瞧见了,不是我容不得婉晴活着,眼下这情形,有婉晴一日在这府里,我的日子便是艰难。她连衣裳都敢同我穿一模一样的,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侯爷从福建定了一筐蜜桔回来,因着婉晴爱吃,那橘子进了府,直直就送到她屋里去了,我可是连个橘子皮都没有摸到,你看看,偏心偏到这个份上,让我如何大度!”

嬷嬷眼珠微动,口上叹气,“侯爷也是一时半刻被婉姨娘的颜色迷了心窍。”

白氏摇头,“婉晴那孩子,什么心性,我再了解不过,她怎么会甘心只做个妾室,怕是日日夜夜惦记着我的位置呢,纵然我不让她死,想来她也不会容我多活,与其等到她下手要了我的命,还不如我早早送她一程。”

嬷嬷眼皮一跳,“夫人可是决定了?”

白氏咬牙道:“没什么好犹豫的。前些日子,你女婿不是误食鼠药没了吗?这才不过多少日的功夫,府里有人再误食鼠药,也是正常。”

嬷嬷听着心头突突一跳。

她女婿误食鼠药究竟如何,她最是清楚。

女儿小慧端了那样的心思,做娘的,唯有替她扫清障碍。

既是除的掉她那多余的夫君,再除掉一个婉晴,也不再话下,反正手上已经有了人命,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

更何况,若是没了婉晴,女儿上位的可能性,不就大大提高!

听小慧说,侯爷对她,似是已经留心,再努努力,没准儿年关之前,就能被抬作姨娘。

心思划过,嬷嬷道:“老奴替夫人去安排。”

白氏点头,正欲说话,却是又摇头,“算了,这件事,我亲自来做!婉晴疑心大,你们去,未必做的成,打草惊蛇了,反倒麻烦。你只去给我弄些鼠药要。”

“夫人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这种事,夜长梦多,就今儿。”白氏眼中,迸出几缕精光来。

嬷嬷领命,拔脚就朝外而去,于此之际,董雪若进了婉晴的屋子。

“你神神秘秘叫了我来,有什么话,赶紧说,你的屋子,我多待一刻都觉得恶心!”董雪若眼睛高抬,下颚微扬,用鼻孔冲着婉晴道。

婉晴面上浅笑,眼底带着冷漠的嘲笑,指了屋内一张摆满果盘的小桌,道:“三小姐且先坐,我这话,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董雪若凉悠悠哼了一声,挑了上位,坐定。

当即便有婉晴屋里的小丫鬟捧了热茶上来,送到她手边桌上,瞧着清冽的茶面,董雪若挑眉,“御用的龙井?”

婉晴含笑点头,“侯爷给了。”

董雪若当即面上泛起酸溜溜之色,“你这狐媚子手段,还真是高。”

婉晴犹如不见董雪若的言语刻薄,只笑眯眯在董雪若对面坐下,伸手拿了一个蜜桔,素手翻飞,垫了手帕将其拨开,送到董雪若面前,“尝尝,今年新来的蜜桔,只怕你屋里还未送过去呢。”

目光从那颜色鲜亮的蜜桔身上挑过,董雪若道:“我那里没有,你一个卑贱的妾室,倒是有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暗流

婉晴眉眼不动的听着董雪若的尖酸刻薄,心下摇头,董雪若的这个性子,算是完全随了白氏。

不过,与她何干!

轻盈一笑,婉晴道:“这一批来的蜜桔不多,拢共不到一筐,侯爷知我爱吃,便悄悄都送到我院子里来了,下一批的,要等个三五日才来,到那个时候,大家就都有得分了。”

董雪若闻言当即面色一恼,“你今儿寻了我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说话间,拿到手里的蜜桔被她啪的甩到地上,打着几个转,滚到墙根桌下,董雪若倏然起身,带着冲冲怒气,“吃你的蜜桔吧,别被噎死才好!”

说罢,甩了衣袖转头就要离开。

婉晴也不急着起身去拦她,只是面上依旧浅笑,盈盈在董雪若愤怒的背后道:“三小姐这脾气……今儿寻三小姐来,是想同三小姐说桩婚事,你也知道,我与夫人的关系,实在水火不容,我介绍的婚事,怕是再好的人家,夫人也不会点头,可这人家,又真真的与你相配,不忍心错过好姻缘,才寻了你来。”

随着婉晴一席话,董雪若急吼吼的步子到底还是顿下。

看着董雪若愣怔一瞬,之后转头,董雪若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一分。

抓住一个人,果然还是需要戳到她心头最深的痛处。

十几岁未出阁的老姑娘,董雪若怕是午夜梦回都是情郎遍地爬吧!

冷笑略过,婉晴继续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门亲事,当真不错,只是夫人那里,事成之前,怕是还要先隐瞒一阵子,这缘故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知道。”

董雪若立在那里,满面狐疑,“你会有这样好心?”

婉晴哂然一笑,“我虽是侯爷的妾室,可到底也是你的表姐,你的婚事,我自然伤心,若非姨妈将我当成头号大敌,日日刁难,我们的关系,怎么会如此恶化。”

董雪若冷声哼哼,“你也莫把罪过都推到我母亲身上,当日若非你在我弟弟成亲当日勾引我爹爹做出那种事情来,怎么会闹到今日的结局,你可是要进四殿下的门的。”

董雪若提起这个,婉晴捏了帕子的手不由一紧,指甲直刺掌心,眼皮微挑,面上笑容,到底没有因着心头的波涛汹涌而受到分毫波及,“那桩事,我有苦衷,原先我与你同辈,那些话还能同你说,眼下,我虽是妾室,可到底是你的长辈,有的话,就不能再说了。”

董雪若撇撇嘴嗤的一笑,“你说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婉晴做了父亲的妾室,对于这件事,其实董雪若心头并无太大的触动,说她冷酷自私也好,说她无情绝意也罢,总之看到母亲因着婉晴而整个人像个斗鸡一般日日不宁,她心头却是掀不起一丝一点的风浪波涛。

这个家,鸡飞狗跳了十几年。

从她记事起,耳中眼前,无一日不是母亲的抱怨怒吼和责骂,她早就习惯了。

从及笄礼那日起,她便日日夜夜盼着,赶紧嫁人,离开这个闹哄哄的家。

可心头越是期盼,这婚事就越是风波不断。

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缘故,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下来,以至于董策都娶了白月棠,她都还闺中待嫁。

眼下婉晴提起这个,她怎么能不上心。

婉晴指了方才董雪若坐过的椅子,含笑道:“这话不是一言半句就能说完的,左就时辰尚早,你且坐下,我细细与你说。”

董雪若心头半信半疑,可到底还是挪步过去,坐下。

她将将落座,婉晴屋里一个丫鬟便从外间探头进来,“姨娘,这里有点子事,奴婢一时拿不定主意,您来瞧瞧。”

婉晴闻言,眼角微动,捏了丝帕的手不由一抖,对董雪若道:“你且坐着喝茶,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起身快步出去,及至门口,身子一闪,挪到一侧,顺着门缝朝屋内觑了董雪若一眼,见她并未跟来,转头看向自己的婢女,压低声音道:“怎么样?”

婢女低声耳语,“夫人那边传来消息,说夫人今儿夜里就要动手,眼下正准备,估摸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过来了。”

婉晴听着,眼底蓄上幽寒冷色。

白氏……你好歹毒!既是如此,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都是你逼得!

低言朝着婢女一番吩咐,婢女得令,转身而去,婉晴则转头看着屋内的董雪若深吸几口气,匀了呼吸,面上扯出得体的从容笑意,才提步进去。

“这桩婚事,其实也不是我的主意,还是上次进宫,见了慧贵妃娘娘,娘娘朝我提起的。”一面信口胡说,婉晴一面提起茶壶,朝董雪若面前杯盏蓄满热水。

轻盈灵巧的手指微动,在茶壶的遮挡下,半寸长的指甲似是不经意,探入到那杯盏之中,被热气萦绕的茶水浸没一半,转瞬收起,茶壶搁置好,端了那杯盏给董雪若递上去。

待董雪若接了,她才反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缩在衣袖里的手,不住的用丝帕擦拭着那被热水浸过的指甲。

“娘娘?”董雪若端了茶盏送至嘴边,却是欲要喝下的一瞬,动作一僵,挑眉疑惑看向婉晴,“你同娘娘私下说话了?”

莫说婉晴是不经母亲应允私下进宫,纵然是随了母亲进宫去见慧贵妃,只怕慧贵妃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怎么她到是私下同慧贵妃说上了话,还不偏不巧的提了她的婚事?

心头疑惑重重,董雪若看着婉晴的目光,越发审视。

婉晴倒是坦然一笑,“娘娘原不肯见我的,只是我百般央求,娘娘到底心软,有因着我是董家的人,闹得不好看,到底丢了董家的脸面,才应允我进屋说话的。”

听婉晴如是解释,董雪若眼底狐疑便散去几分,“娘娘同你提了谁家?”

事到如今,董雪若只想把自己赶紧嫁出去,对这种男女之事,早就没了那份浓烈的娇羞,故而出口相问,神态自然。

婉晴抿嘴浅笑,目光落在董雪若手里的一盏热茶上,带着灼灼的温度,“这茶你趁热喝,眼下虽不是数九天,到底外面风大,喝了凉茶,容易闹肚子。”

第六百七十三章 引火

听婉晴将话题扯开,董雪若柳眉一蹙,“你该不会是专门寻我开心吧?”

婉晴一脸真诚,目光从那茶盏上慢慢上移,挪至董雪若一张尖酸刻薄的脸上,道:“我寻你开心做什么,把你嫁出去,对我好处多着呢,再说,我也是替慧贵妃娘娘传个话,这事,慧贵妃娘娘原本是要对夫人讲的,只是夫人身子一直不好,不得进宫,她又不愿好事飞了,才让我传话。”

“既是如此,从你进宫到现在,都多久过去了,你为何不早说?”董雪若心头越发觉得奇怪。

婉晴就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你以为我不愿意早说啊,可夫人那样……你让我怎么说!自古婚事,娶为妻奔为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我怎么好同你讲,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思前想后着实无奈,我才叫了你来,让你自己个拿个主意。”

婉晴的话,说的在理,董雪若心头又着急上火自己的婚事,便听了进去。“你只说,男方是谁家?”

随着心下疑惑渐渐消散,问话一出,她端着手中的茶盏送至嘴边,轻呷几口。

在她清茶入喉之际,婉晴心头一口气舒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眼底含着如霜冷笑,看着董雪若。

待她茶盏离嘴,婉晴幽幽说道:“雪若,你莫要怪我,来日到了阴曹地府,有什么冤屈不甘愤恨恼怒,要怪,只怪你母亲好了,是她逼我的。”

婉晴的话说的突兀又莫名其妙,董雪若登时满面匪夷所思,“你在说什么……”

只是话音儿尚未落下,腹中便传来难耐的绞痛,如有千万银针一齐刺向她的五脏六腑,又如有千万小虫在爬行啃噬,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董雪若不由身子弓成虾米,双手捂肚,满面雪白,嘴边哇的涌上一口热血,殷红刺目,顺着嘴角大口大口直直流下。

“你……”眼底惊恐,震怒倏忽而至,后知后觉终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董雪若极力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婉晴,你好……”

只是连说话都是气若游丝,更不要提有站立的力气。

随着身子挪动,重心不稳,整个人便重重朝地上栽倒过去。

如同看一坨烂泥一般,婉晴眉目含厌的看着瘫倒在地,因着毒发而不住的全身痉挛抽出的董雪若,唤了外间丫鬟,“把她抬到床榻上去。”

丫鬟得令,当即执行,因为婉晴下的药分量十足,等到董雪若被抬到床榻上的时候,已经咽气。

虽断气,可一双眼睛,却是圆睁不闭,带着临死前的痛苦、惊慌、怨毒、恨恼,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那抬她落床的丫鬟。

方才不觉,此刻放了董雪若平躺,侧目之际,瞥到她那眼睛,那丫鬟登时吓得一声尖叫,抖着手脚就瘫坐在地,“妈呀,吓死我了!”

婉晴横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说着话,抬步上前,手指不颤的朝着董雪若圆睁的眼睛覆上去,随着手指下滑,硬生生将她的眼睛合上。

转头对瘫坐在地的丫鬟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吓成这个样子,能成什么气候,都死透了的人,还能跳起来咬你不成!自己去倒杯茶喝了,缓缓神儿,一会还有事要做!”

得婉晴一通呵斥,那丫鬟软手软脚连滚带爬直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桌边,抓起水壶,哆哆嗦嗦,朝杯盏之内倒水。

只是因为心头惊骇,手抖的实在厉害,倒一杯茶,几乎将茶壶内的水都洒了出来才将将凑够半杯,搁下茶壶,双手捧盏,仰头将杯盏内的茶水喝尽。

抬手去抹嘴边水渍,却是在胳膊抬到不及胸口,腹内便犹如烈火烹烧,灼的她五脏六腑剧痛难耐,随着腹中绞痛倏忽而至,那丫鬟脑中电光闪过。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艰难转头,满目震惊凄然,朝婉晴看过去。

嘴角微翕,一个字没有说出,却是随着嘴边鲜血如注喷出,整个身子,轰然倒地,气绝而亡,嘴角汩汩而出的鲜血,将身下地面染的一片刺目的通红。

婉晴立在床榻边,仿若看戏一般,嘴角始终含着一缕幽笑,那笑,仿似来自阴间的鬼魅幽魂。

等到丫鬟倒地,她抬脚上前,及至她的身侧,屈膝顿下,伸手送至她的鼻尖,停顿良久,感觉不到一丝气息,才安然起身,嘴里咕哝一句,“贱婢!”转头朝门边走过去。

倚身而立,拈着手中轻薄丝帕,目光在室内两具尸体上来回徘徊,眉尖微蹙,似是在想心事。

不知立了多久,耳边听到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急急奔来,她身子一起,从门框上离开,抬脚朝外而去,几步行到大门边,随着“哐当”一声开门,呜咽的北风登时灌了进来,婉晴不由打了个激灵,“怎么样?”开口问从门缝挤进来的丫鬟。

随着大门再次被合上,那丫鬟抖抖一身寒气,匆匆道:“侯爷出府了,夫人已经过来了,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就到,奴婢这就去喊管家,姨娘这里,一切小心。”

听她语气切切,面对两具尸体都从容不迫的婉晴,忽的有些紧张,手心一瞬间渗出密密一层汗来,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快去!记得,一定要尽量多的把人叫来,能来多少来多少!”

随着话音儿,亲自替她开门。

寒风又一次裹门而入,丫鬟转脚奔入漆漆夜色中,凛冽的寒风在门边发出呼呼的低沉叫声,夜里寒凉的空气霸道而猛烈的钻进鼻孔,婉晴不顾身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凝着外面黑黢黢的院子,贪婪的深吸一口气。

过了今夜,只要过了今夜,她就是这永宁侯府唯一的女主人了。

从衣袖里拿出一颗乳白色的小药丸,混着刺骨的寒风,婉晴将其吞入口中,药丸入喉,她则转手合门,挪步至里间。

头顶一片天旋地转,眼前景物,虚虚实实,影影绰绰,胸腔内仿似有股热浪在翻滚扑腾,没行到两步,便哇的一口,腥甜的热血喷喉而出,她轰然倒下。

第六百七十四章 烧身

刚刚倒地不过眨眼,就听得沉重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紧跟着寒风伴着白氏的声音,传至耳边,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天!怎么回事!”白氏一进门就看到匍匐在地,嘴角吐血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的婉晴,登时惊得跳脚,惊呼之下,指了婉晴对身侧嬷嬷道:“快去看看她!”

一面说,一面脚下一软,整个人身子瘫靠在一侧门框上,呼哧呼哧喘着重气,面色寡白,胸前起伏,瑟瑟发抖。

嬷嬷得令,惊骇之下,壮着胆子提脚上前,及至婉晴跟前,弯下腰去,将她身子扶正过来,伸手放置她的鼻前,感觉到还有热热的气息喷出,不由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白氏说:“夫人,还活着。”

只是她转头之际,目光划过内室的门边,一眼看到屋内倒在血泊中的丫鬟,登时嘴皮一颤,吓得身子倒跌坐地,“夫,夫人,屋里还有一个!”

惊恐之下,冷汗顺着后背心汩汩流下。

白氏听闻婉晴还活着,正要松下一口气,再被她惊叫一吓,本就瘫软的腿登时就更是不听使唤的抖了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什么?”

话音儿落下,不及嬷嬷回答,就听得背后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再接着,便是一声嚎啕大哭,由远及近,朝她奔来。

白氏一愣,转头朝外去看,就见婉晴的贴身丫鬟正顶着红肿的双眼,哭的撕心裂肺,朝她飞扑过来,嘴里念念叨叨喊着什么,“姨娘,姨娘你没事吧,姨娘……”

明明是哭喊,可声音却是奇大无比,白氏听着,只觉耳鸣。

愣愣怔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那丫鬟身后,管事沉着一张脸,大步朝她走来。

白氏顿时心头一跳,管事怎么来了!

今儿夜里,本是她欲要用鼠药将婉晴毒死,可她这怀里的鼠药还没有掏出手,推门就见婉晴嘴角含血倒身在地,屋里,她的一个小丫鬟,同样倒在血泊里。

这里的什么情况她还没有摸清,莫说是摸清了,她甚至还没有从惊恐中缓出一口气来,管事竟然就来了。

心头一股莫大的惶恐如潮涌云卷一般,劈头盖脸呼啸而至,白氏一瞬间感觉自己被一张从头而降的大网罩住,这张大网朝她喷射着黢黑的毒液,刺的她神志不清。

白氏回过神,却不是因着自己心头想明白了什么,实在是被耳边婉晴的丫鬟杀猪一样的叫声给刺激的。

“夫人,您好狠的心啊,婉姨娘再怎么不对,您也不能用鼠药就毒死她,她可是侯爷的人,纵然为妾,但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您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一点情面不留,再说,她到底也是您的外甥女啊!”

那丫鬟立在门口,撕心裂肺的吼着,眼泪汩汩而落,一声高过一声,却就是不进屋。

白氏被她尖利的声音叫的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反驳,“你胡诌什么,她怎么就是我杀的,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倒地身亡,你少冤枉我。”

随着白氏话起,她的贴身嬷嬷已经从婉晴跟前爬身起来,蹭到白氏身边,一手扶了白氏,一手指了立在门口放声哀嚎的丫鬟,道:“大半夜的,胡咧咧什么,夫人不过是过来瞧瞧婉姨娘,这抬脚才进门,就看见婉姨娘中毒倒地,你怎么能说是夫人做的。”

“你是夫人的嬷嬷,自然向着夫人,可怜我们婉姨娘,素日性子爽直,没个心眼,不少得罪夫人,才遭此杀身之祸。”不管白氏和嬷嬷说什么,她就是扬高声音,一口咬定,白氏就是真凶。

伴着她的叫嚷声,管家终是行至门前,朝着白氏作揖行礼,道:“夫人,侯爷离府之前,托了奴才照看婉姨娘,眼下出了事,奴才还请夫人莫要责怪奴才僭越。”

管事开口之际,一直叫嚷的丫鬟,忽的住了声音,犹如泥鳅一般,从白氏跟前蹭的朝屋里冲进去。

也不知是门道窄还是她情绪激动脚下趔趄,在与白氏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身子一偏,竟重重朝白氏撞过去。

白氏的身子骨本就不利索,哪里经得住她这一撞,登时身子朝后歪去。却是在身子倾斜的一瞬间,被她裹在怀里的一包药粉倏忽落下,“啪”的打在地上。

那纸包里的东西是什么,白氏再清楚不过。

事发突然,登时心口一缩,情急之下,就要弯腰去捡,只她的反应到底还是慢了半拍,不及她弯腰,那药粉便被婉晴的丫鬟捡起。

起身一瞬,将那纸包扬起,直直对着白氏,“这是什么!”说话间,将那纸包转手交给管家,自己却是转头直奔婉晴,嘴里哭嚷着:“苦命的姨娘!”

眼看那纸包被管事打开,白氏登时咬唇,满面苍白,却是极力提上一口气,道:“狗腿子的东西,怕是你早就被婉晴那个贱人收买了吧。你也要说我是真凶?”

话虽说的不客气,甚至带着咄咄气势,可心头却是虚的一塌糊涂。

今天的事,从开头到现在,都透着一股蹊跷。她犹如被人操控,落入一个大坑,可就是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白氏的话说的莫名堂,管事听了直蹙眉,心头拂过不悦,却依旧恭敬道:“夫人多心了,奴才做事,只听侯爷的命令。”

正说话,扶了婉晴起身的丫鬟朝管事吼道:“我们姨娘还有气,我们姨娘还没死,您快给找个大夫来!”

管事闻言,眼皮一跳,当即挥手吩咐,“快去!”

身侧便有小跟班转头拔脚就朝外跑。

那丫鬟方才去找他的时候,就一路哭诉说夫人要给婉姨娘灌鼠药,永宁侯府用的鼠药何其威猛,服下不足转瞬便要夺命,故而方才进了婉晴的院子,隔着大门看到屋里婉晴嘴角流血倒在地上,他压根就没想过她还有气。

此刻得这丫鬟的话,怎么能不惊。

惊讶过后,心头跟着一松,这婉姨娘还活着,对他来说,简直如同纶音。

第六百三十七章 攻心

半躺着身子,周秉德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昵着苗二,道:“我说你又何必呢!你在这里面遭这些罪,吃这些苦,值得么?就算是你们密谋之事成功了,于你本人,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听说苗疆的皇室,早就死绝了,你们就算是滋事作乱,也是群龙无首……”

周秉德与苗二打着心理战,可他此言才出,一直怒目直视他的苗二,忽的面皮一抖,吼道:“你们的皇室才死绝了呢!”

话音儿被苗二突兀打断,周秉德却是不怒反笑,看向苗二,道:“你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我们的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呢,我们的皇子们也正在兢兢业业的替父分忧呢。反倒是你们,别的不说,就是前朝你们进贡给我们先帝作妃嫔的那个穆太妃,都亡故了,你们还有什么盼头。”

周秉德的攻心术,话题开的可谓冒险。

他不过一个寻常百姓,又从何而知宫中之事呢,此时却是大喇喇的讲出穆太妃之事。

高达一夜酷刑,都不能撬开苗二的嘴,这个看似鲁莽无心的汉子,执拗起来,这脾气,也是够一壶。

周秉德只能想尽办法,去攻击他心头最为在乎的东西。

因着对苗二知之甚少,此时也只能揣摩着说。

好在此刻牢房里,唯有他二人,无论他说什么,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说着话,周秉德溜了一眼苗二的下腹之处,继续慢悠悠的道:“你说你,都成了和太监一样的人了,还不知道为自己打算!难道你不替自己打算,还有人替你打算?”

“家里可是有什么兄弟姐妹没有啊?”明知苗二与苗大乃亲兄弟,周秉德刻意问道:“他们可是成亲没有啊?你的婚事,他们可是替你操心过没有啊?”

随着这一话题的提起,周秉德发现,苗二一直愤怒如雷的面上,忽的被他扯开一个口子,有别样情绪便顺着那口子弥漫出来,渐渐将那如雷的愤怒遮盖冲散。

心头微动,觑着苗二神色,周秉德顺着这话题,继续道:“你们这些苗疆人,谋逆作乱,想必是一家子齐上阵吧,你的哥哥,他成亲没有啊?他作乱,又是图个什么?”

说着,周秉德状似玩笑般,道:“该不会,他的梦中情人就是苗疆皇室之人,他密谋作乱,完全就是为了心上人的夙愿,而你,不过是他的炮灰罢了。”

此言一出,苗二登时眼底波光大颤。

周秉德知道,自己是说对了方向,当即一鼓作气,“啧啧,我可真为你不值!都说兄弟情比金坚,女人如衣服,没了再换,现在看来,你这兄弟,还不如一件衣服呢!”

说着,周秉德话音一顿,忽的坐起身子来,道:“你说你就这么死扛着,若是死在这京卫营的牢房里,你的亲人们会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停止他们的作乱计划?”

“哦,对了,还有,你昨儿夜里被捉来,按道理讲,你的亲人们早就该知道这消息,京卫营什么名声,但凡住在京都的人,无人不知,你说他们有没有四处奔波着要救你出去啊!”

自问自答,周秉德摇头,“我看是没有,要不然,高统领怎么就整整审问了你一夜啊!流水的刑具,啧啧,用了整整一夜,我瞧着都觉得头皮发麻,快要吓死过去了,你可真厉害,硬是咬住牙用这条命给别人换方便!”

“就是不知道,你这份心,有没有人领情!不过,话又说回来,领情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到最后熬不过去,死在这里!”

“你这也算是英勇就义了,不过,我怎么就觉着,此刻你的亲人们其实正盼着你死呢?”

“唯有死人不会吐露秘密,你死了,她们就踏实了,既不用费尽心思的救你,又不用担心受怕机密被泄露。”

随着周秉德话音儿起落,苗二面上情绪越发波动,周秉德欲要再继续顺着这话题说下去,猛地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得作罢。

熬了整整一夜的高达,离开牢房不过一个时辰,又折返回来,才一进门,便指了苗二对手下道:“来,继续!我倒要看看,是我京卫营的刑具硬,还是他的嘴硬,进了这里,还没有撬不开的嘴!”

手下得令,当即朝苗二行来。

苗二正被周秉徳一番话说的心思翻滚,又酸又涩。

想着大哥对公主殿下的一往情深,想着那日大哥说出的那些无情的话,想着自己昨夜遭的罪……

一时间心中悲愤哀恸。

周秉徳却是在高达语落,状似无意的唏嘘感概道:“这家伙嘴巴紧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那伙苗疆歹人里,做了多大的官!”

高达闻言,嘴角微动,露出一丝冷酷无情冰凉似毒蛇吐信的笑意。

说话间,苗二被从铁链上解开,押到了用刑凳上。

一夜酷刑,他身上早就皮开肉绽,错骨分经,哪还有完好的地方。

被京卫营的士兵一番推搡,还未及用刑,苗二便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这份疼。

豆大的汗珠子聚满额头,说着脸颊直往下流。

不等京卫营的人再次动手,苗二冲着高达道:“我若是说了,能有什么好处?”

高达登时意外一怔。

昨儿逼了一夜都死不开口,今儿怎么还不等动手到自己主动了,眼底不免泛起狐疑,“好处?你还没有资格同我讲好处,且看你说的东西能有多大的价值吧!”

苗二闻言皮开肉绽的眼角一阵抖,瞪着高达的眼睛,通红如血,整个人,如同一条要发作疯病的疯狗。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却是在僵持一瞬过后,忽的如同泄气一般,身子一垮,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瞧他的样子,分明就是万念俱灰虽活犹死。

眼光毒辣经验丰富的高达自然看的出,这是他心头防线彻底崩塌后的表现。

虽不知为何会突然这般,可到底心头涌上如潮激动。

却并不立即开口审问,只转头朝周秉徳瞥过一眼,抬手一挥,道:“你可以走了,只是一点,这儿的事,不许透露出去分毫,不然,我就再捉你回来!”

第六百七十五章 唆使

只要救活了婉姨娘,等到侯爷回来,什么话,他只问婉姨娘便是,自己一点责任没有。

心思拂过,管事恭恭敬敬对白氏说道:“夫人,不管是非对错如何,既然这婉姨娘还活着,只要大夫来了将她救醒,到时候,清者自清,也能还夫人一个清白。”

说罢,不及白氏答言,他便隔着门槛道:“快抱了婉姨娘到里屋床上去,别毒药解了,再着了风寒,病上加病。”

侯爷不在,除非实在情非得已,他定是不会踏入婉晴屋子半步。

白氏抵靠在门框上,一双眼睛看着被管家捏在手里的那包鼠药,一颗心通通通跳个不停,冷汗一层一层爬上后背,捏着手帕的手,抖个不停,此时此刻,再难有半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若是这鼠药被别人拿了,她还能仗着自己一府女主人的身份,将其硬生生夺回来,将人灭口也就是了,反正纵然眼下有人围观,可那纸包里究竟包了什么东西,那些围观的人尚不知情。

可这人偏偏是府上的管事。

这位管事祖上几代都是永宁侯府的管事,从他太爷爷,爷爷,他父亲,到他,虽是个奴才,可他在府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怕比她都强。

更何况,因着最近一些日子婉晴与她闹得不可开交,侯爷偏心,怕她趁着他不在做出什么伤害婉晴的事情,亲自叫了管事看护婉晴,这无形便是给了他极大的权利。

可若是不将那药粉夺回,一会侯爷回来了,难道就坐以待毙?

气若游丝的抵靠在那里,白氏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心头千回百转,急的都要哭了。

正焦灼,立在她一侧的嬷嬷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夫人何不趁此机会,让婉姨娘彻底长眠。”

白氏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嬷嬷,用同样低的声音道:“她死了,谁来证明我的清白,她可不是我毒死的。”

嬷嬷眼珠左右飘忽,确定无人偷听,便继续道:“夫人怎么这样糊涂,就算是婉姨娘醒了,她会证明您的清白吗?莫说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这包鼠药就是从您身上落下,就给了婉姨娘铁一样的把柄,纵然无此一出,凭着婉姨娘的心性,她也会咬着您不放!”

白氏咬唇,“分明不是我……”

嬷嬷就道:“她哪里管真凶是谁,说不定真凶就是她自己,她是想要陷害夫人,要不,怎么我们刚来,她就中毒,她的丫鬟有偏偏从您身上撞出药粉来,这蹊跷夫人难道看不出来?”

白氏闻言,不由蹙眉细思。

嬷嬷眼见白氏动容,继续道:“只要婉姨娘一会醒了,她必定是要一口咬定,您就是真凶,到时候,她做人证,管事手里有物证,您这罪可就不担也要担下。所以,趁着大夫还没有来,您干脆就……”

话音儿一停,嬷嬷伸手偷摸做了个杀了干净的动作。

白氏顿时眼皮一跳,“现在杀了她,她的丫鬟也要一口咬定我是真凶,更何况,管事那里……我未必说得清。”

“一个丫鬟,一个管事,再大的体面都是奴才,您可是一府的当家主母,侯爷自然是信您的,还没有听说过,为了个奴才的证词,就非要将主母定罪的道理,纵然侯爷心头有疑,此事也只能大而化小,不了了之。”

“我当真能相安无事?”白氏虽心动,可到底不安。

嬷嬷笃定点头,“自然无事!您的身份摆在那里,再说,就算是侯爷要怎么样,那也要考虑宫里娘娘的体面不是,他若休妻,那娘娘的面子也不好看啊!眼下皇后被禁足,娘娘正是风头,这个机会可是不多得,侯爷怎么会不顾及!”

她才不在乎白氏是不是当真会相安会无事,最好是,白氏死了,婉晴死了,通通都死了,她的女儿小慧才有机会。

都说乱世机会多,这内宅之事,一个道理。

浑水摸鱼,才能摸到好鱼。

嬷嬷心头略动,继续道:“夫人,这件事,您抓紧下决断,等一会大夫和侯爷来了,可真真就是没机会了,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蛊惑的字眼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嗜血的小虫,钻进白氏的心里脑中,上齿咬着下唇,一个吸气,身子呼的从门框上弹起,气息吐出,道:“就听你的。”

言罢,转身朝屋内走进去。

快到斩乱麻,快刀斩乱麻,快刀斩乱麻……大脑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只她抬步刚刚跨过门槛,前行不足三两步,屋内忽的传出一声狼毫般的嘶喊声,“啊~~~”凄厉中带着惊恐,伴着声音,就听到屋内似是有桌椅倒地的“哐当”声传来。

白氏抬起的脚顿时就一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叫的头皮发麻,不由打上一个激灵。

她身后,管家隔着门板,探头朝屋里看过去,“怎么了,可是婉姨娘不好了?”

屋内的尖叫声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的啜泣,“不是婉姨娘,是三小姐,夫人……夫人你好狠的心……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三小姐……”

那丫鬟凄厉哀绝的哭声从里屋传来。

白氏闻言,顿时心口一缩,“雪诺?雪诺怎么了?”不由脱口而出,说话间,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催的她加快脚下步子。

管家也被丫鬟的话惊得一愣。

三小姐……她这话音儿,是夫人连三小姐也毒杀了……嘴皮一颤,再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管家抬脚就朝屋里奔走。

白氏刚刚走到门口,就与披头散发跌跌撞撞从屋里奔出来的丫鬟撞个满怀。

白氏的身子骨,怎么经得住她撞,好在身后有个嬷嬷扶着,不然,这一撞,定是要趔趄着倒栽过去。

白氏扶着胸口定定站好,那丫鬟却是在与白氏身子分开的一瞬,满目惊恐如同见鬼了一般,直勾勾死死盯着白氏,“夫人,三小姐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怎么下得去手!她纵然迟迟未出阁丢了永宁侯府的脸,可到底是您的亲骨肉!”

第六百七十六章 厮打

“你胡说什么!”白氏被丫鬟突兀的话刺激的浑身打斗,一把挣开嬷嬷扶着她胳膊的手,抬脚就朝屋里奔去,拨开挡在门口的丫鬟,“我雪若怎么会在这里,你休要胡说八道……”

只是双脚进屋一瞬,目光落到数步远的床榻上,隔着躺在外面婉晴的身子,一眼看到婉晴里面面向上平躺的董雪若,她嘴角那一大片殷红的血迹登时刺的白氏有些睁不开眼了。

怔怔定在哪里,直勾勾看着床上的人,一瞬间,浑身血液逆流而上,直充头顶。

怎么会,她的雪若,她的雪若怎么会躺在婉晴的床榻上,她的嘴角怎么会有血……

“雪若!”哇的一声哭嚎从嗓间迸出,白氏颤颤巍巍朝床榻扑过去,“雪若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起来随母亲回去,好端端的,你来这里做什么,雪若,你说话啊,雪若……”

越过婉晴的身子,白氏撕心裂肺的嚎哭着伸手去摇董雪若,已经死透了的董雪若,怎么会如她所愿的坐起身来。

惊骇欲绝之下,白氏哭的肝肠寸断,整个人几乎瘫倒在昏迷的婉晴身上,一双手,死死抓住雪诺已经渐凉的胳膊,不住的摇晃。

管家立在床榻前,瞥了一眼董雪若,知道是已经死透,再看白氏整个身子压着婉晴,不由眼角一颤。

今儿怎么这么倒霉,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侯爷出门就出事。

夫人也真是……真是下得去手啊……

董雪若已死,管家不能眼睁睁看着白氏就这么压着还有一口气的婉晴,若是没被毒死反被压死……

“还不赶紧扶了夫人起来!”转头一声呵斥,朝着白氏的贴身嬷嬷道。

那嬷嬷早就被屋内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闻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管家究竟再说什么,管家此刻对她说话的语气是不是正常,踉跄着步子就弯腰去扶白氏。

头顶像是有成吨的火药炸了,三小姐怎么在这里……

她们是来用鼠药毒死的婉姨娘的,怎么婉姨娘此刻半死不活还有一口气,这与婉姨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从不往来的三小姐,怎么就挺尸在她的床榻上。

谁毒死了三小姐,谁给婉姨娘下的毒……

怔怔忪忪,嬷嬷咬牙用力扯了白氏起身,白氏哭的头晕目眩,从婉晴的身上起来,一眼看到婉晴合眼昏睡的脸,顿时一腔悲愤化作无尽的熊熊怒火,一把甩开嬷嬷的手,伸着十根干枯的手指,朝着婉晴脖子就掐上去。

“贱人,贱人,贱人,是你害我我女儿的,贱人……”咬牙启齿的怒骂,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嘴角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渗出,在她素白如纸的下颚滑下,让人看着,如同吸血的妖怪。

婉晴本就气若游丝,被她用力的又掐又摇,顿时蹙眉咳嗽,身子痉挛。

管事眼见白氏癫狂,惊得心尖打斗,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下意识的一个箭步上前,将白氏扯开。

白氏再怎么发疯发癫发狂,到底是个女人,怎么经得住管家用力一扯,登时身子朝后跌过去。

经此一番折腾,原本梳的光亮整齐的发髻,早已经披散不像样子,满头珠翠,纵然没有落地,也是横七竖八斜挂在头发上,再加上面孔枯黄,神情激荡,整个人如同失心疯的病人。

被管家拽开,白氏却是并没有消停,而是在站稳之际,一眼看到立在一侧的婉晴的丫鬟,“贱人!”一声狂吼,朝着她就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扯了她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朝她打上去。

白氏到底是一家主母,那丫鬟纵然跟着婉晴再怎么胆大妄为,当着一众人的面,也不敢公然反抗,只哭喊着救命,嘴里叨叨着白氏心狠手辣。

原本典雅清素的屋子,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管事伸手在婉晴鼻尖一个试探,感觉到还有气息喘出,顿时松下一口气,却是不敢挪开身子,就死死守在婉晴床头前,免得白氏发疯,在扑打过来。

至于那小丫鬟,不过是个婢子,白氏要打,就打好了。

“小贱人,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我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死在你们屋里,是不是婉晴那个贱货,一定是她毒死我女儿的,我可怜的雪若,连婆家还未定下就死了……”

白氏一面厮打那丫鬟,一面不伦不类的骂着。

管家听着,眉头紧蹙。

刚才婉晴的丫鬟一头撞掉白氏怀里的鼠药的时候,他几乎是想都不想的肯定,婉晴中毒,定是白氏所为。

毕竟,阖府上下,人人都知,白氏容不下婉晴,两人早就是生死对头。

依着白氏的性子,给人下毒这种事,她最是做的出来。

可等到在婉晴的床榻上看到董雪若的尸体的时候,他心头的那份笃定,就疑惑了,白氏给婉晴下毒,给婉晴屋里的小丫鬟下毒,他都能接受,可董雪若可是白氏的亲骨肉,她就下得去手?

再看此时白氏癫狂的样子,分明是伤心震骇过度才有的反应,这激荡的情绪,根本是装都装不出来的…..

倘若不是白氏所为,那董雪若中毒身亡,屋里小丫鬟中毒身亡,婉晴半死不活,这一切,又是谁做的呢?

为何要做这件事,一旦侯爷追究起来,谁的责任最大,谁要得利…..

心头千回百转,管事不由低头去看平躺在床气若游丝的婉晴,瞧着她紧闭双目上微微颤抖的睫毛,管事心头猛地一抽。

如果这一切,都是婉晴自己个的安排,是她毒死了董雪若,毒死了自己的小丫鬟,有给自己吃了足以昏迷却不至死的毒药,然后一面派了她的丫鬟去寻自己,一面引了白氏过来……

思绪浮动,管事生生打了个激灵。

倘若真是婉晴自己所为,那这位姨娘的手段和心性也太……

不过,就算是婉晴自己设局,那白氏怀里的那包鼠药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看的真真切切,那鼠药,绝对是从白氏身上落下,并非那丫鬟陷害。

好容易有些理顺的思绪,又有些迷糊不清。

管家正琢磨着,就听到外面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眼皮一跳,抬眼朝门口看过去。

第六百七十七章 巴掌

董渊与大夫,前后脚进来。

一进门,看到白氏正扭着婉晴的丫鬟奋力厮打,地上瘫躺着一个嘴角挂着鲜血的小丫鬟,亦是婉晴跟前的使唤丫鬟,双目圆睁,直勾勾倒栽着朝门槛他进来的方向盯着,那样子,分明已经断气。

董渊顿时太阳穴一跳,“住手!”朝着白氏一声低沉的吼叫。

白氏正打的没了理智,那里听得见董渊的吼声,不管不顾,继续往死里打那丫鬟。

那丫鬟起先只是扯着嗓子哭,眼见董渊进来,当即哭也不哭了,只颤颤巍巍一面躲着白氏劈头盖脸的打,一面道:“夫人,您怎么下的去手,一个是您的亲外甥女,一个是您的亲女儿,您怎么下得去手。”

董渊闻言的同时,眼睛朝婉晴所躺的床榻上看过去,小厮去寻他,只哭着说夫人要用鼠药毒死婉姨娘,并没有说还有别的,怎么床榻上躺了两个人。

那个人是谁!

眼睛微微眯起,步子朝前,耳边回荡着那丫鬟方才的哭诉声,及至他看清床榻上的董雪若的一瞬间,登时脑中如有雷炸,轰隆隆几声,惊得董渊连连向后退步。

抬手指了床榻,对一侧管家到:“怎么回事,雪若怎么在这里,她怎么了,病了?”

心头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是出口如是问道。

管家瞧着董渊从进门一刻就迅速苍老下去的面容,不忍心答道:“三小姐和婉姨娘都中了毒,三小姐已经亡故,婉姨娘还有一口气。”

董渊得话,登时气息一颤,满目震惊与哀恸汹涌而来,“你说雪若怎么了?好端端的,雪若怎么了?”

却是举步不前,不敢向前,不敢看到董雪若已经凉透的脸。

管家吸了几口气,道:“侯爷,婉姨娘尚有一口气,再耽搁怕是熬不过去。”绕过董渊关于董雪若的话题,低头道。

董渊只觉头晕目眩,耳边似有小虫振翅,嗡嗡嗡的作响,吵得他脑仁像是要炸裂一样疼,血液激荡逆流,在体内,横冲直撞,却是浑身体温骤然下降,冷的他浑身直颤。

眼见董渊如是,管家幽幽叹下一口气,朝着立在董渊身后一脸无措的大夫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瞧病。

大夫当即提了药箱过去。

管家这才从婉晴床头前挪了步子离开,行至董渊跟前,“侯爷,且先坐下吧。”

董渊怔怔愣愣,钉在那里,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挪步。

他下午还活蹦乱跳跑到他书房和他借几本古籍玩读的三女儿,现在竟然就直挺挺躺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被人说是亡故了!

亡故了……亡故了是什么意思……她年纪轻轻,怎么就亡故了……

灵魂出窍,如同行尸走肉,任由管家扶了,董渊挪步到窗下乌漆木大椅子上,沉沉跌坐下去。

身子倚靠在椅背的一瞬,仿佛因着身体有了支撑,身上缓出一些力气来,董渊转头,朝管家看过去,“怎么回事?”

管家便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回禀出来,“侯爷出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婉姨娘跟前的丫鬟就连哭带喊跑到奴才那里,求奴才救救婉姨娘,说是夫人拿了鼠药要逼着婉姨娘喝下去。”

“奴才当即随了她一路来婉姨娘这里,刚刚到,就见夫人正倚靠在门框边上,一脚在外一脚在内,她的贴身嬷嬷则是身子坐在婉姨娘一侧,不知正在做什么。”

“那丫鬟眼见婉姨娘嘴角含血倒头在地,奔进屋去寻婉姨娘的时候,路过夫人,恰好与夫人撞了一下,”说着,管家将一直捏在手里的纸包递上去,“这个是被她一撞,从夫人怀里落出来的,是一包鼠药。”

董渊一眼看到那包鼠药,顿时面色如铁,一双因为董雪若离世而充满悲恸的眼睛,登时蓄满毒辣之光,直直射向依旧在扭打丫鬟的发疯的白氏身上。

那目光,像是含了万千淬毒的银针,饶是管事瞧了,都不由心尖一抖。

“让她住手!”董渊磨牙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凝重的气息。

当即有丫鬟得令上前去拉扯白氏。

管家回头瞥了白氏一眼,继续道:“再后来,奴才让那丫鬟抱了婉姨娘进屋,才进来不足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她一阵惊呼,奴才连忙跟进来。奴才进来的时候,三小姐躺在婉姨娘的床榻上,已经气绝而亡,应该是那丫鬟要将婉姨娘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发现了她。”

说着,指了躺在地上的另一个丫鬟,道:“除了三小姐,奴才进来的时候,她也断气了。”

只是将自己所见,一句句说出,并未添加任何个人揣测的成分。

董燕听着,紧紧握起的拳头,手背青筋陛下,在他言落,董渊抬手一拳砸在手边桌上。

桌上青花瓷的杯盏茶壶登时发出“咯咯咯”的摇晃声。

随着管事语落,白氏也被人从那丫鬟身上扯开,她这才注意到,董渊不知何时坐在屋里窗边下的椅子上,正目露寒光,直直朝她看来。

悲恸欲绝,气恨恼怒,心如刀绞,肝胆欲裂……各种情绪纷纷扰扰搅在她的脑海心尖,再一迎上董渊如是目光,白氏顿时睚眦欲裂,“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一阵风的朝董渊扑了过去。

管家吓得脸皮一白,顿时去拦白氏。

被管家拦下,白氏靠近不得董渊,却是披头散发又是伸手又是抬脚的朝着董渊隔空招呼,嘴里怒骂,“都是你,若非你执意要了那个贱货,我好端端的女儿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都是你,你们一对狗男女,害死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难听的话从白氏口中咄咄而出,她如同集市上撒泼的野妇,董燕本就怒气横生,被白氏如是大喊大闹指着鼻子怒骂,登时火气直窜头顶,嚯的起身,朝着白氏面颊,“啪”的一巴掌重重甩上去。

白氏经他重重一掌,登时脑袋一甩,偏到一边,若非管事扶着,只怕她整个人都要被董渊这一巴掌打的跌倒在地。

第六百七十八章 理智

“你打我?”再回头,白氏双眼冒血的直勾勾盯着董渊,嘴角是被董渊一掌打出的丝丝鲜血,黏了披散下来的头,殷红刺目。

白氏呸的一口,朝着董渊唾去,却是伴着唾液飞出,她嘴里一颗被董渊打掉的牙也跟着直直飞出去,“啪”的飞在董渊眼皮上,“你个老畜生,你居然打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你为了个贱货打我!”

那颗牙的力道虽不大,却是打的董渊怒火愈猛烈。

“贱妇!”扬手就要再朝白氏打去。

管家眼见如此,当即送了白氏去拦董渊。

他若只拦住白氏,只怕董渊极怒之下,能几巴掌打死白氏……一颗心噗噗噗的颤着,管事合掌抱住董渊的腰,将他朝后拉去,“侯爷冷静点,眼下这件事情,还是等婉姨娘醒来再说,三小姐才去,夫人心头难免悲愤,一时间失语也是有的……”

正说话,他刚一松手,白氏便一头朝董渊的肚子直直撞过去,“畜生,老畜生,你打我,你打死我啊,左就我女儿被你的贱货女人给毒死了,她死了,我活着有什么趣,一同死了算了,你打死我啊,打死我啊,我倒要看看,打死我,你宫里的妹子有几个好日子还!”

白氏一头撞去,装的董渊连同抱了他的管家连连后退,后面就是那张乌漆木的大椅子,管家脚下一绊,跌坐上去,董渊顺势做到了他的腿上,而白氏,因着董渊倒下,身子跟着一片,栽倒在董渊怀里。

被垫在最底下的管家登时龇牙。

娘的,今儿这是犯了什么邪。

身为奴才,又不能把坐在他腿上的董渊挪开,只好咬牙忍疼。

白氏眼见董渊被自己一头撞得跌坐那里,越癫,张牙就朝着董渊脖子咬上去。

董渊跌坐之际,猛不防,被白氏一口咬下,登时疼的一声低吼,连推带踢,朝着白氏心窝,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兀自从椅子上的肉垫弹起,摸着火辣辣疼的脖子,咬牙切齿,“贱妇,你是要弑夫!”

白氏被董渊连踢带推摔倒在地,一头重重撞到桌腿上,额头登时有热血汩汩流下,抬手摸一把额上鲜血,被手上的殷红刺激,白氏愈加癫,也不顾被撞的腰疼腹疼,一轱辘爬起,就要朝着董渊再咬。

管家扶腰咧嘴,瞧着白氏咬董渊不成,反被董渊一把抓了的头,将其头部“砰砰”撞向一侧木柱,登时吓得浑身冒冷汗,也顾不上腿疼腰疼,“侯爷使不得,使不得,您好歹为着一府上下为着宫里娘娘想想,为世子爷想想。”

董渊倘若当真就这样将白氏撞死在这婉晴屋里的木柱上,旁人不会究其缘故,却只会说董渊宠妾灭妻。

一个宠妾灭妻,被有心人利用,足以将赫赫永宁侯府一夜之间倾覆,纵然得宠如慧贵妃,只怕不说保住永宁侯府,能保住自身也算不错。

尤其眼下皇后被禁足,英国公府和三皇子殿下那边正疯似的寻着由头救皇后出来,这个节骨眼上,永宁侯府可是出不得任何差池的。

管家死命拦下董渊,几句话说的铮铮,董渊被白氏刺激的飞散了的理智登时恢复了些许,手上动作一顿,撒手将白氏如同丢死狗一般丢到一旁,咬牙道:“且先便宜你。”

说罢,抬脚复又转回方才落座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额上汗珠,密集集一层。

白氏被董渊打的半死不活,此刻再无精力翻身起来闹腾,整个人蜷缩在地,双手抱头,弓成虾米,痉挛抽搐,嘤嘤哭泣,嘴里依旧恶毒的骂骂咧咧。

给婉晴瞧病的大夫,也算是见过些世面,除了皇宫,这满京都里,什么样的高门大院他也进去过,可今日这样的阵仗,却是头一次遇上。

那些高门大户,最最在乎的便是颜面,纵然早就各自乌鸡眼似得,可是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各自忍耐,不像今日……在董渊狂殴白氏的时候,他正在给婉晴施针,手指一抖,险些刺错穴位,酿下大祸。

从头到尾,他不敢回头看上一眼,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一面医治婉晴,一面心头默念,遇上这样一出,可千万别被灭了口才好!

这永宁侯,素日里瞧着温温软软像个软柿子,怎么起怒来,这么吓人!

在董渊和白氏消停下来的一瞬,他手上动作也渐止,从婉晴几个穴位上收了银针,用棉粕擦拭过后,一根根有条不紊收入医药箱,转头起身,双腿打颤的行到董渊跟前。

“侯爷,这位姨娘的毒,解的差不多了,只是体内残余毒素,还是需要服药来排出。”努力将舌头捋直,大夫说道。

董渊调着呼吸,朝婉晴瞥过一眼,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汗如雨下,打湿了额前鬓角的碎,黏在脸上,本就苍白的面容,越显憔悴可怜,嘴角那抹血迹还在,刺的董渊有些眼涩。

“她中的什么毒?”低沉的声音从嗓间出,像是被热砂烫过。

“鼠药。”大夫毫不迟疑道。

董渊咬牙,恨恨瞪了白氏一眼,指了董雪若和地上的丫鬟,道:“她们二人呢?”

大夫得言,转头去查看,不过须臾,转身回禀,“侯爷,这两位,也是被鼠药毒死,只是她们服下的分量大,大概是当场毙命,这位姨娘,因着喝下的分量不多,才侥幸逃过一命,方才查看的时候,我现,她身上残留着许多鼠药,大约是挣扎之际,被灌倒嘴里的那些都被她吐了出来吧。”

大夫揣摩着说道。

管家闻言,不由眼角微动,身为大夫,他说的,实在太多。

这些大夫,常年行走在各个府邸,什么样的肮脏龌龊手段没有见过,如何说话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早就心里有数,此刻怎么……有隐隐猜测浮上心头,转眸去看躺在床榻上的婉晴,管家心下兀自摇头,但愿是他想多了。

这位婉姨娘,瞧着柔柔弱弱,该不会……

管家闹间思忖之际,董渊将被搁置在桌上的一包鼠药朝大夫递上去,“你瞧瞧,可是这个?”

浏览阅读地址:

第六百七十九章 送走

大夫伸手接过,将纸包打开,转头从医药箱内取出一根银针,挑了一点出来,细细辨认,片刻后,将银针收好,纸包重新包起,对董渊道:“就是这个。”

一直沉默的管家,微微皱眉,眼底带着审视的狐疑,朝大夫看过去,“你肯定?”

被管家如是凌厉一问,大夫当即心尖微缩,却是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竭力镇定,道:“肯定,若是旁家,我不能肯定,但是贵府的鼠药因为不是从外面买来现成的,是自己做的,与那些市面上的大不相同,所以,还是能肯定的。”

董渊闻言,转手抄起那包鼠药,劈头盖脸朝着脚下白氏砸去,“贱妇!你还真是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我董渊娶了你为妻,真是瞎了眼。”

眼见婉晴已经无碍,白氏却是因着方才一顿打不省人事,嬷嬷当即上前,替白氏辩解,“侯爷,这当真不是夫人所为,侯爷莫要错怪了夫人,侯爷试想,夫人若是有心要毒死婉姨娘,又怎么会在管家过来的时候依靠在门边。”

随着嬷嬷说话,管事心头微微颔首,嬷嬷所言,也正是他的疑惑之处。

白氏若真是真凶,行这等事,势必要合门掩窗,又怎么会屋门大开呢!

“更何况,三小姐乃夫人亲生,夫人怎么会毒死三小姐,侯爷明察!”嬷嬷缓出一口气,继续道,“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蓄意陷害夫人。”

董渊横她一眼,恶狠狠道:“陷害?这包药粉,难道不是从她身上落下?”

嬷嬷当即摇头,“不是,这药粉不是从夫人身上落下,夫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腌臜之物,是她,”说着,转头指了方才被白氏殴打的丫鬟,道:“是她将这药粉藏在袖子间,趁着与夫人相撞,佯做出药粉从夫人身上落出的样子来,是她陷害夫人。”

嬷嬷之所以替白氏出头说话,实在是如果白氏被问罪,而婉晴却活下来,莫说女儿小慧争一争上位的机会,她作为跟了白氏几十年的老人,婉晴要收拾,只怕头一个目标就是她。

这个时候,她当然要力挺白氏。

管家当初瞧得真切,眼见这嬷嬷说瞎话,却是只在心头兀自思量,并不戳破。

嬷嬷如是说,董渊一双眼睛便朝那被白氏打的半死不活的丫鬟看过去。

那丫鬟连滚带爬,哭这跪到董渊跟前,道:“侯爷替我们姨娘做主!”一面说,一面砰砰砰磕起头来。

董渊对上她,语气总算是略略缓和一些,道:“究竟如何?”

她便抬头,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道:“侯爷明察,这鼠药,的确就是夫人身上落下的…..”

她话未说完,一侧的嬷嬷便怒目横过去,“贱蹄子,休要漫口浑说,夫人倘若真有杀婉姨娘的心,何必自己动手,这种脏活,只派了奴婢做就是。”说着嬷嬷又看向董渊,“侯爷试想,这种事,有哪个当家主母要自己手上沾血的。”

她说的气势咄咄,董渊心下却是摇头,别人家的当家主母自然不会,可白氏……任何常理推论的可能性,在白氏身上,都不成立!

“你说!”无视嬷嬷的话,董渊指了那丫鬟,道。

“婉姨娘正同奴婢在屋里说话,夫人和嬷嬷就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进屋二话不说,夫人就命嬷嬷捉了婉姨娘,要将备下的鼠药给她灌下,奴婢眼见这样,不敢和夫人抗衡,留了小镯帮衬姨娘,奴婢寻空逃了出去找管家求救。”

“等奴婢同管家回来,这里就已经这样了,期间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侯爷要问,也只能等姨娘醒来,”说着,她一阵抽泣,“只是可惜三小姐,竟然也……”

因着心头悲恸,她泣不能声,几番哽咽,才勉强出音儿:“……三小姐到底是夫人的亲生,怎么就下的去死手,难怪大小姐和世子爷不敢回来住……”

按着婉晴的吩咐,她不露痕迹的提起董雪仪和董策,这两个被白氏逼走的董家孩子。

董渊闻言,本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更是青筋毕露,几欲炸裂,眼中毒光迸射,看向白氏,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若非白氏,雪仪怎么会宁愿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买房子住也不肯回来,策哥儿怎么会新婚第二天就离府另居,老二雪娆怎么会自出阁就几乎不再踏入永宁侯府大门半步。

她逼走了他所有的孩子,如今好容易有一个留下的,她竟然还要要了她的命。

这还是母亲吗,纵是魔鬼,也不过如此了!

虎毒尚不食子,她算什么!

因为孩子的缘故,董渊心头那杆秤,早就在他不知情的情形下偏了,愤怒之下,颤抖的目光落向婉晴内侧董雪若冰冷的尸体上,董渊气血凝滞,抖着嘴唇道:“先把三小姐送回她自己屋里去,这里乌烟瘴气,莫要惊扰了三小姐的魂儿。”

有丫鬟得令,当即隔着婉晴,伸手去将董雪若抱出。

“外面天冷,给她用锦被裹好,莫要冻着她!”被亲生母亲毒杀,她心里不知已经冷成什么样,若是再被寒风吹过,她的魂儿,只怕都要被冷的碎掉。

丫鬟扯了棉被,将董雪若包好,董渊起身挪步过去,伸手朝董雪若露在外面小脸摩挲几下,苍老的手背颤抖而冰凉,在碰倒董雪若凉透的肌肤上,不由浑身一震,眼底热烈顺着面颊就滚落下去。

“雪若,我的雪若……”埋首俯身,整个人趴在覆在董雪若身上的锦被上,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莫大的哀恸,而这亡故的黑发人,却还是被他的结发妻子毒死,这样的痛苦,董渊几乎身不能支。

管事瞧着,上前扶了董渊战栗颤抖摇晃不稳的身子,对抬了董雪若的丫鬟道:“送三小姐走吧。”

这种事,总要面对,故者已去,多看一眼,不过是多加一分悲恸。

眼下还有事情要处理,董渊深陷丧女之痛不能自拔,他身为管家,却是要帮助他抽身泥潭。

第六百八十章 逼问

董雪若离开,董渊哀恸不过片刻,竭力压了心头哀恸,抽身坐回方才的椅子上,朝婉晴瞥过一眼,对大夫道:“她多久能醒来。”

大夫道:“早则明日一早,晚则三五天。”

董渊拧眉,“三五天?那么久!”

大夫摇头,“鼠药之毒,虽不及砒霜霸道,可到底也是伤及神经脾脏……”

听大夫咬文嚼字,董渊不耐烦的挥手,“谁要听你背书,你只说,她这醒来,会不会影响记忆。”

“不会,除了刚刚解毒,身子骨差些,精力不济,需要调理补养,其余的,都不影响。”

董渊闻言,心头踏实下去,瞥了一眼一旁白氏,有心让大夫给她瞧瞧看是不是有事,可一想到方才董雪若被抬下去那可怜的模样,心狠狠一抽,嘴角微翕,却是闭口作罢,只让管家送了大夫离开,“半夜出诊,着实辛苦,医药费你多拿些给大夫。”

这意思,便是要封口了。

大夫闻音知意,当即讪讪一笑,“侯爷放心,老朽医术虽还过得去,可这记性却是着实不好,许多事,不过眨巴眼的功夫就要忘了。”

董渊略扯了扯嘴算作回应,没有说话。

管家引路,一路送了大夫出门,及至二门,寻一乌黑无人处猛不防一把扯了那大夫的衣领,将他拖至墙根,抬手提着他脖子处的衣裳,将他朝墙上一抵。

忽经此变,大夫以为管家这是要替永宁侯行灭口之事,登时吓得浑身一软,哀求道:“管家大爷,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数口,全靠我一个人养活,您手下留情,我这些出诊的银子都给你,绕我一条活路……”

惊慌之下,求救的话说的气若游丝战栗不住。

管家一把捂了他的嘴,恶狠狠道:“闭嘴,我问你些话,是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听到没!”

面对管家凌厉的话语,大夫心惊胆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鸡啄米,砰砰点头。

“你是不是收了婉姨娘的银子!”

大夫闻言,眼底即刻涌上震惊,下意识想要摇头否定,可脖子处感受到管家愈渐收紧的力气,脊背一麻,汗毛倒立,顿时重重点头认下。

见他承认,管家鼻尖一个冷哼,“我就知道!”说着,送了捂着大夫的手,道:“她给了你多少让你竟然昧着良心诬陷堂堂永宁侯的侯夫人。”

大夫早就被管家吓得没了神儿,闻言,老实回答:“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管家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三千两,倒是着实不少,难怪你肯冒险!婉姨娘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你……你怎么看出她中的不是鼠药……”管家的每一句话都问的恰在刀刃,大夫震惊之下,几乎忘却脖子还被管家用力扯着,不由脱口而出。

管家掐着他脖子的手当即一个用力,大夫登时悬空的脚一阵乱蹬,双眼翻白,气息不畅,足足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管家才松手,

可这半盏茶于大夫而言,却是漫长难熬。

好容易他松手,大夫当即大口大口如同一只濒临死亡的老狗,剧烈的喘着气。

管家在他耳边狠狠咬牙,说道:“你没有资格问我任何问题,我所问你的,你若有一个字不真,你脚下这片土就是你的坟茔。”

威胁的声音不高,却是带着刺穿人心肺的威力,让大夫本就畏惧的心更加战栗不止,重重点头,“一定一定。”

管家重复,“她到底中的什么毒!”

有了方才的教训,大夫不敢再耽搁,当即道:“不过是迷魂药罢了。”

管家蹙眉,满目不信,“迷魂药会满口吐血?”

大夫苦笑,“我在里面加了几味中药。”说着,指了药箱道:“我药箱里还有两粒,您若不信,我拿出来您随便寻个什么人试一试就知道了。”

管家松开他的脖子,被悬空良久的大夫登时“啪”的跌落下去,双脚着地,心头多了几分安稳,迅速打开药箱,去取里面的药丸,只是在碰倒药丸的一瞬,手指触到一侧银针,不由心头活泛起来。

可念想不及形成,耳边就传来管家冷笑,“你还指望能用这把银针制服了我?别做梦了!我劝你老实点配合我,有你的好处,不然,我马上送你到地府给我家三小姐作伴去。”

心思被戳穿,大夫吓得心口一缩,手指颤抖着绕开那银针,拈了两颗药丸出来,递给管家,“就是这个。”

借着月光,管家瞥过那两颗丸药,也不细细分辨,一把拿了,收好放起,对大夫道:“凭我对这位姨娘的了解,今儿夜里她昏迷不醒你是她对付我们夫人的一把利刃,可赶明儿事情一成,你便是一把废刀,偏偏你这废刀还握着她的命脉秘密,以她的性子,怕是不会容你活多久的。”

“你说婉姨娘要杀我灭口?”大夫匪夷所思道。

管家凉凉瞥他一眼,“你觉得呢?这世上,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脑中浮上屋里那气绝身亡的丫鬟的身影,大夫一颗心颤了颤,就是那个丫鬟替婉姨娘向他传的话,自己的贴身丫头她都不放过,那自己这个替她办事的大夫……

大夫便信了管家的话,扑通跪地,“求您指条活路。”

他虽胆小,可不是笨人,这管家若只想知道真相,当时在屋里当着侯爷的面他就会发问,可眼下,他却是背开所有人,单独审问自己,可见他是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他有目的,那自己就有被利用的价值,有价值的人是不会死的!

见他乖觉,管家倒是一笑,“我同你做个生意,我给你银子,你替我做事,如何?”

“凭您吩咐!”眼下,他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你即刻离府,回去之后,稍作收拾,带着一家老小连夜离开京都,去山东日照一个叫丰台镇的地方寻一个叫灵芝堂的药房,去那里做坐堂大夫,你到了之后,自然有人给我送信儿回来。”

“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内,我若没有得到那边的消息,刑部那边,定会发出一张全国通缉令捉拿你。你若听我安排,两个月之内顺利到达,就且留下安心做事,再等我安排。”

“我要离京?我京都还有药堂……”大夫当即摇头。

第六百八十一章 醒来

“守财奴!”管家呸的一声,“我不为难你,你若是要命,你就听我的,你若是要银子,就只管留在京都守着你的药堂。”

说罢,管家拍拍身上沾的灰,“该说的,我都同你说了,如何决定,且看你自己的!”

语落,管家不再管大夫,兀自抬脚离开,到了光亮处,喊了二门处一个小厮,“方才给婉姨娘瞧病的大夫突然肚子不适,一时间不及寻茅房,就在那边墙根解决了,你一会等他出来送他出府。”

小厮闻言,皱着眉头朝墙角处嫌弃的瞥了一眼,点头应诺,心里咒骂:娘的,茅房距离这里不过几步远,你他娘的是野人吗,随地排粪!

因为与大夫说话耽搁了些功夫,再折返婉晴的屋子,管家便一路大一步小一步的急走,行到院里,见屋里烛光还亮着,隔着明纸窗户能看到里面绰绰人影,管家吁的松了口气,调了呼吸,稳步进去。

他走进去的一瞬,白氏的嬷嬷正扶了白氏从地上起来坐到一旁椅子上,白氏头上缠了布条子,看样子该是嬷嬷从自己衣裳上扯下来给她缠上的,只是刚刚被董渊撞的实在厉害,纵然有布条缠着,血迹依然渗出来,瞧着格外刺眼。

管家一面抬脚进屋,一面挪了视线朝董渊看过去。

董渊正坐在婉晴床榻旁,扶着婉晴做起身来,以手撑着床榻,一手被董渊拉着,婉晴蹙眉起身,眼上面上挂着泪珠,瞧着倒是楚楚可怜。

管家不由心头冷哼一声。

蛇蝎毒妇!

几步行到董渊跟前,回禀道:“侯爷,大夫打发了,奴才给他拿了一千两的红包,该嘱咐的,奴才也都嘱咐了。”

董渊扶了婉晴坐直身子,亲自拿了靠枕垫在她背后让她倚靠了,才转头对管家点头,“你且不要退下,就在这听一听,省的一会我再叫你,还要来回跑。”

管家应诺,侧身站在一旁,双手下垂交叠至于前面,低眉敛目,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董渊横了坐在他对面椅子上披头散发气若游丝的白氏一眼,转头语气温柔的对婉晴道:“究竟怎么回事?”

只是董渊发问的同时,婉晴几乎与他异口同声道:“侯爷,三小姐呢,三小姐怎么样,可是救醒了?”说着扯了董渊衣袖的手用力摇着,一双眼睛,四下搜寻,带着惊惧骇然战栗之色。

提起董雪若,董渊眼底好容易压下去的悲恸倏忽而现,一瞬间压下所有其他情绪,哀绝的气息从他骨子弥漫出来。

感受到董渊的蚀骨伤心,婉晴扯着董渊衣袖的手愈发用力,“三小姐没事是不是,她也被就醒了,是不是,侯爷,侯爷您告诉我,三小姐没事……”

董渊被婉晴拽的左右摇晃,上齿咬着下唇,用力太过,顺着齿缝有殷红的血迹流出,喉咙处犹如有成群的小虫在啃噬,可他就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说什么,让他亲口说,他的女儿亡故了,他的女儿再也睁不开眼了,他的女儿再也不会穿着漂亮的衣裙喊他父亲……

鼻根酸胀,眼泪打转,内心剧烈的痛苦让董渊身子不由自主的想要缩成一团,被婉晴扯了衣袖的手,手指冰凉,颤抖不已。

就在婉晴发问之际,一直哎呦哎呦气喘吁吁的白氏,犹如受到什么通天刺激一般,原本气若游丝的她,一瞬间像是回光返照,耷拉在胸前的脑袋嗖的抬起,一双眼睛,带着毒光,直直射向婉晴。

咬牙切齿,含恨带怨说道:“贱人,就是你毒死了我女儿!”

忽的受到白氏的指责,婉晴登时犹如受惊的小兔,身子猛地一个打颤,下意识的向后缩退,嘴皮发抖,瞳孔涣散。

对上怒气冲冲的白氏,婉晴颤颤巍巍惊骇欲绝道:“姨……母,姨母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和你争了,你饶我一命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把雪若送给人家做填房,就做填房,我再不拦着你,雪若那里,她不答应,我帮你去说服她,你也饶她一命。”

董渊听婉晴的话,大有文章,顿时转头,朝她看过去,眼底还带着一层悲绝的水雾。

白氏更是被婉晴的话说的气的心尖发跳,本就让董渊一顿狂殴,身子骨早就支撑不住,方才不过是莫大的仇恨支持了她最后的精神,此刻听婉晴满嘴胡说,那股恶气冲的她头顶直疼。

“放屁!你个贱妇,我什么时候要把雪若送去做填房,她是我亲巴巴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让她去做填房,你少胡诌。是你,是你毒杀了我女儿,我要你赔命。”

说着话,田氏挣扎着就要起来朝婉晴扑过去。

婉晴见状,当即吓得朝董渊怀里钻,“侯爷救我。”

一面是婉晴柔软的身子在他胸前战栗,一面是白氏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朝她扑来,如何选择,董渊根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把揽住婉晴,“放心,有我在,谁敢动你。”

缩在董渊胸口,婉晴朝愤怒的白氏做出一个挑眉挑衅的笑意。

“贱人!你这个贱货!”白氏当即被婉晴的样子刺激的发癫,脚下步子加快,风一样冲过去。

嬷嬷害怕董渊再把白氏捉住一顿暴打,再打,可真就打死了,当即拦了上去,将白氏死死抱住,拖回到方才落座的椅子上,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

“夫人您冷静点,侯爷英明,什么话,一定能说清楚的,再说,婉姨娘的话,侯爷也未必就都信,事实善于雄辩,您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劝着白氏,话却是说给董渊听。

白氏喘着粗气坐定,睚眦欲裂瞪着依旧朝她冷笑的婉晴,哪里就能冷静的下来,此刻,她只恨不能将婉晴抽筋剥皮。

“她毒杀了雪若,你还把她抱在怀里,还当着我的面,你她娘的到底还是不是人,畜生也不如!畜牲尚有亲情,你连半分人性都没有!”

不再骂婉晴,白氏磨牙朝董渊骂道。

“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嫁给你,嫁给你这么个冷酷无情只有下半身的老畜生!”

第六百八十二章 解释

眼看董渊被白氏骂的火气又窜头顶,嬷嬷忙低声提醒白氏,“夫人说这些有何用,眼下,当务之急,是把事情解释清楚,您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莫让那污水泼您一身。”

白氏早就怒火攻心,失了理智,哪里听得进去,只喋喋不休磨牙吮血的疯骂。

董渊听得浑身发抖,起身就要朝白氏行来,他一侧婉晴忙一把将他拉住,“侯爷不可,姨妈到底是您的结发妻子,是永宁侯府的一府女主人。”

董渊身子虽被婉晴拉了,可依旧气的朝白氏怒吼,“你瞧瞧你哪里还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白氏癫狂的接话,披头散发道:“是我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还是你宠妾灭妻,根本就没有给我当家主母的地位!你心里,只怕早就把当家主母换成她了吧!”

说着,白氏一声凄厉冷笑,“说不定,就是你指使了她毒杀了我女儿,杀了雪若再杀我,把我们母女杀干净了,好给你们腾地方,好不碍你们的眼,是不是!”

“你这说的是人话!”董渊气的太阳穴青筋毕现,怒气已经达到极致。

嬷嬷立在白氏身侧,急的嘴里瞬间长出几个火疖子来,忍着嘴疼,劝慰白氏,“夫人,说重点,说重点,说这些抬杠的话,有何用!”

“重点,哪里还有什么重点,你瞧他的样子,他方才是如何对我的,现在又是如何对那贱货的,他心里,早就认定了我是真凶,他那贱货是受害者,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能说的,也就是在我死之前咒骂他们这对贱男**!”

管家立在一侧,不由替白氏的鲁莽感到悲哀。

他在永宁侯府做了一辈子的差事,太清楚不过,白氏之所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就是因为她那不过脑子的莽撞性子。

先前大小姐在一侧帮衬着,她还算醒事些。

后来将大小姐轰走了,彻底断了母女情分,她自己也就彻底的把她那狭隘自私目光短浅不知隐忍发挥到了极致。

今儿这事,若是大小姐在……大小姐若在,挨打的就一定不是白氏。

可惜……

管家心头唏嘘叹息间,永宁侯府的大门处,一个丫鬟身影急急夺门而出,奔向外面黑黢黢的街道里,一面疾跑,一面抬袖抹泪。

婉晴屋里,白氏骂的气势汹汹,婉晴则是拼命的拉着董渊的胳膊,不让他起身,“侯爷,眼下妾身无碍,三小姐想必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过是妾身屋里的一个丫鬟丧命,给她爹娘老子一点银子打发了就是,侯爷就饶了夫人这一遭吧。”

婉晴又一次提起董雪若,董渊粗重的气息不由带了颤抖。

他的雪若,他的雪若怎么会无碍,他的雪若……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满心满肺的怒火,董渊对婉晴道:“究竟怎么回事?”

婉晴摇头,“事已至此,侯爷就不要再追究原因了……”

董渊见婉晴到现在居然还袒护白氏不肯说真相,越发心头恨毒了白氏,忍着鼻根处的酸胀,道:“雪若,雪若没了……”

婉晴登时一怔,眼中热泪簌簌就滚落下来,满目惊诧,“侯爷说什么?三小姐没了?”说着,婉晴一副经不住这份刺激一般,哇的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董渊瞧着,又急又恨,忙伸手去替她顺气。

婉晴则是摆开董渊的手,热泪不断,直直看向他,“三小姐没救过来?”

每一次雪若被提起,董渊心头就觉被针扎刀砍一般疼一次,疼的他浑身痉挛。

“所以,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偏袒她!”恨恨瞪了白氏一眼,董渊敛眸,朝婉晴问道。

婉晴转头看向白氏,抿嘴咬唇,满面犹疑。

白氏顶着剧烈起伏的前胸,冷声笑道:“说啊,我也想听你说说呢,看看我到底是如何杀了我女儿!左就我也看出来了,我是活不过几日了!”

听着白氏的话,婉晴浑身一个激灵。

再三迟疑,终是开口,“妾正和丫鬟在屋里说年关里的事,夫人就带了嬷嬷气冲冲的冲了进来,进门之后,夫人二话不说,让嬷嬷到了茶就要灌妾鼠药。”

回忆起那一幕,婉晴满目惊恐,董渊瞧着心头直疼,婉晴尚且惊恐到如是地步,他女儿当时还不知是吓成什么样子。

可怜雪若……

“妾的两个丫鬟,一个机警,眼见不对劲儿,寻了空子就奔出去求救,另一个却是死死拦着夫人,让妾逃命,可怜她……”低眸敛目,朝依旧身子横亘在当地的丫鬟望上一眼,婉晴满面悲恸,“妾亲眼看着她被嬷嬷灌下一盏放了鼠药的热茶,还不过眨眼功夫,就到底身亡,临时前,还喊着让妾快跑……”

说及此,婉晴泣不能声,缓了好几口气,才又道:“她刚刚倒地,三小姐就进来了,进门前,三小姐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知夫人在此,故而一面进门一面就说着她不要去做填房什么的。”

“听到三小姐的声音,夫人也不知是怎么,忽的就松开了抓着妾脖子的手,直朝三小姐奔过去,待三小姐前脚踏进里屋的门,夫人一把就扯了她的衣领,说三小姐老姑娘一个,就知道吃家里喝家里,养她这么大有何用。”

“以前大小姐未和离的时候,还知道往家里拿钱,三小姐倒好,就知道伸手朝家里要,好好一个永宁侯府,都要被她这个妨主或给败坏了,真是家门不幸。

“快要二十岁的人嫁不出去,还不去做填房,有什么脸挑夫家,赶紧嫁了赶紧给娘家贴补银子,嫁谁不是嫁!再耗下去,到花巷做姐儿都没人要!夫人骂的难听,三小姐不免挣扎反驳。”

“许是三小姐的言语过激了些,夫人经不住,有些昏了头,抓起灌妾鼠药的那个茶盏,就朝三小姐灌过去,三小姐不知那里面装的是鼠药,只当是普通茶水,就没有拼死反抗,一杯茶几乎全数喝下……”

“可怜三小姐,只怕最后一口茶还未入喉,血就喷了上来……”

“妾被那场面吓坏了,拔脚就朝外跑,被夫人一把按在外屋的地上,嬷嬷重新冲了鼠药,正给妾灌药,管事就来了,许是因着紧张,她给妾灌的时候,手有些抖,加上妾拼命的挣扎,那药也就只进了口不多点……”

第六百八十三章 休妻

婉晴说罢,满面劫后余生之色浓郁而夸张,管家瞧着,心头勾笑,这个婉姨娘,真是不简单,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简直比真话都真,若非早从大夫那里得知真相,他险些都要信她。

婉晴的话,管家不信,可董渊却是听到了心里去。

尤其那些什么吃家里喝家里,什么往娘家拿银子……这种话,完全就是白氏的语气。

白氏当初如何逼走雪仪,不就是这些话么!

逼走他大女儿,毒死他小女儿!

这个白氏……董渊只觉血气攻心,忍不住一口老血就充斥到嗓子眼,双目充血,磨牙看向白氏,“你这个毒妇!我现在就休了你!”

白氏闻言,反倒没了方才的那份癫狂,阴测测的目光盯着婉晴,凉悠悠对董渊道:“休了我?好啊!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原来只是休了我,这么看来,我还是捡了便宜!”

董渊眼角抖动,“毒妇,我没有你那么恨毒的心,更何况,杀了你,我嫌脏了我的手!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我给你机会,免得让你说我宠妾灭妻!”

白氏冷哼,“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一声嗤笑,“我无话可说,既是要休我,那我走之后,这永宁侯的女主人,可是谁?”

白氏一面说,一面朝婉晴看过去。

婉晴原本低垂含泪的眼睛,睫毛倏地一颤,捏了董渊衣袖的手,不由收紧。

董渊哼道:“下堂妇,我永宁侯府的事再与你无干!”

白氏则道:“与我无干,却是与我的大女儿,二女儿和小儿子有关,他们不在,我替他们问,就问你一句,我走了,接替我位置的,会不会是她!”

最后一句出口,白氏到底还是难掩她本性的激动,面上五官,再次狰狞。

董渊绷着如铁的脸色,道:“我说了,宠妾灭妻的事,我绝不会做。你既是要问,你我也算夫妻一场,你虽歹毒无人性,可我到底念旧情,告诉你也无妨,刑部尚书的庶女刚过及笄礼,做我的填房,门当户对,正合适。”

白氏闻言,当即爆出一阵凄厉尖锐的笑声,而坐在董渊一侧的婉晴,则是面上颜色倏忽青白,一双手,紧紧捏拳,羽睫遮挡的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恨!

她竟然连个庶女也比不过!

董渊说罢,白氏扶了嬷嬷颤颤巍巍起身,“我明日一早等你的休书。”

说罢,白氏抬脚离开,纵然腿脚已经被董渊打的不利索,可背影决绝。

眼见白氏要走,嬷嬷顿时心头大急,嘴角微翕,满面迟疑,百般犹豫,终是开口,“夫人,那桩事分明就不是您做的,您为何承认,您这样,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三小姐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

白氏一面朝外走,一面冷笑,“我不走,就是等死!”

“可是……”嬷嬷不甘心,她就不信,堂堂永宁侯府的夫人,说话竟然没有一个姨娘的分量足吗?

白氏摇头,“没有什么可是,扶我离开,清点我的嫁妆,明日离府,这些都是要带走的,我倒要看看,我带走当年那笔丰厚的嫁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董渊喘着粗气在白氏身后道:“你放心,你的银子,我一分不要!”

白氏没有理会董渊,扶着嬷嬷朝外走去。

白氏一走,此事就算是落定,婉晴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原以为没了白氏她就能接替白氏,成为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可事到临头,拼了个九死一生,纵然董渊对她笃信无疑,甚至在她和白氏之间,董渊想都不想的就彻底相信她,可最后,还是要再娶续妻。

她呢,她算什么,难道就要做一辈子的妾,她的孩子日后出身,只能是被人踩在脚下被人鄙夷瞧不起的庶出?

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能上位!

她挣来的结果,为何要让毫不相干的人享用。

可心头这些愤懑不满,此时此刻,婉晴却是一个字不敢对董渊提起,董渊并不愚蠢,他之所以今日会相信她,不过是因着心头早就对白氏有了芥蒂有了根深蒂固不可磨灭的厌恶,而她,不过借力而为。

可若她此刻提出要求,董渊必定怀疑。

忍了心痛,完美的掩饰了心头思绪,婉晴扑闪着一双含娇带怯惊恐未定的眼睛,对董渊道:“侯爷,妾有些头晕,想睡一会。”

董渊本也无留下之意,他的女儿才没了,他怎么有心思留在这他女儿出事之地安然入睡……

拍了拍婉晴的手背,董渊安抚几句,抬脚离开。

管家紧随其后。

一出了婉晴的屋子,董渊一面朝外走,一面对管家道:“休妻一事,方才虽然气恼之下说的是明日一早,可雪若……雪若还未发丧,我怎么能休妻,白氏那里,你让人看紧点,雪若丧期,别处什么岔子,另外……雪若的丧事,你办的风光些,虽然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可……”

一番话,因着心头的沉痛,董渊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语不能声,蓦地打住。

管家点头领命,“侯爷放心,奴才一定办好。”话音儿一顿,管家又道:“侯爷现在是去哪里,奴才送您过去,这黑灯瞎火的,您别再有个闪失。”

董渊长叹一口气,哽咽道:“去雪若那里吧,我去陪陪她。”

管家无声一叹,跟在董渊身后,一路送他过去,等董渊进了董雪若的屋子,管家抽身直返婉晴处。

正如他所预料,他过去的时候,婉晴屋里的灯还亮着。

管家伸手推门抬脚进去,猛不防将正在说话的婉晴和她的丫鬟吓了一跳,丫鬟急急迎上去,满面震惊疑惑,“可是还有什么事?”

管家冷眼朝那丫鬟一瞥,道:“你出去,我有话同婉姨娘讲。”

“现在已经太晚了,姨娘身子不适,什么话,您还算是明日再说,更何况,您在这里与姨娘说话,也实在不合……”丫鬟当即拒绝。

只是不待她话音儿落下,管家便冷声阻了她的话,越过她,对婉晴道:“一千两银子不是小事,婉姨娘当真大手笔!只可惜,银子花了,人也除了,份位却是没有捞到!”

婉晴闻言,登时如有雷轰头顶,浑身一个激灵,捏成拳头的手颤抖不停,强忍着心头惊骇,对丫鬟道:“你去门外守着。”

婉晴发话,那丫鬟自然不再拦着管家,拔脚出去。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连杀

待门被“哐当”一声合上,婉晴挺了脊背坐直,一双手死死抓着覆在腿上的锦被,眼底浮动着惊骇和幽幽阴毒,“你怎么知道?”

管家毫不忌讳的挪脚在婉晴对面方才董渊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一脸漫不经心的随意,转着手指上通翠的玉扳指,道:“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我既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就有威胁你的资本。”

婉晴眉目微动,心头千回百转,随着管家话音儿落下,她方才的惊骇散去一半,松了捏了锦被的手,将被子一把掀起,起身下地,汲了鞋子,几步行到管家对面的椅子上,款款坐下。

“我竟不知道,我一个不被扶正的妾室,还有被威胁的价值?”言语间带着自嘲。

管家眉毛微挑,朝婉晴看过去,“婉姨娘的城府倒是深,方才还吓得脸色土灰,这才眨眼的功夫,竟到平静下来了?”

婉晴把玩着手中丝帕,将那丝帕一寸一寸缠绕到指甲上又一圈圈松开,松开又缠上去,乐此不疲,“你既是知道我的秘密,又折返回来同我说这些,足以见得,你不打算告诉侯爷,就是不告诉侯爷,我自然不怕。说说,我的利用价值在哪里,也让我自己高兴高兴。”

对于婉晴的过度冷静,管家心头有些不安,可转念想自己毫无把柄在她手中,反倒是捏了她的命脉,那股不安就又消散下去。

“侯爷手里有五处私产铺子,我要你从侯爷手里要一处过来。”定下心,管家直言。

婉晴眉宇微动,朝管家看过去,“你觉得我一个小妾,侯爷会给我吗?”

管家到:“给不给你是侯爷的定力,能不能破了侯爷的定力让侯爷给你,就是你的本事,眼下三小姐丧事期间,侯爷定是不会休妻,等到白氏被休,侯爷再娶,最快也要三个月的功夫,这一里一外就是小半年,这些日子,足够你发挥。”

“你倒是算的精明,这念想,怕是早就有了吧!”婉晴一声冷笑,“让我从侯爷处要了私产铺子,却是转手交给你经营,所得利钱也都是你的,到时候侯爷问起,我就只说是亏了,是吗?”

管家摇头,“姨娘聪慧,却也只说对了一半!至于这铺子交给我之后我要如何打理,那就不必姨娘再挂念,姨娘要做的,只是把这铺子的经营权要过来。”

语气一顿,管家又道:“新夫人进门前,你若拿得到这铺子,你我两清,若是拿不到,你这秘密,我便告诉侯爷!”

“时隔那么久你才告诉侯爷,难道侯爷就不会怀疑!更何况,你就笃定侯爷信你不信我?”婉晴清冷说道。

手上帕子擦拭着指甲,越发用力。

管家就笑:“我祖上三代为永宁侯府做事,你说侯爷信谁!”

婉晴脸上如霜的笑容一绽,“这么说,我是没得选了?”

管家得意一笑,“没得选!”

“可若你得了铺子还要继续用这事威胁我呢?”婉晴偏头,目光略过管家自斟的一杯热茶上,看着管家端起茶盏仰头喝净,问道。

茶盏搁置桌上,管家道:“你只做好我要你做的就是,至于之后……我的确可以继续用这个事来威胁你,怪只怪你自己做事露了马脚!”

婉晴登时咬唇,恨恨看着管家,管家就任由她看着,面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良久,婉晴终是如同泄气一般,呼出一口气,“命该如此!”说着,起身端起茶盏,替管家斟茶一杯,茶水倒好,亲手捧了递上去,“只求您以后莫要太过为难我,毕竟,我也不易。”

管家没想到,婉晴竟是不吵不闹,这样痛快就答应,一股得意油然而生,抬手接过婉晴递上来的茶水,笑道:“算你识趣!”

说着,仰头喝净一杯茶,茶杯一搁,起身离开,“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养,我等你的好消息,你可……”

只是他尚未走到门边,说着的话就猝然顿住,整个身子一颤,满目惊愕回头朝婉晴看过去,回头之际,嘴角已经有鲜血流出,“你……你……”

抬起胳膊,震骇惊怒之下,想要质问婉晴到底何时给他下的毒,怎么有胆子给他下毒,可出口的话,除了一个你字,再无其他,就轰然到底,一瞬间气绝身亡。

瞧着管家倒地的身子,婉晴挪步过去,朝着他的脸,重重踩上一脚,拧了几拧,才恨恨一笑,“一个狗奴才,也敢威胁我!”

当时她给董雪若下毒,这毒粉便是藏在了那半尺长的指甲里,为了怕董雪若死的不痛快,她指甲里的毒粉分量之足,足矣毒死一头牛。

指甲入水,毒粉融化,可指甲里的毒粉,又岂是全部都能融到水中的,当时为了防止自己发生意外,她用丝帕将那毒粉擦拭干净。

刚刚翻身下床时,她扯在手里的丝帕,就正是那条擦拭了毒粉的丝帕。

丝帕与指甲不住的摩擦接触,其上沾着的毒粉便又落回指甲中,给管家斟茶之际,指甲触水,只需一个瞬间,便能让那藏在指甲尖的毒粉悉数融进去。

有心杀无心,再容易不过,更何况,管家满心傲慢,哪有提防之心!

绣鞋踩着管家的脸颊,她唤了守在门口的丫鬟进来。

丫鬟进门,一眼看到倒地身亡的管家,登时吓得身子一软,跌靠在背后门框上,举目震惊看向婉晴,“姨娘,怎么……”

婉晴冷脸道:“他知道三小姐是我杀得,我若不杀他,他便要以此威胁我,要我将侯爷手中的私产夺了来给他,换让我把你卖到花巷,所得银子也给他,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我!”

哄骗的话出口成章,婉晴催促道:“快点帮我把他装到麻袋里,明日一早,我寻借口出府,把他丢到后山。”

丫鬟战战兢兢,大口吸着气,扶着砰砰砰狂跳不止的心,上前帮忙。

就在婉晴同她的丫鬟将管家的尸体装好藏好的时候,永宁侯府门前,一辆轿子被门前小厮拦下。“什么人,三更半夜的来永宁侯府!你当这里是你家!”

第六百八十五章 阴谋

语落,轿子里探出头来,“这里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

说话的正是董策,透过轿子被董策掀起的窗帘,萧氏看到里面还做了大小姐董雪仪与世子夫人白月棠,登时吓得腿一哆嗦,“世……世子爷……”

董策没好脸色的横他一眼,道:“还不赶紧的开门,怎么,要我亲自下来吗?”

小厮一面说着不敢不敢,一面将大门开展,立在一侧,胆战心惊的供应这几位在永宁侯府最有地位的人进来。

董策是永宁侯府未来的男主人,他们自然畏惧。

白月棠虽不被白氏肯定和接受,甚至受她百般刁难,可人家被董策呵护着,十有八九,这永宁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就是白月棠,他们作为下人,当然不敢惹。

至于董雪仪,人人都知道,她是被白氏撵出府的,可因着原来那些年董雪仪帮着白氏一同打理永宁侯府,她的威严,早就在下人们心中形成了印记,对董雪仪的畏惧,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轿子在二门处停稳,董策率先跳下车,相继扶了白月棠和董雪仪下来,三人前后脚,一路朝董雪若的屋子急奔而去。

且不提他们三人看到董雪若的尸体时是如何一番心痛难耐悲愤欲绝,就在他们落泪如血时,黑洞洞的四皇子府邸,书房燃起一盏跳跃的孤灯。

萧煜打着哈欠落座书案后的梨木大方椅,“出什么事了?”朝面前立着的一个神色恭敬的灰衣男子说道。

萧煜背后,明路一脸幽怨的看向那男子,满目表情赫赫就是:你若说不出点真材实料,看我怎么收拾你!

昨儿被四殿下折腾的一宿不眠,今儿好容易四殿下安生了,你又来,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萧煜语落,灰衣男子立刻回禀道:“四殿下,永宁侯府出事了。”

萧煜闻言,顿时眼角一跳,朝那男子直直看过去。

永宁侯耳根软没有主意,白氏就更别说,担心永宁侯府被人利用,成为攻讦他和慧贵妃的有利武器,萧煜特意派了暗卫在永宁侯府盯梢。

此刻闻他此言,怎么能不心神一凛,“怎么了?”语气不由凝重。

“今儿夜里,永宁侯府三小姐中毒身亡,三小姐是死在侯爷新纳妾室婉姨娘屋里,只是案犯现场,恰好侯府夫人也在,侯爷从外面回来后,不知怎么一番调查,认定夫人就是真凶。”

“在婉姨娘屋里,怒气之下,就将夫人打了个半死不活,又发了话,说是要休妻,还说刑部尚书家的庶女正好给他做填房。”

萧煜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回禀,惊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雪若中毒身亡……

虽然因着董雪若本身的性子刁钻,更因着她对顾玉青的敌意,萧煜对她并无好感,可到底是表妹,就这么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时半会,怎么也缓不出那口气来。

白氏纵然无脑,更是自私狭隘,一双眼睛只能看到金银钱财,可雪若是她亲生女儿,萧煜怎么也无法相信,是白氏毒死了董雪若。

然而,更让萧煜震惊的是,舅舅董渊居然说休了白氏要娶了刑部尚书的庶女做填房。

刑部尚书……那可是萧祎的铁杆随从。

董渊作为他的舅舅,却是娶了刑部尚书的女儿……萧煜一瞬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由搁置于扶手上的双手将那扶手捏紧。

心头凛凛,却是并未打断灰衣暗卫的话。

“永宁侯从婉姨娘处离开不久,永宁侯府的管家又折返回来,进去不知说些什么话,他进去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他未出来,婉姨娘跟前一个丫鬟却是抽身出来,离了婉姨娘处,一路急走出府,却是直奔三殿下的府邸。”

原本永宁侯府之事,他是想着明日一早再来禀报,毕竟纵然事情令人头皮发麻,到底也只是永宁侯府的家事。

可婉姨娘的丫鬟半夜三更在闹出这种事之后却去了三皇子府邸,如此,事情就耽搁不得了。

他一通回禀,萧煜听着心头几跳,待他言落,早就是面色如铁。

先是舅舅说了要娶刑部尚书的庶女做填房,紧接着就有府上的丫鬟在事发之后直奔萧祎府邸,这已经不是什么有阴谋的味道了,而是阴谋赫赫然就摆在他的面前。

这个萧祎……手伸的还真是长。

若非这丫鬟根本就是被萧祎买通了在永宁侯府给他做内应,便是这个婉晴被萧祎买通。

如此,雪若的死,自然就是与白氏无干了。

可萧祎为何容不下雪若,非要让人将她毒杀呢?杀了雪若,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让舅舅娶了刑部尚书家的庶女?

可萧祎又是如何能肯定,舅舅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白氏就是真凶,并且一定就会休了白氏而另取刑部尚书家的庶女呢!

除非……除非这刑部尚书的庶女,舅舅早就见过,并且刑部尚书也一定是在舅舅面前提过,他自然不会提让自己的庶女去给舅舅做填房,却是会说,让自己的庶女去永宁侯府做妾室。

刑部尚书之女姿色绝绝,舅舅自然就放在心头,此时闹出了休妻一事,话赶话说到填房,这庶女就首排第一了。

至于舅舅认定白氏就是真凶,只怕这其中,就要靠婉晴的努力了……

如此,雪若的死,就是萧祎的一手安排,为的就是让婉晴从中挑唆,让舅舅彻底对白氏动怒,休妻另娶,好让刑部尚书的庶女趁机进入永宁侯府……

脑中思绪纷纷,萧煜紧捏的拳头嚯的在椅子扶手上砸下,拍案起身,“走,去永宁侯府。”

经此一事,明路早就没了瞌睡,萧煜语落,登时转头去取萧煜的大氅。

这头,萧煜携了明路直奔永宁侯府,那头,永宁侯府里,白氏已经顶着红肿的眼睛从董雪若的屋子出来,朝白氏屋子而去。

她过去的时候,白氏屋里还亮着灯,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屋里噼噼啪啪的声响,无疑是在摔砸东西,隔着明纸糊就的窗子,瞧着屋内的身影,董雪仪不由捏着帕子一声长叹。

第六百八十六章 背气

几步上前,打起帘子进屋,屋内丫鬟一瞧是她,震惊之下,登时面露喜色,“大小姐来了,阿弥陀佛,您可是来了,快去劝劝夫人吧,三小姐怎么可能是夫人毒杀的,偏偏夫人就认下了。”

一旦白氏被侯爷休了,新夫人进门,她们这些跟着白氏多年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正几个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董雪仪一来,登时犹如见了救星,忙不迭的替她打起帘子。

白氏刚刚抱起一个玉质的花瓶,正要摔打,听到动静,手上动作一滞,朝门口方向看过去,就见丫鬟打起门帘,董雪仪抬步进来,白氏本就怒气横生,一见董雪仪,登时更是怒不可遏,扬起手里花瓶,朝着董雪仪进来的门口砸了过去。

“小贱人,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热闹还是想着我走了,你好来捡便宜!”

董雪仪本是担心白氏,怕她因着父亲冤枉,因着妹妹突然离世,一时间心头郁结,想不开,寻了短见,才过来安慰安慰。

哪成想,这脚还未迈进里屋的门槛,就遭白氏如是对待,登时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白氏跟前的嬷嬷,原先巴不得白氏一辈子不待见董雪仪,可此刻,却是忙不迭的劝白氏,“夫人,此刻府里成了这样,大小姐是回来替您做主的。”

白氏扭头朝她呸的啐了一口,“我要她做主?她算什么!一个被夫家休了的没人要的女人,她能给我做什么主,你糊涂了,她早就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

嬷嬷听着不由心颤,都这个时候,白氏竟然还势利到这般地步,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的时候就是她女儿,这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没了身份,就不是她女儿了!

这……

难道夫人就不知道,宋家一家此刻都是天牢里的阶下囚!

难道夫人忘了,三小姐的清白是被谁毁了的!

这人怎么就……

嬷嬷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只好转头对董雪仪道:“大小姐别和夫人一般见识,夫人因着三小姐过世,又被侯爷冤屈,又被侯爷毒打……”

说着,嬷嬷指了指白氏裹着布条子的头,又道:“这里大概有些不大清醒了……”

嬷嬷正绞尽脑汁的解释,白氏却是抬手又抄起一个花瓶,朝着董雪仪的方向砸过去,“滚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纵然被休了,这永宁侯府的好处,你也休想捞到半点!”

“妹妹才中毒身亡,尸骨未寒,大仇未报,您就只想着这些吗?您就不心疼妹妹……”董雪仪扶着门框,双目含泪说道,心头只觉落入冰坑。

“你少在这里拿腔作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着?雪若死了,你怕是高兴地跳,她一死,就不用再给她准备出阁的嫁妆,省下多大一笔银子!呸!你以为省下的银子你就能捞着好处,我告诉你,别做你娘的梦了……”

白氏哇哇扯着嗓子叫嚣,董雪仪听着,只觉浑身战栗,气息凝固,眼底一串热泪簌簌落下,深吸一口气,转头离开。

再在这里多待一刻,只怕她都要被白氏刻薄恶毒的言语给刺死。

妹妹……她可怜的三妹妹才没了,白氏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都说有母亲的孩子是个宝……

一路心绞痛的上不来气,董雪仪到底还是强打了精神,直奔婉晴屋子而去,身后跟了十来个粗壮的婆子,都是她原先帮着白氏打理家务时惯用又忠心的。

婉晴正焦灼的等着丫鬟回来,三皇子殿下吩咐做的事情,她已经悉数做到,可若三皇子殿下不帮她成为这永宁侯府的女主人,她该如何!

当初,她之所以答应萧祎毒杀董雪仪嫁祸白氏,就是因为萧祎亲口答应,除掉白氏,扶她上位。

眼下侯爷心头已经有了新任夫人的人选,她还有机会吗?

正满地徘徊,就听得屋外大门被人一脚蹬开,“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婉晴不由驻足转身去看,就见董雪仪气势汹汹冷着脸进来,身后跟了一排婆子,一个个面色皆是不善。

婉晴登时心头一跳。

上次白氏病着,董雪仪回府侍疾,就暴打了她一顿,那场面她还记忆犹新。

而且,她遭董雪仪一顿毒打,侯爷虽是温言软语安慰她,可在董雪仪面前,半句指责也没敢多说。

这位和离大归的大小姐,她实在畏惧。

深吸一口气,婉晴叠脚迎上去,“你怎么回来……”

及至董雪仪面前,她话音儿未落,董雪仪扬手就是一巴掌朝她面上打去。

本就因着董雪若的离世,董雪仪心头悲愤,再加上方才受白氏一通邪气,更是心中难耐,此刻一巴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抽的她自己手都疼。

猛不防受一巴掌,婉晴登时身子半偏,没站稳,趔趔趄趄朝一侧倒过去,恰好身侧就是门框,“砰”的一头就撞了上去。

虽是没有撞破,可却是额头上鼓起一个红肿的大包,额上剧痛,面上剧痛,婉晴疼的直咬牙,可就是没敢哼哼出一声来。

上次被董雪仪打,就是因为她哭天喊地的叫,董雪仪才越打下手越重,有了这个教训,纵然此时疼的她眼泪扑扑落,到底还是忍了声音。

原本以为她忍了这声音不喊,董雪仪就不会再打她,可婉晴才扶了门框站直身子,耳边就听到董雪仪如同寒冰一样的声音,“给我打,打死为止!”

说着话,董雪仪转身在身后椅子上坐下,双目幽寒,直直看向婉晴。

固然没有任何证据,并且父亲始终在说,婉晴是险些被母亲毒死的受害者,可在董雪仪心头,她妹妹就是死于婉晴之手,此刻面对婉晴,恨不能剥皮抽筋。

几个嬷嬷得令,撸起袖子就朝婉晴扑过去。

婉晴愣怔之际,惊恐还未从心底传到闹间,身上就遭到暴风雨一般的捶打。

十几个婆子对她一通围殴,婉晴登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侯爷救命!”

第六百八十七章 逼供

董雪仪冷眼瞧着,“侯爷救命?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的侯爷这个时候没工夫理你。”

来之前她就和董策说定,她负责料理婉晴,董策负责绊住父亲。

父亲糊涂,任由婉晴这个祸害在家作乱,竟是将三妹的命都闹没了,父亲也宁愿休妻都要留着婉晴。

换作任何头脑正常的人来说,不管三妹妹的毒是谁下的,这件事,总归都是因着婉晴而起,就该即刻将其拉下杖毙。

父亲倒好,因着婉晴的一面之词,就笃信母亲是真凶,竟然还当着婉晴的面将母亲毒打一顿。

白氏对她的所作所为固然让董雪仪心寒,可父亲在整件事上的态度,更让董雪仪心头气愤。

不过是个妾,竟就护到这般地步。

若今日不杀了她,留着迟早要让她把永宁侯府给祸害干净。

不管婉晴哭喊的如何肝肠寸断,董雪仪从头到尾,眼皮不跳,只兀自后悔上次只是将其一顿毒打而非直接将其打死,若是当日就打死她,何来今日悲剧。

正闹着,外面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跟着就是一阵脚步声进来,步声发沉,一听便是男子。

董雪仪顿时挑眉朝门口看过去,心头惊疑,难道是董策没有盯住父亲,让父亲跑来给婉晴做主了?

正琢磨纵然是父亲来,她今日也要当着父亲的面将这婉晴杖毙,就见萧煜一身寒气从外屋掀起门帘进来。

董雪仪虽为表姐,萧煜到底乃皇子身份,见他来,董雪仪心头惊诧之际,当即起身相迎,而正在毒打婉晴的一众婆子眼见四皇子来,不由手上动作顿住,屈膝行礼。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一面让了萧煜进来,董雪仪一面问道。

萧煜瞥了瘫倒在地上已经脑袋肿成猪头的婉晴一眼,道:“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

倏忽间没有暴风雨一样的拳脚招呼到身上,又听到萧煜的声音,婉晴瘫倒在地的身子呜呼一个鱼打挺,爬了起来,朝萧煜挪过去,“四殿下救命,大小姐要打死妾身,打死妾是小事,可大小姐为此背上一个谋杀长辈的罪名,就是玷污了永宁侯府的门楣。”

爬到萧煜脚下,婉晴忍着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剧痛,哭诉道。

随着婉晴哭诉,董雪仪不由一颗心略略揪起,倘若萧煜要替婉晴做主,她今日还真就不能把这贱人仗杀。

她能拧得过父亲,却是拧不过萧煜。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容不得她遭次。

眼看婉晴抬手要朝他腿上衣衫抓来,萧煜蹙眉,满目厌恶,抬脚朝着婉晴心窝一脚蹬出去,“谋杀长辈?你不过是我舅舅一个玩物,何谈长辈二字!”

对于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子,萧煜恨不能将其一脚直接蹬的断气。

董雪仪听他此言,登时松下一口气,抬头对一侧婆子吩咐,“还不赶紧把这没王法的东西拉下去。”

婆子得令,当即执行,却是被萧煜张口阻止,“仗杀她之前,容我问她几句话。”

婆子手上动作一顿,朝董雪仪看过去,董雪仪略略点头,婆子会意后退,董雪仪则扭头看萧煜,“三妹妹那桩事,绝对不会是母亲而为,问她能问出什么结果,你又何必费力。”

萧煜摇头,“另一桩事,让你的人先出去。”

董雪仪闻言一怔,虽不明所以,还是抬手让那些跟着她一同来的婆子们先退了下去,待到屋门被合掩,萧煜冷眼看着婉晴,身子微微前探,道:“你究竟是何时同三皇子搭上关系的?”

纵然还不能肯定,萧祎收买的,究竟是婉晴还是婉晴跟前的丫鬟,萧煜只一口笃定的语气问出。

萧煜此言一出,董雪仪登时愣怔。

三皇子……萧祎……怎么又扯出了三皇子!

董雪仪愣怔,婉晴却是被萧煜的话惊得连低声啜泣都忘记了,只觉浑身血液一瞬间冰冷到几点,气息凝滞,浑身打颤,却是强吸一口气,摇头拒绝,“妾身不知殿下……”

然而,她否定的话尚未从口中悉数说出,就觉一只大脚朝着她的脸颊飞踢而来,等她缓过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已经面颊贴地,瘫倒在地上,而朝上的另半边脸,却是被明路死命的踩着。

“别说什么不知道的话,我们殿下既然问,就是已经知道,你再否定,不过是浪费我们殿下的时间,我们殿下的时间,也是你这种货色能浪费的,赶紧,麻溜的,痛快说了,你也好少遭罪!”

明路一面说,一面在婉晴面上拧着他的脚。

明路何等力气,方才那些婆子十几个加起来也不及他一只脚的力气大,婉晴顿时觉得她被明路踩着的半边脸,颧骨轰塌。

“我说我说我说,你的脚快拿开!”婉晴登时挥着手去掰扯明路的小腿,嘴里哇哇大叫。

“说了?”明路脚上继续用力,口里却是带着一股小爷愿意奉陪到底看你能坚持多久的语气。

“说说说!”婉晴一迭声道,疼的龇牙咧嘴,眼泪哗哗直流,“你快拿开脚。”

“好,那我家殿下问什么,你就老实说什么,有半句隐瞒,有你好受!”随着最后一句威胁,明路很不厚道的在婉晴脸上重重一拧,才抬脚挪开。

脚一松,婉晴登时抬手去摸脸,摸到颧骨还在,呼的松了一口气,也不挣扎这爬起身,就那样半死不活瘫倒在地上,道:“上次皇后娘娘生辰宴,离宫之后,妾身在回府的路上,被三皇子殿下截了马车。”

董雪仪听着,心头突突直跳。

萧煜此刻如是问,想来这毒杀一事,势必是与萧祎有关系。

她原以为不过是婉晴心狠手辣,想要用三妹妹的死来诬陷母亲,让父亲彻底厌弃母亲,却不成想,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些,攥了手帕的手不由捏紧,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婉晴。

待婉晴言落,萧煜又道:“他拿什么做条件,你就答应他,肯对雪若下手。”

婉晴气若游丝道:“他说,只要雪若一死,侯爷必定认定是夫人所为,到时候,侯爷气急之下休妻,他答应扶我上位。”

第六百八十八章 诡异

董雪仪听着,只觉血气直冲头顶,再也坐不住,蹭的起身,几步行到婉晴身侧,朝着她腹部就是一阵踢,“贱人!为了你自己那点龌龊的想法,竟就害死我妹妹。”

婉晴经不住董雪仪踢打,登时身子弓成虾米,死死抱住肚子,“四殿下救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四殿下救我。”

董雪仪血气冲头,一面踢着婉晴,一面转头看向萧煜,“你若拦我,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萧煜肩头一耸,双手一摊,满面表情无辜,“大姐,你总要让我把话问完再泄愤吧!你把她打死了,这话总不能让我直接去问萧祎吧!”

董雪仪闻言,这才冷静下来些许,恨恨又踢了几脚,朝着婉晴面上啐了一口,“且让你再喘几口气!”

气咻咻反身坐回方才的椅子。

婉晴疼的全身痉挛,豆大的冷汗珠子混着额上面上嘴角的血迹,糊了一脸,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瞧着活像是从阴间地狱偷偷爬上来的女鬼。

待董雪仪坐定,萧煜继续道:“他除了让你鸩杀雪若,还吩咐了什么?”

婉晴上齿咬着下唇,艰难开口,道:“三殿下只说,等将夫人从府邸驱逐出去,余下的,等我被扶正了再说,他只说,只要我听他的话,以后保证我顺风顺水,坐稳永宁侯府夫人一位。”

随着婉晴言落,明路抬脚朝她后背猛地一蹬,“再没了?”

忽的受此一脚,婉晴登时疼的叫娘,摇头道:“没了没了,当真没了。”

明路抬头,朝萧煜看过去,“殿下,她说没了。”

萧煜一手撑着半边脸,胳膊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半个身子靠上去,道:“她说没了,你信不?”

明路蹙眉思忖,转瞬道:“看样子,好像是真的没了。”

萧煜身子坐直,对董雪仪道:“既是她没什么要说的了,那我要问的,也算是问完了,你继续!”

说罢,萧煜起身。

婉晴登时哭嚎,“殿下,我知道的都招了,求您救我一命。”

萧煜挑眉,“你脑子有病吧?我干嘛要救你。”

婉晴嘴角一颤,“你问的,我都说了。”

“可是,我也没说,你说了我就要救你啊!”萧煜双手一摊,做出一个上天与你同在的表情,转头朝外走。

董雪仪在他背后道:“你去哪?”

说话间,萧煜已经行至外屋,隔着一道门,萧煜道:“我去舅舅那里,这些话,总要告诉他知道,免得他还被蒙在鼓里。”

随着话音儿,明路已经将外面大门推开,萧煜前脚走,那些董雪仪带来的婆子便又一窝蜂的冲进来,“大小姐,还打不?”

婉晴头皮发麻,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忍着疼爬起身来,砰砰砰给董雪仪磕头,“雪仪,你我好歹是表姊妹,你饶我一命,再说,你就这样把我打死,且不提侯爷那边,我父母那边,将来也无法解释,他们要当真闹起来,到底也是闹了永宁侯府的脸面,更何况,还有四殿下和宫里慧贵妃的脸面。”

董雪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冲着婉晴微微身子前探,摇头道:“你真傻,这么大的府邸,谁家没个失足落水的!再说,你是个妾室,你的父母,只怕没有那个脸面来我府上闹。你母亲所有的脸面不过是依仗她与我母亲是亲姊妹的关系,而这层关系,已经被你扯掉。”

婉晴闻言,顿时瞳孔涣散,董雪仪瞧着她满面惊恐,身子一抬,道:“麻利点,直接打死!”

这厢,董雪仪亲眼瞧着婉晴逐渐咽气,那厢,萧煜坐在董渊的书房里,与董渊四目相对。

“舅舅是要娶了刑部尚书的庶女做填房?”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董渊还沉浸在丧女之痛中,忽的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萧煜在说什么,扯嘴一个苦笑,“大半夜你兴冲冲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你知不知道,你三妹妹刚刚没了,她的尸体还停在她屋里,你可是去瞧了?”

说着,董渊一声长叹,满面痛心疾首的摇头,“你母亲只你一个儿子,你又得陛下重视宠爱,你何时才能醒事些。天天这么三五不着六的,一点不求上进,现在陛下在,你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等陛下哪日驾崩,三殿下登基,就你这样,他能给你什么好日子。”

“为了你的不争气,你母亲都要愁死了,暗中不知落了多少泪,她虽嘴上不提,可我却是瞧得明白,舅舅我劝了你多少次,你可就改了那些不着调的吧,只要你肯争一争,永宁侯府哪怕万劫不复,也一定扶持你到最后。”

董渊悲恸之下,说的语重心长。

萧煜听着顿时心生无力,嘴角一颤,朝董渊道:“舅舅拿什么扶持我?人家萧祎傍上了皇后,背后有英国公府那颗大树,我呢?我除了父皇的宠爱,什么也没有。”

被萧煜如是一说,董渊登时面颊微红,可到底还是哼道:“没出息,夺嫡之路,岂是谁靠了大靠山这皇位就是谁的,谋事在人,你都不谋,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行!”

萧煜就道:“舅舅说要扶持我到底,可是真的?”

董渊横他一眼,没好气道:“自然,我是你亲舅舅!”

眼见根本不用自己挖坑,董渊就往坑里跳,萧煜心头一笑,道:“就是舅舅要扶持我,为何还说要娶了刑部尚书家的女儿做填房!”

听萧煜又把话题绕回来,董渊眉毛一抖,“你怎么又扯这个……”只是话刚出口,忽的品出不对味儿来,不由蹙眉,偏头朝萧煜看过去,“刑部尚书家的女儿怎么了?”

他问,萧煜自然就能顺理成章的说道:“舅舅难道不知,刑部尚书是萧祎的铁杆追随者。”

董渊一头雾水点头,“知道啊,这又有什么关系!”

这又有什么关系……听董渊理直气壮的说出,萧煜顿时一口老血喷上来……

舅舅,您才说万死不辞扶持我的……

深吸一口气,萧煜道:“他是萧祎的铁杆追随者,您却要娶了他的庶女做填房,您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

第六百八十九章 揭穿

舅舅啊,我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

萧煜语落,满目无力朝董渊看过去。

董渊拧眉细思,终是脑中有亮光闪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随着脑中思绪清晰,登时涨的面红耳赤,“还好你提醒,不然可就酿下大错了!”

见董渊回过味儿来,萧煜松下一口气,顺着话题继续道:“这件事,也怪不得舅舅,要怪只怪萧祎心思毒辣,城府太深,舅舅着了他的道。”

听萧煜又替自己开脱,董渊心头默默微松,朝萧煜蹙眉,“这话怎么讲?”

萧煜就道:“舅舅难道不觉奇怪?素日您与刑部尚书并无多少来往,偏偏这几日,就来往格外密切,不仅一起喝酒,竟然还见了他的那个庶女,未出阁的女儿养在深闺,若非迫不得已,谁会抛头露面!”

说起这个,萧煜不由心尖一痛。

别人家的女儿,纵然一个庶女,都要被娇滴滴养在内院,他家阿青却是因着母亲早逝,奸人算计,不仅要抛头露面,更要与那些或明或暗的敌人斡旋。

他家阿青……好可怜……

心思拂过一个瞬间,萧煜决定,赶明儿天亮了,还是直接去赤南侯府吧,给他家阿青做碗鸡汤馄饨吃,娘不在爹不在,他家阿青不能没人疼啊!

董渊当然不会知道,萧煜在与他谈论这样严肃的问题的时候,脑子里竟然开出这样的小差来。

萧煜言落,董渊不由深思,越想越觉萧煜说的有理,拍案怒道:“也就是说,是三殿下唆使刑部尚书故意接近我,故意让我无意间遇上他那庶女,故意让他说要把他那庶女给我做妾室?”

萧煜点头。

董渊眉头蹙的更深,“可……可他家的女儿,纵然是庶女,也断然没有当真做妾的道理,他难道就真的摸得下这个面子?”

萧煜摇头,“如果他从头到尾的打算,都是来做填房呢?”

董渊一怔,“他怎么知道我要休妻!”这次,董渊总算反应还快,话音落下没一刻,便满目震骇,道:“你是说,雪若是被三殿下的人毒杀的,为的就是陷害白氏,逼我休妻,然后他的女儿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说罢,不及萧煜作答,董渊抖着眼角一阵摇头,“不不不,不可能,婉晴说,她眼睁睁看着白氏给雪若灌下鼠药的……”随着话音儿从嘴中说出,董渊登时满面骇然,“天啊……”

萧煜瞧着,眼看董渊一副后知后觉看到真谛的模样,不由舒出一口气来,然而,他这口气还未彻底喘出,就被董渊之后的话惊得差点将眼睛珠子落到地上。

“你是说,三殿下买通了白氏?”董渊带着一脸惊慌和匪夷所思,“天啊,简直不可能,萧祎怎么可能买通白氏呢?这件事,根本牛唇不对马嘴啊!”

董渊直勾勾看着萧煜,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疑惑。

萧煜只觉一口老血喷上来,堵在喉头,卡的他难受。

舅舅,你这脑回路能再奇葩一点不!

还萧祎买通白氏,你咋不说是萧祎买通了你家二门处那条看门狗呢!

默默一个到吸气,萧煜决定不再循循诱导,免得话还没说开,他就被气死,直截了当道:“萧祎买通的是婉晴。”

此言一出,董渊登时拍案而起,“你胡说什么,婉晴差点被白氏毒死,若非大夫来的及时,她这会早就咽气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若听到,该要多伤心。”

眼见董渊反应之大,萧煜心头默默翻过一个白眼,“把人带进来。”朝着守在书房门口的明路道。

明路得令,当即伸手推开书房木门,“咯吱”一声响,木门大开,董渊就瞧见一张灰若死人战战兢兢颤着嘴皮的脸。

“你怎么又来了?”一眼瞧见方才的大夫,董渊瞪着眼珠子道。

大夫满心流泪,您以为我想回来啊!

这三千两银子我不挣了,我还回来行不行啊!

先是被你家管家一同威胁,逼得我连夜就要离开京都,我这前脚还未将箱笼收拾利落,后脚就被四殿下的人绑了来。

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行到董渊跟前,大夫颤着眼角朝萧煜看过去,萧煜嘴一努,道:“说罢,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

大夫颤颤巍巍迎上董渊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抿一抿干裂的嘴皮,道:“我收了府上姨娘三千两银子,给她配了一副服用之下口吐鲜血的迷魂药,府上三小姐和那位丫鬟都是中了鼠药而亡,那位姨娘,是吃了我配的药丸,才……”

他“老实”招供的话未说完,董渊已经听得浑身发抖,“你说那位姨娘,是谁?”

萧煜坐在一侧,正要端起茶盏喝水,猛地听到董渊这样一句问,顿时手一颤。

舅舅,你够了!

大夫错愕看向董渊,莫非这位侯爷失忆了?“就是方才那位姨娘啊!”

董渊……

只觉浑身血液一瞬间沸腾,横冲直撞,冲的他头顶嗡嗡作响,“你说……你说是婉晴收买了你,你方才在屋里,是与她做戏给我看?”

大夫心头一颤,原来没有失忆啊……喉头干巴巴的口水吞下,点头,“嗯。”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既然他注定没什么好结果,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一吸气,道:“府上管家察觉了这些,送我出府的时候,一番威逼,我已经一五一十都与他说了,侯爷可以寻他一问。”

董渊本就要炸裂的头,忽闻此言,轰的一声,彻底炸开。

惊愕看向大夫,“你说……你说管家已经知道了?”

大夫心头滑过幸灾乐祸,面上点头,“嗯,他全都知道了,难道没有告诉侯爷?”

董渊只觉耳边有无数只小虫振翅,吵得他耳朵眼疼,嗡嗡嗡的声音让他只觉头晕目眩。

他的婉晴……他的管家……

一时间经受不住这个剧烈的打击,董渊脚下一软,身子重重跌坐在背后椅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萧煜眼见如此,挥挥手,让明路将大夫带下去。

“有心害无心,舅舅也莫要太难过。”待屋门再次被合拢,萧煜道。

董渊摇头,喃喃道:“我竟是当着雪若的寒骨,毒打白氏,维护婉晴……”

提到婉晴,董渊一瞬间咬牙切齿!

第六百九十章 叮嘱

“那个贱人……不行,我要把她杀了!”一股气游蹿心头,董渊再次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

萧煜摇头,“舅舅不必费事,大姐已经……或许这个时候,婉晴已经被大姐打死了!”

纵然心头怒火喷天,可猛地听萧煜说雪仪把婉晴打死了,董渊还是不由自主心尖狠狠一抽,错愕看向萧煜,“你说什么?”

萧煜蹙眉,“怎么,难道这个时候,舅舅还舍不得她?”

心头情绪被萧煜揭穿,怒气中,董渊不由有些讪讪脸红,萧煜瞧着默默叹一口气,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不错。

气息略缓,董渊道:“……毕竟,还没有听她解释过,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就这样打杀……”

萧煜果断摆手,“没有误会,我寻舅舅来之前,已经见过她了,她自己也承认是受萧祎指使。”

董渊面上刚刚散去的错愕一瞬间又弥漫而上。

“之所以背着舅舅审问她,就是怕舅舅在,她有指望有靠山,什么都不肯说。”萧煜觑着董渊面上流露出来的愤怒之外的惋惜,沉沉一叹,“舅舅该不会舍不得吧?”

董渊当即恼羞,“胡说!她毒杀雪若,我怎么会舍不得她!”却又忍不住的嘀咕,“可她到底也是被人利用才迷了心智……”

萧煜听他提起这一茬,一瞬间什么话都不愿在同董渊说,可有些话,不说又不行,轻轻挑眉舒气,只觉满心无力。

“舅舅,如果你休了白氏,不管续弦娶谁,都难免被人做手脚,一个婉晴,才来府上多久,就让人利用将好端端一个府邸祸害成这般样子……这白氏固然有些犯浑,可却是休不得,舅舅若是实在厌恶,把她送到庄子上静养就可。”

作为晚辈,如是指手人家家事,还这样直白点评白氏,的确有失妥当,可……有失妥当也比事发之后追悔莫及强。

“更何况,休妻乃大事,白氏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触犯律法之事,你若强行休妻,怕是那些御史们又要闹,到时候,麻烦事又是一堆。”

董渊靠着椅背长长叹气,“就依你的,送到庄子上静养好了,如此,我也能把雪仪接回来,让她帮着管家。”

“大姐?舅舅这话说的奇怪,如今董策已经娶妻,白月棠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这府里的中馈,按着规矩,从她进门儿起那日,就合该交给她的,现在送走白氏,舅舅点了大姐回来主持府中大局,只怕一则大姐不肯,二则伤了董策和白月棠的心,舅舅里外不得好。”

董渊神情一顿……他倒是把白月棠给忘了,“月棠?她一个庶女出身,她知道如何管家?”

萧煜道:“她和大姐相处的那样好,如果不会,想来大姐一定会出手帮忙。”

董渊又一次叹气,“那就白月棠吧!”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无力,说的气若游丝。

他都不知道,此刻难受,是因为婉晴毒死了雪若,还是因为婉晴被雪仪打杀,只觉得心头有热油烈火在烹烧,烧的他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董家的家事帮着董渊理顺,可这件事,却不能因着婉晴的死就此打住。

萧祎能把手伸这么长,先前不觉无所作为是一回事,可眼下既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了,不给他一个反击怎么行。

“舅舅,这件事,你还是要到父皇面前哭诉一下的。”

董渊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缓不出神儿来,闻言,叹气道:“哭诉有什么用,他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就算我哭诉了,皇上就能把他仗杀了!”

萧煜听着哭笑不得,只好耐着性子道:“舅舅难道就这么算了?表妹难道不下葬了?表妹下葬,势必惊动整个京城,到时候人家问起来,你要如何作答,难道就说是被萧祎害死的?”

董渊瞪他一眼,“胡说,怎么能那样说!”

“不这样说,舅舅如何解释?”

“就说……”董渊顿时语噎,是啊,该如何解释。

说是府中小妾作乱,为了上位陷害当家主母,才给雪若下毒,可如是说,旁人会如何看他,只会觉得他无能吧,连个妾室也管不住。再说,他毒打白氏,可是被许多人都瞧见了,明日一早,定是要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

董渊只要一想到因为此时那些同僚看他的眼光会是如何鄙夷嘲讽,心头就是一颤。

刚刚还有些惋惜婉晴的死,此刻就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若非她,自己怎么会面临如此窘境。

该死的贱妇!

双目喷火,不由捏拳,呼吸间鼻翼张弛,气息粗重起来,“依你的,该怎么做?”

浑然不觉,这个素日里被他瞧不上的纨绔外甥,此刻已经成了他拿主意的主心骨。

“表妹要停灵三天,之后发丧,算下来怎么也要五六天,舅舅势必不能早朝,明日进宫请假,舅舅就在父皇面前说,府里姨娘被人买通,毒死表妹嫁祸给白氏,旁的,就不要提了。”

董渊纳闷,“难道不提她是被萧祎买通?”

萧煜当即果断摇头,“不提!这个万万不能提,舅舅只说,婉晴宁死不肯说出究竟是谁指使她,别的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娶刑部尚书家的庶女做填房之类的,更是绝口不提。”

“为何?”董渊越发不解。

对于舅舅的糊涂,萧煜只觉口干舌燥,这件事,他另有安排,可这安排,却是不能对董渊说,只搪塞道:“父皇性子多疑,舅舅说的越多,反而不好。”

董渊听着,不由点头,“这个倒是,好,就听你的,明日一早我去说。”

萧煜嘱咐,“千万莫要说多,多说多错!”

被萧煜这样丁宁嘱咐,董渊心头只觉别扭,横他一眼,道:“知道了,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你舅舅我官场纵横十几年,难道这点事也做不好,还用得着你叮嘱!”

萧煜苦笑点头,心头默默祈祷,您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实在太过不合时宜,眼看他要对英国公发难,又要揭穿萧祎偷换军用物资,若是因着这件事,让父皇疑心大作,那可不妙。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同一人身上,纵然不是多疑,也会觉得蹊跷,更何况父皇那个性子。

第六百九十一章 循循

从董渊的书房出来,看了董雪若的遗体,同董策相谈几盏茶的时间,萧煜匆匆离开,一出永宁侯府的大门,便直奔皇宫。

永宁侯府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作为一个“乖张不羁,纨绔浪荡”的皇子,莫说此时已经将近卯时,纵然是深更半夜,他冲进皇宫,也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每每这种时候,萧煜就无比庆幸自己头上顶着的这个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光环。

谁让我“乖张不羁纨绔浪荡”呢!

一路直奔慧贵妃寝殿,他冲进去的时候,慧贵妃正服侍皇上更衣,眼瞧着他一脸急色这个时辰奔来,慧贵妃不且张嘴,皇上就急的蹭的坐起身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萧煜,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眼见并无能看得见的外伤,才略略松下一口气,他的儿子,出了天大的事,只要人无事,便所有的事都不是事。

萧煜顶着发红的眼眶,道:“父皇,母妃,三妹妹没了。”声音带出哽咽,一面说,一面兀自一屁股在皇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满面神情哀哀凄凄。

慧贵妃闻言,不觉抬手抚胸,一颗心重重一跳,与皇上错愕间一个对视,从彼此眼神中看到自己的惊骇,嘴皮微颤,慧贵妃道:“你三妹妹……”

明知萧煜这个三妹妹指的是董雪若,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去想,这个三妹妹,也有可能是三公主。

“就在今儿夜里,三妹妹让人给毒死了,舅舅派人到我府上送信儿,我去永宁侯府的时候,三妹妹脸都是黑的,嘴角一大片血,尚未擦拭干净。”打断了慧贵妃心头仅存的一丝侥幸,萧煜说道,一面说,一面朝慧贵妃递去一个眼色。

慧贵妃闻言,心狠狠一抽,当即腿上一软,只觉头重脚轻,整个人朝后趔趄的栽去,皇上忙伸手去扶,一把揽了她的腰,扶她在床榻上坐定,伸手替慧贵妃捋着胸脯顺气,转头对萧煜说:“你慢慢说,瞧把你母妃吓得。”

萧煜一脸悲恸,“这怎么慢慢说,三妹妹让人给毒死了,父皇,母妃,我舅舅家的三妹妹,让人给毒死了,毒死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每每提及毒死了,那个毒字,萧煜咬的分外清晰。

慧贵妃纵然心头震惊骇然悲伤哀恸,可到底是在宫中摸爬滚打过后的胜利者,方才接到萧煜眼神的一瞬间,其实就已经竭力压下满心情绪,脑中飞快的回转,萧煜的眼神,究竟是何意思。

眼见他一个劲儿的强调这个毒,便扯着帕子抹泪问道:“谁这样大的胆子,这样狠的心,竟然给她下毒,她不仅仅是永宁侯府的三小姐,更是我的侄女,就算没有永宁侯的面子,那我呢,难道我的身份也震慑不住那狂人。”

慧贵妃说的咬牙切齿。

萧煜心头一松,和母妃说话,简直要比和舅舅说话轻松一万倍不止,舅舅但凡有母妃一般的头脑,也不至于是如今这样。

心思浮闪,萧煜道:“是婉晴。”

慧贵妃闻言,登时身子猛地站起来,略略几步向前挪了脚,震诧道:“婉晴?”

这份震诧,是实实在在的震诧。

不仅慧贵妃惊骇,就连皇上也眉头一抖,“婉晴,就是那个皇后生辰宴上去的那个婉晴?”

这话由皇上亲口问出,萧煜心头略略一松,当即重重点头,“就是她,想不到吧,儿臣也想不到,年纪不过与儿臣相仿,长得也是温婉可人,当日舅母不知受谁蛊惑,还非要让她给儿臣做妾室……”

嘀咕出这一句,萧煜语气略顿,觑着皇上神色,又道:“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歹毒狠辣的人,她不仅毒死三妹妹,还毒死了自己的丫鬟,又买通大夫,给她自己吃了佯做是毒药的迷魂药,把所有事情都陷害给舅母,诓骗舅舅,是舅母毒死的三妹妹,是舅母给她下的药。”

“母妃和父皇也知道舅舅那个性子,听了她的话,也不听舅母辩解,当即就要休妻,还说要送了舅母到刑部,还好大姐姐赶过去的及时,才拦下。”

白氏把和离大归的董雪仪撵出永宁侯府一事,皇上有所耳闻,故而萧煜说董雪仪及时赶过去,皇上也并未觉得奇怪,反倒是疑惑道:“既然是婉晴陷害白氏,后来怎么就又真相大白了?”

萧煜就道:“大姐姐去的时候,舅舅正因为心头怒火动手打舅母,大姐姐当即就不干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人捉了那个婉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舅舅拦都拦不住,大姐姐那个脾气,父皇母后也知道,认真发起火来,岂是舅舅那种性子能压得住的,婉晴被打得快要断气,自己撑不住,认了下来。”

皇上摇头,“也有可能是屈打成招。”

“舅舅也说屈打成招,大姐就让董策去捉了那个去给瞧病的大夫,那个大夫经不住吓,董策几脚踢过去,就什么都说了,的确是婉晴给了他三千两银子,让他作假。”

萧煜说着话,似有若无的朝慧贵妃一瞥,慧贵妃当即领会,待他言罢,不及皇上说话,便道:“这个婉晴,着实可恶,亏得皇后娘娘还抬举她,让她代表永宁侯府进宫赴宴,她这歹毒心肠,怎么配代表永宁侯府。”

代表二字,咬的极重。

能代表一个府邸的,除了府邸的男女主人,也唯有府中嫡子嫡女,她一个妾室,却被皇后钦点了作为永宁侯府的代表……性子多疑的皇上,心头顿时思绪滚滚。

“这个婉晴毒杀雪若陷害白氏,到底为了什么?”

对上皇上的问题,萧煜道:“还能为什么,不过是就是妾室想要上位罢了!她这也是白日梦,舅舅就算再糊涂,也断不可能抬了一个妾室做正妻的。”

“这话是她说的?”慧贵妃道。

萧煜摇头,“她倒是没说,不过,这哪还用她说呀,儿臣自己也能想得到,除此之外,还能为什么!”

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看了皇上一眼,萧煜继续道:“刑部尚书前几日还说要送了他的庶女给我舅舅做贵妾,所以,就算婉晴的奸计得逞,只怕她也竹篮打水一场空,舅舅宁愿娶了刑部尚书家的庶女做续弦,也不会抬了她!”

第六百九十二章 分析

“可恨她为了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断送了三妹妹一条性命!”萧煜满面悲戚说道,说的咬牙切齿。

说话间,到了早朝时辰,内侍总管在门外轻声细语提醒皇上,皇上有心还想再问什么,只得打住,抬脚离开。

皇上前脚出屋,慧贵妃迭脚起身,朝萧煜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一脸急切哀恸之色。

“是萧祎挑唆了婉晴,许她好处,让婉晴毒杀了雪若,嫁祸给白氏,逼得舅舅休妻另娶,早在之前,刑部尚书就蠢蠢欲动,说是想要把自己的庶女给舅舅做妾,一出这事,舅舅当真休了白氏,再续弦,自然就是续了他的庶女。”

言简意赅,萧煜将事情真相告诉慧贵妃,慧贵妃听着下唇紧要面容紧绷,“就是说,都是萧祎在搞鬼?”

萧煜点头,“他多半是想要操控舅舅,以此来瓦解母妃的势力。”

慧贵妃恨得咬牙,“可怜雪若,好好地孩子,才多大,就这么没了,萧祎可恶,那个婉晴就更不是个东西!她真的被雪仪仗杀了?”

“杀了!”

慧贵妃用力一捏拳,“杀了好,杀了干净!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不做这桩事也要惹出其他事来。若非皇后因着白猫一事被陛下禁足,她还不知要被皇后指使做出什么有损阴德的呢!还白氏的娘家外甥女,这种亲戚,还不如个街坊。”

说着,慧贵妃面上懊恼之色渐浓,“也怪我,早在当日她受皇后之邀进宫赴宴,那时候,我就该了结了她,好端端的,皇后若非有所图,巴巴的叫了她一个妾室来做什么,若说是要让我当众丢人,皇后的手段,绝不会这样幼稚,怪我,怪我,这件事,是我忽略了。”

萧煜瞧着慧贵妃因为自责而面色苍白,心头难受,起身到慧贵妃身侧,扶了她在床榻复又坐下,安慰道:“母妃也莫要自责,当时即便母妃处决了婉晴,舅舅那里,心头也是一道梗,舅舅什么性子,母妃还能不知,不说体谅母妃用心,定是要为了婉晴和母妃生分翻脸。”

说起自己这个娘家嫡亲的哥哥,慧贵妃面上凄凄之色越发的浓重。

若是哥哥但凡精明些,她和萧煜的日子,也不至于就艰难到这个地步。

逝者已逝,再多的哀叹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缓过几口气,面色稍舒,慧贵妃对萧煜道:“这件事,你欲要如何?”

昨儿顾玉青才同他说了苏沐晴苏沐雪一事,料想慧贵妃还不知情,萧煜便将他与顾玉青的安排细细说与慧贵妃,“……本想着等到去西山温泉汤池的时候,让英国公见一见苏沐晴,刺探刺探他的反应。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若揭露英国公当年欺君之罪,同时又揭露舅舅家的祸事乃萧祎指使,因着英国公和萧祎之间的结盟,父皇难免多心。”

慧贵妃听着,面露诧异,“天下竟然真有这样的巧事,当年英国公府的死士,竟然有个嫡亲的妹妹被顾玉青遇上,偏偏这妹妹还和她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萧煜嘴角一扬,“对呀,儿臣也觉得匪夷所思,我们调查了数年都不得结果,却是被顾玉青就这么随意给偶遇到!”

慧贵妃悲戚的面上略略扯出一丝笑容,“当真是旺夫之妻。”

萧煜当即一嘚瑟,“那是!”

慧贵妃瞧他样子,嗔他一眼,“你三妹妹才没,尸骨还未下葬,你也笑得出来。”

萧煜撇撇嘴,“那也不能因为三妹妹没了,我就跟着七情六欲都没了啊!伤心自然伤心,可除了伤心,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她这仇,也唯有我能给她报了。”

“这倒是!”三个字出口,慧贵妃只觉无限酸涩无力。

兄长无能,只能累及儿子。

“那萧祎这事,你是要暂时搁置?”

萧煜摇头,“此事搁不得,一会早朝下了,舅舅就会和父皇告假,我嘱咐过他,除了提及三妹妹是被婉晴毒死一事,别的都不要提,那些话,稍有不慎就会让父皇疑心,原本铁打的事实,也会被父皇的疑心给歪去成陷害。”

“你舅舅知道萧祎一事?”慧贵妃心头不安汹涌而来,“这种事,怎么能让他知道,他那个性子,他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嘱咐也是白嘱咐,一秃噜嘴,他什么都说的出来。”

惶惶不安弥漫而来,慧贵妃有些坐立不安,当即起身,在地上来回焦灼徘徊,嘴里碎碎念,“这孩子,这样要紧的事,怎么能让他知道!”

萧煜道:“所以需要母妃配合。”

步子一顿,慧贵妃朝萧煜看过去,道:“如何配合?”

“方才我那些话,父皇必定疑心,一则疑心婉晴是受皇后娘娘指使,毕竟,曾经是皇后不合宫规礼仪的邀了她入宫。”

“二则,父皇要疑心刑部尚书和舅舅示好。舅舅是什么性子,京都的官员哪个不知,刑部尚书这样的官职身份,断然没有巴结舅舅的道理,所以他让自己的庶女给舅舅做妾,便足以让父皇对此事猜测种种。”

“有了这两条疑心,一会见了舅舅,父皇必定要盘问,而舅舅也势必会将我的嘱咐抛之脑后,将他所知道的,一通全数说给父皇,这个时候,父皇一定大怒,可怒过之后,他却是要想这件事的真实性,想萧祎的动机,这期间,按着父皇的性子,他不会主动传了萧祎问话,只会让人私下调查,而母妃要做的则是避开父皇一到两日,等我的消息。”

“最多两日功夫,我那里就会有结果。”

慧贵妃听着他一席话,说的条理清晰,信心笃定,心头哀叹哥哥不醒事雪若苦命的同时,不由欣慰儿子争气,一股母亲因着儿子优秀而骄傲的心绪,渐渐升腾,将她围拢,把先前的凄凄哀哀,冲散不少。

“你那里,要出什么结果?两日不见你父皇倒是不难,一个哀恸过度足以当做借口,只是,你确定两日的时间就足够了吗?这两日里,萧祎那里如果有动作呢?”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吩咐

萧煜一脸自信,“母妃放心,两日时间足以。”

他的暗卫已经传回消息,辽东那边,顾臻一接到李德顺带去的消息,立刻便佯做一场小规模的士兵暴动,并设计了两场诈败。

这两个举动,皆是做给萧祎安插在军中的细作看的。

等到细作将这消息发送给京都萧祎,顾臻即刻便将那细作控制起来,至于那场诈败,不过是诱敌深入的法子,诈败之后,不过一两日,便是大规模凯旋。

辽东之战,已经到了尾声,顾臻不日回朝。

这些消息,等传回京都,最快也要几十天的功夫,父皇对此尚且一无所知,萧祎知道的,则是他的计谋得逞,想来不及明日,他就会迫不及待的进行下一步计划。

萧煜原想着,在萧祎动作之前,先引了皇上到西山汤泉池,让他偶遇那辽东废太子的嫡女,与此同时,揭露英国公当年的欺君之罪,等这些落定,再让萧祎放开手脚的跳上一跳。

可出了永宁侯府这件事,原先的计划,就不得不被打乱,只能先将萧祎搞定,然后再揭露英国公。

如此安排,效果虽不及最初那般,可却能解除了皇上因为永宁侯府一事所产生的逆反疑心。

所有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与萧祎有关,按着父皇的性子,纵然这些事都是铁打的事实,他也会觉得是有人在刻意安排陷害萧祎。

为避免这些,他只能让萧祎先一步动作起来。

然而,这些安排,萧煜不能同慧贵妃讲。

好在,他不多言,慧贵妃也并不多问,见萧煜说的把握十足,慧贵妃便道:“你放手去做,我这里,你勿用担心,你交代的,我一定做好。”

几番相谈,萧煜从慧贵妃处离开,已经是天光大亮,一出宫门,便直奔赤南侯府。

昨日那些有关英国公和皇后的商议,因着这一突变,全部不作数,他们需要重新布置安排。

顾臻那边的动作,萧煜昨日并未告诉顾玉青知道,不过是事不临头,不愿她提前焦心,眼下却是不得不提。

一番细细商讨,将所有要做之事都确定下来,从赤南侯府出门,萧煜又马不停蹄直奔八珍阁对面一个档次中等的小酒肆。

点了二楼的雅间,店老板很有眼色的亲自迎了他上楼,却是在楼梯无人处,低声小语道:“骆先生已经来了,按着殿下吩咐,在莲花阁。”

这个小酒肆,是萧煜麾下暗卫和探子的一个联络点。

二楼雅间中,靠墙一间挂着青灰色门帘的,并不对外营业,是那些暗卫探子们彼此交流消息的地方,上次骆志松在小巷遇难,就是在这里把消息送出去的。

因着萧煜身份特殊,为保护这酒肆的安全,那房间,他自然不能进去。

店老板语落,萧煜略略点头算作回应,及至上了楼梯到了二楼,萧煜兀自向前,直奔莲花阁,店老板则是目送萧煜推门进去,转身下楼。

而在萧煜推门进去一瞬,那间挂了青灰色门帘的屋子,闪出两个面容普通身姿矫健的汉子,眼见左右无人,做出一副醉酒样子,彼此对面而立,站在二楼楼梯尽头的临窗处,眼睛不失朝莲花阁的大门觑上一眼,提防有人靠近。

萧煜进去的时候,明路正问骆志松,“永宁侯府一事,你难道就一点消息没有听到?”

眼见萧煜进来,明路当即住了声音,起身相迎,而骆志松,则是面带愧色,双目不敢直视萧煜,等到明路拉开椅子,让萧煜落座,他才惴惴不安道:“殿下,永宁侯府三小姐一事,我是今日一早才听说的,还是听府中小厮私下议论才得知,这件事,三殿下并未与我商量,他买通永宁侯府姨娘一事,我……我一点不知情。”

最后一句,骆志松几乎是从牙缝中说出,头低至胸前,带着不安和愧疚,“殿下,我对不起您的信任,我……”

萧煜抬手一挥,阻了骆志松的忏悔,道:“萧祎为人,心思心机城府极重,疑心也大,他纵然依仗你,离不得你,却也不会事事都与你商量,他做事,绝不会一棵树上吊死,不给自己留后退的余地,你也莫要太过自责。”

得萧煜安慰,骆志松脸上之色,却是丝毫不退,“殿下不必安慰我,这件事,是我不够尽职,是我错了。”

萧煜抿唇浅笑,“这件事已经过去,你就不必在沉溺不前,眼下有件要紧事,要你去做。”

听到萧煜另有事情吩咐,骆志松心头悬着的一口气,呼的松下,在此之前,他一直惶惶不安,深怕因着这次失误,再也得不到萧煜的信任。

“殿下请吩咐。”当即道。

“今天夜里之前,萧祎必定要同你商讨事关顾臻谋乱一事,你要做的,就是务必让他明日早朝过后,到父皇面前揭露此事,另外,今天之内,禁军统领一定会明察暗访萧祎与婉晴之间是否真的有过私下接触,你要制造偶遇,让禁军统领问及你,如何作答,不必我多说吧?”

骆志松眼底波光微动,用力点头,“我知道如何说。”言罢,迟疑一瞬,抿唇道:“殿下,此事过后,他应该就……”

萧煜阻了骆志松因为不好意思而略有些艰难的话,道:“此事过后,等我再扳倒皇后,你的大仇,就算彻底报了,所以,这段日子,你也可以想想你将来的打算。”

骆志松羽睫微颤,抬眸去看萧煜,眼底泛起一道亮光,却是在眼角余光看到明路的一瞬,又灰暗下去,带着浓浓的落墨和伤感,只不过,转瞬消失,只说了一句,“好。”

短暂的谈话不过几盏茶的功夫,骆志松便率先告退。

门口楼道尽头的那两个“醉汉”,眼见骆志松推门出来,隔着二楼窗户,瞧着他融入茫茫人海,身后并无人尾随,松下一口气,相伴下楼。

莲花阁中,明路一脸不解,“殿下,为何非要是明日早朝,这样匆忙,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萧煜筷子头虚点他一下,道:“我们匆忙,他也匆忙,不匆忙些,难道等着他将事情布置的万无一失啊!”

更何况,永宁侯府这件事,父皇一定是一刻不等的着人调查。

第六百九十四章 信过

“可是凭着三殿下的睿智,殿下您想让他来个措手不及,只怕……”明路摇头道。

萧煜横他一眼,当即断了他的话,“他睿智,还能睿智的过你家殿下我去!”

明路顿时……

殿下,您这夸起自己来,完全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节奏啊,说的麻溜!

腹诽过后,主仆俩一坐一站,就着一桌子佳肴,大快朵颐,吃饱过后,却是片刻喘息机会没有,又马不停蹄直奔永宁侯府。

萧煜到的时候,永宁侯府已经挂起白色帷幔。

纵然董雪若是小辈女儿,还未出阁,可董渊心头难过,执意要大办。

请了大佛寺的和尚,围着她的棺椁,念经诵佛,超度亡灵。

一见萧煜来,董策立刻迎上去,顶着红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扯了萧煜的衣袖,将他拉到一侧无人处,低声问道:“我听我大姐说,是萧祎指使了婉晴,可是真的?”

萧煜眉毛一挑,心头嘀咕,怎么董雪仪也这么装不住话,没有直接回答董策的问题,却是反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董策见萧煜一脸肃然,知道事情严重,认真思忖一瞬,道:“应该没有旁人了,大姐也只是悄悄对我说了,我还没有告诉月棠,府里乱成这样,她新接了中馈,正忙得脚不离地。”

因为心头悲恸,哭的时间太长,董策勉强用力,才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萧煜瞧着,心头微动,抬手拍拍他的肩头,“放心,雪若的仇,一定给她报了,你们就安心料理她的后事,让她走的风光些。”

董策颤抖了他红肿的眼皮,“这么说,当真是那个畜生做的了?”

说话间,手捏成拳,血脉喷张,情绪一瞬间激动起来,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

他的心情,萧煜当然能理解,可却不能任由他肆意而为,坏了他的大事,忙道:“萧祎是什么样的背景能力,就凭你,能奈何他吗?我说要给雪若报仇,就一定会给她报仇,我的话,难道你不信?当日大姐与宋家和离,我说交给我,结果如何!你莫要莽撞行事,反倒坏了我的安排!”

“你不是说,要从军投戎,助我一臂之力,如若莽撞行事,不说为雪若报仇,再把自己折进去,将来谁给我做左膀右臂!”

听萧煜忽的提起这件事,董策眉毛一挑,“你想通了?”

萧煜点头,“想通了,雪若这件事让我想通了,我若是强大点厉害点,萧祎一定不敢这么猖狂。”

董策听着,一时间心头悲愤与激动并存,搅得他一腔热血沸腾,呼的一把抓了萧煜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乱来,等你给雪若报仇了,我们就兄弟齐上阵,让你一举拿下那至高之位。”

萧煜心头一松,总算是压下了董策的情绪,点头,“嗯,你别乱来啊!”

正说话,远远瞧见董渊一脸凄色行来,萧煜转头对董策道:“我同舅舅说些话,你且去照看府里的来人。”

纵然董雪若的丧事大办不和规矩,可办都办了,仗着慧贵妃的面子,前来吊唁之人,还是络绎不绝。

董策抬脚离开,萧煜朝董渊走过去,“舅舅,父皇那里,可是按着我嘱咐的说了?”

闻萧煜如是一问,董渊顿时嘴角一颤,面颊泛上红晕,明明御书房内早就把老底交代个干净,却不愿在萧煜面前表露出来,支吾一声,道:“你当舅舅就那么蠢笨么,这种事情,自然是按着你之前交代的说了,还用你再问。”

萧煜脑中登时浮现出四个字:恼羞成怒!

既是知道董渊在父皇面前已经亮个底朝天,萧煜也懒得揭穿董渊,便随着他附和道:“那就好。”

这厢,萧煜在永宁侯府帮着忙乎,那厢骆志松手里提着一包五香牛肉并两包鹿脯肉进了萧祎的府邸。

一进门,小厮就迎上去,急急道:“先生可是回来了,殿下四处寻先生了,此刻就在书房,先生快先过去吧。”

骆志松闻言,常年不变的面上,神色微微浮动,抬脚就朝书房走去。

瞧着骆志松的背影,小厮略略蹙眉,方才骆志松面上的神色变动,他虽领悟不到其中复杂的蕴意,可心头隐隐觉得,他怎么带着几许痛快之色。

蹙眉盯着骆志松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骆志松脚下步子一拐,进了二门,他才打个激灵摇摇头,兀自嘀咕一句,“瞎想什么呢!”

提步行到萧祎书房院落前,尚未进院子,就看到萧祎挺拔的身影在院中迎着北风徘徊,随着他步子向前,萧祎听到动静,猛地回头,见是他,面上神色一喜,连忙向他走过几步,“先生可是回来了。”

说着话,目光顺着骆志松的胳膊下移,在他手中的牛皮纸包上略一停顿,道:“先生去哪了?”

骆志松低眉垂眼,道:“去八珍阁对面那个小酒肆坐了一会。回来在张记熟食买了些熟肉。”

一面说,一面抬起手中纸包,状似并没有发现萧祎的目光一般,晃了两晃,“喏,一点牛肉和鹿脯肉。”

一下午寻不到骆志松,萧祎派人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便是骆志松去了八珍阁对面的酒肆喝酒。

这种时候,他离开这么久,萧祎心头,怎么能不提防。

现在听到骆志松的回答与他得到的消息一致,自然认为骆志松并无心虚隐瞒,登时心头一松,亲自引了骆志松进屋。

沉重的雕花木门“咯吱”合拢,将呜咽北风和浓浓寒气一并挡在屋外,书房里烧了地龙,极是暖和,骆志松将手中熟肉顺势搁在一旁小桌,脱了身上大衣,面色从容自得看向萧祎,“殿下寻我,可是有要事?”

萧祎一脸喜色,“辽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顾臻的队伍里,闹出暴动,他又一连失利,我们是时候出手了!”

因着心头激动,萧祎略有些眉飞色舞。

骆志松却是心下冷哼,昨儿就得了消息,今儿才拿出来说!心思掠过,佯做不知,面露惊喜之色,骆志松微微搓手,道:“这个消息,总算是来了!”

是啊,盼了这么久,这一刻,总算是来了!

就不知道,这是谁的天堂谁的忌日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错愕

萧祎心头,大主意早就拿定,与骆志松相商讨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考究。

萧祎做事,一向追求十拿九稳,就是那些细枝末节,也要尽力做到精益求精。

受萧煜嘱咐,骆志松这次拿出真本事,帮着萧祎出谋划策,按照萧煜的计划,萧祎攻讦顾臻和他的手段越是高明,越是无懈可击,等到一切被揭穿,那萧祎的下场就越是让人心头满意。

为了那为期不久的结果,骆志松使出浑身解数。

萧祎听他有条有理逐字逐句的分析,只觉浑身气血沸腾,仿佛眼前已经实实在在看到了萧煜与顾臻双双沦为阶下囚,而他则是荣登那九五之尊。

摩拳擦掌,随着骆志松的分析,萧祎任凭再怎么心机城府深重,也不由激动的拍案而起,大夸骆志松至于,在书房内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走的呼呼生风,器宇轩昂,大有胜利者的姿态。

骆志松冷眼瞧着,眼底泛出清冷的寒光,与萧祎身影重叠,他又一次看到一个身着艳红色衣裙的女子,嘴角含血,面色素白,轰然倒地,眼底,是凄绝哀婉,如同山水油墨,浓的让人心颤。

羽睫微颤,骆志松竭力控制着因着思绪纷飞而颤抖不止的双手,嘴上分析声不断。

待到他言毕,萧祎仰天大笑,朝着骆志松道:“先生简直是诸葛在世!能得先生相助,又有何事不成!”

骆志松面无表情,客气道:“殿下过奖!”

萧祎激动道:“不过奖,本王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本王图谋大事,全凭先生做左膀右臂,没有先生图谋,本王怎么能想的如此周全。”

越说越激动,萧祎拍手一击,道:“等此事尘埃落定,本王给先生在父皇面前求个一官半职,如此,你我全面配合,可谓天下无敌了!”

听萧祎口出狂言,骆志松低垂的羽睫略略一抖,并不接话。

待萧祎徘徊片刻,骆志松道:“殿下预计何时向陛下禀明此事?”

萧祎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明日我还是要同公孙牧通一下气,再定夺时间,毕竟,此事离不开公孙牧的鼎力支持。”

骆志松不由蹙眉偏头。

萧祎眼见如此,忙身子朝骆志松一探,道:“先生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略略思忖,骆志松道:“永宁侯府的三小姐被府上姨娘毒杀一事,殿下可是得知?”

听骆志松忽提此事,萧祎登时面上笑容一僵,只是城府深沉如他,这僵滞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转瞬就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说了,今儿一早下了早朝,他还去和父皇告假,他府里又大张旗鼓的办丧事,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丧失办的如同死了长辈一样,只怕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听萧祎竟然把话说的如此刻薄,骆志松眼底清冷的寒光一瞬迸射,那光芒里,犹如又毒针寒霜。

还是那样薄凉,冷酷无情。

掩下心头泣血的恨,骆志松面上扯出得体到无一丝瑕疵的情绪,道:“那殿下可知,坊间有何传言?”

听骆志松此言,萧祎不由心头一抽,眼底波光闪动,绷了情绪,道:“有何传言又与本王何干!”

摆出一副高高挂起的姿态。

骆志松无声冷笑,道:“不仅与殿下有关系,而且是直接关系。”

说着,骆志松语气微顿,朝萧祎看过去,凝着他面上一瞬间闪过的慌乱,满意收眸,继续道:“坊间传言,说是永宁侯府的姨娘遭受毒打,经不住那份煎熬,将背后黑幕招的干干净净,她说,是殿下指使了她给永宁侯府的三小姐下毒的。”

言落,骆志松朝萧祎看过去。

萧祎眼角登时一跳,太阳穴青筋暴突,“胡说!”握拳挥手,“好端端的,本王指使她杀人作甚!本王与永宁侯府一向素无往来,更何况,永宁侯府的背后,可是慧贵妃!本王疯了,要做这事!”

昨儿夜里,婉晴跟前的丫鬟分明来传话说,婉晴已经将一切搞定,永宁侯董渊出言休妻,婉晴平安无事。

此刻怎么就又闹出婉晴遭受毒打!

萧祎一通带着怒气的解释,落在骆志松耳中,却是听出欲盖弥彰的味道。

骆志松觑着萧祎神色,继续道:“这传言真假,我不敢妄自下定论,可永宁侯府的那位姨娘,却是今儿一早被扔到乱葬岗了。这件事,殿下……”

萧祎听到婉晴被扔乱葬岗,惊得心跳忽的一滞,错愕看向骆志松,“你说他府上那位姨娘死了?”

骆志松点头,“是啊,死了,不仅那位姨娘死了,就连府上的管家也死了,一起被丢到乱葬岗的,这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说着,骆志松眉尖微挑,“原来殿下是不知情,我见殿下从容镇定,半句不提,还当殿下是胸有成竹早有应对准备。”

被骆志松如是说,萧祎面上登时有些尴尬之色。

今儿一天,他都沉浸在如何将构陷顾臻一事做到完美无瑕,特意下令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没想到……竟是错过这样的消息。

只是,这些话都是骆志松一人之言,生性多疑如萧祎,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当即不顾骆志松在场,招了初砚唤暗卫过来,“永宁侯府的婉晴婉姨娘被扔了乱葬岗?”

暗卫忽得萧祎如是问话,不由一愣,随即点头,“是,殿下,今儿一早,连草席都没有裹,就被扔到后山乱葬岗,从府里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看样子,像是被活活打死的。”

纵然不知萧祎为何突然对永宁侯府的家事感兴趣,暗卫还是尽职尽责将自己所知毫无遗漏的回禀。

萧祎听着,心惊肉跳,抬手一摆,让暗卫退下,待到屋内只余他与骆志松二人时,萧祎抿嘴,几番犹疑,终是开口,“不瞒先生,的确是我让婉晴给董雪若下的毒。”

哪怕立刻一个惊雷将萧祎的书房劈成两半,骆志松都能面不变色,闻他此言,骆志松也只是微微动眉,“殿下为何?”

第六百九十六章 争锋

“这些年,慧贵妃与萧煜那里,看似松懈如一盘散沙,可我却是丝毫不能将人手打到他们跟前,既然不能从他们二人下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永宁侯,逼得永宁侯休了白氏,让他令娶一房能替本王做事的续弦。”

“殿下行此事,为何不同我商量?”

萧祎解释过后,骆志松的反问,有些咄咄的味道。

萧祎听着,心头不悦,骆志松再怎么能干,毕竟只是他养在府里的一条狗,一条狗,就应该有狗该有的老实本分,主人欣赏你的才能,日日给你肉骨头吃,可并不代表,你可以冲着主人狂吠。

面带薄愠,萧祎道:“先生难道觉得本王做事,事事都要同先生商量?”

听出萧祎语气中的怒意,骆志松心头哂然,毫不客气回击道:“殿下若是所行之事妥当得体,万无一失,自然不用同我商量,可眼下这种时刻,眼见就要为扳倒顾臻和四皇子而奋力一博,殿下却是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殿下就一点意识不到其中的危机?”

他将话说的笃定,萧祎听着不由心动。

骆志松的心机智谋他是知道的,难道这件事真的会影响到扳倒顾臻那件事?

蹙眉神思,神思飞转,萧祎却也想不到丝毫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眼下婉晴已经死了,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她的话,就没有可信度,纵然永宁侯得知真相,告到父皇面前,难道先生觉得,父皇会为了一个大臣家的妾室临死之前一番话而去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

“更何况,永宁侯越是去父皇跟前哭诉告状,按着父皇的性子,他就越要怀疑,永宁侯这番话的真实性和目的性,毕竟,且不提萧煜的品行如何,按着年龄,他是唯一和本王有竞争关系的皇子,父皇一定不会信他的。”

说着,幽然一笑,“说不定,他公平道理讨不到,还要惹得一身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不说,还要给慧贵妃和萧煜惹上许多麻烦。”

说着话,再联想永宁侯的性子和能力,萧祎甚至有些巴不得永宁侯去告状。

看萧祎面上流出一副自以为是的傲然自得,骆志松眼底泛上冷笑。

待他语落,骆志松道:“殿下倒是好盘算,殿下只估量了永宁侯的能力,却是忘了慧贵妃的能力,几次三番,慧贵妃能把皇后娘娘送到冷宫,此人只怕由不得殿下小觑。”

“殿下指使婉晴毒杀董雪若,难道殿下觉得慧贵妃能干休?”

萧祎抬手一摆,“等到顾臻和萧煜被本王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她慧贵妃再大的本事也掀不起浪花来!”

骆志松冷哼,目光一瞬不瞬,咄咄看向萧祎,带着一种萧祎看不懂的逼人气势,让他不由心颤,耳边却传来骆志松并无多少情绪在内的问话,“那如若慧贵妃先行一步呢?凭着慧贵妃的心思手段,只要她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玄妙之言,只怕,到时候殿下揭发顾臻和四皇子通敌叛国之时,效果就未必如殿下所想。”

萧祎闻言,不由眼皮一跳,眼睛微眯,迸射出惊疑的光泽来,“通敌叛国何等大罪,父皇不会……”

骆志松丝毫不顾及尊卑有别,毫不客气的阻了萧祎的话,“那皇后娘娘通敌苗疆歹人,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结果如何,英国公府依旧是英国公府,而皇后,尽管被禁足,可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威严尊贵不可侵犯。”

提起皇后一事,萧祎太阳穴突突一跳,“皇后那件事,到底如何,还是要等本王见了皇后再行定夺,未见面之前,我是不会相信,精明如皇后,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骆志松则是勾嘴抿出一个冷笑来,“殿下信不信又如何,当日白猫之事一出,陛下盛怒,将皇后禁足,殿下与英国公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朝堂之上给陛下施压,企图如同沉香阁一事那时,将皇后救出,结果如何?”

不及萧祎作答,骆志松缓出一口气,继续道:“结果却是皇上对于殿下与英国公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殿下难道就不曾想过原因?”

他的语气冷冽如霜,却像是醒人心神的清风,让萧祎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脑中浮光掠影,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先生是说……”

白猫一事之后,骆志松便称重病在身,需要静养,这一阵子,并未给萧祎出谋划策,萧祎寻到他屋里征求意见,他也只说静观其变。

此刻,骆志松却是直言不讳,道:“先前沉香阁一事,皇后被禁足,殿下略施手段就能将皇后救出,那是因为当日还有舒妃在,朝中还有何敬中,皇上需要皇后一族的势力去与何家抗衡,眼下,何敬中不在了,朝中皇后一党独大,这个时候,皇上又怎么会轻易将皇后放出!”

萧祎闻言,心头一跳。

骆志松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然而,皇后谋逆,这是九族重罪,按理,皇上应该先行废后,再施生杀大权,可皇上却是仅仅将皇后禁足,这些缘故,难道殿下就不曾想过?”

“先生是说,如今父皇是在拿永宁侯府代替当日何敬中,与皇后抗衡,既不让一方独大,又……”萧祎不觉说道。

骆志松哼的一声冷嗤,“这些事,殿下未必就想不到,只是殿下心中太过轻视永宁侯,不曾将他放在眼中,才会犯了今日错误。”

被骆志松如是直指犯错,萧祎面上挂不住,“一个永宁侯,也值得父皇培植?父皇若要寻求抗衡英国公一党的势力,大可将平西王府扯进来,又何必去扶一坨烂泥。”

骆志松便道:“平西王府?殿下这话说的可笑,难道殿下不知平西王府的老太君对赤南侯府的顾玉青的感情有多深?难道殿下不知,慧贵妃进宫之前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乃手帕交,平西王府是什么实力,一旦平西王府做大,皇上面临的,可不仅仅是朝野倾倒,更面临赤南侯府,慧贵妃,四殿下,所有这些皇上看重并且倚重的人,都要成为他提防的对象,而永宁侯则不同,他能力有限,实力微弱,正好做皇上手中一把听话的利剑。”

第六百九十七章 腥风

萧祎被骆志松尖利的话激的面红耳赤。

可骆志松所言,又确是他没想到的事实,让他一句反驳之言都说不出,只怔怔看着骆志松,额上青筋凸起,一层细汗渗出,沉默良久,终是袖中捏拳,面上浮现一片平静,道:“依先生之言,我收买婉晴,是错了?”

骆志松毫不忌讳道:“何止错了,简直是多此一举的大错!”

觑着萧祎因为自己的冲撞而盛怒发颤的嘴皮,骆志松心头浅笑,眼底浓雾迷蒙,如影似幻。

“殿下本就要给顾臻和四皇子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一旦四皇子倒台,慧贵妃失宠,他永宁侯还算个什么,也值得殿下去冒险费心,殿下在永宁侯身上花功夫,不就图了扳倒慧贵妃,可扳倒慧贵妃,分明有顾臻与四殿下谋逆一事足矣,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是谁给殿下出的这个馊主意,让殿下做出这种费力不得好的事!”

骆志松的话说的刻薄,再加上他千年不变的寒冰脸,这份刻薄,就愈发显得刺耳刺目。

萧祎使劲捏了拳,才没让自己将怒气发出。

尽管骆志松说话不客气,可眼下,大事未定,他太需要这个有能力又有魄力的谋士了,这点屈辱,与那至高之位相较,又算得了什么!

忍下归忍下,萧祎到底不由自主的辩解,“父皇对萧煜的宠爱,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当年皇后刁难慧贵妃,萧煜得知,一怒之下,直冲皇后寝宫,将皇后宫殿砸了个稀烂,如此忤逆之罪,父皇也只是将他打了十来板子不了了之,板子过后,心疼的又是亲自给他上药又是亲自喂他吃饭……”

说到这些,萧祎嫉妒的眼眶发红。

同样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怎么就偏心到这般地步,萧祎曾不止一次去想,当年之事,若是换作他,父皇只怕早就将他关入大牢了。

若是他的母妃并未早逝……

没有娘亲的孩子,其中痛苦冷暖,也唯有自己咬牙撑着了。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却是一口气叹不尽心头酸楚,再张口,语气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悲凉,萧祎继续道:“顾臻谋逆一事,我并不能十分肯定,就一定能将萧煜拉下马,将慧贵妃彻底扳倒,所以,才安排了婉晴……”

骆志松闻言,佯做一副恍然之态,沉默一瞬,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董雪若既是死于殿下之手,此事殿下还需补救,不然,影响到顾臻一事的结果,就当真得不偿失了!”

萧祎胸口起伏,几个长叹,终是压下一腔百种情绪,世故如他,转瞬又将情绪调节至眼下一事上,偏头蹙眉,“还望先生明说,本王,本王实在无法揣测,就算是我勒令婉晴杀死董雪若,父皇对此大怒,可为何会影响到顾臻一事的结果?”

骆志松眉目闪动,道:“殿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陛下性子如何,殿下最是清楚,先是殿下对永宁侯的后院动手脚,再有殿下揭发赤南侯,若是殿下不攀扯四殿下则罢,但凡殿下攀扯四殿下,皇上必定会联想到殿下对永宁侯所做之事,到时候,难免不会对殿下所呈证据有所怀疑,一旦陛下起了疑心……”

萧祎闻言,登时醍醐灌顶,脸色倏然一变,激动道:“还好,还好我有先生,及时提醒我,不然,真真就要酿成大祸!”

说着,萧祎转头就朝门外唤了初砚,“备轿,本王现在就去……”

初砚推门进来,刚刚探了个头,萧祎的话音就被骆志松再一次阻断,“殿下又心急!这件事,最早也要是在明日下朝之后。”

萧祎声音一顿,又是满面不解,“这又是为何?”

“殿下此时进宫,该要对陛下说,这件事,你是何时发现的呢?若是说就是现在发现的,可如此冒失,显然不符合殿下素日行事谨慎的性子,陛下要生疑。若是说早些发现,可上午早朝过后,殿下为何不说,又让陛下生疑。所以我说,最早也要明日早朝过后。”

“那时候,殿下就能说,是今日夜里得了消息,你百般思忖,觉得此事实在事干重大……”

听着骆志松的话,萧祎抬手一挥,“先生不必再言,先生之意,本王了然,就依先生的。”

一面说,一面摩拳擦掌,转瞬,对初砚道:“去把兵部负责边关急报收整归纳的抄录员王道生给本王叫来!”

这件事,他自然是不能说,是他从辽东收到消息,要做的不露痕迹,消息就必须是从兵部传出。

初砚得令而去,萧祎又同骆志松百般商讨过后,才放他离开。

抬脚出了萧祎书房大门,寒风扑面而来,簌簌打在身上,骆志松只觉精神一震。

他日盼夜盼,盼了多少时刻,这一刻,总算是要到来了。

激动之下,骆志松抬脚走路,姿势都有些与往日不同。

寒风凛冽,他行走其中,却只觉如沐春风。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偶遇”禁军统领了,深吸一口气,骆志松如同海雾一般的眼底,雾气散去,露出他闪耀的双眸。

而此刻,赤南侯府的桐苑里,顾玉青也是一番安排,“……明日我被传入宫,不过多久,一定会有禁军来搜府,到时候,你惊慌失措之际,只需要将禁军统领引到书房,让他打开书房右边墙上从左向右第五个暗格,记着,只需他一人进去,其他人,无论如何,都要拦在门外。”

如意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做到。”

吩咐罢如意,顾玉青转头对黄嬷嬷说:“嬷嬷只要在密室看好苏沐晴,莫让禁军的人发现了她就好。”

嬷嬷点头,领命之时,不由满面焦虑,说道:“小姐,还是让吉祥如意一起陪您进宫吧,万一有个好歹,府里引诱禁军统领和看紧苏沐晴,奴婢一人就能做好……”

顾玉青摇头,“府里才是一场硬仗,嬷嬷莫要小觑了禁军,尤其禁军统领,他能得陛下多年信任和倚重,足以见得此人本事,想要引诱他,并非小事,更何况,禁军的搜查能力之强,若是给足了他们时间,府中那些密道密室,他们必定会发现一二的。”

说着这些,顾玉青心头惴惴,明日一战,她并无十足把握。

第六百九十八章 血雨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先前所有计划安排全部颠覆不用,重新安排之后,难免有顾虑不周却又一时间想不到的,一切都要靠明日随机应变。

她相信萧煜的能力,可对自己,就不那么自信了,毕竟,明日一战,她要面对的,是为自己的父亲洗白冤屈,亲情,是她最大的软肋,她害怕自己一时情绪激动,方寸大乱。

更害怕禁军发现苏沐晴,纵然禁军不知苏沐晴的身份,明日一见,不会将她如何,可苏沐晴是她彻底扳倒皇后的王牌,一旦苏沐晴被推到台前,禁军在皇上面前回禀说曾经在赤南侯府见过她,那她与萧煜有关英国公的那些谋划,将彻底失败。

可这个时候,又不能送她出府。

明日大战将即,今日赤南侯府一丝一毫的举动,都会成为明日事情成败的至关一步。

想着这些,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黄嬷嬷听顾玉青如是说,当即便道:“是奴婢思虑不周,明日小姐进宫,一切小心,府里的事,奴婢一定和如意做好。”

如意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快速引了禁军统领到书房,不给那些禁军多余的时间搜查。”

几番嘱咐,要说的话吩咐下去,顾玉青便遣了她们下去歇息,兀自倒头,扯了松软的锦被覆在身上,翻来覆去,想着今日与萧煜的那些安排,想着明日可能出现的一切可能与意外,想着萧祎的为人和手段。

此次萧祎所谋之事,并未悉数告知骆志松,故而萧煜手头,也并不是全然掌握萧祎的所有动向。

而且,他们的安排,也不是见招拆招,萧煜与她一致的意见都是化被动为主动,固然是萧祎要先发夺人,他们却是要从他的手中,将这主动权,硬生生夺来。

萧祎与萧铎不同,他缜密且慎重,明日一战,想必艰难。

一旦想到,父亲和整个赤南侯府的荣耀生死,都在明日一瞬间,顾玉青便紧张的扭在一起的手指微微打斗。

思潮滚滚,辗转反侧,直到子时过去,枕边一方神玉发出似有若无的淡蓝色光泽,顾玉青才沉沉睡去。

就在她睡下之时,巍峨皇宫的御书房内,燃着跳跃而明亮的烛光,皇上身子溺在宽大的龙椅上,左手撑着扶手,不住的揉着眉心。

自今日一早,萧煜将永宁侯府一事告知慧贵妃,他下了早朝,同永宁侯董渊说过话,想着去安慰慧贵妃一番,结果却是传来慧贵妃因为伤心过度,昏厥不醒。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堵在心里,越发就有些心疼她。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把自己想说的,都表达了,心头就轻快了,越是没有机会说,就越是搁在那里不上不下,时时刻刻的记挂着,难受着。

尊贵如皇上,也不例外。

再加上此事从永宁侯的口中说出,是萧祎指使了他的姨娘婉晴毒害了董雪若嫁祸给白氏,想要逼着董渊休妻另娶,而所娶之人还是刑部尚书家的女儿……乱糟糟的一团麻,皇上心头就更是不舒服,

倘若真的是萧祎所为,那他的目的为何,简直昭然若揭。

这个逆子,当真是以为他老了,神思不明了,就要如此放肆吗!

随着心头怒气上涌,皇上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

身后立着的内侍总管在皇上叹息之际,微微弯腰,恭敬的小声提醒,“陛下,歇了吧,明儿一早还要早朝呢!什么话,等下了早朝再问也一样。”

皇上摇头,“还是等等吧,这个时候了,不管有没有结果他也该回来了了。”

正说话,门口一个小內侍推门进来,回禀道:“陛下,禁军统领大人来了。”

皇上当即身子一直,“让他进来。”

说话间,小內侍身子一闪,将门口让开,禁军统领裹着一身寒气嚯嚯进门,几步行到桌案前,屈膝跪地,抱拳回禀道:“陛下,臣按着陛下吩咐去查,盘问出些结果。”

皇上阴翳的眼睛微微眯起,几乎有些屏气,道:“什么结果?”身子微微前倾,后背挺直。

“京都鼓楼大街有个八珍阁酒楼,酒楼对面,有个档次略低的小酒肆,酒肆老板说,他曾在皇后娘娘生辰那日,见到三殿下拦了永宁侯府的轿子,不知说了什么,永宁侯府的轿子就随着转了方向,随了三殿而去。”

皇上闻他此言,登时心口一缩。

皇后生辰那日,永宁侯府来赴宴的,唯有那个被皇后破例而召的姨娘婉晴。

皇后不按规矩礼仪,召了永宁侯府的姨娘入宫赴宴,而宴席过后,与皇后结盟的皇子萧祎又私下拦了这婉晴的轿子……

思潮汹涌,皇上不由眉尖微动,只是世故如他,心底情绪怎么会轻易显于面上,只一闪而过,便又道:“还有什么?”

禁军统领继续道:“今日夜里,臣暗暗潜伏入三皇子的府邸,一番暗访,恰好遇上被三殿下百般倚重的那个叫骆志松的幕僚,刺探之下,他说漏嘴,说的董家出事那日夜里,永宁侯府的丫鬟曾来过三皇子殿下的府邸,并且三殿下见了她。”

皇上搁置于桌案上的手,登时捏拳。

逆子……这件事,还真是他所为!

他到底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气恼之下,跟前又是他不需防备之人,皇上不由脱口而道:“朕还健在,他是当真已经昏聩暮暮了吗!在朝中拉党结派也就罢了,朕容他,可竟然把手伸到了慧贵妃的娘家哥哥府中,他这分明是冲着慧贵妃和煜儿去的!”

皇上怒气大发,内侍总管却是眼珠微动,在皇上语落一瞬,带着恰到好处的语气,道:“陛下,兴许殿下所为,也是受人指使。”

只要能有打压皇后的机会,他就绝不错过,他儿子的大仇,尚未彻底报了,他岂能干休!

“受人指使,谁能指使的了他,他是朕的儿子,他是皇子,满朝文武,谁敢指使他……”随着话音儿,皇上脑中浮出一张令他生厌作呕的脸。

第六百九十九章 怀缅

语气一敛,皇上转眸看向内侍总管,“你是说皇后?”

内侍总管当即将腰弯的更低,一副受惊的胆颤样子,“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三皇子一贯做事慎重,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没有章法的事情来,按着三皇子的性子,奴才斗胆揣测,他纵然要对永宁侯府伸手,只怕也是要亲自而为。”

皇上一声冷哼,“能指使了他的人,除了皇后,还能是谁!被禁足了,还这样不消停,朕还真真是小看了她。”

眼见将火烧到皇后身上,内侍总管默默选择闭口不再多言。

皇上生性多疑,有些话,说多反倒无益。

皇上言落,跪地回禀的内侍总管又道:“今儿夜里,三殿下府上,倒是有桩怪事。”

皇上闻言,将思绪从皇后身上挪开,转眸去看禁军统领,挑眉道:“何怪事?”

“臣离府之际,忽的见三殿下跟前的贴身小厮从外面带了兵部抄录员王道生急吼吼的直奔三殿下书房,那个时候,已经是将近子时。”

“是他的小厮带了王道生去,而非王道生主动登门求见?”禁军统领言落,皇上略一思忖,道。

禁军统领点头,“是三殿下的小厮引他进去的,看样子,像是三殿下派小厮将他传去,而非他自己登门。”

大半夜的,他传了兵部的抄录员过去做甚?

就算是要商讨国事商讨辽东战事,他要传的,难道不应该是兵部尚书,为何却是单单传了个抄录员?

百思不得其解,皇上眉头蹙的原发深。

要回禀的事情悉数说完,皇上并未其他吩咐,禁军统领行礼告退,内侍总管则是又一次催促皇上歇息,“陛下,这些事情,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明日早朝过后,传了三殿下一问便知,您歇息吧,身子要紧。”

皇上长长一声叹,以手撑着书案,缓缓起身,“歇息吧,朕还硬朗,他就敢如是胡来,若是朕哪日没了,他不得把慧贵妃母子生吞活剥!”

他自己当初夺嫡,都是一路的腥风血雨,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脉亲情的鲜血,可轮到自己的儿子,却是心中万般难以接受,只觉一颗心如有钝刀慢割,气愤之余,疼的他缓不出气。

“陛下要歇在哪里?”内侍总管扶了皇上挪开书案,躬身问道。

皇上转头觑了一眼外面黑黢黢的天,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去哪里,就歇在这里吧。倒是想去看看慧贵妃,可惜她自己个身子不爽利,朕去了,反倒是搅了她休息。”

内侍总管听着,含笑道:“陛下对娘娘,当真是一片真心。”

皇上吁一口气,“这阴暗诡谲的皇宫,宫里的女人,凡是能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手上沾着人血。朕能体谅当日母后的苦楚,就能体谅她们,故而她们素日一些小争小斗,朕皆作糊涂。”

“可这宫里的女人,不知足啊!”褪下龙袍,穿上寝衣,许是因为衣衫柔软,为他疲惫的心添了几分倦意,皇上的语气,有些力气不足,有些呢喃的味道。

“她们永远想的都是从朕这里为她自己谋求利益,为她的母家谋求利益,唯有慧贵妃,同她们不一样,慧贵妃从未和朕提过任何要求,更未给永宁侯府谋过半分利益。”

“每每和她在一起,朕总要忘了自己帝王的身份,就像是寻常百姓一般,过着寻常人的小日子,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可所有的味道,都能暖到朕的心里。她所想的,永远都是如何为了朕更好,你说,这样的女人,朕怎么能不偏宠。”

“别的妃嫔有了皇嗣,那皇嗣就成了她们固宠的手段和资本,怀孕之时百般事情自不必说,等孩子出生,好端端的孩子,为了引起朕的注意,非要把孩子弄病了,引了朕去。”

“朕至今记得,煜儿两岁那年,得了风寒,发烧烧的昏迷不醒,整个人就像一块火炭,饶是这样,慧贵妃都不许宫人在朕面前泄露半句,还是给煜儿诊病的御医怕煜儿这一病烧坏了脑子牵连到他身上,才回禀了朕。”

说道萧煜,皇上面上泛起流光溢彩,眼角眉梢,不由轻快。

“煜儿那孩子,心性随了他母妃,宽厚仁和,重情重义,有一年朕因着边关事务繁杂,心绪不宁,用饭不香,别的皇子也只是晨昏定省的来问个安,唯有他……”

说及此,皇上面上不由带了笑容,“那臭小子,才五岁,人还没个炤台高,就要去给朕做面汤吃,差点没把朕的御书房给点了……”

随着皇上念叨,眼见皇上兴致颇高,内侍总管立在一侧便笑着附和,“奴才还记得,当日四殿下端着黑糊糊一碗面汤来给陛下吃,陛下愣怔过后,眼皮儿不眨就把那碗面汤给喝了,奴才吓得心惊胆战,生怕陛下肚子不适。”

皇上就呵呵笑着点头,“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在面汤里加了什么,那味道简直是朕这么些年来喝过最最难喝的了。”嘴里嫌弃,面上眼底,却是浓浓的怀念。

“说来也怪,陛下喝了四殿下的那碗黑汤,这边关的事务跟着就解了。”内侍总管不落痕迹的拍个马匹。

皇上听着舒心,半靠在身后的明黄靠枕上,微微挪了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啊,那小子……纵然乖张不羁,不学无术,可朕却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他也对的起朕的这份厚爱,有件事,好多年了,朕一直搁在心里,对谁都没有提过……”

随着皇上话音儿,内侍总管当即心神一凛,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侧耳倾听。

皇上却是凝着眼前桌案上袅袅腾空的龙涎香缭绕的烟雾,说了一半的话,倏然而止。

“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说着,向下褪了褪身子,平躺下,“睡了,明日还一日劳累呢!”

内侍总管将将才调起精神,顿时心头气息一顿,默默一声哀嚎,陛下,不带您这样的,话说一半,把人的兴趣勾起了,您自己个又不说了。

您倒是睡下了,这不上不下的,奴才睡不着啊

第七百章 夹层

内侍总管替皇上将铜钩上的纱帘放下,哀怨的小眼神隔着朦胧的纱帘朝着里面已经熟睡的皇上一瞥,幽幽一叹,转头下去。

翌日一早,早朝过后,不及皇上开口传召,萧祎便主动提出有事要禀。

御书房内,祥瑞香炉中龙涎香升腾着袅袅青烟,冬日的阳光透过御书房明纸糊就的大窗,半个屋子洒满阳光,可偏偏皇上的书案成了一道分界线。

书案后,皇上溺在宽大的龙椅上,阳光不及的地方,他的脸色明暗不辨,让人看不清神色。

因着永宁侯府一事,萧祎到底有些心虚,行礼问安过后,深吸一口气,道:“父皇,昨儿夜里,儿臣接到兵部抄录员王道生急报,他在发往京都的文抵中,发现了夹带信函,因着信函夹带位置着实隐秘,当日这文抵送达之时,并未被注意到,他是昨夜整理归纳案卷,才看到,信函上的内容事干重大,一发现,就立刻送到儿臣府邸。”

听着萧祎张口所言之事,皇上不由想起昨夜禁军统领回禀的那件事:兵部抄录员王道生被萧祎的贴身小厮从外面带回府中。

禁军统领看到的是王道生受萧祎传唤而至,到了萧祎口中,竟成了王道生主动登门。

随着萧祎嘴巴一张一翕,皇上脑中神思飞动,眉宇间涌上一层浓雾,只是他身坐暗处,立在明亮阳光下的萧祎看不真切。

萧祎言罢,从袖中掏出两封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信函,恭敬低头抬手,将信函捧上,“父皇过目,这就是那被夹带的信函。”

他捧上,内侍总管自然要去接,转手交给皇上的同时,不由深深朝萧祎看了一眼。

信函展开,随着字迹入目,皇上一张脸登时铁青,嗓间因着一瞬间的愤怒,发出呼呼的拉扯声,如同拉风的风箱。

纸上字迹飞扬,苍劲有力,龙飞凤舞间透着恣意不羁,洒脱如风,只需一眼,皇上便能断定,这是顾臻的亲笔字迹。

而所写内容,却是顾臻与辽东皇室的私通往来,信上约定,顾臻佯装战场失利,有意败给辽东大军,而辽东皇室则是许以顾臻黄金万两。

日后辽东大捷,朝廷割地,辽东将所封辖地拿出一半来划至顾臻名下,作为他的私产。

一行行字看过,皇上怒极,“啪”的反手将手中信纸拍在桌上,尤不解气,顺手抓起手边一只狼毫湖笔,手中用力,登时一支笔被他捏的四分五裂。

顾臻,几乎是这个世上他最为信任的人,竟然背着他与辽东皇室勾结……

这种背叛,简直比当日端王背叛,更让皇上愤怒百倍。

一把甩开残碎的湖笔竹节,皇上暴躁起身,握拳怒道:“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怒气冲头,早就将萧祎方才的一番话冲到脑后。

萧祎眼见如此,心下暗喜,口上重复解释,“是兵部抄录员王道生昨夜送到儿臣府邸,儿臣眼见事关重大,不敢擅作主张,才……”

“王道生……”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愤怒,皇上将这三个字磨牙念出,“去,把他给朕叫来!”

若说别人谋逆,凭着这封亲笔所写的密信,他笃信无疑,可眼下,这谋逆之人是顾臻,是他宁愿将身家性命交付的顾臻,皇上纵然心头血气喷涌,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执行。

等待王道生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足以让皇上惊骇震怒的情绪略略得到平复,低身复坐,纵然心头依旧激荡澎湃,血液横冲直撞,可面上却是狂躁的怒气散去,只留下冷冷的阴毒。

随着御书房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跟着内侍总管一同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弱,躬身垂头的男子,身着朝服,一路战战兢兢行到桌案前,跪地行礼问安间,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的朝立在一侧的萧祎看过几眼。

抄录员,没有什么品阶,算不得正经朝臣,却也自称为臣。

待他行礼过后,皇上将桌案上的密函宣纸朝他面前一甩,用一种冷静却不乏冷酷的声音,道:“这信函,是你发现的?”

王道生闻言,当即身子一抖,连跪带爬朝着信函落地的方向挪了挪,将信函捡起匆匆一瞥,道:“是臣发现的。”

声音抖得不像话。

也难怪他紧张,一则心虚,二则,他虽在兵部任职十几年,可今日却是他第一次面圣,地点又是巍峨肃穆的御书房,他心头,怎能平复。

萧祎见他颤的不像话,怕他漏了端倪被生性多疑的父皇瞧出什么,当即“吭”的一声轻咳,对王道生道:“父皇英明,什么话,你只实话实说就是,无须紧张。”

听到萧祎的声音,王道生的心里,才略略踏实几分。

“昨夜,臣整理兵部近日来的卷宗文抵,在一个已经被批阅过的文抵中发现了这个密函,那个文抵的封皮被做了夹层,臣不小心沾了水在那封皮上,封皮被打湿,露出端倪,臣才发现那个夹层,当即将夹层挑开,在里面找到这个密函。”

说着,王道生低头,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文抵,双手捧了递上去,“就是从这里发现的那密函。”

内侍总管弯腰接了,送到皇上手中。

文抵的确是他亲自批阅过的,上面内容所注,是顾臻大捷,皇上还清晰的记着,当日收到这封八百里加急的文抵时激动兴奋的心情。

那份心情,依旧在脑中回荡,可眼前,他竟就要处理顾臻谋逆作乱一事,心中滋味,实在…..

握拳叹气,强行压着心头的火气,皇上将那王道生口中所言的夹层挑起看了看。

果真,这夹层做的精巧,不细看还真是发现不了。

这密函既然是从辽东战场发来,那么,必定是顾臻身边人所为,究竟会是谁将这密函放入的呢?这密函,真的是顾臻亲笔所写吗?

身为帝王,他也算知道不少诡谲伎俩,这世上,大有妙笔生花者擅长模仿旁人笔迹,以假乱真。

眼前一出,究竟是有人蓄意陷害顾臻还是确有其事,他必须要慎重处理。

顾臻,那可是顾臻啊!

第七百零一章 暴乱

“父皇,此时涉及赤南侯,实在干系重大,且不说赤南侯手握兵权,单单他与父皇的私交,就是不浅,父皇切莫因为这一封信函就定了赤南侯的罪,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岂不是白白折损一员大将。”

觑着皇上的神色,萧祎道。

状似是在说着公平的求情话,实则却是在手握兵权四个字上,咬的极重。

兵权所属,一向是历朝历代帝王最大的忌讳。

而因为信任,皇上给顾臻的兵权,又是满朝武将中最最多最最精锐的一支,但凡顾臻要举兵造反,凭着他手中良驹悍将,凭着他自己挥斥沙场的本事以及在本朝士兵心中的地位,只怕无人能挡。

萧祎就是要提醒皇上,私下感情再好,也切莫拿这种事情当赌局。

皇上生性多疑,萧祎的伎俩自然是得逞的。

待他言落,皇上阴翳的眼睛微微眯起,死死凝着萧祎,沉默良久,忽的眼皮一跳,握拳道:“去,让禁军统领来!”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拔腿出去,心头一颤一颤,一旦证实顾侯爷谋逆,那凭着三殿下的脾性,势必要将此事与四殿下牵扯到一起,如此一来,宫里的慧贵妃娘娘也要受到牵连……这是要变天啊!

一脚出了御书房,内侍总管将传话的任务交给门口小太监,自己则是立在御书房门前,举头朝着皇后寝宫的方向凝望……真若是变天,被禁足的皇后用不了多久就又能风光无限,尊荣至极了。

缩在袖口的拳头几乎要将几根手指捏断,内侍总管面色素白,难道儿子的仇就报不得了?

心头一横,他招了自己多年来培植的一个心腹,在他耳边低言几句,心腹得令,拔腿就朝外匆匆而去。

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倾向于朝中任何势力,可眼下,他却是不得不做出抉择。

心腹刚刚离了视线,就见禁军统领一身嚯嚯英姿迎面而来,待他行近,内置总管亲自开了门迎他进去,“快请进,陛下正等着呢!”

几步急走到与王道生并肩的位置,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王道生,心头微动,禁军统领行礼问安。

不及他语毕,皇上便指了王道生手中的那封密函,道:“你即刻率禁军去查抄赤南侯府,记着,查仔细了。”

随着皇上话音儿响起,禁军统领心头大颤!

查抄赤南侯府!

顾臻的府邸!

他要真的率军去查顾臻的府邸,等顾臻回朝,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啊,他此刻就能想象到顾臻炸毛的样子,不由眼角一阵抖。

颤抖之余,还是俯身弯腰,从王道生手中将密函接过,放目去看,信函上的笔迹与内容将他惊得瞠目结舌,不由怔怔。

谋逆……顾臻谋逆……纵然眼前笔迹就是顾臻的无疑,可他心头怎么也无法相信,顾臻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黄金万两,与他而言……顾臻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银钱好不好!

他犹记得某次喝酒,顾臻曾说,那些通敌叛国的人,都是脑子让猪拱了又糊了大粪,但凡正常的人,就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随着眼前字迹落目,顾臻的声音徘徊在耳边。

状似雷云翻滚的神思,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一瞬,转瞬,纵然心头万马奔腾,他依旧面色不变从容如常的抱拳领命,转身执行。

刚刚抬脚准备离开,皇上忽的又将他唤住,“等等,还是先召顾玉青进宫。”

说着,对内侍总管吩咐道:“你同他一起去,到了赤南侯府,他的人马暂停外面距离赤南侯府稍远的位置,你去传唤顾玉青,让她进宫。”

又对禁军统领道:“你眼瞧着顾玉青随了他进宫,再率兵去搜!”

内侍总管与禁军统领双双领命,并肩离开。

出了御书房,内侍总管低声道:“大人觉得陛下为何要召顾玉青进宫?”

禁军统领呵的一声,道:“还不是怕顾臻炸毛,狗脾气犯了!”

听到禁军统领如是说,内侍总管登时嘴皮一颤,他险些忘了,这位看似与任何人都无交集的禁军统领,与赤南侯顾臻却是有着一个重叠的部分,他们都受过祁北姑苏将军武学指点。

这些年,顾侯爷因着爱妻过世,沉溺悲恸,不与朝政,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让大家都忽略了他在陛下跟前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这厢,内侍总管和禁军统领双双奉命,那厢,御书房门前,又迎来一位重量级人物。

小內侍探头进了御书房,屋内凝重的气氛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一个深呼吸,才带着颤音儿回禀道:“陛下,骠骑大将军公孙牧求见。”

闻言,皇上阴沉的面上眉头深蹙,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内侍身子一闪,给公孙牧让开门口。

公孙牧进门就是一脸沉重,行礼过后,从衣袖间取出一封信,捧上而道:“陛下,赤南侯率军远征,这军中一个副参将乃是臣原先不下,今日臣下朝回府,接到这封密函,密函中说,顾侯爷几次作战失利却都向朝中回禀大捷,军中将士不满,爆发兵乱。”

说着,手中信函被一个小內侍接了转到皇上手中,公孙牧继续道:“此事非同小可,臣不敢耽搁,一接到密函就即刻进宫。”

信函展开,笔迹落目,一行行潦草甚至带着错别字的小字看过去,皇上原本就阴沉的面色,愈发难看。

这样的信函,的确倒像是军中那些斗字不识的大老粗所写。

黝黑的眼底,瞬息间有雷雨翻滚,澎湃激荡。

战场失利,谎报军情,军中暴乱,私通外敌……

若说先前那封顾臻亲笔所写的密信皇上还有些怀疑犹豫,眼前这封告状之信却是让他那份对顾臻的信任受到巨大的冲击。

事情绝不会这样巧合!

难道他先前受到的那些军中捷报都是假的……气愤的血脉冲击着血管,皇上整个人散发出暴躁的戾气,让人不能直视。

眼见皇上如是反应,萧祎眼角目光略过公孙牧,再次开口。

第七百零二章 入宫

“父皇,此事实在关系重大,我们在京都做任何调查,都不如派人到辽东战场亲自一看,若是军中并无暴乱,可见先前那封密信也是有人作伪,此人目的是想要诬陷赤南侯,让陛下自斩猛将,自断手臂。可若军中的确发生暴乱,那先前的密信,只怕也是真的。”

萧祎带着椎心泣血的语气,重重说道。

一侧公孙牧在他言落,不及皇上开口之时,蹙眉,一脸茫然惊疑,道:“什么密信?难道陛下也收到状告赤南侯的密信?”

萧祎满目悲恸,“不是收到状告赤南侯的密信,而是赤南侯与辽东皇室私通的亲笔信,不知被何人夹带在了发往京都的文抵中,王道生昨儿收整那些文抵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公孙牧闻言登时大惊,“什么,赤南侯私通辽东皇室……这怎么可能!他可是陛下最最信任的人,陛下把满朝精锐良将都集齐到他的麾下,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暴跳过后,又不由挑眉,“确定是顾侯爷的亲笔信?”

萧祎沉沉点头,“是他的亲笔信。”

公孙牧登时大怒,“难怪那副参将要密信给我,说军中暴乱,先前我还觉得是有人陷害顾侯爷,如此看来,竟是真的!凭着他的本事,凭着他手中所握的精锐部队,他怎么可能连连失利!”

公孙牧此言说的可谓锥心。

将士作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哪怕手握天兵天将,也有可能失败,他却是一言堵死顾臻所有失败的可能性,莫说实际上顾臻至此并无败局,纵然有,在他看来,那就是有猫腻。

“不仅失利,还谎报军情,一面配合辽东部队节节败退,一面还要欺瞒皇上,陛下……”状似揣测之语因着心头悲愤激怒无法再说下去,公孙牧“扑通”双膝跪地,抱拳道:“陛下,臣愿领兵奔赴辽东!”

皇上听着公孙牧与萧祎的一言一语,心头只觉有万箭刺穿,愤怒袭遍全身,汇聚头顶,天灵盖犹如要炸裂。

只是,再怎么愤怒,心头唯一的理智还是让他没有一口答应公孙牧的话,无论如何,还是要等禁军那边的消息。

眼见皇上不接话,萧祎道:“公孙将军稍安勿躁,父皇已经派禁军搜查赤南侯府,赤南侯若是通敌,绝不可能是此次战场反水,在此之前,必定就与辽东皇室有过密函往来,若是能搜出一二,此事便事铁定无疑,若是没有,只怕还是要先派人到辽东一探究竟。毕竟涉及顾侯爷清白,不能莽撞。”

公孙牧闻言,登时暴躁,气咻咻道:“难道这证据还不够足,还要再查,等到再查,只怕顾侯爷已经就领着辽东猛将冲到城门下了!”

皇上眼底波光顿时一颤,本就震怒的心被公孙牧几句话撩拨的越发气忿,可再怎么怨怒,历经过各种阴暗龌龊腥风血雨的他,心头到底还是有着一丝冷静,这份冷静,不是能被任何人任何话所左右。

公孙牧一派慷慨激昂的话落音儿,却不得皇上接话,多少有些尴尬,老脸微红,不由朝萧祎看过去一眼。

萧祎微微摇头示意,让他稍安勿躁。

皇上的性子多疑,他们说的越多,皇上就会越发疑心其中蹊跷,左就那些证据,他早就布置妥当,之前想要将那些他伪作的信函偷偷放入赤南侯府,可惜,偌大一个府邸,被顾玉青守的如同铜墙铁壁,他愣是没有寻到任何机会。

好在禁军却并非无隙可入。

此次前去赤南侯府搜查的禁军中,有一人身上装了他做好的伪证,届时只要作出是在赤南侯府搜查出来的样子,便一切大功告成。

等到那些信函再送到父皇面前,父皇纵然再怎么信任顾臻,也抵不过那分量十足的证据。

他要的结果,不是父皇一举就要将顾臻斩杀于沙场,凭着父皇心头对顾臻的那份非同寻常到不太正常的信任,只要父皇肯点头答应派人去探查,他就算是成功了。

正说话,内侍推门,道:“陛下,赤南侯府的大小姐来了。”

皇上略点头,内侍将门大推,顾玉青抬脚迈过御书房高高的门槛,款步进来,进门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王道生,立在他身侧的公孙牧和另一侧的萧祎,心中就像铺了油毡,被一把怒火点燃。

这些人,就是要合谋陷害她父亲的人。

用力捏着手中丝帕,微微低敛的目光滑过每一个人的衣衫,这些人,她势必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随着心头情绪渐涌渐合,顾玉青几步行至皇上面前,屈膝行礼问安,并不多话。

皇上抬眸,凝着她巴掌大的细白脸上精致的五官,这张脸,与姑苏彦的那张,实在相像,只眉宇间的气势,倒是与顾臻如出一辙。

当年的祁北姑苏一家,京都赤南侯一家,都是世代的忠良悍将,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可以说,朝廷的半壁江山都是这两门将帅打下的……

难道顾臻……皇上不由心头绞痛,难道顾臻真的就通敌背叛他了吗?

顾臻的血管里,流得可是赤南侯府祖辈忠烈之血,怎么能……若当真投敌,不仅仅对不起他,更对不起赤南侯列祖列宗在沙场洒下的热血。

将来九泉之下,他有何颜面去见他的列祖列宗。

思绪拂过,皇上对着顾玉青的态度略略好转,指了桌案上的两封信函,道:“有人密保你的父亲谋逆。”

一句话,说的还算平静。

顾玉青心头豁然略松,萧煜曾说,只要皇上召她进宫,便是依旧顾念她父亲的情分,只要皇上对她态度尚可,皇上心头便对此事依旧有所保留。

而皇上的这份保留,则是他们翻转局面的重要依仗。

调整着情绪,在皇上言落一瞬,顾玉青满目惊诧,愕然看向皇上,喃喃重复,“谋逆?”声音冰冷如霜,随着话音儿,伸手去拿那两封信函。

挪至眼前,落目细看,顾玉青一双纤细嫩白的手不由发颤,再抬眼,满目泛上恰到好处的惊恐慌乱,急急辩解,“陛下,赤南侯府祖辈都是忠心朝廷的烈将,我父亲更是忠心不渝,他怎么会与辽东敌国私通,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第七百零三章 心思

在顾玉青伸手去拿信函之时,萧祎实则是不由悬心的,毕竟,顾玉青与其他闺阁女子还是有所不同,可听到顾玉青此时一番话,方才悬起的心顿时落下。

心头不由不屑冷嗤,什么才女,不过如此!

“事情还未下定论,父皇也在查,你且稍安勿躁。”萧祎随口安慰一句,“相信父皇英明神武,倘若赤南侯当真清白,父皇必定不会冤屈了他的。”

顾玉青闻言不理,只作惊慌不安状,素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沉默一瞬,抬头朝皇上看过去,满面神情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微微抿嘴,道:“臣女有话要说。”

“你讲!”

“父亲对朝廷的忠心,臣女以命担保,只是,这种情形下,不论臣女说什么,只怕都是无用。唯有一点,臣女觉得蹊跷,这信函不早到不晚到,为何偏偏闹出皇后娘娘私通苗疆一事之后,就闹出这个来!这让臣女心头难免不去想,是有心人想要以此转移陛下视线,以获得为皇后娘娘洗脱罪名的机会。”

萧祎闻言,登时眼皮一抖,正欲开口辩解,却是心头微动,已经张开的唇默默合拢。

皇后一事,纵然有百般蹊跷,可已经是被皇上下了定论的,这种情形下,他缄默不言便是最好的抉择。

而顾玉青这些话,只怕也是要引他上钩逼他开口,一旦他开口替皇后辩解,就是落入顾玉青的圈套,引得父皇猜疑。

将将还在唏嘘顾玉青不过如此,此刻萧祎背后便有冷汗爬上。

暗暗吁出一口气,好险!再看顾玉青,便没了方才的漫不经心。

眼见萧祎并不接话,顾玉青则继续道:“还有,前天夜里,永宁侯府的三小姐董雪若被姨娘婉晴用鼠药毒死,婉晴遭董雪仪棍打,受刑不过,直指乃三皇子萧祎是指使她做下此事的人,三皇子为何要指使婉晴毒杀董雪若而诬陷给白氏,臣女不得而知,可这件事与父亲被扣通敌罪名不过一日而隔。”

“臣女蒙陛下厚爱,赐婚于四殿下,一旦臣女的父亲被定罪为谋逆通敌,只怕此事必定要牵连四殿下,倘若真如臣女所言,四殿下受及连累,这朝中……”语气一顿,顾玉青朝萧祎直直看过去,“这朝廷的风向,就一直吹向三殿下了。”

顾玉青这些年料理府中内外事务,自然心智城府得到磨炼,身为顾臻的亲生女儿,猛地见到父亲被指通敌的罪证,惊慌失措是必然的,可震骇过后,能够冷静下来思索分析,也是情理之中,此刻她说出这些话,并未让皇上觉得突兀。

萧祎却是再也耐不住了,再让顾玉青说下去,只怕她就要指着他的鼻子说:怀疑他就是陷害顾臻的真凶。

深吸一口气,萧祎道:“顾大小姐不要将一些杂事混作一谈,你这是要混淆视听,转移父皇的注意力吗?本王都说了,父皇英明,令尊倘若清白,父皇必定不会冤屈了他,你何必如疯狗一般乱咬,还咄咄逼人。”

顾玉青当即挑眉,双目如霜,冷冽含刺,直勾勾看向萧祎,“我不过就事论事。殿下所为杂事混作一谈,不知殿下口中的杂事是何时?难道殿下收买婉晴毒杀董雪若诬陷白氏,这是杂事?原来在殿下眼中,慧贵妃娘娘的娘家兄长家人命关天的事,是杂事,难怪殿下能做得出来!”

顾玉青声音冷冽如腊月寒冰,一字一句直直叩击皇上心扉。

顾臻一事固然让他心神俱焚,可萧祎收买婉晴毒杀董雪若一事,在他心中,同样是一根带着倒钩的硬刺。

今日,他原本是要解决萧祎这桩事的,却是不成想,闹出顾臻作乱来,反倒将萧祎的是被压了下去。

思绪及此,皇上脑中忽的浮光掠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萧祎前脚毒杀董雪若,这后脚就爆出顾臻通敌……阴毒如鹰的眼睛微微眯起,皇上的目光游走在萧祎,公孙牧和王道生身上。

萧祎和公孙牧结为姻亲,早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这两封证实顾臻谋逆的信函,却恰恰由他二人先后提出,难道这是巧合?

还有这个王道生,分明昨夜是萧祎传了他前往府邸……

想到这些,皇上不由顺着顾玉青的思绪去想,一旦顾臻倒台,损失最大的,却是萧煜。

永宁侯府虽是萧煜的外家,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存在,唯一萧煜能依靠的,就是赤南侯府了,现在顾臻还闹出这样的事,顾臻一旦罪名落实,萧煜便永无夺嫡之力。

一众皇子中,再无人有实力与萧祎竞争。

他岳家有公孙牧,背后有皇后和英国公府,这样的实力……实在无人能及。

想及此,皇上眼皮忽的一跳。

可这些,毕竟是他的凭空臆想,顾臻投敌一事,他稍有不慎,便是将这万里河山推向万劫不复。

任由萧祎和顾玉青打嘴仗,皇上心头千回百转,却是一言不发,此刻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一切还是要等禁军那边的结果。

禁军若是查出什么,他便即刻让公孙牧率军奔赴辽东,一则押解顾臻归朝二则继续辽东战事,禁军若是查不出什么,便派妥帖之人前往辽东密查此事。

主意打定,皇上越发不肯多说一言。

顾玉青一面与萧祎唇枪舌战,一面心头发慌,她是嘱咐如意,要速战速决,快速引了禁军统领到书房去,可事实究竟如何,精明如禁军统领,顾玉青心头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还有萧煜那面,他所布置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布置好。

正说话,御书房沉重的雕花木门被小內侍咯吱一声推开,顾玉青顿时放目去看,一眼看到,探头进来的小內侍正是当日那个被她重金收买的小內侍,而非方才开门那个,不由心头一跳,眼睛一瞬不瞬看向他。

小內侍仿佛根本看不到顾玉青的注视,而是恭敬向皇上回禀道:“陛下,禁军统领大人回来了。”

皇上闻言,顿时身子坐直,“让他进来。”

小內侍得令,当即执行,却是在转头推门间,似有若无朝顾玉青投去一瞥,眼底波光飞快流动,传递出一个微不可见的讯息,一闪而过。

第七百零四章 不是

尽管电光火石,顾玉青还是敏锐的捕捉到,顿时心口松下半口气,萧煜那边,是成了!

只是这半口气尚且未彻底松下,随着禁军统领抬脚进来,她的那口气就又一次悬起。

几步行走,及至与顾玉青并肩而立,禁军统领目光微蹙,似有若无从她面上滑过,转瞬对向皇上,举拳回禀,“陛下,这是从赤南侯府中搜查出来的东西。”

一面说,一面双手捧上,是厚厚一摞信函。

顾玉青闻言,登时面上做出大惊之色,“陛下让人搜查了赤南侯府?”

惊骇下,带着倒吸冷气的慌张。

目光直勾勾盯着那些被内侍总管转手交到皇上手里的信函,一眼看到夹在其中一张颜色泛黄的毛边宣纸,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倏忽落下,只面上情绪,纹丝不变。

接过信函,一封封看过去,皇上原本就凝重而充满怒气的脸,登时带上剑拔弩张的戾气,在最后一封信函看过,如鹰的眼睛抬起,直直射向顾玉青,随着目光逼视,手中信函被他一把扬起,劈头盖脸,直朝顾玉青门面甩去。

宣纸纵然非利刀,可厚厚一摞砸来,皇上又是裹足了力气,顾玉青登时被打的眼冒金星,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稳,跌跌撞撞朝后到退几步,才险些站稳。

信函从她脸上飞逝而过,飘落在地,却是在她额角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血珠滚滚,顺着素白的面颊簌簌而下,让人瞧着,只觉刺目。

不及顾玉青弯腰去捡地上密函,立在一侧的萧祎和公孙牧却是先一步弯腰,各自捡起几张密函,放目去看。

手中密函匆匆一览而过,萧祎登时满目匪夷所思,“四弟竟然与顾臻一起通敌?这怎么可能?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四弟什么人,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他连本朝事务都懒得多问一句,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来。”

萧祎言落,公孙牧无缝隙接话,道:“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历朝历代,那些本朝毫无实力的皇子为了一夺帝位,有多少人是借助敌国力量!”

萧祎满目惊骇,怔怔转向公孙牧,颤着手中信函,拔高声音道:“你是说,四弟的不学无术纨绔不羁都是佯做样子,他是为了……”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公孙牧一语截断,“四皇子在我朝并无坚实的靠山,他想要夺位,走这条路,也不是没有可能,眼下,就是不知,究竟是顾臻通敌在前,还是四皇子通敌在前,亦或者,是顾臻与四皇子结为姻亲,为了十拿九稳的夺下帝位,他二人合计通敌!”

分析揣测之语,公孙牧说的咄咄。

语落,转头对向皇上,满面急色,“陛下,事已至此,顾臻通敌已经是板上钉钉,陛下不要再犹豫,臣即刻就率兵前往辽东,补救战事,兴许还为时不晚!”

一直沉默立在皇上身后的内侍总管觑着顾玉青慌张战栗的神色,心头幽幽一叹,到底是个女子,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竟然不知反抗!

叹息过后,思忖再三,斟酌开口,“陛下,此事毕竟涉及赤南侯和四殿下,还是应该……”

内侍总管的话话未说了一半,便被公孙牧蛮横打断,“你个阉人,知道什么!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延误了军情,你吃罪的起?”

被公孙牧一语喝断,内侍总管当即将腰弓的更低,只是低垂的眼底,一瞬间泛出怨毒的恨意。

阉人……

公孙牧说罢,转头对向皇上,言辞切切,带着痛心疾首,道:“陛下,发生这样的事,臣能体谅陛下心情,毕竟一个是陛下最最看重的臣子,一个是陛下最最偏爱的皇子,可眼下,这些信函,皆是从赤南侯府搜查出来无疑,而这信函上所写,又的确是四皇子殿下与赤南侯通敌,陛下再犹豫,可就是优柔寡断了。”

为达目的,公孙牧有些不惜用词,他就是要刺激皇上的情绪,让他当即下令。

在萧祎和公孙牧说话时,顾玉青一直满面错错愕愕盯着脚下信函,那样子,完全一副缓不过气的表现,捏着丝帕的手,颤颤发抖。

禁军统领眼角余光瞧着顾玉青昏昏怔怔,心头不由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一向还算能干的顾玉青,这个时候倒是傻了,难道她真的是被眼前事情给吓到了?

老天,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被吓到,赶紧振作起来!

你爹还等着你还他清白呢!

他倒是有心给顾臻求情辩白几句,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若张口,便是火上浇油。

禁军统领正急的口中倏忽长出一个火疖,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提醒顾玉青,头顶皇上便发出怒极的呼哧声,“这些东西,都是在顾臻的府邸寻到的?你亲自寻到的?”

若说顾臻谋逆与他而言是晴天惊雷,那此刻,顾臻与萧煜双双通敌,便是天火铺地,皇上被这一把天火烧的措手不及,怒火中烧,黝黑的眼底闪着几欲将眼眶撑裂的暴怒。

禁军统领当即敛了心神,恭敬回答,不带任何感情波动,“这封发黄的信函,是臣在赤南侯书房暗格中寻到的,余下的,是臣手下一个名叫徐磊的人在赤南侯的卧房寻到的。”

发黄的信函?

萧祎闻言,不由心头一颤,他所布置下去的信函中,并无一封发黄的信函啊,而且,他买通徐磊,是将手中所有伪作信函一并交给徐磊的,怎么禁军统领还从书房暗格另寻一份出来。

他寻出来的这个是什么!

一种惶惶不宁袭上心头,萧祎眼角微挑,目光落向顾玉青脚下那些散乱的信函,一眼看到那封发黄的宣纸,不由上前一步,将其拾起细看。

信函上,是顾臻的笔迹,内容所述,是顾臻与辽东皇室就辽东战事何时爆发的商讨……

捏着信函的手一抖,萧祎心口猛缩,这信函,绝非他所交给徐磊的那些。

不是他布置下去的,这又是从何而来的,难道顾臻当真通敌?还是说,这是公孙牧的手笔?

第七百零五章 磕头

拿着手中信函,萧祎似有若无朝公孙牧投去征询的目光,公孙牧摇头否定。

萧祎心头的惶恐愈发弥漫,目光不由自主落向顾玉青,可看到顾玉青瑟瑟发抖面色土灰的样子,又觉是自己多心了,顾玉青该是没有这样反将一局的头脑吧。

可若她有呢……

随着思绪渐深,萧祎不由一个激灵,若是这封密函是顾玉青蓄意放入书房引诱禁军统领查获,那么……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后果,萧祎不寒而栗。

寒颤过后,迅速转眸看向皇上,“父皇,眼下证据确凿,四弟谋逆,儿臣与父皇一样痛心疾首,四弟许是无知,被人诱骗,可无论缘由如何,辽东那边,父皇要赶紧决断,战场之事,瞬息万变,稍有耽搁,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结果,父皇!”

萧祎的话,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拿捏得都极是精准,一副心疼皇弟的兄长姿态也是极其到位,顾玉青听着,不由冷笑。

真是难为萧祎,为了将父亲和萧煜扳倒,竟然让人模仿父亲笔迹,写出这么多信函来,也不知替他写信那人,此刻是不是还有命活着。

按着萧祎的性格,他相信的,唯有死人!怕是那人前脚提笔,后脚就血溅当场了。

不过,活该!

心思微动,顾玉青等着那个恰当的时机,依旧沉默不言。

萧祎语落,公孙牧随声附和,“陛下,只要您下令,臣即刻就开拔,宁愿战死沙场,也绝对不让辽东奸计得逞。至于四殿下和顾臻,陛下要如何处置,那是本朝关门之事,眼下,还是外敌要紧!”

满口之言,冠冕堂皇。

皇上,到底是皇上,岂是谁几言几语就能左右了心智的。

如果这信函上的内容,紧紧是针对顾臻,兴许他万般不愿相信,也会即刻朱笔批示,责令公孙牧当即开拔赶赴辽东接应。

毕竟,战事当前。

可萧煜也被牵扯进来,皇上心头,震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惊疑,重重疑虑,层层浮叠。

历朝历代,皇子夺嫡,手段都是残酷血腥,眼前这些,究竟是皇子夺嫡的手段还是怎样,他必须要分辨清楚。

眼见萧祎和公孙牧语落,皇上只沉默不言,并不做出举动,顾玉青低垂的羽睫微动,双眸轻抬,一双眼睛直直朝萧祎看过去,“陛下,三殿下手中那封密函,臣女可否一看,父亲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臣女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父亲包藏祸心。”

凭她对萧祎的了解,她点名要看这信函,萧祎是必定不会给她看的,语落,顾玉青一瞬不瞬凝着萧祎捏在手中的信函。

眼见顾玉青开口,禁军统领略略舒出一口气,可听她所说之言,又不免失望,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萧祎本就觉得手中这封发黄的信函蹊跷,闻言,自然不会给顾玉青看,“做女儿的,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可眼下,事实皆在,这些通敌信函,每一封都是从你赤南侯府搜出,你再说这些话,还有何意义!”

说着,佯做怒气攻心,将手中那发黄的信函揉成一团,转手就朝身后不远处的火盆里丢去。

这意外而现的信函,既然不是他的部署,则没有存在的必要,留着,也是让人悬心的祸害,反倒烧了干净,一把火烧成灰,不管是不是顾玉青的刻意安排,她都无法再掀风雨。

萧祎举手,正欲将手中纸团抛出,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立在他身侧不过数步远的顾玉青,忽的像是发疯一般,朝着他猛扑过来,嘴里道:“殿下要做什么,臣女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信函,殿下就要把这信函丢到火盆里烧了吗?这信函,莫非臣女看不得?”

被顾玉青硬生生一撞,萧祎出手的纸团便偏了方向,在空中划过一道暗黄的弧线,“砰”的落下,滚落在火盆不远处。

要烧掉的纸团没有烧成,反倒引起所有人的注目,萧祎不禁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顾玉青,顺势道:“你做什么!本王堂堂皇子,又是在御书房重地,由得你一个逆贼之女放肆!怎么?你父亲在外四通外敌,你在内就要谋弑皇子,还真是父女一脉!”

一面说,一面转身朝那火盆处走去,欲要将那纸团捡起,顺势丢入火盆。

只是先他一步,更靠近火盆的禁军统领却是弯腰拾起,迎上走来的萧祎,恭敬道:“殿下小心,这些可是赤南侯的罪证,毁不得。”

眼见纸团被禁军统领抢先拿到,萧祎不由气的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折返回身。

经此一变,皇上本就疑虑重重,再看萧祎,目光就多了几分凌厉。

禁军统领将纸团捋展,征询看向皇上,“陛下,顾大小姐说要看着密函,可是给她?”

落在萧祎身上的目光一敛,皇上点头许可。

瞧着顾玉青从禁军统领手中将信函接过,萧祎一颗心猛地一缩,与公孙牧彼此一个对视,得到萧祎示意,公孙牧“扑通”双膝跪地,“陛下要犹疑调查,大可让臣率兵先行一步,军情不可误啊。”

公孙牧说的情真意切,椎心泣血,“陛下,黎民百姓何其无辜,战乱多一日耽搁,他们就多一日遭罪,臣体谅陛下心疼四殿下,对于此事与四殿下有关,实在难下决断,臣不求陛下其他,只求陛下肯让臣立刻带兵去辽东,臣这一颗心,实在如被油煎,安宁不得,只要一想到辽东战场可能已经成了辽人的天下,臣……”

说至动情处,公孙牧激动不能声,只双手伏地,“砰砰砰”磕起头来,声音巨大,不过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一面磕头,一面带着颤音儿道:“臣替百姓求陛下了!”

他如此一番话,便是将皇上架起。

皇上若是不点头同意,便是为了一己私情,置江山百姓安危于不顾的昏君。

顾玉青听着,心头冷笑连连。

这个公孙牧,带兵打仗不行,演戏倒是一把好手。

第七百零六章 揭破

就在公孙牧额头鲜血迸射,已经有些眼冒金光支持不住的时候,皇上终是蹙眉朝他看过去。

“你做什么,是要学那些御史,给朕来个血溅御书房吗?”本就气恼,此时开口,更是气势冲冲。

公孙牧磕头不止,道:“臣不敢,臣只是不想让陛下因为一时犹疑耽误了军机,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臣乃忠臣,非佞臣。”

随着话音儿咬齿说出,磕头的声音愈发巨大,顾玉青听着,都觉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唏嘘,为达目的,公孙牧真是豁出去一条老命了!

也是,此局若败,公孙牧必定是葬身刀山火海,他若不拼命,只能等着被夺命。

公孙牧言落,萧祎连忙插话,“父皇,公孙将军一颗赤诚之心实在让儿臣感动,父皇就许他带兵开拔吧,反正辽东那边,迟早是要派人去一探究竟的,派旁人去,还不如派他。”

皇上深吸一口气,阴毒的眼睛徘徊在萧祎和公孙牧身上,将那气息幽幽叹出,面似沉水,看不出表情,道:“好,你即刻点兵开拔……”

就在皇上点头应下公孙牧请求的一瞬,一直凝着手中信函沉默不语的顾玉青忽的开口,“陛下,臣女有话说。”

皇上的声音倏忽被打断,公孙牧将头磕个稀烂才求来的话,就被顾玉青这样贸然打断,萧祎登时一双眼睛喷火看向顾玉青,“你越发放肆,先是冲撞本王,此刻又是打断父皇说话,你赤南侯府究竟有没有把父皇和朝廷放在眼里!我看,这顾臻谋逆,根本就不需多查,铁定无疑。”

顾玉青却是不顾萧祎所言,直直朝皇上看过去。

身为帝王,自己要下发指令,却是被人打断,打断他话的人还不是朝廷命臣,而是个闺阁女子,皇上心头自然不悦。

在本就是怒发冲冠了,再大的不悦,与这顾臻萧煜双双被揭发谋逆相较,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乎其微罢了。

嗓间一声咳,皇上蹙眉,目光含针,射向顾玉青,“你父亲私通外敌,辜负朕对他多年信任,朕没有即刻将你投入天牢,已经算是顾及你外祖姑苏老将军的颜面,对你网开一面,你竟然还敢冲撞皇子,截断朕的指令,当真是目无王法!”

顾玉青听着皇上一通怒斥,心头略略打鼓,倘若陛下不肯给她开口的机会,她也唯有拼命了。

就在顾玉青提上一口气,做着最坏的准备,而萧祎和公孙牧心头窃喜的时候,皇上话锋一转,指着顾玉青的鼻子,怒道:“你既是有话要说,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休要怪朕不顾及忠臣良将的面子,将你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顾玉青登时心头悬着的气一松,当即上前,扬起手中那发黄的宣纸,道:“陛下,这信函,不是我父亲亲笔所写,是有人冒充代替。”

随着顾玉青的举动,萧祎已经有些心底打鼓,她话语一出,萧祎登时额头冒汗。

这发黄的信函,本就让他悬心,现在看来,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信函,根本就是顾玉青的将计就计。

明知道顾玉青是什么打算,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他却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那些所有的信函,都是他托人伪作,唯独这一封……

心头惴惴,萧祎气息微滞,待顾玉青言落,不及皇上开口,萧祎便抢先道:“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以你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吗?顾臻什么笔迹,满朝文武,他的字最为特殊……”

萧祎本是要将顾玉青怼回,然后催着皇上赶紧让公孙牧开拔,一旦公孙牧开拔,顾玉青就算是掀翻天,也没有用了。

然而,他的话,不及顾玉青截断,便被皇上截断,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去,萧祎登时舌头一闪,后面的话便没有勇气和胆量再说出口。

用目光制止了萧祎,皇上转头直视顾玉青,“你继续!”

他本就心头因为顾臻的背叛而悲愤气恼难过刺心,忽听此言,如得纶音,怎么能不心血激荡。

皇上也是人,被最最信任的人背叛,他也会坠入万丈深渊的绝望之谷,方才之所以肯点头答应公孙牧的请求,一则是被公孙牧架的太高,万一顾臻当真谋逆,他便落实昏君罪名,二则,也是他本就有意派人到辽东查探,明面派了公孙牧去,私下再派自己的心腹,既能验证顾臻究竟如何,也能看穿公孙牧的本性。

现在,话既是被顾玉青阻断,他心头更关心的,便是顾玉青所言内容。

顾玉青再度上前,将手中发黄的宣纸直接递到皇上桌案上,“父亲自己飞扬,与众不同,可就是他这与众不同,才让人一目得辨,这些字,猛然去看,的确是父亲所写,可陛下与臣女父亲多年相识,相比知道,臣女父亲写字,有一个慎少有人知道的特点,便是但凡遇上家母小名,其字必定要减除一划,以作哀悼思念。”

说着,顾玉青将纤纤素指轻抬,直指桌案上的宣纸,“陛下且看这个涓字,写的却是并无任何异处。其他那些密函当中是否有这个字,是否写的恰如臣女父亲素日一样,臣女不得而知,可这一封,却是伪作!”

皇上眼皮一跳,落目看向那个涓字,果然,写的同正常字别无两样,却不是顾臻素日风格。

随着这一发现,皇上心头,顿生一种起死回生的狂喜感。

这种感觉,犹如坠落深渊的人,猛地看到爬上地面的绳索,所有的希望扑面而来。

顾臻,他信任至极的顾臻,并未背叛他!

这一念想落定,皇上只觉自己鼻根处竟然有些发酸,不由心头默道:娘的,朕竟然为这个差点哭了!

情绪翻动,又不由懊悔,顾玉青所言这个秘密,他亦知道,刚刚怎么就没有意识到!

若是早注意,哪至于经历刚刚那一场灼心煎熬。

既然顾臻无辜,那煜儿,就更是无辜了!

心头瞬间迸射的喜悦,让皇上险些拍案而起,眼底面上那份激动,落入萧祎眼中,却是仿似看到绝望悬崖。

第七百零七章 质问

顾臻的这个秘密,他是知道的,可那“涓”字,在这种通敌密函中,根本就没有机会出现,他所伪作的那些密函,自然也就皆无此字。

方才匆匆一晃那发黄信函上的字,明知那信函有蹊跷,可他所有的注意力也只落在字的内容和笔迹上,却是忽略了那个字是否按着顾臻习惯而写。

早知如此,方才,他宁愿拼个撕破脸,也要从禁军统领手中将那被他先一步捡起的纸团夺回,丢入火盆,烧个干净!

然而,这个世上,最最缺的,就是这味后悔药了,纵然萧祎肠子都呕青了,也无用。

顾玉青言罢,收手退步,双膝跪地,满面凄凄,道:“皇上英明,有人趁着臣女父亲远赴边疆,奋勇沙场,无心顾及后方之际诬陷臣女父亲,此举实在令人发指,若是当真被此人奸计得逞,不仅臣女父亲要枉死,辽东战局只怕也……”语气一顿,顾玉青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收敛,道:“还望皇上明察!”

随着顾玉青言落,萧祎心头打过一个颤,与英国公似有若无对视,英国公接到萧祎的指使,转头就道:“陛下,纵然这封密函是假,可臣与三殿下送来的这两封,却都是直接源于辽东战场,不管是否有人陷害顾臻,陛下都该派人去辽东战场一探究竟。”

“正如顾玉青所言,纵然有人陷害顾臻,只怕他的目的也在辽东战场,如此一来,这辽东战场的情形,就越发需要去查探,臣愿领命!”

他话毕,顾玉青当即转头,目光凛冽带着寒光,咄咄看向公孙牧。

“公孙将军刚刚说,有两封信函是经您和三殿下的手?”

莫说公孙牧是朝廷命将骠骑大将军,单单他年龄阅历与顾玉青的天地悬殊,他也不会将这个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放在眼里,闻言一声冷嗤,“自然是!”言语间将胸脯挺直,以鼻孔对向顾玉青,带着不屑一顾。

顾玉青待他说罢,顿时转脸看向皇上,“陛下,臣女有理由怀疑,这些从赤南侯府搜查出来的伪作诬陷的信函,是公孙将军和三殿下所为,至于那两封由他二人之手专呈陛下的信函,只怕也是伪作,目的就是……”

不及顾玉青说罢,公孙牧和萧祎便齐齐将其喝断,“你胡说什么!”

异口同声爆出怒声,声落,萧祎向皇上抱拳,“陛下也知,这个顾玉青,一向伶牙俐齿,她能将整个赤南侯府治理的滴水不漏,可见并非寻常无心机的女子,这封被禁军统领搜查出来的信函,说不定,是顾玉青自己放到书房的。”

顾玉青冷笑,“殿下这是唱戏呢?我自己放进去的,我为何要自己放进去,难道我有通天预知未来的能力,一早就料到,陛下要派禁军到赤南侯府搜查,可纵然如此,我难道不是应该把那些被禁军从父亲卧房搜查出来的信函提前销毁吗?”

萧祎方才那番话,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当即就后悔。

顾玉青却是进一步紧逼,“殿下给我一个解释,为何要说,那封信函是我自己放进去的?你有何证据或者有何依据?堂堂皇子,总不会信口开河吧!请殿下给我一个说法!”

萧祎被顾玉青的话逼得双手捏拳,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从顾玉青眼底迸射的奕奕光泽,这一刻,他就能肯定,那信函的确是顾玉青放进去的,可让他如何开口解释……一旦开口解释,便是承认,禁军搜查出来的那些信函,是他唆使作伪。

顾玉青这一招将计就计实在用的狠,把他的退路堵死。

就在萧祎心头缓神儿之际,顾玉青又道:“三殿下说不出依据,我却是有依据。”

“三殿下与公孙将军乃姻亲关系,我父亲与四殿下乃姻亲关系,三殿下欲要夺嫡谋位,深受陛下宠爱的四殿下则成了三殿下的眼中钉,为拔掉这颗眼中钉,三殿下令人作伪,诬陷我父亲通敌,如此,便是相当于拔掉四殿下身后依靠大山。”

“你胡说!”萧祎气的眼皮直斗,阴翳的眼中迸射着嗜血的光芒,若非在御书房中,他只想将面前这人一把掐死!

“我胡说?纵然不提我父亲一事,单单永宁侯府一事,三殿下倒是解释一下?”

“永宁侯的脾性能力如何,不必我言,各位比我都清楚,可就连永宁侯,三殿下都不肯放过,还要收买他府中妾室毒杀三小姐冤陷给白氏,妄图将殿下亲信兵部尚书的庶女给永宁侯去做续弦,殿下在永宁侯身上都费了这么多力气,难道会放过能力与实力皆高于永宁侯不止一丝半点的我父亲?”

萧祎被顾玉青说的哑口无言。

永宁侯府一事,是他的软肋,只要顾玉青将这两件事并论而提,他就无法解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死不认。

心思打定,萧祎扑通一跪,满面诚恳对着皇上,道:“父皇明鉴,永宁侯府那桩事,实在不是儿臣所为,儿臣也不知道为何就成了众矢之的,眼下我们讨论的是顾臻谋逆之事,为何顾玉青非要将永宁侯府一案的罪冒扣在儿臣身上,儿臣觉得顾玉青别有用心。”

萧祎极力辩白,可皇上心头,前一瞬还在欣喜顾臻和萧煜并未背叛他,后一瞬,就随着顾玉青以及他自己心头对事情的揣测而怒气伴着寒心齐头并进。

如鹰的眼睛直直盯着萧祎,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诡辩,皇上心头越发寒凉,待他言落,道:“那你给朕解释一下,永宁侯府出事当晚,永宁侯府的丫鬟为何去了你的府邸,深更半夜,她去做什么!”

萧祎闻言,顿如雷击!

父皇能问出这样确切的事,足以证明,他已经私下调查过此事,他再辩白,不仅无力苍白,更显可笑。

回想刚刚一通理直气壮的否定,萧祎心头如有千万小虫在啃噬,嘴唇一瞬间将所有水分挥发,干裂如同田间沟壑,舌头几舔,嘴角张合,却是喉头如同被一块破旧肮脏的抹布堵住,一个字发不出。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七百零八章 草芥

让他说什么,否定还是认下,亦或者,解释……

微微抬眸,撞上皇上阴毒的眼神,萧祎心尖猛缩,铺天盖地的恐惧劈头盖脸砸下,他阚白的嘴唇略略抖动,脑中却是在这濒临死亡的绝望下,飞快的旋转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样,他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难道到头来只是搬起一块巨大且锋利无比的石头,对准了自己?

就算不能扳倒顾臻和萧煜,他也要留着青山在。

眼下情形,随着顾玉青的猛然一击,几乎将所有的局面全部逆转,那些所谓的有力证据,也成了可笑的存在。

逼着自己将精神振作,萧祎几个深呼吸,抬眸对上皇上的眼睛,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道:“父皇,永宁侯一事,的确是儿臣所为。”

皇上闻言,登时一声冷哼,“算你还有胆量承认。”

“儿臣眼红萧煜受父皇偏爱,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儿臣却得不到萧煜所得的一半,儿臣心头委屈,儿臣嫉妒萧煜,故而才在永宁侯那里做手脚,儿臣所想,也不过是让永宁侯闹出几次大篓子,给萧煜扯一扯后腿,让父皇厌弃萧煜些,多分些爱给儿臣。”脑中飞快旋转的结果便是萧祎打起感情牌。

他这样的解释,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

既与顾臻一事,朝政一事彻底分开,又向皇上陈明他心头所愿,他的一切举动,不过是个得不到爱的孩子为了得到爱而做出的鲁莽举动罢了。

虽然所做之事的确是不地道损阴德,可他的初衷,却是为了分得那不公平的爱。

皇上就算是要惩罚,想必也不会太过如何。

顾玉青闻言,心头冷哼,她怎么会让萧祎的如意算盘得逞,他构陷父亲,谋害萧煜,这两个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男人,她怎么肯让他得意。

“既然殿下毒害永宁侯府的三小姐只是为了让陛下厌弃四殿下,那我是否可以认为,在三殿下眼中,所有的人命,不过是你手中儿戏,任由你拿捏操控,就连尊贵如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在殿下眼中,也是毫无分量的草芥。永宁侯府与慧贵妃娘娘一脉相承,殿下尚且如此,那普通百姓,在殿下眼中,岂非连草芥都不如?”

随着顾玉青的话,萧祎胸膛剧烈的起伏,这个女人,他只想一刀戳死她,让她闭嘴,“你休要给我扣帽子,永宁侯府一事,我承认是我心中嫉妒萧煜才失去理智而为,这于黎民百姓有何干系,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我惜民爱民,哪一次发生天灾人祸,我不是冲在最前面,这些事,父皇都看在眼里,不是你几句挑拨就能抹杀。”

说罢,萧祎转头,看向皇上,“父皇,儿臣有罪,儿臣愿意领罪,可眼下,顾臻一事,蹊跷颇多,儿臣以为,无风不起浪,还是应该先派人到辽东一探究竟,无事最好,有事也好从速应对,至于儿臣的事,儿臣任由父皇发落。”

“是啊陛下,纵然这封信函是假,可从战场传来的那两封,却是真的,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直沉默不知如何插话的公孙牧立刻接话道。

人人皆知皇上的疑心之重,一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谓诛心。

“对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公孙将军和三殿下一致认为,应该派人到辽东一探究竟,臣女无异议,不敢辩驳,可臣女也有请求,臣女方才说,有道理怀疑这一切都是三殿下和公孙将军的蓄意陷害,既是如此,陛下既然让禁军搜查了赤南侯府,是否为了公平起见,也该让人搜查三殿下府邸和公孙将军府邸,毕竟,那两封信函,是出自他二人之手。”

顾玉青提起搜府一事,萧祎顿时心跳一顿,“父皇,儿臣所收到的那信函,是昨日夜里,王道生连夜送去的。”

皇上闻言,顿时只觉体内血气翻滚。

王道生……分明是你传唤的王道生……

顾臻谋逆一事,从头到尾,皇上之所以迟疑不定,一则是因为对顾臻人品的信任,二则,也是因为昨日夜里禁军统领回禀之言:三殿下的贴身小厮引了王道生过去。

且不说萧祎三更半夜传唤王道生作甚,单单他出口之言与事实相悖,就让皇上心头的疑心愈发浓重。

这个儿子,手段有多阴毒,他还是了解的。

更何况,此事之前,永宁侯府那桩事,皇后通敌那桩事,所有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在一起,绝非巧合!

皇上心头翻滚之际,顾玉青又道:“既然是出自王道生之口,那臣女便求陛下对王道生用刑,纵然重刑之下易有冤屈,可重刑之下,更多地是实话。”

皇上眼波微动。

萧祎与王道生昨夜到底密谋了什么,他从萧祎口中不好得到答案,可这王道生……抬手一挥,皇上道:“拉下去,审问。”

王道生闻言,顿时腿就软了,当即砰砰砰磕头,“陛下饶命,臣只是把自己所发现的东西交给三殿下,臣对朝廷忠心耿耿,难道就因为是臣发现了顾侯爷的通敌密函,臣就要被用刑吗?”

顾玉青冷笑,“不对你用刑,难道对三殿下用刑吗?”

王道生登时心头一个激灵,顾玉青一句话,犹如一道醒神汤,让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三殿下所谋之事败露,那他,将会是那个给三殿下背黑锅的人,毕竟,这信函源于他,只要三殿下一口否认他自己所作所为,咬定就是他将信函主动送去,那三殿下便撇清一切干系,而他……

一瞬间的醍醐灌顶让王道生面色倏忽如土灰,转头朝萧祎看过去,“殿下给臣说句话,臣实在……”

萧祎恨不能立刻与王道生划清界限,又如何肯替他求情,明知王道生扛不住重刑,萧祎还是道:“父皇对你用刑,也是对你忠贞的考验,你只实话实说就是,更何况,本王怎么知道,你给本王的那封信函,当真就是从文抵中发现,万一……”

眉眼微动,萧祎道:“万一本王受你蛊惑蒙骗!”

第七百零九章 相咬

顾玉青心头冷笑,他这话,便是提前铺路了。

一会,即便王道生受不住重刑,吐出真相,有了这句话做底,他纵然不能十分撇清干系,可对于颜面大于天的皇上来说,只怕也是明知萧祎有猫腻,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所有罪过全部堆在王道生身上,来保住皇家颜面。

萧祎此言,只怕也正是利用了皇上这一弱点。

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那就要看,你这算盘是否经用结实了。

王道生没想到,萧祎翻脸竟然翻的这样快,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就急着同自己划清界限,这分明就是已经开始朝他身上扣脏水,当即挣扎开拉扯他的内侍,朝萧祎道:“殿下当真如此无情,我替殿下做事,殿下却是连求情的话都不肯替我说?”

萧祎眉头一皱,怒道:“你少胡言乱语,你为朝廷做事,怎么就成了为本王做事,本王可不敢担你这名!”

说着,萧祎转头,向皇上举拳,“父皇,这王道生,说起话来奇奇怪怪,只怕当真有问题。”

眼见萧祎如此,王道生原本因为头一次在御书房面见圣驾而颤抖畏惧的心,顿时被怒气填满,当即后背一挺,直起身来,道:“臣当真有问题,臣的问题,便是三殿下将臣妻女绑架,威胁臣帮他诬陷赤南侯顾侯爷,那封所谓的密信,根本不是臣从边疆发来的文抵中发现的,至于那文抵的夹层,也是三殿下提前找能工巧匠做好交给臣的。”

“臣先前所有的话,都是三殿下吩咐下来的,臣此时所言,字字真言,还望陛下明察。”

随着王道生说话,皇上看向萧祎的目光,便越发的阴毒粘稠。

绑架朝廷官员妻女,威胁其诬陷构害正在边关苦战的赤南侯……这居心……

怒不可遏,皇上一把将手中捏着的手串朝萧祎门面甩去,“孽障,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萧祎不妨皇上的怒气爆发的如此突然,来不及躲避,那手串便直直打在他的鼻子眼睛上。

鼻血登时喷出,他却是因着眼睛的剧痛而无心去管鼻子,登时抬手抚眼,扑通下跪,“父皇明察,儿臣冤枉,永宁侯府一事,是儿臣做的,儿臣供认不讳,可这构害朝中大将,却绝非儿臣所为。”

“顾臻此刻正在辽东作战,若是构害他一旦成功,那边意味着给辽东敌国大开过门,此等行为,与通敌叛国有何区别,儿臣是父皇的孩子,是本朝的皇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儿臣有实力一夺皇位,儿臣为何要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父皇,定是王道生受人唆使,诬陷儿臣……”

萧祎急急切切辩解,皇上却是不及他语落,抄起手边湖笔泄愤般又朝他砸去,“住口,你个孽障!朕就一直觉得奇怪,好端端的,顾臻怎么会谋逆,煜儿怎么又参与其中,先前所有证据直指顾臻,若非朕心头笃信顾臻人品,险些被你蒙骗,此刻你还有脸称冤屈。”

萧祎几欲要哭,“儿臣当真冤屈。”

皇上“啪”的一拍桌案,“你冤屈个屁,你若冤屈,昨儿夜里,深更半夜,你把王道生叫到你府里做什么,你说是王道生主动寻你,可为何朕知道的,是你主动寻了王道生,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

萧祎眼见皇上连这个也知道,登时吓得身子一软,瘫坐一侧,脑中如有惊雷轰炸,只他到底是城府深重精于世故,转瞬便是调了呼吸,又跪直起来,继续诡辩。

“昨儿儿臣的确是唤了王道生到儿臣府邸,那是因为,先前王道生将这密函送给儿臣,儿臣正在歇息,是儿臣贴身小厮接了这密函,他不知轻重,便将王道生打发走,儿臣夜间醒来,忽见密函,打开看了,才知密函上的内容非同小可,故而又派了小厮去传唤他来问话。”

萧祎做事,一贯慎重,他所谋的,也早就将退路铺好,这番说辞,早在未进宫之前,便于骆志松商量定。

此刻切切说出,心头不由感叹骆志松的机智,若非他相助,只怕这些辩解的话,他也不会说的这么妥帖到位,滴水不漏。

说着,缓出一口气,脑中思绪越发清明,口齿越发伶俐,继续道:“父皇,儿臣纵然再怎么嫉妒萧煜得您厚爱,也绝不会做出有损皇室颜面和利益的事情来。”

皇室颜面四个字,他咬的格外重。

顾玉青心头冷笑不知,如同看跳梁小丑般,嘴角噙笑,斜昵萧祎。

他此刻越是情真意切,越是淋漓尽致,越是椎心泣血,越是能将皇上打动,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皇上便越是无法饶恕他的欺骗。

平常百姓都不能忍受被人玩弄于股掌,更何况一代帝王。

萧祎此刻玩弄的,可是帝王那本就薄凉且又脆弱的信任。

任由萧祎辩白,顾玉青只低头不语。

皇上却是微微动眉,“你当真是不知情?”

萧祎眼见皇上如是开口,当即心头一喜,忙道:“父皇英明,儿臣的确不知,儿臣只是昨夜接到王道生送来的信函,就信以为真,今日一下早朝就急急赶来。”

说着,萧祎忽的转头,对向王道生,“你说,你为何要诬陷本王?”

王道生被萧祎颠倒是非黑白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萧祎鼻子就道:“我冤枉你?你以为我有病,我好端端的和你八竿子打不着我来冤枉你!若非你绑架了我妻女,我又怎么会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

“你说他绑架你妻女,你有何证据?你说着文抵上的夹层,是他所为,可有证据?先前你一口笃定,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发现的,现在却是又反口直指萧祎,你的话,朕究竟该信哪一个?”皇上一双鹰眼带着杀气,看向王道生。

听皇上此言,顾玉青知道,皇上这心里,是信了萧祎几分,缩在袖口的手微微捏拳,吸一口气,道:“陛下,既然王道生口口声声说,他是因为三殿下绑架了他妻女才不得不受其威胁,而三殿下又喊冤屈,不如查一查王道生的妻女是否被绑架,不就真相大白!”

王道生闻言,顿时点头,“臣的妻女被三殿下绑架于他的府邸,陛下只要让禁军统领大人带兵去搜,一定能搜到,臣不敢胡言乱语。”

第七百一十章 亲笔

几乎不及王道生语落,萧祎就急急张口,“既然如此,儿臣也请父皇下旨,让禁军统领前去一查,还儿臣清白。”

王道生的妻女,早被他转移,府邸之中怎么搜查的出来。

一旦查不出,便是王道生在诬陷构害他,那所有这一切,便再于他无干,至于陷害顾臻的幕后主使,查到最后,也唯有公孙牧了。

只是,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只落个自保的结果,萧祎心头,到底意难平。

意难平却也只能压下,留得青山在,才会有柴烧。

心头沉沉吁一口气,萧祎捂着眼睛的手才从眼上挪开,去擦鼻子里还在汩汩不断流淌的鼻血。

皇上对萧祎的鼻血视而不见,抬手一摆,对着禁军统领到:“你带人去查,记着,不要大张旗鼓,只悄悄从他后门进去,到了府中,在大肆搜查。”

毕竟是皇子府邸,若是禁军大张旗鼓的查,丢的到底是皇家的颜面,

禁军统领得令,当即去执行。

就在他前脚离开,御书房的大门便又一次被内侍推开,探头询问,“陛下,兵部尚书求见。”

兵部尚书?萧祎心头顿时一凛,他的计划安排中,并无兵部尚书,所有的安排也只是他与公孙牧的私下计划,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而上,萧祎一颗心突突突跳起来。

随着皇上点头应允,御书房的木门被推开,兵部尚书身着朝服阔步行来,一进屋,看到屋里阵仗,登时眉宇一凛,心下暗暗嘀咕,怎么三殿下公孙牧和赤南侯府的顾玉青一起在啊,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公孙牧的女儿又闹到顾玉青跟前,被顾玉青来告御状了?

想着这个,兵部尚书不由心头泛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稳步向前。

顾玉青却是一眼注意到跟在兵部尚书身后的人,低眉垂眼,微微躬身,脚下步子走的谨慎甚微,纹丝不乱,正是丰宁军需物资看守李德顺。

顾玉青朝李德顺看去的同时,萧祎一双眼睛也直直盯上去,心下越发泛起惶惶,李德顺,他怎么来了,他是何时从辽东折返到京的,消息不是说,距离他回京还要最少三日吗……

萧祎心头疑问丛生间,兵部尚书几步行到皇上面前,跪地行礼问安,回禀道:“启禀陛下,这位是负责押解物资到辽东战场的李德顺,押解大队今日上午返回丰宁,李德顺受顾侯爷所托,携带一封顾侯爷的亲笔信,顾侯爷要他亲手交给陛下,他一回京,就寻到臣的府邸,臣当即带他过来。”

随着兵部尚书言落,与兵部尚书并肩而跪的李德顺当即磕头行礼,起身之后,从怀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了封口的信封,双手举过头顶,道:“这是顾侯爷托臣交给陛下的亲笔信,因顾侯爷百般嘱咐此信重要,臣不敢耽搁分毫,一路日夜兼程回来。”

他说着话,内侍总管便已经从他手中将信封接过,递到皇上面前。

黑色的火漆封在信封口,封口处盖着顾臻的私章,一看便是写就之后就再没有被打开过。

挑开封口,皇上急急将信函取出细看,随着皇上读信,整个御书房静的落针可闻,而气氛,则因着皇上的面色变幻,愈加凝重,压得让人喘不上气。

萧祎一颗心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他就算是不用看,也能猜到那信函里写了什么,一定是顾臻在向父皇告状军需物资一事,只是不知,顾臻有没有向父皇说,他的怀疑对象是谁。

眉眼微敛,眼角余光却是不由的觑着皇上的面色,萧祎不住的暗暗深呼吸,逼着自己镇定。

退一万步讲,就算父皇真的查出了那军需物资一事,他也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将一切推到公孙牧身上,他自己,绝对半点责任没有。

如是自我安慰着,萧祎的气息才渐渐缓和下来。

就在萧祎刚刚透出一口气,定了心神准备抬眼再看皇上的时候,皇上面色阴沉如水,将手中信函愤怒的“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嘴角颤抖,道:“反了,反了,当真是反了!朕的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你瞧瞧你们,在后方,一个个的都做了什么!啊!都做了什么!”

低沉的怒吼声,声音不大,却是透着如同猛虎一样的逼人气势,登时屋内所有原本站着的人扑通跪下,所有跪着的人,迅速低头。整个御书房,升腾起一股地域一般的气息。

公孙牧心头还惦记着顾臻谋逆一事,深吸一口气,道:“陛下,顾臻所言,也未必皆是事实,毕竟,臣也收到了从战场传回来的信,究竟那边情形如何,陛下不要被顾臻花言巧语蒙蔽了,还是派个人去查一查更为妥帖。”

他言落,顾玉青挑眉朝公孙牧看过去,“公孙将军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的信里写着什么,就出此言?还是说,公孙将军已经猜到了信里的内容?”

“顾臻写什么,老夫怎么知道,不过是提醒陛下,不要被乱臣贼子迷了眼睛。”对于顾玉青之言,公孙牧依旧是眼中带着鄙夷。

他女儿原本是相中萧煜的,就是因为顾玉青,他女儿才不得不选择萧祎,对此,公孙牧心头,对顾玉青是有所记恨的。

“乱臣贼子?将军莫非忘记了,就在方才,王道生还说是三殿下指使他构害我父亲呢!按着将军所言,就算是有乱臣贼子,也是三殿下。”

“妇人议政,天下耻笑,我不想与你这内宅女子多言!”公孙牧被顾玉青说的有些面红,愤愤说道。

顾玉青闻言,眉角微动,不再怼他,毕竟,现在的目标还没有轮到公孙牧,等萧祎一事尘埃落定,接下来,才是公孙牧呢。

对于这些构害父亲的人,她虽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可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不急,一个一个来!

听着顾玉青与公孙牧斗嘴,皇上只觉头痛,怒骂过后,对李德顺道:“你从辽东回来的时候,那里情形如何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推测

看着李德顺,一口气悬起。

李德顺道:“军需物资刚刚下发的时候,闹出一次小规模哄乱,不过被侯爷很快就解决了,臣返程之时,那些将士……那些将士穿着单衣浴血奋战,丝毫没有怨怼情绪,一个个都战斗情绪高昂。”

皇上闻言,那口高悬的气呼的松下,只是随着担心渐散,怒气却是愈旺!与之相并的,还有心疼和心寒。

那些,可都是他的子民将士!在为他挥斥沙场……

这样的天气,京都都冷的烧起地龙,他们还穿了单衣……

李德顺言落,眼瞧着皇上眉宇间氤氲的怒气,顾玉青面上佯做震惊,朝李德顺看过去,“不是送了棉衣过去吗?那些将士,为何穿着单衣作战,这样的天气,在辽东,莫说行军打仗,单单是立在那里,穿着单衣,冻都要被冻死,棉衣呢,他们怎么不穿棉衣?”

李德顺微微侧脸,并不直视顾玉青,答道:“我们送去的物资,棉衣里的填充物并非棉絮,而是芦花。那些衣裳才发放下去,就有细心的士兵发现,当时在营地就闹出乱子,为了平息众怒,侯爷将衣裳暂时扣留,自己想办法另筹棉花替换芦花。”

说着,李德顺一叹,“只是那种地方,也不知道侯爷要如何想办法。我去那日,正下大雪,雪过膝头,我穿着厚实的棉衣都冷,那些将士……”

说道此处,李德顺有些哽咽说不下去,将头别至一旁,嘴唇紧抿。

顾玉青则是不动声色的觑着萧祎的反应。

在李德顺言落,萧祎始终蓄满阴霾的眼底一瞬间情绪散去,张口就道,“是谁这样丧心病狂,居然在军用物资上动手脚,简直该千刀万剐!”他说的气愤填膺。

皇上闻言,瞧着萧祎的眸子,不由又阴沉几分。

顾臻信中虽未提及军用物资究竟乃何人所为,可他却是提起,辽东朝廷与我朝某个不知名的大臣有书信往来,似乎是达成某种互惠利益,他无确切证据,只在信中提醒皇上多加注意京中动向。

丰宁把手之严密,私下偷换军用物资,这种事情,绝非普通官员所能做到。

究竟会是谁……不由自主,皇上的目光在萧祎和公孙牧身上闪动。

就在萧祎言落,皇上深思之际,顾玉青开口,道:“陛下,棉衣换作芦花,且不说如此行为会大大削弱我朝将士的战斗力,只怕若非臣女父亲当机立断妥善处理,一场军中暴动势必掀起。”

“既然有人蓄意偷换军用物资,他的用心如何,臣女不得知,可就在刚刚,这些出自三殿下之手的伪作信函,却是直指臣女父亲通敌,这两桩事,未免太过巧合。”

“臣女之前怀疑,是三殿下为铲除异己,蓄意谋害构陷臣女父亲,此时,臣女同样怀疑,这些军用物资,根本就是三殿下的手笔。”

被顾玉青如是戳出,萧祎怎么容得了,当即怒道:“你胡说……”

然而,他的话却是被皇上一声喝断,“让她说完!”

顾玉青理都没有理萧祎,皇上言落,继续道:“臣女做个假设,陛下且听是否合理。”

“你说!”

“假如,早在八月十六押解军用物资的队伍开拔前,三皇子殿下就开始谋划构陷臣女父亲,他先是悄无声息掩人耳目将棉衣调换,之后等李德顺他们出发,他便开始四下搜寻书法能人,模仿臣女父亲笔迹,做出这许多伪作的通敌信函。”

“想必,在辽东阵营里,父亲身边,有三殿下的内应之人,棉衣送到,发生暴动,那人心急,不及父亲将暴动压下,他便切切给三殿下发出消息,三殿下在京得到消息,便买通兵部抄录员王道生,以其妻女做要挟,要求他配合他的行动,并且不知在何时,将这些他做下的伪证,偷偷放到我赤南侯府。”

“若非臣女在这些伪作的信函中发现蹊跷,将其戳破,只怕三殿下的诡计,已经得逞。毕竟,通敌乃大事,陛下就算再怎么信任臣女父亲,也难免不会疑心,派人前去一探,到时候,三殿下便再次买通这前往探视之人。”

“此人只要在辽东战场将臣女父亲先斩后奏,等到回京,便依照他与三殿下约定之言回禀,那么,整个计谋便算是……”

顾玉青所言,皆是事实,故而从头到尾,萧祎听着,一字一句犹如鼓槌击心,他听着,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奔腾。

不及顾玉青说完,他就忍不住再次低吼,“够了,这不过是你凭空猜测,本王都说了,王道生一事,根本就不是本王唆使,至于他为何如是说,本王也不知,本王也是受害者!”

顾玉青不理会萧祎,只对皇上说:“这些,都是臣女依照眼前发生一切,揣测出来,虽未十足证据,却也并非不可能,希望陛下能做参考,还臣女父亲一个清白。”

说着,顾玉青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又道:“还有,倘若一切如臣女方才所言,那三殿下构害臣女父亲,只怕是其次,他的主要目标,该是四殿下。”

“毕竟,在那些伪作的信函中,可是提及,四殿下与臣女父亲一起通敌。”

萧煜乃皇上最最爱重的皇子,凡是涉及萧煜的,皇上的态度便格外不同。

“你要恣意妄言,本王拦不住你,反正禁军统领已经去了本王的府邸搜查,很快就会有结果,清者自清,随你如何说,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

萧祎摆出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姿态。

顾玉青则是冷笑,“清者的确自清!但愿殿下清白,才不会伤了陛下的心,你可是堂堂皇子,与四殿下可是骨肉手足,若是手段如此卑劣龌龊,我真替陛下担心,倘若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你所为,陛下会不会被气的晕过去。”

萧祎恨的握拳,心头越发悔恨。

正说话,御书房的木门又一次被推开,这一次,不是内侍回禀,而是禁军统领直接进入,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大约只有两岁左右的女娃,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第七百一十二章 翻转

一眼看到那妇人和孩子,萧祎登时一张脸以看得见的速度灰白下去。

而跪在地上的王道生,则是眼底波光大颤,异常激动的挪着膝盖朝那妇人的方向动了动,“梅娘,你们怎么来了?”

情急之下,竟然忘却,这里是御书房,他哪有资格随意开口说话。

被王道生询问的梅娘,就更是意识不到这种地方由不得她肆意说话,只一眼看到夫君,一直红着的眼眶就再也忍不住眼底那汹涌而上的眼泪,抱着孩子直奔王道生,“孩他爹!”

而她怀中孩子,原本就一直在低低啜泣,一眼看到父亲,又看到满屋子那么多人都在看她,登时情绪失控,“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越哭声音越大,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王道生这才反应过来,他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何处,登时吓得双腿打颤,转头朝着皇上砰砰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多的话也没有,反反复复就这一句。

而那小女娃,眼见她父亲如是不要命的磕头,更是吓得放声嚎哭,在她母亲怀里挣扎着要去寻她父亲。

被王道生换作梅娘的人,随着王道生的动作,脑中回过味来,忙抱着孩子扑通跪下,有心跟着王道生一起磕头,无奈怀里孩子嚎哭不止,她急的眼泪大汗哗哗一起流,满面通红,不知究竟是该先哄孩子还是该先磕头。

顾玉青瞧着孩子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心头实在听不下去,不由转头对皇上道:“陛下,什么话,让禁军统领回禀就是,还是让梅娘带着孩子下去吧,她这样哭,总不是事。”

皇上也被这孩子哭得头痛,点头,招了内侍总管,“带她下去。”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执行,王道生则是磕头谢恩。

皇上又道:“给这孩子抓点果子吃。”看样子,这母女当真是被萧煜绑架在府里的,不知受了多少苦……

孽障!真是孽障!

待那孩子的哭声随着御书房的大门打开又合上而消失之后,禁军统领举拳回禀道:“陛下,这个梅娘和孩子,是在三殿下府邸的密室中寻到的。”

随着禁军统领此言一出,萧祎灰白的面色当即泛青。

密室,怎么会是密室,且不说早在昨日,他就将这对母女转移出府邸,就算是她们在府邸的时候,也是被关在后院柴房里。

禁军统领怎么会在密室发现她们。

随着这一惊疑,再联想方才那发黄的密函,萧祎猛地意识到,他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落入一个大坑。

他以为一切都是他的计谋,却不知在何时,他的计谋,早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随着这一念想形成,萧祎不由浑身打颤。

禁军统领则继续道:“另外,臣在三殿下的书房,发现了这个。”说着,禁军统领从衣袖中取出几封信函,因为内侍总管不在,他便挪步递了上去。

眼见禁军统领将几张不知写了什么的信函递到皇上手中,萧祎原本颤抖的身子,就更是如同坠入冰窟之中。

不良的预感萦绕而上,萧祎朝那信函直直看去。

那是什么……我的书房,有什么是值得禁军统领查收的……难道是那些不合格的伪作信函?不会,不会,那些不合格的,我都一把火烧了……难道是没有烧干净,遗漏下来的?

随着萧祎心头反复揣测,皇上已经将信函展开,落目去看。

第一封,是陌生的笔迹,内容大概为要求萧祎将送往辽东的军用物资彻底掉包,棉衣换作不能用的芦花,兵器换作多年不用的锈器。并无落款。

第二封,依旧是同样的笔迹,内容大概为萧祎所要已经办妥,只要辽东战事以辽国胜利,并传来顾臻被杀确切讯息,便兑现先前承诺。

第三封,是萧祎亲笔。

因着方才顾臻谋逆一事出现的疏漏,皇上特意一字一字仔细辨认,确定无疑,的确是萧祎亲笔。

信函内容并未写完,只说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营救被禁足的皇后,不知什么缘由,这封信,只写了一半……

三封信被皇上细细读过,眼前所有事情,因着这三封信的出现而彻底露出真面目。

真相被揭出,皇上怒不可遏,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胸腔内,仿佛有一头暴怒的狮子,正撕扯着他的胸腔,要挣脱出来。

愤怒至极,黝黑的眼底迸射了带着杀气的光芒,倏地抬眸,直直看向萧祎,随着一只手重重拍向桌案,整个人豁然站起,抓起手中信函,劈头盖脸朝萧祎砸去,“孽障,你还有什么好说!”

萧祎早就四肢百骸,猛地受皇上如此一砸,三章信纸虽是轻飘飘毫无分量,却是砸的萧祎眼冒金星,头晕耳鸣。

不及信纸落地,便从脸上将信纸一把抓下,放在眼前急急去看。

飞快看完三章信纸上的内容,萧祎凄厉道:“父皇,儿臣冤枉,不是儿臣的东西,儿臣从未见过,这些,真的不是儿臣的,是有人诬陷儿臣!”

皇上怒极反笑,“诬陷?你倒是给朕说说,谁要诬陷你?”

萧祎抬手直指顾玉青,“她,是她诬陷儿臣,父皇把她捉到慎刑司去拷问,一定能问出结果。”

说着,萧祎一把抓起那张发黄的信函,“这个,这个就是她自己故意放到赤南侯府的书房的,是她故意放的。”

顾玉青看向萧祎,挑眉,道:“这个是我故意放的,那这些呢,这些伪作的信函,是谁故意放的?”

“我怎么知道!”萧祎一步冲到顾玉青面前,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口中恶狠狠说道:“你说,你为何诬陷本王!”

只是不及他手指触及到顾玉青脖子,禁军统领便先一步将顾玉青挡在身后,朝萧祎道:“殿下冷静。”

他因着身份不能替顾臻求情辩白,可却能不费吹灰之力保护顾玉青不受伤害。

“冷静?如何冷静?她构害我通敌,我如何冷静?”

此刻的萧祎,如同一条失心疯的野狗,面目狰狞。

第七百一十三章 认下

皇上气的肝颤,“孽子,她构害你通敌,好端端的,她构害你做什么!难道这些伪作顾臻通敌的信函,也是她为了构害你而蓄意放入赤南侯府等着朕去搜查?”

“难道那些被送往辽东战场的军用物资,也是她私下偷换,为了构害你,她连亲生父亲的安危至于不顾?”

“难道这些……”指着被萧祎抓在手中的三封信,皇上气的上不来气,呼呼大穿几口,才道:“难道这些通敌密信,也是她令人作假偷放到你的书房?”

“就算这些,都是她做的,那王道生的妻女呢?如何解释?永宁侯府的董雪若呢,如何解释!”

“啊?!你倒是给朕一个一个解释,让朕相信,朕的亲生儿子不是这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这么阴诡卑劣龌龊不堪!你说啊!”

怒气喷涌,皇上的面上犹如盘踞了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些毒蛇,目光瞄准萧祎,随时准备飞窜进攻。

萧祎被皇上如刀锋剑影一般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不妨,一脚踩入身后火盆,惊慌之下,跳脚将火盆一脚踢飞,而他自己,也踉跄跌倒,连滚带爬,到皇上跟前,道:“父皇,儿臣当真是冤枉,儿臣冤枉……”

此时此刻,他除了撕心裂肺的喊冤,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一旦辩解,便是要先认下,是他构害顾臻在前,这,他怎么能认。

原先,他还想着,顾臻一事败露,他就将一切责任推给公孙牧,可眼下,他的府邸被搜出通敌作恶的证据,可谓铁证如山,之前的那些安排,就彻底的失去意义。

反而,他还要依仗公孙牧救他一命。

一面磕头喊冤,脑中一面强行逼着自己冷静,思绪纷飞,只要他能活下来,就还有机会,毕竟,英国公府还在,公孙牧还在,他们不是傻子,若是让萧煜登基,他们的境遇将会万分艰难,所以,他们只能辅佐他。

这点心思打定,萧祎就愈发卖力的喊冤。

顾玉青却是在萧祎喊冤之际,朝公孙牧冷眼瞧过,转头对向皇上,如霜的冷冽声音响起,道:“陛下,臣女记得,公孙将军称,他收到一封从辽东战场发回的密信。”

“此信乃军中一位副参将发出,信中所言,臣女父亲屡屡谎报军情,多次战场失利,引发军中多次暴乱。”

“可据这位从辽东送运军用物资回来的李德顺所言,辽东将士,在接到芦花添做的棉衣,也仅仅只是小型哄闹一次,并未发生任何暴动,所有将士,甚至在冰天雪地,身着单衣,浴血奋战,拼死一搏,这些,似乎与公孙将军所言,完全不合。”

萧祎的事情,已成定局。

他不仅仅是通敌,更是与敌合谋算计我朝浴血奋战的将士,妄图将万里河山拱手让人,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更何况,那封密函中直指他欲求营救皇后。

皇后,可是因为与苗疆乱匪勾结,才被皇上处以冷宫幽禁。

同为结盟者,一个勾结苗疆,一个通敌辽东……

就算皇上心头有疑惑,一时半刻,怒气之下,他也会将萧祎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这个结果,毋庸置疑。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斩断所有能够营救萧祎的左膀右臂,骠骑大将军公孙牧以及皇后的娘家英国公府。

不急,一个一个来。

冷眸扑闪,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指因为用力太重,手指传出丝丝痛感,这丝痛,让她看向公孙牧的眼中越发充斥的怒恨。

“不知公孙将军所言的那位副参将,姓何名何?”

公孙牧正怔怔在眼前事情的突变,分明是他与萧祎合谋,要将顾臻和萧煜陷于通敌的大坑之内,怎么一个瞬间,这局面就反转的如此彻底。

原本通敌的人,不过是上下眼皮一眨的功夫,就变成萧祎。

怎么会这样……

正心中震骇之下,百思不得其解,忽闻顾玉青冷冽之言,公孙牧转头看向顾玉青,“你这是在质问我?”一声冷笑,掩下心虚,“你算什么东西,没有资格质问我还!”

皇上正要出言,顾玉青赶前一步,道:“我是身份不及大将军,可我却有资格质问你,因为我是顾臻的女儿,你直指他军中作乱,欺君大罪,这满御书房中,除却陛下,只怕,也就我有资格质问你。怎么,公孙将军难道是因为说不出所以然,所以才要摆出如此态度唬我吗?”

冷笑又起,顾玉青继续道,“你唬我可以,你能唬陛下吗?倘若陛下要你给出一个解释,你给的出来吗?”

公孙牧忽的心头一缩,再看顾玉青的目光,就没了先前的那份漫不经心的轻视……顾玉青这是在给陛下引话,逼得他给陛下做出解释,他若不做解释,便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

瞳仁微缩,公孙牧眼中杀光毕现。

顾玉青毫不客气道:“怎么,被我问到关键处,公孙将军眼中露出杀意是什么意思?”

公孙牧顿时……

该说的,已经说完,顾玉青转头对向皇上,满目祈求,“还求陛下给前方身着单衣浴血奋战的将士一个解释。”

皇上心跳一滞,被顾玉青那“身着单衣浴血奋战”八个字激的只觉一股恶气犹如蟒蛇,游蹿体内。

几欲喷火的双目看向公孙牧,一字一顿,道:“究竟是哪位副参将给的你信函?”

公孙牧……那信函是他府中幕僚代笔而写,他若当真指出谋位副参将的名字,陛下找人核对笔迹,他的谎言,被揭穿,也只需一瞬间。

一贯器宇轩昂身姿挺拔的将军,忽的意识到自己进入一个无路可退的死局,嘴角张合,面色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的灰白下去,脑中空白一瞬过后,忽的磕头道:“陛下饶命,老臣也是不得已为之,是三殿下拿老臣小女做威胁,逼迫老臣与他同流合污。”

“三殿下说,老臣若是不依他所言,帮着他一起构害顾臻,他便让老臣小女坐轿进府裹席离开。老臣一把年纪,一条命不足惜,可老臣小女才十几岁的大好年纪,老臣……陛下,都是三殿下逼的老臣!”

这一哭诉,算是认下一切。

第七百一十四章 天牢

皇上听着,怒气之下,心痛欲裂。

他的好儿子,他的好儿子啊……

随着公孙牧颤颤巍巍将事情略作整改的全部交代出来,萧祎灰白泛青的脸上,颧骨处痉挛颤抖不止,整个身子,再无力气跪直起来,气若游丝瘫倒在地,干裂的嘴唇微张,眼珠一动不动,犹如缺水而临死的金鱼,满眼绝望。

原本,公孙牧是他的退路啊。

“……臣所上奏的那封信函,是三殿下指使臣伪作的信函……臣所知道的,臣都说了,至于三殿下所做这一切,是因为和辽东之人勾结,臣实在不知,臣若知道,这其中还有通敌叛国一事,臣死也不会屈从的。”

“陛下念老臣忠心耿耿为朝廷做一辈子事的份上,饶老臣一命。”公孙牧说罢,又不要命的磕头。

顾玉青冷眼看着临死扔在求饶的公孙牧,看着已经绝望惊骇到不能喘息的萧祎,心头一吁。

通敌叛国,其罪当诛,纵然只是被人威胁的帮凶,皇上或许不会要了王道生的命,可公孙牧,皇上却是必定不会轻饶,不说其他,只为一个杀鸡儆猴,整肃朝纲,等待骠骑将军府上下的,也该是满门抄斩。

萧祎……纵然所有事实都证明他乃真凶主谋,可一则他有皇子身份,二则还有皇后与英国公府的力保,他的死罪,顾玉青不能笃定。

要想彻底斩除萧祎,就要彻底斩除皇后和英国公府。

正思忖,听过公孙牧所招一切,皇上怒气冲顶,咬牙说道:“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朕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朕……朕没有你这个儿子!来人,将这个不知王法为何物的东西给朕押入天牢!”

天牢,却非死牢,果然!

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微微用力,眼底波光闪过……

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事实证明,哪里就能真正同罪!

皇子,就是皇子!

皇上语落,当即就有内侍上前去拖萧祎,一直如死狗般瘫倒在地气若游丝的萧祎,随着内侍去扯他的衣袖,倏忽间,如同回光返照般缓过神来,一把甩开左右两个内侍,跃身而起,直直看向皇上。

“父皇,为何最一开始,当所有证据都指向顾臻和萧煜的时候,您却百般犹疑,千般考虑,就是不肯下发指令。如今,换作儿臣,您连想都不想,就要将儿臣打入天牢?”

咄咄的质问之声从他口中破口而出,带着愤愤怨怼。

“儿臣也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何至如此偏心!萧煜是皇子,儿臣难道就不是?凭什么,萧煜屡屡犯错,父皇都不过一顿怒骂,连打都舍不得打他一下,儿臣犯罪,就是下放天牢!”

“是不是因为儿臣没有母妃,没有人在父皇面前吹枕头风!父皇如是对儿臣,是不是因为慧贵妃,一定是,是慧贵妃嫉恨儿臣杀了她娘家侄女,所以才在父皇面前给儿臣上眼药,让父皇宁肯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肯相信儿臣是被冤枉的。”

萧祎挺着脊背梗着脖子,几近嘶吼一般说道,眼底面上,清泪汩汩而下,却是无声。

皇上听着,越发气恼,“混账东西,自己做下滔天大罪,不知悔过,竟还要去攀扯旁人!”指着萧祎鼻子大骂,气的手指颤抖。

萧祎却是冷笑,“儿臣是清白的,儿臣没有做过,都是她们勾结起来诬陷儿臣。父皇敢说,永宁侯府一事过后,慧贵妃就没有在父皇面前说儿臣什么?”

“今日这些,分明就是萧煜和顾玉青勾结陷害儿臣,儿臣无能,遭他们毒手却无力还击,可父皇细想,慧贵妃同您说的那些话,难道就不是诛心之语,若非她提前说些什么话铺垫,父皇何至于如此不信任儿臣!”

萧祎认定,永宁侯府一事过后,慧贵妃定然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利用皇上疑心深重的毛病,抓住这一点,不断放大。

他自以为在绝望的悬崖边,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却不知,这稻草的根,早就被萧煜一刀斩断。

萧祎语落,皇上抖着被他气得乌青的嘴唇,恨恨握拳,咬牙切齿,道:“自永宁侯府的三小姐被你毒杀,慧贵妃就缠绵病榻不起,朕连她的面都未见过,何谈诛心!真正想要诛心的,是你!”

说罢,皇上抬手一挥,再也不愿看到萧祎一眼,“拉下去!”

萧祎登时愣怔,慧贵妃缠绵病榻?她竟然在得知是自己毒杀了董雪若之后,没有在父皇面前哭闹求公道?

怎么可能,董雪若可是她的亲侄女!

失神之际,身子已经被两个内侍左右架起,朝外拖去。

待到萧祎喊冤含怒的声音被御书房的大门阻隔在外之后,皇上将他如赤焰一样的目光落向公孙牧,“打入死牢,查封府邸,明日午时,阖府问斩!”

几个字,干脆利落从嘴中说出。

公孙牧正心头还在想,萧祎一个主谋都能暂逃一死,收放天牢,他不过是个帮凶,更是将所有事情全部招供,怎么也该从轻发落……

猛地听到头顶皇上低沉的怒声,不由身子一颤,跌坐在地,愕然朝皇上看去。

迎上公孙牧震惊的表情,皇上阴冷一笑,“怎么?你犯下这滔天之罪,难道仅仅因为你招供,朕就要免你一死?那所有杀人凶手,只要事后认罪,都不要偿命好了!”

公孙牧满目难以置信,生死关头,顾不上什么君臣尊卑,不由反问,“那三殿下呢?他才是主谋,他不仅唆使臣与王道生构害顾臻,还通敌,论罪,他比臣的罪重得多,为何他就仅仅是收放天牢!臣却要满门抄斩!”

顾玉青闻言,不由朝皇上看过去。

这种问题,其实人人心头都有一个大约的解释,可这样明辣辣问出,她就好奇,皇上要如何回答此番质问!

公孙牧言落,皇上屈膝落座,手肘撑了扶手,半个身子倚靠上去,微微前倾,眼底幽冷如同寒冰的光泽闪过,嘴角噙起一抹意味复杂的笑意。

“因为他的父亲是朕,你的父亲,不是皇上!”

第七百一十五章 莽撞

彼此筹谋布局历时数月的一场案件,总算告结。

玩味着皇上最后一句话,脑中回想着公孙牧在听到此言是眼底面上的震惊错愕,顾玉青手抚门框,迈出御书房高高的门槛,寒风扑面打来,她长长透出一口气。

这一仗,总算结束。

抬眼就见吉祥煞白着一张小脸从偏侧急急迎上,及至面前,伸手扶了她,以目询问。

顾玉青安抚般拍了拍吉祥的手背,微微摇头,“去看看慧贵妃娘娘吧,方才听陛下说,自永宁侯府出事,她就一直缠绵不起。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吉祥领悟顾玉青眼底意思,当即松下一口气,嘴边不由闪过一抹舒心笑意,扶着顾玉青,朝慧贵妃的寝宫走去。

御书房内,才宣布了萧祎被下放天牢的消息,不知是谁就把消息送到皇后的寝宫。

路过皇后宫门口,顾玉青听到深厚的宫院内,传出凄厉的尖叫声,和绝然幽怨的哭声,不由侧目朝着那朱红的宫墙扫去一眼。

冬日的暖阳下,澄黄的琉璃瓦湛着熠熠光辉,晃的人睁不开目,巍峨高贵的皇后寝宫,因着这哭声,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呼啸的北风将她的哭声吹散送远,等到顾玉青走过宫墙踏上甬道,那声音,已经不闻一声。

慧贵妃依旧是昏迷不醒,顾玉青只向她的贴身宫女细细询问一番便折返出宫。

坐上赤南侯府的马车,周秉德缓缓开拔,马车遥遥,顾玉青满面疲倦,掩目闭眼,倚靠着背后松软的松花靠枕,小憩休息。

这数月来,别的辛劳且不提,单单她与萧煜,一个为了模仿父亲的笔迹,一个为了模仿萧祎和辽东废太子的笔迹,宣纸不知写过多少刀,湖笔不知写断多少支,手指生生磨出厚茧来。

总算,一切辛劳不白费。

她的战场算是暂时结束,此刻,萧煜也该进宫了吧!

就在顾玉青的马车行到赤南侯府二门处,吉祥扶了顾玉青下车之际,在宫中,一身银白色锦衣直缀的萧煜,满面怒气,直奔御书房,也不等门口小內侍通禀,“啪”的推门就入。

皇上才处置了公孙牧和王道生,正兀自以手揉着眉心,铁着一张脸在那里顺气,猛地听到声响,顿时蹙眉抬眼去看,一眼看到怒气裹着寒气疾步冲进来的萧煜,皇上只觉脑仁“嗡”的一声炸了。

这个小祖宗怎么来了。

“没规矩!朕的御书房,你当是你府邸的小花园,招呼也不打,说进就进!”

说话间,萧煜已经顶着一张大写着质问二字的脸,行至皇上跟前。

“父皇,你做什么让禁军去查赤南侯府?你知不知道,现在满京城都传遍了,说您要收回儿臣和顾玉青的婚约!说赤南侯府犯下滔天大罪,要被阖府问斩!父皇,儿臣就喜欢顾玉青一个人,您要收回赐婚,儿臣也活不了了!”

“胡说!”皇上啪的一拍桌子,“什么你也活不了了!什么出息!”

皇上一双眼睛睁的溜圆,瞪着萧煜,简直要被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死……人家别的皇子都忙的头破血流的去争皇位,你他娘的为个女人要死要活,“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货来!”

萧煜一脸委屈,“儿臣不是父皇生的,是母妃生的。”

皇上……“少转移话题!”

萧煜嘴一撇,“明明是父皇转移话题,父皇还没和儿臣说,到底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撤回赐婚,还要将赤南侯府上下问斩!三皇兄毒杀了我舅舅家的嫡女,父皇还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呢,怎么说,也得打上几百棍子,怎么就盯上了赤南侯府!”

皇上让萧煜气的牙疼。

“混账,谁和你说,朕要收回赐婚,朕要把顾臻他家阖府问斩!”

萧煜眼睛大睁,端着与皇上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英俊的脸,凑到皇上面前,“难道不是?”隐隐约约,带出欲要跳起的喜色。

瞅着这个几乎和年轻时候自己一个模样的儿子,皇上不由抬手朝着他脑袋一拍,“当然不是!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得到皇上确切回答,萧煜面上质问二字顿时散去,胳膊肘随意在皇上书案上一撑,托着下巴,道:“什么小道消息,满京城都传遍了,可把儿臣吓个够呛!不过,父皇,好端端的,你怎么让禁军去查赤南侯府了,查什么?”

眨巴着眼睛,满眼好奇。

皇上无力横他一眼,这臭小子,都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差点就让人扣上一定通敌谋逆的帽子!

“煜儿。”

“嗯?”

“你可长点心吧!”

“啊?”萧煜眼睛大睁,看向皇上,“父皇,说什么呢?”

皇上有气无力摇摇头,“朕不会收回赐婚,更不会把赤南侯府阖府抄斩,至于禁军搜查赤南侯府,不过是朕派禁军去寻点东西,禁军领悟失误,以为是查抄,误会,都是误会。朕这里还有事,你且玩去吧!”

萧煜这样子,等他半年之后,若是没个势力强硬的依靠,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心头重重一叹,皇上觉得脑仁更疼了。

萧煜闻言,大吁一口气,嘻嘻一笑,道:“有父皇这句话,儿臣这颗心就踏实掉进肚子里了!那个……父皇……”

皇上朝他撩过一眼,“怎么?”

“儿臣亲自督人修建的西山汤泉池,父皇何时去享受享受?那池子,可舒服了,一泡进去,根本就不想出来,什么烦恼登时就没了!”萧煜一脸享受的表情,滋滋说道。

皇上横他一眼,“臭小子,朕还没用,你就先尝鲜儿了!”

萧煜嘿嘿一笑,“儿臣替父皇试试好用不!”说着,语气一顿,又道:“父皇,瞧您这一脸疲倦,赶紧去泡泡吧,何时动身,儿臣好让人准备!”

“是你小子又想泡了吧!”在萧煜头顶弹了个栗子,皇上叹出一口气,“罢了,就后日,后日去泡泡,到时候,看看你母妃身子好点没,若是见好,也带她去泡一泡,兴许就彻底好了。”

今儿闹出这么一桩糟心事,皇上也的确是想出去散散心。

萧煜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好,儿臣这就让人去准备!”乐呵呵转头就走,风风火火。

第七百一十六章 私心

行至御书房门口,忽的脚下步子一顿,又转头,“父皇,您要带母妃,那儿臣能不能带顾玉青啊?”

皇上听到萧煜的话,差点被他气得吐血,“你脑子里除了想顾玉青,还有别的吗?难道你就一点不琢磨其他的?”

萧祎差点把你整死,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成了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一想到这些,皇上就后怕的心惊!虚汗一层一层冒气。

面对皇上的捶胸顿足,萧煜无辜道:“儿臣还惦记着让父皇去泡温泉啊!”说的理直气壮,底气十足。

皇上……

抓起手边一方砚台,扬手就要朝萧煜丢过去,只是在抬起手的一瞬,又犹疑一瞬,将砚台搁下,换成旁边的竹筒笔架,嗖的砸了过去,“滚出去!”

气死了,真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竹筒对着萧煜的脑门,直直飞去,眼看那竹筒一角就要砸到萧煜的脑袋,皇上吓得不由蹭的站起身来,电光火石间,萧煜身子一闪,偏头躲过。

皇上大松一口气,才惊觉,不过是眨眼一瞬,就被吓出一身冷汗。

好好地一张脸,要真被他拿竹筒给砸出个包来……嘴皮哆嗦一下,皇上压下心头后怕,道:“赶紧给朕滚出去!”

多看一眼都心烦!

萧煜俯身将那“咣当”落地的竹筒笔架捡起,咧嘴一笑,“父皇把这个送儿臣了?那儿臣就不客气了。”

说着,转身,大摇大摆离开。

皇上被他气笑,冲着萧煜离开的背影,兀自摇头,低声呢喃,“臭小子!”

待到御书房的大门被合拢,内侍总管给皇上添上新茶,透过氤氲的茶气,道:“陛下怎么不把方才的事说给四殿下,也让他警醒些。”

皇上重重叹出一口气,道:“他的性子,朕若是说给他,只怕他提了刀就要冲到天牢把萧祎给砍了!”

“萧祎虽罪不可赦,可朕却不能让他背负一个刺杀皇兄的罪名。”

内侍总管心头不由微动,皇上这心偏的,可不止一丝半点啊!唏嘘之余,暗自庆幸,今日一局,算是赌对了。

早在公孙牧和萧祎联手双双呈出顾臻谋逆证据时,他就借着离开御书房执行命令的空档,让心腹内侍将这一消息送到慧贵妃处。

慧贵妃纵然缠绵病榻,可他心里却是清楚,再怎么病,只要不是昏迷不醒,她得了信儿,就有法子把这消息传给萧煜。

只是从刚刚萧煜的反应来看,似乎是他还一切什么都不知道呢!难道是慧贵妃的消息没有传出?还是萧煜佯装的高明。

若是后者……那这萧煜,就绝非素日他所认识的那个不学无术乖张不羁的萧煜。

不学无术,乖张不羁,只是他表于人前的一面幌子,真实的他,兴许是比萧祎更加可怕!

萧祎和公孙牧既然从八月十六运送物资之前,就开始谋划设计这样一桩滔天谋逆案,构害顾臻和萧煜,历时数月,又加萧祎素日行事谨慎的风格,难道就真的在那伪作的信函上出了纰漏?

顾臻避讳姑苏彦小字的秘密,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连他都知道,萧祎能不知道?

更何况,那些构害的密信,按照常理来说,萧祎该是已经仔细认真一笔一划检查数遍,确认无误,才敢使用,那样机敏的萧祎,难道就没有发现异样?

他没有发现异样,是因为他手中的密函,根本就没有异样,而那封有异样的密函,就不是他所放入到赤南侯府的。

不是他……想到这些,内侍总管脑中浮现出顾玉青那张在御书房中先是苍白仓皇再是冰冷镇定的脸,不由嘴角一抽。

思绪打住,总管心下摇摇头。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此时再想,便也无益。

只要他的这份示好,慧贵妃母子领情,便足矣。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皇上的内侍总管,即便来日萧煜登基,他所求,也唯有一个出宫安稳度日,并不指望会留在萧煜跟前服侍。

正心头思绪翻飞,耳边传来皇上一声低沉的叹息,叹息过后,暗哑问道:“你说,今日一事,会不会是顾玉青早就得知萧祎的手段,又在萧祎之后,设下一个圈套呢?”

内侍总管心头咯噔一声,缓出一口气,却是扯出一抹笑意,道:“陛下也把顾侯爷的女儿想的太神了,她不过是比普通的闺阁女子多写管家的阅历,三殿下可是与公孙将军共谋,他府邸谋士又众多,难道这么些人的谋划,还及不上一个小女子!”

皇上失笑,摇头,“难道是朕想多了?”随着话音儿出口,心头又默默嘀咕一句,朕这疑心啊,看来是真的重,嘀咕罢,又道:“可今儿的事,朕总觉得,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内侍总管又笑,“奴才倒是觉得,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明明有人在他背后对他要杀要打,他却是逍遥自在什么也不知,就避过了这桩祸事,这不是上天神灵庇佑,又是什么!一定是祖先在上,不忍心四殿下被人构害。”

把事情说得玄妙。

皇上闻言,不由一笑,“你这老家伙!”心头的阴郁却是随着这一笑,冲散不少。

“不过,朕倒是更希望,今日这些,都是煜儿的布置安排。萧祎作乱在前,煜儿反击在后。”笑过,皇上道。

内侍总管蹙眉,满目不解,“陛下这又是为何?好端端的四殿下,陛下非要把他想成奸佞小人?”

心头暗想,也不知三殿下若是知道陛下这想法,会不会吐血而亡。

皇上摇头,“什么奸佞小人,这叫心机谋略。如若真是他在得知萧祎的卑劣手段后,做出妥善安排,扭转局面,足以见得,他还不是真的不学无术的无药可救,朕也好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他!”

听到最后一句话,内侍总管登时一颗心噗噗噗加速跳起来,面上却是竭力掩饰这心头激动,道:“奴才倒是觉得,不管今日是三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也好,是有人将计就计也罢,总之,眼前的结果是朝堂稳固,江山大好,顾侯爷依旧是顾侯爷,就好!”

皇上转头朝着内侍总管嗤的一笑,“你呀!懂什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君恩

说着话,暮色将至,有内侍回禀,“陛下,慧贵妃娘娘略有好转,此时正吩咐想要用饭呢。”

皇上闻言,顿时一直紧蹙的眉头松开,嚯的起身,“醒了?朕去瞧瞧。”

内侍总管当即转身去将御寒的大氅拿来,给皇上穿戴好,软轿四平八稳的被抬起,借着明亮的八角手提宫灯,一行人直奔慧贵妃的寝宫。

禁了宫人通传,在外屋皇上烤暖了身子,刚刚挑起门帘进了内屋,就见慧贵妃正接过宫女递上的一碗汤药,仰头要喝。

不过是两日不见,整个人便憔悴的不像话。

一双素日灵动妩媚的眼睛,此刻红肿如桃,皇上瞧着她蜡黄的脸色,心头一抽,“怎么就病倒如此地步?”

随着话音儿,慧贵妃送到嘴边的药碗顿时一滞,满目惊诧朝皇上行来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看到皇上,登时一怔,“陛下怎么来了,也不通传一声,臣妾这样子,如何接驾。你们也是,陛下来了,如何不通报,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我病着,你们就越发没了规矩。”

一面说,一面推开覆在身上的锦被,挣扎就要下地跪迎圣驾,不知是手上没有撑稳还是如何,腿挪下床,双脚还未落地,就随着抬手扶额,整个人朝前栽倒过去。

吓得皇上眼皮一跳,登时上前一步,将她稳稳接住,一把打横抱起,惊起一身虚汗,“是朕不让她们通报的,就怕你因着朕来,又要起来迎接,本就病着,哪有精力折腾,瞧瞧,还是摔了。”

将慧贵妃稳稳放到床榻上,皇上上下打量着她,“可是伤到哪里了?赶紧躺下,朕让御医来瞧瞧,这帮废物,两日了也没有将你这病治好。”

慧贵妃羞赧摇头,“陛下莫要动怒,臣妾身子无碍的,不过是伤心悲恸过度,精力不济,方才晕倒,一则是因着一下子起的猛,有些头晕眼花,二则,也是因着这几日不吃不喝的,手脚发软,哪里就怨得着御医,御医若是知道陛下为此动怒,可是要被冤屈的哭了。”

瞧着慧贵妃说话,皇上心知她的确无事,这才松下一口气,嘴上犹道:“那也是他们无用。”

没有接陛下的这一茬,慧贵妃不再挣扎行礼,只一手撑床,挪了身子,靠在身后的大靠枕上,问道:“陛下这个时候过来,可是用了晚饭?”

皇上摇头,“还没有。”

“臣妾这里,因着臣妾病,只有些清淡的白粥小菜,唯一的荤食,就是一道酸笋火腿羹,实在没什么味道,陛下要不且先到佟妃那里,她怀着身子,小厨房的伙食做的也精致……”

“朕才来,你就要赶朕走!”皇上嗔了慧贵妃一眼,说着话,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般,两脚一蹬,将鞋子褪去,收腿上了床榻,“朕哪里也不去,你既是醒了,朕就在你这里,白粥小菜酸笋火腿羹,朕听着还不错。”

几个宫女立在一侧,以帕掩面,露出浅笑。

皇上言罢,转头对掌事宫女道:“告诉小厨房,再给朕添一碗你们这里的鸡丝馄饨,撒些小葱花,香油不要放太多,辣椒些许。”

慧贵妃听着,噗的一声笑出,皇上收目,朝慧贵妃看过去,“你笑什么?”

“臣妾听着陛下的吩咐,怎么听,都觉得是煜儿在说话,香油不要放太多,辣椒些许,煜儿素日不就这么说。”慧贵妃嘴角含笑,道。

皇上徐徐一叹,“要说这鸡汤馄饨,御膳房的大厨们,做了一辈子饭,也没有煜儿的手艺好,可惜,这臭小子娶了媳妇忘了爹,都好久不给朕做馄饨吃了,朕又不好意思和他提,那天你暗示暗示他?”

皇上有意让慧贵妃开怀,慧贵妃又怎么会不知,配合道:“那陛下要给臣妾什么好处?”

皇上佯做思考,道:“你让煜儿给朕做馄饨吃,朕后日带你去西山汤池泡温泉,煜儿亲自监工,并且都做了吃螃蟹的人,说是舒服的紧。”

慧贵妃听着,没有微动,眼底波光一闪而过,吁出一口气,道:“陛下好意,臣妾谢恩,只是……只是兄长家里才白发人送黑发人,臣妾……臣妾实在……”

一面说,一面泛红的眼眶,清泪夺眶而出,她忙拿帕子去擦,“臣妾失礼了。”

“朕就是知道你心头郁结,才想要带你去散散心,排散排散,你这病,兴许就全都好了。煜儿还说,要带了顾玉青一起去,你若不去,她去了,也没个伴,到时候,顾玉青玩的不痛快,煜儿又该找朕的不痛快了。”为了劝慧贵妃,皇上竭力做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你也知道,煜儿撒起泼,朕实在头痛,那个小祖宗,谁惹得起。”

“顾玉青也去?那可是皇家御用的汤池,她虽身份不同,可到底还未办过婚事,带着她去,怕是不合规矩!”慧贵妃蹙眉道。

皇上一口叹,“你儿子跟前,哪有规矩可言,反正朕也只有答应的份,你若有本事,不如你去劝他,让他不要带顾玉青。”

慧贵妃闻言,登时嘴角一颤,满目为难看向皇上。

皇上当即哈哈大笑,一把揽了慧贵妃在怀,低头朝她散了碎发的额头轻啄一口,“好了,孩子高兴就行,什么合不合规矩的,朕已经明旨赐婚,顾玉青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成员,她自然去的,这些,你就不要多心了。”

贴在皇上胸口,慧贵妃略略点头,“臣妾且看身子,若是身子骨撑得住,臣妾就去,若是不信,怕还是要辜负陛下的恩宠,只是一点,陛下既是要带了煜儿同去,不如宫里的皇子公主一同带去,让孩子们都高兴高兴。”

皇上伸手一刮慧贵妃的鼻子,“你呀,就是心肠太好!”

慧贵妃不理皇上,继续道:“还有佟妃,她怀着身子,那几日常和臣妾抱怨,说有肚子太重,压得腿疼,陛下不如也同带上她。”

皇上听着,不由笑道:“让朕带了佟妃,一则让你的好姐妹去散心,二则,你怕自己去不成,也好让她替你盯着朕,免得朕临幸她人,啊?你这小算盘,可是越打越精。”

慧贵妃闻言,登时从皇上怀中坐直,嗔怪瞪他一眼,“臣妾是那么小气的人?”

第七百一十八章 前奏

皇上身子慵懒朝背后靠枕一靠,嘴角噙着玩味轻松的笑意,“你不是?”

慧贵妃小白眼一翻,“陛下就欺负臣妾病着!臣妾就是小气,就是见不得陛下宠幸别人,臣妾就是巴不得陛下日日都守着臣妾,可臣妾小气也没用啊,臣妾是陛下一人的臣妾,陛下可不是臣妾一人的陛下。”

酸溜溜一通话,说的皇上忍不住放声笑,笑过,捏着慧贵妃的脸,道:“这张嘴,病着都这么利!朕虽不是你一人的,可朕还是把朕能给你的,都给你。”

说道这里,皇上不由心虚。

萧祎才毒杀了董雪若,他还未来得及处置他,又险些让他给萧煜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这……

心虚晃过,为避免谈到这个话题,皇上果断话锋一转,朝着地上宫女,“馄饨好了没?”

一地宫女正面红耳赤沉溺在一室的旖旎中,听着皇上和慧贵妃家常打情骂俏,忽闻皇上此言,一时间没回过神,愕愕一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道:“奴婢去瞧瞧。”

转身拔脚就出去。

不过眨眼,折返回来。

饭食已好,因着慧贵妃身子虚弱,皇上便让人搬了小炕桌放到床榻上,他同慧贵妃相对而坐,白粥小菜,却是吃的津津有味。

内侍总管眼见如此,心头大松一口气,原本因着今日一事,他还担心皇上要数日用饭不香,正发愁要如何相劝呢!

慧贵妃的身子,到底是不便利,皇上怕她因着自己留寝,反倒歇息不好,再加重了病情,晚饭过后,闲话几盏,就起身离开。

一脚出了慧贵妃寝殿大门,皇上心头霍然一松。

他以为,见到慧贵妃,她要哭闹求着他为董雪若报仇,为永宁侯府讨一个公道。

毕竟,萧祎让人毒杀董雪若再冤屈陷害白氏,此事实在恶劣,慧贵妃当真闹,也是情理之中。

却不成想,从头到尾,慧贵妃不曾提过半句。

她对他,总是体谅在先,信任有加,这样的女人,他怎么舍得她委屈。

一路行出宫门,内侍总管躬身询问,“陛下,现在是摆驾何处?”

皇上幽幽叹出一口气,“去太后那里吧,毕竟萧祎是皇家血脉,他的事,朕还是要亲口和母后说一句,若是日后她从旁人口中听到,听不完全,反倒容易误会动怒。”

自端王一事过后,皇上都许久没有好好陪太后坐坐了。

说罢,指了停在宫门前的软轿,道:“这里距离太后的寝宫也不算远,朕走过去。”

内侍总管回头摆手,示意软轿跟在身后。

行过数步,夜里的寒风吹散皇上从慧贵妃寝殿中带出的余温,身上微微泛起的寒意让他的大脑一清,忽的想起方才慧贵妃的话,略略思忖,吩咐道:“后日去西山温泉汤池,让宫里五岁以上的皇子公主一同前往……”

说着,语气略顿,沉沉一叹,又道:“静毓……静毓就算了,她的身子不爽利,去了别再闹出别的什么病症。”

提起萧静毓,这个他的嫡出公主,皇上心头滋味,实在难受。

押下一口气,又道:“至于妃嫔,就带了佟妃吧,让她也去散散心,于胎儿也好。”

内侍总管领命,一一记下,听到皇上再无下文,不由发问,“陛下,服侍的妃嫔,是要哪一个同路?”

佟妃身怀六甲,自顾不暇,自然不能侍寝,皇上去西山别院,少说也要三两日,这期间,跟前总得有个端茶倒水的。

皇上闻言,摇头道:“有煜儿闹朕,只怕夜不安寝,哪还用人服侍,罢了罢了,且让她们消停些,也免得有人趁着慧贵妃生病,生出不安分的心来。”

内侍总管闻言,心下啧啧,陛下,您这哪是怕有人生出不安分的心来,分明是怕四殿下届时窜起邪火,把那带去的妃嫔给修理了,您左右为难,下不来台……

腹诽之语,自不能言。

这厢,内侍总管小心翼翼扶着皇上一路朝太后寝宫而行,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整顿了因为禁军搜府而惴惴不安惊慌失措的府中下人,吃罢晚饭,唤了周秉德和苏沐晴到花厅。

待她二人到来,顾玉青屏退左右闲杂丫鬟,开门见山,直接道:“先前我同你们讲,替苏沐雪报仇一事,眼下已经安排妥当。”

周秉德到还好,到底是男人,又是阅历深厚,闻言纵然心头激荡,面上却还沉得住,苏沐晴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喷火般灼灼看向顾玉青,满面惊喜之色浓烈如墨,“真的?”

顾玉青抿嘴一笑,“后日行动,到时候,事情能否办成,全靠你了。”

苏沐晴激动之余,忽听此言,不由偏头,满目讶异,“靠我?”

周秉德却是脑中浮出大概猜测,“大小姐是要沐晴代替沐雪,面见英国公?”

凭着苏沐雪和苏沐晴的那份他都险些认错的容貌,周秉德一瞬间就想到这个,不由发问。

顾玉青眼底带着丝丝欣赏,点头,“不错。倘若英国公当真心头有鬼,见到沐晴,必定诧异惊骇,沐晴只需扮作沐雪,质问他一些当年旧事,便可。”

听到顾玉青的安排,苏沐晴当即拍胸脯,“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做好。”

“机会只此一次,若是错过,便再无机会,你不可莽撞。”顾玉青道:“你姐姐什么性子,如何说话,说话语气神态如何,你都要模仿的惟妙惟肖,不能有半点疏漏,英国公是你姐姐的旧雇主,凭着他多年对你姐姐追杀不绝的执念,想必他对你姐姐,印象颇深。”

“大小姐放心,我能做好的。不管大小姐图的是何目的,我的目的,只是为姐姐报仇,并且,此事大过天,我绝不会有半点掉以轻心。”小脸肃然,苏沐晴笃定说道,语气坚定,不容有疑。

届时见到英国公,要说什么,如何说,英国公会有何应对,针对英国公可能出现的各种反应,她又该如何应对化解,顾玉青悉心一一教导苏沐晴。

苏沐晴屏气聆听,一字不落,缩在袖口捏着帕子的手,从头到尾,骨节清白。

第七百一十九章 调侃

西山温泉行宫,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苏沐晴的表现,将是重中之重。

尽管苏沐晴若不能成功引诱英国公,她与萧煜,依旧能有后续安排不至于整个事情失败,但却要平白增加许多艰难。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顾玉青自然需要苏沐晴竭尽全力,一举成功。

苏沐晴的事情吩咐完毕,遣她离开,之后便是对周秉德的一番吩咐。

辽东废太子的嫡女,英国公私养在西山别院的外室,总要有个合理却又醒目的方式,出现在大家面前。

夜里一番嘱咐,白日又是各自百般将自己的任务反复揣摩锤炼,时光如梭,眨眼便是到西山行宫的正日子。

慧贵妃到底因为身子不适,没有一通前行。

伴驾而行的佟妃,则是因着前一日慧贵妃交代给她的事情,心头重重,对此次殊荣,并未彰显出多么大的欢喜。

多年宫中历练,早就练就心事不浮于色的她,反倒因着这份沉重,给人恬静淡然之态,皇上瞧着,心头只觉满意。

而那些皇子公主,因为素日出宫机会不多,倒是格外的雀跃。

此番西山而行,原本只是皇室内部一次消遣娱乐,并无英国公府什么事。

可先有皇后暗通苗疆匪人被禁足,又有萧祎因通敌作乱构陷忠良,被打入天牢,而与萧祎结为姻亲的骠骑将军,昨日午时,阖府上下数百口人被当街问斩,这一系列事情,一件比一件骇人心魄,英国公前脚还忙的打转寻求将皇后救出,后脚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与萧祎撇清关系。

心头慌乱焦灼,犹如千万条小虫在他的五脏六腑啃噬,深怕谁在皇上面前给他上眼药,将萧祎作乱一事,与他英国公府扯上关系。又绞尽脑汁,想要在皇上面前立一大功,表现一番,一则证明他的赤胆忠心,二则也为救皇后出来做铺垫。

忽得皇上亲临西山温泉汤池,英国公当即便借口他的别院就在西山,他对西山的了解可谓烂熟于心,做外围护驾,再妥当不过。

对于他的要求,皇上倒是没有多犹豫,他一提,便应下,只是私下又让禁军秘密另外布下防卫防线。

答应英国公,一则为了平衡朝局,二则为了体现他的仁德英明,不把皇后获罪与英国公府相牵扯,三则,也是最为重要一点,想要以此试探英国公。

毕竟皇后乃英国公嫡亲女儿,皇后通敌,英国公难证清白。

他若当真与皇后沆瀣一气,那今日的西山温泉一行,便是英国公伺机行事的最佳时机,他若有所举动,正中皇上下怀,暗伏一旁的禁军正好将其一举缉拿。

所以,就算英国公没有主动请缨,等到出发时,皇上也会将保卫工作交到他手上,令其同行。

泡温泉,休憩是假,辨敌才是真。

一众人,浩浩荡荡,从宫门出发,直奔西山。

坐在自家马车里,拥着怀里的小手炉,顾玉青神思滚滚,一路想着今日要行之事,一遍又一遍的检查是否有漏洞,是否给人可乘之机。而坐在她身侧的吉祥如意,满脸凝重,显然比她紧张。

马车进入山地,开始变得颠簸,微敛神思,顾玉青转眸朝吉祥如意看过去,觑着她俩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一笑,“如意,上次的话题还没说完呢!”语气轻松,略带调侃意味。

她俩紧张成这样,怎么能行。

陛下本就多疑,别英国公那里没有出问题,自己人倒先露马脚,让人察觉。

本着调节气氛舒缓情绪的原则,顾玉青眉眼弯弯看向如意。

忽得顾玉青此言,如意登时大睁眼,扑闪扑闪眼睛,“小姐,什么话题?”

吉祥更是一脸茫然,“是啊,小姐,什么话题?”

顾玉青朝吉祥笑道:“就是上次,你在花巷跟踪苗二,回来之后,我们谈的那个有关如意的话题,你还记得不,如意面红耳赤,夺路而逃……”

随着顾玉青提醒,吉祥身上那个叫做八卦的细胞,顿时被唤醒,一瞬间忘记自己就在刚刚还紧张的一路后背僵直,眼睛闪过粉红色的狡黠笑意,挤眉弄眼看向如意,“对哦对哦,上次的话题还没有说完呢。”

如意在顾玉青语落之际,就面红耳赤,一方手帕绕着手指直打转,得吉祥调侃,恨恨瞪她一眼,“要烂嘴的小蹄子!”

吉祥吐吐舌头,“只要你能幸福,我烂嘴也值得。”说着吉祥语气一顿,一脸贼兮兮的表情看着如意,“你还是把情况和小姐说说,让小姐给你拿个主意,毕竟终身大事。”

如意越发脸红,恨得咬牙,直直瞪着吉祥,就是含羞说不出话。

吉祥就越发一脸贼笑,“你现在不说,万一小姐出阁,觉得你到了配人的年纪,就把你给嫁了,你岂不是……”

吉祥一面说,一面朝顾玉青挤眼睛。

顾玉青就配合道:“是啊,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跟我一辈子的,如意比吉祥大些,自然是要先嫁人,前几日我还和黄嬷嬷说,不能委屈了你们,虽说不能嫁到什么高门大第里去,却也决不能配个小厮,商户也不好,最好是能寻个正经的读书人家,苦寒些不怕,只要……”

不及顾玉青说完,如意就道:“小姐,奴婢们……奴婢们什么身份,哪里就能嫁给读书人。”

顾玉青嗔她一眼,“怎么不能,我既是说能,就一定能。”

“可……”

顾玉青接了如意的话,“可你的意中人,不是读书人,对吗?”

如意脸颊飞烫,扭着丝帕,低头咕哝,“小姐,不要说这个了。”

顾玉青朝吉祥递眼色,吉祥会意,当即笑嘻嘻对如意道:“你不好意思同小姐说,要不我说?反正你心里那点秘密,我都知道。”

“你敢!”如意咻咻威胁道,却是因着眼底面颊的娇羞,这份威胁,只让人觉得可爱。

吉祥就笑,“我总不能让你错失良人啊!小姐又不知就里,本是好心,把你许配给一户读书人家,让你将来说不定也能封个一品夫人什么的,结果你因着心头惦记现在的人,反倒姻缘不美……”

“越说越不像话,什么一品夫人!”如意翻了吉祥一眼,道:“我宁愿和他一起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同别人做什么夫人!”

第七百二十章 西山

顾玉青就道:“你倒是愿意,但是,他愿意吗?他同你有情,却不到我面前提亲,只这样私下往来,是当真冲着你这个人,还是冲着我给你备下的那份嫁妆,亦或冲着我同你的情分,你可曾想过?”

原本是为了舒缓紧张的调侃,只话既然说到此处,顾玉青也就收了玩笑之心。

如意是她跟前的大丫鬟,出阁时的嫁妆,顾玉青必定给她办的丰厚,不说能与闺阁小姐相比,却是一定风光于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

有人觊觎,实在常情。

更何况,凭着如意在顾玉青面前的地位分量,凭着赤南侯府的分量,有人对如意别有用心,更是常情。

顾玉青语落,如意当即面色一紧,急急辩解,道:“小姐,他一早就说要提亲的,是奴婢不让他来。”

“你为何不让他来?”顾玉青道。

“奴婢想着,一则小姐尚未出阁,奴婢想要一直守着小姐,二则,小少爷也还未寻到,奴婢出阁前,若不能将小少爷寻到,心头不安。所以,奴婢同他讲好,何时寻到小少爷,他何时才提亲。”扭着手中帕子,如意几番抿唇说道。

顾玉青听着只觉心头一热,面上却是做出嗔怪状,“胡说,若是弟弟数年寻不到,难道你还不出阁了,他等到了你一时,也等的了你一世不成。”

如意脸颊滚烫,咬唇点头,“他等的。”

语气笃定。

“让你说的,我越发不安,你这样子,分明就是与人家交心,实心实意的信任,可对方是什么人,我却一点不知,你是要急死我!”实在担心如意让人蒙骗,顾玉青佯做一脸焦急,道。

如意眼瞧顾玉青如此,嘴角微翕,满面犹疑,答案就在喉头,可就是滑不出口。

顾玉青给吉祥递去眼色,吉祥会意,当即催促,“如意,你就同小姐说了吧,小姐一心一意为我们好,你忍心小姐着急上火?更何况,迟早都要说,早说晚说,也无甚区别,你若舍不得小姐小少爷,大可且先不嫁就是了,小姐又不会撵你。”

“他……他是……是”如意看不得顾玉青担心,在吉祥几番唆动之下,终是耐不住,含羞带难,开口,道:“是四殿下跟前一个暗卫。”

顾玉青闻言,登时瞠目。

萧煜……

左就如意已经开口,吉祥受不了她这支支吾吾的话,干脆接过话头,道:“四殿下不是派了几个暗卫在小姐跟前保护小姐安全嘛,也不知怎么,那个叫孙立斌的,就和如意走的颇近,这近着近着,就近成这种关系了。”

吉祥一脸贼笑,如意越发把头深埋胸前。

顾玉青闻言,脑中浮现出孙立斌的模样。

萧煜用人,除了明路长得英俊潇洒五官俊挺,那些暗卫,皆是相貌平平,毫不起眼,落到人群,绝不会引起人多一分注意。

但从外貌,孙立斌实在配不上她天仙一样的如意。

可能被萧煜看上的人,又被萧煜委以重任,送到自己身边来做护卫,可见此人一则身手了得,二则品行可靠。

只他这暗卫出身,过得是刀尖舔血的生活,稍不留神,可能就命丧黄泉,他若有个好歹,让如意如何。

夫妻一体,那是一辈子的事,可看如意的样子,似乎对孙立斌,倒是情深……

心头沉沉吸上一口气,顾玉青正欲说话,马车忽的戛然而止,外面传来周秉德的声音,“小姐,到了。”

吉祥如意当即起身下车,扶了顾玉青出马车,这话题,只好暂时搁下。

西山行宫虽不比皇宫巍峨,可因着建在西山半腰,仗着山体的磅礴气势,再加上行宫内琉璃澄瓦红墙青砖,倒让人心头别样震撼。

初来乍到,皇上免除了所有人的问安礼,只让大家随了行宫内的宫人指引,各自到分得的殿宇院落安歇玩耍,自行活动,只等夜幕时分,一起用膳。

汤泉池中,因着佟妃身怀六甲,不便服侍,皇上只留了内侍总管与禁军统领相伴左右。

隔着汤池中氤氲蒸腾的缭绕雾气,禁军统领回禀道:“陛下,三殿下的府邸,臣已命人封查,除了那个颇受三殿下信任的,名唤骆志松的,不见踪影,另外还有三殿下的贴身随从,名唤初砚的,亦是无影无踪。”

皇上眉头微蹙,整个身子溺在温度适宜的池水中,因着热气,面颊微红,倒是看不出怒气上涌,闻言只嗓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并不多言。

禁军统领便继续回禀,道:“那个骆志松,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年迈母亲,平日只靠人参吊着半口气,此番逃离,该是也不会走多远,臣已经派人四下搜查,该是不日就会有结果。只那个初砚,臣查不到他的任何踪迹,此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凭空?”皇上嘴角微动,扯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发音。

禁军统领身子略低,勾头道:“臣查不到与他有关系的任何人,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皆无。”

内侍总管在禁军统领语落,觑着皇上的脸色,心头微动,脑中浮光掠影,一闪而过,斟酌一瞬,道:“老奴倒是觉得这个初砚如此,并不奇怪,这就犹如四殿下跟前那个明路,不也无根基底细可言。”

当日萧煜收了明路在跟前服侍,皇上担心明路来路不明,怕是敌国或者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蓄意安插到萧煜跟前的细作,特意让人去查过明路的底细。

所得结果,便是无父无母,无亲朋无好友,在这世上,犹如浮萍一般。

皇上听着,略略颔首,对禁军统领道:“你且查着就是,查到最好,实在查不到,也就罢了,不过一个小厮,能掀起什么风浪,至于那个骆志松,朕见过一次,瞧着就是个体弱积病弱不禁风的,不过是脑子比别人好使些,心思缜密些罢了,不足为虑。”

说着话,皇上换了个浸泡的姿势,又道:“余下那些,一律格杀勿论,好好地皇子,被他们挑唆教导的去做那谋逆作乱通敌之事,留着迟早是个祸患,杀了也好给那些其他府邸的幕僚做个警示,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第七百二十一章 疑心

禁军统领低头领命,又道:“西山的外围防护,臣已经布置妥当。”

皇上点头,沉默片刻,忽道:“煜儿呢?来了西山这么久,他倒静得下性子。”

禁军统领嘴角含笑,道:“四殿下哪里就耐得住,早同几个皇子去狩猎了。”

皇上面色一沉,“这个时候了,打什么猎,天寒地冻的,磕着碰着岂是小事,更何况,天色渐晚,暮色将至,哪里还看得见路,胡闹!又是哪个吃多了撑的在他跟前出的坏主意,挑唆了他去!”

禁军统领嘴角一抽,谁能挑唆了他,他不挑唆旁人都是好的,就连素日一贯清冷不与人接触的九殿下都同去了。

更何况,四殿下跟前还跟了个身手不凡的明路,其他几位皇子,陪同的可都是只会点子三脚猫拳脚的内侍,您不担心那些比四殿下小比四殿下弱的小皇子们,只担心四殿下……这心偏的是不是也有点忒……

心头腹诽,自然是不敢多言半句,只埋头等话。

皇上一通怨怪,说罢,道:“快派人寻了他们回来,真等天黑,遇上豺狼野豹熊瞎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

皇上说的急吼吼,情急之下,原本躺着的身子已经坐直,朝着禁军统领扬声吩咐。

禁军统领抖着嘴角领命,转身走出汤泉池。

刚刚行出不及一盏茶的时间,就一脸凝重折返回来,皇上一眼见他如是表情,不等他回禀,就道:“是不是煜儿出什么事了?”

禁军统领顶着有点复杂的目光,略一迟疑,道:“四殿下的事倒是不大,是九殿下出事了。”

皇上仿似没有听见后半句话似得,只禁军统领前半句说完,也不顾他是不是还在回禀,就重叠上他的话,道:“事倒不大是什么意思!”

一面说,一面嚯的从汤泉池中起身。

内侍总管忙转头拿了搭在一旁椅子上的干帕子,替皇上擦过身上水渍,服侍他将衣衫穿好。

“四殿下围追兔子的时候,扭了脚。”禁军统领只好回禀,说完萧煜,又提萧恪,“倒是九殿下……”

“扭了脚?严不严重?扭脚这种事,状似小事,最最容易被忽略不放在心上,可就是因为如此,有多少人是因着一时不察,落下终身病根。他人呢?可是请了御医过去瞧,估计也没有,他那性子,一定是不当回事,这臭小子,就不能让朕一日舒心。”

皇上当即阻断了禁军统领的后半句话,一面说,一面就抬脚朝外走去。

内侍总管和禁军统领彼此相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到彼此眼底凌乱的无奈,急步跟上。

一脚跨出汤泉池的大门,皇上才道:“你刚刚说恪儿怎么了?”

禁军统领心头腹诽,亏您还记得臣提起过九殿下,恭敬道:“九殿下狩猎时,错手射中了一位上山采药的姑娘。”

皇上听着,眉头顿中,心底升起一丝莫名不安的情绪,“采药的姑娘?”

这个时候,早就入冬,山上哪来的药材可采,就算有,采药为何要在暮色时分,山上野物出没,她一个姑娘,难道就不怕被野兽活吞?

早年在猎场经历过刺客行刺,皇上对这样的事情,格外敏感。

“人呢?”一面朝萧煜所住的院落快步行走,一面道,声音明显凝重低沉起来。

禁军统领意识到皇上微妙的情绪变化,立刻道:“四殿下做主,把人送到他的院落里了,四殿下说,九殿下的院落太小,住不开,他的院子空闲屋子多……”

皇上闻言,一颗心顿时紧缩,“混账,瞎安排什么!万一是个刺客,他这不是引狼入室!”

脚下步子越发加紧。

内侍总管眼见如此,一面急急跟着,一面劝慰,“陛下莫慌,这四周围的,都有禁军把手,纵然是个刺客,四殿下也无碍的,且不说四殿下自己武功就不错,他跟前那个明路,也是个好手。”

皇上横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赶明儿换成你儿子,你比朕还紧张!

心头之语,虽是未言,可莫名的福至心灵,内侍总管还是一瞬间读懂皇上嘴角那一颤的含义,登时心头微缩。

老奴的儿子……老奴的儿子早就被皇后给杀了!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临近萧煜的院落大门,刚刚要到门口,就见萧煜带着明路从一侧赶来,手里捧着个药瓶儿,背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御医。

皇上登时顿了步子,朝他道:“你不是扭了脚,乱跑什么!”

三两步及至皇上面前,萧煜一脸委屈,道:“九弟打猎的时候错把个姑娘当成兔子,一箭射中,儿臣怕闹出人命,这不,赶紧去唤了了御医给她瞧瞧。”

皇上气咻咻一哼,“叫大夫,随便派个宫人去不行,非要你自己亲自去!”

萧煜满面表情就更委屈了,“九弟不想让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儿臣也觉的闹得沸沸扬扬,对九弟名声不好,所以才亲自去的。”

皇上白他一眼,“你倒是心疼你弟弟!”

说着话,几人行至萧煜院中,正走着,忽的见阴暗的树影下,有人影攒动,皇上走在最前面,当即步子一顿,压低声音道:“停下!”

随着皇上此音一落,禁军统领当即拔刀,身子一横,挡在皇上面前,余下各人,屏气凝神,朝那树影方向看过去。

不过倏忽,就见英国公从暗影中走出,直奔一间亮着明黄色烛光的屋内。

“他?”皇上皱眉,暗暗一惊,扭头压低声音问萧煜,“那屋里何人在?”

不知是被突然出现的英国公吓了一跳,还是被皇上突然而现的情绪感染,萧煜同样压低声音,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道:“就是那个受伤的姑娘……哦,对,还有九弟,儿臣出来的时候,九弟正守着他。”

听到并无其他什么人,皇上略略松下一口气。

待到英国公抬脚进屋,皇上悄无声息挪步,朝那屋子靠拢,屋前一颗千年古树,虽然冬日树叶落尽,可粗壮的树干却是在地上投出巨大的暗影,立在暗影处,正好避开屋内人的视线,又恰好能听到屋内声响。

第七百二十二章 秘闻

凑到皇上耳边,萧煜哈着热气,压低声音问:“父皇,这是做什么?听墙角?”

皇上顿时脸黑!

转手朝着萧煜的脑袋给他一个爆栗,“闭嘴!”

萧煜以手捂头,满面痛苦,“不是听墙角,您这是干嘛?”声音低的如同蚊呐。

皇上白他一眼,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眼前亮着灯的屋子,灯光倒影,明纸糊就的窗子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正是英国公。

“是你?”一进门,看到屋内床榻上端坐的女子,英国公顿时心头剧烈一抖,低吼说道,随着话音儿,脚下步子因着心头这份震骇而不由向后连连退几步,

骇然之下,眼下颧骨处,肌肉跳抖,胸腔一阵起伏,全身肌肉倏然紧绷,就连满身汗毛都一下子炸立。

端坐于床榻的苏沐晴,缩在衣袖口里的手,紧紧攥着一根尖细锋利的金簪,随着屋门响起,英国公进门,开口说话,对着这她期待许久却是突然出现的男子,她恨不能一跃而起,将手中金簪直戳其心窝。

若非他,姐姐怎么会死!

身怀六甲,却是连自己的孩子长成什么模样,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离世,这于一个母亲而言,是何等残忍!

气息急重,苏沐晴强行压着心头一股滔天的怒火,幽幽抬起泛着如同一滩寒池的双眸,直直朝立在门口面目震惊到五官扭曲的英国公看过去。

“怎么样,没想到吧?”

尽管她模仿苏沐雪并非惟妙惟肖,甚至作为普通百姓的她根本就带不出杀手该有的凌厉气势,可英国公自己也是数年不见这位暗卫杀手,对其说话姿态早就模糊,更何况,此刻满心震骇,哪会顾及眼前女子究竟神态与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闻苏沐晴所言,英国公嘴角几颤,眼底骇然过后,迸出杀意,“果然是你!你竟然没死!我就该知道,你怎么能轻易死了!”说着,英国公拳头紧捏,满目狰狞,凶光毕露。

苏沐晴冷笑,“我当然知道你日思夜想都盼着我死!我死了,你谋害皇上的秘密就成了永久的秘密,这世上再无人知晓,再无人能揭穿你的真面目,我怎么会轻易死掉,便宜了你!”

随着屋内话音儿传来,萧煜猛地眼角一跳,满脸惊色,扯了扯皇上的衣袖,道:“父皇,她说英国公有个谋害您的秘密!”

皇上横他一眼,“朕又没聋,朕就知道,皇后勾结苗疆匪人,英国公必定与其沆瀣一气!可恶!”

萧煜闻言,不由眼底波光略动。

低声细语间,屋内又有声音传出。

苏沐晴言落,英国公阴毒的目光在苏沐晴身上打量,“听说你是让萧恪的箭射成了重伤,我虽武功不怎么样,可杀一个身负重伤的你,想来还是不费吹灰之力,你以为你私闯行宫就能见到陛下,就能把当年密事告发出来?别做白日梦了!我这就送你上黄泉,让你带着那秘密去地下见你师傅去!”

说着,英国公抬脚就朝苏沐晴飞扑。

苏沐晴眼皮不眨,嘴角闪出玩味一笑,嘲蔑看着英国公,“就凭你?”

说着,苏沐晴抬手做出一个弹指的动作,那动作,状似将什么东西冲着英国公飞弹出去。

就在英国公眼见她抬手,心口一跳的瞬间,只觉膝盖处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登时因为吃痛,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前跌去,好在前面刚好摆着圆桌,他及时伸手扶住,才没有摔倒。

心有余悸,朝苏沐晴看过去,眼神虽依旧杀气十足,却是不敢再贸然前行,只隔着桌子,朝苏沐晴道:“你以为如此,你就能将那事告知陛下?我纵然现在杀不了你,可等到后半夜,这行宫里的人都安睡了,我的暗卫一样能来杀了你。”

苏沐晴厉声道:“五年前,你杀不了我,如今,一样杀不了我!当年,你为了让你女儿成为皇后,趁着皇上密林行猎,蓄意布置刺客暗杀,又让你女儿及时出现,替皇上挡下一剑,以捕获圣心,难道你以为,这桩事,只要我死了,这世上就再无人知道?我既是敢闯这西山行宫,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只要我不能完好返回,我的亲人,就会将你当年做下的卑劣行迹写成大字报,满京城张贴,我就不信,陛下得不到消息!”

英国公错把苏沐晴当做苏沐雪,忌惮苏沐雪的武功,不敢擅动,只哼道:“大字报?要写尽管写!你以为陛下会信?届时我只要一句刁民闹事,足矣将此事揭过。”

说着,英国公一声冷笑,又道:“更何况,我还能将此事说成是四皇子萧煜的恶意攻讦,诽谤诬陷!你如此行为,反倒成全我,”说着话,英国公忽的仰头大笑,“如此,我到迫不及待你的亲人张贴大字报了!”

正好,此时闹出皇后私通苗疆匪人,三皇子勾结辽东敌国,桩桩件件,都是冲着他们,如果此事闹出,他将责任推到萧煜身上,凭着皇上多疑的性子,一定会对先前两桩事产生猜测。

一旦圣心动摇,那么萧祎和皇后的境遇也能有所改变。

越想,英国公心头愈发激动,反倒是冲淡了苏沐雪突然出现的那份震骇。

却不知,此刻正在屋外树影下的皇上,脸色铁青到何等地步。

萧煜又扯皇上衣袖,一脸吃惊震骇受到惊吓的表情,“父皇……她说……她说……”

情绪使然,竟是不能语。

皇上心头,惊涛骇浪,犹如海啸,随着屋中声音不断传至耳边,只觉头顶有数道惊雷滚滚炸响,震的他浑身打颤,从头凉到脚跟。

皇后……当年猎场遇刺一事……皇后奋不顾身替他挡下刺客那一剑……

当日之事,清晰而完整,在皇上脑中回放,随着记忆渐起,皇上原本就紧捏的拳头,不断发出咯咯声响。

难怪……这些年,他一直想不通,为何刺客明明对着他的胸口刺来,可一剑落到皇后身上,却是只刺到她的腿上……原来是……是英国公同皇后的刻意安排!

可恶!

第七百二十三章 前后

此事若是出自别人之口,他定然一个字不会信,那可是奋不顾身替他挡下救命一剑的皇后啊!

可眼下,竟是英国公亲口承认……

心头惊涛汹涌,皇上凝着那明纸窗户上的人影,一道目光如同淬了毒。

正要下指令,屋内又有声音响起,皇上微微张开的唇又闭合,凝目看向屋里,唇线如铁,冷酷,无情!

跳跃的火烛照亮苏沐晴蓄满仇怨的双眼,她冷冷注视着英国公,“你就那么肯定,陛下肯信你!你当日布局,可是欺君大罪!”

“我女儿闹出勾结苗匪一事,皇上都只是将其暂时幽禁,你可知为何?那是皇上忌惮我英国公府的势力……”

听到英国公口出狂言,悖逆无德,皇上顿时怒气直窜头顶,再也忍不住,当即怒道:“将这狂悖之徒给朕拿下!”一面说,一面裹着一身怒气,拔步朝屋内汹汹走去。

禁军统领立在皇上身侧,听闻屋内一番对话,早就震骇万分,一得皇上指令,登时犹如脱缰之马,倏地直直朝屋内冲进去!

而内侍总管,则是眼见皇上朝屋内而去,飞快的掩下挂在嘴角的那抹阴冷幽怨的笑意,躬身弯腰,追了上去。

他儿子的大仇,总算,要得报了!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英国公登时精神一凛,不顾方才膝盖被重伤,抬脚就想朝苏沐晴扑过去,双目带着紧张慌乱的狰狞,手中不知何时从何处拿到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烛光下,泛着青白光泽。

只是在英国公刚刚抬脚之际,苏沐晴又手作飞弹动作。

英国公见状,下意识去躲。

可就在他偏身之际,右腿膝盖,又被重重一击,此次力道,远远大于先前那一次,再加上他身子冲的猛,登时整个人便扑倒在地。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电光火石间,禁军统领一脚蹬开屋门,就势将英国公摁压在地。

等英国公惊骇之下回过神,怒骂着禁军统领大胆放肆之类的话,挣扎着要起身之际,一抹明黄出现在他的面前。

英国公登时停止他如困兽一般的挣扎,一瞬间,整个身子僵硬在那里,目光怔怔上移,看到皇上一张阴沉如水的脸,心口猛地一缩,“陛……陛下……”

皇上恨急,抬脚朝着英国公的脸踢过去,咬牙切齿,怒道:“枉朕这些年,无论皇后做下什么,朕都网开一面!你们……你们……很好,联手欺君,很好!”

脚掌在英国公死灰的脸颊上死死拧踩几下,皇上转身,在屋内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英国公双眼如同死鱼,直愣愣盯着地面,心头铺天盖地升腾而起的恐惧让他忘记面颊膝盖的剧烈疼痛。

皇上落座之际,方才一直端坐在床榻上的苏沐晴已经翻身下床,双膝跪地,磕头道:“民女苏沐晴,远英国公府暗卫杀手苏沐雪的妹妹,拜见陛下!”

听闻苏沐晴此言,英国公一愣,登时整个人像是被尖刀锥了屁股的野马,狂躁挣扎就要朝苏沐晴扑过去,扭曲的五官被怒气占满,“你不是苏沐雪?”

然而,英国公再怎么样大的力气,怎么能挣脱禁军统领那双如铁钳一样的双手,不过是徒劳耗力罢了!

苏沐晴没有理会英国公,而是对皇上磕过头之后,身子跪的笔直,低眉勾头,道:“民女姐姐苏沐雪,五岁被英国公府上的人拐走,与民女家人至此失散,再无联系,直到五年前,民女意外遇上姐姐,却是姐姐被英国公夺命追杀,命悬一线之际。”

“临死前,姐姐告诉民女当日英国公是如何布局密林刺客一事,又是如何欺上瞒下,这些年,民女想尽办法想要为姐姐报仇,可怎奈民女无权无势,莫说报仇,就连靠近都无法靠近英国公。”

“此次陛下西山一行,民女意外得知英国公随驾,便趁着几位皇子狩猎时,故意被一位皇子射中……”

之后的事情如何,皇上已经都知道,不愿听她再说,只蹙眉对上苏沐晴,声音冷冽,道:“你怎么知道,你被朕的儿子射中,就一定进的了这西山行宫,纵然进来,又如何见得到英国公!”

苏沐晴恭敬道:“民女素知四殿下是个仁德皇子,他若在,得知有百姓被皇子误伤,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民女利用了四殿下的好心。”

“至于英国公……”说着,苏沐晴转头朝英国公瞥去一眼,满目的恨意丝毫不减,转眸复又对皇上道:“民女有个熟识在西山行宫当差,她旁的忙帮不上,可在英国公跟前递一句话,却是做得到,她只需要在英国公路过之地,嘀咕一句:被皇子们带回来的姑娘好像叫苏沐雪。只此一句,足以!”

皇上闻言,想到方才英国公急吼吼冲到屋里的样子,心中再疑惑。

苏沐晴言落,萧煜一脸纳闷,“我九弟呢?我出去请御医的时候,他不是在屋里照顾你,他呢?英国公该不会把他怎么样了吧。”

苏沐晴道:“九皇子在那。”说着,抬手指了她方才安坐的床榻下放的暗柜。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机会活着面见圣上,将这桩秘密转告,就趁着四殿下离开,将在就备好的迷药用了一点给九殿下,只一小点,九殿下不知情的服下之后,只会四肢酸软无力,头脑却是清醒,我将他藏在暗柜中,想着让他帮我做个见证。”

随着苏沐晴说话,萧煜一脸急色,奔至那暗柜处,一把扯开雕花精美的柜门,看到里面果然有萧恪,忙伸手将他拖出。

显然,萧恪体内药劲儿还未散去,被萧煜拖出,他浑身绵软瘫倒在地,萧煜无奈,才只得将其抱起,搁置床榻之上。

苏沐晴则继续道:“没想到,我们这里,话还没有说完,陛下竟就来了,许是姐姐在天之灵保佑。”

言罢,苏沐晴跪地磕头,“民女别有用心,接近利用皇子,罪该万死,只求陛下英明,处死英国公,替民女姐姐报仇!”

苏沐晴一通话说完,英国公总算是从震惊,愤怒,恐惧,惊慌……各色情绪中回过神儿来,转头朝皇上看去。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七百二十四章 拖下

舌头舔着干涩的嘴唇,英国公竭力压下胸腔内充斥的情绪,道:“陛下莫听她胡言乱语,臣府上世代忠良,皇后对陛下,更是忠心不二,臣怎么会做出那般举动!陷害,一定是陷害!”

说着话,迎上皇上淬毒的眸光,英国公浑身一个激灵,却是奋力压下惶恐,急急道:“陛下想,眼下皇后被禁足,与皇后公然结党的三皇子萧祎被人直指勾结辽东,被关天牢,三皇子的姻亲岳家公孙牧将军一家上下阖府被斩,现在又是臣。”

“陛下英明,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从头到尾,都是陷害!将臣等一一除掉,谁最得利?”说着,英国公目怒指向立在床榻一侧的萧煜,道:“是四殿下,将臣等一切除掉,四殿下是最大受益人。没了三皇子,没了皇后一党,宫中慧贵妃独大,宫外四殿下独大,这天下,不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下!”

辩解至于,诛心的话,英国公说的出口成章。

不仅利用了皇上的疑心,更是将历代帝王最最忌讳的天下大权之事赫然出口。

越说越激动,英国公挥拳,“这苏沐晴是怎么进来的,是四殿下带她进来的,一定是四殿下蓄意安排,让她来诬陷臣的,陛下明察,臣冤枉!”

说罢,英国公俯身磕头,一副当真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若是平日,皇上兴许还要被他话语挑拨,盘问萧煜几句,可此刻,却是因着在屋外听到他在屋内的狂悖忤逆之言,英国公越是把一切都朝萧煜推去,皇上心头的怒火就越是燃的旺!

正说话,外间忽的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个小内侍满面焦灼一把打起帘子探头进来,西山行宫的人,素日见到圣驾的机会本就不多,再加上此刻屋内的气氛,他就更是被吓得肝胆欲裂,脚下不妨,被门槛绊倒,一头跌撞进来。

内侍总管瞧着,心头无力,默默一个白眼翻过,但说到底,不管是宫里宫外,所有的内侍,皆是他的属下,内侍总管当即就嗔怒道:“放肆,陛下面前,由得你冲撞,一点规矩没有,什么事,把你吓得魂儿都没了!”

状似怒斥,实则维护。

小內侍心下自然听得明白,一瞬间像是走丢的孩子遇上娘似得,心里踏实多了,连滚带爬,跪起身来,颤颤巍巍,道:“陛下,山上着火了,火光冲天,瞧着方向,应该是英国公在西山别院的方向。”

待他说完,萧煜即刻就道:“瞧瞧,刚刚还往我身上泼臭粪,现世报了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不然,好端端的,为何别处不起火,就你的院子火光冲天,这是天火,是老天爷替我做主呢!”

翻着白眼说完,萧煜对那内侍道:“不必理会,让它烧去吧,烧干净了才好!”

满面一副活该的表情,下巴微扬,扫了英国公一眼。

小內侍闻言,摇头道:“陛下,此刻才入冬,虽天寒,却物躁,山上草木皆是没了水分的干裂之货,这火若是不及时扑灭,只怕要烧山。”

内侍说的话,皇上自然心里有数,没好气横了萧煜一眼,吩咐道:“让人去救火!”

内侍得令,当即执行,出门时就没了刚刚进来那般的惊慌失措,还算走的稳健。

待他离开,英国公还没有从他府邸突然失火的意外中缓过神儿来,头顶就传来皇上冷酷的声音,“把他给朕拉下去,明日一早回宫,到时候,连他带皇后,朕一并发落!”

英国公闻言,登时将因为别院失火而心头涌上的莫名惶恐情绪排挤到一边,哭嚎道:“陛下,臣当真冤枉,是她诬陷臣,陛下一贯英明,怎么今儿就范起糊涂,瞧不出来真伪!”

“朕糊涂?朕就是太糊涂了,才会被你们父女联合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些年,朕一直不明白,为何当年那刺客,分明是冲着朕的心脏刺来,可那剑落到皇后身上,竟然就是腿伤。这疑惑,盘踞朕心头许多年,今日,总算有了结果。”

咬牙切齿的话,皇上一字一字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长了锋利牙齿的小虫,直直跳进英国公的五脏六腑,死命啃噬撕咬。

自己做下什么,自己心头最是清楚,辩解不得,英国公只满口喊着冤枉,喊着是萧煜刻意安排下的一切。

皇上不欲同他多言,抬手一挥,满目愤怒的厌恶,“拖下去!再叫把他嘴堵上,免得惊扰了别人休息!”

禁军统领当即执行,不过倏忽,原本闹哄哄的屋子便因着他拖了英国公离开而静的落针可闻。

待英国公走后,皇上又对内侍总管吩咐,“传朕口谕,即刻将英国公府邸上下严密控制,不许任何人出入。”

内侍总管应诺,转身朝外去执行,刚至门边,皇上又道:“等等。”

被叫住,内侍总管一瞬间掩下眼底那抹激动的兴奋,转身低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若有人要进,不必拦着,但是但凡进去的,不许放出一个!”皇上将方才的口谕略作修改。

听到再无声音响起,内侍总管领命执行。

待将口谕下发,着人领命回京,复身回到屋子的时候,皇上正同苏沐晴说道:“你可知罪?”

内侍总管悄无声息挪着步子,立在皇上身侧,微微抬眼,朝苏沐晴看过去。

苏沐晴一脸肃重,磕头道:“民女知罪,只要姐姐的大仇得报,民女任由陛下处罚!”

“利用皇子,私闯行宫,投毒喂药……这每一项,朕都足以治你死罪,你可知?”

苏沐晴道:“民女知,姐姐冤魂得召,民女死不足惜,英国公为害一方,只要他被处死,民女就无任何怨言。”

皇上眼皮微抖,眼底精光如锋芒,在苏沐晴身上来回扫视,片刻后,盯着她微微低垂的脸颊,忽的道:“你今日所举,受何人指使?”

苏沐晴闻言,登时霍然抬首,满面愕然,直直看向皇上,脱口而出,“民女为姐姐报仇,为何要受别人指使?”带着浓浓的不解。

第七百二十五章 耍浑

皇上见她眼底神情并无异处,心下摇头,是他多心了!

掠过苏沐晴的话,道:“朕念你并无歹意,杖责二十。”

苏沐晴登时心头大松一口气,磕头谢恩,“民女谢陛下不杀之人,写陛下仁德体恤之恩!”

皇上摆摆手,内侍总管着人将其带下执刑。

苏沐晴离开,皇上指了躺在床榻上的萧恪,问萧煜,“他怎么样?”

萧煜摇头耸肩,双手一摊,“这得问御医啊,儿臣怎么知道,现在看来,反正是还活着!”

皇上听他说的不伦不类,登时恨恨剜他一眼,“混账!有这么说你弟弟的!”

说着话,指了瑟瑟缩缩立在墙角,被屋内方才情形吓得魂飞魄散的那个由萧煜先前亲自请来的御医,道:“还不赶紧瞧瞧。”

御医得令,抖着腿上前,给萧恪一番查探,半盏茶功夫不到,转身回禀,“九殿下无碍,不过是用了些迷药,药性不强,不过再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散去,多喂他喝点水,药性挥散的快。”

皇上略略点头,指了萧恪,吩咐御医,道:“好生照顾!”言罢,起身抬脚,朝外走去,“你虽朕来!”没好气丢给萧煜一句。

萧煜提脚跟上,御医睁着一双震惊的眼睛盯着皇上的背影,心头喃喃:刚刚没听错吧,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亲自照顾服侍九殿下?

他是御医,不是奴才!!!

无声的咆哮从胸腔迸出,眼瞧着皇上带着一众人离开,御医脑袋一垮,幽怨的朝躺在床榻上的萧恪望去,正好与萧恪一双朝他看来的眼睛对上。

吓得御医当即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九皇子虽然先前不受待见,在宫里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近些日子,却是与四殿下走的近,更何况,现在二殿下没了,三殿下没了,四殿下又是个只知玩乐不成器的,那这皇位……

如是想法在脑中一晃而过,御医心跳顿时加快,娘的,怎么就忘了,九皇子虽然身中迷药,可这药性邪门儿,只迷身子不迷脑子,他这脑子,清醒着呢!

颤颤巍巍,抖着眼角,御医梗着胆子又朝萧恪看过去,“殿下,臣给您倒点水?”

萧恪气若游丝,“我这里,有下人服侍,你且去吧。”

御医……九殿下这是生气了?嘴角一颤,“那个……还是臣服侍您吧,您这药劲儿还未过去,一般的宫人,到底不如臣妥当。”

萧恪闻言,沉默一瞬,又道:“可是,我不想看见你!”

御医登时脸就绿了。

这九皇子虽然一向与人无交不近人情,可……可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吧!

提着药箱,从屋里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提心吊胆出来,院中凌厉的北风吹乱了他下巴上花白的胡子,太医只觉自己的脑子都被这风吹的打颤。

老天,他该不会,就此就得罪了这位九殿下吧!

这厢,太医浑浑噩噩顶着一头麻线一路离开,那厢皇上扯了萧煜一路回自己歇息的寝宫,一进门,劈头盖脸就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刮得什么风!”

萧煜被皇上一脸怒气弄得莫名其妙,“北风啊!父皇难道不知道?”

说着,萧煜摇头,“父皇一定是被英国公给气傻了!不过,英国公这老贼,也的确够气人,他自己做下滔天枉法之事,竟然还想着法的往儿臣头上扣屎盆子。”

“他也不说说,他当年派府上暗卫杀手扮作刺客行刺父皇的时候,儿臣还不再这个世上呢!竟然就要把这盆子扣儿臣头上,要不是方才父皇把他拖下去的及时,儿臣真相暴揍他一顿,欺人太甚!”

皇上……

瞧着萧煜根本找不到对话重点,还兀自气咻咻的一张脸,皇上只觉浑身无力……他到底是生了个什么货出来,别不是个傻子吧!

嘴皮一颤,皇上大喘一口气,竭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循循诱导,道:“既是北风,那你可知,朕的行宫和英国公别院的位置!”

萧煜暴躁的话被皇上无力截断,一个愣怔,道:“行宫在南,别院在北。不过我说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揪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啊!”

无关紧要……

皇上觉得他若再同萧煜说下去,没有被英国公当年的骇然惊天秘密气的吐血,也得被萧煜气的背过气去。

长长一声叹,皇上有气无力道:“现在刮北风,冬日天干物燥,咱们在南他在北,你说这风一刮,英国公别院的大火是不是就烧到朕的行宫了?要等真的大火烧山,烧到这里,凭着行宫这点存水,还能扑灭?你我都得被烧成肉干!”

萧煜眨巴着眼睛,丝毫领会不到皇上的良苦用心,道:“原来父皇担心的是这个,您不是已经派人去灭火了吗?”

皇上……

朕没有你这个儿子!没有!绝对没有!

内侍总管立在一侧,勾着脖子躬身掩嘴笑。

皇上当局者迷,看不清,他却是瞧得真真的,四殿下装疯卖傻,这是在转移皇上心头那口怒气呢,这四殿下……哄起人的手段……啧啧,当真不一般。

这么些年来,无论皇后明里暗里做下多少天怒人怨的腌臜事,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实在气不过,就罚个禁足,就连皇后勾结苗匪这种通敌大罪,皇上都没有废后,不过就是念着当年一剑之恩。

可现在,从英国公口中得知,这么些年来,他所惦念顾及舍不得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蓄意而为的恶意骗局,而他,一代帝王,九五之尊,被人玩弄于股掌,数年!

这口恶气,只怕是将英国公阖府抄斩鞭尸,皇上只怕也不痛快,更不要说,此时是事情才才爆出来,皇上心头憋着的那口气,不定有多烈。

当时事情一出,瞧着皇上的脸色,内侍总管就悬心,深怕皇上因此怄心,憋出点好歹来……

眼下倒好,被四殿下一通愣头青似得浑闹,陛下的脸色,虽然依旧不好看,却是明显心气畅通了许多。

内侍总管大松一口气,再看萧煜,眼底目光,便不同。

第七百二十六章 见到

只是,自那日他向慧贵妃示好,到今日,已经三日过去,慧贵妃和萧煜那里,却是一点回馈的反应都没有,这让他心头多少有些不安。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跟着当今陛下,别看现在地位尊贵风光无限,可新帝登基,后事如何,一切都是未可知……

这种对于未来的迷茫,实在让人煎熬。

内侍总管正心头思绪浮动,外面一个小內侍进来通传,“陛下,禁军统领大人求见。”

皇上正眉头紧蹙,对着这个儿子,一种生无可恋的无力感肆意弥漫,忽的小內侍回禀,登时心神一凛,思绪从萧煜身上挪开,心下微惊,这个时候求见,难道是英国公那老贼别院的火难以控制?

不好的预感萦绕而上,皇上蹙眉,道:“让他进来。”同时心头对英国公再一次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无数遍,男女祖宗一起问候。

几声发沉的脚步声逼近,随着里间屋门被推开,禁军统领提步上前,抱拳行礼,目光从萧煜面上似有若无滑过,看向皇上,“陛下,臣有事要奏。”

眼见禁军统领神色,皇上了然他是在回避萧煜,便挥手道:“你只说就是。”

对于这个不开化的儿子,皇上甚至怀疑,把国家机密摆在他面前,一字一句读给他听,他是不是能听明白!

没准没听几句就要打哈欠……

越想越觉前途无望,皇上干脆强制自己敛了神思暂不去想萧煜,只一双眼睛看向禁军统领。

既然是询问是否让萧煜避退,他所要言之事,只怕就不是英国公大火一事了,这三更半夜的,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他一个禁军统领如此看重。

还真是多事之夜!

皇上思绪滚滚,实则也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的事。

他话音儿落下,禁军统领略一迟疑,便举拳道:“回禀陛下,英国公别院失火,行宫里的内侍应命前去救火,臣押解英国公过后,担心火势太猛,便亲点了几名禁军去相助,前往英国公别院的禁军,在他别院发现了……”

语气略顿,缓出一口气,禁军统领继续道:“在他的别院,遇到了辽东废太子的嫡女。”

说罢,禁军统领闭口不言,直直朝皇上看去。

他此言,犹如一个惊雷,轰隆隆直劈皇上头顶,惊愕之下,皇上不由霍然起身,怒目圆睁,带着满目惊骇和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禁军统领早就想到此言会带给皇上何等惊讶,故而竭力将话说的缓慢,语气把控的起伏得当,没想到,皇上还是如闻惊雷。

“前去帮忙的禁军在英国公的别院发现了辽东废太子的嫡女,听人说,那嫡女,是英国公养在西山别院的外室,已经有数年之久。”

心头骇然之事得到再次回答,皇上震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萧祎私通辽东……英国公将辽东废太子的嫡女养做外室……顾臻前线遭人算计,军用物资被偷梁换柱……

如果这一切,都是英国公、萧祎与辽东废太子的交易,他们帮的那废太子复位,那废太子则帮的萧祎夺嫡……

一瞬间脑中思绪飞荡,皇上只觉身上有万马奔腾,咆哮而过。

然而,纵是激荡如海啸,也有散去之时,更何况,能蹬九五之位的皇上,心智更非常人所及,一盏茶的怔怔过后,面上惊骇之色便悉数敛去,只留让人心惊胆战的阴冷。

“人呢?”

禁军统领得言,当即道:“那个发现她的禁军,深知她身份微妙,便不顾身份,强行将其带回,此刻就在门外,只是先是被突起大火惊吓,又受禁军惊吓,此时神经有些脆弱,从臣见到她起,就一直在低声哭泣。”

皇上闻言,哪管她哭还是不哭,只道:“把人带进来。”声音冷的如同腊月里的寒石。

也不用禁军统领亲自折返去请,当即就有内侍将门打开,引其入内。

不过须臾,一个外穿貂绒大氅,里穿水红色遍地织金撒花高腰百褶裙的女子便带着低低啜泣之声,袅娜进来。

按年纪,她如今该有三十出头,可因着保养得当,整个人,不论气色还是身段,都犹如二十几岁的曼妙女子,更因着年龄,独具一种别样风情,实在尤物。

碎步朝前,几步行到皇上面前,却是并不屈膝行礼,只略略一福,下颚微扬,带着如雪傲然,直视皇上,“我乃辽东公主,想必也不用对你行跪拜大礼吧?”

面对她挑衅般的高傲,皇上眼角一抖,嘴角挂出一丝笑意,这份笑,旁人许是瞧不出什么,可深谙皇上脾性的禁军统领,内侍总管,以及萧煜却是嗅到了杀气,极怒之下,竭力忍耐的杀气,带着血腥味。

“此刻兴许不用,不过,用不了多久,等朕的大将军凯旋归来,你们辽东皇帝只怕都要来我朝亲自觐见,更不要提你一个废太子当做棋子使用的嫡女。”

皇上的话,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带着笑,并不凌厉,却是让整个大殿的气氛,倏忽凝重。

那女子嗤的一笑,带着不可一世的嘲蔑,“你说这些,我不懂,不过,我想知道,你让人捉了我来,是要作甚!我虽是辽东人,可在贵朝,一不杀人,二不犯法,三不谋逆,我实在想不通,你捉我何意?”

听她巧言诡辩,不及皇上说话,萧煜当即抢先一步,带着漫不经心的不羁笑意,道:“好一个三不!不妨告诉你,在我父皇的地界,你觉得我父皇想要捉了谁,还要一二三的理由?可笑!”

“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身份,被英国公私藏在西山别院的敌国废太子之女,我父皇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是辽东废太子与英国公之间的利益纽带!只此一条,足以!”

眸光微动,那女子挪目直直看向萧煜,“萧煜?”

萧煜下颚微抬,张扬一哼。

那女子就冷笑,“贵国无人了吗?让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皇子久伴圣驾,深得帝心,重得恩宠,而那些兢兢业业的皇子,却被关入天牢!”

萧煜没想到,这位敌国废太子的嫡女竟然说出这样一通话来。

他是该此刻就为她愚蠢的高傲而扬手击掌三声呢,还是该击掌三声呢,还是该……击掌三声呢!

第七百二十七章 哭笑

原本,他还准备了满腔的话来引诱她为关在牢里的萧祎说话,现在倒好,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就自己把话递上。

若非深知她的身份,萧煜几乎都要怀疑,她是顾玉青易了容的,要不,说话怎么就说的这么让人顺心呢!

“我是不学无术,可我不学无术,也总好过你贵为公主,却要委身侍奉我朝大臣,只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只怕,自跟了英国公,你连这西山也没下过吧!”

既然她都主动替萧祎说话了,萧煜就干脆将她的话音绕过,只作打嘴仗的样子,语气刻薄。

原来萧煜还猜测,兴许英国公与辽东废太子之间当真有什么暗中勾结,可眼瞧着她毫无心机只有一副皮囊的样子,顿时这份猜测便灰飞烟灭。

只怕更多的可能,是废太子生活艰难,生死不定,为保下女儿一命,让她偷偷逃出辽东,混入我朝境内,而她又因着某种巧合机遇,被英国公发现,英国公垂涎其美色,不顾风险,将其养在西山。

不过,无论真相如何,此刻都已经不重要。

那女子闻萧煜此言,顿时涨的面红,银牙咬唇,恨恨瞪了萧煜一眼,转脸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向皇上,“我要见英国公,此次陛下西山之行,他是随行护驾的,既然陛下对我有疑心,那什么话,问英国公就好,我所有的事,他都知道。”

萧煜倒是不怀疑她此番话的真伪。

可皇上……

接二连三,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此刻恨不能将英国公磨牙允血,她这话,落在皇上耳中,着实可笑。

“你要见英国公?好啊!朕给你们一个团聚的机会!”说着,皇上转头对向禁军统领,道:“带过去,明日一并带回!”

她可是英国公通敌的活证据啊!

原本还打算对她进行一番审问,可瞧她张狂轻挑不知所谓的样子,只怕辽东废太子也只是把她当做贿赂英国公的玩意儿,什么重要机密之事,绝不会经她之手,更不会让她知道。

而英国公,不过贪图美色,当其是泄欲把玩的工具罢了,更是不会把所做只是,透露给她分毫。

否则,她也不会有方才一番可笑的倨傲。

只要明日回宫,取出当年宫中封存旧档,对比辽东废太子与那几封从萧祎府邸搜查出来的密信笔迹,一切,就算彻底了结。

皇后,萧祎,英国公……

原还因着情分羁绊,皇上不忍心处决的人,此时,再无牵挂,只恨不能将这些背叛他欺骗他玩弄他的人,一个个,亲自斩首,以泄心头愤怒。

禁军统领得令,当即执行,被带着离开,那女子面上带着一副胜利者高傲姿态的得意,落在萧煜眼中,只觉可笑至极。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愚蠢之人,枉费顾玉青大费苦心派了周秉德冒险纵火,早知道她是这样无心无脑的,何必费力!

她前脚一走,萧煜就道:“父皇,这人脑子有病吧!”

皇上……

每每不论他心头情绪是多么的激荡难以平复,萧煜总是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他心头那些情绪冲散一半,不过,代价是,用另外的方式将他气个半死!

此时此刻,皇上对上萧煜那张英俊的脸,只想说:儿子,你是不是傻!

萧祎因为勾结辽东被朕打入天牢,而这愚蠢的无脑辽东废太子嫡女张口就为他鸣不平,你不抓住重点,反倒嚷嚷什么人家屈尊做外室……

你好歹一个皇子,继承了朕和慧贵妃优良的血统,怎么说话就跟女人打架似得!

心中无力一叹,朕和慧贵妃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血统诡异的孩子!

萧煜语落,不见皇上接话,只见皇上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登时抬手摸脸,将一张大脸朝着皇上凑近,又凑近,“父皇也觉得儿臣这些日子又英俊不少?”

皇上……“你给朕滚去睡觉,明日一早回宫!”

忽得皇上平地一声吼,萧煜当即跳脚后退,捂着耳朵,道:“父皇,儿臣要被您震聋了!”

皇上……朕要被你逼疯了!

萧煜言罢,揉揉耳朵,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明日就回啦?儿臣还没有泡温泉呢!这一晚上的,就瞎折腾了,早知道打个猎能打出这么些事,儿臣就不去打猎了,若是儿臣不去打猎,九弟也就不会误伤那个苏沐晴,他不误伤苏沐晴,苏沐晴就不会……”

皇上听着,只觉有百只小虫在他耳边振翅,吵得他脑仁直疼,老天,这孩子当真是他亲生的吗?

“你快点给朕滚出去!你不休息,朕也要休息了!”

萧煜挑眉,满目匪夷所思,“父皇,今儿一晚上,刚刚到前半夜,就发生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您当真睡得着?啧啧,您这心态好的,也是没谁了!”

皇上……

你走不走,你不走……朕走!

眼瞧着皇上抓起手边茶盏做出朝他飞掷的动作,萧煜拔脚离开。

萧煜前脚离开,皇上长长大松一口气,登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扭头一脸苦笑,对内侍总管道:“你说朕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

内侍总管掩嘴一笑,“陛下难道看不出,四殿下这是有意在疏解您心头的闷气?”

皇上虽是当局者迷,可又怎么会当真就一点想不到,只哭笑不得,道:“他这也不知是疏解朕呢,还是要气死朕!”

话虽如此,眼底却是有笑意。

若非被萧煜这一通胡闹,今日这两桩事,任何一桩,都足以让他心头愤懑,尤其是事关皇后那一桩……

“那个叫苏沐晴的,现在在哪?”

内侍总管忽得皇上发问,当即道:“打完板子,关到行宫的密室里了。”

皇上沉默一瞬,道:“你去问问她,英国公当年布局一事,皇后知道多少,问完了,不论结果如何,明日我们离开,也放了她吧,终归不过一个报仇心切的可怜人,更何况,若非她,朕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内侍总管领命,应诺而去。

夜里的寒风呼啸呜咽,内侍总管直奔密室的步子却是前所未有的矫健。

皇上既然是派他去问,不论那姑娘如何作答,他心头,早就有了上禀的答案,儿子,你的大仇,爹爹很快就能替你报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脸红

这厢,内侍总管奉命而行,那厢,在萧煜的掩护下,吉祥步伐轻盈进了萧恪躺着的屋子。更新最快

一进门,急急取出衣袖中藏得隐秘的银针,在跳跃的火苗上烧的发红,吉祥将银针刺入萧恪穴位,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随着吉祥银针拔出,萧恪翻身,伏在床榻边缘,“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吉祥凝重的面色登时一松,“好了,这口血吐出就没事了。”

接过明路递来的热茶漱了口,萧恪以手撑床,翻身下地,抖抖手脚,做了一个伸展动作,大呼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这药真霸道,才针尖大小的一点,我就浑身绵软,若是再多点,估计一头牛也能让它悄无声息躺个三天。”

萧煜好心情的道:“未必!”

吉祥见萧煜否定,不知他是存心和萧恪打嘴仗玩笑,只当他是对药效怀疑,当即就一脸认真,一板一眼解释道:“这要是黄嬷嬷亲手调配的,所用药粉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嬷嬷曾拿府中烈马实验过,只要奴婢小指指甲盖一半的分量,那烈马就能三个日夜卧地不动,奴婢亲眼见了的,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小姐。”

明路听着,噗的一笑,吉祥闻声,登时回头,瞪他一眼,明路就贼兮兮一脸笑,闭口不言。

吉祥正欲说话,耳边就传来萧煜一声笑,笑罢,道:“那烈马当真躺了三日?”

吉祥只好将明路丢在一旁不管,转头对萧煜恭敬道:“是啊,整整三日。”

萧煜就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向萧恪,“烈马用指甲盖一半的分量就三日不能动,你刚刚,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多少还能动点!果然,你这身体,烈马也要汗颜啊!”

萧恪登时飞眼横了萧煜一眼,“你的嘴里,从来没有象牙!”

吉祥听得懵懂,略略蹙眉,对萧煜偏头解释道:“九殿下略略能动,是因为他只用了针尖一点……”

明路再也忍不住,当即失笑,抬手朝着吉祥后脑勺一个爆栗,“你个呆子,我们殿下是在那九殿下当马比呢,你这样左一次又一次认真解释,等于给我们殿下做了帮凶,看你们小姐一会怎么收拾你!”

明路说着,语气一转,啧啧道:“不过,你们小姐也为难,一个准夫君,一个弟弟……就不知道她偏心谁了!”

明路言罢,不待吉祥反应过来,萧煜和萧恪就异常整齐的争宠道:“废话,还用说吗,当然是我!”

在萧煜和萧恪的低声吼叫中,吉祥终于后知后觉,心头暗责自己反应慢,在四殿下面前丢了小姐的人,又恨明路弹自己后脑勺时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弹的她差点跳起来。

这个仇,非得报回来!

就在吉祥心头小九九翻转之际,萧恪说罢,转头又横萧煜一眼,“你拿我比马,那你说,我姐姐是什么?”说着,眉毛挑起,带着一脸得意。

萧煜……

明路双眼充满幸灾乐祸,朝着他家殿下直咧嘴,和萧煜相处久了,尤其是最近,他最最爱看的就是他家殿下被九殿下整治的跳脚。

明明每次他存心要戏弄人家,结果每次都是自食恶果!

萧恪眉毛一扬,“啊?你说呀,我姐姐是什么?”大有一副要逼死萧煜的节奏。

吉祥心头也好奇,一双眼睛乌溜溜看着萧煜,小声嘀咕,“奴婢也好想知道,在四殿下心里,我们小姐是什么!”

萧煜……

明路闻言,原本就因着笑而抖动的肩膀,登时就抖得更加猛烈了!

这个吉祥……越来越可爱!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越来越……越来越……是个什么鬼!

思绪一瞬间飞闪,刚刚还在幸灾乐祸咧嘴傻乐的明路,双眼瞧着吉祥粉嘟嘟的侧脸,看着她像蝶翼一样轻颤的卷翘睫毛,看着她似新鲜樱桃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的嘴唇……

萧煜回答不上来萧恪的逼问,又受吉祥如是一说,心头一缩,不由朝明路看过去,只一眼看到明路的模样,脱口而出,“明路,你脸怎么那么红?”

被萧煜一句话影响,大家目光纷纷朝明路看过去,萧恪补充,“脖子也红。”

吉祥眨着一双大眼睛,“你病了?”

明路……眼睛看过吉祥,看过萧恪,看过萧煜,再挪……一眼看到萧煜身后的雕花木门,登时“哇”的一声喊,拔脚冲出去。

天!

病了,他一定是病了,不然,刚刚怎么觉得浑身滚烫的血都在沸腾,像是要冲破血管。

病了,病了,他得了一种不能看吉祥的病!

呜咽呼啸的北风里,明路如同困兽,在院中一株光秃秃没了叶子的海棠树下,围着树打转,一圈又一圈,然而凛冽的寒风里,他身上,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明路夺门而逃,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吉祥第一个回过神,指着明路离开的门,满目震惊,喃喃道:“刚刚奴婢是不是瞧错了,明路……明路好像离开的时候一头撞上了门框。”

她对面,萧恪用同样匪夷所思的语气,道:“我也以为我瞧错了,不过,你这样一说,那就是没错了,他何止一头撞上门框,好像……好像撞了两次!”

说罢,萧恪转头,看向萧煜,“你们府上的人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要撞头,天,等我姐姐嫁过去,该不会也要被你逼着撞门吧!”

问萧恪如是一言,吉祥登时一双眼睛充满警惕看向萧煜。

萧煜……给我个门框,让我一头撞死过去!

心里怒吼之际,耳边就传来萧恪低言之声,“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把我姐姐比作什么?”

萧煜……谁也别拦我,我让去!

就在萧煜感觉自己要被萧恪和吉祥的眼神逼死的时候,行宫另一方,内侍总管从苏沐晴处出来,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返回皇上寝殿。

拾阶而上,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低声问一侧守门的小侍,“谁在里面?”

小侍恭敬回答,“佟妃娘娘,您才走没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来了,一直没有出来,多半是要留寝。”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百二十九章 旧事

内侍总管闻言不由蹙眉,她怎么来了?

莫说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就算是白日,没有皇上召见,行宫之内,她也不熟悉,挺着硕大的肚子,就这样找来……的确不像佟妃素日风格。

至于留寝……内侍总管心下摇头,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今日,陛下是绝对不会留寝的。

正犹豫是该停在门口候着还是该先去偏殿歇息,就听得里面传出木门被推开的咯吱声,内侍总管当即身子一躬,双手下垂交叠腹前,刚刚立好,大门便被推开,低眉垂眼,入目就是一抹湛蓝色。

佟妃的肚子,越发的大的不像话,这样子,莫说是双生子,就算是三胞胎,怕也可能。

思绪一晃,内侍总管恭敬行礼,“佟妃娘娘这是要走?”

佟妃朝内侍总管瞥过一眼,轻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刚出门槛,她的婢女便从一侧闪出,急急走上,将其稳稳扶住,一面说着“娘娘小心脚下。”一面扶她下台阶。

瞧着佟妃笨重的身子,又想到慧贵妃素日同佟妃娘娘的交好,内侍总管心尖一转,追上一步,“天黑路难走,娘娘前来,可是坐着软轿?”

佟妃没想到内侍总管要追上,步子一顿,怔了一瞬,有些意外的回头朝他看去,摇头,“走着过来的,也不算多远。”

瞧了一眼远处古树下的暗影,内侍总管道:“奴才还是让人送了娘娘回去吧,这黑灯瞎火的,不比宫里头,娘娘怀着身子,还是小心点好。”

佟妃意外之色不由浮于面上,深深看了内侍总管一眼,眼底哀戚飞闪而逝,扯嘴笑道:“有劳公公了。”

内侍总管打千作揖,“娘娘言重,替陛下照看好娘娘,是奴才分内之事。”

说着,内侍总管直起身,朝着身后一个小內侍道:“提了明亮的灯笼,给娘娘小心照路!”

小內侍得令,应诺点头。

目送佟妃离开,内侍总管才掉头折返回去,褪去外衣,烤暖了身子,打起帘子进里屋,一脚才入门槛,正斜倚在床榻上的皇上就朝他问道:“在外面说什么呢?叽叽咕咕的。”

内侍总管就道:“奴才瞧佟妃娘娘过来也没有用软轿,这天黑路难走,怕她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就点了个人送送。”

轻描淡写,一语而过。

皇上闻言点头,却是不作回答,只幽幽一叹,叹息过后,接过内侍总管递上的一盏牛乳,仰头喝了半杯,道:“佟妃这个时候来,是和朕说了件当年的旧事,朕听了她的话,怕是今儿一夜,都无睡意了。”

语落,又是沉沉一叹。

内侍总管当即面挂焦灼担忧,道:“何事这样严重?让陛下忧心到如此地步!”

皇上原本半依的身子坐直,把手中余下的半盏牛乳递给内侍总管,长出一口气,道:“梅妃,她同朕提了梅妃,还提了……”

说着,皇上朝内侍总管投去同情一瞥,道:“还提了你儿子。”

内侍总管登时心神一震,举目抬头,愕然朝皇上看去,眼底情绪,一瞬间倾泻而出,嘴皮一颤,“老奴……老奴的儿子……”

因着着实意外,心头实在难以承受皇上这猛然提起的话题,内侍总管不由得脚下发软,朝后踉跄一步,只他到底是混迹宫廷多年,精于世故,善于情绪掩饰,转瞬便将情绪拿捏到得体又适宜的程度,道:“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老奴的儿子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说着话,扶了身后方桌将身子站稳,不露痕迹,深吸一口气,竭力稳着心神,暗暗告诫自己,伴君如伴虎,一会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乱了分寸分毫。

思绪才上心头,就听得皇上道:“你儿子……你儿子当年不是亡于意外,而是死于皇后之手,他无意间听得皇后的秘密,被皇后灭口的。”

内侍总管无论多么的精于世故,听到皇上如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一言,也掩饰不住眼底悲恸,怨毒,痛恨,震惊……各色情绪分毫。

在他面色一瞬间苍白下去的同时,皇上幽幽说道:“朕虽不知你儿子究竟为何会出现在皇后寝宫前的假山处,可据佟妃所言,当日,她亦在假山处,只是她所藏之处,更为靠里,皇后的人只发现了你的儿子,没有发现她。”

“那日假山前,皇后提起的,正是当年她同英国公一起密谋刺客一事,是英国公派人和皇后要银子,说当日若非他安排妥当,皇后怎么会有今日……佟妃亲眼看到,是皇后跟前的翠微用假山上的石头打死的你儿子……”

随着皇上将当年之事徐徐说出,内侍总管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眼前浮现出那日他寻到儿子尸体时的一幕,儿子额上拳头大的血窟窿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将他一颗心吸了进去,无限坠落。

身体发颤,无论他怎么样大口喘着气,想要将情绪稳下,却都是徒劳无功,皇上瞧着他干裂的嘴皮不住的发抖,不忍心,道:“朕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一哭吧,在朕面前,不必撑着。”

皇上此言,犹如压在内侍总管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不堪重击,内侍总管脚下一软,整个身子轰然倒地,靠着背后桌子腿,瘫坐在那里。

悲恸欲绝,心头似万箭齐穿,明明张着嘴大口呼吸,却是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皇上静静瞧着内侍总管,不说话,心头却是浮动着佟妃的话。

佟妃说,她当日之所以会路过假山无意间撞上皇后的秘密,是因为那日恰好受丽妃相邀,到丽妃宫中看满月的公主,折返回来,天色已黑,听着有动静,就顺着声音走过去,走近,才意识到,自己撞上了不该撞的一幕。

想要抽身离开,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才藏于假山。

这么些年,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她的心头,碍于英国公府势力,碍于皇后淫威,不敢张扬半句,就连亲密如慧贵妃,也从未透露过分毫。

若非今日英国公之事被揭露出来,这秘密,不知还要在她心头盘亘多久。

另外……还有梅妃一事……

想起梅妃,皇上只觉心疼的一身冷汗。

第七百三十章 真相

那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爱过的女人……即便后来宠爱如慧贵妃,可却始终无法代替梅妃在他心中爱人的位置。

然而……却是他亲手……

一想到梅妃的下场,一想到皇长子萧炎的下场,皇上不由捏紧覆在腿上的锦被,一张脸,五官似要因着心头情绪而拧作一团。

就在皇上思绪纷飞之际,瘫坐在地的内侍总管总算是从悲痛之中缓出一口气来,以手撑地,站立起来。

儿子已经死了多年,这数年来,他无一日不煎熬痛苦,这份悲恸,其实早就麻木,刚刚之所以失态,不过是因着话题出现的太过突兀,心头一时间难以控制那份激动。

此刻敛了心绪,内侍总管抬起衣袖,擦着眼角清泪,朝皇上满面愧色,“奴才情绪失控,冲撞了陛下,奴才该死。”说着话,就要磕头认罪。

皇上忙阻了他道:“朕难道连这个也不体谅你,也枉费你服侍朕一辈子!快起来,你儿子的事,原先只当是意外,如今既然知道了真相,你放心,朕一定给你个说法,不让你儿子枉死。”

内侍总管闻言,原本只是做样子的下跪,此刻却是发自肺腑,满心激荡,道:“老奴替小旭谢陛下恩典,只是……那到底是皇后,小旭命贱,什么公道不公道,老奴……”

皇上一言将其阻断,“朕说要给他个公道,就一定给他个公道,你快去来,老胳膊老腿,行宫的地上不比宫里,虽生了地龙,到底寒气湿气重,回头再闹个腿疼,又没人给朕沏冰糖雪梨茶喝。”

皇上九五之尊,话都说道这个份上,内侍总管不敢违拗,擦着面颊眼角的热泪,又磕了三个头,不再勉强,手扶着一侧凳子桌子,支撑站起身来,“陛下方才说,佟妃娘娘还提起了……”

很是聪慧的将话题撇开。

能让皇上彻夜难眠的,必定不是皇后杀死他儿子一事,而是梅妃一事,他怎么能揪着自己儿子的问题,禁锢了皇上满腔的话题和情绪。

梅妃二字呼之欲出,内侍总管却是语气一顿,忽然打住。

这些年,梅妃和皇长子萧炎,一直是宫中禁忌,多少年来,无人敢提。

纵然是这样的情形,提起梅妃二字,内侍总管也不由得心头一动,舌头打结。

皇上知道他是不敢提出那两个字,叹着气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心翼翼,朕都提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内侍总管越发将心情整理得当,“梅妃一事,可是另有蹊跷?”

皇上就长吁短叹,道:“当年皇后趁着朕外出不在,将一顶谋逆的帽子扣在梅妃身上,并对她用刑,逼她认罪,这些朕都知道,可佟妃今日却是和朕说,那个时候,梅妃刚刚怀孕不足两个月,皇后是因为害怕梅妃再生出皇子,夺了她的地位,才下此毒手。”

内侍总管闻言,登时大惊,“梅妃娘娘怀孕?当年,不曾听说啊!”

皇上苦笑,满面懊悔,“朕也是就在刚才才知道,佟妃说,梅妃之所以一直掩着不肯说,就是因为怕皇后容不下,想着等月份大了,孩子稳住了,再说不迟,可还是……”

“当年之事,朕一直知道,是朕年轻气盛,冲动了,事后细想,那件事,蹊跷之处实在太多……”说着话,皇上的语气带了浓郁的凄凄,“可后悔又有何用,梅妃和萧炎,甚至山东日照,梅家上下,都因着朕那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执拗,从此在这世上被抹掉。”

听着皇上的语气,内侍总管眼珠微动,略略偏头,带着思忖猜测的语气,“可是佟妃娘娘又说了什么隐情?”

皇上一声叹,面上的哀绝,犹如铺天盖地的阴云,阴云下,裹了即将爆出的暴风雨。

“佟妃说,在皇后发难前,梅妃曾找到她,和她说,她意外之下发现了皇后一桩秘密,而皇后好像知道了,她害怕皇后会趁着朕不在,动用中宫大权。”

内侍总管眉头紧蹙,在皇上语落,内侍总管瞧着皇上心痛欲裂的样子,斟酌道:“梅妃娘娘的意思,是她发现了皇后娘娘同英国公当年密林所谋之事?”

皇上恨恨点头,“没错。只可惜,她再聪慧,再有预感,到底还是难逃皇后大权之下的淫威。朕给了皇后中宫大权,她拿这大权,杀死朕最爱的女人,以掩饰她不可告人的丑陋嘴脸!”

说及皇后,皇上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若是皇后就在面前,皇上的样子,只怕恨不能将其颈项咬断。

内侍总管满面不解,“老奴不明白,当年宫中,同梅妃娘娘走的最近的,是慧贵妃娘娘,她这些话,可谓机密,怎么不同慧贵妃娘娘讲,倒是讲给了佟妃娘娘。还有,凭着梅妃娘娘当时所得恩宠,她大可以将此事直接告知陛下,怎么就……”

皇上闻言,无力一声叹息。

“你忘了?那个时候,太后缠绵病榻,挪到了西山行宫静养,慧贵妃因着同姑苏彦的情分,被太后亲点了,陪同到西山行宫侍奉左右,若非太后不在宫中,纵然朕不在,皇后也绝不敢对梅妃擅自用刑。”

直至如今,皇上都能想到当年梅妃被皇后打的面目全非手足全烂的样子,心头狠狠一抽。

“说到底,是朕害了梅妃!当年若非朕没有识清皇后真面目,错把恶鬼当良人,怎么会害的梅家上下不得善终!梅妃泉下有知,怕是早就恨毒了朕,来日九泉之下,朕要如何面对梅妃,面对萧炎,面对梅家上下!”

内侍总管眼见皇上痛不欲生,忙劝道:“陛下,此事哪能怪的上您,要怪也是怪皇后娘娘实在心狠手辣,英国公实在阴诡狡诈,若非他们利用了陛下重情重义之心,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些。”

说着,语气稍停,内侍总管又道:“只是,纵然如此,也不能说明,梅家确实清白……”

“梅家是否清白,这些年,朕心头,其实一清二楚……朕缺的,不过就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而这理由,朕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皇后,竟然是为此对梅妃下手,那时候,梅妃肚子里,还有朕的骨肉!”

第七百三十一章 痛哭

怨悔愤怒交加,皇上睚眦目裂,面色铁青,沉默一瞬,握拳咬牙,恨恨又道:“可惜,朕知道了一切,却还是不能将那贱妇废黜。”

内侍总管低垂微敛的眸光登时一动,倏忽捏拳,一口气悬起,竭力拿捏了语气,道:“陛下是……”

皇上摇头,“从古至今,历代明君,哪有一个是要废黜皇后的!他们没有,朕也不能有,朕……朕不能让子孙后代耻笑啊!朕可以有已故先皇后,却不能有被废黜的先皇后,所以,纵然朕将她从这世上抹掉,她依旧要霸占朕的皇陵,同朕共葬一穴,享受万代子孙的祭拜。她永远都是皇后!”

最后一句,皇上说的,恨不能将牙齿咬碎。

内侍总管心头方才悬起的那口气,才倏忽落下,他不在乎皇后到底是不是顶着皇后的帽子了结此生,他只在乎,皇后到底要如何了结此生,何时了结此生。

一口气松下,内侍总管心思微转,揣摩着圣意,片刻后,道:“英国公的别院,一把火烧下,若非禁军和内侍们去的及时,只怕那辽东废太子的嫡女,要被烧个灰飞烟灭了,纵然英国公有心,也只能给她立一个衣冠冢。可这亡故于意外的,到底不算寿寝正终,与那些病死的也不一样,民间尚且有讲究,意外亡故的,都是冤魂催命,这样的人,生死皆是不详,百姓家里,都是不许葬入祖坟的。”

皇上闻言,愤怒的眼底登时有波光颤动,两道眸光,直直朝内侍总管看去。

内侍总管则扑通跪地,磕头道:“老奴服侍陛下半辈子,见不得陛下委屈受苦,更见不得陛下自吞苦水。”

他的意思,纵然未直说,可皇上又怎么会听不明白,铁青的面上泛出几丝血色,沉默一瞬,吁出一口气,长长一叹,“天快亮了吧?”

内侍总管转头朝着明纸糊就的窗子看去一眼,复又转头,“快了。”

……

这厢,皇上同内侍总管彻夜长谈,那厢,佟妃受内侍总管好心着人相送,等到了自己的寝殿院落,赏了那小內侍些金叶子,将其打发了,眼瞧着他走远,才抬步朝寝殿而去。

殿内燃着明晃晃的蜜蜡火烛,银色雕花烛台被火红的蜡油浸染,似是落下的血泪。

一进门,感受到屋内扑面而来的夹杂了熏香气味的热气,佟妃只觉有些胸口憋闷,下意识的想要逃开。

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逃,她又能往哪逃!

脱掉外衣,着了家穿的撒花宫装,一手扶了贴身宫女,一手撑着快要被肚子拽的直不起来的腰,提步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一进门,就见墙边楠木方桌的一侧,顾玉青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子,轻撇茶面上的浮沫,精致的面庞带着岁月静好的恬静。

看到她进来,顾玉青转手将手中茶盏搁下,起身冲着佟妃盈盈一拜,屈膝道:“让娘娘深夜跑一趟,辛苦娘娘了。”

恭敬的话恭敬的姿态,落到佟妃耳中眼中,只觉刺如针芒。

当日她若非鬼迷心窍,着了皇后的道,听从皇后指使去陷害顾玉青和慧贵妃,又怎么会有今日。

挺着肚子,去替慧贵妃和顾玉青跑腿。

出宫之前,慧贵妃早就嘱咐,要她在皇上面前,将当年内侍总管儿子亡故一事同皇后和英国公当年密林布局一事牵扯到一起。

才到行宫,又受顾玉青威胁!梅妃一事,一字一句,她都是转述顾玉青之口。

她堂堂一宫妃位,竟然受个大臣家中的女儿威胁,这口气梗在佟妃嗓间,怎么都咽不下去,可偏偏,顾玉青手中竟然捏着她的死穴命脉,她不得不为。

那桩秘密,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顾玉青竟是知道!

手掌不由自主覆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佟妃挪步,走到顾玉青方才落座的并肩位置,隔着一张方桌,撑腰坐下,“你要本宫帮你传的话,本宫已经一字不差的传到皇上耳中,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顾玉青转身对着佟妃,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游走一瞬,“娘娘肚子这样大,只怕怀的是双生子呢。”

佟妃置在腹上的手登时一颤,一双眼睛带着警惕的冷光,射向顾玉青,“你还要如何?你要本宫做的,本宫已经都做到了,你若当真逼得急,本宫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

顾玉青提步,悠悠在刚刚落座的椅子上复又坐下,隔着方桌,漫过面前茶盏袅袅升起的氤氲茶气,对佟妃浅笑,“我虽年纪小,可听人说,怀孕之人情绪激动,容易伤及胎儿,娘娘眼下的月份,若是早产,只怕孩子生出来,不大好养活。”

顾玉青说的气定神闲,佟妃听着却是胸前鼓动,带了翡翠戒指的手从腹部挪开,“啪”的一声脆响,拍在桌上,“你究竟要做什么!”

怒气中,带着浓浓的惊恐。

翡翠不经用力,猛地一拍,登时四分五裂,从她手指上碎裂下来。

瞧着佟妃被戒指断面刺破的手指,看着那汩汩渗出的殷红血迹,顾玉青眉宇一凛,对佟妃道:“没什么,我只是提醒娘娘,我母亲亡故的早,眼下,慧贵妃就是我唯一的母亲,你若对她有半分不轨念想……”

说着,朝佟妃渗血的手指又一瞥,再张口,却是换了话题,“今日劳烦娘娘一事,还望娘娘过了今夜就忘了。”

不及顾玉青言落,佟妃当即就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分毫。”说罢,抬手指了雕花木门,“现在,你可以放心走了吧!”面色苍白,神情激动,抬起的手指,颤抖不已。

“那臣女告退,娘娘安歇吧。”轻轻巧巧说罢,仿似看不到佟妃激动愤怒的神情,顾玉青扶了如意的手,起身离开。

瞧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抬脚迈出门槛,听着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佟妃再也按耐不住,转身伏在身侧放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难道此生,她都要这样战战兢兢度过了吗?

她如是,倒也无妨,可她的孩儿呢,她即将出世的孩儿呢,难道也要看人脸色听人差遣的活一辈子!

第七百三十二章 旨意

皇后!

都是你,是你害我到这个地步!

纵然心知,因为当年皇后与英国公合谋密林刺客一事被揭露,明日皇上回宫,定然不会轻饶皇后,废后甚至处死都是极有可能,可此时此刻,佟妃满腔愤懑,只想亲手将皇后掐死。

这一念想,犹如疯狂生长的野草,在佟妃心头极速弥漫,将她五脏六腑紧紧缠绕包裹,勒的她喘不上气。

皇后,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在我手里才好!

西山之行,随着天色渐明,彻底结束,一路疾行,不及中午,皇上就已经换了衣衫稳稳坐在御书房的宽大椅子中。

内侍总管亲自到文渊阁,在布满灰尘的陈年文档中,寻到当年辽东废太子尚且未被废黜之时,代表辽东,向本朝写的朝贺信函,并一些其他信函。

扫去灰尘,捧着厚厚一摞,一路小跑,送至御书房,“陛下,这些,都是辽东废太子当年亲笔之物。”

随意从最上端抽出一张信函,皇上拿了从萧祎府邸搜查出的那两封源于辽东的信函,并列放在面前,细细作比。

凡是相同的字,皆有相同的笔迹!一模一样,连神韵气势,停笔顿挫,都是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那便是萧祎府邸的那两封信函,笔迹更为苍穹有力,而文渊阁寻出的,则显得略为稚嫩些。

而这唯一的区别,却也成了证实此乃出自一人之笔的铁证。

岁月如砾,能打磨人的容颜心性,更能沉淀人的笔迹。

倘若这两封信,当真是一模一样到毫无差别,那才真的有蹊跷…..时隔这么多年,又经废黜幽禁,辽东废太子的笔迹,怎么会没有变化!

盯着眼前的信函,凝着其上的字迹,皇上一双眼睛,寒光凝聚。

纵然心头早就有了准备,可事实摆在眼前,还是不由雷霆大怒,一把抓起面前信函,刷刷几下,撕的粉碎,“可恶!”

内侍总管当即将身子躬的更低,“陛下息怒。三殿下,到底是您亲生骨肉,纵然犯下滔天大错,可多半也是因着年少无知,血气刚盛,受了英国公的蒙骗,才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

皇上气咻咻的哼道:“他年少无知?朕的这些皇子当中,包括被端王调换的萧铎,只有他,最最阴翳奸诈,明明十几岁的少年郎,心性却是比几十岁的人都要毒辣冷冽。若非他自己愿意,谁能强迫他引诱他!”

怒极之下,皇上将御书房的书案拍的啪啪作响,“是他,是他想要夺了朕的江山,才和辽东废太子达成共谋,合作互利!合作互利!”

磨牙允血,一阵咆哮怒吼,连日来的火气,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端口,倏忽间,倾泻而出。

怒斥罢,大口喘着气,片刻,皇上道:“传朕旨意,英国公府,谋逆通敌,罪证落实,游街示众,午时斩首。”

内侍总管点头领命,一一记下。

“还有那辽东废太子的嫡女,把她放到游街队伍之首,囚车前,立一道牌子,写清她的身份!让这天下人也看看,英国公究竟是为了什么,背叛朕!不是朕无情不讲情面,是他实在让朕把所有情面全部都耗干了!”

说完对英国公府的处置,皇上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怒气掏干了,愤怒让他浑身打颤,冰冷的手指甚至连书桌上的一根狼毫湖笔都握不起来。

“萧祎,萧祎……”磨牙一般将这两个字反复念出,“贬为庶民,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回京,朕,没有这样的儿子!”

到底还是不忍心将其直接杀了。

要吩咐的悉数吩咐完,皇上身子向后一仰,重重跌坐在椅子中,双目闭合,面色铁青,不算长也不算密实的睫毛,因着心头依旧激荡的情绪,剧烈的颤抖。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起当日密林假刺客一事半句。

那桩事,纵然直戳皇上心底最痛之处,却也直打他的脸。

他若昭示英国公与皇后伙同密谋假刺客,就等于承认他自己认人不清,辨人不淑。

内侍总管轻轻抬手,招了一个当值的小內侍,让他接替自己在皇上跟前服侍茶水,他则转头去执行皇上下发的指令。

皇子被贬一事,自然是不能明旨下发,只能是口谕。

而英国公府被查抄问斩,游街示众,虽是需要圣旨,却也不能是陛下亲笔。

小內侍屏气凝神静悄悄立在皇上身后,一张清秀的脸微微低垂,正是当日被顾玉青用重金买通的那个小內侍。

觑着皇上长长舒出一口气,双眼睁开,小內侍机警的将盖了盖子的茶盏朝皇上面前推了推,斟酌着语气,道:“陛下喝口茶顺顺气吧,方才,太后娘娘还着人来传,说让陛下切莫伤了身子。”

皇上一个深吸气,沉沉吐出,“太后娘娘那里,没事吧?”

英国公一事,一回宫,皇上就着人到太后跟前回禀,太后虽颐养天年不理前朝后宫之事,可此事与萧祎有关,涉及皇子处置,皇上觉得还是应该让太后事先知道一切的。

内侍闻言,低声道:“太后娘娘说,陛下要如何处置,只管按着朝廷法度规矩来,不必顾及她老人家的情绪,她再舍不得孙儿,也不会因为这个置国法江山不顾。”

皇上听着,嘴角泛起苦笑。

太后这话,虽是说萧祎,可话里话外,却是透着对端王的情愫。

又是一声叹,皇上只觉心头闷的喘不上气,像是有千斤顶压在胸口,膈得他生疼,“慧贵妃呢,醒来没有?”

内侍摇头,“自陛下昨日一早去西山行宫,到现在,慧贵妃娘娘就一直卧床不起……”

说着,语气略顿,眼底眸光微闪,叹一口气,又道:“永宁侯府一事,慧贵妃娘娘虽然悲恸永宁侯府三小姐亡故,只怕数日的缠绵病榻不能好转,这心里难过的,是另外一桩事。”

皇上闻言登时蹙眉,不由朝他看过去,“另外一桩事?还出了什么事?”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不清

最近是流年不利还是命犯小人,怎么天天都有搞不完的麻烦事!

小內侍的话,让皇上悬心之际,又不由心头生出一层烦躁。

皇上言落,小內侍回想着顾玉青一字一句交代的吩咐,拿捏着语气强调,道:“三小姐的事,虽然出在永宁侯府,可打的却是慧贵妃娘娘的脸,事情出了这么多天,却是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慧贵妃娘娘心头,只怕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永宁侯。”

“一则是这个,二则,奴才私下斗胆揣测,慧贵妃娘娘只怕也是心头畏惧。”

原本,小內侍道出自己的猜想,皇上还觉得颇有道理,微微颔首,忽听他说出畏惧二字,不由立眉,“她有何畏惧?”

小內侍一抿嘴唇,颇有些吞吐说道:“慧贵妃娘娘只四殿下一个皇子,既是有人能对永宁侯府下杀手,慧贵妃心头难免不担心四殿下的安危。”

说罢,小內侍低眉垂眼,眼角余光觑着皇上神色,惶恐不安,补充一句,“都是奴才见陛下日夜忧心慧贵妃娘娘的病,擅自揣测出来的,陛下恕罪。”

皇上略略摇头,没有理会小內侍此言,心头脑中,却是盘桓着他方才的话。

萧祎之所以对永宁侯府下手,目的还不就是萧煜!

虽然眼下,皇后一党彻底清除,可这朝中,觊觎皇位觊觎顾命大臣殊荣的,又岂止英国公府。

没了萧祎,还有萧恪,还有他其他的儿子们。

纵然从年龄而言,他们实在太过年幼,还不足以同萧煜形成实力竞争,可若有人蓄意扶持呢……那些老奸巨猾的朝廷命臣,权臣,悍臣,佞臣,他们最得意的,不就是君弱臣强么!

把年幼的皇子推上帝位,当做木偶一样操控,而他们,则成了这江山这宫廷的真正主人。

萧煜虽然不学无术不理朝政,可性子到底执拗又有主见,很难被人操控,更难被人灌耳旁风,他这样的皇子,定然不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对象,他们,只会把他当做政敌,将其铲除。

思绪及此,皇上面色不由凝重。

越发觉得,小內侍的话,大有道理,慧贵妃的病,兴许就是这个缘故。

可若要将此事解决,就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继皇后之后,将慧贵妃推向后位,让萧煜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出皇子,如此,也就打消了那些人的非分之想。

先前朝中各人心思躁动,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不就是因为皇后无出,他无嫡皇子,所有的皇子皆是庶出,大家身份相同地位相同,自然机会也就相差无几。

若是他有了嫡子……

按着慧贵妃的品行仪德,让她入主中宫掌管六宫,倒也无妨,只是永宁侯府,实在算不得得力的后盾,她这后位,必定会坐的格外的艰难。

皇上实在不忍心她顶着风光无限的尊荣,实则过得苦不堪言。

原本,皇后之后,他是不预备另外立后的,只将中宫空悬,后宫大权悉数交由慧贵妃,让她行使皇后的权利,享受皇后的荣耀,却不必顶着皇后的帽子吃苦。

眼下看来,这样的私心,只怕也是不能够了。

心头长长一叹,皇上只觉闷闷,溺在宽大的木椅中,满身心都是一股不如归去的无力感。

正思绪浮动,忽的有内侍急急推门,探头进来,满面惶恐不安,“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

心头莫大的惶恐让他面若素纸,说起话来,嘴皮打斗,声音打颤,皇后娘娘四个字出口,却是一口气卡在喉咙,提不上来,声音就那样猝不及防的顿下。

皇上听着,登时满心思绪飞散,心神一凛,朝他看过去,“皇后怎么了?”

话音儿出口,心头纳闷。

在西山行宫,内侍总管虽然表达了意思,他也默许了他的行为,可……可不至于就这样快吧!

一口气提在嗓子间,皇上直直看着门口那小內侍。

小內侍终是喘着粗气缓出一口气,得皇上问,当即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几步行进过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得知英国公府被查抄问斩,以死相逼门口守卫,从禁宫内冲了出来,朝陛下御书房直奔过来。”

听到皇后并没有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皇上不由松下一口气,英国公尚未问斩,皇后怎么能死在英国公之前。

可这口气松下的同时,又有些浓淡相间的失望涌上心头。

“既是来了,让她进来就是!”再厌恶,有些话,说清也好。

小內侍闻言,整张脸憋屈的都要哭了,拼命摇头,“不是啊陛下,皇后娘娘现在不在御书房门前。”

皇上登时蹙眉,不在御书房门前你搞出这样一副要死人的样子做什么!

被皇上如是盯着,小內侍心肝一颤一颤,本就因着要回禀的事骇人万分而心中惶恐惴惴,好容易缓出气息来顺利回禀,现在又是一颗心急一下缓一下,毫无规律的抖动起来。

干裂的嘴唇几次抿过,才气息不匀的倒出半口气,说道:“皇后娘娘在来御书房的路上,被佟妃娘娘给拦下了!”

一句话说出,气息大喘。

佟妃?

皇上越发不明白小內侍要说什么,隔着宽大的书案,身子微微前探,皱眉凝着他,“你说佟妃拦下了皇后?”

皇后从禁宫冲出,拦下她的不应该是禁军或者内侍,最不济,也该是宫女,为何是佟妃!

佟妃挺着大肚子,把皇后拦下……

她拦皇后做什么!

“皇后娘娘原本是一路急冲冲直接奔着御书房来的,只是半路,佟妃娘娘忽的出现,佟妃娘娘说,陛下有要事处理,不能让皇后娘娘这个样子惊扰了圣驾,就让她身边的宫人将皇后娘娘强行带回了禁宫。”

皇上听着,越发摸不着头脑,双眼瞪着内侍,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猜测道:“佟妃拦下皇后的时候,动了胎气?”

能让这内侍惊慌到这般地步,皇上也只有做如此猜测了。

内侍拼命摇头,“不是……佟妃娘娘没事……是皇后,皇后……”

第七百三十四章 死了

听着他磕磕绊绊大喘气的回禀,皇上终于彻底失去耐心。

娘的,你到底是被哪个宫里的主子看上买通,她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你送上这御前回禀的位置!

打死皇上不会相信,这样的货色,是内侍总管自己亲手提拔的,那个老东西,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

他倒是银子收的痛快,也不想想朕会不会被你折磨死!

大手一挥,皇上对着那回禀内侍,道:“从今儿起,你去刷马桶吧!”说罢,不理会那内侍怔怔没反应过来却面色极速变白的样子,转头对身后小內侍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小內侍得令,同情的朝地上跪着的内室投去一瞥,一面让人将其拖出,一面急急跨出御书房大门。

不过三五盏茶的功夫,他一脸不安,折返回来,瞧着他面上神色,皇上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內侍提上一口气,“陛下,佟妃娘娘刺死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临死前挣扎,一脚蹬在了佟妃娘娘肚子上,那一脚,踢得不轻,血流满地,御医已经过去了,正在诊治。”

皇上闻言,顿时面皮一抖!

佟妃性子一向绵软柔和,素日里,说话都是细声细语,怎么就做出这样癫狂的事情来!

“奴才问了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说是佟妃娘娘把皇后娘娘送回,想要用白绫将皇后娘娘吊死,再做出她自缢假象,是皇后娘娘并她跟前服侍的人拼命反抗,彼此推搡之际,佟妃娘娘失手用金簪直刺皇后娘娘咽喉,当时皇后娘娘的血就溅了佟妃娘娘半身。到地之前,皇后娘娘一脚蹬向佟妃娘娘肚子。”

事情大概,小內侍带着略略发颤的声音说出,心下唏嘘,难怪方才那内侍要被吓得丢了魂儿,连一口完整的气都喘不顺,就是他,若没有先前的心理准备,只怕也要被丢去刷马桶了!

随着他话音儿响起,皇上面色大惊,心头悸动。

佟妃刺死了皇后,皇后又踢的佟妃丢了半条命……嘴角的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的后宫,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怒气攻心,“啪”的一掌拍向桌子,气恼之中,不失冷静,“去给朕查,究竟是谁把英国公被处置的消息递给皇后的,又是谁在佟妃跟前说了什么,刺激了她!”

小內侍闻言,却是并不转身,只回禀道:“奴才已经问了,皇后娘娘冲出禁宫之前,佟妃娘娘跟前一个叫桃红的宫女去过皇后娘娘寝宫附近,与人在皇后娘娘宫门前,高声议论过英国公一事。”

“而佟妃娘娘,自从西山回宫,就闭门不出,谁也没有见过,若说有人刺激到她,只怕也是在西山行宫听了什么话。”

正说着话,御书房的大门又被推开,一个小內侍面色惶惶探头进来,“陛下,御医求见。”

皇上抬手,“让他进来。”

随着话音儿,御书房大门发出“咯吱”的开门声,御医跨过门槛,跌跌撞撞行进来,到与小內侍并肩之处,扑通跪下,“陛下,臣等无能,佟妃娘娘……佟妃娘娘母女仨人无一生还。”

“母女三人?”皇上顿时心跳一缩,眼底悲恸如海啸爆发般汹涌而上。

御医将头抵到胸前,“佟妃娘娘怀的双生子,是一对公主,若是寻常小产,这个月份,即便生出来不大好养活,却也不是毫无生机,只佟妃娘娘发作前,肚子受到重击,破了羊水,腹中不断减少的羊水不足以供应臣等将其从母体接出。”

“佟妃则因为双生子生产艰难,又身体受伤,失血过多……”

皇上听着,只觉全身汗毛都战栗起来,御医还在说着什么,他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个字也听不到。

满脑子都充斥着夺目的殷红,刺激的他脑仁像要炸裂般。

捏拳沉默片刻,倏忽起身,正要跨出书案,到现场去瞧一瞧,可步子还没有抬出,身子却又顿住。

他去做什么呢!

是去看皇后踢死佟妃并她腹中孩子的现场呢,还是去看佟妃刺死皇后的现场呢……

一个怔忪,皇上抽身,复又沉沉坐下,有气无力缓出一口气,对小內侍道:“告诉你师父,让他妥善处理。”

小內侍应诺点头。

待到御医退下,小內侍合了屋门离开,已经是天色渐晚。

偌大的御书房里,一盏烛火未点,沉溺在浓稠的黑色里,皇上睁着一双空洞黝黑的眼睛,仰头抵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死死凝着前方,脑中思绪纷飞。

究竟是谁刺激了佟妃,让她做出这样癫狂之事!

递了英国公府的消息,逼着皇后离开寝宫,又趁机半路将其拦下,趁着送其折返的机会,佟妃最初端着的目的,该是勒死皇后,做出其悲愤伤心自缢身亡的假象,而她自己,全身而退。

她这主意,倒是盘算的不错。

皇后一死,死无对证,再加上他因着密林一事,对皇后恨到骨髓,自然不会多加追究,那她,就彻底无虑。

想及这些,皇上忽的想起内侍总管在行宫里说的那些话……不由心头一动,内侍总管能揣摩体察他的苦衷和无奈,聪慧如佟妃,是不是也发现了呢?

若是如此……那佟妃今日之举,就是为了他……

佟妃与慧贵妃先后入宫,这些年,佟妃所得恩宠却不如慧贵妃一半多,虽是情同姐妹,可女人的嫉妒心,到底难测。

若是佟妃因为此次陪同他前去西山行宫而生出别样的心思,为了上位,想着替他将皇后除掉,那么,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必定就要超越慧贵妃……

起码,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

思绪及此,皇上面色越发难看,不由喃喃出声,“蠢妇!”

眼下英国公府上下被查抄问斩,萧祎被贬为庶民,而皇后……皇后纵然该死,但绝不是此时!

更不是以如是方式!

不论是被人发现自缢身亡还是像现在这般,皇后的死,都成为一道难题,横亘在他面前。

第七百三十五章 分析

不管皇后有多么罪大恶极,她私下勾结苗疆逆党,他都未将其废黜,只是幽禁冷宫。

现在,处置了英国公,处置了萧祎,却是突然传出她的死讯,并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未被废黜,未被将罪行昭告天下,就以这样的方式突然暴毙……明日一早的早朝上,他要如何面对那些御史的责问,他要如何昭告天下……

甚至……皇后如是亡故,他一样要将其葬入皇陵,与他相伴,永眠地下,受子孙后代祭拜!这可是他心头最最无法容忍无法接受的事情。

“蠢妇啊!蠢妇!”因着皇后一死所产生的恶劣后果,皇上此刻,甚至都没有心思对他那尚未出生就夭折的双生子公主产生半分哀恸。

夜色愈发浓重,御书房里的地龙,不知何时熄灭了炭火,寒凉如同游走的毒蛇,一寸一寸,顺着皇上的小腿爬上他的头顶,盘踞不动。

月光透过明纸窗户,照进屋内,洒了一地。

皇上所在的位置,恰好月光在他身上,半明半暗,被照亮的一侧脸,泛着瘆人心魄的苍白,如同被吸干了精血的尸体。

消息从宫里传出,到了赤南侯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末,顾玉青刚刚躺下,正要安睡,忽的闺房木门被吉祥一阵拍,“小姐,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没了。”

顾玉青登时一轱辘爬起,顺手从床边扯了外衣披在身上,朝着门边方向道:“你进来说话。”

话音儿落下,随着吉祥如意推门进来,她在身后垫了厚厚的靠枕,撑着因为隗水来袭而有些酸软的腰肢。

“小姐,刚刚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没了,被佟妃娘娘一金簪给刺死了。”行至顾玉青面前,吉祥面色泛白,带着丝丝缕缕的颤音儿,道。

死了的,毕竟是皇后,皇后一没,前朝后宫都要受到莫大的波动,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吉祥如意也深知此理,不由为慧贵妃担心。

顾玉青闻言,气息一滞,“那佟妃呢?佟妃如何?”

固然皇后该是,可她毕竟是皇后,一日未被废黜,哪怕幽闭禁足,她也是全国上下,最最尊贵最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后,佟妃刺死她,怕是难逃罪责。

这个佟妃,还真是……

昨日在行宫,她不过是想要威胁警告她,一则不要对慧贵妃生出不安分的歹心,二则不要将昨夜她交代下去的梅妃之时透露出去,难道是她说话的态度恨了些,刺激的梅妃神志不清,让她就做出这样癫狂的事?

顾玉青不由心头翻动。

“佟妃刺死皇后,皇后娘娘临死之前,一脚蹬了佟妃的肚子,佟妃破了羊水,一尸三命。”吉祥抿着嘴唇,说道。

一尸三命……

佟妃腹中,果然是双生子!

上一世,佟妃就是死于皇后之手,这一世,因着她的重生,许多事情,早就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可佟妃和她腹中孩子,竟然还是难逃一死。

佟妃设计陷害她和慧贵妃,死不足惜,顾玉青对于她的死,心头到无太多波澜,更无悲恸可言,可她腹中胎儿,到底无辜,竟是两世都不得瞧这世间天地一眼。

一股闷气在体内游蹿,长长一声叹,吐出这口浊气,敛了心神,顾玉青朝吉祥问道:“宫里什么动静,慧贵妃如何?”

吉祥便道:“来传话的宫人只是说,皇上并未亲自赶过去,只是派了内侍总管妥善料理一切,佟妃因着刺杀皇后,被废黜身份,丢到乱葬岗,皇上念及她多年服侍之情,并未追究佟家罪责,只将她扔到乱葬岗,至于皇后,大约是要入葬皇陵,至于是否风光大办,尚不得知。”

“慧贵妃倒是自皇上今日回宫到现在,一直称病卧床不起,宫门紧闭,与外面不做联系。”

吉祥一番话,顾玉青心头略略松下一口气。

这些年来,皇后与慧贵妃的明争暗斗,早就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眼下英国公府才被定罪,明日午时就要问斩,与皇后结盟的皇子萧祎也刚刚获罪被革去皇子身份,贬为庶民,下放岭南,前脚才出京都,后脚就出了皇后暴毙一事。

朝堂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难免不把此事同慧贵妃联系起来,大做文章,以此攻讦慧贵妃和萧煜。

毕竟,没了萧祎没了萧铎,还有萧恪,还有其他幼年皇子,这些皇子,都是有机会登基问鼎的。

只要有人生了辅佐幼帝登基的心,那萧煜就是他大展宏图抱负的绊脚石。

控制一个没有独立思维能力的皇子,可要比操控萧煜,轻松容易百倍不止。

眼下,慧贵妃借着永宁侯府一事,一直称病不起,反倒成了她的保护伞。

只可惜,今日,她才让小內侍在皇上跟前递话,擢升慧贵妃为后,闹出这样的事,只怕此事就要被搁置下来。

这一搁下,等到再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知猴年马月。

心头闷闷,顾玉青轻轻摇头,将这些思绪甩至一旁,接过如意递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复又递还给她,脑中揣测着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和要应对的方式。

按着皇上那看重颜面的性子,只怕是要先行下旨,将皇后风光下葬,等到临近入葬皇陵时,是就要生出是非……毕竟,皇上在宫里还囚禁了苗大和苗二。

这两个人,英国公和萧祎的罪都被定了,他们二人还未被处决。

白薇……不管皇上要如何处置苗大苗二,这个白薇,她却是要留下。

苗疆八王尚未露面,而她对这个八王,几乎一无所知,唯一能做的,便是留下白薇,利用白薇和八王之间微妙的感情关系,姑且当做手中一个筹码。

至于这筹码是否分量十足,只能等到日后再说。

思绪翻飞,顾玉青当即着如意取了笔墨纸砚,就着吉祥捧上的小炕桌,提笔疾书,写毕后,前后扫过一眼,并无遗漏,将宣纸递给如意,“你现在就去将这信函交给魏七,让他想办法送到萧恪手中。”

如意领命,当即执行。

第七百三十六章 可怜

皇后殡天,不论是何种方式,皇上是否要风光大办,他们这些朝臣女眷,都是要进宫跪灵的。

一想到即将来临的,最短都要为期二十七天的灵期,顾玉青只觉膝头发软。

她要是能一夜之间得个卧床不起的病症就好了……

幽幽一声轻叹,叹息声尚未落下,忽的脑中浮光掠影一闪而过,皇后殡天,相邻友国必定会派了使臣前来吊唁。

辽东正在激战,自不必说。

南越……因着楚天锗一事,南越朝廷先是对本朝恨入骨髓,又是因为楚天锗的秘密被人揭穿而闹得南越上下不得安宁,此刻自顾不暇,也不知有没有精力来顾及“友”邦礼仪。

另外,就还剩一个西北的沧澜国……

沧澜国物产丰富,国富民强,与本朝势力,几乎不相上下,这几年,虽然觊觎我朝,总有吞并之心,却迟迟没有动作,所以两国在表面而言,外交尚算和睦。

皇后殡天,沧澜国一定来人,就是不知,前来之人为谁,又带了怎么样的目的。

上一世,她辅佐萧铎,直至最后入黄泉,都从未与沧澜国有过分毫接触,对这个国家以及其皇室朝臣的认知,只停留在朝廷文案记述。

想到这些,顾玉青睡意全无,吩咐吉祥掌灯,穿了厚实的外衣,直朝书房而去。

不管对方此次前来是否有恶意,对对方多一些了解,总是好的。

这厢,顾玉青在地龙蒸腾着热气的书房翻阅书籍文献记录,那厢,萧煜的府邸,萧煜同样坐在书房内。

隔着一张书案,明路立在萧煜对面,恭敬回禀,“殿下,宫里那件事已经成了,陛下从头到尾没有踏出御书房大门半步,一直都是内侍总管在料理后事。”

“至于佟妃,母女三人无一生还,御医只当佟妃是因为受了皇后一脚,羊水破裂难产而亡,并没有细查,内侍总管已经将其裹了草席扔到乱葬岗,无人会发现,她体内究竟有没有残留刺激神经的药物。”

萧煜闻言,凝重的面上浮上一抹不忍,“母女三人?”

明路点头,“双生子。”

萧煜沉沉呼出一口气,“头七的时候,给那两个小公主烧点纸。”

明路闻言应诺。

佟妃与皇后合谋,妄图用白猫一事构害顾玉青和慧贵妃,这桩事,纵然慧贵妃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可身为人子人夫,萧煜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佟妃。

凡是胆敢妄图伤害他的母妃,他的女人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佟妃死不足惜,只腹中胎儿……

轻轻摇头,将心头那抹轻飘飘涌上的哀惜拨至一旁,萧煜朝明路道:“还有旁的事吗?”

明路便道:“今日下午,那个被顾大小姐买通了的小侍,在陛下面前递话,听话音儿,是想要让陛下下定决心,立慧贵妃娘娘为后。”

萧煜闻言,顿时眉宇一闪。

顾玉青如是,自然是为了他考虑,母妃一旦被立做皇后,他就是嫡出之子,与宫中所有其他皇子有着本质的身份区别,这皇位,只要他不出什么意外,理所应当,该是他的。

可是…..可是他根本就不愿做什么皇上。

做了皇上,就势必要有三宫六院平衡朝局,他怎么忍心让他的阿青处在那染缸一样的旋涡中。

更何况,从头到尾,他密谋也好,暗夺也罢,所争所抢,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这些话,他从未对顾玉青说过,顾玉青此时能有这样的举动,实在无可厚非,甚至,站在她的角度,她如是举动,实在是顺势而为,情理所至。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看来,那件事,他得提前告诉顾玉青了,只是不知道,当她知道真相后,会是如何反应。

若是他告诉她,他从头到尾都无意帝位,她能接受吗?

心思浮动,萧煜只觉有些脑仁疼,这些事,在未对顾玉青张口之前,始终都是无解之谜,他怎么想怎么揣测,都是枉然。

一时间,心头烦躁,萧煜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明路蹙眉瞧着,在萧煜来来回回走了有几盏茶的功夫,明路实在忍不住,道:“殿下,要不,您这个时候去赤南侯府?”

萧煜步子顿时一滞,转头看向明路,“你也觉得我该去是不是?”

明路白眼一翻,殿下,奴才能说不吗?

奴才若是说不,只怕您要在这地上转一夜,这地面倒是不会被您转塌,可奴才困啊!

与其在这里被您折磨,还不如去赤南侯府呢,起码……一想到吉祥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想到她眼睛上的卷翘睫毛,明路不由自主脸颊飞烫。

萧煜正凝着明路说话,一眼见他面颊以看得见的速度红起来,不由抬手朝明路额头一摸,“这么烫!赶紧去歇着,我去赤南侯府,你就不要跟着去了,好生歇息,明日一早,让人叫个大夫给你瞧瞧,皇后殡天,我们是要去跪灵的,你这个样子,怕是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快去快去。”

明路听着萧煜一通关切之言,心头无半分感激。

他只想说,他这病,见了吉祥就好了,你居然让我歇着,不让我去赤南侯府,你这不是存心想要要我半条命吗,可……打死他,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满目幽怨看着萧煜,“殿下,您不要奴才了?”只能曲线救国。

萧煜瞧着明路一副深闺怨妇的表情,横他一眼,“你烧傻了?我这不是说着,让你好好歇着,给你请大夫嘛,我若不要你,直接把你撵出去不就是了。”

明路不管这些,只一脸小委屈样,道:“殿下去赤南侯府不带奴才,一定是觉得奴才笨手笨脚……”明路将他装小可怜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奴才无父无母,一直把殿下当做奴才心头的天,心头的神,奴才不能没有殿下……”

萧煜顿时张口阻断明路的话,“停!让你说的,好像今儿死了的人不是皇后是我似得!真是怕了你了,赶紧收拾,我们去赤南侯府。”

明路一瞬间犹如抱了几千只活鸡并且吸了它们的血,精神换发,嗷嗷叫着去给萧煜拿出门的大氅。

瞧着明路,萧煜只觉得自己可能见鬼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主仆

主仆俩踏着月色清辉,各自怀揣着激动亢奋的心情,每人面上都挂着一副才啃了三斤长白山老人参一样的吼吼表情,奔向自己心头的小女神。

快到赤南侯府的时候,萧煜终于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味,猛地蹬住脚,转头看向明路,“你这不对呀!”

萧煜回头太过突然,动作又是飞快,明路没有收住步子,登时一头撞上萧煜,“殿下,这大晚上了,您要吓死奴才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扯出一脸苦相,胡乱抬手,揉着额头,可怜巴巴小眼一翻,说道。

萧煜横他一眼,“少装可怜,你明明是身子撞到我身上,脑袋一点没事,捂头做什么!”

“奴才肚子疼!”明路理直气壮道。

萧煜……“你家肚子长头上?”

“嗯!”不管三七二十一,明路梗着脖子道,底气十足,完全就是一副他家肚子的确就长头上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

萧煜……

眼睛在明路脸上来回游走扫视三遍,萧煜上前逼近一步,“你小子根本就是和我耍浑想要岔开话题是吧,不管你是肚子疼还是头疼,只要你不想屁股痛,就赶紧老实招了,你盘算什么小九九呢!”

明路……他盘算吉祥呢!

可这怎么能说,他家殿下还没有把他家王妃娶回家,他就惦记上他家王妃跟前的丫鬟,这若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

不行不行,绝不能说。

眼珠微动,目光略过萧煜肩膀,直直盯着萧煜背后,心头默数一、二、三,三字落音儿,明路登时扯出一脸震惊讶异的表情,盯着萧煜背后,瞠目结舌,“顾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萧煜闻言,顿时眼皮一跳,唰的转头,“阿青……”

就在萧煜转头之际,明路犹如离弦之箭,嚯嚯逃走,直奔赤南侯府大门,只要到了大门口,他就安全了!

萧煜转过头去,空荡荡的眼前除了月光照在树上投下的暗影,连个鬼都没有,转瞬就见明路像兔子一样飞奔,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这臭小子给骗了。

眼瞧着明路不要命的跑,萧煜嘴角扯出一抹笑,不紧不慢朝他的方向跟去。

你以为躲得过初一你还躲得过十五?

难道从今儿起,你就要常住赤南侯府不和我回去了?

小样!

等到萧煜走到赤南侯府大门前的时候,明路已经将门叫开,满面心虚的看着萧煜,而他身侧,站着哈欠连天一脸懵呆的赤南侯府守门小厮,眼见他来,行礼问安。

虽然姿态话语恭敬无可挑剔,可从他的眼神里,萧煜还是读到他心头的怒吼:你们有病吗,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我家砸门!

无视守门小厮的心里独白,萧煜抬脚朝内走去,刚走没几步,就见管家一脸凝重急吼吼朝他疾走而来,行至面前,行礼过后,管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殿下,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问的萧煜……

“嗯。不过,不必惊动你家大小姐,我去会客厅等着就是,让她且睡吧。”

他能说,他是因为在自己家焦躁不安,才来赤南侯府的吗!当然不能!

管家闻言,登时愣怔,瞠目结舌看向萧煜,您大半夜的跑来,却又只在会客厅等着,您这事到底是急还是不急?

您知不知道,您在会客厅等着,奴才我就要陪着!

尽管他面无所动,所有情绪只在眼底浮动,并且还是一闪而过,可萧煜到底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在看到管家眼中那抹愕然的一瞬间,萧煜只觉自己被人施了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咒语。

嘴角一颤,心头一横,他能无视看门小厮的内心咆哮,也能无视管家的心头呐喊。

反正去赤南侯府会客厅的路,他闭着眼也知道。

说着话,萧煜提脚就朝会客厅直奔而去,管家愣怔一瞬,紧跟上去,“殿下,我家小姐还未安寝,此刻在书房,您看要不您就直接去书房?”

这下,轮到萧煜愣怔了,步子猛地一收,“她还没睡?”

管家点头,“先前宫里来人,传了皇后娘娘殡天的消息,小姐得了信儿,就直接去了书房,到现在没有出来。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重要二字,管家咬的极重。

瞧瞧,我家小姐有重要的事情,知道自己去书房自己解决,深更半夜绝不打扰别人!

说完,管家朝萧煜身上似有若无溜过一眼。

不知怎么,萧煜今夜对赤南侯府下人的心里活动,格外敏感,瞧着管家微微抖动的眼皮,他心头一横,决定在见到顾玉青之前,绝不去瞧管家一眼,免得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从二门到赤南侯府的书房,约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萧煜还是头一次来,一脚踏过不算宽敞的门槛,入目瞧着逼仄的小院,不由心头一惊,好玄妙的墨家机关!

墨家机关,传承数载。

可像眼前这样精巧绝妙的手笔,却不是任意一个墨家子弟都做得出,有这样本事的,该是墨家嫡系掌门级别的人物了。而这样级别的人物,往往是不肯轻易出手的。

瞧着院中的鬼斧神工,萧煜一面抬脚朝书房大门而去,一面心头啧啧,顾臻的人脉,到底有多广啊!

管家叩门三声,里面传来吉祥的询问,“何人?”

明路一听到吉祥的声音,顿时跟干了一碗鸡血似的,一双眼睛冒着灼灼热光,直勾勾盯向大门,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几乎要挣破胸膛。

“是四殿下来了,寻小姐有重要的事情。”重要二字,管家又是咬的极重。

萧煜嘴皮一抖,这一次,尽管没有看到管家的表情,他竟然也了然了他说这话的心里。

到时候,你要说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看你如何在我家小姐面前解释!

管家话音儿才落,就听得屋里有椅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不过眨眼,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明路比萧煜都激动,唰的放眼去看,一眼看到开门的人是如意,不由有些微微失落,同时又庆幸,还好是如意,要是吉祥,这夜风猛烈,万一她着了风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不想

萧煜踏门而入,一进屋,就看到顾玉青穿着一身家常便装,盈盈而立,朝他看来,熠熠生辉的秋水含着关切的询问,萧煜不由心头一动,登时满心情愫飞扬。

正要举步走过去,忽的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伴着响声,眼见顾玉青并吉祥如意三人目光齐刷刷朝他背后看过去,萧煜怔怔回头,一眼就看到他家明路四仰八叉,龇牙咧嘴,趴在地上,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搭在门槛上。

这货是让门槛给绊倒了!

天!

你能再丢人点不!

萧煜刚刚燃起的缠绵情愫,一瞬间被明路搅散,抬手扶额,冲着明路道:“做什么,赶紧起来!”脸都让你丢光了。

随着萧煜的话音,立在门外的管家忍着笑,抖着肩膀,抬脚将明路那只搭在门槛上的脚一点一点给他踢到门里,将书房大门合掩上!

不管你们主仆二人是要闹哪样,总不能让我家大小姐受了风吧!

明路此刻恨不能在赤南侯府书房的地面上寻个缝遁地!

他竟然当着小吉祥的面,摔倒了!当着吉祥的面啊!

老天,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听到萧煜一声喊,明路以手撑地面红耳赤爬起身来,立在萧煜身后,脑袋耷拉在胸前,双手绞着衣袖,嘴唇紧抿,几欲要哭出来,那样子,就像是被媒人领去相亲又遭众人围观的小姑娘。

吉祥一眼瞥见明路膝头被磨破的大洞,忍住笑,抬手指过去,“你要不要紧,我家小姐这里有药膏,要不,你去擦点?”

随着吉祥的声音,顺着吉祥所指方向,大家目光纷纷朝明路膝头看过去。

旁人倒也罢了,只是萧煜,一眼看到那两个黑洞洞的大洞,心头默默翻出一百个白眼!

你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把自己摔倒的,衣服都能摔出这么大的洞来!

腹诽之际,又不由心疼。

摔成这样,膝盖一定红肿淤青,平常也到罢了,眼下皇后没了,他要跪灵,明日日夜要跟着,他这膝盖,怎么经得住,非得费了,再加上他又面颊滚烫生着病……

真是不让人省心!

幽幽一叹,对顾玉青说:“他这样子,怕是得用些药了。”

顾玉青当即点头,朝吉祥吩咐,“你带明路到隔壁去吧。”

吉祥应命,抿嘴忍笑,朝着明路道:“随我来吧。”

明路……幸福是不是来的太快了些!

心神飞扬,转脚乖乖跟上。

不过,明路此刻快要飞升上天的幸福感,等到他一会看到自己膝盖处赫赫两个大破洞的时候,就……

萧煜瞧着明路麻利转身,步伐矫健,顿时又生出一种好似见鬼的心情。

他家明路,今儿是不是真的撞邪了,总觉得哪不太对劲儿。

目送明路和吉祥离开,顾玉青收了目光,朝萧煜看过去,一面做出请的姿势,将他让到屋内主位椅子上,一面道:“殿下这个时候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原本萧煜深夜造访,顾玉青是心头惶惶不宁的,毕竟按着她先前的猜测,皇后一死,慧贵妃难免遭人诟病。

难道是慧贵妃卧床不起,也逃不过那些蓄意存了歹心的朝臣攻讦?甚至对方不惜此刻是深更半夜?

要不然,此时本应该在宫里身着孝衣的萧煜,怎么就突然来了!

只是经过方才明路一事,她这份惶惶,反倒被冲散些许,张嘴再说话,语气就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慌乱。

萧煜心头的旖旎当然无存,举步落座,对顾玉青道:“有些事情,我原想着,等我们成亲了再告诉你,可眼下,我想是不得不说了。”

他这话,就是与慧贵妃无关了,顾玉青闻言,心头一松。

只要慧贵妃无恙就好。

“何事?非要现在来,宫里不要紧吗?你怎么出来的?皇上那里,如何解释?”在萧煜对面坐下,顾玉青细声问道。

萧煜闻言,顿时表情一僵,“宫里?什么宫里?”

顾玉青……“皇后娘娘殡天,难道殿下不应该在宫中守孝?”

萧煜……

遭了,竟是把这个给忘了。

皇后一死,有消息渠道的朝臣此刻已经得了信儿,没有消息渠道的,则是明日一早早朝时分得信儿,而像他这种在外开牙建府的皇子,宫中一定会连夜给他下发通知。

之所以在他出来之前都一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是因为父皇撒手不管,内侍总管还没有腾出功夫来。

等到内侍总管料理了佟妃,将皇后处收拾妥帖,消息自然也就送出了。

估摸着时间,传话的人此刻应该也在路上了吧。

而他……竟然忘了!

嘴角一抖,萧煜看向顾玉青,“是要进宫,只不过,我要说的事情实在重要,所以,进宫之前,先来你这里。”他才不会承认,他是因为心头焦灼,把这件事给忘了。

只是,他忘了,明路那小子,怎么也就给忘了!不由疑惑。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脸肃然,“殿下什么事?”语气焦急。

能让萧煜在进宫之前特意绕路前来,此事一定非同小可。

萧煜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杂杂情绪丢至一旁,“那个,我不想登基。”

顾玉青顿时……啊?……

一脸愕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萧煜在说什么。

瞧着顾玉青满面茫然的样子,萧煜心头一声哀嚎,完了完了,看来我家阿青是想让我登基了!

“阿青,你听我说,做皇帝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还要三宫六院,雨露均沾……”萧煜长提一口气,准备全力开劝。

顾玉青听着萧煜这些发自肺腑的话,一瞬间想到董策大婚那日,平西王府世子妃对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心头一暖。

“殿下不愿登基,是因为怕我日子艰难吗?”顾玉青嘴角带笑,缓缓摇头,“男儿志在四方,殿下不该因为我,羁绊了自己的前途。我纵然不喜深宫争斗,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话,顾玉青当然说不出口。

“只要殿下愿意去做的事情,我一定什么都支持!”顾玉青表态,“殿下不用顾忌这些的,只放手一搏就是,赤南侯府上下,都鼎力相助。”

皇后殡天,萧祎被贬,此时之际,实在微妙,难怪萧煜要在进宫前先来她这里。

第七百三十九章 惊骇

萧煜听着顾玉青真诚的话,几欲要哭了,“阿青,我是真的不想做皇帝!”

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萧煜甚至不敢去看顾玉青的眼睛,在他阿青心里,他一定是个怂包软蛋胸无大志吧!

凝上萧煜并无佯做之意的神情,顾玉青顿时蹙眉,满目不解,“殿下既是无心帝位,那苦心培养势力,暗中培植党羽,难道仅仅是为了躲过萧铎和萧祎以及其他各方的陷害,维持生计?”

话从顾玉青口中说出,萧煜只觉,自己的日子怎么过的他娘的那么心酸……

明明是当朝最受恩宠的皇子,却在旁人看来,不过维持生计!

银牙咬住下唇,一个深吸气,萧煜觉得,还是再开门见山点好了,“那个,我皇长兄还在,我做这些,是为了他!”一口气说完,直直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闻言,登时犹如晴天惊雷,嚯的就从椅子上弹起,一双眼睛盯着萧煜,迸射着灼灼的光,胸腔内,一颗心,因着萧煜这句话,狂跳不止。

“你说什么?皇长兄?炎哥哥?你是说炎哥哥?”话音儿出口,才惊觉,自己的情绪到底有多失控,才让声音颤抖成这般。

萧煜点头,“......嗯,是他。”

有些惴惴不安。

一个早就被皇上处以死刑的皇子,他却声称他还活着,顾玉青心头,要如何作想!

正说话,书房大门又一次被叩响,传来管事的声音,“大小姐,宫里的内侍传话,让四殿下即刻进宫。”

顾玉青愣愣转头去看书房大门,眼底情绪,显然是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出一口气来。

萧煜闻言,心下不由苦笑,内侍寻不到他,竟是寻到这里来了!

起身一步走到顾玉青身边,先是抬手将她的头转过方向,又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弯腰,与顾玉青四目相对,柔声说道:“炎哥哥还在,我做这些,我争抢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所以,这帝位,也是他的,你,能答应我吗?”

没有时间让他将事情一次性细说,只能言简意赅,匆匆把自己想要表达的重点说出,余下的,只能等到日后再谈。

顾玉青愣愣怔怔点头,脑中却是混沌一片,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萧煜究竟在说什么,只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翕,耳边有嗡嗡嗡的声音。

也顾不上如意就在身侧,萧煜眼见顾玉青点头,身子微微前倾,在顾玉青额前轻轻一啄,“现在我先进宫,这件事,日后我们细说,你只记得,这皇位,不是我们的。”

说罢,萧煜紧紧一捏顾玉青的肩膀,如同在传达着某种心意,维持一瞬,松手起身,朝外而去,与面红耳赤瞠目结舌的如意擦肩而过。

直到书房的木门被打开,萧煜离开,错肩吉祥进来,书房的门再次被合拢,顾玉青才怔怔忪忪动了动眼珠,落座下去。

捏着丝帕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天!

炎哥哥竟然还活着!他没死,还活着!

心思如海啸,滚滚泛起,顾玉青心头百味陈杂。

既然萧煜告诉他,炎哥哥还活着,也就是说,上一世,在她竭尽全力呕心沥血辅佐萧铎那个白眼狼的时候,她的炎哥哥,正在这世上的某一隅,瞧着她。

眼睁睁瞧着她奔波操劳,把萧铎推向帝位,那时候,他该是伤心失望的吧!

只是不知,当炎哥哥得知她大婚之夜就暴毙身亡,又会是如何心情……

一想到这些,顾玉青就觉心尖痛的痉挛。

大喘着几口气,用热茶压下一腔激荡,又不由去想,上一世,萧煜早死在落梅岭,炎哥哥既然活着,为何不来寻她?

她若得知炎哥哥还活着,是打死不肯帮萧铎的。

前世的事情,她想不通,也无心多想,只这一世……萧煜说,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萧炎,也就是说,萧煜的目的,是想要将萧炎捧上帝位。

一个被皇上亲口定罪为乱臣贼子的皇子,一个被皇上亲手下了杀无赦监斩令的皇子,想要登基,简直难于登天!

且不说登基,他要以何身份以何面目以何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出现在皇上面前呢!

一个早该死透了的皇子!

还有那些当年帮着他刑场脱身的人,随着他的出现,他们的安慰,又该如何!

长叹一口气,顾玉青将这些思绪拨至一旁,萧煜既然要做,一定有他的方式和准备,更何况,这些年,萧煜同萧炎暗中往来,这些事,他们应该早就布局好,只等最后结果。

她要做的,不过是就是接受并且配合!

捏着丝帕的手一松,转手端起手边茶盏,送至嘴边,清冽的茶香弥漫而来,丝丝缕缕钻入鼻尖,深吸一口气,随着茶香入浸五脏六腑,顾玉青脑中忽的浮光掠影一闪而过,送到嘴边的茶盏登时一顿。

王家庄!

梅妃娘娘!

萧炎既然活着,那梅妃娘娘是不是也还活着,王家庄的那位,到底是不是梅妃娘娘!那墨绿色大门上的画,会不会真的就是炎哥哥亲手所做!

如果是,那她们母子就一直生活在那里吗?

与她咫尺之近,她却一无所知!

昨日在西山行宫,她之所以让佟妃在皇上面前递上那样的话,不过就是为着以防万一。

万一梅妃并没有亡故,一旦皇上得知她尚在人间的消息,能够因着那些话的作用,放她一马。

没想到,今夜就得了萧炎的消息……

心头如有鼓槌雷击,顾玉青登时有些坐立不安,将原本要送到嘴边的茶盏转手搁下,朝窗外看去,天空已经泛起微微亮色,按规矩,那些被派出到各个朝臣府邸通知消息的内侍,也该到了。

不及天明,她们就要进宫跪灵。

她作为被圣旨赐婚的准王妃,理应要比她们去的更早一些。

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一夜不眠,却是毫无睡意,顾玉青起身扶了吉祥如意直回桐苑。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寻个机会问萧煜,就一清二楚了。

简单的梳洗收整,将将吃了早饭,就有内侍身着素色孝装而至。

第七百四十章 公主

赤南侯府的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前,顾玉青扶了吉祥如意下车,王气氤氲的巍峨宫城,此刻已经挂满白色帷幔,北风呜咽下,格外的凝重肃穆,让人瞧着,只觉像是阴间的入口。

门口一溜守卫,换掉了素日澄黄的侍卫服,每人一袭黑衣,腰间系着素白的腰带,一个个表情凝重,仿佛……当真哀恸欲绝。

目光似有若无落向从左数起第三个侍卫的面上,四目相对,匆匆错开,扶着吉祥如意的手,顾玉青款步朝宫门内走去。

不过一个眼神,魏七已经告诉他,昨夜要他递给萧恪的信函,已经送到。

青石板的甬道两侧,朱红的宫墙,湛黄的琉璃瓦,再怎么鲜艳的颜色,也抵不过那抹白色,催的人心头不由压抑。

早有引领宫女一眼看到顾玉青,疾步上前,屈膝行礼,将她一路引到皇后灵柩所放的大殿。

大殿之内,皇子公主,妃嫔宫女,乌泱泱,白飒飒跪了一地,呜咽声此起彼伏。

低眉垂眼,飞快的扫过殿内妃嫔,眼见并无慧贵妃,顾玉青心头微动,跟着引领宫女,挪步走到灵柩前,焚香拜礼,下跪磕头,从头到尾,恭敬虔诚,面上挂着得体的悲戚神色。

待到礼毕,引领宫女将她引到公主们跪灵的一侧,指了一个空位置,让她跪下。

顾玉青这才发现,萧静毓竟然也不在。

她可是皇后的嫡女,唯一的嫡女,皇后殡天,她就算再怎么身体不适,只要不至于到了昏厥不醒的地步,就不该不出现啊。

是萧静毓悲痛欲绝昏迷不醒呢,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正心下疑惑,背后传来两位公主的嘀咕声,顾玉青不由竖了耳朵去听。

“她也太过分了吧,她自己的嫡母她都不来,让我们夜半三更就跪在这里。”声音有些尖利,尽管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还是掩不住刺耳。

“好了,你就不要说了,这里这么多双耳朵听着,你说这些,不是又给你母妃惹是非。”相劝之人,慢言细语。

“哼!就你胆子小,你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什么事都小心翼翼,母后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你们母女过得多舒坦啊,还不是接三岔五被母后叫去训斥!”

“你……我好心劝你,你到同我发脾气,你想说说就是了,到时候惹出是非,被你连累的反正又不是我。”带着赌气。

顾玉青听到衣服的窸窣声,虽未回头去看,却也猜测,大约是那位劝人不成的公主负气挪了身子。

“你恼了?别恼了,我说错话了,我赔礼道歉还不成?你当我心头不痛快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眼下发着烧,身上烫的跟火炭一样,药都来不及吃,就要在这里跪着,这病症这样急,休养都来不及,哪里经得住这样,要我说,你也同慧贵妃娘娘一样,称病算了。”

听到那声音尖利的人又说出这样一番话,顾玉青到不由意外。

“你又胡说,我能同慧贵妃娘娘比?她可是早在母后殡天前数日就缠绵病榻,卧床不起,我却是昨儿夜里突然发烧,我若说是病了,只怕大家都会觉得我是吃不得苦,蓄意装病,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给母妃惹出多少事端,还是罢了,一会休息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点,我去歇一歇就好。”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发烧这种事,怎么好耽搁。

不论病情是否严重,只要是急症高烧,都是稍不留神就要要命的,她难道不知道!

还是尽管知道也不愿因此惹事。

听着她们的对话,顾玉青原本是关切她们话语中有关萧静毓的部分,现在,反倒有些涩涩,不由略略回头,去瞧究竟是那两位公主。

入目就见一对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小公主,双双并肩,低头敛眉,并未察觉她的目光,依旧还在低低说话。

“要我说,你这大可不必如此,左就,母后又不会从灵柩里跳出来,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这个时候,谁会责罪与你!我若是你,一定躺床不起!”说话者,是那个声音尖利的,瞧着她精致的下巴,樱红的小嘴,顾玉青一眼认出,是丽妃膝下的十公主。

而她身侧,那个说话柔和,正张嘴作答,“你不要劝我了,就这样吧!”的,却是琪嫔膝下的十一公主。

两个公主,今年皆是四岁,不过一个三月的生辰,一个十一月的生辰。

小大人似得语气,让顾玉青心下不由摇头,宫中这染缸,真真是连孩子都不能幸免。

都说穷人家里的孩子早当家,可宫里的孩子,却也一样要极早的体味到生活不易,生存不易。对于生计,她们甚至比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付出更多。

就像萧煜,他若不是装疯卖傻,佯做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个样子,只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想及此,顾玉青心头一叹。耳边回荡起夜里萧煜在她面前说的那番话,“做皇帝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还要三宫六院,雨露均沾……”

他不愿称帝登基,除了因为要把这江山谋给萧炎,只怕,他自己也是真的不愿意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吧。

他舍不得她深陷后宫诡谲的旋涡,也舍不得他们的孩子来日遭受那些他曾经受到过的胆战心惊和命悬一线。

而她自己,平心而论,自然不愿意同旁人分享一个男人,还要不得不做出大度贤德的姿态,她又不是圣人!

暖流在心尖流淌,不由微微抬头,朝着前方皇子一侧斜斜看过去。

只一眼,便在一众白衣中寻到那个让她温暖的背影。

因着这份暖流,跪灵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的快,尚不觉膝头发麻,就听得内侍悠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乌拉拉说了一通,大概意思,是大家可以暂时休整片刻,等到一会钟声响起,再来跪灵就是。

耳边的低低呜咽声顿时停下,随着衣衫窸窣,大家彼此相扶,各自起身,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顾玉青才立起身,正因着跪的久了猛地起来有些头晕目眩,脚下不稳,打了个晃,就觉得身子被人从背后一把扶住,登时回头去看。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不知

萧煜一双带着温度的眼睛正凝着她,嘴里咕哝,“怎么那么不小心,摔倒怎么好!”一面说,一面扯了她的衣袖带她离开。

毕竟尚未拜堂成亲,当众之下,他还是不能牵她的手,只扯了衣袖,就算如此,也是他这种一贯桀骜不驯的皇子才敢做。

他低低的声音,落在顾玉青耳边,在心头开出一串小花,没有接话,却是微微抿嘴,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灵堂。

刚出灵堂,吉祥如意便双双迎上,扶了顾玉青。

萧煜松手引了她到一处人多嘈杂的地方,倚墙而立,左侧是吉祥如意,右侧是明路,前面不远处,萧恪随意闲散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倚着一棵树。

状似杂乱的环境,实则他们所处的位置,被这些人包围成一个与外隔绝的空间,只要压低声音说话,绝不会有任何问题,更因着大庭广众,不会让人觉生出蹊跷之心。

明明满腹的话想说,方才跪灵的时候,他满脑子都盘旋着一会见到顾玉青要如何开口如何解释,可此刻顾玉青就在眼前,萧煜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傻傻看着顾玉青,脑子里回想着刚刚揽腰扶住她那一瞬,她眼底闪过的羞怯,挥之不去。

萧煜说不出话,顾玉青却是目光环过左右,确定安全无误,压低声音开口道:“炎哥哥平安无事,梅妃娘娘是不是也无事?”

前一刻,还满心满脑春光旖旎,缠绵悱恻,顾玉青此言一出,萧煜顿时心神一凛,肃容道:“当日,只救出了皇兄,梅妃娘娘是死在宫里的。”声音有些悲戚。

“你确定,梅妃娘娘真的死了吗?”捏着丝帕的手不由用力,手指颤的停不下来。

先前,她从未怀疑过萧炎的生死,可眼下,却是知道,萧炎平平安安活着,甚至还在暗中密谋夺位。

那梅妃呢,梅妃就一定真的死了吗?

王家庄的那户人家……

萧煜不由蹙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玉青便将王家庄一事言简意赅告诉萧煜,“……我觉得,那户人家的家主,实在与梅妃娘娘有太多的重合之处,先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最近事情接二连三,又桩桩件件容不得人分心,本想着等丧事过了,皇后一事彻底了结,再同你细说,没想到,昨儿夜里你到同我讲了炎哥哥。”

还有一事,顾玉青没有提,那便是神玉天机。

天机绝不会给她下达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任务。

更何况,自上次任务下发,天机便再也没有露面,按着以往的规律来看,天机之所以不露面,是因为她的任务尚未完成。

天机说,让她去王家庄给它娶个门当户对的伴回来,若任务仅仅是此,她已经将天机口中的神玉取回,它为何迟迟不肯出来成亲呢!

不论是王家庄那户人家的蹊跷之处,还是天机的反应,都让顾玉青觉得,那户人家,一定有问题。

随着顾玉青的话音,萧煜眼底惊色浮动,面色越发凝重,“自皇长兄被人暗中救出,我就一直与他有联系,这些年,每每到了梅妃忌日,他都要大肆祭拜,更是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任何人,从他的反应来看,起码,他是认定,梅妃已经亡故。”

“当年梅妃一事,我年纪尚小,几乎什么都不记得,只听母妃说过,梅妃死的凄惨,临了被人用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连个坟茔棺椁都没有……”说着话,萧煜深邃的眼底有光泽一闪而过,转头对上顾玉青,“刑场斩刀下,皇长兄都能得贵人相助,活下一命,梅妃被扔乱葬岗……也不是没有存活的可能。”

“你说炎哥哥是得贵人相助,从刑场上将他救下的?”

萧煜摇头,“他究竟是如何被救出,我也不清楚,是他主动同我联系,等我得了信儿去见他的时候,已经是距离他该被执行监斩之刑一年有余。当年如何逃脱,这一年内发生过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自那一年以后的事。”

顾玉青不由好奇,能将萧炎这样的重犯从刑场救出,这个贵人,本领可谓通天,到底会是谁呢?

脑中思绪翻滚,却是毫无头绪。

该不会,也是一块什么博古通今的神玉吧……

“王家庄那里,我原想着再去瞧瞧,可又怕万一那人当真是梅妃娘娘,她好容易躲过一死,如今能悄无声息的平安度日,却因着我的擅自举动,引起旁人注意,给她安宁平静的生活,带去杀机,故而自那次一别,再没去过,只每日心头焦灼不宁,日日盼着眼下的事情赶紧都结束,好同你商量商量。”抛开心头好奇,顾玉青又将话题扯回梅妃一事上。

萧煜点头,“你再去的确不妥,你能用的人,也唯你府中那些人,纵然周秉德会些易容术,可到底不算十分安全。而那些盯着我的人,必定也暗中时时刻刻注意着赤南侯府的动向,你若再派人前去,稍有不慎,就会将她暴露,正如你所言,倘若那真的是梅妃娘娘,后果不堪设想。”

顾玉青点头。

萧煜又道:“等过了灵期前三天,我能出宫了,我派人去查一下,到时候什么结果,自然就知道了。”

原以为萧煜会知道点什么……眼下,梅妃一事,也只能如此。

幽幽一叹,将此事拨开不提,顾玉青吁出一口气,换了话题,道:“嫡公主怎么不来?”

听到顾玉青提起萧静毓,萧煜面上浮上一抹神色复杂的笑意,“前一阵子,她梦魇的厉害,睡梦中,失手从枕头底下拔出她防身用的尖刀,一刀划破了自己的脸,御医几次救治,什么药膏都用了,可那道疤,始终不见好。”

说着,萧煜抬手在脸上比划,从左眼角到右侧下颚,通长一道,“就这样横亘贯穿下来,实在狰狞可怖,她自己觉得不能见人,怎么都不肯出来。”

顾玉青听着,不由心头讶然,萧静毓面上的伤,怎么像极了上一世她临死前给顾玉禾留下的那份厚礼!

只是,为了这道伤疤,连嫡亲母后的灵柩也不肯跪,这份心性,也未免太过薄凉无情太过自私。

第七百四十二章 惊险

萧静毓如何做如何处境,顾玉青心头唏嘘过后,也就抛掷一旁,不去多想,倒是将琪嫔女儿十一公主发高烧的事讲给萧煜。

“……她年纪小不懂,这高烧,岂是能耽搁的,我瞧她脸通红的样子,只怕烧的实在不轻,你看有没有法子,让她且休息几日,不说旁的,把这烧退了下去先。跪灵纵然要紧,只也不能为了跪灵,就活生生耽误她一条命。”

萧煜闻言,面上带着顾玉青少见的悲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琪嫔母女,是素日被皇后欺负怕了,你是不知道,先前皇后和静毓当着十一的面,如何羞辱殴打琪嫔,孩子再小,也有心思,眼见母妃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她怎么能无所触动。”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萧煜的眼睛微微有些迷离。

那一刹那间,顾玉青恍然,萧煜口中说着十一公主的事,可十一公主与琪嫔的处境,只怕当年,他自己也不少体味。

慧贵妃纵然尊贵得宠,可到底低皇后一头,再加上聪慧如她,自然明白,许多事情,即便皇后再过分,她也唯有忍着,告状这种事,一次两次可以,说的次数多了,反倒惹皇上生厌。

哪个男人愿意枕边人日日不离口的都是抱怨和怨愤!

明亏暗亏,母子俩不知吃了多少。

记忆随着思绪渐浓而霍然大开。

桐花盛开的季节,顾玉青犹记得她同母亲进宫给太后请安,母亲伴着太后说话,她则带着吉祥如意去御花园闲逛,墙角花深处,一个小男孩蹲在姹紫嫣红最深处,抱膝抹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当日她不醒事,眼角萧煜哭成泪人,捂嘴指着他就笑:“多大人了,还要哭,羞羞羞!”

萧煜哭的专神,没有听到她过来的脚步声,猛然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密实而挂着晶莹泪珠的羽睫一颤,满面惊色,转头朝她看来,一眼看到是她,刚刚还一张小脸满是铺天盖地的委屈,转瞬就是虎虎气愤,“难道你没有哭过?”

叉腰指着顾玉青,顶着红肿的眼皮,一抽一搭,说的理直气壮,“昨天,炎哥哥把桂花糖给了我没有给你,你都大哭一场,还有脸说我!”

一面说,一面抬手指顾玉青,小脸紧绷。

当时的顾玉青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全然不注意,可随着记忆清晰,此刻,现在的她去看记忆里的萧煜,他分明是浑身散发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和不安,那样子,根本就是害怕顾玉青要问他为何哭!

而他抬起的手,衣袖褪下,手腕间,若隐若现,有大片的淤青。

眼睛不由被记忆刺痛,顾玉青只觉心头狠狠痉挛一下,疼的她面色发白。

注意到顾玉青的面色,萧煜顿时紧张,满目关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跪的时间久了,身子不支?”

顾玉青含笑摇头,“只是有点心疼那孩子。”

那孩子,萧煜听来,自然是十一公主,可顾玉青说的,却是萧煜,这个要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萧煜登时失笑,“多大点事,放心,一会我就安排,让她且安心回去歇着!”语态轻松。

正说话,人群里忽的爆出一阵躁动,不及顾玉青反应过来挪目去看,耳边就传来萧静毓尖酸刻薄的声音。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我母后才才去了,你们就要造反吗?”

随着这一声嘶叫,顾玉青落目看向萧静毓,却是在看去的一瞬,目光顿时打颤,死死盯着萧静毓低垂的那只手上。

她手里,提着十一公主的肩头衣领,将其一把悬空提起,瑟瑟缩缩哭成一团的小公主,却是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更不敢放声大哭,只任由萧静毓提着,面上是无声的泪。

人群里,原本正同丽妃说话的琪嫔,忽见如此,登时拔步奔过去,一面同萧静毓说话,一面弯腰用手将十一公主抱住,“十一又做了错事惹怒公主殿下,臣妾教导她,公主息怒,气坏了身子怎么是好,要打要骂,臣妾替公主来,公主何必亲自动手。”

一字一句,说的卑微至极,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先把错认下。

悬空的身子落到母亲的怀里,十一公主紧紧咬唇,竭力让自己停下哭泣,不住的小声安慰琪嫔,“母妃,儿臣没事,母妃不要管儿臣。”

只是不及十一话说完,萧静毓抬脚朝着琪嫔一脚蹬过去,“贱人!滚开!”

受萧静毓一脚,琪嫔登时经不住,又怕自己用力拉扯反倒伤到十一,抱住十一的手一松,身子就顺势瘫倒在一侧。

而萧静毓则是转手将十一如同用力摔打一件物什一般,朝一侧怪石峥嵘的假山上摔去。

人群里,登时爆出一阵齐刷刷的倒吸冷气声。

能站在这个院子里的,不是妃嫔便是皇嗣,素日皇后与萧静毓的飞扬跋扈,大家或多或少,都被其淫威残害,眼见萧静毓如是对待不过才四岁的十一,众人心头,敢怒,却不敢言,更何况,宫中一向规矩,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眼瞧着十一就要被萧静毓奋力摔到一侧嶙峋假山之上,顾玉青胸口一跳,若当真被萧静毓如是摔倒锋芒尖利的假山上,必死无疑。

顾不上其他,当即就要开口吩咐吉祥如意救她一命,只话音儿刚到喉咙,忽的心思微动,有别样情绪倏忽涌上。

转眸去瞧萧煜,朝着他,递出一个眼色。

萧煜转手将顾玉青胸前一颗丝绸缝制的用来做装饰的纽扣扯下,手腕用力,朝着萧静毓的后脑勺弹去。

电光火时间,另一颗不明物,从萧恪的方向,直直飞射向萧静毓,对准的,却是萧静毓提了十一公主的手。

不过眨眼功夫,萧静毓未及手上用力,就觉手腕与后脑勺猛的受到重重一击

抓着十一的手难忍剧痛,呼的松开,另一只手,不由去摸后脑勺。

“大胆!是谁,是谁袭击我?”嗖的转身,朝着人群中怒目扫视。

她面前带着一方黑色的纱巾,遮住多半张脸,顾玉青看不到她面上那道通长的伤疤,却绝她的一双眼睛,狰狞如同恶鬼!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处理

十一公主落地,琪嫔当即连滚带爬挪到十一跟前,将其紧紧抱在怀里,十一瘦小的身子蜷缩在琪嫔怀中,顾玉青看到她素白的衣料在阳光下,不住的颤抖。

就在琪嫔抱住十一的一瞬,人群里,另一个短小的身影,直直朝十一奔过去。

“她没事吧?”指着琪嫔怀里的十一,十公主脆生生问道。

丽妃眼见女儿直冲过去,吓得腿都软了,当即在人群里低呼,“你快回来!”

十公主不理会她母妃的话,扭头对着立在她面前还在愤怒看向人群试图找出刚刚袭击她的凶手的萧静毓,咬牙切齿,奋力一推。

她人虽小,力气也不大,可萧静毓猛不防被她一推,还是不由身子朝后趔趄几步。

登时收了扫视在人群里的狰狞目光,震惊伴着暴怒,直直落向十公主,“你?推我?”

满目的匪夷所思,让她心头如同蟒蛇一样的愤怒迟缓一瞬。

丽妃眼见如此,吓得魂儿都没了,嘴里低低嘀咕一句,“我的小祖宗!”整个人就从人群里飞扑出来,直奔到十公主面前,将她一把拉在腿边。

“她不是故意的,公主殿下……”

丽妃话音儿未落,萧静毓抬手一巴掌就重重落在她的脸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丽妃半边脸登时红肿。

不及丽妃和人群反应过来,萧静毓反手又是一巴掌,怒摔到丽妃另外一边脸上,“她不是故意的?你是瞎了还是以为我瞎了?”

十公主眼见丽妃被萧静毓连扇两个耳光,本就因为萧静毓方才那般对待十一而心头蹿火的她,登时小拳头一握,挣开丽妃揽着她的手,一头朝萧静毓扑过去。

她也知道自己人小,没什么力气,只死死抱住萧静毓的腿,张嘴狠狠咬住,尤不解气,还将头上别着的一根素色银簪拔下,不要命的朝着萧静毓的大腿一下一下刺去。

如暴风雨一样的猛烈攻击,纵然来自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可牙齿的撕咬和银簪的锋利,萧静毓怎么受得住。

丽妃眼见女儿如是,深怕萧静毓抬脚将她一脚甩飞,登时也顾不上其他,只上前将萧静毓双手握住,“公主,您听臣妾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萧静毓被十公主又咬又刺,半条腿都快废了,偏偏又让丽妃抓着挣扎不得,“你们是死人吗?”扭头朝着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咆哮,“没看到丽妃母女合伙欺负我吗?”

那两个宫女闻言,不由相视一眼。

自从青红离宫,合欢殿再无像青红一样能挑梁的掌事宫女,她们便犹如一盘散沙,又加上萧静毓的病症,不时就要犯病,将合欢殿上下打砸一通,又要把人往死里打,谁会真心实意服侍她。

眼下皇后殡天,丽妃纵然不得宠,也是妃位,十公主虽小,可还要在宫里长最少十年才会离宫,而萧静毓……皇后一没了,她又是这个样子,她日后的生活如何,大家心头早就明了。

这个时候,自然不肯为了萧静毓去得罪丽妃,却也不能无动于衷,思忖之下,不去拉丽妃,却是蹲身弯腰,去哄疯狂攻击萧静毓的十公主。

柔声细语,十公主怎么听得见,就算听得见,萧静毓才殴打了她的好伙伴十一公主,又打了她的母妃,十公主自然不肯罢休。

可怜萧静毓,十六七的人,被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打的龇牙咧嘴。

满院子围观者,竟然没有一个肯替她出面。

顾玉青瞧着,只心头感慨十公主的那份勇敢。

眼下皇后没了,英国公没了,满皇宫,除了皇上,再无人替萧静毓撑腰,她虽是嫡公主,十公主虽是庶出,可如此厮打,就算是闹到皇上跟前,因着萧静毓责打丽妃在前,十公主只需一句不忍母妃受辱,便能将这以下犯上化作手足间的打闹,不了了之。

最多,禁足思过。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皇上哪里还有功夫料理这种斗殴小事!皇后暴毙,在朝臣面前,他已经够头大了!

正闹着,内侍总管带着几个小內侍急吼吼赶来,人群登时让开一条羊肠小路。

内侍总管一到,丽妃当即很有眼色的松了抓着萧静毓的手,飞快俯身,将十公主抱起在怀里,朝着内侍总管道:“十公主不醒事,冲撞了嫡公主,是她不对。”

内侍总管却是略过一侧浸染了半条腿血迹的萧静毓,朝丽妃道:“娘娘这脸上……”

只此一句,便是摆明态度,丽妃当即松下一口气,摇头不语。

萧静毓却是不依不饶,指了依旧抱作一团的琪嫔母女,对内侍总管道:“我母后才才殡天,她不跪灵,竟然就一个人跑到后面侧殿的床榻上躺着去,若非我偶然经过发现,还不知道宫里竟然有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说她两句,她还顶嘴说她是发着高烧,只休息片刻,一会跪灵还要来,呸!什么样的鬼话她也敢说……”

萧静毓如同暴怒的狮子。

内侍总管一面听着,一面给身后小內侍使了个眼色,小內侍会意,当即上前几步,朝着琪嫔和十一公主施了个礼,弯腰去摸十一公主的额头,手心刚刚触及,便是脸色一变,“啊呦,好烫!”

萧静毓闻言,登时怒火更旺,“没根儿的东西,乱叫什么!”

在场所有内侍闻言,顿时眼底泛起冷光。

内侍总管面上表情不动,只抬手一挥,朝着小內侍吩咐,“快去送了十一公主回琪嫔的寝宫,另外传御医赶紧瞧瞧。”

小內侍得令,当即从琪嫔怀里将十一公主抱出,内侍总管则对眼巴巴瞧着女儿被抱走的琪嫔叹一口气,“娘娘到底是生母,有娘娘照拂,公主也好的快些,不然,公主病着不好,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难安,娘娘且先跟着一同回去吧。”

琪嫔登时满眼蓄上感激的热泪,胡乱抹掉一把,咬唇点头,任由一侧宫女扶着起身。

萧静毓眼见内侍总管如是,当即吼道:“谁给你的权利!她对我母后不敬,你不到父皇面前回禀,让父皇治他死罪,反倒让她回去!你要谋反不成!”

内侍总管阴声一笑,谋反的是你母后和你外公一家!

第七百四十四章 御前

心头虽是如是说,却是绝不肯在人前落人口实,面上只带着应有的恭敬,躬身弯腰,道:“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公主殿下亲自到陛下跟前说一说的,至于陛下如何处置,待公主殿下禀明一切也不迟,您看可好?”

立在萧静毓对面,内侍总管说罢,身子微侧,做出一个请的让路姿势。

萧静毓下巴微抬,高傲的一声哼过,回头食指指着丽妃鼻子尖,“且让你得意一刻!”说罢,转手对着丽妃怀里的十公主,咬牙切齿,“死东西,敢对我下手!”

十公主却是对着萧静毓伸过来的手指,张口就要做咬的姿势,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无一丝畏惧之色,反倒是丽妃,吓得赶紧抱着她后退一步,“什么话,还是等到陛下跟前再说吧,皇后娘娘灵前这样闹,总归要扰的娘娘不得安息。”

萧静毓被十公主再度刺激,本欲扬手去撕她的嘴,闻言,扬起的只得搁下,恶狠狠瞪了十公主一眼,抬脚就要顺着内侍总管让开的那条路而走。

才一抬腿,登时龇牙咧嘴,冷汗冒了一额头。

被十公主用银簪将半条腿戳的鲜血淋漓,浸染了半条素白的孝裙,方才因着内侍总管对琪嫔母女擅作主张的安排而怒气攻心,让她一时间忘了腿上锥心的痛,此刻抬脚,竟是分毫忍受不得,登时瘫倒在一侧宫女身上。

内侍总管眼见如此,只得让人从附近偏殿抬了软轿,将她抬到御书房。

丽妃抱着十公主,紧随其后。

待她们一行人离开,方才静的落针可闻的院子,登时爆出低低的议论声。

“你怎么看?”萧煜收了看向丽妃和十公主背影的目光,对顾玉青说道。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摇头,“这宫里,果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染缸。”

萧煜点头,“多大一点的孩子,谁能看出,她有这份气魄,任谁,只怕都要觉得,她是为了护她母妃,护十一公主,才要对静毓出此狠手。”

“十一公主被萧静毓一把提了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分明是十一公主和十公主说好,她寻了地方歇息,让十公主替她把风,怎么萧静毓就只是对十一公主如此,十公主反倒是安然无恙依偎在丽妃膝下。只是……”

语气一叹,顾玉青略略停顿一瞬,朝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瞥过一眼,眼底带着淡淡的愁绪。

“只是,明知道有蹊跷,眼看萧静毓要把十一公主扔向那假山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

刚刚一幕,分明就是丽妃和内侍总管合谋,要在皇后之后,将萧静毓彻底除掉,不说要她的命,起码要让她在皇上面前,彻底失去欢心。

而十公主,作为丽妃膝下唯一的孩子,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甚至,方才在跪灵大堂,她对十公主说出的那番话,那番顾玉青能听得到,旁人自然也能听得到的话,眼下看来,也是蓄意而为。

至于十一公主的病……

就不知道,整件事情中,十一公主和琪嫔,是单一的受害者呢,还是与其合谋!

比起前一种猜测,顾玉青倒更希望,是后者。

毕竟,看十一公主的样子,她是将十公主当做闺蜜,若这桩事是十公主对十一公主的陷害,而十一公主不知就里,让她坑害利用的同时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此刻这份虚假的恩情倒也无妨,可随着他们长大,随着阴云诡谲的宫廷生活帷幕大开……顾玉青不敢继续想下去。

宫廷,不适合任何软弱善良之辈。

正说话,钟声低沉的响起。

散乱在院中的一众人,当即按着方才各自的位置,跪入灵堂。

而御书房内,萧静毓,丽妃,十公主并肩立在书案前,内侍总管则是躬身弯腰,站的位置要略略比他们再靠近皇上一些,正慢慢回禀。

“……十一公主烧的不像话,老奴已经让人将她送回去,另外,怕宫人们照顾不周,琪嫔也跟着一同回去……”

说至此处,萧静毓嗓间发出愤愤一声“哼”,内侍总管的话登时被截断,皇上不由蹙眉,带着怒气,朝萧静毓看过去。

“朕的面前,你还带着个纱巾,像什么话!”朝着萧静毓不悦道:“摘了!”

萧静毓纵然嚣张跋扈,可陛下跟前,到底不敢太过执拗,更何况,御前带面纱,除了水袖长舞的舞娘,其他人,不论是谁,都是大不敬,她可不会给人把柄。

只是面上那伤疤……

一想到自己脸上那道皮肉外翻,丑陋如同蜈蚣般的伤疤,萧静毓心头狠狠一颤。

就在昨日,英国公阖府被抄斩,皇后突然暴毙,巨大的打击下,萧静毓曾不管不顾冲到御书房找皇上,哭诉哀嚎。

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她已经记不得,只记得,她究竟是如何被皇上用厌弃的眼睛看着,命令御书房的内侍将她拖下去,还记得,那些内侍对她的姿态,到底有多么粗暴。

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萧静毓不由打了个激灵,抬手将面上面纱扯下,扑通跪地,“父皇,今日之事,实在怪不得儿臣。母后灵堂,何等神圣不可侵犯,十一却是在后殿歇息,若非儿臣过去,她只怕还不知要在那里躺多久,后殿直对母后的灵柩,她如是,实在对母后大不敬!”

萧静毓言罢,十公主稚嫩的目光瞥过立在一侧的内侍总管,微微抿唇,一把挣开丽妃牵着她的手,亦是向前一步,跪下,“父皇,十一发烧,烧的迷迷糊糊,实在难受的紧,儿臣劝她去且去歇着,母后在天之灵必定不会怪罪,她不肯,执拗要跪灵,中间歇息时候,儿臣实在不忍,才引了她去后殿。”

说着,十公主朝萧静毓看过去,一双眼睛,热泪登时夺眶而出,“至于大姐姐说,后殿正对母后灵柩,是对母后的大不敬,儿臣和十一,实在不知,若是知道这些,儿臣宁愿绕远些,让十一歇在一旁的小门房,也断然不会带她去那里的。”

哽咽啜泣声,随着话音儿渐起。

第七百四十五章 病症

瞧着地上一对女儿,一个长疤贯通横亘满脸,五官狰狞可怖,怒气堆满眼底面上,另一个,却是粉雕玉琢,楚楚可怜,稚嫩的声音脆如粉藕,一颗颗热泪,似珍珠,吧嗒吧嗒落下,直直滴落到他的心头。

十公主说罢,萧静毓指着自己被十公主戳的稀烂的腿,不惜名节,当着众人的面,将衣裙掀起,露出里面里衣,“父皇,您瞧十一和丽妃,把儿臣打成什么样!”

萧静毓被人抬着进来,皇上起先只觉她是弄性子,故意为之,此刻一眼看到她浸满血迹的里裤,登时心头一惊,却是疑惑道:“这是她弄的?”

十公主才五岁,怎么会把十六七岁的静毓伤成这般!

匪夷所思爬满心间,皇上不由朝内侍总管看过去。

内侍总管闻言,点头道:“老奴过去的时候,的确是公主殿下和丽妃娘娘扭在一起,而十公主正抱着公主殿下的腿,用银簪扎。”

随着内侍总管说话,皇上一双眼睛看向十公主,十公主当即眨着她一双蓄满热泪的眼睛,转手指了丽妃面颊上的两个手印,“大姐姐当着所有人的面掌掴我母妃,父皇您瞧,我母妃的脸,让大姐姐打成什么样!若是如此,儿臣都无动于衷,儿臣也枉读圣贤书里一个孝字了!”

“儿臣承认,自己打了大姐姐不对,可大姐姐也不能把十一一把抓起朝灵堂大院中的假山上扔啊,若当真扔下去,十一哪里还有命,父皇也知,儿臣从小和十一一起玩耍,感情很是要好。”

“况且,大姐姐除了打儿臣母妃,还一脚将琪嫔娘娘蹬倒在地起不得身。”

萧静毓一向嚣张跋扈,她和皇后,这些年,明里暗里对宫中妃嫔做下的那些事,皇上心里,怎么会不清楚,不过是因着各种原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眼下十公主说出这些话,皇上心头,毫不怀疑。

转头看向萧静毓,“她说错了吗?”

萧静毓登时……嘴唇紧咬,粗重的气息喘了几瞬,道:“父皇这是因为母后不在了,儿臣成了没娘的孩子,所以……儿臣连父皇也要没有了吗?”

知道认真讲道理,自己是理亏,萧静毓换了方向。

“母后才走,谁心头再痛再难过,能比得上儿臣心头的痛吗?父皇难道就不能体会到,儿臣在看到十一竟然躺在灵柩后方的后殿时那份震怒和悲恸?母后才走,她们就要践踏在母后之上。”

“父皇但凡能体谅儿臣心情分毫,也就能体谅儿臣悲恸之下的怒气。”萧静毓打出感情牌。

十公主当即截断她的话,“大姐姐悲恸,难道就一定要要了十一的命不可吗?”

“胡说,我何曾要了她的命!”萧静毓捏拳狠狠瞪向十公主。

十公主当即做出被萧静毓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转头抱着丽妃的腿,将脸埋在她的腿中,低低说道:“你用足力气把她摔向假山,难道你觉得她还能活!你觉得她的头比石头硬?你觉得用石头砸头,难道不是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说着,一面抱着丽妃的腿,一面扭头看皇上,战战兢兢哭道:“父皇,儿臣当时真的以为十一就要死了!十一才四岁!”

皇上听着十公主的话,当即眼皮一跳,脑中却是想起当日在西山行宫,佟妃对他讲,内侍总管的儿子,小旭,就是因为听到皇后的秘密,而被皇后跟前的侍女用石头将其砸死。

一想到皇后的歹毒,皇上不由磨牙,再看萧静毓,只觉母女蛇鼠一窝,一样的阴毒,一样的蛇蝎心肠。

萧静毓虽是他亲生嫡女,可这些年,一直被皇后亲手调教,皇后调教出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无论是先前还是眼下,对宫中姊妹同胞,下手从来狠毒。

这个时候,皇后殡天,作为亲生女儿,她不是哀恸欲绝伤心悲愤,却是先因着面上有疤不肯跪灵,又四下惹是生非,仗着嫡公主的身份,欺压宫中妃嫔公主,甚至在皇后的灵堂大打出手,搅得皇后亡灵不安。

可见是个心肠冷酷的白眼狼。

她能对皇后如此冷心冷肺,将来纵然做出杀君弑父,也是不无可能!

越想,皇上再看萧静毓,越觉其面目可憎。

萧静毓眼见皇上看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冷酷下来,心头漫上惶恐不安,却是捏拳强自挺直脊背,竭力的保持着镇定,“父皇,母后突然暴毙,儿臣心头,实在经不住这个打击,情绪难免暴躁不定,她说儿臣将十一摔向假山,儿臣却是一点印象没有,父皇也知,儿臣先前就有精神恍惚的病,那个时候,许是……”

她将一切,对向她的病症,精神恍惚暴躁易怒的病症。

“御医也说,儿臣这病,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什么刺激,容易做出冲动之事,儿臣,儿臣当真不知自己对十一那般过。”

说着,萧静毓一脸痛苦,低头看自己被血染红的孝衣,“儿臣只记得自己带了十一去灵堂,儿臣是想把她交给琪嫔,让琪嫔好好教导她。”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臣分明记得自己才带了十一进门,可等儿臣脑中再有意识,却是双手被丽妃死死钳住,脚下,她用头上银簪不要命的戳儿臣的腿,儿臣疼的受不了,拼命挣扎,丽妃却是死死抓住不放,周围没有一个人帮儿臣。”

萧静毓越说越伤心,说道最后,哽咽几乎不能语,眼泪簌簌直落,“父皇,那可是当着母后的灵柩啊!”

最后一声,撕心裂肺。

听萧静毓把她做下所有丧心病狂之事全部推向她得的那精神病,丽妃不由暗暗咬牙。

她千算万算,怎么就算漏了这一点。

萧静毓的那种病症,的确如她方才所言,受了刺激,发起病来,如发疯的野兽般……

十公主先前那番话,皆是丽妃暗中细细调教的,眼下,萧静毓如是应对,十公主顿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抱着丽妃的腿,佯做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颤颤巍巍,哭个不停。

第七百四十六章 惩罚

眼见丽妃和十公主不语,皇上面上怒气缓和,萧静毓心头微喜,继续泣不成声道:“儿臣堂堂嫡公主,却是被丽妃和小十那样残忍毒打,母后在天之灵,不知要难受到何等地步!”

皇上看着萧静毓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的样子,心头重重一叹,眼底浮上可怜之色,只是,再怎么可怜,也抹不去面上那份厌恶。

有些事,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便很难再改变。

尤其是弑君杀夫这样的字眼,一旦落到皇上心头,就迅速生根发芽,飞快的长成,将他一颗心紧紧缠绕包裹。

一直沉默的内侍总管,在萧静毓语落,皇上闭口沉默不言之际,飞快的朝丽妃看去一眼,转眸,对皇上说道:“陛下,公主殿下的病,实在严重,先前就有过几次过激的行为,好在那时娘娘尚在,都妥善处理了。”

先前几次……

一次是在中秋家宴上,在皇后的寝宫,试图对顾玉青大打出手。

一次是皇后生辰宴上的白猫事件……

的确,皇后都“妥善”处理了!

萧静毓还没有反应过来,内侍总管为何要突然替她说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面上将将泛起的可怜之色便倏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铁阴沉。

“今日之事,虽然静毓对十公主和丽妃琪嫔大打出手,可原因可谅,她这病症突发,也是不能控制,法不能饶,情却可通,朕念你哀恸亡母,姑且将你禁足。”

萧静毓闻言,顿时大吁一口气,却又不甘心,指了十公主,“那她呢?她对儿臣大打出手,以下犯上,以庶犯嫡。”

皇上眉头紧锁,目光瞥过萧静毓面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仿若受到什么惊吓,迅速挪开,“十公主以下犯上,乃大不敬,又冲撞皇后亡灵,责其跪灵期间,抄写金刚经两遍,等到皇后入葬,将她所写经书一并下葬,算作对皇后不敬之罪的弥补,等到灵期结束,禁足三个月,以儆效尤。”

丽妃闻言,顿时跪地哀求,“陛下,跪灵不分日夜,休息时间何其短暂,金刚经字数之多,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让她抄写两遍,等于是不眠不休,这是要了她的命啊!”

萧静毓当即道:“她冲撞我母后亡灵,扰的她在天之灵不安,不过是让她抄个经书,你就不忍,那她在我母后灵柩前将我毒打成这个样子,我母后难道就不心痛!”

丽妃……你母后早就被佟妃一簪子戳死了,死透了,她痛个屁!

“皇上……”不理会萧静毓的话,丽妃只想皇上哭诉磕头。

皇上抬手一摆,“朕的话,难道还有收回的道理!你们跪安回灵堂吧!”

丽妃顿时要磕头的动作一僵,眼角余光,似有若无朝内侍总管瞥去,只见他不落痕迹轻轻摇头,丽妃当即心领神会,不再哭诉,只无声哽咽,拉了十公主的跪安离开,满面悲戚。

却是在她转身之际,萧静毓又道:“那琪嫔母女,该当如何?十一冲撞母后灵柩,总要惩罚。”

皇上对萧静毓的厌恶,一层浓过一层,他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恶毒的女儿来!

毒蛇不过如此!

十一还发着高烧,什么病症,是死是活尚不得知,她却一心一意只念着对她的惩罚!

紧紧握拳,皇上压下心头一口气,对萧静毓道:“她擅自入后殿,冲撞皇后灵柩,朕自然不能轻饶她,等御医瞧过她的病,朕在视病情定夺。”

萧静毓咬唇,一脸对皇上决定不满,“父皇可要记得,父皇新登基时,在密林遭遇刺客,是母后为父皇挡下一剑,眼下母后暴毙,父皇不能辜负了母后。”

萧静毓妄图学习皇后,用当年密林一事做擒获皇上心的底牌,却不知,当年之事真伪,此刻咄咄说出,险些逼得皇上拍案而起。

竭力压着一腔怒火,皇上咬牙应付了萧静毓,待到萧静毓同丽妃十公主退下,皇上豁然起身,一把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横扫落地。

吓得御书房内侍奉内侍顿时扑通跪地,齐呼“陛下息怒!”

皇上心头怒气中烧,岂是说息就能息的!

皇后和英国公当年设计玩弄他的招式,今日竟成了萧静毓妄图拿捏他心性的把柄!

呵……当真是以为朕蠢透了吗!

可恶!可恶!

愤怒无处宣泄,只将面前桌案拍的啪啪直响。

内侍总管悄无声息立在一侧,眼底波光微动。

皇后当年残忍杀了他的小旭,他自然不会放过皇后,他没了儿子,又怎么会让皇后的孩子逍遥度日。

只可惜,皇后已死,不能看到萧静毓即将遭受的事情!

啧啧,真是可惜!

若非佟妃莽撞行事,一簪刺死了皇后,他原是打算,在皇后死前,让她好好看一看,萧静毓要遭受如何的折磨屈辱,要如何不堪凌辱自杀身亡,让皇后感受那份生不如死,感受那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泣血之痛。

可惜了……

皇后看不到,他的安排却是不能停。

对付皇后不易,对付一个萧静毓,他信手拈来。

萧静毓自从御书房离开,被人遣送回合欢殿,便由内侍总管亲自点了的内室看守,禁足殿内。

那些内侍,素日都是遭受过萧静毓百般凌辱的人,早对她恨之入骨,眼下得了这个机会,又兼从内侍总管处听得些风声说皇上早就厌弃萧静毓,巴不得她自缢而亡。

由此,在看守萧静毓期间,便使出浑身手段,对萧静毓展开各种凌辱践踏,折磨玷污,那些手段,阴毒龌龊,遭受之人只觉痛不欲生精神崩裂,可外人却是一点看不到伤痕,只见萧静毓的眼神,一日呆滞过一日。

偏她原本就有精神疾病,这份呆滞,落在外人眼中,只会觉得,她是因为皇后暴毙,英国公府阖府被抄斩而难受刺激才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哪里会想到其他。

皇上对她心生厌恶,多一眼不想看到,莫说去探望,连问一句都不愿,仿佛随着皇后一死,这世上,根本就再无萧静毓存在一般。

第七百四十七章 确定

内侍总管将合欢殿的消息封锁的密不透风,一丝半点落不到皇上耳中,只可怜萧静毓,堂堂嫡公主,在一群内侍手中,过着求死不能的暗无天日的修罗场日子。

且不说萧静毓这里如何,跪灵三日之后,萧煜作为在外开牙建府的皇子,总算可以夜间烧了夜纸之后归府。

才一回去,便当即让明路调了他在真定府的手下,去王家庄打探消息,所去之人,以他在真定所开药堂的坐堂大夫戚铭为。

倘若那人当真是梅妃,他需要万分谨慎,决不能有丝毫闪失。

梅妃当年被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时,早就被皇后用酷刑折磨的面目全非,纵然有幸被人救活一命,只怕容颜早与当日不同。

戚铭精通医术,更擅辨人作画,只要五官脸型没有尽毁,他就能从这些细微之处,绘出其原本样子,虽不能十分准确,却也有七八分之像。

更何况,一个人,纵然五官容颜再怎么改变,她眼底神情却是难改,而戚铭恰能将这神情活灵活现绘于纸上。

及至第灵期五日夜间,萧煜着一身素白孝服才一回府,管家就禀,戚铭在书房等候,萧煜当即拔步过去。

书房大门推开,原本立在当地的戚铭当即转头看去,见是萧煜,不及萧煜进门,便举拳躬身,行礼问安。

屋内暖黄色的烛光照在戚铭挺拔的身姿上,为他如铁坚毅的脸颊曲线勾勒出几道温顺服帖。

这份温顺,也唯有在萧煜面前,才有。

医术高,武艺非凡,绘工上品,更兼他乃本朝惯出名儒大士千禧山山主关门弟子,这样的本事和身份,若非听唤于萧煜麾下,只怕单凭他自己的能力,封侯拜相,绝非难事。

可他却是心甘情愿,为萧煜所用,成为他真定药堂的一个小小坐堂大夫。

宽大的雕花双扶手木椅中,萧煜一身孝衣落座,隔着偌大的书案,朝戚铭看过去,“如何?”面颊微微绷紧,带着些许凝重。

看戚铭的目光,与看他所有其他暗卫属下,一样。

戚铭当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幅卷了的画纸,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画纸展开,恭敬上前,递到萧煜桌案上。

入目便是一个身着绛紫色撒花棉裙的女子,坐在迎窗大炕上,就着屋内炕桌上一盏灼灼红烛,信手插梅。

她的样子,哪像是乡村妇孺。

纵然未着宫装,可单凭她的衣着款式与摆弄腊梅的姿态,就算不是宫中贵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高贵典雅,浑然天成。

视线上移,落到她的面颊,看到面上有一方淡粉色边角处绣了如火红梅的面纱,萧煜不由蹙眉。

“属下守了两个日夜,也不见她将面纱掀开,只得就着面纱作画。”戚铭眼见萧煜神色,当即道,话语中,带了惴惴不安。

萧煜未言,只凝眉朝着面纱上方那一双盯着手中腊梅的眼睛看去,只一眼,浑身登如闪电袭过,捏着画纸的手电击般颤抖,心头仿若万马奔腾海浪咆哮。

纵然相隔数年,可梅妃那双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眼睛,萧煜还是一眼认出,梅妃的眼睛,与萧炎,如出一辙,他怎么会认错,哪怕她的眼角处有厚厚的伤疤。

梅妃,梅妃竟然真的还活着!

不仅萧炎活着,梅妃……也还活着!

这份意外之喜来的太过猛然,心机城府深厚如萧煜,也不免震骇惊喜言于色。

幼时的记忆,随着眼前梅妃的那双眼睛,铺天盖地,向他脑中心头砸来。

记忆中,那时候的他,还不是父皇最最宠爱的皇子,甚至,他在父皇心头,还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与萧铎萧祎并无多少区别,而萧炎,他的大哥哥,才是父皇心中最最看重最最爱护的皇子。

父皇对梅妃母子,当真是恩宠如山,到了极致,巴不得将这世上最最好的东西,全部拿来给他们。

而梅妃,也当得起这份恩宠。

梅家乃诗书耕读世家,家中不知出了多少朝中栋梁,梅妃自幼在那样的家庭中,吸着书中灵气长大,她的言谈举止,与宫中所有女子,皆是不同。

而萧炎,更是从了外祖家的慧根,读书武艺,样样拔得头筹,品行又是极佳。

因为年纪关系,他对梅妃的记忆并不很多,大多还是后来那些年,从母妃口中得知。

母妃能有今日修为,几乎全靠当年梅妃指点教导。

在母妃心中,一直将梅妃视作亲姐姐一般尊敬爱护,正因如此,梅妃离世后的数年,母妃一直沉溺在如黑暗沼泽一般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她恨自己,当年皇后向梅妃伸出魔抓时,她不在梅妃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也因着如此,母妃与皇后之间,便成了永远的不共戴天。

眼下皇后已除,梅妃却依旧尚在人间……欣喜激动下,萧煜眼底泛出点点亮光,被烛火照耀着,越夺目。

良久,直到他心中这份如烈火一般炽热的情绪逐渐平息,萧煜吁出一口气,将画纸轻轻搁下,抬眸去看戚铭,吩咐道:“从明儿起,你以家乡遭灾落难到京城的赤脚大夫的身份,住到王家庄去,务必护的这家人的安全,不得有丝毫闪失,但凡有异动之处,着人来回禀。”

听到吩咐,戚铭心头悬着的一口气呼的松下,毕竟,殿下着他去辨人绘画,他却只画了个戴面纱的……

当即抱拳,应诺领命。

戚铭转身离开,待书房大门合上,明路眨眨眼看着激动之色尚挂在眼角眉梢的萧煜,心思翻转,“殿下,要不,咱去趟赤南侯府?”

萧煜一怔,回头看明路,“大半夜的,去赤南侯府做什么!”那表情,满目匪夷所思。

明路顿时……大半夜的,您去的还少吗?怎么现在倒是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奴才瞧,您大约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咱家王妃商量。”明路打住心头腹诽,道。

萧煜回头朝画纸上看了一眼,这件事,他的确是要告诉顾玉青,可却也不急在这一时,这几日跪灵已经够累人的了,若是连晚上安寝也要被他打扰,顾玉青的身子怎么经得住。

明日跪灵的时候再告诉,也是一样的。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不说

心思定下,再看明路,只觉他眼底冒出一种贼兮兮的热光,萧煜不由蹙眉。

以往他若半夜三更到赤南侯府,明路一定是要哭天喊地,脸上的委屈劲儿,完全就是一副逼他为娼的样子,这几天怎么对于去赤南侯府这么积极。

还主动要求!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煜再看明路,眼中就多出一种就做审讯的光泽,明路登时心虚,脸一红,嚯的避开,“殿下,要是不去,奴才服侍您歇息吧,明儿还一日劳乏呢!”

而他这一反应,落在“老奸巨猾”的萧煜眼中,那便是心头有鬼笃定无疑了。

萧煜当即眼底泛起比明路那贼兮兮的笑容还要再贼百倍的奸笑,对着明路,“来吧,今儿月光不错,咱俩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明路嘴角一颤,殿下,您见鬼了?

萧煜却是二郎腿翘起,自斟一杯热茶,悠哉端起,送至嘴边,轻轻吹开茶面的浮沫,呷一口,随着清冽的茶香味入喉,只觉毫无睡意,精神百倍。

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

不仅得知梅妃尚在人间,还发现了明路这小子的小秘密……

“说说吧,你是瞧上如意了?”萧煜一副算命先生能掐会算的样子,眯着眼睛看明路。

明路心头咯噔一声,脱口而出,“是孙立斌看上如意了!殿下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坏了孙立斌的好事,他非得把我的头拧下来。”

萧煜原本只是随口猜测,没想到,竟然有这个意外收获,眯着的眼睛,眼角一挑,“孙立斌瞧上如意了?”

眼见话题被引到了孙立斌身上,明路心头惴惴之情散去,反倒满身一众叫做男人的八卦的细胞从休眠状态被唤醒,一个个发出吼吼嗷嗷声。

胳膊肘支撑在萧煜书桌上,双手托腮,撅着屁股,对萧煜道:“是啊,殿下您说他小子是不是本事大,就他那挫样,竟然敢打如意的主意,更可气的事,如意竟然还挺待见他,奴才听吉祥说,如意已经把他俩的事告诉咱家王妃了,咱家王妃只等灵期一过,就要同您打听孙立斌为人品行如何。”

一说起别人的八卦,明路简直眉飞色舞。

“不过,咱们孙立斌,虽然长得实在平常……应该说,长得太过大众,可他的品行却是没得挑,若是如意秉着相处久了长相就不重要的原则嫁给他,倒也是桩不错婚事。”

“殿下,到时候咱家王妃和您提起,您可得给孙立斌说点好话,尽量少提他的长相,多提一提他的优点。”

萧煜意外之下,横了明路一眼,“孙立斌有你说的那么不能见人?”

明路伸手摸着心口,“殿下,摸着良心说,难道没有?”

萧煜……

他挑选暗卫,一贯秉着武功高强,长相普通,为人精明却不失忠义厚道的原则,所以,他的暗卫,一水的都是扔到人堆绝对不会引起别人回头的相貌。

明路如是评价孙立斌,倒也没错,可这话让他说出来,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

抛开这一茬不提,萧煜拧眉,“这小子,让他去保护顾玉青安全,他倒好,还真是不虚此行!”

明路就贼兮兮一笑,“孙立斌人家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萧煜怎么听明路这话,都觉得酸,不由挑了眼角看他。

明路才才压下去的虚心,登时被萧煜这一看,又泛上来,赶紧道:“殿下,这孙立斌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对人家如意到底几分真心,人家如意都和咱家王妃说了,也不见他和您这里有个交代,他这是不把如意放在心上呢,还是不把您放在心上?”

明路话一出口,莫说萧煜一怔,就连他自己,心头都是一个咯噔。

妈呀,他明路竟然为了收住自己心头那点小秘密,不惜出卖人格,说出这么挑不离间的话来?这是他说出来的?节操哪里去了!

然而,萧煜一怔过后,却是觉得明路此言,实在有理,当即就道:“去,把他给我叫来!”

明路……愕然看向萧煜,转头看看窗外黢黑的天色,又看向萧煜,“现在?”

萧煜扫了一眼窗户上倒映的黑黝黝的被风吹得乱颤的虬枝,笑道:“嗯。”

明路……这深更半夜寒风呼啸的,哈气一出口就能冻成冰珠……碎了节操果然遭报应啊!

萧煜一脸幸灾乐祸看着明路,催促道:“快去!”

明路哼哼,“明儿吧,这个时候……”

不及明路言罢,萧煜就道:“明儿到也行,那现在,咱俩就来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你看月亮多亮……”

随着萧煜话音儿响起,明路顿时拔脚夺路而逃。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带了满身寒气,头上还挂着几片干枯树叶的孙立斌回来,与明路并肩行来,孙立斌的容貌,实在太过接地气。

行到萧煜跟前,孙立斌登时双膝一曲,扑通跪下去,“还求殿下莫要为难属下,如意姑娘说,不许属下同殿下提起,属下……属下打死不会说一个字的!”

萧煜……老子还一个字没说呢,你就这样!

你这妻管严是不是也太严重了,还未成亲呢,如意不让你说,你就一个字不说,还要给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立在一侧,明路顿时噗的一笑,“孙立斌,你答应如意姑娘一个字不说,可你这些话,不就等于是认了么?”

孙立斌……眼底登时泛起不知所措的惊恐,扭头朝萧煜看过去,一副萧煜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表情,道:“殿下,属下都违背了如意的嘱咐,您就不要再问其他的了!属下什么也不会说的,一个字不说!”

说罢,嘴巴闭成一条线,脖子一梗,摆出一副壮士宁愿就义也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表情。

萧煜嘴角颤啊颤!

娘的,你确定,你是属下老子是你主子么?你这表情,怎么就跟老子欠你家黑豆似得!

“若是我命令你说呢?”萧煜双手抱臂,身子朝背后椅子一靠,斜昵孙立斌,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第七百四十九章 出去

孙立斌登时咬牙,“属下要先问过如意的意思,她若不许,属下……殿下莫要为难属下!”

萧煜瞧着孙立斌一脸黑山野驴的倔强,不由心头失笑。

他叫孙立斌来,本就是为了帮着顾玉青试探他对如意的真心究竟几许,眼见他这个样子,哪里还需要试探,如意的话,比圣旨都要管用。

只要他对如意真心诚意,其他的,则无需再问。

孙立斌的情况如何,他怕是比孙立斌本人都要清楚,如意嫁过去,绝对不会受委屈。

当即抬手一挥,“回去吧!”

孙立斌登时一愣,直直朝萧煜看过去,“啊?”

萧煜没好气横他一眼,“啊个屁!不让你回去难道你要跟着我用早饭?”

“殿下不是有话要问属下?”

萧煜……你脑子是让风吹漏了吗……“我问你你就要告诉我吗?”

孙立斌摇头,“不!”干脆果断。

萧煜……“那你还说个屁!赶紧滚!”

孙立斌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萧煜,起身离开,他前脚一走,明路就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殿下,估计以后孙立斌就是咱家王妃的人了,他不听您的话了。”

自从失去一次节操,明路发现,等到第二次不要节操的时候,简直脱口而出,信手拈来。

萧煜横他一眼,“莫说孙立斌,你都是她的人了!”

明路闻言,立刻摆手,指天发誓,一脸肃然,铮铮保证,“奴才只忠心殿下一人!”

萧煜……连我都是她的人,你难道不是她的人……只是这样的话,萧煜当然说不出口。

不过,萧煜说不出,机智如明路却是一眼看穿萧煜心头所想,“要是咱家王妃进门,殿下您都心甘情愿是王妃的人了,奴才自然就是王妃的人,不过……”

说着话,明路将他招牌式不要命的贼笑挂在嘴边,“若是这样,就不像是王妃嫁给殿下,更像是殿下带着奴才们,入赘赤南侯府。”

萧煜眼底精光一闪,闻言,不怒反笑,而且笑得格外恣意,身子向前一探,双手支撑在书案上,一手托腮,一手朝着明路伸过去,手指一勾,“你过来。”

明路就不要命的颠颠儿过去,“殿下什么吩咐?”

及至明路胳膊肘撑在书案上,双手托腮,与萧煜保持脸对脸姿势时,萧煜一把抓住明路的衣领,与此同时,自己则是坐直身子,指了外面黢黑的连月亮在哪都不知道的天色,道:“今儿月色不错,适合谈心,不如我们来聊聊……”

明路顿时一声哀嚎,可怜巴巴眨着眼看向萧煜,“您还记得?”

萧煜嘿嘿的一声笑,“原本忘了,都打算睡了,你一说入赘,我就又想起来了。”

明路……

“既然如意和孙立斌是一对,那你惦记的,就是吉祥咯?”不理会明路脸上一副要死的样子,萧煜直接问道。

一听到吉祥二字,明路登时面红耳赤,萧煜抓着明路的衣领,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不由哈哈大笑,“合着你小子在西山红着脸撞门,这几日满脸顶着一朵红云四处飘,就是因为这个?”

皇后丧期,大家都是一身素白孝服,更加上日日跪灵,个个憔悴不堪,唯有他家明路,天天一张脸红的就跟脸充血似得,诡异的不得了。

谁见了都要多瞧他一眼,目光凌乱又充满某种窥得机密的神秘气息,搞得萧煜满心尴尬,除了扶额只能无视,假装眼瞎。

私下一直以为,明路是因为带病上阵,心里心疼的不得了。

没想到,这小子是因为贼心作祟!

被萧煜一语戳穿,明路极力的将头低下,低下,再低下。

听不见,我什么也听不见!

明路越是如此,萧煜就越是笑的声大,“……你小子也太给我丢脸了,不就是心头中意人家吉祥,大大方方表达出来不行,非要跟个耗子似得,躲躲闪闪,自己憋在心里,然后给我搞出各丢人现眼又莫名其妙的动作出来!”

明路一面低头,一面默默腹诽。

殿下,在心上人面前,丢人现眼,您是鼻祖,奴才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您忘了您当初是怎么一口一个您散步……

“你这个样子,吉祥怎么说?”萧煜终于笑声渐小,又道:“我瞧她这几日,挺正常的啊,难道她不喜欢你?”

明路摇头,“奴才还没有和她说!”声如蚊呐。

“出息!明儿我和顾玉青说,让她……”

原本把头低到胸口的明路,当即唰的将头抬起,摇头道:“不要!”

萧煜不解,“为什么?”

“万一她不喜欢奴才……”

萧煜忍俊不禁,“她不喜欢你,正好我替你问了,你就歇了这条心,省的天天脸充血。”

脸充血……“可奴才要是知道吉祥不喜欢奴才,奴才估计半条命也没了,后半辈子活着也莫甚趣。奴才就把这些年攒的银子家当都给她,然后一死了之算了。”

萧煜抬手,啪的在他脑袋上一拍,“胡说什么呢,就死呀活呀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她不喜欢你还有别人喜欢你,再说了,你一死了之,难道就不想我?”

被吉祥糊住脑子的明路,在听到萧煜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时如有雷击,满目诧然看向萧煜,“殿下……难道您喜欢奴才……”那表情,就跟见了千年女鬼爬出坟茔似得。

震惊过后,转瞬,蹭的起身,双手护住胸前,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奴才绝不!奴才是属于吉祥的。”

萧煜……跟着起身,抬手朝着明路脑袋就是一拍。

这一掌,极用力,明路登时一个趔趄,朝后退了几步,不过也后知后觉回过味,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话,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怯怯看向萧煜,试探道:“殿下……”

萧煜咬牙,“一个孙立斌视如意的话如圣旨也就罢了,又闹出一个你,这还没成亲,一个二个都……啊……你们吃的可是我的米,花的可是我的银子,就这么火急火燎把心送到赤南侯府,良心不会痛?”

明路抖抖嘴皮,“要不,从明儿起,奴才给厨房那边交伙食费?”

萧煜……抬手一指大门,“出去!”

第七百五十章 情话

明路一脸幽怨看着萧煜,殿下,是您说要谈谈理想谈谈人生的,奴才这刚刚才想谈了……

“殿下,其实奴才觉得,吉祥……”

萧煜一语打断明路,“出去!”

再说下去,萧煜觉得自己一定会气血不畅猝死在书房的。

还好顾玉青跟前就一对吉祥如意,若是丫鬟再多点,岂不是他的人,一个二个都要跑到赤南侯府了。

真是气死了……也不知道顾玉青明儿一早吃什么,今儿白天听她嘀咕一句,这几天乏得很,吃什么都用的不香,要不,干脆也不要睡了,给她去做碗馄饨好了,这么冷的天,吃碗馄饨,正好暖暖身子。

说做就做,就在明路一脸委屈就要走到门边的时候,萧煜张口将他喊住,“拿衣服,去赤南侯府。”

一瞬间,明路觉得自己从地狱飞升到天堂,豁然转身,回眸间,满眼流光溢彩。

萧煜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见了鬼了。

迎着凛凛寒风,主仆俩又一次直奔赤南侯府,为避免再次读懂赤南侯府那些下人们的心思,萧煜眼睛一闭心一横,干脆决定,翻墙!

所以,当萧煜穿过半个赤南侯府,直达顾玉青小厨房的时候,把厨房里守夜的婆子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好在,萧煜顶着他一张英俊的脸,及时的用他如沐春风一般的声音,安慰住了那个婆子,让她直到为萧煜将灶台里的火烧燃,整个人都飘飘然不知所以。

终是在卯初,吉祥如意一睁眼,就得到消息,四皇子殿下夜半翻墙亲自在小厨房为小姐做了鸡汤馄饨……

国丧期间,其实是不许开荤腥的,只是……

皇后的丧期就是萧煜的喜期,面上过得去就是,他心里既不悲又不痛,难道还当真让他私下里也一口荤不开?莫说他,只怕萧静毓都办不到!

(当然,前提是,萧静毓此时此刻真的吃得下饭的话!)

自然更是不能因为这个虚无的规矩,就让他家阿青吃苦。

萧煜一碗馄饨出锅时,顾玉青刚好被吉祥如意服侍着洗漱好。

因受萧煜吩咐,吉祥如意并未对顾玉青透露萧煜前来的消息,只是当顾玉青按着往常的规矩吩咐摆饭时,吉祥忍着一脸贼笑,一本正经道:“小姐,厨房那边犯迷糊,把饭摆到会客厅去了,若是此时再让她们重新收整,只怕来不及。”

顾玉青闻言,顿时嘴角打颤。

这是有多迷糊,才能把原本摆在她闺房的饭送到会客厅,两个地方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更何况,她的小厨房就在她的院子里,而会客厅,却是在院子外面!

厨房的人……脑子是被风吹漏了吗……

无力一个叹息,顾玉青点头,“好,把衣裳也拿上吧,到时候吃晚饭,直接从那里出发。”

眼见顾玉青直接点头应下,并无追问,吉祥如意双双一个对视,彼此偷偷松下一口气。

一路扶着顾玉青去会客厅,如意倒也罢了,还算稳得住,吉祥却是跟吃了三斤长白山人参似得,浑身血液沸腾。

一想到小姐等会看到四殿下亲手为她做的那碗鸡汤馄饨而感动的场面,吉祥就两眼冒光。

好在卯初天黑,风又大,顾玉青一路走去,并无察觉吉祥的异样,直到行至会客厅门口,一脚踏过门槛,看到萧煜满面含笑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红漆木食盒,正目光蓄满如水的柔情,朝她看来。

顾玉青登时脚下步子一顿……我还没睡醒?直愣愣朝萧煜看过去。

迎上顾玉青的吃惊,萧煜越发笑得宠溺,那目光,能将腊月寒冰融化成三月春水。

吉祥忍着一脸贼笑,道:“四殿下半夜就来了,在小厨房忙到刚刚,给小姐做了鸡汤馄饨。”

随着吉祥说话,顾玉青眼底波光流转,而萧煜,早已经起身越过方桌,行到顾玉青面前,朝她额头一个弹指,“傻丫头,站在门口吹风,不冷吗?”

萧煜温热的手指碰触到她被寒风吹冷的额头,顾玉青只觉那热丝丝缕缕渗到心间,暖的不像话。

不由抬手轻抚额头,面红耳赤,“你一宿没睡?”

萧煜道:“当然睡了,你以为我是铁打的,前半夜睡得好,中途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没得吃饿肚子朝我大哭,和我说你想吃我做的鸡汤馄饨,我就醒来了,醒来再也睡不着,干脆就来给你做鸡汤混度。”

顾玉青听着,一颗心软作一团,抬脚随着萧煜朝内而走,含羞带怯,“还说我傻,你才是傻,一个梦,也当真。”

萧煜拉开椅子,扶了顾玉青坐下,揉着她的头发,宠溺道:“只要和你有关,哪怕是个梦,我也当真!”

说着,将食盒打开,亲手端出一碗蒸腾着热气的鸡汤馄饨来,送到顾玉青面前,“不要烫了嘴。”

柔声提醒的同时,又端出三四碟小菜,一并摆到顾玉青面前。

顾玉青原本就通红的脸颊,在看到萧煜端出的小菜的一瞬间,更是红的如同天边晚霞。

每一碟小菜,都被他摆成精致的桃心状,桃心的中央,是一朵鲜红的小花,灼灼夭夭。

眼见顾玉青怔怔,萧煜在一侧含着笑催促,“快吃,一会就到进宫的时辰了,我忙了那么久,你可要都吃了。”

顾玉青只觉心头有小鹿砰砰乱撞,目光落向眼前四个桃心,心底开出桃心状的小花,小花随着萧煜的每一个字,摇摇曳曳,扰的她心尖发麻。

这样精致的小菜,她如何入箸。

偏偏就在她情愫乱飞的时候,萧煜还要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这桃心,一半是你的心,一半是我的心,我把你的吃掉,你把我的吃掉,可好?”

顾玉青面颊似火,所谓娇艳欲滴,不过如此。

一顿饭,究竟如何吃完,顾玉青毫无知觉,只知随着合口的味道吞过喉头,满心满肺的欢喜。

立在萧煜身后,明路看着他家殿下一改往日小傻子风范,烫耳的情话被他说的信手拈来游刃有余,顿时在瞠目结舌之后,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这些话,他也要学,以后说给吉祥听!

第七百五十一章沉重

早饭过后,略作歇息,各自穿了大氅,起身进宫。

出赤南侯府的路上,萧煜与顾玉青并肩而行,将梅妃一事细细告诉她。

因为心头早就有了十之八九的猜测,得到萧煜证实之言,顾玉青心头,并无震惊,却是一扫方才旖旎的情愫,欢喜激动中,泛起点点愁情。

“这些年,也不知娘娘过得究竟如何,近在咫尺,王家庄距离赤南侯府不过小半日的路程,我竟从无察觉。”天机说,那户人家连牛乳也支付不起,这句话,始终如一根刺,自从顾玉青当日在王家庄一别,这根刺就深深刺到她的心里。

其实她这懊悔自责,落在旁人耳中,只觉无理,她一个闺阁小姐,不过是比别人多一些掌家的资历和经验,怎么就能洞察到数里远的王家庄呢!

可顾玉青却是懊恼,自己活了两辈子,尤其上一辈子,真真是枉活了,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熬灯油一般给了两个中山狼,殚精竭虑还得个血虚之症。

而这些曾经用一颗火热的心待过她的人,她对他们的境遇却是一无所知。

王家庄距离京都这样近,上一世,她竭力辅佐萧铎,住在王家庄的梅妃,必定是有所耳闻,不知她得知那样的消息,心头是何感受。

如同不敢想象萧炎的感受一般,顾玉青一样不敢去多想梅妃的感受,只觉自己心似刀滚。

心头重重一声叹,感觉到下垂的小拇指被人轻轻勾起,一瞬间,有滚热的温度传来,从指尖,直直传到她的心里。

“不管她之前是否过得艰难,自此之后,我们定是让她过得自在,可好?”

萧煜如同被砂砾烫过的嗓音,暗哑中带着磁性,低低从耳边传来,将顾玉青心头闷闷,拂去一半。

是啊,只要她们竭力保的萧炎登基,那梅妃的日子,还有何可忧。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由转头朝萧煜看过去,“炎哥哥不知梅妃娘娘尚且活着,那梅妃娘娘是不是也不知道炎哥哥还活着?”

萧煜轻轻摇头,“这个不好说,当日有贵人救炎哥哥一命,想来,梅妃能逃过一死,也必定是得贵人相助,那位贵人未告诉炎哥哥梅妃一事,只怕是担心他为此分心,不能对帝位全力以赴,而梅妃那里……就不好说了。”

“当日宫中酷刑,她的容颜毁的几乎面目全非……”

说及此,萧煜脑中浮现出戚铭呈给他的那副画像。

眼角处的伤疤,顺着面纱,犹如树枝藤蔓,一直蔓延下去,有面纱遮挡,他虽瞧不见,却能猜到,这伤疤在她脸上盘踞的样子……

曾经艳冠后宫宠压群芳的女子,如何能接受自己脸上狰狞可怖的伤痕。

心头像是被人用热油浇下,疼的萧煜有些上不来气。

很是一顿,才又开口,“容颜尽毁,对一个女子的打击,想必重大,若无什么精神支撑,我想,她很难足不出户的活到现在。”

顾玉青点头认同,“就是不知,救了炎哥哥的人和救了梅娘娘的人可是一人,如今还是否在世,若是在,我们必要竭力感激。”语落,顾玉青又道:“那梅娘娘一事,你要告诉炎哥哥吗?”

萧煜摇头,“这个,要等顾侯爷回来同他商量过才好,我自己,不敢贸然拿主意。”

顾玉青行着的步子顿时一顿,“我父亲?”满目诧然,赫赫形于面上。

萧煜点头,“这些年,炎哥哥那里的一切,都是侯爷在暗中打理,而我所为炎哥哥做的一切,也是如侯爷所说。”

顾玉青惊得缓不过神。

整整一个上一世,由始到终,她都以为,父亲始终沉溺在对母亲亡故的哀恸中不能自拔。

直到这一世,洞察了外祖一家的血仇,才零零星星意识到,父亲的沉迷求道,并非真正的沉迷求道,虚度光阴,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外祖一家寻求报仇的机会。

再后来,随着萧恪身份的知晓,对父亲这些年暗中所为,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更加心疼父亲的默默付出和自责自己作为女儿的一无所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这些年,竟然暗中同原本被皇上处以斩刑的皇子暗中联络,甚至一直在密谋夺位。

震惊下,顾玉青更多地,是心痛。

这一世,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得知父亲所有这些事情,可上一世,她不知道的事,却并不代表不发生,恰恰相反,上一世,父亲也在为外祖一家报仇,也在暗中保护萧恪,也在帮着萧炎夺嫡。

只可惜,在那一世,北荒山上的道观里,父亲抱着端王,一并被炸成灰烬,他所做的事,自然也就因着那一炸,彻底暂停,再无结果。

不然,父亲也绝不会亲眼瞧着她亲手将萧铎捧上帝位,如果没有她对萧铎那份忘乎自我的扶持,如果父亲及时的出手,斩断了她同萧铎之间的联系,如果父亲尽早的告诉她萧炎的存在,兴许,上一世她就不会落得那样一个结果了。

可惜,如果之事,永远都只是如果,发生了,便再无法逆转,死了,就是死了!

心头沉甸甸的,如同挂了一只秤砣。

捏着丝帕缓出一口气,掩下满心前世今生的重重情绪,顾玉青对顾玉青道:“父亲也是,这样的事,竟把我瞒的死死的,一个字都不知道。”

萧煜闻言道:“炎哥哥这件事,实在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所有人的万劫不复,侯爷如此,也是为了大家好。”

听萧煜劝解,顾玉青抿嘴朝他娇嗔笑道:“可父亲怎么就告诉了你呀?”

萧煜一脸自得,“那自然是因为,我在侯爷眼中,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噗……

沉重的话题,随着萧煜一句玩笑,凝重的气氛骤减。

一行人刚刚行到二门,吉祥如意正要扶了顾玉青上马车,萧煜府邸一个暗卫便现身朝他们急走而来,顾玉青不由顿下步子朝萧煜看过去。

那暗卫行到萧煜跟前,丝毫没有避讳顾玉青,便道:“殿下,顾大小姐,宫里出事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人选

“皇后娘娘的灵柩,遭到两个暴徒的袭击,娘娘衣衫不整,玉体被侵。”

萧煜顾玉青闻言,不由相视而望,转瞬过后,萧煜吁一口气,“还真让你说对了。”

言罢,转头对暗卫道:“可是查清何人所为了?”

“是被陛下关在密室中的那两个苗疆狂徒。”内卫沉声回禀,“昨日夜里,陛下提审他们,审问过后,再被送回密室的途中,他们打晕了押解的禁军,妄图逃跑。”

“后被禁军围捕,他们躲闪之下,冲到了皇后娘娘的灵堂大殿,那个叫苗二的,一眼瞧见娘娘凤体,起了邪念,当众就……”

后面的话,因着顾玉青在,他不好继续说完,只是他不说,大家心里也知道,跳过这一段,又道:“其中有个曾经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叫白薇的逆贼,趁乱逃脱了,禁军还在搜捕,但是属下过来的时候,还未找到。”

等他言落,就见萧煜和顾玉青面上浮出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萧煜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转头对顾玉青说:“父皇如此,也太过草率……人家怎么说也是潜伏多年的苗疆逆党,好容易挣脱禁军,有个逃跑的机会,逃的好好的,怎么就做起那事!”

竟是一脸哭笑不得,满面表情,赫赫写着:父皇您就不能走点心吗!

顾玉青摇头,“这种事,皇上只求结果,结果摆在那里,谁还在乎过程!”

为期二十七天的灵期,终于在平静了六天之后,皇上按耐不住心头那份怨怼怒火。

不管苗大苗二是被如何设计,整个过程是有多么的不合情理,只要达到了皇后被玷污的目的,就够了。

如此,皇上就能堂而皇之将皇后另则坟茔落葬。

被玷污过的皇后,哪怕是被如此方式玷污,也再无法落葬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家陵墓。

更不能享受死后的子孙守灵祭拜,这二十七天的灵期,就此结束。

皇上这是恨毒了皇后,才会安排下如此一出,不然,如果只单纯的不想让皇后落葬皇陵,他大可命人暗中一把火将灵堂烧个干净,没了遗体,皇后有的,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

可就连这衣冠冢,皇上也是不能容忍。

他只怕,此生生死,都不愿与皇后再有半分联系,否则,那般注重皇家颜面的他,怎么就能做出这样完全将颜面至于不顾的安排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心头微微一叹,将此事拨开一边,顾玉青道:“恪儿那里,也不知如何安排了白薇。”

萧煜轻拍顾玉青的肩膀,“你且放心,有魏七帮他呢!等到下午,我去将人接出。”

顾玉青点头。

宫中尚未传来消息,他们还是要照常进宫,扶了顾玉青上车,看她门帘掩好,萧煜转头骑了赤南侯府小厮牵来的马。

马车摇摇,一行人穿过尚无人烟的鼓楼大街,直朝皇宫而去。

等到顾玉青下车,一眼朝那昨日还白茫茫一片,重孝加身的巍峨宫院瞧去,只见红砖绿瓦,金碧辉煌,澄黄的琉璃瓦在冬日清晨的阳光下,迸射着生命的活力,流光溢彩,仿若新生。

整个皇宫,已经彻底撤去所有白色帷幔。

就连门口侍卫,也是褪去孝服,仿似为了刻意的突出什么一般,人人一身金红色,手握长矛,伫立不动,威严神圣。

顾玉青记得,这身衣裳,好像是他们只有在中秋守岁上元这样热闹的节气下,才会穿。

眼见如此,不由嘴角微微一颤,皇上这是该有多恨皇后啊,才至如此!

早有守在门口的内侍,眼见他们一身重孝并肩行来,忙一脸急色匆匆奔过去,打千儿行礼,“殿下,顾大小姐请回吧。陛下有令,灵期结束,大家不必再重孝守灵。”

顾玉青与萧煜相视一眼,萧煜佯做茫然,不禁询问,“出什么事了?”

小內侍没有得到上面的旨意,自然不敢多说,只含含糊糊随口扯了几句。

好在萧煜原本也是装装样子,并不难为他,三言两语过后,与顾玉青转身折返,小內侍大松一口气,瞧着顾玉青上车萧煜上马,兀自转身回到方才位置,等着迎接下一个到来的人。

至此,赫赫扬扬的英国公府并尊贵神圣的皇后,算是彻底画上句号。

闹出这样的事,皇后只怕连个追封都没有。

另则坟茔,这坟茔,从哪另则。

陵墓修建,是要耗费时日,更要耗费物力人力财力,眼下皇上明显是多一眼不想再见与皇后有关一切东西,恨不能即刻就把皇后棺椁抬出皇宫,所以皇后的新坟茔是何样子,可想而知。

大约不过是个土穴罢了。

马车中,顾玉青抱着手中的掐丝珐琅小手炉,脑中思绪纷纷。

原本皇后殡天,国丧之期,皇上是该要为发妻守丧,眼下既是这样一个结果,这守孝便不复存在,随着皇后棺椁下葬,紧跟着,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又要掀起新的腥风血雨。

萧煜不欲登基,慧贵妃也无心后位,那这空悬的后位,又要落到谁家呢?

脑中盘旋着京中各大高门大阀家的适龄待嫁小姐,顾玉青眉头微锁,思绪翻滚间,不由心口一紧,一个名字跃然翻上,洛瑶。

平西王府世子妃嫡女,她前世今生的好闺蜜,洛瑶。

随着洛瑶的名字涌上心头,顾玉青不由身子猛地坐直,手指轻颤间,抱在怀里的小手炉被滑落出去,咣当落下。

好在手炉盖子紧,里面炭火并未落出。

吉祥如意登时一惊,朝顾玉青看过去,“小姐,怎么了?”

俯身将手炉捡起,用丝帕擦了上面的灰,吉祥将手炉捧到顾玉青面前,一脸焦灼担忧。

顾玉青嘴角抿笑,接过手炉轻轻摇头,“无事。”

话虽如是,可心头却是如惊涛骇浪,不能平静。

前一世,洛瑶嫁与商人户,虽说是极其的门不当户不对,可谓贱嫁,可她日子过得滋润自在又幸福,她所嫁之人将她如至宝一样疼爱。

这一世,不知怎么,明明应该中秋节从杭州洛冰处折返回京的洛瑶,却是迟迟未归。

眼下她还尚未与人定亲,年纪又是刚刚合适……

第七百五十三章 桂花

心头颤抖,顾玉青强行安慰自己,平西王府该是不会舍得让洛瑶到宫里吃苦!

上次董策大婚,平西王府世子妃与她说话时,字里行间,分明是对皇宫极其厌恶的,怎么舍得女儿去遭那份罪。

可……虽如是,顾玉青到底心难安。

平西王府世子妃与慧贵妃乃金兰之交,纵然洛瑶当真入宫,慧贵妃必定会对她多加庇护,但宫廷那种地方,又岂是说庇护就能庇护的周全的。

洛瑶天真烂漫,一点心眼没有。

而皇后之位,又被无数人觊觎眼红,心怀不轨者,层出不穷,慧贵妃又不能日夜眼睛不离的守着她,但凡有个万一……

顾玉青不敢想下去,只觉心头颤颤,手指冰凉,温暖的手炉也无法将其焐热。

眼下,当务之急,该是要趁着皇上那边无选后动作,就赶紧把洛瑶的婚事定下。

她能想到的,平西王府一定也想到了。

可这匆忙之际定下的婚事,能是什么良配佳缘,洛瑶的良配,是那商户嫡子!

只眼下,她又如何向平西王府开口,说要把洛瑶嫁与商人做商人妇呢!

平西王府上下,一定以为她疯了!

思绪滚滚,顾玉青只觉焦灼如焚却偏偏又一点法子没有。

赤南侯府门前,与萧煜几盏情话作别,回府将一身重孝脱下,换了衣衫,顾玉青便急急直奔平西王府。

马车进了二门,将将停稳,吉祥如意才扶了顾玉青下车,顾玉青就觉眼前一阵风,一个黑影朝她飞扑而来,不及后退一步,耳边就传来一声热乎乎的叫唤,“姐姐!”

再定睛,黑影已至面前,洛松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含笑盯着她看,数日不见,长得越发身姿飒爽,眉目俊秀,只眼底笑意,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他的笑和萧煜玩世不羁的时候一模一样。

脑袋微偏,朝她伸手,“姐姐,我的桂花糖!”

顾玉青不由抬手,朝着洛松脑门子一戳,“多大了,还桂花糖!”

一面说,一面将手中一个精巧的紫檀木匣递给他,“喏,可不能一口气吃了。”

洛松眉眼弯弯,嘻嘻一笑,就着冬日的寒风,也不怕冷,打开匣子捻起一块放到嘴里,立刻面上浮起享受的表情,“姐姐真好,还是黄嬷嬷亲手做的桂花糖好吃,别处都吃不到,就是姐姐讨厌,不常来!”

一面说,一面亲热陪着顾玉青朝内院而去。

顾玉青嘴角抿笑,“好的坏的都让你说了,我到底是好还是讨厌!”

洛松就道:“姐姐来姐姐就好,姐姐不来姐姐就讨厌!”说着话,又朝嘴里放糖

“臭小子!越发刁钻!”顾玉青伸手去打洛松捻起桂花糖的手,“都说了让你不要一口气吃光,还吃,再说,这样大的风,吃了冷风到肚子里,又咳嗽怎么好!”

洛松伴着鬼脸吐舌头,“我身强体壮!你家马厩里的马咳嗽我也不会咳嗽!”

顾玉青……这什么比喻!

一路嬉笑,不过多时,洛松便陪顾玉青行到老太君院中,眼瞧着顾玉青进去,他却顿了步子,“姐姐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顾玉青一脸纳闷,“怎么了?你又闯祸惹得老太君不悦了?”

洛松当即小白眼一翻,“说的好像我是闯祸精一样!”

顾玉青不解,“那你为何都到门口了却不进去?”

洛松眨眨眼睛,“他们正讨论我二姐姐的婚事呢,我进去不合适,再说,我刚刚就是被祖母撵出来去书房读书的,因着听到说你来了,我才又拐了弯儿去二门那里接你。”

果然是在讨论洛瑶的婚事!只是不知究竟到了哪一步……

不敢再耽搁,顾玉青朝着洛松笑道:“你哪里是去接我,分明是去接桂花!”说罢,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才进院子,就有老太君跟前服侍的丫鬟迎了出来,“里面正吵着呢,您快进去瞧瞧。”

开门见山,那丫鬟毫不见外对顾玉青说道,仿佛她就是平西王府里的人似得。

也难怪这丫鬟如此同她不生分,母亲尚且在世的时候,十日有五日都要带她来平西王府串门,余下五日,多半就是进宫陪太后。

虽然后来随着母亲亡故,赤南侯府琐事一众压在她身上,她忙的不得分身,来的次数少了,可两家的关系却并未因着见面减少而疏远。

“怎么吵起来了?”顾玉青压低声音满面惊讶,“我听松儿说,不是在讨论洛瑶的婚事吗?”

那丫鬟点头,“是讨论二小姐的婚事,只是世子妃同世子爷意见不合,在老太君跟前和王爷闹起来了,您快进去劝劝。”

一面迈过门槛进屋,顾玉青一面心头不安。

能吵起来,足以见得,已经定下了人家。

可不论世子妃和世子爷给洛瑶定下的这户人家是何家,只怕都不会订到上一世洛瑶所嫁的那户商家,另择他嫁,顾玉青不能肯定,洛瑶是否还会如上一世一般幸福,被人日日宠着惯着。

几步行至里屋门边,隔着微微掩合的门帘,里面的声音已经传出,深吸一口气,那丫鬟打起门帘,顾玉青提脚进去。

她才一进屋,屋内争吵的声音顿时停下,只剑拔弩张的气氛还凝着挥之不去。

一眼看到顾玉青,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红了眼睛,几步过来,拉了她的手,“你怎么了来?”

老太君指了下首的椅子,“外面冷不冷,怎么不多穿点,就穿这么少就跑出来,生病了怎么办,这孩子,越大反倒越发不会照顾自己!”嗔怪几句,让丫鬟给顾玉青上姜丝红枣茶,“喝着驱驱寒!”

世子则是冲着顾玉青微微颔首。

该行的礼数行罢,顾玉青并不见外的按着老太君方才所指落座,直言道:“皇后娘娘殡天,此时又闹出这样的事情,皇后之位空悬,洛瑶又是年纪正合适,我不放心洛瑶,就来看看。”

明明她同洛瑶是同辈同龄大小,可因着她年幼掌家的缘故,此刻说出这些话,倒也并不让人觉得怪异。

更加上,顾玉青同洛瑶,本就是贴心的闺蜜姐妹,她担心洛瑶,再正常不过。

第七百五十四章 揭穿

世子闻言,当即就道:“你瞧瞧,连阿青都知道,瑶儿的年纪正合适,她不放心,你这做娘的,怎么就不明白!”

“你就会同我胡搅蛮缠!”世子妃横他一眼,“我哪句话说我不明白了!我又不是说不让瑶儿嫁,只是觉得,就这样背着瑶儿,她一无所知,就把她给嫁了,瑶儿心头不喜,将来,必定要闹出怨怼!”

“贺之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品貌如何,难道你不清楚?他家的身份,虽然没有我们府上高,可一时间,他也算是条件鼎好的了,你又要彻底调查贺之年,又要让瑶儿心满意足,这样拖下去,我们拖的,皇上那里可不拖,万一他点了我们平西王府的名,怎么办!”世子急的脖子发梗。

顾玉青闻言却是心惊肉跳。

贺之年……镇宁侯府嫡出幼子,贺之年,品貌双全,谦和有礼,公子如玉,莫过如此。

可就是这样一个如玉公子,却是在上一世的三年后,被人爆出龙阳之好,狎机(妓)之癖,男女通吃,且不分年龄,只要对方肤白丰腴即可。

他在京都小柳树巷有一处私宅,宅中设有密室,密室中关着被他瞧上眼的各色男男女女。

此人之变态,不仅喜欢自己取乐,更喜欢偷窥别人取乐。

密室之外,他设有一室,墙上凿有小洞,他最喜在自己纵乐之际,安排人在密室内与他行同样之事,然后他从小洞偷窥,以寻求刺激。

上一世,镇宁侯府是萧祎的追随者,萧祎倒台,镇宁侯府自然不得善终,贺之年的恶行才被曝于天光之下。

洛瑶……这样牲畜不如的东西,洛瑶怎么能嫁给他!

只贺之年人模狗样,掩藏极好,莫说洛瑶的父亲没有察觉,就是贺之年他爹,都不知道他儿子是如此败类!

这种事,顾玉青自然不能明说,只略略思忖,绞了丝帕道:“伯父说的是镇宁侯府的贺之年吗?”

“阿青也觉得他不错,是吗?”世子当即道。

顾玉青摇头,“他人品如何,我从未接触过,倒是不知,只是听四殿下曾经提起过,说他花巨资从葵花楼秘密买了三五个舞娘。”

贺之年从葵花楼买舞娘是事实,可顾玉青却不是从萧煜口中得知,眼下,她这瞎话,也唯有如是编了,不然就连平西王府世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一个闺阁小姐却知道,岂不是太过奇怪!

顾玉青言落,世子当即震惊的面皮一跳,“你说贺之年?”

世子妃更是拿眼睛死死横了世子一眼,对顾玉青道:“好孩子,还好你来了,不然,瑶儿可就要落入魔坑泥沼了!能私下买舞娘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亏你还是瑶儿亲生父亲!”说着话,世子妃又将不满的矛头直指世子爷。

世子爷不理会世子妃的脾气,只盯着顾玉青,“你确定是贺之年?”

顾玉青点头,做出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重重点头,“是他,不会错的,镇宁侯府的嫡子,贺之年。当时四殿下当做趣谈同我提起,我还震惊了许久,贺之年仪表堂堂,才华横溢,谁能想到,他竟然私下花巨资做出那种事情!”

京都名门子弟,纨绔不羁也好,放浪形骸也罢,真正的世家子弟,再怎么无样,却从来做不出给花楼里的姑娘赎身之举,家族底蕴所具有的独特威力,不许他们做出这种令家族蒙羞之事,他们自己,更是不屑!

玩乐归玩乐,却绝不肯自降身份。

“我听四殿下说,他有个外宅,在小柳树巷,具体在哪里,我不甚清楚,伯父不信,可以派人到小柳树巷查一查就知道了。”

顾玉青一说罢,世子妃当即就道:“阿青都说道这个份上,自然没错!”

世子顿时面皮涨红。

老太君就道:“那孩子瞧着斯斯文文,见了人也知礼貌懂礼数,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话,就是在给儿子找台阶了!

世子当即道:“是啊,儿子同他家,也算是旧相知,想着知根知底,他家家中情形也不算复杂,瑶儿嫁过去,必定吃不得亏,哪成想……”吁一口气叹出,“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

既然夫君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世子妃何等聪慧之人,自然不肯再为着这件事情念念叨叨持续不断,给夫君下不来台的难堪,只面上到底还有愤愤之气没有褪尽,“世子爷再给瑶儿定亲,可要仔细调查清楚了,好在今日阿青来得及时,我们也没有与贺家将此事说定,不然,如何是好。”

世子重重吸一口气,“既是他家不行,那就再看看其他人家。”

没了贺之年,还有王之年,赵之年,李之年,孙之年……只要皇后之位未定,洛瑶未出阁,平西王府总要再给洛瑶选定其他人家。

而他们选来选去,怎么也选不到那商户嫡子头上去!

顾玉青心头急的冒火,不知该如何向她们将洛瑶那桩完美姻缘提出,“洛瑶的婚事,怎么也要等她从杭州回来再定才好,伯母可是去接她回来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便摇头,道:“没有,现在情形这样微妙,我怎么好让她回来,我已经想好,若是实在上天不佑,让陛下选了瑶儿,我就拿她从杭州回来的路上做文章,总之,到时候,必定不能让瑶儿进宫。”

世子闻言,登时眼睛一瞪,“忒!你不是说已经派人去接瑶儿了吗?”

世子妃闻言不说话,老太君便横了世子一眼,“你呀!何时才能和你媳妇一样沉稳,当真接了瑶儿回来,若是一时半刻定不下她的婚事,陛下那里又选定了她,你要如何!难道真要让瑶儿入宫不成!”

听这话音儿,顾玉青知道,这是老太君和世子妃早就商定下的,不要洛瑶回京,只在杭州避着,却是共同瞒了世子。

难怪方才进门,世子爷和世子妃剑拔弩张,老太君却和没事人一样,一脸看戏的表情……

一想到刚刚进门时世子脸红脖子粗的争执样子,顾玉青看他,不由多了一份同情。

也就是说,方才就算她不来,她不揭穿贺之年为人,平西王府这里,也不过是世子上蹿下跳闹上一通,世子妃为此和他争执一通,而洛瑶的婚事,却是绝不会定下。

老太君分明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是不肯提前和儿子通气,只同儿媳通气……

第七百五十五章 疼猪

得知老太君另有打算,既不肯让洛瑶入宫又不肯急急将其嫁出,顾玉青心头松下一口气。

只要平西王府有主意,不急于把洛瑶嫁出去,洛瑶与那商户的婚事,就还有机会。

转手端起一侧小桌上的姜丝红枣茶,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

世子则是被世子妃和老太君一前一后一番话说的愣怔,顾玉青几口茶入喉,他才后知后觉缓过神儿,一把年纪的人,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母亲也真是的,您老人家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为何不同儿子讲,让儿子在这里干着急,差点无了瑶儿终身。”

老太君又是拿眼睛横世子。

长吁一口气,语气里带了淡淡的无奈,“我总要给你在这件事上一个表现的机会不是,我和你父亲,还能守你们一辈子不成!”

世子闻言怔怔。

母亲如是,无非是想要考验一下他罢了,可他刚刚……一想到从今日一早得知皇后那桩事之后自己的所有反应和表现,世子不由涨红了脸,沉默片刻,将话题岔开,“父亲呢,怎么今儿一早就不见父亲?”

话音儿出口,世子暗呼自己蠢笨。

宫里闹出意外,瑶儿作为未出阁的女儿,十有**要被选入宫,倘若母亲没有万全的准备和安排,这种情形下父亲怎么可能一面不露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

他真是笨!

心头懊恼之际,耳中就传来老太君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父亲同人斗猪去了!”

顾玉青正端着茶盏喝水,忽闻“斗猪”二字,登时一口姜丝红枣茶梗在嗓子间,不上不下,险些脱口喷出。

听说过斗鸡斗鸭斗蛐蛐,这斗猪,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平西王府老王爷,前半辈子戎马铮铮,同她外祖和祖父乃莫逆之交,皆是沙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凛凛将军,只一场战事中,他身先士卒却不幸被敌方流箭射中小腿。

当时战事当紧,我朝大军连连溃败,好容易抓到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为不延误战局,他只做不顾,照样奋勇杀敌,冲刺在最前端,鼓舞了满军将士略带靡靡的势气,全军上下,如饿狼猛虎般扑向敌方。

结局当然是我朝凯旋得胜,他却是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腿上留下不可医治的腿疾,走路有些跛。

最初那些日子,因着腿疾不能再上战场,老王爷着实萎靡了数月。

后来,被老太君指着鼻子骂了半夜,突然开窍,再不萎靡了,却是性子大转。

原本叱咤风云的威武将军,一夜之间成了跑马走鹰的老纨绔,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在这条吃喝玩乐的路上,越走越远,甚至走出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惹得满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不分长幼,皆以其为楷模,争相学习。

起初,皇上得知他一向倚重的大将军竟然变成享乐之徒,还痛心疾首将其唤到御书房一番耳提面命谆谆教导,结果,皇上上面训斥,他倒好,直接同萧煜在底下挤眉弄眼,商量起一会离了御书房是去吃烧烤还是去打兔子。

差点没把皇上气的吐了血,自此也就任其所为了。

好在,老王爷玩乐归玩乐,却是从不伤天害理,更不殃及百姓,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同那些“志”同道和的玩友今儿骑个驴明儿烤个兔子后天斗个蛐蛐……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畏妻,不管怎么胡闹,绝不沾染色事。

老太君倒也想得开,只要老王爷日子过得舒心,随便他怎么闹去,一向不多过问,今儿怎么倒是说得咬牙切齿,顾玉青不由疑惑。

正举起手帕擦了嘴角水渍,朝老太君看过去,就听老太君恨恨对世子道:“正还想和你说,他既然把他的那些猪牵走了,你让人把东院的墙补上吧。”

顾玉青顿时……

那些……猪……东院的墙……补上……

平西王府有自己的小型圈养场,一些家中常吃的猪牛羊,狍子兔子,他们府中皆是自己个养着。

老太君这话音儿……是老王爷为了此次斗猪,养了不少猪?那些猪还把东院的院墙拱塌了?

脑补那个百猪齐拱墙的画面,顾玉青不由嘴角一颤。

世子正因为洛瑶婚事一事,心头尴尬的难受,闻言,当即领命,转头出去。

待他前脚一走,老太君便向顾玉青开始抱怨老王爷的斗猪大业!

顾玉青听得哭笑不得。

为了此次斗猪能夺魁,老王爷买了五十几头猪亲自培训,不仅请了驯马师斗鸡师,还在临近比赛那几天,号称为了安抚参赛猪的情绪,将那猪抱回卧房休息。

惹得老太君一拐棍朝那猪打去。

老王爷惹不起老太君,又舍不得猪,干脆自己抱了铺盖行李,搬到猪圈去,与他的猪队员,同寝共食。

后来闹出皇后殡天,因为要去宫门前跪灵,老王爷担心家中下人对猪照看不利,甚至打算带着猪一同去跪灵。

还好老太君机智,一句“你也不怕这猪被鬼附身”吓得老王爷才将这念想打消。

只是虽不执意要带着猪去跪灵,却是在跪灵期间,无时不刻在惦记着他的猪,好几次朝中官员同他寒暄打招呼,话不到三句,他就要同人家说起他的猪。

惹得那些官员纷纷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满目愕然看着他。

甚至有人托了家中女眷,偷偷问老太君,老王爷是不撞客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气的老太君牙根痒。

昨天夜里,宫里递出话来,说了皇后一事,老王爷激动地围着猪圈转了大半夜,一个劲儿的碎碎念什么:苍天有眼,你们再不用吃苦了!

那一刻,老太君只想一板砖将他拍晕过去!

宫里闹出那种事情来,你围着自己家的猪念叨苍天有眼,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直到从平西王府出来,一路回到赤南侯府,顾玉青嘴角的笑都没有散去。

老太君抱怨老王爷的“苍天有眼”,殊不知,她那句“你也不怕这猪被鬼附身”把顾玉青笑成内伤。

宫里没了的人可是皇后!

这猪被鬼附身,就是被皇后附身……老太君,您确定,这话说的没毛病!

第七百五十六章 能力

洛瑶的事,因着老太君的主意已定,顾玉青略略松下一口气,只还是心头不踏实,及至回到赤南侯府,干脆吩咐了周秉德,让他即刻前去保定府一趟。

上一世,洛瑶所嫁商户,乃保定府首富,涂家。

那一世,洛瑶是在中秋节前从杭州回到京都,回京路上,遇上涂家外出收债的嫡出三公子涂文川,涂文川对其一见钟情,自此结下一段良缘。

可这一世,眼下已经入冬,洛瑶却还在杭州未归,并且按着眼下局势,只怕皇上一日不立后,洛瑶就一日不归京。

那洛瑶与涂文川的姻缘岂不是要因着这些变故而被耽搁。

迄今为止,所有的这些变故,皆因着她的重生,倘若因为她重生一世为自己为家人报仇,就连累洛瑶不得良缘佳配,顾玉青心头实在难安。

自周秉德离京,第二日夜间戊时左右,顾玉青正心头难宁的同吉祥如意盘算,此时周秉德大约到了什么地方,就听得彩屏在外间隔着门通报,“小姐,周秉德回来了,此刻正在花厅。”

顾玉青闻言,心头一跳,登时起身,穿了外衣就直朝花厅疾走过去。

她进去的时候,周秉德正垂首而立,此时的他,已全然褪去猎户气质,俨然一副大户人家行走管事的做派,反倒是顾玉青,不知因为走得急还是心里灼灼不安,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扶着吉祥在高位落座,接过如意递上的热茶,一口入喉,压下一路行来的寒气,才略略平息了些许心头激动,朝周秉德看过去,“如何?”

周秉德抱拳作揖,回禀道:“启禀小姐,奴才按着小姐吩咐,前往保定府打听,早在端午节之前,涂家三少爷就被派出到济南收账,可他只在中秋节之前,派了涂家在济南商号的掌柜将所收银钱并账目一同送回,他自己却是至今未归。”

“另外,原本涂家有意同保定府做马匹生意的金家结亲,听说,是自那济南商号的掌柜到京之后,不知是传达了三少爷的什么话,涂家同金家的亲事,就搁置了。”

“金家久不见涂家有动向,还专门询问过,涂家人却只是说,三少爷年纪还小,让他再历练几年再成亲不迟,这话,就是推却了,三少爷历练的几年,金家小姐却是等不得几年,平白耗了年纪。”

上一世,涂文川与洛瑶就是中秋节之前相遇,这一世,中秋节之前,洛瑶未归京,而涂文川未归保定府,还托了商号掌柜给家里捎信儿,不与金家结亲。

他突然改变主意不与金家结亲,是因为遇上心仪的姑娘了?还是如何……若是因为遇上心仪的姑娘,那这姑娘会是洛瑶吗?

涂文川从端午节离开保定府,至今未回,他如今在哪……

这些不确定因素让顾玉青心头越发惴惴,“打听出来,涂文川如今在哪里么?”

周秉德继续道:“听涂家的管事说,涂三少爷自离开济南府,就一路南下,去了江浙一带,如今就在杭州,涂家在杭州有自己的宅院和商号,前一阵子,杭州商号掌柜为了奉承涂家家主,还专门来了一趟保定府,说一定把三少爷照顾好,绝不出分毫意外。”

先前还惴惴不宁,闻得此言,顾玉青登时心口一松,嘴角抿出几丝笑意来。

洛瑶在杭州,涂文川从济南不远万里去了杭州,中秋前后去的,现在未归……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顾玉青再清楚不过。

只是,纵然心头有了十之**的把握,到底不敢掉以轻心分毫,毕竟涉及洛瑶一辈子的幸福。

心绪渐稳,疑惑又起。

涂文川当时从济南府到杭州,显然是有目的的直奔而去,那他当时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在济南府见到了洛瑶?

还有,倘若涂文川当真是为了洛瑶留在杭州,那洛瑶的姐姐,洛冰,会一点察觉没有?

顾玉青心下摇头。

洛冰所嫁乃杭州当地名门望族,她嫁过去,又是嫡长孙长媳,在家中的地位自不可言,听世子妃提及,洛冰眼下掌管阖家中馈,能担当此大任,可见洛冰手段能力,洛瑶若当真与涂文川有私下联系,她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既然洛冰插手,洛瑶作为待嫁女,不管出了什么事,洛冰都该同京中父母联系,可为何平西王府对于洛瑶的事,就一无所知呢?

还是说,涂文川此去杭州,根本就不是为着洛瑶……

好容易踏实下来的心,又因着这些疑惑,再一次惴惴不宁,此刻顾玉青只想起身直奔杭州,去看个清楚。

偏偏因着京中事务,她去不得,而这些话,又同平西王府说不得,一颗心,如同被人用细绳死死勒住又高高悬起,难受的发慌。

经过这么久的历练,周秉德对于察言观色,早就炉火纯青,瞧着顾玉青一脸难色,周秉德抿唇片刻,道:“小姐,要不奴才再去一趟杭州,眼瞧要年关将至,府中总要置办些年货,往年从江浙来的年货,都是老管家不辞辛劳亲自去定下,今年不如交给奴才。”

在此之前,顾玉青原本是打算,今年府中管事到江浙置办年货,给江浙一带她父母一辈的好友恩师送礼拜节时,让周秉德一同跟去,学学见识长长历练。

眼下周秉德提出此言,顾玉青不由心动,眉眼微动,似有若无朝周秉德看过去。

方才周秉德话中提及,他此番去保定府打探涂文川的消息,竟然是同涂家管事搭上了话,许多事情,是从涂家管事口中得知,能有这份本事,可见周秉德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他所缺的,也就是机会了。

再听他话说的妥当,便当即点头,“也好,早一日晚一日,总是要去的,你今日且歇一歇,明日一早去管事那里,问清楚所有事项之后,即刻动身……”

说罢,语气略顿,又补充道:“把小宝也带上把,让他见识见识也好。”

周秉德闻言,当即满心感激,举拳道:“奴才谢小姐大恩。”

第七百五十七章 沧澜

行礼过后,忽的想起一事还未回禀,便又道:“奴才在保定府遇上了沧澜人。”

顾玉青正因着吩咐了周秉德前往杭州而心下略松一口气,忽闻此言,不由一震。

从皇后殡天消息传出,至今,不过六七日功夫,沧澜距离我朝却是万里之外,仅仅六七天的功夫,他们就赶来了?

按距离,只怕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难。

“你确定是沧澜人?”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敛了神色,将洛瑶与涂文川一事暂时拨至一旁,道。

周秉德当即道:“确定,奴才原先打猎,曾与沧澜人做过野味生意,沧澜话,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是能闻音辨的他们就是沧澜人。”

“你在保定遇上他们,他们公然说沧澜话?”顾玉青又道。

周秉德摇头,“奴才因为约了涂家管事在保定府最大的酒楼吃饭,涂家管事上楼时,奴才从雅间出去迎接,那些沧澜人,恰好在奴才所定雅间隔壁吃酒,路经门口,听到里面有人用沧澜语说话,不过,他只说了几个字,就被旁人喝止,然后改作我朝京都话。”

“同涂家管事聊天之余,奴才问及过他,保定府可是来了沧澜人,他却是说不知。涂家乃保定最大商户,若有沧澜人或明或暗到来,他们应该比官府得到的消息都要早,可隔壁明明坐着沧澜人,他却说不知道,若不是他在说谎,就是那些沧澜人实在隐瞒的紧。”

将自己揣测分析之语,连同当时情形,周秉德一一回禀。

顾玉青听着,心头思绪顿如雷滚,待他言落,当即转头对吉祥道:“方才周秉德所言,你可都记下了?”

吉祥点头。

顾玉青又道:“你现在就去四殿下府邸,将周秉德的话,一字不落告诉他。”

顾玉青说的神色肃然,语气凝重,吉祥领命,当即应诺而去。

周秉德要回禀之事悉数说完,因着明日还要请教了府上老管事之后就开拔去江浙,顾玉青便遣了他先行下去歇息。

待周秉德一走,顾玉青扶了如意一路回闺房,灼灼的红烛闪闪跳动,她心头千回百转,神思如潮。

皇后殡天,沧澜国必定要派出皇室人员前来吊唁,虽今日闹出宫中丑闻,一应国丧全部撤销,可沧澜国的人却不会行至半路而折返。

毕竟,他们前来,十有**,另有目的。

那此刻出现在保定府的那些沧澜人,到底是不是沧澜国派出的那些吊唁使臣呢?

如果是,他们既是神速到达保定府,保定府距离京都,快马加鞭,不过半日路程,他们为何要在保定府停留歇息,一路都疾驰了,难道还在乎这小半日的辛劳?

更何况,果真是沧澜国的吊唁使臣,他们进入保定府境内,保定父母官必定知晓,友国使臣前来,作为本朝父母官,岂有不相迎的道理,可听周秉德所言,他们在酒楼吃饭,分明就是私下行为,与保定府的官方无任何干系。

有人说出沧澜话,又被喝止,可见他们在保定府,是不愿让人知道他们身份的,如此,那就是保定父母官根本不知这伙沧澜人的存在。

可若他们不是吊唁使臣,或者说,与前来吊唁之人无关,那这样一伙沧澜人,秘密潜入我朝,所图必定不轨。

一口气长长叹出,吹得一侧跳跃的火苗偏了几偏,望着眼前红红烛火,顾玉青眉头深锁。

可惜,对于沧澜国一事,她再无重生的先天优势,上一世,她对沧澜国,几乎是一无所知。

即便这一世,她跟前有块上古神玉,可因着王家庄一事,她的任务并不算彻底完成,神玉迟迟不肯现身,这块神玉,目前唯一的价值,不过就是块相貌上佳的配饰挂件罢了。

沧澜国……

嘴中喃喃着这三个字,如意抱着一摞书推门进来,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她将将把书房内所有有关沧澜国的书籍全部搬了过来。

书房距离顾玉青的闺房,着实不远,再加上书房地龙并不十分暖和,三分魂魄被神玉禁锢,顾玉青比上一世,越发的怕冷,要想看书,就只得将书搬到她暖和的闺房。

有关沧澜国的一切,但凡是能从书本上找到的,她都如饥似渴汲取着。

大约城门落匙时分,吉祥终于顶着一头一身鹅毛大的雪片子回来,隔着内室一道门,一眼看到吉祥身上银装素裹,顾玉青不由放下手中书卷,“下雪了?”

起身行到窗边,探着身子朝窗户外面看过去,这才发现,外面天空暗红,呼啸的北风,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一场大雪,在无声无息的飘落,雪花似鹅毛,下的又急又密,这样一层雪,似是要把人间所有的秘密全部掩盖。

却不知,等到日出雪融化,那些被掩盖的秘密,将合着地下污泥,一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吉祥脱了被雪打湿的外衣,一面将身子烤暖和,一面点头道:“下雪了,好大的雪,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奴婢从四殿下府邸出来的时候才开始下,及至到了咱们府中,这雪已经这么厚了。”

说着话,吉祥在她脚面上比划着。

身子烤暖了,行到顾玉青面前,回禀道:“奴婢将周大哥所言一五一十告知四殿下,四殿下当即就点了明路亲自带队到保定府一查究竟,四殿下说,最晚明儿下午,就有信儿了,让小姐且安心睡觉。”

“四殿下还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姐歇好了精神,才能同他并肩应对那些牛鬼神蛇。”

顾玉青闻言,知道萧煜这话是在宽慰她,不由心头暖流汩汩。

这厢,顾玉青在吉祥如意的服侍下,又翻了半个时辰的书,洗漱睡下,那厢平西王府,世子爷与世子妃同床共枕,正说着话。

“小柳树巷那里,我又着人去查了查。”世子带着一股浓浓的厌恶,提起小柳树巷,“那个贺之年,还真不是个东西!”

第七百五十八章 引导

抛开世子原打算将洛瑶许给贺之年的事情不提,世子妃就事论事,依偎在世子怀里,仰头朝他看过去,“怎么了?他那个外宅果然不堪?”

世子恨得牙根痒,咬牙切齿道:“何止是不堪,那种地方,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只怕寻常人想都想不到。贺之年,简直是个斯文畜生!”

平西王府世子,虽然能力不足,可为人一向温和尔雅,是个绵软老好人的性子,嫁给他这么多年,世子妃还从未听到他爆粗口,此时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了?”

世子便将府中探子从小柳树巷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世子妃,听着那些话从世子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世子妃惊得目瞪口呆,同时也明白,世子为何那样大的火气。

他险些将他宝贝女儿亲手推给一个魔鬼禽兽啊!

他厌恶贺之年肮脏龌龊卑鄙无耻,更气他自己识人不清。

体恤世子心情,世子妃心头思绪翻转,斟酌着用词,安抚道:“还好我们及时发现,不然可就追悔莫及,只要瑶儿无事就好。”

说着话,将话题引开,“贺之年如此禽兽行为,世子爷可不能由他祸害京都百姓,眼下咱们府上父亲和你虽都不在朝堂为官,可到底深受皇恩庇佑。”

知道世子心里那口气难咽,世子妃刻意说道:“世子爷可要为民除害,替陛下分忧。”将话说的冠冕堂皇,给世子找足了泄愤的理由。

世子心头略略舒坦些,只脸色依旧不好看,恨道:“那是自然,明日一早,我就登门镇宁侯府,请了镇宁候亲自去小柳树巷,让他瞧瞧他儿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世子妃闻言,不由心头一叹,默默摇头。

请了镇宁候去,且不说镇宁候之前是否知道贺之年如此行径,就算他不知道,眼见如此,暴跳如雷之下,还能如何,最多一条绳子捆了,带回家去打上一顿,训斥一通,教导一番,此事就算过去。

可镇宁侯府与平西王府的梁子,就算结下。

凭着镇宁候的心性,世子将这件事告诉他,他非但不会领情,觉得世子这是在帮他教导儿子给他儿子机会,反倒会恼羞成怒,自此同平西王府势不两立。

这些年,平西王府在本朝地位虽然赫赫,可到底也是凭着祖辈的荫泽体面,老侯爷再怎么说,也是年轻时戎马铮铮,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再兼得他同祁北姑苏家与赤南侯府的情分,陛下对他尚算礼遇有加。

可世子从头到尾,虽说无过却也无功,不过碌碌,皇上对他,并无多少情分。

至于松儿,尽管得皇上喜爱,小小年纪就封王,他自己也争气,读书武艺一样不差,可到底年纪尚小,才十岁,等他能入朝为官,怎么也要再等十年。

在这十年之内,平西王府,看似威武,实则不过是个架子。

镇宁侯府则不同,且不说镇宁候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单单贺之年,他在皇上面前就很是讨喜,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陛下着重培养的苗子。

这对父子,但凡有一人对平西王府心怀记恨做出不轨之事,平西王府便要遭灾,更何况,凭着世子的心性,镇宁侯父子若有心陷害,简直十拿九稳。

所以,贺之年这桩事,要么坐视不理,要理就要将贺之年一举击倒,让他再无翻身可能,而镇宁侯,也要因着贺之年一事,在皇上跟前被记下一笔黑账。

心头气息叹过,世子妃对世子道:“你呀,就是太过仁厚,你这样给贺之年机会,可曾想过,他可是给过我们机会。虽说瑶儿的婚事是今日一早突然提起,可一提你第一个立马就提到贺之年,可见之前,你虽未同我说过,却是同镇宁侯提起过不是?”

原本以为这件事是背着世子妃的,她不知情,眼下事情被世子妃揭出,世子面上登时有些讪讪,目光躲闪,“也没怎么说过。”声音不由低下去。

世子妃心头苦笑,有点庆幸皇后死后闹出这件风波,要不然,她的瑶儿就这样悄悄被世子给议了婚事,虽说最后未必就真的嫁给了贺之年,可到底是同镇宁候议过婚的,对瑶儿名声有损。

将来贺之年的事情被爆出来,难免被有心人利用,连累瑶儿。

世子当真糊涂,议婚这样的事,岂能玩笑儿戏,不同家里说,就自己先在外面与人谈论,这……莫说是高门大院里的子弟,纵然普通百姓,怕也做不出这样可笑的事情。

若是此时因着这桩事数落他,他心头必定久久难以介怀,又要自责懊恼许久,茶饭不思,世子妃不忍心,到底还是把心窝的话咽了回去,只道:“贺之年如此行径,镇宁候不知三四也知一二,却是不同你提只言片语,可见其心可恶,瑶儿倘若当真嫁过去,还不就落入魔掌毒坑,我们岂能轻饶他。”

被世子妃鼓动,世子心头那口气又一次拧起来,拧的他浑身难受,干脆也坐直了身子,“依你,该要如何?”

世子妃就道:“既然贺之年这些年一直道貌岸然披人皮行兽事,深得陛下喜爱,那这桩事,自然就要陛下亲自过问。”

世子闻言,一脸懵懂。

世子妃缓缓吁出一口气,继续道:“小柳树巷那地方,你的人去的,禁军的人,自然也去的,禁军统领乃陛下最信任之人,他若所见贺之年之举,必定呈报陛下。”

世子登时一脸大喜,“你让我把禁军统领引过去?”

世子妃瞧着世子一脸洞察真相后喜悦难捱的表情,心头只觉无力,幽幽一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你理解错了。

男人诡异的自尊心,她总要小心翼翼的维护。

世子语落,世子妃收了心头无力的情绪,佯做一副突然想到的样子,道:“原本我也是这个意思,可你方才一说,我突然觉得,若是由你将禁军统领引过去,会不会让禁军统领生疑,毕竟,此事最好还是要和咱们府上撇开干系,陛下多疑,若是咱们府邸牵扯进去,难不保陛下要生出什么想法。”

世子闻言当即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正是这个道理。”

第七八五十九章 站队

语落,蹙眉深思,世子妃则是满目期待满脑凌乱满心无力的瞧着他。

良久,世子原本燃起奕奕光泽的双眼忽的黯然下去,“若是我不去,那谁去?”又朝世子妃看过去。

世子妃心头顿时……果然……她没有对世子抱希望,再正确不过!

“这个,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不如先睡,明日我去问问母亲,看她怎么说,世子先不要着急有动作,等母亲那里有了结果,我再同你商量。”心头已然成熟的计划被压下,世子妃只娇俏说道。

平西王府家的男人,别的能力足不足尚且不论,这自尊心,却是强的诡异,从老王爷到世子,从世子再到松儿,无一不是。

世子闻言,伸手揽了世子妃的肩膀,吁一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一面揽着世子妃躺下,一面嘀咕,“东院的墙,下午好容易补好,晚上父亲带了他的猪回来,又拱塌了,我寻思,那堵墙,补是补不好了,不如重新再砌。”

世子将先前话题撇开不谈,世子妃心头松下一口气,他不再执拗的揪着不放,可见是心里真的放开了。

附和道:“与其重新再砌,不如给父亲那些猪另外搭个圈,也免得他们祸害那些牛羊,闹得东跨院日夜不得安宁,我听东院的婆子抱怨说,那些猪,都拱死两只羊了。”

老王爷找人专门训练这些猪做斗猪,也不知是训练成效好还是这些猪勤奋上进,自从被训练,有事没事就把东院的那些牛呀羊呀当做斗的目标,挑衅攻击一番。

几次下来,每每败在牛的脚下,再不敢招惹牛,却是把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羊身上。

偏偏老王爷对那些猪宝贝的很,负责东院饲养的婆子们对那些猪打不得骂不得,苦不堪言,只能死死守着羊,不让猪靠近,如此,就不免在与猪斗争的时候被猪拱几下。

每每有下人寻到她面前告猪的状,世子妃满脑子都有线团在乱飞。

世子妃言落,世子就道:“也好,就依你,另外砌猪圈。”

说着话,世子转身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将头前烛火吹灭。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洗漱过后,世子就忙着他的砌墙砌圈大事,世子妃则收整一番,携了贴身婢女前往老太君处,将昨夜世子同她讲的贺之年一事告知老太君。

纵然早有顾玉青先前那番话,可老太君闻言,还是难免满脸惊骇之色,“真是个畜生,竟做出这种事来!”

世子妃道:“谁说不是,瞧着好好地孩子,又那样得陛下重视,还好发现的早,若是等到他真的位极人臣,还不知能做出什么变态癫狂之举。”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点头,又道:“这件事,你如何打算?”

“……媳妇想,对于镇宁侯府,虽我们之前无冤无仇,可镇宁候这些年一直暗中扶持三殿下,对四殿下没少下黑手,眼下三殿下一没了,皇后同英国公府也不复存在,以镇宁侯府的投机做派,必定会再扶持其他皇子,如是一来,还是要对四殿下再行陷害,还不如就这此事,将他一举端了,也算是替慧贵妃免了桩心事。”

世子妃言落,老太君凝眉,“慧贵妃那里,她当真不愿意晋一晋位份?”

若是慧贵妃有意,凭着皇上对萧煜的喜爱,凭着她和太后的情分,凭着萧煜与顾玉青的联姻,哪怕永宁侯府不争气,她也能竭力保她上位。

可惜……

世子妃摇头,吁出一口气,“一出事的时候媳妇就问过,她回答的很是肯定,绝不上位,她可以行六宫之权,却绝不做六宫之主。”

“那四殿下,也对帝位无意?”

世子妃点头,“无意帝位也好,免得阿青将来还要遭罪。”

“可他不登基,将来难免被人拿捏,日子过得未必就能舒心。”老太君叹息道,沉默一瞬,又道:“我听说,九殿下近些日子与四殿下走的很是近,那孩子,虽然素日不大言语,可我细瞧,却是个可靠地,他若登基,将来四殿下和阿青的日子,必定不会艰难。”

“慧贵妃也同我提过,那是个好孩子,只是,无依无靠的,到底……”话说一半,世子妃忽的眼底波光一颤,朝老太君看过去,“母亲的意思是……”眼底泛起惊色。

老太君道:“平西王府,到底是要站队的,那些说是不参与党争的,又有几个真正完全能做到,到最后,还不是要被逼站队。”

以前老太君绝不肯谈及这些敏感话题,今日忽然提起,世子妃只觉心头砰砰砰乱跳,一时间,气息有些紊乱,“战队的事,父亲怎么说?”

提起老王爷,老太君拳头一握,砸在手侧小炕桌上,咬牙切齿道:“他哪有功夫关心这个,明日斗猪开局,今儿一早就带着他的猪到大佛寺求神拜佛去了,说是要让大佛寺方丈给那些猪开光!”

给猪开光……世子妃嘴角一颤,试图脑补那个场面,却是实在因为脑中形象太过惊世骇俗,震的她无法想象下去,多想一毫,只怕都要笑的肚子抽筋。

赶紧岔开话题,“这桩事,我总要和慧贵妃先说一句,我想,不论我们如何站队,总不能坑了她们母子。”

老太君嗔她一眼,“就知道护着慧贵妃,就算我坑了慧贵妃,也不能坑了阿青不是!眼下阿青嫁给四殿下,慧贵妃母子早就和我们平西王府捆绑在一起,偏你不放心。”

被婆婆念叨,世子妃抿嘴一笑,不再多言,只又将话题转回到贺之年一事上,“贺之年那里,媳妇方才所言,母亲觉得如何?”

老太君就道:“就依你所言,要么坐视不理,要出手,就一拳直击要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不仅是贺之年,他父亲镇宁候也是一样,不能给他们喘息翻身的机会。”

有老太君这句话,世子妃心头就松下一口气,转手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清茶刚刚入喉,耳边传来老太君询问,“这桩事,松儿他爹是什么意思?”

第七百六十章 金身

世子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转瞬不落痕迹将茶盏缓缓搁下,笑道:“媳妇方才所言,就是世子的意思,单凭媳妇,哪能想的这么周全!”

语气极是自然。

老太君却是嗤的一笑,“你呀!”伸手朝着世子妃虚点一下,“他肚子里装点什么东西我还能不知道,偏你要给他做遮羞布!”

世子妃闻言,含笑低头,并不接话。

老太君笑了几声,又道:“这件事,你也不必再同他说,你自己斟酌着处理吧!”说着,口中一声叹息,“咱们娘俩,都是吃苦受累的命,他们爷们儿,都是享乐的。”

一想起老王爷赫赫扬扬带着他的五十头猪去大佛寺开光,老太君就恨得想要打人!

得了老太君的话,世子妃便放开手脚,避开世子,安排起来,及至中午吃饭时分,有贴身婢女借着布菜舀汤之际轻声回禀,“那件事成了。”

世子妃闻言,接过汤碗微微颔首以示意知道,偏世子将那婢女的话一字不落听到耳中,不由好奇发问,“什么事?”

世子妃就抿嘴一笑,“能是什么事,还不是父亲那些猪的事,他老人家兴冲冲带着五十头猪去大佛寺开光,人家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容忍荤物入内,自然要将他拒之门外,他老人家不肯死心,方才派人回来让取了五千两银票,说是要给这些猪捐个金身,就不信方丈不让猪进去。”

这件事也非世子妃信口开河,老王爷的确是取了五千两银票要给他的宝贝猪捐金身,气的老太君差点拎起小炕桌直接朝大方寺山脚下冲去。

“若真是让父亲花五千两银子买通了寺院方丈,放了那些猪进去,日后这朝野上下要如何看我们平西王府!府里人再别想出去,非得让人把脊梁骨戳断。不得已,母亲让我偷偷请了那寺院方丈,在大佛寺后山,避开众人耳目,给父亲那些猪做了个开金身的仪式。”

世子听着笑个不止,“那方丈应了?”

世子妃就道:“五千两银票摆在那里,哪有不应的道理!”

世子闻言,哈哈大笑,“父亲这开了金身的猪若是到时候不能一举夺冠,他不知道要怄多久!”

世子妃就一声长叹,“可不是,买通了方丈,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就得去买通斗猪的举办方,也不知是谁起的兴,斗什么不好,偏偏斗猪!”

这厢,平西王府,世子和世子妃就给猪开金身一事说的热闹,那厢,御书房内,禁军统领举拳行礼,将贺之年一事,一五一十回禀皇上。

皇上闻言,满目惊骇,“你确定,是镇宁侯府的贺之年?”

那可是小一辈里他最最看重的世家子弟,才学武艺人品,样样拔得头筹!

这些年,他一直有意提拔历练贺之年,为的就是等他退位之后,给他儿子留个得力人手。

现在,禁军统领竟然告诉他,这个他千般百般看好的人,竟然是个披着人皮的兽……不,是连兽都不如的货,皇上心头,怎么能不骇然震惊。

禁军统领低眉垂眼,“确定无误,就是镇宁侯府的嫡子,贺之年。他那密室,臣查的很清楚,其中女子五十人,男子六十八人,从贺之年外宅处离开,臣又去了京兆尹处查了近些年失踪人口,并到花巷暗查,确定贺之年曾经从五家花楼买了姑娘小官离开,这些总数加在一起,与贺之年密室之内人员,大约对的上。”

随着禁军统领一字一句说出,皇上眼角下方颧骨处,肌肉不住地跳。

他的大好青年啊!这就是他重点培养的大好青年!是他亲口对着满朝文武说,贺之年乃当朝才俊之楷模!

当初皇上对贺之年有多看重多用心,此刻就有多厌恶多唾弃。

拳头紧握,面如沉水,扬手一拳砸到桌案上,咬牙切齿,道:“你亲自去,把贺之年抓了关入死牢。不必刑部和大理寺问审,明日直接在牢中处以死刑。”

禁军统领得令,道:“若是镇宁候拼死阻拦怎么办?”

皇上闻言,不由一怔,拧眉死死盯着禁军统领,脑中却是想着他的话。

镇宁候虽不缺儿子,可贺之年却因着得他恩宠而格外被镇宁候看重,这些年,镇宁候在他身上,可谓用足心血,就这样突然派人抓了贺之年,镇宁候必定心下难以接受,到时候,极有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贺之年虽不是个东西,可镇宁候却是兢兢业业。

只是,难道为了顾及镇宁候,就要放过贺之年?皇上如鹰的眼底迸射出带着杀气的寒光。

这个贺之年,令他满心恶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放过,可镇宁候又是个小心眼的……

正思虑,御书房大门忽的被小內侍推开,探头进来回禀道:“陛下,刑部尚书陶大人求见。”

皇上紧蹙的眉毛微微挑起,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身子向背后椅背一靠,嗓间发出一声呜呼声,吁出一口气,道:“让他进来。”

内侍得令,当即将雕花木门展开,迎了刑部尚书陶晔进来。

低眉拱手,几步疾走,行至与禁军统领并肩处,陶晔双膝跪地,行礼问安,“臣有要事回禀。”

皇上不由揉了眉心,心头只觉乱糟糟一团,“什么事?”

“臣今日整理刑部近些年旧案,整理过程中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因着事情涉及四殿下,臣不敢掉以轻心,便将那些臣觉得奇怪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却是越梳理越惊心。”

随着陶晔回禀,皇上听到他提及萧煜,顿时揉着眉心的手一僵,那臭小子又闯什么祸了!

他是祸精转世么!

上辈子一定是欠他的,要不这辈子,这臭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安生!

“煜儿又怎了?”长长一叹,有气无力道。

陶晔闻言,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布包搁置膝盖前方,布包展开,露出里面厚厚一摞宗卷,俯身取出,双手捧上。

内侍总管眼见如此,当即上前一步接过。

第七百六十一章 状告

眉宇间浮上震惊,从内侍手中接到宗卷,皇上眼角一抖,“煜儿犯了这么多事?”

那厚厚一摞,足有小半尺,他这是夜以继日的闯祸,才能在刑部留下这么多罪证吗!

祸精!

虽然素日常有大臣弹劾他,可那些弹劾,毕竟是口头之语,递上来的章子,他基本是全部不看的。

自己儿子什么脾性,他尚算了解。

煜儿就算胡闹出天,也绝不会做下伤天害理之事,那些人弹劾他,一则是他有些事闹得实在过分,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才被弹劾,二则,却是当日萧铎萧祎夺嫡,想要将他除掉罢了,不过是党争下的牺牲品。

这些年,对于那些弹劾,皇上一贯采取的态度是:闻之即可。实在被御史逼得无法了,就罚他禁足几日。

可眼下瞧着这一摞摆在面前的宗卷,皇上心头还是不由一颤,原来他儿子光光在刑部有案记载的祸事,就这么多!

这么多!

皇上面上涌现出一股莫大的情绪,复杂中带着淡淡的无力。

陶晔闻言,忙低头道:“臣仔细查阅了这些年有关四殿下被状告犯事的所有记录,结果发现,十份宗卷中,竟然有八九份,皆出自镇宁候府。”

“要么是贺之年所为,要么是镇宁候所为,要么就是几个素日同贺之年或者镇宁候走的近的官员所为,心头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不敢妄自决断,故而特意拿来,请陛下过目。”

陶晔说罢,低眉垂眼,躬身伏地,等皇上决断或者问话。

皇上闻言,顿时心头那份无力挥散一空,转手将面前宗卷拿起,一本一本翻过,果然如陶晔所言,这些宗卷,无一不与镇宁侯府有着直接间接的干系。

随着宗卷一本一本翻过,皇上面上神色越发凝重阴沉。

本朝规矩,御史弹劾,一则可以根据其自己所掌握事实就某人弹劾,二则,可以就刑部或大理寺呈交记述的案件弹劾。

皇室和朝廷命臣,但凡涉及这两类人的案件,一般而言,都是大理寺负责接收料理,他自己也会不定时的查看大理寺那边所转呈的案件。

镇宁候这只老狐狸,知道他素日从不查看刑部记录案件,就把状告煜儿的状子,全部送到刑部。

同朝为官,凭着镇宁候的身份,凭着贺之年所受到的器重,刑部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将状子拿走另呈大理寺。

更何况,煜儿素日无法无天,满朝文武皆知,涉及他的状子,大家也都心里明白自己的态度,故而这状子接了,也只是搁置一旁,并不真的去查。

既不得罪煜儿,还能卖镇宁候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可这接受了的状子,却都会被那些前去翻查资料的御史看到。只要有御史看不过眼的,就要金殿弹劾。

递状子的人,兴许也知道,一封状子决不能将煜儿彻底扳倒,可他图的是积少成多,只要时常有御史弹劾,久而久之,自己对煜儿,必定要生出厌恶。

一想到递状子的人会有这样的诛心之想,皇上心头就火气直冒。

镇宁候……他竟然对煜儿生出这样的念想,可恶!

皇上对萧煜的爱护之情有多浓,此刻揣测出镇宁候背后的意图,心头之气就有多盛!

只是,一向疑心重,等心头那口气略略平缓一瞬,皇上鹰眼微抬,朝陶晔看过去,“你怎么想起整理这些旧案?”

陶晔低垂伏地的面上,闪过一抹笑,转瞬即逝。

“倒也不是臣勤勉主动去整理,是三殿下因为暗通辽东,被陛下关入天牢,当日夜里,就有下属回禀,说贺之年来刑部,想要将当年递上的那些有关四殿下的状子收回,并许以他三千两银子的好处。”

“恰好当日接待贺之年的那个下属,曾与镇宁候有过些过节,不愿卖贺之年这个人情,就将话递到臣那里,臣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镇宁侯府是打算走站队的投机路线,臣存了些私心,便嘱咐下属,不许归还状子,因为怕贺之年再走其他人的路子,干脆让他直接将那些状子全部送到臣那里。”

“后来,英国公与骠骑将军府阖府被斩,皇后娘娘殡天,镇宁候就亲自登门臣家中,给臣开出高价条件,想要将那些状子买回,那时候,臣才意识到,那些状子,可能真的有问题。”

“只当时娘娘殡天,停朝三日,那三日,臣日夜跪灵,不得功夫去查看,昨日……”

话语及此,忽的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说的是一桩皇室丑闻,极有可能触犯龙颜,当即打住话题,改口继续道:“直到今日,臣才得空,将这些年凡是有关四殿下的宗卷全部调出来细看。”

说着,陶晔伏地磕头,“是臣疏忽值守,竟是没有及早察觉,若是臣早早发现,这些宗卷,十之八九出自镇宁候府,四殿下也不必隔三差五就被御史大肆弹劾一通,好在四殿下安然无事,不然,臣实在寝食难安。”

陶晔的话,很是清楚。

是萧祎皇后一党,彻底倒台后,镇宁侯府耐不住,才开始出手。

也就是说,这些年,镇宁候对煜儿的这些罪状呈交,是与萧祎皇后有关了……

他是受萧祎皇后指使,不断地在攻讦煜儿,妄图用这样的方式,将煜儿拉下马,以给萧祎开道。

思绪在脑中翻飞,很快,皇上心头便形成一条完整的脉络,随着脉络愈渐清晰,皇上本就阴沉布满怒气的脸,更是张扬出一种磨牙吮血的杀气。

他最最疼爱的儿子,被人用这样诛心的方式算计,好在他对那些弹劾从未放在心上,若是但凡留意,哪里就经得住这样长年累月的不断攻讦。

这何止是攻击煜儿,分明就是算计他!

只要一想到,他若将那些弹劾的话听到心里而就此产生的决断,一想到煜儿因为那些决断而遭受的无妄之灾,皇上就恨的牙痒,再兼刚刚贺之年一事,皇上心头那份怒气,就越发浓烈似火,喷涌而出。

第七百六十二章 记忆

转手将手中捏着的一封宗卷撕得粉碎,伴着怒气,一把扔出。

纸屑四飞,隔着飘荡的纸屑,皇上怒道:“贺之年即刻收押入牢,传朕旨意,镇宁候,削爵革职。”

说罢,对内侍总管道:“你同他一起去。”

内侍总管和禁军统领当即领命。

从御书房出来,呜咽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扑到脸上,陶晔缩了缩脖子,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抬脚急急出宫,一路直朝八珍阁而去。

八珍阁二楼,在一个名唤翰墨轩的雅间门口,他顿下步子,抖了抖身上被覆着的一层白毛雪,推门进去。

“告诉世子妃娘娘,她要我做的事,已经成了,消息不过片刻就能传出。”对着候在翰墨轩里平西王府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陶晔说道。

一面说,一面端起青花瓷的茶壶,自斟一杯热茶,送至嘴边,入喉压下一腔寒气,氤氲的茶气遮挡了他眼底的情绪,仿似远山近海。

平西王府的婆子闻言,行礼过后,转身而出。

在她推门关门之际,陶晔已经思绪幽幽,飘飘而起,闹里眼前,是一场漫天大火,火光冲天,惨叫声凄厉而不绝,他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雾气,仿佛拨开茶水雾气,就能一跃回到当年,回到当年那场大火前。

他的父母,他的新婚妻子,他年幼的妹妹……

在那一场夺命大火中,无一生还,隔着重重火光,他跪地嚎哭,绝望而无助,甚至从眼中流出的泪,也从澄清变为殷红。

十年前……

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刚进京赶考的毛头小子,家里才给他娶了青梅竹马的媳妇,为了他能安心参考,父母亲卖了乡下田庄房屋,变作银两,携新婚妻子并年幼妹妹,同他一路上京。

京城的南城,他们租赁一间不大不小的四合院,父母亲同媳妇做些零活贴补家用,他则安心读书准备最后一场考试,妹妹才不过四五岁,只在家中玩耍。

原本平静而祥和的生活,却因着镇宁候的意外介入,被彻底打破,他的人生,从此成了一场噩梦。

那一日,恰好是夏至。

他写罢最后一个字,停笔推开书房大门,暮色已至,霞光漫天,染红了不大的小院,见他出来,妹妹笑咯咯一把丢下正玩耍的石子,朝他走来,“哥哥,今儿夏至,我要吃嫂嫂做的打卤面。”

他正揉着妹妹头发,含笑点头。

好久不吃妻子亲手做的打卤面,他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味道,自从来了京城,父母和妻子,日日早出晚归,着实疲累,家中饭食,皆是他一日读书之后草草准备。

他的厨艺……实在只能说,保证做熟即可!谈不上味道。

正说话,院中大门伴着父母的说话声被推开,他举目看去,就见母亲和父亲一前一后迈过门槛进院,眼见父亲随手将背后木门合掩,他不由问道:“阿元呢?她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阿元,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发妻。

母亲一怔,“读书读傻了?阿元早回来了,她说今儿答应了给囡囡做打卤面,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一面说,一面放下手中提着的菜篮子,朝院中一个简易的小厨房走去,“阿元,做好了吗?卤子里当放点肉,今儿我和你爹都收了工钱,我还买了条鱼回来……”

被放到墙角的菜篮子里,除了一条鱼,还有些菜叶菜梗,都是母亲一路回来,从那些已经收摊的菜摊处捡来的人家不要的果蔬,好好洗干净,将那些坏掉的部分切掉,一样能吃。

随着母亲说话,妹妹一路小跑过去,“娘,嫂嫂没回来呢,厨房没有人。”

她语落,母亲也行至厨房门前,探头朝里一瞧,果然没人,满面诧异转头朝他看过去,“奇怪了,明明提前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人呢?别不是迷路了吧。”

他闻言,心头泛起一层惶惶不安,可还是玩笑道:“那么大人了,哪里就能迷路,兴许是回来路上瞧见哪里卖花布,给吸引的走不动脚了。”

母亲嗔他一眼,“别胡说,你媳妇自从跟了你,何时买过花布,莫说花布,就是一根头绳,她都舍不得买,你赶紧出去找找,京城这么大,别真的走丢了。”

“就是就是,听你娘的,赶紧去找找”父亲搁下肩头挑着的担子,催促他。

原本心里就有些急,方才之所以开玩笑,不过是为了安抚母亲的情绪,眼见母亲如是说,他当即就朝外而去。

妹妹哒哒跑过去,扯了他的手,“哥哥我同你一路,我的眼睛比你的亮,你那眼睛,看东西都费劲,哪里就能找到嫂嫂。”

说着话,他已行到门边,正要伸手开门,木门忽的被“咯吱”一声推开,他还来不及反应推门的是何人,阿元就赫赫出现在他面前。

双眼呆滞无神,嘴角有殷红的血迹,脸颊红肿,几处蹭破了皮,朝外渗出血丝,原本颀长细白的脖子,有刺目的淤青和分明的手指印子。

他登时吓得伸手去扶阿元,“阿元,怎么回事?”

不及他手触及到阿元的身体,阿元浑身一个激灵,眼睛一翻,瘫倒在他的脚下,脸上灰白的像是已经死去。

他只觉一颗心被人用刀子捅进去,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俯下身将阿元抱起回到屋里。

只记得等他有了意识的时候,满手是血。

那些血,是从阿元的下体流出的,沾满了床单,母亲早就请来了大夫,一番诊治,大夫给出的诊断是:“阿元两个月的身孕小产了。”

小产的原因,却是因为被人强行施暴,强行同房。

显然,与阿元强行同房的人,不是他。

当大夫说出这个诊断结果的时候,他只觉耳边有天崩地裂的声音轰隆隆响起,天旋地转间,他跌跌撞撞一头冲出血气弥漫的屋子,双手托着膝盖,俯身弯在那里,如同一条垂死的老狗,大口大口喘着气。

第七百六十三章 畜生

就是那个时候,他忽的一眼看到,不大的小院,大门口处,立着一个人影,强提一口气,将身子慢慢直起来,朝那人影看过去。

借着暮色霞光,一眼认出,眼前身着锦衣,面露鄙夷嘲蔑之色的男子,正是镇宁候。

不久前,他去接阿元回家,曾在鼓楼大街八珍阁门前见过他一次。

堂堂镇宁侯府的侯爷,竟然出现在他家这简陋寒酸的小院之中,还用这样的目光凝着他,巨大的震惊让他心头的悲痛略略一顿,不由道:“侯爷?”

听到他的声音,镇宁候面上浮出些许意外,一面朝他行来,一面道:“你认得我?”

他茫然点头,不知道这位富贵滔天的侯爷此刻登他家的门,意欲为何,可心底却是有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将他一颗心层层包裹住。

他点头之际,镇宁候扯嘴一笑,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你既是认得我,也好,免得我还要做自我介绍。那个女人,是你媳妇?”以目示意,镇宁候问及阿元。

他怔怔点头,随着镇宁候提及提及阿元,他那被震骇冲散的悲恸又一次重聚。

“品貌不错,可惜跟着你,暴殄天物,浪费了。我许你一世前程,等她醒来,你劝劝她,把她说通了,送到我府上去。”

如同在说什么极其寻常的话一般,镇宁候将这些字一连串说出,语态轻松自然,说罢,用一种斜昵的姿态觑着他。

他闻言,登时如有雷击。

瞠目结舌看向镇宁候,耳中如有千百只小虫振翅,嗡嗡响作一团。

若说方才大夫的诊断之语于他而言是一柄利刃至此他的心窝,那现在镇宁候的这番话,就是那柄利刃被人拔出又刺入,且这利刃上带着倒刺,在拔出之际,他一颗心被扯得生疼,狠狠的痉挛。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终是后知后觉缓过神。

“是你……是你……是你对阿元……”声音从他口中迸出,颤抖不成声,他看着镇宁候的眼睛,渐渐涌上一层血光,双手紧紧握拳,浑身紧绷,如同一只被人夺了幼崽的孤狼。

见他如此,镇宁候发出不屑的一声嗤笑。

把玩着拇指上通翠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那个女人有点认死理,死活不从,我也只得如此,却不知她是有了身孕的,不过这样也好,省的还要给她一碗堕胎药把孩子打掉,你也知道,人送到我的府里,总不能肚子里还带着你的种。”

陶晔简直难以想象,镇宁候究竟是张着一张怎样得嘴,才能把这些龌龊卑鄙肮脏之言,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不及镇宁候将话说完,他便带着满腔几欲冲破胸膛的泼天怒火,挥拳朝镇宁候奔过去,“畜生,人渣……”

嘶吼声从他嗓间爆发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也引得屋内照顾阿元的父母亲被惊动,顶着一张慌张的脸,从屋里跑出来。

他那凝聚了满身怨愤的拳头,终究是没有打到镇宁候脸上,甚至连碰都没有碰到他,就被身后突然而至的一个灰衣人将他一脚踹倒地上。

他还未及感觉到那一脚的痛和屈辱,就听到母亲一声惊呼,朝他扑来。

头顶处,镇宁候居高临下,“你最好三日之内把人乖乖送去,我保你前途无量,不然……”

不然什么,镇宁候没说,朝着瘫躺在地上的他啐了一口,转头离开。

只是不说,他也想得到。

随着镇宁候转身,他双眼冒着血红的光,以手撑地,挣扎着起身就要在朝镇宁候的背影扑上去,“人渣,人渣……”嘴里咬牙切齿,生生磨出血来,顺着嘴角一直流。

母亲父亲显然是知道镇宁候身份的,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眼见他被镇宁候的人一脚踹倒地上上不来气,怎么会让他再朝镇宁候扑过去,只死死将他抱住。

直到镇宁候出了大门良久,母亲才松开手。

他如同一只死了很久的狼,四仰八叉,面朝天,躺在地上,嘴角的血不断地流,双眼无神,空洞洞的望着头顶已经漆黑的天和天上的繁星,心痛如裂。

“发生什么事了,镇宁候怎么来了……”

母亲和父亲的询问不断的回响在耳边,他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把嘴角咬的稀烂,双手捏拳,咯咯作响之际,骨节分明。

他要如何说,说他的阿元被镇宁候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给糟蹋了?

莫说他说不出口,就算说得出,他也绝不能说。

母亲待阿元,虽像女儿一样疼,可哪个婆婆能接受媳妇被人玷污,一母亲知道真相,只怕就不是可怜心疼阿元了。

他的阿元……他无力保护她,却决不能让她在遭受如此灭顶之灾后,身边无人悉心爱护照顾。

强行压了心头所有情绪,他翻动眼珠,总算是找回一丝活着的力气,“娘,给阿元熬鸡汤吧,是我昨天夜里……我……我不知道阿元怀孕了……”

他将一切,揽到自己的肩头。

母亲闻言,不疑有他,面上神色一松,吁出一口气,“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呔!你就是太不知轻重。”

说着,又叹气,“也怪我,这几日她总说头晕恶心,我就该想到的,偏偏忙的糊涂,以为她是伤风了……”

“自己的媳妇,来没来隗水,你也不知道……”

嘀嘀咕咕,母亲转身去厨房,张罗鸡汤,家里没有鸡,母亲给父亲拿了钱,让他现去买。

趁着父母亲都不在,他撑足了力气,爬起身来,跌跌撞撞,进了阿元的屋子,他进去的时候,妹妹正给阿元小心翼翼的擦着脸上的污血,阿元虽闭着眼睛,可睫毛剧烈的颤抖,可见是醒来了。

瞧着阿元素白的脸上刺目的淤青,他心疼的喘不过气。

随意找了借口打发妹妹出去,并不将佯做不醒的阿元唤醒,他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啄。

他滚热的唇落在她冰凉的额头,一瞬间,感觉到阿元全身战栗。

“母亲那里,我已经同她讲,都是我不小心……你什么也不要管,把身子养好……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你等我给你请封夫人……”

竭力忍着眼眶里的热泪和嗓子间的哽咽,他低声说道。

第七百六十四章 陶晔

随着他的话音儿,阿元眼角热泪汩汩流出,却是始终没有睁眼,没有同他说话。

紧紧抱着阿元,不知过了过久,只觉怀里颤抖如同小猫一样的阿元渐渐平息了呼吸,沉沉睡过去,他起身离开。

镇宁候……那个畜生,他绝不会放过他。

八珍阁,翰墨轩的紫檀木圆桌前,陶晔面前一杯热茶已经凉透,凉茶入喉,那如冰的寒凉让他不由从思绪中缓出一口气,嘴角扯出苦笑。

那时候,他到底太过年轻,太过单纯。

知道官官相护,却从未真正体会过何为官官相护,事实却是用鲜血和烈火,让他实实在在认识到,这是怎样的四个字。

一夜的奋笔疾书,他将镇宁候的劣迹写成长长的状告书,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他对镇宁候蚀骨的恨。

翌日一早,天刚大亮,他便裹着一身怒气,直奔京兆尹,击鼓鸣冤。

那时候,他满怀雄心壮志,要将这富贵泼天的镇宁候一举告到,要让他成为臭名昭著的阶下囚,被万人唾骂。

因着他上京参考的身份,京兆尹极是热络的接待了他,甚至在亲手接过他的告状书,细细浏览过后,还表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口口声声告诉他,让他且回家等消息,一定给他讨一个公道,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时候,他真的相信,京兆尹与他说的,就是真的。

回家时,特意去典当铺,将身上一件长衫当了,换了几两银子,还绕路到菜市场,给阿元买了两只鸡。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兴冲冲提着两只芦花鸡回家的时候,未及进了小巷,就看到冲天的火光和漫天的浓烟,有熟识的人一眼看到他,抓着他的衣袖说:“快去看看,你家着火了,好大的火!”

他整个人,一瞬间犹如被天雷击中,拔脚就朝家跑去。

撒手之际,手中两只芦花鸡被他甩到天上,发出咯咯咯的惊恐叫声,那惊恐的尖叫,仿若他心头未出声的凄厉叫声。

他去的时候,大火才起,却已经熊熊一片,黑洞洞的烟雾伴着烈烈火焰,冲天而起。

不顾其他,他一头就要冲进去,却是被身后邻居一把拉住,“你疯了,这样大的火,你进去就出不来了!”

“放开我,我娘我爹我妹妹我家阿元都在里面!”火势虽大,可他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听到里面惨烈的呼叫声,就是他的至亲之人发出的。

每一声叫,都直穿他的五脏六腑。

邻居紧紧抓着他不松手,“他们已经出不来了,你进去,不过是平白送死!你瞧瞧那火势,你家这场火,分明就是有人蓄意纵火,听说,就在刚才,起火之前,有人朝你家屋顶院里扔火油,这种大火,莫说你家,就是我家都要被你连累烧个精光,你若进去,你死了,谁赔我家损失!”

随着他的话音儿落下,周围有人附和,“就是,你们一家死绝了,谁来赔偿我们,我家驴棚被烧个精光,驴屁股都被烧的开化。”

“我家也是……”

叫嚣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他跟前,死死堵住了他救火的路,堵得他几乎都看不到眼前的火势。

可惜,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心头再大的悲愤再大的怒火,也拨不开层层人群,心头激荡的情绪甚至让他浑身绵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大火烈烈,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京卫营的人才带着水桶水缸匆匆赶到。

烧了那么久的火,岂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扑灭。

直到暮色时分,这场熊熊大火,才渐渐被控制住,人群散开,各自回家收整自己被烧的一塌糊涂的家。

无人再管他,瘫跪在地,瞧着还在跳跃的火苗,瞧着被烧的坍塌在地的早已经辨不清是何物的残骸,他仰天嘶鸣,凄厉哀绝。

耳边回荡着邻居的话。

“有人朝你家屋顶扔火油”、“蓄意纵火”

除了镇宁候,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镇宁候……

匍匐在地,面颊贴着地上的灰烬,他心痛的浑身缩成一团,十根手指,死死扣着地面,几乎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到那十根手指之上,仿佛这地面就是镇宁候,他要用所有的力气,将他一把掐死。

地面被他抓出一道有一道的血痕,他却是一次比一次下手的力气更重。

都说十指连心,可此时血流不止的十指,他却是感觉不到分毫疼痛,甚至,十指上的疼,不及他心头千分之一。

他阖家上下的血仇……

就在他痛不欲生之际,身后不知何时行来一个人,在他身边屈膝弯腰,低低在他耳边道:“我家家主愿意给你报仇的机会,不知你是否有意。”

在他如同身陷炼狱之际,这句话,哪怕是魔鬼派人送来,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闻言,当即手上动作一滞,睁着黑漆漆却是空洞洞的眼睛,朝那人看去,抬起他早不知何时就磨得血肉模糊的脸颊,“谁是你家家主?”

“你若有意,不妨同我前来。”那人低低说道。

一面说,一面起身,也不管他是否跟了过去,就径直朝外而去。

撑着身子站立起来,一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尾随那突然而现的人朝巷子外面走去,在巷子口,他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着。

受那人指引,他拖着绵软又血淋淋的身子,上了其中一辆。

将将坐好,马车开拔。

那个时候,他的心是麻木的,无畏无惧,只要能替家人报仇,哪怕让他去给阎王做药引,他也心甘情愿。

马车停下,是在一出宽绰的院子里。

他下车的时候,那人口中的家主已经与他正面而立,正是平西王府世子妃,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自此之后,他就在那间宽绰的院子里住下。

日夜苦读,准备即将到来的科考,将心头所有的痛和恨,都化作他读书的力量,日夜不眠。

真正的日夜不眠。

与此同时,他也彻底的改头换面,有了新的容貌,新的身份,和新的名字,陶晔。

第七百六十五章 得知

楼下一阵喧闹声,打断了陶晔锥心的思绪,深吸一口气,他起身将临街雕花大窗推开。

登时北风呼啸扑面而来,裹着鹅毛大雪,吹打在他的脸上,面上两行清泪,寒的刺骨。

不顾寒风大雪眯眼,陶晔探了身子朝楼下大街看去,正好看到禁军统领亲自押了贺之年经过八珍阁大门前,直奔刑部大牢方向。

大雪铺道,素白了一整条街,北风怒吼,将一些尚未来得及落下枝头的败叶卷的漫天打旋儿。

陶晔不禁吸了吸鼻子。

不知禁军统领是如何抓捕了贺之年的,这样的天气,贺之年竟是赤脚而行,身上并未着大氅棉衣,不过一身锦缎单衣,还是衣扣不整,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的单薄。

贺之年倒是没有叫也没有闹,披头散发被押着,一路走得老老实实,像是没了魂儿的躯壳,被人五花大绑,每走几步就被向前推搡一下,雪天路滑,跌跌撞撞,甚是狼狈。

吵闹声,是四下围观的人群发出的。

不知谁泄露了风声,将贺之年外宅一事爆了出来,这些围观者,当时有多敬仰崇拜这位出生在富贵窝里的青年才俊,眼下对他,就有多气恼鄙夷。

人渣,畜生……这样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居高临下,陶晔立在八珍阁的二楼瞧着,心头有水纹荡起,他的目光,比屋外的天气都要再寒上几分。

转手端起茶壶,就着捏在手里的茶盏,斟上一杯,滚热的茶水登时被裹着雪片的寒风吹出飘摇不定的白雾,直冲陶晔眼前。

隔着被风吹的极冷的白雾,看着已经渐行渐远的贺之年,陶晔长吁一口气,人渣,畜生……还真是父子一脉,在精准不过的形容了。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可见不假。

有镇宁候言传身教,贺之年耳濡目染,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再正常不过。

贺之年突然被收押死牢,镇宁候又被革职削爵,想必他不会坐以待毙。

十年,他整整等了十年。

这十年来,无一日梦中不是那场大火,不是阿元在门槛外瘫倒在他眼前的情形……蚀骨的恨,终于等来了机会。

平西王府世子妃曾告诫他,要想报仇,要想除去某个人,除非你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将其一举击倒,永无翻身之际,否则,绝不要出手。

打草惊蛇的结果,只有一种,那便是自寻死路。

为了这句话,他隐忍了十年,这十年间,为了获得更多镇宁候的罪证,为了让自己爬上更高的位置,他甚至还同镇宁候举杯换盏笑谈晏晏。

这样折磨人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眼瞧着贺之年彻底从视野消失,陶晔反手将窗户合上,端在手中的已经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举步离开。

消息传到萧煜耳中的时候,明路刚刚从保定府回来,正要回禀沧澜人一事,话未出口,就有属下顶着一头白雪叩响书房大门。

萧煜不由蹙眉,朝书房大门一瞥,“进来。”声音低沉,听不出息怒。

“咯吱”一声门响,属下扫落一头大雪,迈过门槛,几步行到与明路并肩处,抱拳躬身,回禀道:“殿下,就在刚刚,镇宁候被革职削爵,贺之年被关入死牢,大约今儿夜里直接在牢中执行死刑。”

萧煜闻言,眼底波光登时一颤,面上却是无多少惊讶之色。

眉毛微挑,哼的一声,“这个老东西,还不等我出手,就有人比我还看他不顺眼,迫不及待的抢先一步了。”

这些年,镇宁候依附萧祎和皇后,没少对他下死手,几次惊险暗杀,也是出自镇宁候之手安排,萧祎和皇后倒台,他的下一个目标,本就是镇宁侯府,没想到,此时倒是省了他的力气了。

还有那个贺之年,道貌岸然,端着本朝第一才俊的名号,行着畜生不如的事,他那小柳树巷的外宅,萧煜注意很久了,只是皇后一党尚未彻底肃清,一直腾不出手收拾他罢了。

那样的人渣,果然是人人公愤,他腾不出手,却是有人比他积极。

“谁下的手?”

“好像是平西王府。”属下回禀。

“平西王府?”

萧煜摇头,老王爷天天忙得斗猪,今儿一早还拉着他的几十头大猪围堵大佛寺,逼着寺院方丈给他的猪开光,被人家拒绝,就闹着要给那些猪塑金身,好在最后也不知怎么就收了手,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来,自然不可能是他出手安排。

世子?

萧煜心下更是摇头。

平西王府虽然在朝中地位甚高,可这地位,却是源于老一辈的打拼,源于老太君的维持,那位世子,一直碌碌无为,无功无过,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两点便是生了娶了世子妃,生了洛松。

尽管世子平庸,可小小年纪就被父皇封王的洛松,却实在是个能干的,前途不可估量,大有他祖辈风采。

只是洛松尚且只有十岁,他更是安排不下这种事。

那会是谁呢?

萧煜脑中浮出一张俊俏不失威严的脸,平西王府世子妃,几次母妃出宫,都私下里与平西王府这位世子妃悄悄见面。

母妃未入宫时,与这位世子妃就是手帕交,后来入宫,两人却是斩断一切联系,再无往来,就连他,最初都以为,母妃和世子妃当真就彻底的形同陌路。

世子妃的杀伐决断倒是大有当年老太君的风范,不过,却也不能肯定,此次究竟是世子妃出手,还是老太君亲自出马。

不管如何,镇宁候父子都如同是一颗毒瘤,长在他的心头,既然平西王府有人出手挥刀,将这毒瘤斩断,他自然要打上一把力。

“贺之年被抓,是因为小柳树巷的事?”

“是!”

“跳过审问,他今儿夜里直接被执行死刑,镇宁候可知?”敛了思绪,萧煜朝属下问道。

属下当即道:“眼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宁候一定知道。”

萧煜嘴角浮上一抹冷笑,“刑部大牢那里,你带人过去守着,今儿夜里必定有场好戏,到时候,莫让镇宁候父子跑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墨烬

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凭着镇宁候投机取巧的性子,凭着他对贺之年的看重,今儿夜里,必定是要买通刑部看守,来一出偷梁换柱。

那他只好给他准备一个瓮中捉鳖了,如此,方才对得起镇宁候这么多年来在他身上倾注的那份除之后快的心血。

萧煜的意思,属下毫无遗漏的领会,当即举拳领命,转身而去。

在他将书房大门合上之际,刑部,陶晔点了刑部大牢今夜的看守,亲自一番嘱咐安排,却是与萧煜行的相同之事。

仅仅是革职削爵,怎么能泄他心头积攒了十年的愤怒。

他要的是镇宁候的人头。

血债,唯有血偿。

且不提陶晔那里如何安排布置,萧煜这边,下属一离开,明路唏嘘感叹一声贺之年活该,继续回禀他保定府一行所得。

“周秉德遇上的那些,的确是沧澜人,一行五人,有两个是沧澜七皇子的幕僚,另外三个,皆是沧澜精锐营里的暗探。大约半个月前到的保定府,至于在到达保定府之前,是否还在其他地方盘亘过,奴才没有查出。”

“眼下,皇后殡天,沧澜派出使臣前来吊唁,虽后来丧期灵期取消,但沧澜使臣似乎并没有折返之意,他们这几日,就是在等沧澜派来的使臣,听他们的意思,大约在等三日,沧澜使臣就要来。”

萧煜闻言,面色豁然凝重。

沧澜精锐营乃沧澜国国主私下招募的暗卫队,素日只为国主服务,善于暗杀和秘密刺探。

合队不过二十人编制,此次竟就派了三人来我朝,单单被明路查到的,就在保定府盘亘十五日之久……

这十五日,足够他们刺探一切机密。

忽的想起前一阵子萧祎密谋偷换军粮一事,萧煜不由浑身一个激灵,额头冒出冷汗来。

且不说这三人的原本目的是什么,倘若萧祎和英国公当日计谋得逞,父皇一怒之下将赤南侯斩杀,那么这个消息想必很快就会被传回到沧澜国。

沧澜国国力一向同我朝势均力敌,可若顾臻战场被斩,军心大乱之际,辽东战事,我朝必定要节节败退,这却正好给沧澜向我朝发动进攻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所谓腹背受敌,正是如此。

思绪及此,萧煜不禁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顾臻一事,萧祎计划落空,不然……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只是,七皇子的两个幕僚,怎么就和精锐营的暗卫搞到一起了呢,是他们原本就是被沧澜国主一同派出,还是半路偶结……

第二种思绪刚上心头,就被萧煜当即否定。

精锐营在沧澜,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地位比本朝禁军还要高一级别,旁人莫说指使或者与其结交,根本就寻不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没有明面上的营所和府衙,更不会公然行走在某处,所有的行动,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他们与世隔绝,在这个世上,他们无亲人无朋友,无一切可以联系的任何社会关系。

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除了皇上,无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甚至,根本无人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如同幽灵一般,蛰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随时等待皇上的召唤。

唯一的身份证明,便是他们所有人右臂上方的刺青,一只狐狸的眼睛,阴翳而充满杀气,看着这个世界。

这样特殊存在的暗卫,怎么会同七皇子的幕僚去偶合!

排除第二种可能,便只余下第一种。

眉头渐凝,沉默片刻,思绪纷飞间,萧煜再次摇头将其否定。

精锐营是每一代沧澜国国主的至高机密,非传位之际,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眼下沧澜国国主正当年富力强,怎么会让自己的暗卫和自己儿子的幕僚一同上路执行任务。

他吩咐的任务,他的暗卫足矣。

两种猜测都被自己否定掉,萧煜不由抬头,朝明路看过去,“你确定,那是精锐营的人?”

明路点头,一脸笃定,“除了臂膀上狐狸眼睛的纹身,他们夜间歇息,是睡在一条鱼丝细线上的。”

三年前,萧煜曾在京都秘密抓捕过一个沧澜精锐营暗卫,对他用尽刑罚逼供,所得不过就是对这只如鬼魅一般存在的精锐营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知道他们一些奇特的习性,可他入京究竟所为何事,却是一个字问不出。

这右臂狐狸眼和夜里睡觉睡在鱼丝细线上,就是那个暗卫招出的。

可见,那三人的身份,是无疑了。

究竟是何原因,能让神出鬼没专属于沧澜国主一人的精锐营同沧澜七皇子的幕僚走到一处呢!

还有那个七皇子……

沧澜七皇子乃沧澜国主最为器重看好的皇子,是沧澜国皇后嫡出幼子。

皇后一共生养三男一女,两个儿子都没活过成年就夭折,一个女儿,在去年下嫁国中一位将军的嫡子,却是难产而死。

这三个孩子,可谓命运多舛。

仅余一个七皇子,名唤墨烬,如今十六岁,因为是皇后仅存一个嫡子,又长得玉树临风,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沧澜国主对他的喜爱,远远超过其他皇子百倍。

从十岁起就开始参与国政议论,并且,但凡国中有战乱,他必定会被沧澜国主扔到军营中,在铁血无情的沙场上经历一番生死磨砺,如今十六,整整六年的打磨,让他心智城府远高于同龄人。

此番皇后殡天,沧澜国主派了他来做吊唁使臣,实在意料之中。

只是不知道,这个墨烬所揣的目的,究竟为何!

心头漫起一股不安,萧煜捏拳,重重砸在扶手之上,不管来的是何方妖孽,只要他胆敢对我朝江山社稷有分毫不轨之心,他必将诛之。

犯我国土者,虽然必诛。

何况,还是送上门来的。

拳头松开,萧煜缓出一口气来,对明路道:“保定府那边,你吩咐了人时刻盯着了吗?”

明路点头,“已经布置妥当,眼下,只等沧澜国那七皇子到保定府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开涮

萧煜闻言,略略颔首,明路办事,他一向放心,松出一口气,“摆饭吧。”

明路顿时眼睛一瞪,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向萧煜,满脸写着:啊?

萧煜横他一眼,“啊屁啊!从一早起来到现在,我还没有用饭,不摆饭,你是要饿死我!”说着,又横他一眼,“没被人害死,我到要被你饿死!”

明路嘴角抽动,低声偏头道:“从一早起来,殿下这一早是多早?”

先前因为萧铎和萧祎各自安插了密探在萧煜府中,为了给这两个皇兄将戏做足,萧煜自然要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发扬光大,好让他们安心彼此开撕。

现在萧祎萧铎彻底不再对他勾成威胁,明路怎么知道,他家殿下会不会真的踏踏实实睡个日上三竿,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从未睡过一个真正的安稳觉。

要不,怎么会连早饭都不吃!

明路语罢,萧煜没好气说道:“卯时不到就起了。”

明路……嘴角颤了又颤,到底没忍住好奇,“您起那么早做什么?”说着,眼底泛出流光溢彩的贼笑,“您又去给咱家王妃做馄饨吃了?”

说着,摇头,啧啧一叹,“咱家王妃真是好福气,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您总是如此,奴才实在担忧,说是您娶了赤南侯府的嫡女做王妃,奴才怎么瞧,都像是您入赘赤南侯府做上门女婿。”

说着话,明路身子向前几挪,挪到萧煜书案旁,手肘撑着书案,身子抚上去,以掌托脸,贼兮兮的说道:“殿下,照这样下去,万一顾侯爷真的起了这个心,要让陛下改了圣旨,改成您下嫁赤南侯府……”

明路话未说完,萧煜就脸色一黑,抬手朝明路脑袋一掌拍去。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明路机智并且灵活的偏头躲开,“凭着顾侯爷在陛下心头的分量,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毕竟当初三殿下拿着真真儿的证据状告顾侯爷通敌,陛下愣是从头到尾没有相信呢!”

萧煜抄起手边一只湖笔,抬手朝明路扔去,“越发没个大小!”

话说完,萧煜忽的收了脸上怒气,一改方才大黑脸,身子随意向后一靠,面上扯起一抹诡异的笑,“我若真的入赘,你且放心,入赘之前,我必定不会带你过去,免得你到了赤南侯府,要看人脸色,委屈了你!”

明路顿时……

萧煜不给明路张嘴的机会,继续道:“原先不觉得,现在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好像入赘赤南侯府也不赖,我的后半辈子,就不用自己打拼了,靠着赤南侯的光环,足够我自在做神仙了,反正我也不图权不图利不图皇位。”

说罢,萧煜摆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这件事,还真是值得考虑考虑……”

眼睛落向明路脸上,停顿一瞬,道:“我既是入赘,你就断没有娶了吉祥的可能,如此,你不妨在我入赘之前,另则佳人,趁着我还没有入赘,还大权在握,赶紧把你的婚事给你定了。”

明路一张脸顿时摆成一个囧字,咬牙跺脚,冲到萧煜面前,隔着一张书案,义愤填膺振振有词,“殿下,男儿志在四方,您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一心想着依仗岳家势力,殿下,您不是这样的人!”

萧煜摇头,“原先不是,那是因为我没得选,现在有的选了,我自然不想再奔波劳累了,靠着赤南侯,有吃有喝,多好,放心,尽管我入赘,断然不会让你吃苦受委屈的,有我肉吃,就有你汤喝……”

克制着心头的笑,萧煜去看明路一张被痛苦扭曲的脸。

“殿下,您别不是认真的吧?”眼睛一眨,明路都要哭了。

萧煜很是认真的点头,“当然是认真的!”

明路……咬牙抿唇,一张脸憋成紫红,片刻的沉默之后,终是将憋在胸口的那句话说出,“殿下,您要入赘,能不能在入赘前,先把吉祥和奴才的婚事定下……”

“那个……奴才拦不住您……但是……但是奴才不能没有吉祥!实在不行,奴才就不伺候您了……奴才去求求咱家王妃去……”

萧煜顿时……一把抓起面前狼毫湖笔,朝明路砸去,“滚!”

明路问音,抱头朝外逃窜,嘴里爆出一串哈哈的奸计得逞后独有的笑声。

萧煜恨得咬牙,臭小子!

原本是他拿明路开涮,没想到,这小子现在胆大包天,竟然反涮他一把!

明路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萧煜恨恨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只是这笑尚未绽开,明路一颗顶着贼笑的脸忽然从门框探出,“那个,殿下……您起那么早,到底干嘛去了?”满面好奇。

萧煜……“滚!”

他才不会告诉明路,他一大早卯时不到就起床,是因为听说胡商带了上好的狐皮狐绒貂绒貂皮上京做生意,他赶在他们生意开张前,亲自寻上门去,将最好的皮毛全部买下。

这个冬天冷成这样,他家阿青怎么能没有保暖的大氅小坎护手筒子貂绒帽。

买了料子回来,又折腾了一上午,将自己关在书房,亲自执笔,去画他心目中配得上他家阿青的衣衫样式。

一直忙到明路回来,他才刚刚停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这些事,他当然不会告诉明路,免得那臭小子对着他一番油嘴滑舌的嘲笑,背地里,却又把他对阿青的那份用心全部毫不客气的临摹了去,将来留着对吉祥一样样使出。

里外好处都让他占尽了,美死他!

明路去厨房吩咐摆饭,萧煜则将方才匆忙压在书本下面的画纸小心翼翼取出,端在手中,细细欣赏,脑中浮出他家阿青穿着他亲手设计的大氅,立在雪中寒梅旁。

寒梅殷红,妖娆灼灼,却是在他家阿青回眸一笑间,尽失颜色。

于是,等到明路提了食盒再次折返书房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他家殿下正对着手上一张宣纸露出小傻子吃烧饼的憨憨模样,满脸表情,就差嘴角一道三尺涎液了。

明路捏着脚走到萧煜背后,探了脖子一瞧他手上的纸,“哎呦喂!这是什么呀!”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太傅

萧煜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美妙的幻想中,猛不防背后传来明路的声音,手上一颤,只听得“刺啦”一声响,手中那张他足足画了一上午的宣纸,就被撕成两半。

眼见如此,明路顿时一愣,脑中刷刷几个字浮上来:闯祸了!闯大祸了!

明知此祸重大,必遭毒打,可他就是震得挪不开脚。

萧煜愣愣盯着他左手右手各执一半的宣纸,心头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不!!!

眼中火苗蹭蹭冒出,拳头一握,随着咯咯作响声,“明路!”两个字从牙缝挤出,如同被放在一柄钝刀上,来回的磨。

与此同时,嚯的起身,伸手朝明路抓去。

“看我今儿不打断你的腿!”

一声咆哮,从萧煜书房上空飘荡而出,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得树上老鸦抖着翅膀颤着嗓子,嗷嗷叫着飞走。

这厢,萧煜和明路在书房上演厮杀追逐大战,那厢,巍峨宫宇,一个年迈老臣弓着身子,直朝御书房而去。

纵然宫中青石板路被内侍不住的用大扫把挥扫着,可耐不住大雪纷飞,路面上,总有一层薄雪积着,人走上去,稍不留神,就要摔倒。

那老臣走的颤颤巍巍,他身侧,一个小內侍端着一脸凝重肃穆之色,眼睛一瞬不瞬,双手紧紧扶着他,仿佛扶着一件易碎的花瓶。

行了不多久,对面就见内侍总管打头,一脸急色行来,他身后,跟着一顶软轿。

及至老者跟前,内侍总管躬身弯腰,一脸陪笑,“这样的天气,您怎么就来了,要是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一面说,一面招呼那老者跟前的小內侍,“还不赶紧扶了韩大人上软轿。韩大人要来,你也不知提前通报,这么滑的地面,若是韩大人有个闪失,我看你有几条命。”

严厉的呵斥声让那小內侍原本就低垂的头,愈发低到胸前,声如蚊呐,不断重复,“奴才错了。”

坐上软轿,那个被内侍总管格外恭敬称作韩大人的老者一挥手,“你骂他作甚,是我要来,他还能扭着我不成!”

内侍总管当即住口,转头道:“陛下知道您来了,急的不得了,当即就让奴才抬了软轿过来,此刻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备下了您最爱的大红袍,正好今儿下雪,从梅园的梅花上让人采了雪,煮上一翁。”

说着话,软轿被款款抬起,一行人,直奔御书房。

这位韩大人,乃皇上恩师,太傅韩朝恩,如今不过五十岁,却是不涉朝政已有七八年。

素日不过在家读书作画,以诗会友,闲暇之际,也会进宫与皇上闲谈几盏茶,学富五斗,品行端正,极受皇上尊敬。

更兼他年轻时,被人下毒暗杀之际,及时夺下那碗要命的汤羹,自己仰头喝了。

那碗被投毒的鲜汤,虽然在御医倾尽医术之下,竭力将他救活,可他原本挺直的后背,却永远的弯下去,再也无法直起,这一弯,便是一生。

只尽管如此,这件原本任谁都是天崩地裂之事,对他影响却是泛泛,毒素解除,病好之后,他照样谈笑风生,并从此之后,在皇上面前,不论是对着当年尚未登基的皇上还是对着已经坐拥江山的皇上,再没有将此事提及半句,更不要说以此讨得恩赏荣耀。

当年,皇上不是对那件事没有过怀疑。

一碗毒汤,他若知道有毒,直接拦下便是,即便不好相拦,出言相告也好,他乃太傅,皇上恩师,那是皇上还是皇子,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

何须将那碗毒汤送入自己喉中。

可他却是那样做了。

只是,再浓烈的怀疑,也抵不过日后漫漫岁月的验证,他的腰从此长弯不起,他这一生,从未干预朝政,从未向皇上举荐过任何人,从未插手过任何事……

这一切,足以打消皇上所有的疑虑,即便至今他都想不通,当年韩朝恩究竟为何要自斟毒汤。

从昨天夜里就开始的漫天大雪,越下越大,等到了御书房门前,内侍总管头顶已经白花花一片。

拂了头顶雪片,软轿落停,亲手扶了韩朝恩从轿中下来,几步行到门前,内侍总管正要推门而入,被韩朝恩一把拦住,“总要先通报的。”

内侍含笑道:“陛下知道是您来。再说,哪有让您候着的道理。”

韩朝恩摇头,一脸执拗,“总要按规矩来。”

内侍总管陪笑,不再多言,伸手叩门,“陛下,韩大人到了。”

话音落下,里面当即传出一声热络的回答,“快进来。”

随着皇上话音传出,内侍总管将门推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迎韩朝恩入内,待韩朝恩跨过门槛,他才紧随其后,跟着进去,双手将门合掩。

只是在转身之际,眸光划过韩朝恩的一瞬间,在他低垂的面上,看到一抹笑意,笑得极其的诡谲,让他原本平静的心,登时漾起汹涌波涛。

这个笑,他曾经见过,一定见过。

眉头微蹙,关门之际,脑中思绪纷飞,却是浮光掠影,什么也没有抓住。

再转头,韩朝恩已经双膝跪地,恭敬行礼,“臣叩见陛下。”

内侍总管从他身边经过朝皇上身侧走去之时,正好韩朝恩礼毕起身,目光匆匆瞥过韩朝恩的嘴角眉眼,却是一如平常,并无半丝异样,只内侍总管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皇上含笑,伸手虚扶,“快起来,这样大的雪,怎么今儿就来了。”说着,又道:“赐座,上茶。”

随着皇上语落,当即有小內侍上前,扶了韩朝恩一把,引他到皇上所赐座位,另有内侍捧了热茶上来。

“今儿一早让人煮的梅花银雪,你尝尝味道可好。”皇上一面说,一面自己端起跟前茶盏,享受般,品上一口。

韩朝恩刚刚落座,便又起身答谢,姿态恭敬。

这些年,韩朝恩不管如何得他重视恩宠,这规矩从不肯乱一点,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实在太过繁琐客气生分,却也只能由着他。

皇上不觉如何,立在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在方才心头掀起巨浪之后,此刻再看韩朝恩,怎么看,都觉得他的动作,极其别扭。

可究竟哪里别扭,一时半刻,却又说不出。

第七百六十九章 忠言

电光火石间,一个诡谲的念想赫赫冒出心尖,内侍总管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一身冷汗。

为免御前失仪,忙敛了心思,躬身垂眸,立在那里,任由冷汗浸湿里衣,可那令人四肢百骸的念想,一旦萌生,又岂是说收敛就能收敛的。

这厢,内侍总管兀自心头惊涛骇浪,那厢,皇上语落,韩朝恩如同执行命令般将茶盏端起,只轻呷了一口,登时眼睛微眯,露出享受的表情,那一瞬,整个御书房,安静的只有外面雪落的簌簌声。

清茶入喉,满面沉醉。

皇上含笑看着他,“如何?”

韩朝恩微眯的眼睛睁开,眼底面上带着流连不舍,“实在绝妙。”

皇上当即哈哈大笑,“朕那一翁雪水,送你了。”

韩朝恩满目感激,“谢主隆恩!”又是一番行礼,礼毕落座,韩朝恩道:“这么些年,臣从未过问过陛下任何政务之事,就是怕臣的思想左右了陛下的英明决断,可眼下有件事,臣实在不得不说。”

皇上脸上笑容一寸寸收敛。

他才将镇宁侯削爵革职将贺之年收押入牢,韩朝恩就冒着大雪来了,难道数年不插手政务的他,是来为镇宁侯求情的?

心头思绪浮动,皇上看韩朝恩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化。

虽说镇宁侯与贺之年罪无可赦,可若韩朝恩开口,这个情面,他还真得给!

只是……

心头微微一吸。

深谙世故如他,尽管心头不悦,面上神情,却并无任何异处,被收敛的笑容恰到好处的余下一两寸,挂在嘴角,皇上道:“何事竟然能让你憋在心里?”语气甚是温煦。

韩朝恩便道:“继二殿下被问斩,三殿下被贬为庶民流放苦寒之地,眼下朝野上下,尤其市井百姓,无不在议论揣测纷纷,说陛下有意将这万里河山交到四殿下之手。”

提起萧煜,韩朝恩的面上浮动出一抹痛心疾首之色,看的皇上眼角一抽。

才因为韩朝恩并未提及镇宁侯府一事而松下一口气,心头就被另一种情绪占据盘亘。

他儿子是有多无能,竟然让韩朝恩露出这样的表情,嘴角一颤,皇上没有说话,只沉默看向韩朝恩,以目示意,让他继续说。

“这些年,臣从不干预陛下任何决断,可这万里江山的继承人,还望陛下三思。四殿下是何脾性,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

“臣不是反对四殿下执掌江山,臣只是觉得,以四殿下目前的样子,他实在难以将这万里江山统领的如同陛下一样风生水起。”

“固然四殿下与赤南侯府的顾玉青联姻,背后靠上了赤南侯,可如今祁北姑苏家已然绝种,仅凭一个顾臻,除非他有神仙相助,获得什么分身术,否则,他怎么凭一己之力抵挡得住辽东,南越和沧澜。与此同时,还要承担四殿下所不能承担的那些朝堂政务,只怕,就算把顾臻累死,也做不到。”

韩朝恩的话,说的可谓发自肺腑。

皇上起初因为他对萧煜那份不经意间流露的态度而心头膈应,却是随着他这番话,渐渐蹙眉深思。

越是深思,越是心头无力,恨不能把萧煜那头蠢驴拉到面前毒打一顿,那个不争气的逆子!

他要但凡上进些……

心头气息渐沉,耳边韩朝恩的声音又起。

“不过,这些也怪不着四殿下,实在要怪,只能怪陛下。”说完这一句,韩朝恩自知僭越,当即起身,双膝跪地。

皇上眉头一拧,“怪朕?”

韩朝恩一副大不了一死豁出去的表情,梗着脖子,道:“若非陛下溺爱,对四殿下一向放纵不管,四殿下何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他的不学无术放荡不羁,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只怕山野村妇都知道四殿下的那些荒唐事。”

皇上嘴角一颤。

韩朝恩,你今儿来,是来批斗煜儿的还是来批斗朕的?

“让这样一个皇子登基,陛下难道就不怕民怨沸反,引起百姓暴动吗?倘若真的发生暴动,四殿下没有半点摄政经验,他要如何应对?就算他扛得住压力,那朝中大臣呢?有几个是对他心悦诚服,甘心被他驱使甘心听他吩咐的。”

“若是不得朝臣百姓拥护,四殿下这江山,可还坐的稳?更何况,还有大把的奸臣佞臣,这些人,无时不刻想要伺机作乱,四殿下之下,还有那么多年幼皇子,他们随时都能推翻四殿下,另立新君。”

“到时候,君弱臣强,被新拥上位的皇子,就成了那些奸佞之臣的傀儡,这天下,状似姓萧,可实则……”

慷慨激昂一番陈述,言罢,一口浊气从胸腔幽幽叹出,叹的极长,仿佛这些憋在他心头良久的话,终于一吐为尽,他能心中一轻了。

言落,韩朝恩在地上重重一个磕头,“臣以下犯上,这些话,实在大不敬,求陛下赐罪,只是,能将此言陈述陛下,臣,万死莫辞!”

随他言落,皇上抬眸朝他看去,落目就是韩朝恩高高拱起的脊背,那因为当年替他挡下一碗毒汤而拱了一辈子的脊背,不由眉眼微动。

韩朝恩的话,虽然说得犀利,可却字字箴言。

这些话,若是御史说出,他只会觉得,御史是受人指使,在弹劾煜儿,可从韩朝恩口中说出,皇上却是心思一层深过一层。

他说的对,一字一句,都对!

是他惯坏了煜儿!

一个深吸气,随着胸腔起伏,皇上吐出一口比韩朝恩还要悠长的浊气。

“爱卿起来说话,你忠言逆耳,朕又不是昏聩主上,连这点话也受不住,算什么明君。”抬手一挥,道。

韩朝恩重重磕头,“臣谢陛下不降罪之恩!”行礼过后,艰难起身。

待他落座,皇上命人给他重新续上热茶,道:“依你之见,这新帝该择何人?朕的九子?”

疑心深重如皇上,即便对韩朝恩百般信任,到底还是问出这样一句话。

如鹰的眼底,闪烁着不露痕迹的光芒。

第七百七十章 想起

韩朝恩似是没有听出这话中言外之意,张口就道:“臣并非觉得四殿下不可,恰恰相反,臣觉得,包括先前二殿下三殿下在内,四殿下资质最好。”

他这一句,算是将先前所有的慷慨激昂言辞凿凿全盘推翻,皇上不由挑眉。

“四殿下不学无术也好,乖张不羁也罢,充其量,就是贪玩任性,可论聪慧果断,仁厚又不失主见,却是一众皇子,无人能及。”

听到韩朝恩这样夸奖萧煜,皇上倒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比起刚刚的话,这些的确是听着实在顺耳。

“臣想说,陛下若是有意于四殿下,不如趁着现在陛下中秋正盛,好好打磨四殿下。”

“臣听闻,沧澜国主最最疼爱其膝下七皇子,可七皇子却是从十岁起,就被沧澜国主强制参与朝政,国内但凡有什么兵戈之事,必要将其丢到沙场磨炼一番,沧澜七皇子如今十六,不仅朝政精通,对于军事更是熟稔,心机城府自不必说,铁血手段比现任沧澜国主都要凌厉。”

“倘若沧澜国乃七皇子继位,而我朝乃四殿下继位,四殿下若不被打磨,是何结果,陛下可想而知。”韩朝恩说的捶胸顿足。

“沧澜七皇子一事,朕也有所耳闻,只是每每沧澜国使臣觐见,问及其七皇子,大家言语皆是闪烁,所以……那位七皇子是否当真如传言一般,也并不十分确定。”皇上沉声说道。

觑着皇上神色,韩朝恩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陛下打磨了四殿下,而沧澜国七皇子不过是外界虚传,那等四殿下继位,拿下沧澜国可谓抬手之力。”

“可若沧澜国七皇子当真如传言所述或者更甚,而我朝四殿下却是继续如此吃喝玩乐……”说着,韩朝恩语气一顿,举拳,铮铮道:“臣恳请陛下,莫要因为慈爱而误了四殿下一生,更不要误了万里河山。”

悲痛的样子,如同杜鹃泣血。

一字一句,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刺到皇上心口,沉默一瞬,皇上长长吁出一口气,“这些话,也为你才肯对朕说,你的意思,朕明白,是朕疏忽了!都说慈母多败儿,朕这做父皇的,又何尝不是!”

韩朝恩闻言,只将原本就弓着的身子,越发低了低,“陛下疼爱四殿下之心,旁人不能体会,臣能体会,陛下无需自责,只从即刻起,让四殿下接受一下风雨洗礼便好,臣相信臣的眼光,四殿下一定经得住这份打磨。”

这样的夸奖,任谁是父母,都会高兴,皇上自然也不例外。

要说的话说罢,已经是暮色将至时分,隔着御书房中跳跃的烛光,觑一眼窗外天色,几盏闲话过后,韩朝恩告退。

从头到尾,韩朝恩都将忠臣形象表述的淋漓尽致。

可立在皇上身后的内侍总管,却是越瞧越觉心惊,随着他的动作,内侍总管心口犹如被惊雷劈过,冷汗一层一层落下。

终于在御书房的大门打开,他亲自送了韩朝恩出门那一瞬,记忆大门彻底大开!

那个让他熟悉的诡谲笑容,他记起来了!

早在皇上还是皇子之时,沧澜国使臣觐见,先帝传了还是皇子的皇上到御书房作陪。

那时,他还不是内侍总管,更不是皇上跟前的第一服侍人,不过是个传话的小太监。

先帝传召,恰逢皇上因为食了芒果过敏,起了一脸疹子,整张脸红肿不堪入目,如此形象,自然不能见人,他便受吩咐,道御书房回话。

就是在那一群沧澜使臣中,他见到过一次那样诡谲的笑容。

那日,同样是个暮色时分,霞光微醺,染红了御书房的明纸大窗,他跪地回禀,言罢,欲要偷偷去看先帝神色,却是在悄无声息的抬眸之际,一眼看到立在一侧的沧澜国使臣,嘴角眼底浮上那抹让人瞧之心头大骇毛骨悚然的笑容,吓得他当时就冷汗连连。

再后来,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他已经毫无记忆。

可这么多年来,那位使臣的那抹诡谲笑容,却是如同烙铁一般,深深烙在他的心头闹间,挥之不去。

白云苍狗,时光如梭。

随着年轮一圈圈转过,这桩事,在他心头,也渐渐被掩埋,被更多其他令人四肢百骸的事情取代,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居然在同样的地方,再次见到那抹让他胸口发慌的笑容。

尽管心中如有浪涛翻滚惊雷劈过,内侍总管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敛了情绪,不落痕迹将韩朝恩一路送出皇宫。

待他折返时,天色已经大黑,宫中半丈一盏的宫灯将铺满了白雪的青石板路照的莹莹发光。

棉絮一样的雪片簌簌的无声的落下,人踩上去,咯吱咯吱,如同心事被碾压,让人听着,心口发沉。

再次折返御书房,瞧着屋内明晃晃的光亮,内侍总管扫落一身积雪,深吸一口气,叩门进去。

待他立定,沉默溺在宽大椅子中的皇上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事,你如何看?”

回来的路上,答案就浮上心尖,内侍总管佯做思忖片刻,低眉垂眼,道:“韩大人也是一颗忠君爱国的心,言语虽是偏激了些,可不失好心,都说玉不琢不成器,可又有人说,因材施教,四殿下的性子,陛下最是知道,就算是打磨,也未必就要用沧澜国那一套。”

皇上听着,嗤的一笑,“你呀!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要从你嘴里听一句话,真难。”

正说着,忽有内侍叩门,皇上不由眉头一凛,朝内侍总管喃喃嘀咕,“又有什么事!”

内侍总管陪笑道:“兴许是哪位娘娘主子做了什么陛下最爱的汤羹小吃,要请陛下过去呢,奴才听说,今儿下午,慧贵妃娘娘见好了,小厨房那边,正忙乎呢!”

皇上闻言,面色稍霁,“煜儿的事,朕到底还是要同她商量的。慧贵妃好了,朕也有口福了。”

内失总管捂嘴一笑,“可不是,慧贵妃娘娘宫里那道糖酥蒸肉,可是一绝。”

第七百七十一章 死刑

说笑间,皇上脸色和缓了许多。

叩门的小內侍弓身低头,一阵叠步急急行到书案前,跪地回禀,“陛下,方才刑部传来消息,说是就在刚刚,镇宁候……啊,不,是……是前镇宁候带人妄图劫狱,被恰好在牢房审问犯人的陶大人撞个正着。”

皇上才舒展的眉头,因着这一句回禀,登时面沉如水,啪的手掌重重朝书案上一拍,“你说什么!”

一声低沉的怒吼,从嗓间爆出,双目冒火,直直朝那小內侍看过去。

吓得小內侍肩膀瑟瑟一抖,将身子躬的更低。

“好在陶大人及时发现,已经控制住了场面,只是镇宁……”抿抿发干的嘴唇,小內侍不由缓一口气。

又道:“只是前镇宁候一直嚷着要见陛下,陶大人顾及他的身份,不敢擅作主张,又不敢离开刑部大牢,深怕他前脚一走,牢中无人能镇得住前镇宁候,就让他把贺之年劫走了,故而只派了刑部一个官员前来传话,求陛下旨意。”

要说的话,总算说完,小內侍语顿,才惊觉一身的冷汗顺着后背直淌,天子龙颜大怒,整个御书房内,气氛凝固的不像话,压得人根本喘不上气。

劫狱……

这两个字在皇上耳中回荡,震得他浑身血液逆流。

镇宁候……你的胆子还真是大……朕亲自收押的人,这天还未黑,你就敢带着人公然闯入刑部大牢劫狱……这分明就是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很好……很好……镇宁候……

眼底波光翻滚,昭示着内心激荡的怒气,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原本被皇上拿在手中把玩的一串通翠念珠,被重重摔在书案上。

阴翳的眼睛微微眯成一道缝又倏忽睁开,又阴毒的光从眼底迸射而出,如同两道冰柱,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小內侍。

尽管心头清楚,犯事的是镇宁候,倒霉的也是镇宁候,他不过是御书房里一个传话小內侍,可感受到这如芒似冰的目光注视,小內侍就是忍不住的浑身打起颤来,状若筛糠。

就在他上下牙齿剧烈碰撞之际,头顶传来皇上咬牙切齿之声。

“传朕旨意,镇宁候和贺之年,即刻就地处死,镇宁侯府上下其余所有人,全部流放,不分男女老幼,全部!”

怒极,皇上重复强调的声音里,带着痛绝深恶。

小內侍得令,当即暗暗吁出一口气,撑着发软的腿,起身退出。

经此一事,皇上再无心情去慧贵妃处用晚膳,更不要提旁人宫院内,再加上外面大雪纷飞,觑着外面黑沉中微微泛红的天色,沉默良久,久到立在皇上身后的内侍总管双腿发麻,皇上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来。

“韩朝恩的话没错,朕尚在位,他们这些有过军功的,就敢如此放肆,丝毫不把朕放在眼中,刑部劫狱,他也真做得出来,当朕是死了吗!等到煜儿登基,他们还不定能做出什么更令人发指的事来!”

一句等待煜儿登基,内侍总管听得只觉胸口砰砰砰的一阵躁动。

先前三殿下还在的时候,皇上就算说起日后继承人一事,也绝不会单单提出谁的名号来,可自从三殿下一走,皇上已经屡屡提及,四殿下登基如何如何……

看来,这江山的新主人,是定了……他那一步棋,真真是走对了。

心头一嗳,内侍总管斟酌道:“陛下,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皇上重重一叹,“朕的儿子,自然是吉人,自然有天相!”

内侍总管闻言,不由想起同样是皇子的萧炎,萧铎和萧祎,他们的身份同四殿下一样,皆是皇子,怎么他们这些吉人,就没了天相!尤其是萧炎……

大皇子萧炎,死的那才叫一个冤!

他身为事外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心里不免酸涩难受,这些年,后知后觉回过味的皇上,还不知要怎么痛彻心扉呢!

毕竟,那可曾是皇上最最放在心尖上的皇子。

难怪这么多年,陛下午夜梦回,时常要轻声呢喃炎儿……

莫名而涌的心思从心头轻轻滑过,犹如一道冬日里的风,虽然寒,却是过得极快。

心思翻转,不过倏忽一瞬,耳边就又想起皇上的声音。

“可就算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朕却不能容忍有人敢对他心存蔑视……就像镇宁候对朕!”一提到镇宁候,皇上的语气就格外的冷冽。

“朕的儿子,只能受万人敬仰!”双手在两侧扶手重重一拍,皇上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不管沧澜国的七皇子是不是真的经历过铁血的洗礼,朕的煜儿,是该要经历经历了。”

他的眸中,带着锋利的坚毅,目光仿若一柄削铁如泥的刀,闪着奕奕寒光,让人不能直视。

就在皇上心意已决的同时,刑部大牢内,传旨的内侍随同刑部那个进宫求信儿的官员一同踏入深深地牢,将皇上旨意一字不差的宣读。

一字一音落到镇宁候耳中,原本就被人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他,顿时惊得双腿虚软,瘫坐下去,满目都是难以置信的惊诧,待到那传旨内侍将圣旨宣读完毕,镇宁候大口吸着气,朝他看过去。

“我到底犯了何罪,要让陛下对我镇宁侯府上下赶尽杀绝!这分明是有人在陷害我,我要见陛下,公公,我要见陛下!”四肢被紧紧绑着,他如同蠕动的蛆虫一般,竭力的想要朝传旨内侍身边靠拢。

“只要公公肯待我见陛下,我许公公白银万两,良田数顷……”

传旨内侍凉凉看他一眼,却是理都没有理会,只对跪地接旨的陶晔道:“陶大人,陛下圣旨如此,陶大人尽管奉旨办事就好。”

陶晔恭恭敬敬接了圣旨,“臣遵旨。”

言落,传旨内侍转身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老鼠蟑螂四处乱窜,空气里,是浓的呛人的腐臭的味道,他多一刻都不想待着。

内侍公公抬脚一走,镇宁候心头仅存的一丝念想,彻底破灭,转头看向陶晔,双目圆睁,“有人说,是你今日下午到陛下面前参我一本,说我蓄意谋害四殿下?我与你何怨何愁,你要如此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面临即将到来的死刑,彻底失去所有希望,镇宁候将内心对死亡的惊恐全部化作满腔的怒火。

第七百七十二章 恍然

陶晔收了圣旨,偏头冷冷看向镇宁候,他带着皱纹的眼角,如同眼底一样,被仇恨的寒冰蓄满。

待镇宁候言落,陶晔嘴角微动,抬步朝半跪半坐在地上的镇宁候走过去,及至面前,身子顿下,对上镇宁候极怒的双眼,陶晔身子前倾,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咱俩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侯爷贵人多忘事,我可是日夜不敢忘记分毫。”

他阴冷如同从阴曹地府上来的声音,震得镇宁候顿时脊背一凉,不由目光打颤,朝他看去,瞳仁微微涣散。

“侯爷难道不记得数年前一个叫阿元的女子?”

随着陶晔的声音,镇宁候脑中记忆像是炸开一般,翁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就铺天盖地席卷上来。

阿元……这个名字,的确耳熟,可他却是什么都想不起,只脑中有大片的血,不住的流,流的他毛骨悚然。

陶晔的声音还在继续。

“侯爷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对我来说,日夜难安的事,侯爷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也是!这些年,不知有多少阿元被侯爷葬毁,侯爷又怎么会记得我家的阿元!”

“不记得,也不要紧,我再给侯爷些提示。”

“侯爷可曾记得数年前南城民宅的一场滔天大火?可曾记得一个寒酸书生被你的暗卫一脚飞踹倒地?可曾记得,你曾咄咄逼人趾高气扬要求那书生,把他刚刚因为遭受禽兽强报而流产的妻子送给你做小妾?”

陶晔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锥心之痛,这些他憋了数年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

随着每一个字从口中念出,他只觉心头大石轻了那么一分,这大石,压得他数年来喘不上气。

待到言毕,陶晔抽身站起,居高临下,一如当年镇宁候看着他一般,幽寒如同沼泽一般的目光,凉凉看向镇宁候。

镇宁候则是因为记忆被唤起而满面惊骇,眼角和颧骨处的肌肉,不住的抽动,彰显着他内心无边的惶恐,满目惊愕,抬眸去看陶晔,“你是什么人?”

陶晔嘴角一扬,哼出一声冷笑,“侯爷难道不关心自己即将如何死去,反倒关心我是什么人?我说了那么多,侯爷难道猜不出?还要问!”

镇宁候顿时眼底精光一震,心像是被豁开一个口子,有带着冰渣的风呼啸灌进去,“你就是他……你就是……”

可他记忆中的那个穷书生,分明长得不是这个样子!

陶晔……陶晔就是那一年参加的科考,并且以殿试三甲的名次直接进入刑部任职,如果陶晔就是那个穷书生,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莫说进入刑部任职,就算是考试的机会,他都不会给他!

不会……不会……

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落在陶晔面上,镇宁候心头始终在不断的摇头不断地否定,直到他的眼睛与陶晔那双蓄满仇恨的寒光的眼睛相对,一个瞬间,镇宁候如同被惊雷横劈,全身不由一个激灵。

一个人,改的了容貌改得了身份,可却改不了眼睛,尤其是他眼底迸射出的那种光芒,根本无法掩饰。

没错,是他,陶晔就是当年那个书生!

原本就被死刑吓得魂飞魄散,此刻镇宁候心底,更是无边的恐惧一寸一寸向他靠拢,这种眼睁睁能看到死亡的感觉,让他震颤不能自已。

同时,方才想不通的事,此刻也悉数有了答案。

陛下对贺之年不经审问就直接处以死刑,这让镇宁候在惊骇之余,也看到机会。

既然是直接处死,那么只要有尸体就好!

他原本是买通了刑部牢房的看守,那看守在暮色时分交班,他便在他交班之前,带着与贺之年身量相差无几的叫花子进来,让那叫花子代替贺之年,被关入大牢,他则悄悄带了贺之年离开,将他送到乡下田庄避暂一阵。

没想到,他才带了人到达刑部地牢门口,忽的就不知从哪冒出几个精壮大汉,对着刑部地牢的看守,就是一通挥拳。

口里还拔着声音叫嚣,“侯爷,您快带少爷离开,这里有我们,快!”

当时他就愣怔了。

这些精壮的黑衣蒙面人,根本就不是他招募而来。

他又没疯了,皇城根下,天子脚下,堂堂刑部地牢,他怎么会带人来劫狱。

这种事,藏着掖着捂着还来不及,他竭力的将一切做到悄无声息,竭力的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却没想到,被人如此猝不及防的设计。

那些蒙面黑衣人,分明就是有人蓄意安排,要给他制造一顶劫狱的帽子……

就在刚刚,他还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同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报复他,现在……

对上陶晔的眼睛,镇宁候只觉那眼睛惊悚可怖。

眼见镇宁候面上浮上的情绪,陶晔嘴角勾出满意一笑,微微低身,对镇宁候说道:“当年,你夺走了我所有的亲人,如今,我也让你尝尝滋味如何?这才算,礼尚往来不是!”

镇宁候心口顿时狠狠一抽,陶晔起身挥手,“带贺之年!”

贺之年是被剥的精光带上来的,身上无一物遮掩。

自从被押入地牢,他就被剥光了丢在牢中,无人问津,这种对未来一片迷茫的感觉,让贺之年从头到尾,惊颤不已。

此刻被带到审讯堂,一眼看到让五花大绑了的镇宁候,顿时失声,“父亲,你怎么……”

他原本还等着镇宁候捞他出去,可眼下……

陶晔却是没有给他们更多父子说话的机会,在贺之年被带上的同时,他便吩咐,“取浓稠的肉粥!”

属下得令,当即执行。

一桶肉香四溢的米粥不过眨眼功夫被抬了上来,按着贺之年的指示,牢中几个看守各自舀上一瓢,直朝贺之年而去。

贺之年当即敛了镇宁候怎么也被五花大绑在刑部地牢的惊恐,转而连连后退,对向朝他不怀好意行来的看守,“你……你们做什么!”满眼惊惧。

“当然是给你吃粥了!”

说着话,几个看守将各自手上肉粥朝着贺之年精光的身子泼去。

温热的米粥触及到肌肤的一瞬,贺之年登时如惊弓之鸟,发出凄厉的尖叫,“啊!父亲,快让他们住手,父亲!”

第七百七十三章 结束

镇宁候眼见如此,虽不知陶晔究竟要做什么,可不安和恐惧极速将他包裹,听到儿子求救,更是心颤的不能控制,“什么事,什么恩怨,你冲着我来,与年儿无关,你什么事,冲着我来!”

声嘶力竭!甩头咆哮!整个人,披头散发间,像一条被老鼠夹夹住脚的野狗,哪有半分素日的高高在上。

陶晔眼皮不动。

那些看守更是不理会镇宁候的嘶吼,在贺之年惊叫之际,已经把半桶肉粥悉数泼到他的身上,从头到脚,黏糊糊成一团。

肉粥泼完,陶晔回头朝着镇宁候勾嘴一笑,抬手,“牵狗!”

镇宁候顿时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陶晔!什么仇什么怨,冲着我,放了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陶晔眉毛微挑,“无辜?父子一脉,你们还是不要玷污这无辜二字了!”语调凄冷。

说话间,已经有属下牵了狗进来,狗吠声伴着狗张嘴吐舌的喘息声,让整个牢房的空气,骤然凝固。

被泼了肉粥的贺之年,一眼看到那几条朝着他狂吠的大型猎犬,惊骇畏惧间,登时爆出一声嚎叫,“不要!”

陶晔却是突然无心再看镇宁候和贺之年的反应,原本以为,看到镇宁候的哀恸凄绝绝望凄厉,看到贺之年的惊骇恐惧,他心头就会爽快,可眼下,陶晔只觉憋在心口数年的那口气一泄而出,心头一片平静,静的无一丝波澜起伏。

预期的那种热血沸腾,并没有。

数年的事情,终于,他放下了。

吩咐了手下将四条饿了三天的大狗放下,抬手一挥,率领手下,关门离开。

屋内的情形,他不想多看一眼。

出了阴暗潮湿的地牢,外面已经是夜色大浓。

鹅毛一般的雪片,还在簌簌的落着,交代一句记着收尸打扫现场,陶晔抬步离开,脑中空荡荡一片,犹如这被大雪覆盖的白茫茫的世界!

心里更是如同被人将所有的情绪都吸走,无悲无喜,无怨无念。

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大概如此。

原来,积攒了数年的仇恨,一朝得报,是这样的心情……

报了仇,他的阿元,他的父母,他的妹妹……一样……没有回来……他……还是孑然一身,如一缕孤魂,不过多一口气罢了。

正走着,身后有一阵急促的“咯吱”声传来,陶晔不由顿步,回头去看,就见属下踩着脚下厚厚积雪,急急朝他奔来,“大人,那些劫狱的黑衣人,还抓不抓了?”

当时,镇宁候带着人偷偷摸摸来牢中换人,他尽管早就做下万无一失的安排,可那群制造劫狱假象的黑衣人,却不是他的手笔。

那些人,口口声声喊着什么侯爷快点之类的话,可略略细瞧就会发现,他们出手,根本就没有伤及刑部牢房看守性命,不过是将其打晕,只混战一番,就四下逃走,逃走之际,倒是看得出,一个个身手了得。

倘若他们当真动手,只怕刑部大牢这些看守,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端的,分明就是来趁机坑镇宁候一把的姿态,将他的偷梁换柱强行升级成劫狱。

吸一口气,拂掉鼻尖上的落雪,陶晔道:“不必了。跑都跑了那么久了,去哪找去,大雪天的。”

属下得令,应诺转身。

及至镇宁候和贺之年的死讯传到皇上耳中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一早,皇上闻言,不过一怔,随即吁出一口气,对内侍总管道:“没看出来,这个陶晔倒是个嫉恶如仇的!这个样子了结了镇宁候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内侍总管服侍着皇上更衣,道:“若是镇宁候当真劫狱成功,那陶晔这最轻也算是失职,到时候,没准再让人诬陷,说他是镇宁候的同谋,他这心里,自然是恨极了镇宁候的。”

将皇上的衣带系整齐,“至于贺之年,那是人神共愤,一如当日的何文岳,人人得而诛之。”

皇上听着,颔首道:“父子一脉,果然不假,什么样的家庭,出什么样的孩子!镇宁候和何敬中不是个东西,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可恨,朕都让贺之年给蒙骗。”

提起贺之年,纵然人都让狗咬死了,皇上依旧不免咬牙切齿。

说着话,收拾整齐,也到了早朝时分。

镇宁候被处决,之前属于镇宁候的地产屋宅,自然也要收回再分配,今儿朝堂上,火药味势必足,明争暗抢撕破脸皮的大战,还不知道要升级到什么地步!

一声清叹,皇上抬脚迈出御书房高高的门槛。

而在赤南侯府,顾玉青一早起来,洗漱间听到镇宁侯府阖府上下被流放,而贺之年与镇宁候惨死刑部大牢,不由一愣。

虽然因着她的重生,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可这镇宁侯府的结局,倒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上一世,刑部尚书陶晔用饿了几天的狗咬死了被泼肉粥的贺之年与镇宁候,这一世,竟然还是一模一样的手段!

失神过后,顾玉青嘴角勾起,莞尔一笑。

镇宁侯府得这样一个结局,只怕离不开平西王府的推波助澜,要不,怎么会在她才说了贺之年的秘密,镇宁侯府就出事呢!

只是不知,这究竟是老太君的手笔还是世子妃的手笔……

思绪轻浮,顾玉青对着镜子,瞧着如意将最后一朵珠花簪好,左右照了照,起身朝外走去。

大雪纷飞,下了整整一夜,此刻雪停了,大门推开,入目便是满眼的银装素裹,空气清新的不像话。

这样一场大雪,不知要将多少秘密掩盖,只是雪后天空艳阳高照,这被掩住的秘密,又能掩的了几时,等到雪融,被泥水污浊了的秘密,还不知要散发出怎样的恶臭,横亘在世人面前,带着不堪的姿态。

镇宁侯府的事,顾玉青无暇也无心多想,这样的结局,本就是顺应天理。

明路从保定府回来,那些消息,萧煜自然也告诉了顾玉青,立在廊下,瞧着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的银雪地面,顾玉青颇有些神思不宁。

第七百七十四章 相送

就在顾玉青脑中千回百转,一遍一遍想着萧煜的话,想着此次沧澜国派出精锐营的诡异行径,想着那位传说中的七皇子墨烬亲率使臣来我朝吊唁已经没有丧期的丧期究竟有何目的时,管事引了明路从大门口急急进来。

一眼瞧见明路,顾玉青不由心头微动,眉头似有若无蹙了蹙,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难道是沧澜国使臣已经进京?

疑问升起间,明路已随管家行至顾玉青面前。

因着明路有事要禀,管家只沉默垂首,立在一侧,明路行过礼,一脸肃色,道:“今日早朝,忽闻陕西遭千年不遇大雪,大雪过后,民不果腹,有人揭竿起义发起暴动,地方镇压无力,陛下点了四殿下的名,让他亲自带人前往镇压并平息民怨。”

“事发突然,消息来得又实在意外,殿下领命之后,即刻进宫受命,又前往西山大营点人整队,实在没有更多地时间来同小姐作别,特让奴才来告诉小姐一声,免得小姐不安挂念。”

说罢,明路顶着一脸顾玉青看不懂的复杂表情,将背在身后的一个巨大包袱卸下,挪脚将其放在顾玉青手侧边的石桌之上,手指翻动,解开包袱。

入目便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大毛料子,瞧得出来,是品色极好的貂绒和狐绒,柔软的绒毛被冬日的微风吹得瑟瑟颤抖。

包袱打开,明路又从衣袖间取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略略躬身,将宣纸递上。

早在明路进来之际,吉祥如意便悄无声息立在顾玉青身后,眼见明路递上东西,吉祥当即伸手接了转给顾玉青。

纸张打开,顾玉青不由眼前一亮,宣纸上,画着一件她从未见过却是漂亮的不像话的大氅。

“这是我们殿下亲自为小姐画的,原本是打算他亲自寻了京都最好的针黹,做好了再给小姐,眼下无法,只得将这些毛料和这副图给小姐。”

萧煜亲手画的……

明路的话让顾玉青心头顿时荡起一圈涟漪,暖暖的碧波一下一下,温柔的冲击心尖,情丝缱倦,绵绵数里。

再看手中的画样子,眼中浓情蜜意,不由愈发浓烈,心头忍不住嘀咕:难怪觉得这样好看,原来是他亲手画的,画工这样好!

脸颊微红,双目怎么也从那画中大氅挪不开,一勾一勒,转笔停顿,每一条线条,落在顾玉青眼中,都是盛开的小花,仿若那日清早,萧煜给她亲手做的那道小菜里的红花,灼灼夭夭。

被人如此细心用心的呵护,再冷的冬天,畏冷如她,也只觉浑身暖热,萧煜的这份情,如同炽烈的银霜炭,时刻围绕在她身边,不给她一丝冷意的机会。

情丝回荡,实则也不过是眨眼之间,顾玉青心头蜜意绵绵间,明路行礼告退。

顾玉青忙敛了那份粉红色的情愫,将其如宝般小心翼翼拨至一旁,对明路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就忽然点了四殿下的名?”

萧煜在皇上心头,那可是坐实了的不学无术,赈灾之事何其大,一向没有过任何经验的萧煜,就这样被贸然派去,难道皇上就放心的下?

还是说……

疑惑腾升间,明路道:“听说是前太傅韩大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些话,让陛下效仿沧澜国国主,好生磨炼一下我们殿下。”

萧煜眼看开拔,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顾玉青知道明路久留不得,只问了这一句,便许他离开。

只是明路刚一走,转眼瞧见那一包袱的毛料,再看手中捏着的那张宣纸,顾玉青只觉心头忽的被人挖出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一颗心不上不下,悬在那里,吊的难受,就连喘息,都是急促不安。

犹豫都没犹豫,转头便吩咐,“备车,去北城门门口的丽景阁。”

要去陕西赈灾,萧煜的大军必定从北门出发。

纵然心头情愫激荡,迫切想要见上萧煜一眼,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想要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眼睛,可顾玉青也知,此次乃萧煜第一次公然在朝中作为,她所有的想要,也只能化作在北城门门口酒楼丽景阁远远望上一眼。

只要看见他,她这乱糟糟的心,就能安稳些许。

赤南侯府的马车,快马加鞭,等顾玉青刚刚上了丽景阁三楼临街雅间,就见远处宽绰的大街行来整装队伍。

队伍太远,还只能看清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顾玉青知道,那个打头的,一定是她器宇轩昂的萧煜,那个将她放置心尖的男人。

临街大窗边,双目一瞬不瞬,凝着愈渐愈近的队伍,顾玉青捏在手中的一方丝帕被她举至胸前,扭成一团。

前世今生,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只觉的心像是被人捏住,就在萧煜眉眼清晰起来的同时,她的心猛烈的一颤。

一扫往日的纨绔不羁漫不经心,此刻,坐在劲马上的萧煜,手执缰绳,腰配长剑,英姿飒飒,威武的如同一个根本就是历经沙场洗礼的将军,哪有素日半点浪荡之态。

就在顾玉青双目含情,嘴唇紧抿,直直看着逼近的萧煜而情难自禁的时候,原本目视前方一脸肃重的萧煜,忽的下颚微抬,转头朝丽景阁的三楼看过去。

如火的目光与顾玉青的深情凝望,就那样猝不及防的碰撞,顾玉青顿时一颗心砰砰砰狂跳起来,举手抚胸,极力的想要调匀呼吸,却见原本坐在马背的萧煜,在她不过一个眨眼吸气的功夫,竟就直立起来。

脚尖在马背一个轻点,整个人便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直飞过来。

顾玉青登时呼吸一滞。

天!

抬手捂嘴。

胸口一声惊呼尚未落下,萧煜整个人已经一手抓着栏杆,挂在她的面前,“想我了?”

火热的气息直扑顾玉青面颊,让她本就激荡的心,一个瞬间,如同被烈火烹油样点燃。

面红耳赤。

萧煜却是抬手朝她飞红的脸上轻轻一捏,“一定是想我了。”声音粘稠的仿若加了糖的蜂蜜。

一字一字击着顾玉青颤抖不已的心。

除了甜蜜和激荡,顾玉青脑中一片空白。

第七百七十五章 疑心

及至她压下震惊和羞怯,终是鼓足勇气抬眸去看这个让她面红心跳情丝飞荡的男人的时候,却是落目看到萧煜手中拈了一朵原本她戴在头上的山茶珠花,眼底闪着如同碎钻石一般的奕奕光泽,含笑看她。

“这个不好看,等我回来,给你买个好的。”说着话,萧煜将顾玉青那朵珠花朝怀中一藏,转手又捏顾玉青滚烫的脸,“等我。”

两个字,伴着滚烫的温度,爬进顾玉青的心房,娇羞和甜蜜涌动,情不自禁,顾玉青顶着两个红彤彤的脸蛋,低头垂眸,任由萧煜温热的手指捏在她的脸颊上,喃喃一声,“好。”

心房开出一串粉红色的花,花瓣纷飞,漫漫扬扬。

刚刚还羞得抬不起头,及至语落,随着萧煜一声“我先归队,你乖乖等我”,他带着温度的手指离开她的脸颊,顾玉青蓄满的甜蜜的心头顿时一滞,迫不及待,抬眼就去追萧煜的身影。

等她目光落在萧煜身上时,萧煜已经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顾玉青这才看到,萧煜的斜后方,紧跟着的是董策,正抬头朝她的方向看,目光闪闪,带着贼笑。

下意识,顾玉青不禁闪了身子朝后微缩。

缓出一口气,等她再次探头朝外看,萧煜和董策已经行出城门。

将才分离,甚至萧煜的身影还在她的视线内,顾玉青却觉,思念早在不知何时,已经成灾。

萧煜还未离开京都地界,她就开始巴巴盼着他赶紧归来。

倚栏而立,怔怔望着渐行渐远的大部队,凝神良久,忽的意识到自己这一念想,顾玉青登时抬手轻抚飞烫的面颊,眼底羞涩浓郁粘稠。

吉祥贼兮兮的笑,“小姐,人都看不到了,回吧。”

被吉祥一声唤,顾玉青神思略略回转,情愫渐收,耳边充斥着丽景阁外传来的嘈杂声音。

镇压暴动平息民怨的大军开拔,不少军中家属前来北城门送别。

方才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萧煜身上,顾玉青没有留意丽景阁外的那些百姓,此刻心思收敛,楼下两个妇人的话便一字不差落入顾玉青耳中。

“张家大婶,你儿子此次也去陕西?”

“可不是,天杀的,皇上怎么这么不开眼,选谁去不好,偏偏选了个就知道吃喝玩乐的四皇子,你瞧瞧,我这眼睛都哭肿了。”

“哎!可不是,那四皇子,除了会遛鸟打兔子,还会什么!你瞧瞧刚才,眼看大军出城,他还有心思在天上飞来飞去,跑到丽景阁去喝杯茶,这不是拿赈灾当儿戏,又是什么!”

“他那是显摆他的武功呢!就那两下子,也值得显摆,不就是从马上飞到丽景阁的三楼吗,能得他,就跟他会登天似得!”

“听说那边民怨重重,暴动一桩接一桩,闹得可凶了,他去了,就这点花拳绣腿,顶个屁用,还不得让暴民把脑袋给拧了。”

顾玉青听着,脸色倏地一白。

吉祥登时道:“小姐别听她们浑说,四殿下什么样,小姐再清楚不过,这些无知妇人,就会祸乱人心,奴婢去把她们撵走。”

吉祥说着,就要转身。

顾玉青一把拦住她,“且听听再说。”

顾玉青如是,吉祥只得顿脚,一张小脸,被气的愤愤。

“暴民会不会拧掉他的脑袋我不知道,可你想啊,他一个皇子,素日又是个贪玩没体统的,去了陕西,哪顾得上赈灾,早就玩野了,可怜只可怜我儿子,要冲锋陷阵,没个好统帅,还不知道……”说着,开始露出哭音儿。

“张家婶子,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只以为这四殿下不学无术,要搅得陕西越发民不聊生,却是没想到这一点,那我家男人岂不是……”说道此处,她的声音里带出了莫大的惶恐,这份惊恐难安催的她语不能声。

再多的议论,不过如此,听多了,反反复复,都是一个意思。

令人心跳意乱面红耳赤的情思被这议论声一下一下冲击,直到那份滚烫的温度回归常态,顾玉青心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拧眉从窗边离开,直回赤南侯府的马车。

一路上,顾玉青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双目紧闭,倚靠在背后的松花靠枕上,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吉祥如意只当她是因为那两个妇人的议论心头不安,担心牵挂四皇子,有心相劝,可却无从开口,只焦心的将手中丝帕一圈一圈缠绕在手指又复松开。

顾玉青却是随着马车摇摇,思绪渐深。

这两个妇人所言之语,怕是代表了此次行军的绝大多数军属心态,百姓之言,虽不入耳,却是最为直接。

百姓都知道的道理,作为一贯将萧煜捧在手心宠爱的皇上,难道就不明白?

就算是听了韩朝恩的话,要历练打磨萧煜,可萧煜初次担当重任,又是去那样危险的地方,难道皇上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

那可是去镇压暴动,就算镇压的成功,也容易被有心人借题发挥给他扣一顶残忍无道践踏人命的帽子,更不要提,但凡事败,轻则被人指责无能重则惹得民怨愈重,甚至丢命。

按照常理,最合适的做法,难道不是派一个有经验的大臣作为主将统领一切,而萧煜,本着学习历练的身份,从旁参与!

皇上怎么就让萧煜一人担下重任,全权负责了呢?

这到底是皇上有意为之,还是不得已为之?

皇上并非无主见之人,绝非因为韩朝恩几句话就轻易动了念头,到底是什么促使皇上下了这样的决心,把萧煜一个人扔到民怨沸腾暴动四起的陕西!

若是平常,顾玉青或许心头没有这样敏感多疑,可眼下,沧澜国精锐营的人与七皇子墨烬的人齐聚保定府,必定带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这让顾玉青怎么能安心。

眼看墨烬作为吊唁使臣就要入朝,萧煜却是被指派到遥远的陕西,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沧澜人的阴谋,陕西的暴动,究竟是单纯地民怨暴动,还是被人蓄意唆使挑起!

第七百七十六章 相谈

思绪如潮,滚滚浮来,顾玉青本就凝重的脸色,越发沉入寒水。

眼下敌在暗,他们在明,除了知道对方必定心怀不轨以外,余下几乎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形下,顾玉青心头那份不安,就更是惴惴。

她都如是坐立不宁,只怕慧贵妃那里,就更是惶惶难安了,马车行到一半,顾玉青吩咐下去,换了方向,直奔皇宫。

慧贵妃的“病”已经渐渐好转,她去的时候,皇上刚刚离开,慧贵妃正倚靠着鹅羽靠枕,兀自出神,眼见她来,当即嘴角抿上笑意,坐直了身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问安礼行罢,顾玉青按着宫婢指引,在慧贵妃床榻一侧的松木双扶手椅落座,敛了先前的不安和担忧,软糯糯道:“来瞧瞧娘娘。”

慧贵妃眼底柔情翻卷,深深看了顾玉青一眼,“你是怕我伤神煜儿吧!”

顾玉青抿嘴,扭了丝帕翻转,“四殿下奉旨赈灾,别人如何说不提,那是他们不了解四殿下,可娘娘却是深谙四殿下的本事,何谈伤神,四殿下此行,必定是大捷的。”

慧贵妃就笑,“你这孩子,你倒是信得过他。”说着幽幽一叹,“他的本事再大,不过是些背地里的权术之道,这种明刀明枪的,他还从未经历过,能引发暴动,可见民怨何其浓重,地方都是实在镇压不住了,怕惹出更大的篓子来,才上报朝廷,陛下却只是派了毫无经验可谈的煜儿前往,你说,我能不担心!”

“镇压暴动,安抚民心,善后灾情,重建受灾地的部署,这些,不仅仅需要智谋,更需要经验和耐心,煜儿一丝一毫的经验都没有,他连赈灾的章程如何都不知道,我这心头,实在不安。”

“更让我不安的是,陛下竟然连个助手都不配给他,这么重的挑子,说扔给他就扔给他,也不管他是否接的稳,说是要磨砺,说是要效仿沧澜国的七皇子,可谁能一口吃成胖子!”

“都是韩朝恩挑唆的,若非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进宫对陛下说及这件事,陛下也不会在陕西灾情传来之际,头脑一热,做出这样的决断。”

“陛下一向并不耳根子软,这次也不知怎么,就让韩朝恩影响这样大。这人都开拔了,他才后悔的不行!说是要悄悄再派个人暗地里跟去,可这偷偷派去的人,和光明正大跟去的,能一样嘛!”

“这赈灾过程若是顺利,那所有荣耀都要被划到煜儿头上,煜儿这些年隐忍的一切,不就被暴露无遗,朝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奸佞之臣,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乱子来,好容易没了萧铎和萧祎,煜儿能平静几日,又要被他们搅得日夜不宁。”

“若是这赈灾过程不顺利,那所有的罪名,也是煜儿一人背负,到时候,举国皆知他无用……”

慧贵妃气的发颤,有些说不下去,声音略顿,接过宫婢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缓出一口气。

又道:“到时候,陛下就算是有心要偏袒煜儿,可民怨沸腾,他怎么抵得住如水的民声。”

对着顾玉青,慧贵妃说的毫不避讳。

既然慧贵妃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玉青若是依旧如刚才一般,一味的拉大幕唱喜词,那便是同慧贵妃生分不一条心了。

“娘娘说陛下是受韩朝恩鼓动,才下次圣旨?”斟酌微许,顾玉青道:“那娘娘所言这些,陛下如今,可是想透了?”

慧贵妃吁的一叹,“想透了又有何用!不过是唉声叹息自己埋怨一番。”

顾玉青闻言,大约明白,方才皇上来,只怕就是同慧贵妃说了这件事,难怪路上遇见的时候,皇上脸色那样难看,看来是萧煜才走,他就后悔的不得了了。

亏她还以为,皇上钦点了萧煜做赈灾主将,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安排……

原来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同沧澜国的七皇子一样优秀,在揠苗助长!

皇上的行为,虽不明智却是实在正常。

整件事,最最奇怪的,是韩朝恩。

韩朝恩身为皇上恩师,一贯不涉朝政,不干预皇上任何决断,甚至从不在皇上跟前吹耳旁风,这一次,怎么就对于萧煜的历练磨砺如此孜孜不倦呢!

脑中浮动起那个常年驼背勾腰的老者,顾玉青竭力去搜寻前世今生,有关他的一切。

上一世,韩朝恩的结局可谓悲催,无儿无女无妻无妾的他,却是被人发现,死在翠红楼的后院,身中数刀,脑浆迸裂,手脚不翼而飞,胸前却是端端正正摆着一双极其妖冶的水红色绣花鞋。

那双绣花鞋,被作为侦查证据,由刑部收缴。

当时负责协助刑部全权处理此事的,正是萧铎,萧铎曾将那绣花鞋带回府中细查,所以对那双绣鞋,顾玉青倒是格外的记忆犹新。

思绪及此,忽的心尖一缩……那双绣鞋上的花纹,她似是在哪见过……浮光掠影,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当着慧贵妃,不好细思此事,只得暂且拨至一旁,“殿下可曾对娘娘提及沧澜国使臣一事?”

慧贵妃原本紧蹙的眉头登时微挑,转眸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摇头,“没有,怎么,煜儿去陕西赈灾,与沧澜使臣有关?”

顾玉青摇头,“有没有关系,尚且不知,只是前日,殿下刚刚得知消息,沧澜国国主麾下精锐营三人同七殿下府中幕僚二人,出现在保定府,据明路的消息,那些人,已经在保定府呆了有半个月,在此之前,是不是还在我朝其他地界停留过不得而知,可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心头不安。”

沧澜国的精锐营,慧贵妃有所耳闻,当即面色微白,“精锐营的人怎么同沧澜七皇子的幕僚走到一起了?这件事,陛下可是知道?”

“知道,四殿下一得了消息,就把风声有意放给了禁军统领。”顾玉青道:“原本四殿下还打算暗中调查清楚那些人究竟所图为何再做应对,可眼下,陕西大灾他被调离京都,只怕原本的部署就要另做调整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图纹

慧贵妃听着,高悬的心略略放松些许。

只要皇上知道沧澜国背后这些动作,应该会做出妥善的安排,这一点她无需担心,那是男人们的世界,后宫不得干政,她无力多做什么,更何况,此时因为萧煜的事情揪心,她也无心相干。

“你觉得,煜儿此次前往陕西,是沧澜国的阴谋?”眼下,慧贵妃只关心她的儿子。

顾玉青点头,“希望不是,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眼瞧着沧澜国使臣就要入朝,四殿下却是突然被调离,这陕西的灾情,早不被上报晚不被上报,偏偏这个时候,再加上韩朝恩,从来不干政不左右陛下的人,这次,却是摆出不达目的决不干休的姿态,我实在不安。”

“你是觉得韩朝恩有问题?”慧贵妃闻言,不由脊背嚯的打直,语气微重。

韩朝恩在皇上心头位置有多重,她再清楚不过,皇后当年设计在密林替皇上挡下一箭,皇上尚且为了那份情谊多年来对她百般容忍,就连后来闹出私通苗匪一事,都不忍心将其刺死,何况韩朝恩。

韩朝恩可是在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为了替他挡下一杯毒酒而致使终身残疾。

他那微弓无法直起的脊背,是皇上心头永远不能拔出的刺。

倘若韩朝恩真的有问题,除非真凭实据摆在皇上面前,铁证如山,否则,即便多疑如皇上,也不会轻易去动韩朝恩的。

“说不好,可他的做派,实在奇怪,虽然字字句句都是为着四殿下的好……”说着,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顾玉青摇头,“兴许是我多疑了,事关四殿下安危,总不由的要多想。”

慧贵妃原本紧绷的脸上,透出几丝暖笑,“有你这样全心全意的为煜儿着想,当真是他的福气。这些事,不管是不是我们多疑,眼下煜儿不在,我在宫里,你在宫外,我们两个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些人,决不能给他们害了煜儿的机会。”

顾玉青闻言,眼底微湿,咬唇点头。

慧贵妃的话,让她心头涌出一种与至亲之人并肩作战,誓死守卫的情愫,这份情愫,搅得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点燃。

兴许将军家的后代,骨子里都是好战的吧!

与慧贵妃一番相谈,顾玉青心里的不安,并未减轻多少,却是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及至扶了吉祥如意出宫,一路回到赤南侯府,已经是晌午过后。

因为惦记着方才在慧贵妃处想到的那双前世被放在韩朝恩尸体胸前的绣鞋,顾玉青匆匆用过午饭,便吩咐吉祥如意将她这几日看的那些有关沧澜国的书全部搬到里屋桌上。

指了满桌子的书,顾玉青道:“一本一本的翻,凡是带有图腾花纹的,不管什么,都拿给我看。”

在慧贵妃处,脑中思绪只是一晃而过,可方才回府的路上,却是恍然惊觉,那双绣鞋上的图纹,她一定是在近日翻阅的某一书本上看到过。

主仆三人,合围一张圆桌,对着面前如山的书,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的翻着。

熏香袅袅,青烟飘飘,满屋子只有翻书的簌簌声和阳光透过明纸大窗热烈洒满一地的静谧。

在不知询问了多少次之后,当艳阳褪去,红烛燃起,吉祥捧了手中的书,递到顾玉青面前,“小姐,可是这个?”

借着明晃晃的烛光,指了书上一个形容诡异的花朵,问顾玉青。

顾玉青梛眼看去,才一落目,登时心口一跳。

丢下自己手中的书,将吉祥递上来的那本接过,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上的图纹,脑中电光火石,想到那双前世摆在萧铎书案上的绣鞋。

牡丹与芍药交叠而成的花瓣,开的夭夭灼灼,花瓣的外围,被一圈迷心兰妖冶缠绕,而花蕊处,看似如同向日葵的花心,细看,却是一只半睁半眯的狐眼,正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审视它的人。

捏着书本的手,不由用力。

就是这个!

上一世,落在韩朝恩胸前,被殷红血迹浸染的绣鞋上,就是绣着这样诡谲的花纹。

妖冶迷人却让人瞧着心头发颤。

眼见顾玉青神色,吉祥如意知道,这是找对了要找的东西,当即将其他书本收拾开,给顾玉青挪出一个足够她落座细瞧,仔细琢磨的地方,令添一杯热茶,悄无声息,双双并肩立在顾玉青身后。

逐字逐句,读着那图纹旁的解释。

此“花”名叫沧澜巫,乃沧澜国巫术道士所创作,后来,因为沧澜国国主英明,大肆镇压危害百姓的巫术道术,将国内道士神婆悉数驱逐出境,此图纹便随着那次镇压,几乎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被沧澜国国主驱逐的邪物,上一世,却是出现在本朝境内。

记载这图纹的书,并非什么绝密孤本,赤南侯府有,其他府邸,但凡是喜好杂野之谈的,必定也有。

怎么上一世,韩朝恩之事一出,除了皇上震怒之下,将翠红楼夷为平地,此事就不了了之成了不解之悬案呢?

随着思绪,顾玉青渐沉记忆。

清晰的记着,上一世,萧铎初得此案审理大权的时候,还曾兴奋的摩拳擦掌,毕竟韩朝恩在皇上心头的分量,举足轻重,他若能完美侦破此案,必定能在皇上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只是那时,顾玉青正全力着手查实萧祎圈地贪污一事,并没有同萧铎一同进行此案侦破,全程都是他一人在做,她不过是偶尔听他念叨几句罢了。

可从接手案件起,大约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萧铎口中便再不提起这件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能令萧铎甘心放弃这样一个大好的自我表现的机会?

上一世,自己竭全力死心塌地辅佐萧铎,对他所做之事,甚少怀疑质问,加之与韩朝恩并无多少交情,故而对此案,尽管最终不了了之,也并未多问。

可眼下瞧来,却是实在奇怪。

能令萧铎罢手不查,怕是唯有一点,那便是皇上授意。

第七百七十八章 造访

可韩朝恩什么身份,除了陛下登基之前,他就是陛下功课指导的恩师以外,当年更是替陛下挡下过一杯毒酒,众目睽睽之下,他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

比起皇后密林设计,韩朝恩的那杯毒酒,在皇上心头,分量更足。

哪怕不为救命之恩,只为了知恩图报的颜面,皇上对韩朝恩,都要另眼相看,礼遇有加。

再加韩朝恩本人从不涉政,从不利用他救过陛下一命的身份作为自己增加恩宠的筹码,恰恰相反,这些年,他一直低调处事,这样的韩朝恩,怎么能不得陛下垂青。

以至于他的事情才一出,皇上就震怒之下,将翠红楼夷为平地。

可明明怒不可赦,怎么随着萧铎的调查渐深,皇上对那件案子,竟然也就能默许其不了了之呢!

若非这个结果本身就是皇上授意如此,谁又这样大的胆子,敢将韩朝恩这桩轰动京城的案子定为悬案。

究竟是萧铎查出了什么,竟然能让皇上的态度有如此大的反差。

可恨上一世,被其他事物缠的不得松一口气,身心疲累,以至于对这桩事,竟然知之甚少。

微微叹出一口气,顾玉青将那书卷轻搁桌上,款款起身,挪步至窗边。

窗外天色已经大黑,院中回廊下燃着的八角宫灯,在呜咽的北风里,来回打晃,投到地上的影子,便像一只狰狞可怖的怪兽,不断幻化着形状,像是妄图要将人间活物吞噬。

能让皇上态度骤变的,一定是萧铎查到了韩朝恩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桩秘密,触动了皇上神圣不可侵犯的龙威,亦或,韩朝恩之死,有损皇家颜面,以至于皇上被迫,不得不将其搁置。

只这第二种思绪刚刚冒头,顾玉青便摇头将其扼杀。

不可能!

倘若当真如第二种所言,那韩朝恩死后,纵然案子破解不得,总要将其风光厚葬的。

可顾玉青的记忆里,对韩朝恩的葬礼,却是毫无印象,可见上一世,韩朝恩死后不过草草了事,并未在京中掀起什么风浪。

那便是第一种了。

究竟韩朝恩做了什么事,能让皇上对他如此绝情……

思绪翻飞,正想的入神,忽的彩屏打起帘子进来禀报,“小姐,内侍总管公公来了。”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愣。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穿着朝服还是便装?”

彩屏道:“是便装。”

便装,那便不是传旨而是私事了。

这个时候,内侍总管不顾天寒路黑,为了私事登门赤南侯府……赤南侯府与内侍总管虽无嫌隙,可一贯也并无多少交情,他来,能有什么私事?

恍然间,顾玉青想起萧煜提及,上次萧祎和公孙牧联手妄图给父亲扣上一顶谋逆的罪帽时,是内侍总管趁着外出传话之际,悄无声息让人偷偷给慧贵妃递了话。

他这举动,虽然于当时情形,并无起到任何帮助,可实在表明了他的心意,不说他是站队萧煜一方,起码是友非敌。

难道他此次前来,是与萧煜前往陕西一事有关?

心尖猛地一颤,顾玉青当即换了见客的衣裳,披了大氅,急急朝会客厅而去。

内侍总管乃皇上跟前第一侍奉人,多年来深得皇上信任和倚重,皇上衣食住行,几乎离不开他。

许多时候,皇上与重臣谈事,尚且不会避忌他,他若知道什么内幕,也是正常。

上次他示好,萧煜虽当时没有做出反应,却是在萧祎被贬为庶民流放之后,给内侍总管添了一处私宅,如此,便算是答复,内侍总管何其聪慧,必定能懂萧煜其中意思。

所以……他此次登门,难道又是报信儿?

可为何搁着宫里的慧贵妃娘娘他不提,偏偏舍近求远,跑到赤南侯府来……

自己不过一个刚刚及笄的闺阁女子,比起在宫中历经腥风血雨依然能傲然后宫的慧贵妃,不论是心机城府还是智谋,样样逊色,这一点,内侍总管不是不知道。

一路疾走,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

及至行到会客厅,才进门就见内侍总管一脸凝重坐在客位,顾玉青一路焦灼的心登时一滞,慢跳了半拍。

“公公深夜来访,可是出了什么事?”免去一切寒暄,顾玉青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内侍总管肯来,足以证明他的心意,这一点,顾玉青无需怀疑,他乃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人,能离宫的时间,必定不多,由不得她用一些闲话去耽搁。

一直在沉思冥想的内侍总管,问音才忽的回过神,朝顾玉青进来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顾玉青正褪去大氅,朝他行来,当即以手撑桌,就要立了起来。

他虽是奴才,可到底是伺候皇上的人,顾玉青断没有让他行礼的道理,眼见他起身,当即颔首点头,指了他落座的椅子,“公公不必多礼,反倒见外。”

一句话,说的内侍总管略略一怔,心头微叹,果然是个会说话的。

一句反倒见外,算是将他拉到了同一阵营,可再细究,这话,却又不过是句再正常不过的寒暄。

如何作想,全凭听话人的心意。

嘴角抿出一抹笑,内侍总管到底还是立起了身子,虽未行礼,却是等到顾玉青落座,他才再坐,既是顾玉青开门见山,他也不再寒暄废话,直奔主题,“此次登门,为的是四殿下陕西一行。”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头一紧。

果然。

上辈子打了一辈子擂台,斗了一辈子政治,可却从未像此刻这样,一颗心竟然倏忽间悬的这样高。

眼睛一瞬不瞬,朝内侍总管看过去,捏在手里的帕子,也不由的攥紧。

“四殿下此次陕西赈灾,从头到尾,陛下都是受了韩朝恩的鼓动,可这韩朝恩……”眸中忽的迸出两道异常尖锐的厉光,内侍总管道:“他未必如他所表现的那样可靠。”

韩朝恩……

她才疑惑韩朝恩有问题,内侍总管就告诉她这些。

顾玉青本就高悬的心,随着内侍总管提及韩朝恩的名字,越发不安起来。

第七百七十九章 骇然

“您是知道什么,是吗?”身子不由略略朝内侍总管方向侧了侧,顾玉青举眸直直朝他看过去,呼吸间,气息也随着心头的不安而小心翼翼起来。

内侍总管眉尖微挑,动了动下颚,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道:“数年前,陛下还未登基,只是皇子之时,一次沧澜国使臣觐见,先帝召了陛下前去御书房作陪。”

“那时候,我不过还是个传话跑腿的,恰逢陛下食了芒果过敏,起了满脸的红疹子,嘴唇肿的如同拉肠,哪里能出门见人,便吩咐我去传话。”

“在御书房,起先也并无什么,可当我告知先帝,陛下误食了芒果,那一瞬,也不知怎么,我就偏了下头,可就是偏头那一刻,看到立在一侧正低着头的一个沧澜使臣,嘴角露出一抹让人瞧了头皮发麻的笑,那笑意,实在诡谲,纵然我现在都能想起那笑,可依旧参不透其中蕴意。”

“当时我被他那笑吓得心肝打颤,那桩事之后好久一段时间,每每想起那个笑,我都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只是因着时间久远,后来又诸事繁杂,这桩事,就渐渐的淡忘了。”

“直至前日,韩朝恩冒雪进宫面圣,在他跪地行礼起身之际,我竟然在他的嘴角,看到同样的笑,那一刻,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说道此处,内侍总管原本凝重却依旧红润的面颊,倏忽素白,眼睛也随着一瞪。

顾玉青瞧得出来,他那是真的害怕。

当年他作为一个小內侍,只怕被御书房中那一抹笑,吓得不轻,留下了心理阴影,否则,凭着内侍总管今日的修为,怎么会被那样一个笑吓得魂飞魄散,时至今日,只怕没什么能吓到他的了,他不去吓别人,就是好的。

“公公觉得,韩朝恩就是多年前的那个沧澜使臣?”

内侍总管摇头,“自然不是,当年,那个使臣便有四旬之多,怎么可能数年不变,再说,我可是亲眼目睹了韩朝恩年轻气盛时的样子。”

顾玉青吁出一口气,她差点以为,韩朝恩是另一个楚天锗,掌握了什么阴诡的秘术。

正要开口再问,眼见内侍总管已经启唇,便将滑到舌尖的话打住,细听他说。

“小姐可曾见过驼子?”韩朝恩朝顾玉青问道。

顾玉青脑中当即便浮出韩朝恩的样子,难道是内侍总管觉得韩朝恩的驼背有问题?

疑惑一闪而过,摇头回答内侍总管,“除了韩朝恩,并未见过其他。”

内侍总管就道:“我父亲就是驼子,同韩朝恩一样,从肩膀往下,都是驼的,做任何事,都直不起腰。”

闻言,顾玉青当即将心头疑惑问出,“公公是觉得韩朝恩的驼背有问题?”捏在手里的丝帕,不由随着问题问出,在手指上,缠绕一圈。

内侍总管点头,“先前从未多留心过,只是前日,因着他那一闪而过的笑让我心头发寒,才对他刻意的留意起来……他跪地起身,身子是不稳的,要打晃。”

联合内侍总管先前之语,顾玉青心头不禁一颤,脱口而出,“公公是说,韩朝恩的驼背,是装的?他跪地起身,动作难免做的不到位,为了把驼背做好,他就由不住的要打晃,是吗?”

话落,心中有巨浪翻滚,一下一下冲击着她的心房,浑身血液激荡横流。

这个韩朝恩……

内侍总管听顾玉青将他心头疑虑说出,再看顾玉青,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异样。

今日,他果真没有来错。

在来赤南侯府之前,内侍总管其实是纠结了许久的,毕竟顾玉青年纪实在太小,而他所要表达的事,又太过骇人……

轻吁一口气,内侍总管语气平静了下来,“我今日说的这些,除了那个嘴角勾起的笑意,我能肯定,它于先前沧澜使臣的如出一辙,其余的,都无确实证据,全是我个人猜测。”

“这些无铁证的话,按着我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同陛下说的。而慧贵妃那里,如今四殿下不在,在宫外,慧贵妃能依仗的,也唯有永宁侯府,可永宁侯府唯一靠得住的世子,也随着四殿下奔赴陕西,慧贵妃娘娘再大的本事,也无法触及到宫外之事。”

说着,内侍总管目光切切,看向顾玉青,“小姐则不同,小姐就住在宫外,府中又有一干被小姐悉心调教绝对忠实之人。”

眼睛朝着顾玉青身后吉祥如意一溜,收了目光重新落向顾玉青,又道:“这些人,不乏一些武功高强的,小姐若要去查实韩朝恩,实在比慧贵妃娘娘要容易的多。”

他的话,已经将意思表达无遗。

顾玉青闻言,心头豁然明白,难怪这个时候,他要急急登门赤南侯府了。

压下心头激荡的情绪,顾玉青抿嘴浅笑,“多谢公公不顾夜寒路黑,特意相告,公公好意,来日等四殿下归来,我必定转达,至于韩朝恩那里,公公放心,我一定派人去细查。”

该说的该听的已经全部完成,内侍总管便不再多留,一盏热茶喝毕,起身告辞。

他前脚离开,顾玉青方才还能维持的满面冷静,倏忽间崩塌消失,豁然起身,在会客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来回徘徊,满面凝重肃然,加之脸色素白,目光幽寒,浑身散发出一种如腊月寒冰的气势,让人望之生寒。

韩朝恩……

倘若内侍总管所有猜测皆是事实。

他与沧澜国使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他的驼背乃佯做,那么,上一世,他横死之后,皇上前后截然不同反差巨大的态度,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面对被暴露在烈阳下的事实,皇上只怕恨不能将韩朝恩挫骨扬灰,又怎么会令人彻查他的死亡真相,更不会将其风光厚葬,为了皇家颜面为了自己的尊严,能给他一卷草席,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随着思绪及此,顾玉青原本就惶惶不宁的心,越发跳的剧烈。

第七百八十章 出没

韩朝恩若当真与沧澜国有干系,那他竭力劝说皇上,要皇上效仿沧澜国国主,磨炼萧煜,便是为了这次陕西之行在做铺垫。

也就是说,此次陕西难民暴动,十有八九,乃韩朝恩的安排,为的就是把萧煜引过去,而那些出现在保定府的沧澜国精锐营的人和七皇子墨烬的人,极有可能,配合了他的谋划。

或者,他所行之事,根本就是受他们所指示。

想到这里,顾玉青登时一身冷汗浸湿衣衫,萧煜……

打转的步子一顿,顾玉青转头对如意道:“去把外面的叫进来。”

若是往日,顾玉青提及孙立斌,如意必定面红耳赤,咬唇娇羞,可眼下,知道顾玉青必定是有要事吩咐,如意连个犹豫都没有,得令转头就去传唤。

不过眨眼功夫,孙立斌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举拳行礼,“小姐有何吩咐?”

对于这个萧煜派来保护她的暗卫,顾玉青直言道:“你再带一个人,即刻前往前太傅韩朝恩府邸,竭尽所有能力,能离得多近就有多近,去观察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动作,但凡你们觉得有丝毫蹊跷的,立即着人回来回禀,不分时间,哪怕是夜半子时,也要回禀。”

没有将话挑明,只是把要做的事吩咐下去。

孙立斌虽不明顾玉青的意图,却也从她的神情语气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当即应诺领命,转头离开。

孙立斌一走,顾玉青也扶了吉祥如意回桐苑。

此时已经是亥时过了一半,即便穿了貂绒大氅,可猛烈的寒风还是丝丝缕缕钻了进来,吹得顾玉青瑟瑟发抖。

迎风而行,满脑子都是韩朝恩。

上一世,萧铎大约就是从那双绣花鞋上的图纹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寻到了韩朝恩的秘密。

杀了韩朝恩,却要在他的尸体上,摆放一双那样的绣鞋,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只是习惯的作案手法,如同江湖上某些有名的大盗杀手,喜欢在事成之后留下自己特有的印记呢?还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嘲蔑,而目标,不是韩朝恩,而是恩宠了韩朝恩一世的皇上……

只怕,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可对方,为何要杀韩朝恩。

按着目前由猜测而构成的分析架构来看,韩朝恩分明是沧澜国用尽心机打入我朝的高级细作,培养这样一名细作,达到韩朝恩这样的高度,可谓着实不易,他们为何又要毁了他?

难道韩朝恩变节?

脑中疑惑,一个接一个冒出,直到进了闺房大门,褪去外衣,换了家常衣衫,顾玉青也没有想出一个确切的理由来。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腰间佩戴的神玉天机上。

以往有事没事就要出来蹦跶蹦跶,眼下有这样要紧的事,它反倒悄无声息的……

正心头嘀咕,耳边忽的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你知不知道,背后说人坏话,是要遭天谴的!说玉坏话,也要遭天谴!”

顾玉青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嘴皮一抖,朝天机看去,拍着胸口道:“你能不能不每次出场都闹出这么大动静,稍微温柔点不行吗?不说吓坏我,若是吓坏你的新娘,人家不愿意嫁给你,看你如何是好!”

面对顾玉青的威胁,神玉极其轻蔑的一哼,“蠢货!缘分天注定,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就好比你和那臭小子,你都死了一遭了,因着缘分未尽,还不是又起死回生,重塑情缘。”

听他突然提起萧煜,顾玉青不由心口一阵异样暖流划过,“果然,你之前一直说的臭小子,就是他!”

语落,后知后觉,忽的品出天机这话里的不对味,顾玉青眉头一蹙,直直朝天机看过去,“难道上一世,萧煜没死?”

不然,它怎么只说她死了一遭,却不提萧煜呢!

随着这个疑惑升起,顾玉青浑身细胞被唤醒,一个个都像长了眼睛似的,齐齐落向天机。

天机则是摆出一副世外高人不屑与凡夫俗子多言的姿态,哼哼唧唧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每每这种时候,顾玉青都恨不能掐死他,“你还成不成亲了,办不办婚礼了,见不见新娘了……”

无视先前天机那番缘分天注定的话,顾玉青咬牙切齿道。

天机就道:“你威胁我,就等于威胁你自己,我办不办婚礼,何时办婚礼,可不是你说了算,当然,我说了也不算,这得看你父亲何时归来。”

顾玉青挑眉,“和我父亲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惦记让我父亲给你做证婚人?”

脑补一脸严肃的父亲,面前摆着两块玉,他一本正经的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抽。

脑补的画面还未想完,就被天机一声“呸”阻断了。

“我说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你还不乐意,我话说的那样明白,你都想不到!”说着天机发出一声无力的长叹,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又道:“真是怕了你们这种愚蠢的人类了,谁让我命苦,就落在你手里了。”

“罢了罢了,告诉你吧,免得你思虑过度,损伤了那原本就资源不足的脑子。”

顾玉青被天机说的咬牙握拳。

天机无视她愤怒的表情,哼哼唧唧道:“你若是阻了我的姻缘,便是阻了你自己的,我成亲之时,就是你和那臭小子成亲之时,咱们是同一刻进行。”

“换句话说,等到你们成亲,若是我或者我的另一半不在,你们的婚礼,也难成!”

最后一句,天机说的时候,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那语气分明就是在说,届时等到顾玉青成亲,一定会出什么乱子……

顾玉青登时瞠目结舌。

天机则是放声哈哈大笑,笑声过后,幽幽又道:“听说你们府上黄嬷嬷擅配香料,一味澄黄色的安神香,效果极是不错,我最近睡眠不好,你明日给我弄点子来。”

言罢,天机打出一个浓浓的哈欠,“大半夜的,也就你精神的跟喝了鸡血似得,我不行了,要睡美容觉去了,大婚在即,我可得保养保养。”

顾玉青……谁刚刚说自己最近睡眠不好!

第七百八十一章 王妃

天机不出现则罢,此次出现,虽然话不多,且句句毒舌,可带出的讯息,却着实不小。

顾玉青正欲细细去想他那些话里的意思,忽的见被她放在枕边的神玉浑身发出一种瑰丽的蓝色光泽。

飘渺梦幻,如烟似雾。

自刚刚重生那日,见过神玉的耀眼光泽之后,顾玉青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发光,不由好奇,移了身子凑近去看。

刚刚触及神玉的光圈范围,还未怎么看,只觉脑袋一沉,就再无意识。

待到顾玉青在蓝光的辉映下,呼吸渐匀,她枕边的神玉,瑰丽夺目的光泽就渐渐淡了下去,当最后只余薄薄一层时,刚刚还打着哈欠说要睡觉的神玉却是轻轻吁出一口气。

要是不用这个法子让顾玉青立刻安睡,今儿她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辰。

萧祎和公孙牧联手要坑顾臻的前一夜,顾玉青就几乎彻夜未眠,为了这个,那臭小子险些没一把掐死它,至今还在不知疲累的念念叨叨,念的它脑仁都要炸了。

这次顾玉青要是又熬个通宵,按着那臭小子的脾气,不得找个大锤直接把它砸个粉碎。

……

翌日一早,等到顾玉青再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冬日的暖阳透过宽大的窗棂明纸,斜斜洒入室内,直直照到顾玉青的如烟般的石青色纱幔上。

纱幔似水,将那原本热烈的阳光阻挡在外,只透进了温柔的光亮,薄薄一层,恰到好处。

羽睫几颤,一睁眼,看到外面高起的太阳,顾玉青登时一愣……她不是要研究那神玉发出的蓝光么,不是要仔细揣摩神玉话里的讯息吗?不是要琢磨韩朝恩吗?不是在等孙立斌的结果吗?

苦笑从心底浓浓弥漫而上,直至顾玉青嘴角抿出一个弧度。

天!

她怎么就又睡着了,还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大天亮,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何止是心大,这根本就是没心没肺啊!

那么多要紧事等着她去一件一件分析,她竟然就睡的着!

一声无力的叹息,顾玉青不由扶额,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以手撑床,坐起身来,“吉祥,孙立斌可是回来了?”

掀开纱幔,朝外问道。

吉祥如意问音,当即推开里屋大门,叠步行了进来。

“还没有,小姐。”吉祥一面给顾玉青端了热茶让她漱口润喉,一面回禀。

顾玉青闻言,心下悬着的那口气,却并未松下。

常有人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其他事,顾玉青兴许会有这样的侥幸心理,可此时涉及萧煜安危,顾玉青不能有一丝一毫博弈心态。

更何况,在她心底,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孙立斌一行,与其说是密查不如说是验证更为妥帖。

昨夜睡得早,原本要去仔细分析的事情,一桩没有完成,可一觉安眠,这头脑反倒是清醒了许多。

既然韩朝恩一事,她已经有了怀疑,哪怕这份怀疑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事实,她也该将其告知萧煜,给他一个提醒。

一番洗漱,不顾用早饭,顾玉青便吩咐吉祥如意备下笔墨纸砚。

狼毫湖笔蘸着浓墨,在展开的宣纸上,簌簌落笔,一个个蝇头小楷不霎时间沾满纸张,俊秀端庄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豪气。

言简意赅,要表达的意思悉数落在纸上,细细读过,再无填补,抬眸吩咐道:“去唤一个四殿下的暗卫进来。”一面说,一面朝外室行去。

如意得令,转身而去,不过片刻,一个相貌平凡的精壮男子紧随其后,踏门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四殿下开赴陕西,所走路线,你可清楚?”声音微沉,清冽如同一道寒泉,顾玉青问道。

那暗卫当即点头,“知道。”

顾玉青心头微微一松,“你现在就去追四殿下,这封密函,务必亲自送到他或者明路手上,旁人一概不许碰触,记着,从出发到见到四殿下再到回来,都要做到悄无声息,莫让人发觉了,事关重要,定要慎重。”

随着她说话,那暗卫只觉满屋子的空气,也跟着凝重起来。

分明被火龙烘的暖烘烘的屋子,却倏忽间让人有一种寒泉直入心脾之感,由不得人半分松懈走神,只将顾玉青的话,一字一句,全数记住。

可领会顾玉青的意思,那暗卫面上却是泛起难色,“小姐,殿下临行前,特意让明路来吩咐,不许我们离开小姐半步,不论发生任何事,务必护的小姐周全。”

萧煜让他们寸步不离守着自己,自己却是要派他离京,对于把萧煜的吩咐当圣旨一样执行的他,难怪心里为难……

可她手中这封信函,却是刻不容缓,要送到萧煜手中……“这封信函,可能涉及殿下生死,我在京中,你虽不在,可还有他们,他们一样会护我周全的,若是殿下有个意外,我要这周全,有何用!”

话音出口,顾玉青自己都是一愣。

她也没想到,她竟然能把这样的话,说的如此气势铮铮,她还未出阁啊……

脸颊一瞬间发烫,可心里却不像往常有小鹿乱撞,反倒是平静如水,仿佛,她这些话,本就应该理直气壮说出。

顾玉青愣怔过后,敛起心思,回神就见那暗卫满眼惊愕朝她直直看去。

嘴唇微抿,直接无视暗卫眼中那份惊愕所透露的心里活动,道:“你即刻就出发吧。”

那暗卫,再无话说。

转手接过吉祥递上来的一封用蜡油封好的信封,小心翼翼藏入怀中,举拳告退,却是在举拳之际,脱口说道:“属下谨遵王妃命令,一定办到。”

他言落,顾玉青颔首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开。

知道他开门合门发出咯吱声,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顾玉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究竟唤了她什么,不由伸手捂脸。

王妃……

明明再说人命关天的严肃的不得了的事,你这样……真的好吗!

原本肃穆凝重到发沉的心,却是因着这一句,倏忽松了几分,转头就见,吉祥如意两个小促狭鬼,挤眉弄眼,笑作一团。

第七百八十二章 传话

暗卫前脚离开,顾玉青尚未透出一口气,彩屏就打起帘子进来通禀:“小姐,宫里内侍公公来传口谕,此刻就在会客厅候着呢。”

彩屏此言一出,吉祥如意正嬉笑的声音顿时止住。

顾玉青眉宇微动,朝彩屏看过去,“来的是哪位公公?”

“印公公。”彩屏低眉回答,“看样子,像是有点着急。”

印公公……这个印公公便是顾玉青上次花重金打点买通的那个小內侍。

闻言是他传话,顾玉青略略松下一口气。

只要不是内侍总管亲自传话,这所传内容该是与萧煜无关,也非什么要紧大事,而来的人又恰恰是他,刚好又可以做一番打听。

迅速换了见客的外衣,穿好大氅,顾玉青引了吉祥如意,急急朝会客厅行去。

顾玉青到的时候,小內侍正垂手立在厅内,四下打量屋中陈设,听到脚步声,忙敛了目光,转头看向顾玉青,待顾玉青将大氅褪去,颇带恭敬道:“顾大小姐,接旨吧。”

顾玉青提了裙角,双膝跪地,“臣女接旨。”

小內侍当即拉开嗓子,一本正经有模有样道:“传陛下口谕,召赤南侯府嫡长女顾玉青即刻进宫觐见。”声音悠长,如同唱戏的青衣,俨然没有了最一开始那次传话的紧张和不安。

“臣女遵旨。”恭敬叩头,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起身。

站起之际,吉祥麻利的将一个封红递到那小內侍手中,“公公买茶吃。”

小內侍则是动作行云流水的将封红接了,塞到衣袖口里,转眸含笑对顾玉青道:“大小姐总这样照顾奴才。”

会客厅中瑞兽香炉里,青烟袅袅,泛着屡屡清香,小內侍的目光,就在语落之后,越过顾玉青的肩头,看向她背后那尊香炉,“这香炉的样式,倒是精巧,在宫里都不曾见到过。”

眉眼间,泛着毫不遮掩的贪婪。

顾玉青眼皮不动,嘴角处抿出恰到好处的笑意,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盈盈说道:“公公若是合心意,等公公宫外有了私宅,我那它做贺礼给公公。”

小內侍怀中拂尘一扫,摇头笑道:“我若有了宅院,难不成大小姐就只送我一个香炉啊!”

状似玩笑,却是认真,眼底的贪婪让顾玉青多看一眼都觉心恶,可这样明目张胆要贪的人,总要比那些背后摆出阴招的要好对付的多。

印公公不可怕,只可恶。

他们的师傅,内侍总管,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昨夜登门赤南侯府,那样骇人心魄的事,分明是从他口中一字一字说出,最后,他却是说,一切不过凭空臆断。

一句臆断,便是做不得数。

将来若真是因着那些话出了什么乱子,他就算有责任,也是微乎其微。

想要调查韩朝恩,凭着内侍总管在宫外的势力,完全可以做到,他却排除所有借口,将这话送到了赤南侯府。

若是一切果真如他所言,及时救下萧煜一命,那不论是慧贵妃萧煜还是赤南侯府,对他都要百般感念。

可若一切都是虚妄无端的猜测,到时候事发,要问罪的,也是她顾玉青。

……

心思一闪而过,顾玉青面上是纹丝不动的笑,侧身回眸朝那瑞兽香炉淡淡一瞥,道:“公公又拿我开玩笑,这一尊香炉价值几何,公公难道不知情?只怕这香炉,顶你半个宅院的银子,公公还说不足。”

顾玉青的话,说的轻飘飘,小內侍却是闻言倏地眼睛都亮了,“当真?”

“公公是行家,我怎么敢胡言乱语,公公信不得我,可以问问你师父,他必定不会骗你。”顾玉青盈盈笑道。

他的师父,便是内侍总管。

听到顾玉青提起内侍总管,小公公原本笑意十足的面上,登时一僵,眼底贪婪的光泽,也迅速蓄上一池寒潭,寒的让人脊背生凉。

尽管这抹异常不过电光火石一瞬而过,转瞬就又是方才的笑意,可却分毫不差落到顾玉青眼中,心头微动,顾玉青不动声色继续道:“你师父一向待你极好,等你置下外宅,你师父必定送你个更好的物件给你镇宅。”

小內侍眼中才才散去的寒凉便就又一次浮动,却是如开水滚花一般,只翻滚一瞬,就又压了下去,一扫拂尘,道:“不提这些后话,顾大小姐还是赶紧收整一番,好随奴才进宫,陛下还等着呢!”

既是小內侍岔开话题,相比之下,顾玉青更在乎进宫一事,故而也就罢了,只道:“公公可否方便告知,出了什么事,陛下要急急召我进宫。”

说是急召,小內侍却又给她收整梳洗的时间……

小內侍一只手不由自主朝着那放了封红的袖口摸了一下,道:“沧澜国使臣今儿一早入宫觐见,陛下要在宫里摆宴席为其洗尘接风,并非只传唤顾大小姐一人,只是赤南侯府无人早朝,这消息顾大小姐得不到,才特特的打发了奴才来通传。”

小內侍说罢,顾玉青心头顿时紧紧一缩,只觉如被油罐闷住。

不是说,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才能到保定府吗?

萧煜昨儿才开拔奔赴陕西,今儿一早,他们就进宫……这怎么能让顾玉青不惴惴惶惶。

“公公稍后,我去去就来。”竭力掩下心头心事,顾玉青转身带了吉祥如意出了会客厅大门。

既是要进宫赴宴,这头上发饰装扮自然要重新散了再梳理。

如意梳头之际,顾玉青凝着铜镜里自己的双眼,脑中飞快的盘旋着昨夜天机说的那些话。

天机神玉,博古通今预知未来,它昨夜出现,必定是早就知道今日她要进宫……

它给出的指引,究竟是什么……

浮光掠影,心头猛地一颤,就在如意将最后一朵珠花簪好之际,顾玉青死死捏着丝帕的手顿时一松,转头对吉祥吩咐道:“快去找黄嬷嬷,问她要一味安神香,要那橙黄色的。”

眼见顾玉青言语急迫,吉祥得令,拔脚就朝外跑。

等到如意服侍顾玉青换了衣衫,吉祥满头大汗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小姐,这味安神香,黄嬷嬷嘱咐,切记不要与烈酒共用。”

第七百八十三章 抽薪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头有如劲风过境一般的情绪划过。

……烈酒……宫宴……

一个心尖打转,略略颔首,将纸包接过,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一面扶了吉祥朝外走,一面吩咐如意,“你且在府里等孙立斌,没有消息则罢,若是有消息,你便以给我送药的名义进宫,届时如果不能把消息直接递给我,就去找慧贵妃的贴身宫女,或者,找恪儿也是一样。”

如意咬唇点头领命,心头忽的浮起一种如临大敌的情愫,不由伸手去拉顾玉青的衣袖,“小姐,你进宫多保重。”说话间,嗓音已经有些发梗。

顾玉青噗的一笑,“什么话,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被顾玉青伸手点了脑门子,如意不由跟着扯嘴笑,“要不小姐也带了奴婢去吧,孙立斌回来了,若是当真有事,让四殿下的暗卫传话也是一样的。小姐只带吉祥一个,万一真有什么事,她一个人怎么支应得起,奴婢跟着去,吉祥也好有个帮衬。”

满面焦灼。

顾玉青摇头,“倘若当真有事,纵然我把整个赤南侯府会功夫的都带去,也无济于事,难不成还要在宫里动手。你就不要担心了,没事的,宫里还有慧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呢,谁能把我如何,安心等着就是。”

话已至此,如意知道多说无用,只好忍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目送顾玉青离开,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念,不住地祈祷菩萨保佑平安无事。

赤南侯府的马车缓缓开拔,直奔那座王气氤氲的巍峨宫城。

因着有沧澜使臣觐见,此时宫门口的守卫已经换成一水的金红色光鲜喜庆盔甲,一眼看去,格外夺目。

魏七立在左边第三个,瞧见顾玉青,朝她似有若无一瞥,转瞬目不斜视。

果然如小內侍所言,进宫赴宴的,不止顾玉青一人,才下车,顾玉青便看到平西王府的马车缓缓停靠,平西王府世子妃正扶了贴身丫鬟探头出来,顾玉青当即就朝她行过去,替了那丫鬟,亲手扶了平西王府世子妃下车。

“您都来了,可见今儿的宫宴,陛下当真给足了沧澜使臣的面子。”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亲昵挽手,顾玉青低声说道。

以往宫宴,就连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平西王府也不过是提前送一份贺礼来,却并不赴宴。

“来的是沧澜国最受国主重视的七皇子,这些年,沧澜国与我朝又是岁岁友好,陛下当然要给足他面子。平西王府是京城里最得恩赏的王府,我自然是逃不脱的,莫说我,就是松儿,也被唤了来。”

平西王府世子妃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

若非迫不得已非来不可,她宁愿一世不踏过宫门半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打心眼里厌恶。

洛松才十岁,怎么也在传召范围内?一个十岁孩童,难道要去作陪宾客不成?

顾玉青登时蹙眉偏头,朝平西王府世子妃看过去,“是陛下亲自点了松儿的名?”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嘴角苦笑就又浓了一分,摇头道:“自然不是,他一个十岁的孩子,陛下点他的名作甚。”

满面无力。

“老王爷斗猪没有拔得头筹,在家怄气呢,连饭都不肯吃,莫说进宫赴宴,让他陪着沧澜七皇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算是告诉他宫里有方丈在给猪开光塑金身,他怕是都提不起兴趣来。”

“世子爷原本是能来,只今儿一早去给老王爷送饭,眼见不吃,为了哄老王爷高兴,就说抱了那头老王爷最喜欢的猪一起来陪他用饭,你说他也是吋,好好的去抱猪,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被什么鬼祟附身,人才一进猪圈,就被五十几头猪一起涌上来给拱了,现在正鼻青脸肿在家躺着呢,动都不能动。”

随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幽怨的话音儿,顾玉青登时忍不住,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噗嗤一声,连忙打起帕子掩嘴,“那个……我知道不该笑……只是……”

平西王府世子妃转脸横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吧,这种事,谁听了能忍住,莫说你,就是老太君得了信儿,都笑得把刚刚喝到嘴里的粥给喷了出来。”

“没办法,府里总不能单我一个妇人来,松儿只得替他爷爷爹爹进宫。”

虽是抱怨的话,顾玉青听得出来,世子妃并未真的动怒。

“松儿人呢?”

“被太后娘娘的人先一步接走了,太后娘娘说,那宫宴上难免要出什么风波,到时候沧澜七皇子不好拿皇室的人开刀,松儿身份高年纪小,不免被他欺负。”

“人进宫,礼数到了就行,等开宴的时候,太后娘娘是不许松儿赴宴的。”

顾玉青听着,心下松出一口气,将洛松一事拨开不提,只道:“也不知此次是谁陪了沧澜七皇子入朝。”

“听说是带了沧澜的嫡公主。”世子妃扫了一眼左右,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沧澜有意要和我朝联姻,这嫡公主此次前来,就是来选夫婿的,就是不知,满朝文武,她会看上谁。”

顾玉青闻言,顿时脸色一白,搀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指尖倏忽冰凉沁骨。

世子妃能得到的消息,慧贵妃自然也得到了。

可为何没有告诉她……

沧澜的嫡公主和亲联姻,要选的,怎么会是大臣家的才俊,自然是要把目光放到皇室中。

皇室……放眼皇室所有子嗣,除了萧煜……

思绪及此,顾玉青一颗心登时狠狠一抽。

萧煜是什么性子,他若不愿意的事情,管你什么嫡公主庶公主,一概毫不客气绝不留情的会拒绝掉。

难怪……

及此,顾玉青更加肯定,萧煜此次奔赴陕西,就是阴谋,原来想不通对方所图为何,可眼下却是一清二楚。

萧煜不在,只要皇上点头承认了这联姻,等到萧煜回来,再反悔退婚,那便是挑起两国事端……

好一出釜底抽薪。

第七百八十四章 心潮

皇上就算再怎么宠着惯着萧煜,也绝不会让他因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引发两国争战。

可沧澜国为何要这样做?

就算要联姻和亲,难道就一定非嫡公主不可?嫡公主的身份何其尊贵,一旦她嫁给萧煜却得不到善待,那丢的可是整个沧澜国的脸面。

更何况,萧煜不学无术浪荡不羁的名声早就传遍大江南北,沧澜国国主一定有所耳闻,她就舍得把嫡出的代表皇室颜面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皇子?

顾玉青想到了那些潜伏在保定府的沧澜国精锐营的人和七皇子墨烬的幕僚。

且不提精锐营的人在侦查刺探方面的绝高技能,单单凭着墨烬的能力,能够有资格做墨烬的幕僚,只怕也是不简单。

他们秘密潜入我朝,在保定府盘亘数日,难不保就刺探出萧煜的底细和实力。

再兼如果对韩朝恩身份的推测是事实,那韩朝恩必定会告知沧澜国国主,本朝皇上欲要立萧煜为储君。

那沧澜的嫡公主,嫁给萧煜再不得宠,也是将来的皇后,荣耀无尚,手握大权。

难道对方图的,是那新君的皇后之位?

顾玉青又摇头。

沧澜肯送嫡公主过来,必定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和安排,他们怎么会不了解萧煜的脾性,即便现在,他碍于诸多压力,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可只要等到他登基那日,这门让他受尽算计的婚事,必定是要被他加倍讨还回来的。

而这位嫡公主,将会是直接受害人,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毕竟,除了自己和慧贵妃,无人知道,萧煜根本就不会登基这个事实。

是沧澜国宁愿冒险,用嫡公主做一场博弈,赢了就赢得新君身边最最无尚的身份,输了……不过是输了个女儿,不影响整个国力,可谓益多害少。

还是说沧澜国有其他更大的图谋,是她一时半刻想不到的!

随着思绪渐深,顾玉青心头早已从一开始的冰凉颤抖转为现在的惶恐不安。

仿若一个立在悬崖边的盲人,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神思飞滚间,平西王府世子妃略带不安的望了顾玉青一眼,原本以为她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眼下看来,竟是被瞒住了。

心头沉沉一叹,想不通慧贵妃为何要瞒着顾玉青,难道是慧贵妃已经有了破解之策,为怕顾玉青多心烦恼,故意不告诉她?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慧贵妃是真心爱护顾玉青,前一阵子顾玉青伤寒发烧,慧贵妃还为她吃了几日的素,诚心礼佛,请求佛祖保佑让她早日康复,这桩事,她做了却不像顾玉青提,可见真心。

心思转过,平西王府世子妃将顾玉青搀在她胳膊上的手攥到掌心,“论年纪,若是从皇子们当中去选,四殿下的年纪最是合适,其他的,最大也就是九皇子,今年不过十岁,自然是不能提的,可四殿下是同你订了亲的,陛下的圣旨,一言九鼎,陛下就算再怎么顾及大局,也绝不会反悔他自己下发的圣旨。”

“这沧澜的嫡公主,只怕来之前,是不知道你同四殿下的婚约,倘若知道,凭着她的尊贵身份,绝不会同意屈居人下,那她自然也就不会同四殿下结亲。”

“更何况,太后娘娘一向待你如亲生的孙女儿一般,也绝不会让一个外来的公主欺负了你去,且把心放宽,没事的。”

顾玉青心头另有盘算和计较,又不好和平西王府世子妃直言,只得在她宽解之话落下,抿唇含笑点头,“我也觉得如此。”

这一话题,算是暂时搁下,可话头搁下了,各人心里的心事却是难以搁下。

一路相伴沉默而行,不过片刻,便是到了内宫。

去给太后娘娘行礼问安,陪着她老人家略坐片刻,便有小宫女来通传,说是宴席即将开始。

顾玉青只得与平西王府世子妃结伴告离。

不同于前几次的宫宴,此次为了给这个沧澜国最受重视的皇子接风,也为了彰显我国国威,皇上的排场,摆的格外的大。

但凡京都官员,家眷子女,悉数被邀。

男女同席,相对而坐,中央空出一个偌大的舞场,时辰未到,皇上和沧澜国的人还未来,宾客各自落座,左右相谈。

丝竹声声,喜乐重重,舞娘水袖长舞,腰肢漫漫,为宴席竭力营造着欢庆的气氛。

按着身份,顾玉青被分配到一众公主郡主和县主当中,这群人里,自然没有萧静毓,她身侧隔着两个郡主之外,便是十公主和十一公主。

两个小姐妹正窃窃私语,不知十公主说了什么,惹得十一公主捂嘴大笑,朝她肩头拳头几捶。

顾玉青瞧着,心头不由吁出一口气,上次灵堂的事,但愿是她多心。

收了目光,越过舞娘如烟似雾的舞裙,顾玉青在对面一众男宾中,一眼看到萧恪,她看过去的时候,萧恪正好朝她看来,四目相对,萧恪似有若无抿嘴一笑,匆匆闪开。

慌乱不安的心,因着与萧恪的一个对视,顾玉青只觉踏实了些许,在这个冰冷的充满阴谋诡计的深宫之内,至少,除了慧贵妃和太后娘娘,她还有萧恪,她的弟弟,萧恪!

顾玉青心头唏嘘间,坐在她对面的萧恪,目光兜转,又落到顾玉青身上,凝着对面的姐姐,萧恪低垂于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姑父不在,萧煜不在,他就是这满京都里,唯一能够保护姐姐的男人,没有他们,他一样要把姐姐保护的毫发无损。

那个沧澜的嫡公主,今日一早,他见过一面。

不论她举止多么得体,容颜多么绝世,但凡萧煜敢对这个嫡公主生出半分不该有的感情,他就必定让他此生从那一刻起,成为与内侍总管一类的人。

而这个嫡公主……

她若铁了心的要嫁给萧煜,自己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让她成为客死异乡的一缕孤魂。

他的姐姐,他来保护,决不允许有人给她半分委屈和难堪。

第七百八十五章 得见

嘴角抿成一条刚毅如铁的细线,目光仿若被火熔铸,烙在顾玉青身上。

而顾玉青,却是在与萧恪对视过后,将视线挪向人群里的韩朝恩。

顾玉青看过去的时候,韩朝恩正同坐在他身侧的翰林院学士卢旭说话,不知卢旭说了什么,惹得韩朝恩一阵笑,卢旭自己也是笑得身子发颤。

若是平常,顾玉青兴许一目晃过,不作他想,可此时,不知因为心头已经有了成见和定论还是如何,怎么看韩朝恩的笑,都觉得那是皮笑肉不笑的笑。

脸颊僵硬,眼底发空,明明在和卢旭说话,可眼睛却是时不时的朝着门边瞟去。

再加上他额上一层细汗,那样子,分明就是心头极度紧张的表现。

捏在手中的丝帕不由缠绕上手指,顾玉青眉头微蹙,心下细思,他在紧张什么?

疑惑刚刚浮上,顿时心尖猛地一跳,脑中浮光掠影,有念想一闪而过,那念想,骇的她不由面色阚白,惹得坐在一侧的一位郡主以为她是生病了,柔声询问。

顾玉青只得掩下心中因为那一突然而至的念想而倏忽间惊涛骇浪的情绪,抿嘴应付,摇头说无事。

正说话,就有内侍扯着嗓子通传“陛下驾到!”舞池中的舞娘当即水袖一收,如轻盈的黄雀,各自散下,与此同时,刚刚还在热闹盈天的宾客,登时肃静,簌簌起身,垂头行礼。

顾玉青起身之际,飞快的朝韩朝恩投去一瞥。

驼了几十年的背,论理,早就习惯成自然,他却如内侍总管所言,起的格外费力,那样子,不像是动作艰难,反倒更像是在宣示着什么。

及至起身,在顾玉青凝着韩朝恩的一瞬,韩朝恩则是飞快的抬头,朝门口方向,又看一眼。

皇上与慧贵妃结伴而行,他身后,是沧澜七皇子墨烬与嫡公主并肩,再后面,是几个沧澜使臣。

因为已经垂首而立,他们的样子,顾玉青自然是看不清,而韩朝恩看的,多半就是沧澜七皇子墨烬了。

几乎不必在等孙立斌那边的消息,顾玉青已经万分肯定,这个韩朝恩,一定有问题,必定与沧澜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她先前那些分析,十有八九,就是事实。

深吸一口气,似有若无吁出,随着皇上落座,沧澜使臣紧跟其后在各自位置上坐下,立身行礼的一众宾客才徐徐各就位。

一番介绍自不必说。

目光触及那位来自沧澜国被皇上介绍名叫墨灵的嫡公主的一瞬,顾玉青眼中仿若有一道闪电划过。

墨灵的那张脸,竟是与她幼年记忆里,梅妃的那张脸相似有五分。

只不过,少了一些淑惠,多了一些娇媚妖艳。

她都觉得相像,那皇上……

不由自主,顾玉青目光落向慧贵妃,与她四目相对,慧贵妃似有若无微微动眸,眼中讯息传出,顾玉青明白,慧贵妃是让她稍安勿躁。

慧贵妃肯传出这个消息,足以见得,这个墨灵与萧煜之间的和亲,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可……

顾玉青难以相信,沧澜国此次出动墨烬和墨灵两大身份贵重的皇室作为使臣,会甘心计划落空。

随着墨灵被介绍,之后便是对墨烬的介绍。

传闻中,墨烬被沧澜国国主百般磨砺锤炼,如今一见,果不其然,不过才同萧煜一样大的年纪,眼底就浮动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老辣和锋利。

五官面颊倒是英俊,身姿挺拔,气宇非凡,因着常年征战的缘故,身上带着沙场将士特有的风沙气息,格外让人心头生畏。

这样一个皇子,如今才十六岁,就有这般气场,可见不可小觑。

随着其他使臣的逐一介绍,顾玉青挪了目光再次去看韩朝恩,不同于方才的惴惴不安和心不在焉,更不同于起初的迫切朝门口张望,此刻,沧澜国使臣就端坐上方,他却是双目低垂,直直凝着自己面前一方矮桌,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额上细汗,也彻底不见。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韩朝恩的举动,让顾玉青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发跳动。

使臣介绍完毕,有流水的宫婢袅袅而上,捧上国宴珍品,佳肴酒水,一应摆上。

既是接风宴,自然免不得主宾满座,举杯共饮。

不同于上次楚天锗的入朝,百般挑起事端,墨烬从头到尾,都没有与满座宾客闲谈,对于大家的欢迎,他不过是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回以礼节性的举杯,却是轻描淡写。

只始终与皇上保持着友好的互动。

他们说话,满座朝臣家眷,自然不敢私下议论相谈,故而虽然大殿虽大,他们的声音,却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看,我妹妹与贵国联姻,可还配的上贵国的皇室?”嘴角噙着笑意,随着语落,墨烬眼底带着宠爱朝墨灵看过去。

那份宠爱,如果不是墨烬城府太过深厚,那便是嫡亲兄妹间毫无罅隙隔阂的宠溺。

只是他的话刚出,顾玉青还不及心头一动,满座宾客便纷纷落目朝她看去,一瞬间,她被推向浪尖。

也难怪大家如是,墨烬点名与皇室联姻,而满皇室,唯一年龄相符的,就是萧煜了。

只因着先前心头那番揣测,再加慧贵妃平静似水的面色和方才那一眼神的传递,听到墨烬的话,顾玉青反倒心尖没有涌起多大的起伏。

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举目朝皇上看去。

这个墨灵,与梅妃长得如此相似,不知皇上心头,是何感受。

从慧贵妃以往提及梅妃时的话音儿里,顾玉青感觉的到,皇上对梅妃,是怀有愧疚和思念的,眼下突然冒出一个与梅妃极其相似的嫡公主,他能心头没有涟漪?

果然,墨烬语落,皇上原本含笑的眼底,登时蓄上一抹幽凉,只是精于世故如他,不管心底有如何波动,面上情绪,却是纹丝不动。

身子略显慵懒的向后倚靠了背后椅子靠背,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不知你妹妹是看上朕的哪个儿子了?”

这话说的,便是带了十足的外交味道。

第七百八十六章 锋芒

皇上言落,墨烬含笑的眼睛落向顾玉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一寸一寸的从她的发髻向下看,却也并不轻浮,只目光下滑至她的下颚,倏忽一滞,转瞬上移,对上她的眼睛。

在墨烬打量的同时,顾玉青面色不动直勾勾迎上墨烬,一瞬不瞬的觑着他的眼底神色,下颚微扬,带着某种不可侵犯的骄傲和高贵。

眼见顾玉青如是姿态,墨烬眼中泛起一缕意外,嘴角笑意越发的浓,只是他的笑,不带一丝温度,“赤南侯的爱女,果然不同。”

这话,听音是褒奖,细思却是带着恶意。

顾玉青的身份已经被陛下一道圣旨定下,乃萧煜的准王妃,他身为一个异国皇子,对本朝的王妃评头论足,哪怕只有一句,也是莫大的不恭和挑衅。

顾玉青回礼淡淡一笑,轻飘飘道:“本朝女子,如我者,不计其数。殿下怕是一个一个瞧不过来。”

算是不软不硬,给他一个回击。

满座宾客,那些听出墨烬言外之意者,得闻顾玉青此言,登时心下击掌,面上带了似有若无的与有荣焉,朝墨烬看去。

墨烬被顾玉青不咸不淡怼回,眼底面上,倒是并无多少波澜浮动,嘴角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笑,“若是我说,要把我的弟妹嫁给四殿下,两国结姻亲之好,顾大小姐如何看?”

温软如玉的语气却是裹着如尖刀一样锋利的话语。

顾玉青只盈盈一笑,“殿下既是都说了若是二字,那意思就是不会把贵国的嫡公主许给我朝四殿下了,又何必问出这样刁钻的问题来为难我的同时,抹掉你妹妹的颜面。”

说着话,顾玉青朝墨灵投去同情一瞥,“女孩子,最最重要的,莫过于颜面了,更何况她的身份如此尊贵,殿下当着我朝文武百官极其家眷的面,这样浑不在意的拿自己嫡亲妹妹的婚姻大事开玩笑,我都替你妹妹心里难过。”

顾玉青的声音,甜糯温软,将墨烬锋芒毕现的话音儿,一个字一个字的怼回,并反击。

就在所有人以为,顾玉青的回击到此为止的时候,她的语气忽的一变,声音略带凛冽,目光似有若无朝韩朝恩瞥过一眼,道:“韩太傅是我朝最最德高望重的老臣,深受陛下恩宠,韩太傅觉得七殿下的这个问题问的,我是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

言罢,顾玉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清冽,看向韩朝恩。

皇上眉头微皱,心头疑惑,好端端的,顾玉青怎么会忽然把火引向韩朝恩。

顾玉青做事,一贯稳重得体,知道轻重,绝不会无的放矢。

难道是心头耿耿于怀韩朝恩的几番谏言使得煜儿奔赴陕西……思绪拂过,皇上心头不由失笑,却是并无怒气。

更何况,他也想听听,韩朝恩要如何作答。

韩朝恩原本正垂眸想着心事,忽的被顾玉青点名,登时一愣,错愕的眼神电光火石间消退,抬眸去看顾玉青,已经是一脸平静。

虽是顾玉青问话,可一向尊礼的韩朝恩,却是对着皇上作答,“老臣以为,顾大小姐所言,正是正理,况且,是陛下提问在先,沧澜七皇子却是不回答陛下的问题,反而把矛头直指已经和四殿下有了婚约的顾大小姐,如此行为,实在让老臣觉得,七殿下是不怀好意。”

若说顾玉青的话是温柔的反击,那韩朝恩一番言辞,就是如同暴风骤雨般猛烈了。

韩朝恩作答时,顾玉青一双眼睛从头到尾没有离开他的双眼。整个过程,他尽管对着皇上,却是在开口之前,看了墨烬一眼,在言罢,又看了墨烬一眼。

最后一眼挪开,才悄无声息缓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搁置于桌案之上的双手,紧紧交叉,十根手指,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彼此钳住。

显然……他在紧张。

若非心里有鬼,这种情形下,他就算因着意外被点名而紧张,也不至于就紧张到如此地步。

想要验证的东西得到验证,顾玉青不再揪着韩朝恩不放,而是收了目光看向墨烬,肩膀微耸,得体笑道:“不知殿下想要的结果,可是有了?”

墨烬面上摆出一副自讨没趣的姿态,却是一笑泯过,朗声之际,收了视线转头看向皇上,“果然是叱咤风云的赤南侯的嫡女,就是与众不同,这份伶牙俐齿,我算是服了!”

皇上自然大度,跟着一笑。

墨烬又道:“此次奉我父皇之命,携妹妹来贵国,原本是为了吊唁,只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我当即给父皇传信,征询意见,父皇说,既是贵国的皇后没有了,让我问问陛下,可否有意立我妹妹做新后?”

他话音一出,包括皇上在内,满座皆惊。

顾玉青更是一怔。

沧澜国图的,竟不是萧煜,而是皇上?

可……看着墨灵那张像足了梅妃的脸,顾玉青怎么都觉其中蹊跷,深吸一口气,敛了心头那巨大的震骇,朝慧贵妃看去。

慧贵妃以目示意,略略颔首,面上倒是依旧平静。

顾玉青不由讶异,连皇上都惊讶之色形于面上,慧贵妃却是提前得知?

心里那份蹊跷之感,就愈加浓重。

沉着心思,举目看向皇上。

惊讶过后,皇上侧目去看墨灵,在她脸上好生凝了一刻,才缓出一口气,再看墨烬,眼底带了无声的询问。

墨烬当即就道:“我父皇一直想要同贵国结两姓之好,之前因着许多事务,耽搁了下来,此次恰逢皇后一事,倒是给了我妹妹一个机会,就是不知,陛下肯否赏她这个恩典。”

墨烬将姿态摆的极低,仿佛沧澜国不是与我朝并肩而立的大国而是属国一般。

墨灵则是在墨烬语落,面红耳赤,娇羞含情望了皇上一眼,飞快低头,拿在手中的一方丝帕,在手指上扭来扭去。

这份意外来的太过突然,原本安静的大殿,登时轰的一声,爆出议论声。

凝着皇上,墨烬和墨灵看过片刻,顾玉青正心头千回百转,想着墨烬究竟欲要为何,忽心头的一动,闪电般,倏忽将眸光投向韩朝恩。

果然……韩朝恩一双眼睛含着惴惴不安和殷殷期待,正看向皇上。

第七百八十七章 心梗

在大家都以为墨灵的目的是萧煜的时候,墨烬如同扔出重磅炸弹一般,抛出这句话。

既是有意将墨灵送给皇上做新后,可为何在来宴席大殿之前不提,偏偏要在这宴席上,当着满座宾客的面,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如是,难道就不怕皇上摇头拒绝?

看着墨灵那张与梅妃五分相似的脸,再看慧贵妃静若止水的神色,顾玉青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墨烬,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议论四起,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之际,一直沉默的皇上,终于开口,“你妹妹才刚刚及笄,你父皇舍得让她远嫁?”

这话,就是应允了。

韩朝恩当即舒出一口气,不禁抬手去擦额上渗出的细汗。

顾玉青瞧着,心底的疑惑像是被豁开一个口子……

耳边的议论声,登时一顿,不知是谁打头,恭贺之声,齐齐发出。

墨灵面颊红似一团火,咬唇坐在墨烬身侧,低头不语,她红彤彤的侧脸,更是在像足了梅妃之外,妖艳之态更盛。

墨烬转头朝墨灵看过一眼,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因着四下宾客的声音太大,顾玉青不得而知,只见他言罢,转头,满面诚恳的笑意,看向皇上。

待到恭贺之声落下,墨烬道:“妹妹有这个福气能被陛下立为新后,是我朝上下无尚荣耀,不止父皇和我朝子民心悦,妹妹也是一样的心悦,陛下仁德,一定会待妹妹好的,我父皇,自然放心。”

说罢,墨烬偏头扫了一眼满座的宾客,扬高声音,“从此,沧澜与贵国,再无战争,永世和平。”

一改方才与皇上说话时的那种竭力的卑微和恭敬,此言说出,带着一种沙场点兵的豪迈。

大家还未从我朝忽然有了新后这一震惊中缓过神儿来,忽的被他如此鼓动,不由人心沸腾。

瞧着这种满殿欢庆的气氛,顾玉青越发的不安。

捏着被她小心翼翼藏在腰间的那包牛皮纸香料,耳边回想起吉祥传达黄嬷嬷的那句话,又想起前几日在书卷中翻阅到的有关沧澜国国人习性的记载,不由深吸一口气,朝墨烬看去。

待到大殿气氛略略降温,含笑道:“素闻沧澜国人最喜烈酒,眼下这个情形,怎么能少得了美酒相伴。”

墨烬闻言,当即朗声大笑,“不错,我朝子民,不分男女,在这样喜庆的时刻,是必定要畅饮的。”

说着,墨烬转头对向皇上,一收奔放的语气,又转为极力的恭卑,“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他对皇上说话时,那种刻意为之的卑微,落在顾玉青眼中,只觉刺目。

骄傲如墨烬,强大如沧澜,他何须如此!

这样的恭卑,他到底为的是什么!

墨烬言落,皇上含笑的目光从墨灵的侧脸挪开,一笑,“准!”

当即有宫女聘婷袅袅,手捧托盘,端了烈酒上桌。

尊贵如皇上,自然是只需点到为止,眼瞧着墨烬和韩朝恩将斟满的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捏着腰间香粉,顾玉青高悬的心,略略松下一毫。

天机绝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提示。

这香料,必定能排上用场。

就在顾玉青一口气尚未松出,忽见墨烬在斟第二杯酒的同时,似有若无朝着韩朝恩一瞥,而韩朝恩正要夹菜的动作,顿时一顿。

眼瞧着他们两人彼此间的讯息传递,顾玉青一颗心登时砰砰砰极速的跳起来。

眼神划过韩朝恩,朝着满座宾客兜过一圈,墨烬将又斟满的酒杯端起,朝皇上恭敬道:“这一杯酒,算是我替父王,谢过皇上恩典。”

他的态度和话语,极大的满足了皇上那上位者的虚荣心。

同是一国之君,沧澜不比辽东和南越,凭着沧澜的国力,若说将我朝压下一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墨烬却是从头到尾,如此谦逊,这让一向看重颜面的皇上怎么能不高兴。

当即举杯。

为表达敬意,墨烬率先,一饮而尽。

皇上正要将酒盏送到唇边,忽的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叫,“韩大人,您怎么了!”

将目光看向墨烬和皇上的顾玉青,登时心口一抽,闪电般挪目,落目过去,就见韩朝恩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双目紧闭,表情痛苦,整个人朝着身侧卢旭的肩头倒了过去。

发出惊叫的,正是卢旭。

一面接住韩朝恩,一面满目慌张看向皇上,“陛下,韩大人……”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一阻,皇上放置唇边尚未入口的酒杯登时搁置桌案上,眉头一蹙,急急道:“快,送他到偏殿,传太医。”

因着韩朝恩的突发恶疾,满殿气氛,骤然下降。

看着内侍扶了韩朝恩离席直奔偏殿,顾玉青死死捏着手中丝帕,随着胸口的剧烈跳动,转眸去看墨烬。

他的眼底,竟然毫无起伏,冷静中,甚至带着一丝冰凉和冷酷……

顾玉青本就紧缩乱跳的心,因着墨烬的这一道眼神,更加不宁。

难道说,韩朝恩的暴病,才是他们真正的阴谋,墨烬宣布要像极了梅妃的墨灵嫁给皇上,只是一个序曲?

韩朝恩先前的紧张,并不是在紧张皇上是否会答应墨烬提出的请求,他紧张的,是他能否将暴病这一角色饰好……

疑惑骤然滚滚而来,惊得顾玉青坐立不宁。

韩朝恩离开不过片刻,就有太医入殿回禀,“韩太傅是心梗突发,臣等竭力为之。”

顾玉青皱眉。

宫中有如此规模的宴席的举办,为以防万一,整个太医院都是要在偏殿当值的,为何此时来回禀的太医,不是皇上一贯的御用太医,而只是一个给寻常妃嫔瞧病的太医。

心梗……韩朝恩一贯身体康健,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突然得了心梗?

这个病,可是要命的大病,若不能立刻服下对症的药,必死无疑。

这个药,前一阵子倒是有江湖郎中研制出来,在市面上卖出极高的价格,可据说,这药方,太医院费尽心机也没有从那江湖郎中手中获得。

为了逼那郎中将药方交出,太医院甚至耍出各种卑鄙手段镇压封杀那个郎中。

也不知道,那郎中最终是否妥协。

若是没有,凭着太医院那帮心高气傲的老家伙,一定不会将那郎中所研制的救命药带入宫中……

第七百八十八章 臆想

想必这一点,皇上也有所耳闻。

那韩朝恩的心梗……捏在手里的丝帕繁复扭扯,心头如有巨浪激荡,眉宇紧蹙间,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抓到了些许踪迹。

凭着皇上对韩朝恩的在乎,听闻他突发恶疾竟是这个病,必定会当即前往偏殿去瞧探……

难道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引了皇上离开?

惊骇疑惑,不过眨眼一瞬间,太医语落,随着满殿倒吸冷气声响起,皇上脸色,登时铁青。

不及皇上出言,坐在皇上下首的墨烬倏忽一收方才眼底的冷酷残忍之色,转头对皇上,满目诚恳,“心梗乃急症,稍有拖延,便是要命。”

“不知你们是否有恰好对症的速效药,我沧澜倒是有个土方子,很是管用,就是不知,韩太傅这病症,是否与我说的土方子相符。”

随着他的话音,顾玉青心头如有鼓擂。

墨烬言落,皇上锋利的目光射向跪地的太医,太医经不住皇上眼神的威严,不由肩头一缩,低头低声道:“尚且没有对症的速效药,只能且先用……”

不等他说完,墨烬嚯的起身,“没有速效药怎么行,别的药,都不管用的,快,带我去瞧瞧。”

说着,墨烬身子已经绕出面前矮桌,立在桌前空地处,正要急急抬步,忽的意识到什么一般,脚下步子一顿,朝皇上看去,“陛下,我别无他意,只是怕耽误了韩太傅的病情,听闻,韩太傅乃陛下最为看重的恩师,当年还冒死救过陛下一命。”

恩师二字,他咬的极重。

一番话,看似是在为他方才的激动鲁莽辩解,实则却是在提醒皇上,韩朝恩的与众不同。

他的话,果然起到作用。

才语落,皇上便跟着起身,“你若有法子,尽管去用,朕陪你一起。”

“哥哥,我也去。”皇上才起身,墨灵就跟了上去。

眼看皇上满面担忧同墨烬墨灵一起离开,明知眼前这一出,十有八九,就是韩朝恩和墨烬商榷好的一出戏,明知皇上一旦离开,就是要陷入他们的圈套,心头如火急焚,顾玉青却是一个阻拦的字都说不出。

内侍总管明知韩朝恩有问题,为自保,那些蹊跷之事,一个字未向皇上透露。

而她……从昨夜得知消息到今日一早进宫,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将此事告诉慧贵妃,以通过慧贵妃的法子递到皇上耳中。

此刻皇上,是真心实意焦灼韩朝恩。

几个深呼吸,顾玉青竭力平复着心头的慌乱,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先是在保定府发现沧澜国精锐营的探子,紧接着,韩朝恩便百般劝服皇上,要他磨砺萧煜,再然后,陕西暴动,萧煜顺理成章被皇上亲自点名派出。

如此,京都之内,唯一年长的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皇子便不在。

因着上一世做了整整六年的政治斗争,此刻顾玉青脑中盘亘的所有疑惑,全数冲着宫变二字。

萧煜被调离,一则极有可能是墨烬已经发现了萧煜的隐藏实力,为了担心萧煜的存在阻挡了他的计划,才如此为之。

二则,便是萧煜本身就是一个阻挡他计划实施的绊脚石。

那他的计划……

脑中电光火石,顾玉青顿时浑身一震,眼底漫出惊骇的神情,难道说,墨烬要的,是逼迫皇上立下储君……更或者,墨烬是要逼皇上退位,把皇位让给他所指定的皇子……

如此才解释的通,为何他们一定要让萧煜离开。

而他刚刚提出的,要让墨灵嫁给皇上做本朝新后,不过是为了给他接下来的骇人举动做一个粉饰太平的铺垫。

状似对我朝毕恭毕敬诚心实意的交好,实则却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还不让满朝文武将怀疑扯到他的身上……

如果一切都如她所分析,那墨烬这一招声东击西,还真是高明。

起伏的心随着思绪渐深,反倒渐渐彻底平静。

尽管所有一切,不过是顾玉青的个人臆测,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冒险赌博,手中丝帕紧紧一捏,顾玉青抬眸朝萧恪看过去。

正好与时刻关心顾玉青的萧恪四目相对。

萧恪原本正心头惊疑,姐姐为何脸色难看到这般地步,以为她是身子不适,正要请了慧贵妃的恩准,让姐姐去后殿歇息,忽的与顾玉青眼神对上,看她满面肃然,知她有话要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朝萧恪一个示意过后,顾玉青转头对向慧贵妃,“也不知韩太尉的病情如何,我倒是听说,宫外有个叫魏七的郎中,精通医理,不如请来给瞧瞧,多一个人,总多一分力。”

魏七曾经替顾玉青给慧贵妃传过话,再加他本就是萧煜的人,慧贵妃对他印象颇深。

忽听顾玉青突然提起他,登时心头一凛。

再看顾玉青满面肃然之色,知道她是另有玄机,虽不知顾玉青到底心头如何盘算,还是点头道:“韩太尉若由闪失,陛下必定昼夜难安,既是有如是高人,快去请。”

一面说,一面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婢。

受顾玉青方才示意,在慧贵妃语落,萧恪当即起身,举拳道:“儿臣亲自去请这个魏大夫。”

慧贵妃一怔,目光似有若无瞥过顾玉青,眼见她略略颔首,当即就道:“也好,你总要比旁人快些,身份也不同,免得那郎中推诿,快去快回。”

萧恪当即拔脚离开。

看着萧恪双脚冒出大殿高高的门槛,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顾玉青心头悬着的那口气,略略一松。

等到萧恪出了大殿,必定第一个先去找吉祥,吉祥会将一切告诉他,希望萧恪赶得及时,能在禁军被墨烬控制之前,提前寻到禁军统领。

那个陪同萧恪一同离开的慧贵妃的贴身婢女,在离开不过三五盏茶的功夫,满面急色,匆匆折返回来,及至慧贵妃身侧,俯身耳语,随着她的话音,慧贵妃一身冷汗袭了上来,转眸朝顾玉青看去。

只是城府深沉如她,到底面上维持了竭力的冷静。

第七百八十九章 安排

迎上慧贵妃蓄满震骇的目光,顾玉青道:“这个大夫,究竟如何,我也不全知道,许多都是传闻猜测,娘娘且先安心,等九殿下就好,就是怕太后娘娘得了信儿心里惦念。”

一面说,一面目光似有若无朝着尚留在大殿内的沧澜使臣一瞥,“小王爷也在太后娘娘那里,忽的被惊一下,不知会不会害怕,小王爷年纪小,最是经不得吓。”

慧贵妃当即领会顾玉青的意思。

倘若墨烬当真串通韩朝恩欲要宫变,那太后必定会被他们控制甚至挟持。

顾玉青言落,慧贵妃略一颔首,转头对一侧的沧澜使臣道:“好好地宴席,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扫了各位的兴,只是韩太傅一直深得太后娘娘和陛下恩宠,此时他命悬一线,太后娘娘那里,不知要如何焦灼,各位且先稍坐,本宫去瞧瞧太后娘娘。”

慧贵妃语落便扶着宫婢起身,又朝平西王府世子妃道:“你同我一起去,看看松儿可是有事。”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虽不知顾玉青和慧贵妃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可凭着她对慧贵妃的熟稔,心头已经隐隐浮上不安,当即起身。

那几个被留在大殿的沧澜使臣登时眼底浮动几丝慌乱。

刚刚九皇子突然离席,他们就措手不及没有回过神及时作出反应,此时慧贵妃又要伙同平西王府世子妃一起离席……

几个对视,及至慧贵妃已经绕出矮桌与平西王府世子妃结伴朝大门方向行去,一个沧澜使臣当即起身,“说起来,也有许多年没有向太后娘娘请安了,上次来入朝觐见,太后娘娘还赏了我一坛上品蜂蜜,当时走的匆忙,未来得及谢恩,这些年一直梗在心头不能释怀。我同娘娘一起去。”

那使臣说着话,亦朝大门方向而去。

慧贵妃闻言,不动声色含笑点头。

及至看着慧贵妃的身影离开大殿,顾玉青高悬在心的一口气,终是略略松下几分。

目前为止,她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希望慧贵妃能赶在墨烬的人之前到达太后寝宫,太后宫中有通往宫外的密道,只要太后和慧贵妃她们躲入密道,就平安无事了。

慧贵妃前脚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一个面生的小內侍急急赶入大殿之内,一路直奔顾玉青面前,“陛下传您去偏殿。”

顾玉青心口一凛,越发肯定,她的那些揣测就是事实,不然韩朝恩心梗,满屋子太医围在那里,陛下这个时候传了她去做什么。

深提一口气,顾玉青偏头看那小內侍,“公公是哪里当差的,怎么先前没有见过公公?”

小內侍仿佛早就做好准备顾玉青要如是发问,躬身垂首,道:“奴才是新近被调到皇上跟前服侍笔墨的。”

小內侍语落,顾玉青便道:“难怪面生,原来是新调上来的。”一面说,一面起身,就在她绕过矮桌欲要走出来的时候,又道:“皇上前几日喝茶不慎烫了手,手上一片灼伤好容易结痂,刚刚急急去偏殿瞧韩太傅,手上的伤无碍吧。”

小內侍闻言,听得莫名其妙,一面低头引着顾玉青朝外走,一面压着心底的不耐烦,道:“无碍,没事的。”

顾玉青嘴角就勾起一缕浅笑,目光划过途径的几个朝中大臣凌乱讶异的眼神,提脚同那小內侍出去。

皇上的手并未被灼伤,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结痂,小內侍自称是新近调上来的笔墨太监,却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就顺着她的话随口胡乱应下。

那些朝中重臣日日与皇上打照面,当然知道皇上无伤,必定会起疑心。

大家能在仕途摸爬滚打数年熬到今日的位置,谁都不是吃素的,许多事情,她是占着提前得到消息的先机,才能提前一步安排,而这些朝臣,一个个都是老狐狸一般的心性,此时更是一群老狐狸聚在一起。

只要撕开一个怀疑的口子,后面的,他们一定会连根带泥,一起挖出。

一出宴席大殿,登时有凛冽的劲风呼啸扑面而来,顾玉青不由缩了缩脖子,却是转头看见守在一侧回廊下的吉祥,登时一惊,吉祥竟是没有同萧恪一起离开。

惊讶过后,转而心头苦笑。

一定是萧恪担心她有危险,特意留了吉祥。

步子顿住,顾玉青对给她引路的小內侍道:“偏殿的地龙不及大殿里的旺,我身子一向畏寒,公公许我同婢女要一下大氅穿上再去见陛下,可好?”

为了不刺激到这个公公,更不引起他的怀疑,顾玉青竭力神态从容语调温婉,指了立在回廊下的吉祥,“她就在那里,很快的,不耽误公公的差事。”

将他回绝的话提前封死。

小內侍心头急躁,可他们所处的位置又是大殿门口,容不得他对顾玉青态度不恭,更容不得他拒绝,只好不耐烦的点头,“小姐快点。”

吉祥瞧见顾玉青招手,立刻急急奔来。

一面接过吉祥怀里的大氅,顾玉青一面道:“这个沧澜国的嫡公主当真是个美人,一会有机会,你可要饱饱眼福。”

听到顾玉青竟然同她的婢女说起这个,小內侍眼底泛出嘲蔑之光。

借着廊下灯光和皎皎月光,顾玉青将这份嘲蔑尽收眼底,使劲儿捏了捏吉祥的手,转身朝偏殿而去。

一远离了大殿的正门,小內侍对顾玉青的态度,当即变不恭起来,及至推开偏殿大门,几乎是粗暴的一把将顾玉青推了进去。

偏殿的门槛极高,猛不防背后受他一推,顾玉青登时脚下踉跄朝前跌跌撞撞飞扑过去,要不是顺手扶住一侧的屏风,险些摔倒。

不及站稳,就被殿内剑拔弩张的血腥气氛催的脊背汗毛站立起来。

耳边传来皇上的怒吼声,“韩朝恩,你竟然骗朕,枉朕这些年对你恩宠有加,你竟然是沧澜的细作!”

嘶哑的吼声里,带着滔天的愤怒。

顾玉青气息一颤,果然……

扶着屏风站稳,朝皇上看去,只见皇上怒目圆睁面色铁青坐在桌案前,一左一右,是墨烬和墨灵。

第七百九十章 威胁

书案前,韩朝恩面向皇上而站,此时的他,脊背挺直,昂首扩胸,哪有素日半点驼样,面上更是不带半分往日恭敬谦卑。

因为一早心里就有了猜测,此刻看到韩朝恩这个样子,顾玉青倒是没有格外的诧异,反倒心头恍然,难怪方才墨烬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皇上提出婚约一事。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先是在所有人面前营造渲染出他诚心诚意的姿态,然后,这厢逼宫,谋朝篡位,一旦得逞,任谁能怀疑是他做的!

果然奸诈!

竭力的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快速适应屋内凝重的气氛,顾玉青目光开始搜寻香炉所在之处。

皇上语落,韩朝恩一声冷哼嗤笑,“那也只能说,你有眼无珠,怪的了谁!”

语态极近轻蔑。

皇上被韩朝恩一句话顶的面皮紫红,那可是他敬重了数年的人啊!

胸口剧烈的起伏,咬牙切齿,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所有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顾玉青的到来。

墨烬伸手朝着皇上面前平铺的空白圣旨一点,声音幽冷,道:“你还是不要挣扎了,赶紧将这传位的圣旨写下,也省却这许多麻烦。”

皇上恨得拳头紧握,磨牙道:“萧恪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如此逼宫!”

萧恪二字从皇上口中说出,顾玉青正凝着一侧香炉看的双眸顿时打颤,头顶犹如惊雷劈过,浑身就是一个激灵,转眸去看皇上。

恪儿……

墨烬竟是要皇上把皇位传给恪儿!

得皇上的话,墨烬冷笑,“你的九儿子是个什么脾性,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一无靠山二不得宠三无根基势力,根本就是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能许我什么好处!”墨烬不屑一声轻笑,“若说好处,那便是推他上位,他能做个实至名归的傀儡,而背后操纵他的人,又不必被人说三道四,毕竟,他是已经有十岁,可比那些奶娃娃懂事明理有主见的多了。”

“我这样解释,你可还有什么疑惑?”墨烬似乎格外的好心情。

也难怪他好心情,入京第一天就将本朝天子挟持,逼迫他退位让贤,怎么能不好心情!

他的话,犹如一道道冰柱,直击顾玉青头顶,逼出层层冷汗,震骇惊惧之余,墨烬言落,顾玉青竟是胸口暗松一口气。

还好墨烬如是回答。

倘若他随意编造一通,说的确是恪儿将其买通,为得皇位,如此行事,只怕即便最终墨烬奸计落空,恪儿在皇上心头,也再难证清白。

一旦被烙上怀疑的印子,这印子,就要跟他一生,那他原本就艰难的宫廷生活,就更要暗无天日。

墨烬有耐心,可韩朝恩似乎却格外急躁。

“和他啰嗦什么,解释这些有何用,不过一个将死之人,听了也是白听。”一改往日儒雅之风,卸下面具伪装的韩朝恩,分外粗鲁。

过了最初的惊骇和愤怒,皇上渐渐冷静下来,毕竟是经历过夺嫡大战,一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和鲜血坐上今日这至高无上之位,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吁出一口气,皇上身子向背后椅背一靠,斜昵韩朝恩,目光深邃如同寒潭,“如你所言,横竖都是一死,既然都是一死,朕为何还要写这东西让你得了便宜,若所猜不错,一旦朕写下这传位诏书,你便要逼朕定你为唯一的顾命大臣吧!”

韩朝恩不耐烦的一挥手,“少啰嗦,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是至高无上一个眼神就能逼得人浑身发颤跪地磕头的皇上?不过是落在我们手里的一只丧家狗,狗还那么多废话,当真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说罢,韩朝恩弯腰,从腿脚靴中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利刀,银光乍亮,让人望之生寒,刀尖冲着皇上,比划道:“你说,我是先剁掉你的右手呢还是先割掉你的左耳朵呢?”

皇上当即大笑,笑声中带着嘲蔑,笃定道:“你哪都不敢!就算朕死,也必定是个全尸,否则,你们的奸计便是落空!”

言罢,皇上幽寒的目光,甚至带着浓浓的挑衅。

顾玉青眼见如此,因着韩朝恩拔刀而紧紧悬起的心,登时一松,皇上所言不错,不论是韩朝恩还是墨烬,在皇上诏书写就之前,无人敢伤他分毫。

眼下既是确定皇上暂时无碍,顾玉青便不动声色的朝那香炉的位置挪过去,只要韩朝恩和墨烬没有强有力的兵力控制皇宫,皇上坚持的越久,就越安全。

不说等到萧煜折返,禁军出没,就算是大殿之内的人,也会发现偏殿的异常的。

墨烬一个异国皇子,他所能带进宫的人,毕竟少数,当真大殿之内的人欲要冲进偏殿,他的人,未必就真的拦得住。

正想定,才要抬脚,韩朝恩却是倏忽身子一转,一双阴狠的眼睛直直看向顾玉青,嘴角勾着鬼魅般的奸笑。

挪步走向顾玉青,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尖直对她,嘴角泛着奸佞冷笑,“我们是不敢将你如何,可这被萧煜放在心尖上的人,若是因你而死,你说等到萧煜回来,他会不会原谅你?”

“再说,除了她,还有太后!你以为我们设计今日一局,就只是单单将你囚禁挟持在这偏殿之内而毫无其他准备?真是愚蠢的自大!”

眼见韩朝恩逼近,为不刺激他,顾玉青抬起的步子顿时收住,不过转瞬,韩朝恩手中冰凉的刀尖便在她的下颚处划过,刀背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素白的脸,一字一顿的威胁。

听到太后二字,顾玉青不由心口一抽。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纵然再赴黄泉,心头依旧不甘和不舍,可终究却没有那么强烈的畏惧。

可太后……那个待她如同嫡出孙女一般疼爱的长者……

只要一想到墨烬为了逼迫皇上而可能对太后做出的任何事情,顾玉青都心头大颤,汗毛战栗。

她自己身上的痛,再深再痛,她都忍得,可若那痛落在她所在乎之人的身上……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不见

韩朝恩语落,不及皇上反应,手中匕首轻移,刀尖渐渐朝着顾玉青的胸口处靠拢。

锋利而冰凉的刀尖,从上至下滑下,虽然隔着衣衫,并未刺到肌肤,可那划痕,依旧让顾玉青浑身紧绷。

韩朝恩要做什么,她几乎一想而知。

可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她战栗惊骇过多,眼睛死死凝着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个香炉,脑中飞快旋转,一个完整的计划渐渐浮出。

耳边,传来皇上低沉的怒吼,“你放开她!”

韩朝恩阴笑,“可以啊,你快写,刀子无眼,这么白白嫩嫩一张脸,窈窕凸凹的身姿,若是因为你就被毁了,不光萧煜恨毒了你,赤南侯顾臻更不会原谅你,你可当真就是千古罪人了!”

就在韩朝恩语落不过一瞬,随着偏殿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大团大团刺目的阳光透过门缝射入,让殿内凝重到无法呼吸的空气略略一松,顾玉青转头去看进来的人。

依旧是个面生的内侍,看样子,一样是墨烬的人。

只是看到他一脸慌乱之色,顾玉青心头不由微动,只要能让对方不安的,不论什么,与他们都是好事。

小內侍才一踏入殿内,就带着哭腔,“殿下,韩大人,太后娘娘不见了。”

顾玉青闻言,心头骤然大松,整个人,犹如被人取下绑缚在脊背上的千斤大石。

“不见了,什么是不见了?”小內侍语落,不等墨烬发话,韩朝恩一把推开原本被他抓在胸前的顾玉青,转手捏了小內侍的衣领,怒目圆睁,瞪着他问道。

被韩朝恩一推,顾玉青当即顺势身子朝前扑到过去,落地之处,恰好对准了瞄了许久的香炉。

不管背后发生什么,她只佯做痛苦挣扎起身的样子,飞快从腰间取出牛皮纸包,此刻,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内侍身上,正是她将纸包中香料放入香炉的绝佳时机。

随着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跳,衣袖一挥,遮掩间,行云流水完成。

转头,身子站稳,听得那小內侍道:“奴才带人到太后寝宫,前前后后搜遍了,除了一应服侍的宫人外,根本不见太后影子,而且,听太后宫中宫人说,就在奴才进去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刚刚还进去。”

小內侍的声音,都要哭了。

“另外,在太后寝宫的床榻上,发现了沧澜使臣的尸体,奴才进去的时候,他还温热,脖子上,还在冒血,可见才死。”

蛰伏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刻,他竟然把七殿下和韩大人交给他的任务办砸了。

等着他的,是什么样的后果,不用想,他也一清二楚。

内侍语落,墨烬当即反应过来,转头对皇上道:“太后寝宫里,是不是有密道?”

皇上原本还因为方才韩朝恩一番威胁而心头惴惴不宁,害怕他们当真对太后不利,听得内侍一番话,简直如得纶音,恨不能拍掌三声,又怎么会理会墨烬的话。

心头一松的同时,又疑惑,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离席去了太后那里。

难道是她们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及时赶去,救下太后?

只……他都未差觉得诡谲阴谋,她们又是如何得知蛛丝马迹……

思虑间,倏忽想到顾玉青似乎从进门一刻起,面上就无任何惊惧骇然之色,包括她一眼看到韩朝恩的样子,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无半分意外震惊,更无慌乱害怕,皇上登时脑中浮光掠影,回想起方才大殿之上,顾玉青对韩朝恩的忽然发难。

当时,他以为那发难,是因为顾玉青心头不满韩朝恩百般劝说,让萧煜奔赴陕西。

现在看来,该是她已经察觉到韩朝恩的不轨,心存试探吧……

心头有了这个念想,皇上不由抬眸去看顾玉青,正好迎上顾玉青注视他的双眸。

四目相对,在顾玉青眼中,皇上赫赫看到四个字:稍安勿躁。

她让他稍安勿躁,她竟是让她稍安勿躁……她是已经做下安排了吗?

能在宴席之上不被沧澜使臣发现而让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及时赶到太后寝宫将太后救出,大概,她真的能布下其他的局,解他这一燃眉之急。

可……今日一早,因着西山大营突发兵闹,他就派了禁军统领带人前去镇压。

这个时候,禁军统领只怕还在西山大营和那些兵油子较劲,怎么会赶得及回来。

没有禁军……这满宫之下,顾玉青还能依靠谁,难道靠逃出去的平西王府世子妃?

皇上心下摇头。

整个平西王府,早就不复当年威武气势。

老王爷天天吃喝玩乐才给他的猪开了光,世子又是个软柿子,至于松儿……到底也才十岁。

家里的顶梁柱,就是老太君和世子妃。

靠两个女人……

一面竭力的告诉自己,顾玉青一定有万全之策,毕竟,这是他眼前唯一的希望,一面却又有不断地事实涌上心头,告诉他,一切不过徒劳。

墨烬和韩朝恩敢设下今日一局,必定对宫中,已经做下控制。

正心潮浮动,肩头忽的被墨烬死死一抓,耳边头顶,就传来如同来自阴间魑魅的阴毒声音,“你以为你藏匿了太后,我就没有法子对付你了吗?”

哼的一声冷笑过后,墨烬道:“不知你可听说过我沧澜国的精锐营?”

似乎并不真的等皇上回答,语落,墨烬接着又道:“不妨告诉你,我精锐营的人,已经秘密潜入京城,只要今日不能顺利传出你退位,萧恪登基的消息,你猜,他们在京都,会做出什么事呢?”

“你是不是想到了四个字,烧杀掳掠?”墨烬阴测测一阵笑,笑声落下,继续道:“没错!只不过,他们会顶着陕西暴民的幌子,在京城肆意妄为,而放出的风声则是,萧煜镇压不利,激怒了他们,为给萧煜和皇上一些颜色看看,他们才如此。”

“你说,到那时候,天下百姓会如何说你,又会如何说萧煜呢?”漫不经心的玩味带着浓郁的幸灾乐祸。

第七百九十二章 阴诡

“是你不顾众人劝说,亲自点了萧煜的名让他去赈灾的。到时候京都成了修罗场……”

阴如鬼魅的声音说到此处,猝然而止,让人听着,只觉脊背生凉。

“人人都以为,宫变需要千军万马,殊不知,真正的千军万马,是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民心,愚民可用!”墨烬下颚微扬,透出不尽的桀骜和阴鸷。

皇上被他一番话气的浑身发抖。

竟然拿京城的百姓来威胁他……

就在皇上以为,这就是墨烬备下的全部的时候,墨烬忽的嘴角勾出一抹邪笑,吸一口气,又道:“对了,忘记告诉你。拜你所赐,韩朝恩在贵国地位如日中天,就在昨日下午,顺利的从兵部拿到西山大营的调兵权,此时,这调兵的令牌,正被我的幕僚拿在手中,赶往西山大营呢。”

“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皇宫都会被围困。至于你的禁军……不魂断西山,就算造化!”

他言落,顾玉青登时心头大颤。

她暗示萧恪出去寻魏七和禁军统领,可听墨烬的意思,禁军此刻却正在西山,而西山大营的将士又不明所以被煽动,要前来围城,那恪儿岂不是……

一想到萧恪要面临的危险,顾玉青就觉冷汗从心尖往外不断地冒出,像是不尽的突泉,莫大的惶恐随着这份汩汩不断的冷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可是父亲小心翼翼用尽一生心血保护下的,外祖家唯一的独苗啊……

只是……就算是韩朝恩窃取兵符,私调西山大军,西山的统帅又要以何名义围困皇宫呢?

好端端的,围困皇宫,罪同谋反,西山大营的统帅又非傻子,更何况,禁军统领也在西山大营,难道他就不会阻止?

就在顾玉青心头惴惴腾升猜疑之际,皇上道出她心头焦虑,“朕的兵还没有蠢到单单凭一个调用兵符就没脑子的跑来围困皇宫!”

墨烬就笑,“他们当然有充足的理由来围困皇宫,因为我会告诉他们,顾臻谋反!”

顾玉青刚刚因为萧恪身陷危险而惊颤忧虑的心,登时因着墨烬此言,倏忽狠狠一抽。

谋反……

“英国公被满门抄斩,三皇子萧祎被贬为庶民流放苦寒之地,紧接着,皇后暴毙,若是我所知不错,在此之前,他二人有一个共同的交集,那便是向你呈交顾臻谋逆通敌的罪证。”

“那罪证,当然是假的,可我若说他是真的,韩朝恩若说他是真的,前往西山大营调兵的人说那是真的,说顾臻当真引了辽人冲到宫中意图谋反,你说,西山大营的人,会如何?”

“更何况,我早就让我沧澜勇士做好准备,只要西山大营的人一到皇宫,他们混入其中,将水搅浑,鼓动那些士兵,发起血战。到时候,你纵然不退位,也要落个昏聩无道偏宠奸佞的名号,又是何苦,还不如早早把这诏书写了,就算是死,也留个一世英名千古流芳。”

墨烬的话,让皇上原本铁青的脸,更是阴的如同墨染,极度的愤怒在他体内激荡。

墨烬不仅要夺他的权,更要毁掉他一生的荣耀。

可恶!

可恶!

皇上之怒,顾玉青感同身受。

单单墨烬要给父亲强加这样的罪名来达到他龌龊卑鄙的目的,她都气的浑身发颤,心如炭烤,更何况,一向爱重颜面的皇上!

这个墨烬,为达目的,还真是用尽手段。

只是……疑惑如同打转的落叶,在心尖转过,顾玉青凝上墨烬那冷酷如铁的脸,挑眉道:“你既是已经准备的如此万无一失,又何必让韩朝恩做出先前那般毫无意义的威胁之举!”

顾玉青突然发声,让立在顾玉青一侧的韩朝恩当即怒目视之。

墨烬却是抿嘴一勾,“韩朝恩在贵国呆的时间久了,身上未免沾染了贵国的习性。”

相较他先前口中的那些阴诡伎俩,毒如蛇蝎的安排,此刻的刻薄,反倒在顾玉青和皇上心头,激不起任何水花涟漪。

倒是韩朝恩,被墨烬如此评述,登时面红耳赤,脸上泛起怒色。

不知是因为顾玉青突然插言的缘故,还是墨烬本就有此打算,一直目光望向皇上的他,忽的转头,直直朝她看去。

迎上他寒潭般的目光,顾玉青不由心下一凛,只觉他的眼底,像是有毒蛇盘踞,正朝她吐着信子。

“还有你,赤南侯府的顾玉青,你最好是劝一劝皇上赶紧将这传位的诏书写下,不然……你父亲的那点秘密,本王可不保证会不会一不小心说漏嘴。”

顾玉青登时气息一顿,父亲的秘密……

沧澜国的精锐营最擅刺探消息机密,这些年,父亲暗中隐忍,秘密保护这萧恪,又一直和死而逃生的皇长子萧炎暗中联系……

这些秘密,不论墨烬掌握了那一桩,于赤南侯府而言,都是万劫不复的再难。

可墨烬既说得出这话,就算她劝说皇上写了诏书,难道这秘密他就会信守承诺绝不说出?

更何况,墨烬这话,犹如一个双面圈套,她横竖钻进去,都是必死无疑。

一旦她开口劝说,那便是向皇上承认,赤南侯府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心思浮动,略一斟酌,顾玉青道:“我父亲都要被殿下您冠上逆贼之名了,什么见得人见不得人的秘密,你既是知道,不妨说说,让我临死之前也听听。”

“不过,我倒是想不通,照你话里的意思,今日陛下,无论如何,都是难免一死,既然如此,就算我父亲有什么天地难容的秘密,好像时值此刻,这秘密也无足轻重了吧?”

“还是说,你先前所说的那些绝妙阴毒的安排,根本就是虚妄之谈,为的不过是攻心而已。”

顾玉青竭力将话说的铮铮,墨烬闻言,当即狐眼微眯,正要说话,却是被立在他一侧的墨灵抢先一步,道:“放肆!我皇兄的安排,由得你质疑,还是担心你自己如何一个死法吧。”

对于墨灵的话,顾玉青眼皮不动,全做听不见,只是对着墨烬,继续道:“我还有一个点疑惑不解,殿下不妨给我解释解释,既然殿下安排的如此缜密,怎么这个内侍还是寻不到太后娘娘呢?不仅寻不到太后娘娘,就连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也一同消失。”

第七百九十三章 攻心

墨灵被顾玉青如是忽略,登时怒气横生,宣之于面,嘴唇一噘,朝着墨烬嘤嘤道:“皇兄,她对我不敬……”

顾玉青则是仿佛没有听到墨灵正在说话一般,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幽幽说道:“平西王府……沧澜国的精锐营一向以神出鬼没刺探机密高超绝妙诸城,不知你们可是刺探出平西王府的机密来?”

目光似有若无朝着身侧袅袅升起青烟的香炉瞥过一眼,顾玉青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以攻心术来拖延时间。

等到这分量十足的熏香和墨烬韩朝恩体内的烈酒产生作用,到时候,这里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只要皇上自由了,外面的一切,都好处理。

更何况,她今日一早就让萧煜的暗卫沿途去追他,等到萧煜看过信函做出举动,倘若他的选择是立刻折返,那他快马加鞭之下,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京城。

就是不知恪儿此时如何……顾不上想那些眼睛看不到手指触及不到的,竭力让自己心无旁骛,将所有的精神,全部投注在此刻这剑拔弩张的偏殿之内。

熏香四起,袅袅腾腾,丝丝缕缕又悄无声息,随着大家的气息吞吐,进入体内。

佯做一副淡定样子,衣袖里的指甲死死扣着掌心,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任何的颤抖,顾玉青道:“你布的下张良计,难道我朝陛下就摆不出诸葛阵?区区一个韩朝恩,你当真以为,我朝天子对他,就毫无防备?”

顾玉青一面说,一面似有若无朝皇上看去一眼,仅仅一眼,皇上登时心头微动,不由凛了心神去听顾玉青的话。

眼见皇上会意,顾玉青就道:“半月之前,七殿下府中幕僚二人,沧澜国精锐营暗卫三人,聚集保定府,密谋不轨,难道殿下你以为我朝陛下当真一无所知?”

将明路查探回来的消息,虚虚实实说出,顾玉青嘴角漾出一抹笃定而从容的笑。

墨烬当即嘴角一滞,“你如何知道?”

顾玉青冷笑,“我如何知道?难道这个问题是殿下此时心里关心的重点?难道殿下不应该觉得,连我都知道的事情,我朝陛下更是一清二楚吗?你还觉得,你的安排,万无一失?”

墨烬转头,一双眼睛透着锋利如同腊月劲风的光泽,直直看向皇上。

皇上却是心头不由一怔,看墨烬的反应,顾玉青的话,分明就是说到点上。

这些事,他闻所未闻,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

只是眼下情形,由不得他去做这些猜疑,顾玉青言落,皇上便配合道:“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罢了!”

那份源于九五之尊的从容自信,无声将墨烬的狠厉淹没。

墨烬眼睛冒着嗜血的冷光,一把抓起皇上绣了飞龙祥云的衣袖,恶狠狠道:“老东西,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皇上纵然会些武艺,可哪里比得上日日勤奋苦练又时常沙场冲锋的墨烬,被他一捏,登时疼的直冒冷汗。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巴巴滚落,脸色青白,却硬是咬牙挺住,“黄口小儿,也想与朕较量。”

墨烬死死盯着皇上的面色,沉默一瞬,嗤的一笑,“你们是想要给我来个攻心术吗?险些被你们骗过。”

话音刚落,不及顾玉青说话,忽的大殿木门被人推开,随着沉重的咯吱声响起,一个身着内侍衣衫却是带着喉结的男子一脸急色迈脚进来。

“殿下,西山大营的人来了,可皇宫四面大门被封锁,他们进不来。”那人行至与韩朝恩并肩而立处,向墨烬道。

顾玉青闻言,心头不禁咯噔一声。

看来是恪儿寻到魏七,为以防万一,将宫门封锁,眼见西山大营的部队突然兵置门外,他们自然要死守不肯开门。

只是,宫中守卫的力量,怎么能同西山大营的军队相较,更何况,此时不仅禁军不在,还有沧澜细作与外面的大军里应外合。

若是里外夹击,那恪儿岂不是……

思绪及此,顾玉青登时脸色素白。

还有,他们拼死守住城门不开,外面被墨烬挑唆的西山大营将士,越发要觉得,宫内又逆贼作祟,要拼命冲进皇宫,救驾立功,如此,虽然给墨烬的计划带来了意外的阻碍,可这阻碍,却是对他百益无害。

顾玉青能想到的,皇上自然也想到了。

眼下,除了顾玉青,他再无其他同盟者,不禁将目光投向顾玉青,顾玉青无力摇头,却是将目光似有若无朝着香炉一瞥,她能依靠的,就只有那不知何时发作的熏香药效了。

果然,那人言落,墨烬冷笑一声,“看来,你们还真是提前做了防备,只可惜……”

一声啧啧,带着浓烈而毫不掩饰的得意,“只可惜,你们的防备,恰好给我做了垫脚石。怎么样,事到此时,你还不肯写诏书吗?非要等到所有人的名誉都被你拖累成一坨遗臭万年的狗屎,你才安心?”

顾玉青似有若无朝香炉看去的动作,被皇上一丝不落收到眼底,虽不知那香炉内到底有何蹊跷,可能惹得顾玉青去看,必定有文章。

顾玉青都没有面露骇色,他自然也稳得住。

“诏书,朕必定不会写,你既是什么都布置好了,那就一步一步执行吧,等到最后,朕大不了一死,人都死了,还在乎什么颜面名誉!朕在乎了一辈子颜面,丢弃一次,也罢!”皇上说完,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身子朝后一靠,竟是闭目合眼,做出养精蓄锐的姿态。

面上之色,从容自得的犹如他此刻根本不是刀俎下的鱼肉。

眼见他如此反应,再见就连顾玉青都沉稳的一丝不乱,墨烬心头,豁出一个叫做疑惑的口子。

一旦惊疑生成,无论是谁,再做事,便多了小心翼翼,更何况,谨慎如墨烬,他的对手又是一国之君,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原本要直接下发的指令,在他喉中一个打结,问道:“是谁下令禁闭城门的?宫城大门,若无旨意,岂能随意关闭!”

第七百九十四章 挟持

“九皇子,萧恪!”属下得话,当即回答。

顾玉青心头早有答案,闻言面色不动,皇上心头反倒一惊,那个从不被他正眼相瞧的儿子,竟然……一时间,心头滋味万千,却也只是倏忽一现,毕竟眼下形势不许他有更多其他心思。

“萧恪?”这一次,不等墨烬发言,韩朝恩迸出惊讶之色,“你确定,是那个无勇无谋无胆无量,素日走路,连头都不敢抬,常年只盯着脚尖的萧恪?”

那属下得韩朝恩如是一番描述,面上浮出犹疑,“属下的确听到那些人唤他九殿下,不过,仅仅十岁就峥嵘轩昂,大有名将风范,实在不像韩大人所描述的人。”

墨烬恶狠狠瞪了韩朝恩一眼,他的属下怎么会识错人,这分明就是他情报不准……

还好闹出这样一场,不然,当真皇上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萧恪,他们费尽心机送萧恪登上皇位,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甘心听由他们摆布。

如此一来,岂非功亏一篑,搞不好,还要作茧自缚。

心思转过,墨烬对着皇上道:“老东西,再问你一遍,写还是不写?”

皇上眼睛不睁,只挑眉,“怎么,你还打算让朕的九子继位?”

墨烬冷笑,“你的意思,是不写咯?”

“不写!”皇上说的决然果断。

墨烬转头就对他的属下吩咐,“砍杀萧恪,就说萧恪乃顾臻同谋,逼宫造反。”

一句话,像是千万牛毛细针,直射顾玉青心尖,她本就素白的面色,更是一瞬间连半分血色没有,缩在袖口的手指,凉的像是一条冰柱。

砍杀恪儿……心一抽一抽的疼。

低垂的眼睫微颤,提一口气,再抬眸,去看墨烬,眼底杀气汹涌而上。

敢动她的恪儿……激愤和心痛之下,顾玉青如同被偷走幼崽的孤狼。

就在墨烬的属下得令,转头抬步离开,大殿的木门再次被咯吱一声展开合上的一瞬间,顾玉青卯足浑身力气,闪电般朝着立在皇上身侧的墨灵急冲过去。

她虽不会武功,可胜在目标明确,全力以赴,更是视死如归,再加她的动作太过突然,莫说是韩朝恩,就是墨烬,都怔了一瞬。

顾玉青离得墨灵本就不远,这一瞬,足以。

不过三步,顾玉青人尚且未完全逼近墨灵,手中一把匕首已经亮出,电光火石间,随着墨灵一声后知后觉的尖叫,那把匕首就刺入到墨灵肩甲处,而与此同时,顾玉青一手死死攥着匕首手柄,一手扯住墨灵头发。

对着奋力挣扎的墨灵,阴狠说道:“再动,我要刺的就不止是肩甲了,你自己想清楚。”

这柄刀是顾玉青五岁那年,顾臻亲自为她打制而成,为防身所用,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并且位置触手可及。

墨灵当即不敢乱动,只吓得浑身发抖,大哭起来,“皇兄,救我!”

突发此事,墨烬顿时脸色大变,捏拳看向顾玉青,“你放了我妹妹。”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底下,顾玉青竟然用了三步的时间抵达墨灵跟前,凭着他的敏锐和功夫,莫说三步,就是一步,他也绝不会让顾玉青迈出。

今日怎么就迟钝成这样!

眼睁睁看着顾玉青奔向墨灵,一个动作不落的全部看到眼底,可这脑中,竟是生生没有反应过来,顾玉青甚至连武功都不会啊!枉他是沧澜第一高手!

比起墨灵被顾玉青挟制,墨烬更难以接受他自己的迟钝。

墨灵胸前殷红刺目的血迹和她难耐疼痛的哭叫,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让墨烬愤怒咬牙,太阳穴突突跳起,眼底一瞬间有血丝布上。

目光似有若无,朝着一侧的香炉撇过去,袅袅青烟,腾腾升起,四下散开,好闻的沉水香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甘甜。

顾玉青哼的一声,并不理会墨烬说什么,抓着墨灵的头发就朝门口方向奔去。

墨灵肩胛处被匕首刺着,头发被顾玉青用力扯着,疼的哇哇直哭,脚下却是不由跟着顾玉青走,不敢滞后一瞬,稍稍滞后,顾玉青手中的利刀便在她的肩胛处打个转,疼的几欲晕厥。

随着顾玉青扯着墨灵移动,墨烬提脚逼上前去,佩剑从腰间唰的抽出,直指顾玉青,“我再说一遍,你放了她。”

顾玉青冷眼回视,“你若敢一剑刺下,尽管刺,若是不敢,就别说这样可笑的威胁。”

“你……”墨烬被顾玉青的态度越发激怒。

若顾玉青是个高手,他心头还能稍稍好受些,偏偏一个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腰肢纤细的如同杨柳,却是对他说出这样蔑视之言,眼底的嘲讽,浓烈而粘稠,刺的墨烬眼睛发疼。

更可恨,她的话,他无可反驳。

他的确不敢一剑刺向顾玉青,不说刺死顾玉青,只怕他一剑刺过去,顾玉青手中的刀,就直冲灵儿的脖子了。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用起刀来眼皮不眨。

“你有条件可以开,我可以答应你,事成之后,给你一条生路,你放了灵儿。”墨烬到底是没有让手中佩剑刺向顾玉青,却依旧指着她。

顾玉青则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放了皇上,我就放了她。”一面说,一面拧了一下手中的刀柄。

墨灵疼的冷汗如雨,口中呜哇乱叫,“皇兄,快答应她,我好疼啊!”

墨烬想都不想,“我费尽千辛万苦,谋的今日局面,你让我放了皇上?放了皇上,不说我功亏一篑,等着我的结果,可是死路一条,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听到墨烬如是回答,墨灵哭的越发凶,“皇兄,皇兄你救我啊,皇兄。”

顾玉青就笑,“所以,你也莫要当我是三岁孩子!”

说着,顾玉青一把将墨灵扯至胸前,手绕过她的脖子,握住刀柄,将她紧紧禁锢在自己的范围内,另一只手,则腾开去开大殿的门。

“你不就是想要脱身吗,何必要了灵儿的命,你出了这道门,外面没人能伤的了你,你把灵儿放了。”

顾玉青犹如没有听到墨烬的话。一只手奋力将门推开,“吉祥!”朝外扬声喊道。

方才得顾玉青暗示就悄悄尾随顾玉青蛰伏在一旁的吉祥顿时现身,“小姐。”

第七百九十五章 人质

得到回答,顾玉青一把将怀中肩胛处插着利刀的墨灵朝大门外咬牙奋力推了出去,“把他交给九殿下!”

有墨灵做活靶子,沧澜人,谁敢上了恪儿。

非处墨烬下令,不顾墨灵死活……可墨灵到底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要想下这个决心,绝不容易,如此,就算是又给恪儿争取了时间。

希望能等到萧煜赶来,或者,从密室逃出的太后娘娘他们,能及时作出应对。

这一推,用尽全身力气,门槛太高,墨灵被推出一瞬,登时脚下被绊,趴倒在地。

那把插在她肩胛处的利刀则被地面一顶,又深入数分。

一声惨叫,破喉而出。

不管墨灵如何,她双脚一出门槛,顾玉青立刻抽身将大门飞快合掩,身子死死抵靠住大门,给吉祥争取哪怕一个瞬间的时间。

墨烬闻得顾玉青此言,才倏忽恍然,青筋暴突,一把将拦在门前的顾玉青推至一旁,“你竟然不是要逃!”随着话音,将门呼的打开。

原本就是愤怒,此刻更是一种被欺骗玩弄的心情翻滚而上,墨烬的脸色,黑沉如积雨云。

顾玉青如柳絮一样轻飘飘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墨烬咬牙切齿一推,登时连挣扎一瞬都来不及,整个人便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处,传来锥心的疼。

墨烬将门扯开,顾玉青顾不上膝盖处的剧烈疼痛,挣扎爬起,隔着门缝,惶惶朝外看去。

大门外,除了地上一滩血迹和门口两个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横躺在地上的内侍,并无他人,登时松下一口气。

只要吉祥带走墨灵,一切就有指望。

原本,她还打算等到熏香发挥作用再把墨灵送出,交给吉祥,让她将墨灵作为要挟沧澜人的人质,以交给萧恪或者赶回来的萧煜,眼下……

事关萧恪生死,她一刻也等不得,哪怕这个结果,是她激怒墨烬必死无疑,也心甘情愿。

吁出一口气,目光落向那袅袅青烟,这一刻,顾玉青无比想念萧煜。

重生一世,外祖一家的血海深仇报了,母亲的仇报了,前一世原本将自己炸死在北荒山道观上的父亲,此生也是复返朝堂,依旧是威武不可一世的赤南侯。

这一世,她赚了。

只可惜……弟弟还没有找到……那个龙阳山匆匆一见的山寨大王,极有可能是她弟弟的孩子,至今再无音讯。

不过,总比上一世连弟弟的存在都不知道要好不知多少倍!

唯有萧煜……

这两个字,她心头念起,心尖便是一阵痉挛……此生唯一要负了的,就是他了……

挣扎着想要站起,可膝盖处的疼痛让她稍稍一动就疼的全身冒汗,干脆只倚靠着背后的墙,坐在那里,脑中盘亘着那日凌晨,萧煜跳墙进入赤南侯府给她做的那碗鸡汤馄饨,和那叠被萧煜摆作桃心状的小菜。

“这两个桃心,一颗是你的,一颗是我的……”

萧煜温柔宠溺的声音在她脑中徘徊,顾玉青嘴角漾起幸福的弧度。

原谅她,自私一回,生离死别的痛苦,只能让萧煜一个人承担了。

寻不到墨灵的影子,又担心偏殿内好容易控制住的局面再出什么意外而不敢追出去,墨烬只得对韩朝恩道:“你去看看情况,务必不能让灵儿有分毫闪失。”

声音从嗓间发出,如同一头被人射杀的狮子,发出低沉的怒吼。

顾玉青竟然当着他的面,在与他不过咫尺距离,将他妹妹丢出偏殿让人去做人质……

这于墨烬而言,根本就是奇耻大辱。

以他的武功,竟然让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这本身,就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先前顾玉青以利刀匕首挟持灵儿,他反应慢了半拍就算了,刚刚顾玉青开门与她的婢女接头,再推出灵儿,那时间,虽然短暂的仅仅是眨眼一瞬,可这一瞬,于他,已经够长了,他却也一样没有反应过来,就看着灵儿生生被推出去……

这种羞辱所带来的愤怒,早就远远超过墨灵被抓走而产生的愤怒。

此刻,他恨不能将顾玉青徒手撕烂,以泄心头之恨。

只沉稳如他,当然不会做出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略一思忖,不及韩朝恩抬脚,就又道:“把她带去,刚刚是她的丫鬟带走了灵儿,那丫鬟若敢让灵儿有分毫闪失,你就把她一刀结果了。”

看向顾玉青的眼睛,如同阎罗殿的恶鬼,泛着赤红的血光。

韩朝恩原本正欲行到顾玉青面前给她一通教训,得此命令,只得作罢,眼底迸出奸恶笑意,阴冷的看向顾玉青,几步走到她跟前,像是提起一只小鸡,将她一把抓起。

被拉扯间,膝盖处钻心的疼让顾玉青不由发出痛苦的“嗯哼”声。

这声响,刺激的原本就狂怒的墨烬登时眼底恶光一颤,朝着被韩朝恩一把提起的顾玉青,迎面就是一巴掌。

他本是习武之人,此时又是愤怒滔天,一巴掌下去,顾玉青半面脸倏忽红肿,五根手指印子,清晰浮上素白的脸颊上,随着脸颊因为受力而偏转一侧,一口鲜血,顺嘴喷出。

恰好对向韩朝恩的位置……

墨烬可不理会韩朝恩是不是被顾玉青一口鲜血喷的眼睛睁不开,只抬手捏起顾玉青冰凉无血色的下巴,将其扬起,恩恨恨道:“我灵儿若无命归来,我让你赤南侯府上下,集体殉葬,活葬!”

威胁的话,像是喷着信子的毒蛇,嘶嘶冲着顾玉青。

顾玉青忍疼冷哼,“就要看你是不是有那个本事了!”

原本以为墨烬会当场将她一掌劈死,没想到,墨烬到底还是心头忌惮。

他忌惮的自然不是萧恪,而是皇上,到现在,他已经彻底相信,皇上对此早有安排,又怎么能不提高警惕。

话语出口,顾玉青心头略略一松。

只要不是立刻被劈死,她就还有活的机会。

看来……她的萧煜,暂时不必忍受生离死别了。

这样的情形,顾玉青竟然有些想笑。

第七百九十六章 松气

顾玉青心头暗自庆幸的事,同样让皇上大松一口气。

虽然不解,武功高超如墨烬,怎么对顾玉青方才的动作,竟就愣是回回慢上半拍。

从顾玉青拔刀奔向墨灵,到顾玉青将墨灵挟持,再到顾玉青喊话吉祥将墨灵推出反身关门,这一系列,顾玉青完成的行云流水,而墨烬……迟钝的像个摆设。

他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迸出,生怕墨烬一个失控,就将顾玉青给捏死。

方才墨烬一把提起顾玉青的衣领将她甩开的一瞬,皇上心惊肉跳以为墨烬转手欲要对顾玉青再下手,嚯的拍桌起身,一句“你放了顾玉青,朕给你写这诏书。”险些脱口而出。

没了顾玉青,煜儿只怕要怄死……

好在,他终是比墨烬慢了半拍。

他的话音儿滚到喉咙的一瞬,墨烬开口,让韩朝恩带了顾玉青出去。

老辣狠厉睿智多谋如墨烬,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让皇上心头倏忽一松的瞬间,只想抬手击掌。

尽管并无确实证据,可凭着顾玉青从头到尾的沉着,外面闹出的这些事,纵然不是顾玉青全权谋划,她也参与其中。

此时让韩朝恩带着顾玉青出去,无疑,纵虎归山。

他怎能不乐!

简直是上天庇佑。

皇上一双眼睛,看向顾玉青,却是正好迎上顾玉青随同韩朝恩离开大殿的一个倏忽回眸,与他四目相对不过眨眼一瞬,顾玉青又将目光投向那袅袅青烟,瑞兽香炉,似有若无,不动声色。

然后,离开。

皇上登时心头一跳,又是香炉……

顾玉青到底要暗示什么……

这厢皇上神思飞转,那厢,顾玉青和韩朝恩,已经出了偏殿。

因为大氅早就被扯得掉落,凛冽的寒风里,顾玉青只穿了棉衣,本就畏寒,再兼膝盖剧痛,瑟瑟抖成一团。

路过大殿时,扭头朝着大殿方向瞥过,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两个面生的内侍,里面的情形,她什么也看不清,却也大概猜得到。

必定是有人假传消息,说是她父亲赤南侯府谋逆,突然从辽东战场秘密回来,挟持了皇上,欲要逼宫。

而此刻软禁他们的人,定也自称乃父亲顾臻的部下。

这个墨烬,明明已经将事情做绝,还要对皇上说,如果他写下诏书,就不会让这所谓顾臻谋逆的谎言发生……

一面散布谣言,说赤南侯造反,一面让西山大营的人不明真相的冲入皇宫,他自己却是在偏殿逼着皇上写下退位诏书……这一些列安排,根本就是有悖常理,墨烬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方才在大殿之内,顾玉青的思绪被禁锢,没有多想,此刻寒风虽然凛冽,却是让她的思绪一瞬间清明,顿觉此事实在蹊跷。

思绪打转,略略深思,不由恍然。

好一招一箭双雕。

偏殿内,逼着皇上写下诏书,传出皇位,偏殿外,造谣生事,给父亲将逆贼的罪名落实。

如此,等到新帝登基,辅佐新帝的顾命大臣便有足够的理由将赤南侯府上下满门抄斩,那本朝最大悍将,将不复存在。

没有了赤南侯,一直与我朝并肩而立的沧澜国,便能趁着新君无能,朝无大将,一举发动进攻。

另立新君,不过是墨烬的一个垫脚石,亦或者说,不过是墨烬的一个障眼法,眼下,他最直接的目的,是要将赤南侯谋逆之罪名宣扬落实。

而之后的真正目的,是要让沧澜铁骑踏平我朝江山。

难怪他先前要吩咐那属下,他要的是兵不刃血。

先前顾玉青想不通,他为何要执拗于兵不刃血,原来,这兵不刃血,墨烬所指,乃将来那场入侵我朝之战,而非眼下。

好一个墨烬!

若非明路提前在保定府窥探到沧澜精锐营的人,引起她和萧煜的警惕,再兼之后内侍总管对韩朝恩的怀疑,今日,还真就让他奸计得逞!

离开宴席所在金殿的院落,韩朝恩扭着顾玉青,一路直奔城门。

路遇宫中内侍宫女,看到韩朝恩扭绑着顾玉青,满目复杂,却若惊兔,立刻逃窜避开,仿佛他们二人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怪。

有人说,赤南侯谋逆,正在行逼宫之事,皇上宴请沧澜使臣的大殿院落,已经被赤南侯的亲兵把控。

这个,他们是亲眼所见。

可西城门门楼上,九殿下却是说,是沧澜使臣在作乱,而一贯被皇上宠信尊崇的太傅韩朝恩,乃沧澜奸细。

这个,他们又是亲耳所闻。

究竟哪一个是真的,他们也辨不得,只求神拜佛不断叨念,希望这场逼宫,不论是谁作乱,千万不要殃及他们。

至于营救皇上……自保尚且不能,实在无心无力,除了逃窜避开,不惹火烧身,还能如何。

眼见宫人们如是,韩朝恩冷笑,“还真是暴虐昏君,被人囚禁挟持,这满宫廷的宫人,竟然无一个想着去要救他,这样的皇上,也值得你费尽心机。”

顾玉青冷的瑟瑟发抖,全作听不见,反正不论她此刻说什么,不过是过过嘴瘾,除了激怒韩朝恩,对她对眼前状况,毫无益处。

她又不傻,激怒了韩朝恩,惹得他一顿毒打,受苦的还是自己。

何必!

眼见顾玉青不语,韩朝恩只觉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嘀咕几句,便不再多说。

扯着顾玉青,直奔西城门。

不等到门前,顾玉青远远看到城门楼上,墨灵一身大红色衣裙迎风飘飘,被劲风吹得鼓起,她胸口那把匕首,还在那里插着,有阳光射上去,闪出耀眼的光泽。

她身后,正是吉祥和萧恪。

萧恪推了墨灵在前面,嘴角张扬着不羁且从容的笑,“有想杀我的,尽管来,只要你们不怕,我更是不怕!”

他的话,是说给那些明里暗里想要将他射杀的沧澜杀手暗卫以及精锐营的人。

他说的声音极大,可因着有风,又距离尚远,传到顾玉青耳中,飘飘忽忽,可她愣是一字不落听完。

这才是祁北姑苏家的血脉!

第七百九十七章 对峙

看着一改往日灰色形象,虽然才十岁,可立在城门楼上,器宇轩昂之态,与当年外祖父和舅舅,如出一辙,顾玉青满眼欣赏自豪。

外祖和舅舅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恪儿如此,也要慰藉几分了。

眼眶微微发热之际,耳边韩朝恩咬牙恶狠狠说道:“小杂种,伪装的挺深,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还真是个人物!呸!什么狗屁人物,今儿都让你葬身乱刀之下。”

顾玉青闻言,登时转头,愤怒看向韩朝恩,忍不住道:“还不知是谁要葬身乱刀打入地狱,且祈祷你不要死的太惨吧。”

韩朝恩还伪装着他的驼子形象,此时佝偻着背,比顾玉青还要低些,一眼瞥到他的驼背,顾玉青脑中忽的亮光浮动,有心思涌上。

韩朝恩知道顾玉青膝盖有伤,闻她此言,心头不悦,抬脚朝着顾玉青快要碎掉的膝盖重重踢去,“贱人!敢伤害我沧澜嫡公主,这仇我还没有报呢!”

顾玉青受他重重一脚,数九寒天的冷风里,愣是冒出一背心脑门的汗来,银牙紧咬,也捱不过膝盖处的剧痛,不由身子一歪,朝一侧倒去。

韩朝恩怕顾玉青摔倒他还要再费力将其拖起,未免麻烦,在顾玉青就要倾倒之际,伸手抓了她的头发,一把扯会,样子如同方才顾玉青扯着墨灵。

嘴里阴笑,“怎么样,被人扯着头发,滋味不好受吧。”说罢,韩朝恩亮出手里的匕首,“我这里还有这个呢!你那会如何对待我沧澜嫡公主,稍等片刻,上了城门楼上,我就如何对你。”

“左就宫门外的西山大军都以为顾臻谋逆,你逆贼之女,我如是,更能激发他们的斗志。”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刀插死你,毕竟,还要留着你一口气换我嫡公主回来的,你说是不!”

不知怎么,韩朝恩嘴角含笑阴测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顾玉青觉得他像极了那些心理极度扭曲到变态的太监。

任由头发扯着,强提一口气,缓缓吁出。

不论韩朝恩说什么做什么,眼看城门逼近,顾玉青不容许自己露出丝毫痛苦之色来左右恪儿的选择。

城门下,既有萧恪和魏七所组织的守卫在监守城门,也有混入宫中的沧澜细作,或露出真容与那些守卫混战,或藏匿暗处,等着给恪儿一击。

原先隔得远,只能看到高处门口上的人,此时逼近,才见城门下,由萧恪和魏七所组织的守卫正和那些混入宫中的沧澜细作对峙。

守卫分成两批,一批专心应对门外随时都要破门而入的西山大营的将士,一批,全身心应对那些妄图与外面里应外合的沧澜细作。

一眼扫去,并无魏七,大约是被分派到其他城门口。

因着吉祥挟持了墨灵,宫内这些沧澜细作不敢轻举妄动,只作对峙状,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能听到城门外的战马嘶鸣声和沸沸扬扬哄闹声。

声音里,即有人在说即刻就攻城,凭着他们的实力,几个守门的守卫算个屁。

也有人说,沧澜嫡公主被他们拿在手中,切不可轻举妄动伤了嫡公主性命。

显然,说出这样话的,就是墨烬的人了。

顾玉青嘴角扬了扬,这个墨灵,身份还真是尊贵,能得沧澜人如此看重。

果然……是个拖延时间好盾牌。

随着韩朝恩扯着顾玉青行至城门,不论是守城的守卫还是沧澜细作,皆是一怔,怔过之后,就在守城守卫面露担忧焦灼之色的同时,沧澜细作发出“呦吼”的口哨声。

声音惊动了门楼上的萧恪和吉祥。

剑拔弩张生死一瞬的关头,沧澜人发出这样的欢呼声,难道是他们不顾墨灵生死,强行进攻,击败了守卫?

若是城门失守……

气息微颤,萧恪和吉祥双双转头去看。

她俩转头时,韩朝恩正好扯了顾玉青踏上登门楼的台阶,视线扑了个空,却是只见底下守门侍卫手握钢刀满面怒色,而沧澜细作一个个嘴角面上,笑意浮动。

既是双方尚未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守门侍卫愤怒如是却是让沧澜细作打口哨欢呼。

“怎么了?”萧恪越过吉祥探头朝下面问道。

当即有人抬头,回禀,“韩朝恩那个老贼挟持了顾大小姐,正在上楼,顾大小姐脸上有伤,衣服上有血迹,不知道是否受伤,看走路姿态,如果有伤,该是在腿上。”

回答问题的人,正是萧煜培植的暗卫,他们奉命保护顾玉青安全,却是眼见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又靠近不得宴席偏殿,百般纠结之下,换了内侍的衣裳,佯做宫中内侍前来支应萧恪。

故而回禀问题,格外周全严谨。

他话音儿一出,萧恪登时面色大变,浑身戾气,一瞬间浓的仿佛粘稠的沥青,转头就朝城门楼的入口处看去,眼底迸射出腾腾杀气,带着血腥的味道。

可恶……韩朝恩……

才落目,就见韩朝恩打头扯着顾玉青的头发登上城门。

吉祥一眼看到顾玉青,“小姐!”惊呼之下,带了哭腔。

高处不胜寒,城门楼上,寒风格外猛烈,顾玉青能忍得住疼,却耐不住这份仿佛要将她身子吹透吹出一个洞来的寒。

不由一个哆嗦。

萧恪看着,心疼的要命。

“姐……”姐姐二字欲要脱口而出,却是被顾玉青一个眼神生生拦下。

“我不过赤南侯之女,一个大臣家的嫡女,怎么比的过你们手里的沧澜嫡公主珍贵,他们不敢怎么样我,如果韩朝恩对我如何,你们就加倍还到她身上去,只赚不赔。”

顾玉青这话,看似说给萧恪和吉祥,却是让韩朝恩去听,毕竟就在刚才,韩朝恩还威胁她说要用匕首刺她肩胛处。

这么冷的天,她可不想身上被捅几刀。

顾玉青言落,韩朝恩当即愤怒抬手,用力一扯顾玉青的头发,“贱人,死到临头还嘴硬,闭嘴!”

他用的力气极大,顾玉青登时被他扯得脑袋朝天。

韩朝恩身后,跟着两个沧澜细作,看样子,都是武艺高强者,若是硬抢,且不说是不是真的能抢回顾玉青,只怕韩朝恩激怒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

第七百九十八章 交换

死死咬着嘴唇,眼看顾玉青被韩朝恩折磨,萧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一张脸,铁青,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双眼喷火一般,凝了顾玉青一瞬,转头,直奔吉祥面前的墨灵身侧,对着魔灵的头发,像是发泄一样,用力一扯。

这一扯,却是直接将魔灵的头发扯掉一把,疼的墨灵呜哇直叫,“韩朝恩,你休要胡来!”

萧恪却是手一扬,手中那把乌黑如墨的头发就被劲风吹走,像一片被吹散的黑云,有几丝,甚至吹到韩朝恩面上。

“不怕你们公主成了秃子,你就试试。”咬牙切齿,萧恪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嗜血的恨,恨不能将韩朝恩咬碎。

浑身的煞气,犹如浴血奋战在沙场的将士,逼的人汗毛倒立。

眼见萧煜的狠厉,韩朝恩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倒是不在乎墨灵的生死,可墨烬在乎,一旦墨灵当真没命,墨烬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心思转过,韩朝恩便松开扯了顾玉青头发的手。

眼见他如此,萧恪松出一口气,只是看着顾玉青发白的脸色和她单薄棉衣上大片大片殷红刺目的血迹,以及她根本就直不起来的双腿,一颗心,疼到痉挛,却也唯有握拳咬牙忍住。

心里恨恨骂道:萧煜,你个混蛋,你媳妇让人折磨成这样了,你他娘的在哪!(一路策马急奔回京的萧煜,喷嚏连天。)

韩朝恩松开顾玉青,不看萧恪,只盯着吉祥道:“你把沧澜嫡公主给我,我把你家小姐给你。”

他当吉祥是三岁幼童,用欺哄的语气说着,“你家夫人死的早,这些年,你们跟在你家小姐跟前,想必情深似海,难道你忍心看你家小姐吃苦?”

韩朝恩驼着背,仰着头,“不瞒你说,就在你带走沧澜嫡公主那一刻,她的膝盖被沧澜七皇子险些打碎,瞧瞧这脸上肿的,身上的伤也好几处,现在不知道怎么疼呢,你就忍心?”

“我可是听说,你家小姐待你极好的,还有你家夫人,听说也是有恩于你,你难道就是这样报恩的?”

韩朝恩一面说话,一面扯着顾玉青朝吉祥的方向挪动。

萧恪,吉祥和墨灵,立在城门楼的正中央。

原本,随着韩朝恩唆动的言语,吉祥本就焦灼心疼的情绪,更是激荡,可转眸看到顾玉青眼角眉梢的暗示,多年的默契让她不由心头一凛。

只任由韩朝恩兀自念念叨叨,忍着心痛难耐,就是一个字不出。

及至韩朝恩也挪至城门楼中央位置,吉祥带着哭腔,“我若把她给你,你就一定把小姐还给我?”

萧恪闻言,吃惊看向吉祥,“你个呆子,他是骗你的,你若把这个什么狗屁嫡公主还回去,我姐……你家大小姐立刻就被他身后的人给撕烂。”

纵然一颗心疼的快要抽筋儿,萧恪到底还是理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只有捏着墨灵,一切才有机会,一旦没有墨灵,不说能不能换回姐姐,城下西山大军竭力攻城,城门一破,血流成河,一个也逃不掉。

吉祥摇头,“你是堂堂皇子,你在乎的东西,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家小姐。”满面执拗,扯了墨灵就要去交换。

吓得萧恪连忙阻止,“你疯了!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心里急,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也急,我是堂堂皇子,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身份如何,吉祥明明知道的一清二楚。

起先韩朝恩还不信吉祥如此轻易就上了他的当,眼看吉祥和萧恪,为了是否换人,几乎要大打出手,登时不再疑他,当即催促道:“吉祥,你家小姐好像不行了,你快点。”

吉祥听到催促声,一把扯开萧恪搭到她胳膊上的手,“你让开,不然,休要怪我对你不敬。”

萧恪气的咬牙,这人是疯魔了不成。

自然不会让吉祥做出癫狂之举,欺身就去拦下吉祥,却是两人四目贴近之时,吉祥在他耳边飞快说出一句话,

话音落下,不顾萧恪是否听得明白,吉祥都没有再多的时间去说第二遍,只电光闪过的功夫,错目挪开,一掌将萧恪劈至一旁,提了墨灵直奔韩朝恩。

“你还我我家小姐。”对着韩朝恩道。

此刻,她与顾玉青,已经是脚尖相对的距离。

萧恪后知后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跟过去,咬牙切齿,拦住韩朝恩的话音儿,道:“你别糊涂,人换不得!”

韩朝恩只当吉祥是中了他的鼓动,一心就要换人,巴不得立刻就把人换了,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是非。

反正,只要他平平安安接过墨灵,就算顾玉青到了她们手上也无妨,城下大军破门而入,这些人,谁不是一个死!

他倒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交换,并没有诈,“我们各自将人推出,这样,谁也不用担心对方做鬼,如何?”

吉祥点头,”可以。“

语落,做出推人的姿态。

韩朝恩背后两个沧澜细作,登时目光变得锋利,死死盯住墨灵,只要吉祥一松手,他们立刻跃身去抢。

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得公主周全,至于如此行为会给韩朝恩带来什么祸事,不在他们关心范围。

“我数三下,一起放人。”韩朝恩继续用他蛊惑小娃的声音说道:“来,一,二,三……”

一个三字出口,韩朝恩当即松了手中顾玉青。

立在吉祥背后的萧煜,倏忽脚尖点地,腾空而起,直扑韩朝恩,他的动作与韩朝恩的话音儿,几乎同时而起,惹得原本死死盯住墨灵的人不由挪目去看他。

就这样一个不过眨眼的功夫,让他们没有看清,吉祥到底是不是松开了他们的公主。

眼见萧恪飞扑韩朝恩,登时心头一跳,暗道一声糟糕,不及多想,起身朝吉祥手中的墨灵扑去。

等到越到吉祥面前,才见吉祥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抹在墨灵脖子处,因为用力,已经有一条血印,吓得二人立刻顿足,“不要!”惊呼之下,不敢再贸然前行一步,只看着吉祥拖了墨灵朝后略退几步。

第七百九十九章 救下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叫,倏忽转头,就见韩朝恩被萧煜一掌直劈后背驼起处,韩朝恩吃痛,登时身子挺直,而顾玉青,倒靠在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內侍打扮的人身上。

那小內侍,正是方才在城楼下回答萧恪问题的暗卫。

“来,底下的瞧清楚,看看这个当年为了给父皇挡下一杯毒酒而终身驼背的韩朝恩,究竟是不是个驼子!”提起韩朝恩,直飞头顶飞斗处,将韩朝恩的衣带解开,把他悬挂在那飞檐之上。

被悬挂,韩朝恩再无法做出驼背姿态。

整个人,直条条悬在那里。

楼下西山大军,登时合军哗然。

眼见如是,那两个一路随同韩朝恩来的沧澜细作登时大急,跳脚就要去救韩朝恩,却是被吉祥阴狠阻止,“敢动一步,她就没命,不信,试试看,反正我不吃亏。”

“别动别动,千万别动。”被吉祥挟持的墨灵,立刻哭道。

那两人,只眼睁睁看着韩朝恩被挂,捏拳咬齿,却是使不出一点力气。

气若游丝,顾玉青对萧恪道:“解开韩朝恩的衣裳,让大家看看,他手臂处,有何物!”

萧恪闻言,当即执行。

不过,他解开的,可不仅仅是韩朝恩的一只袖子,而是麻利直接将其上身衣衫剥光甩至一旁,凛冽寒风里,韩朝恩冷的上下牙齿打颤。

手臂上,那狐眼图腾登时引起楼下西山大军的骚动,此刻,谁还管他是死是活。

大军之中,不乏对杂谈野物感兴趣的,一眼认出这图腾乃沧澜被沧澜国主驱逐的巫师道士所有,立刻就叫嚷出来。

随着他喊出,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韩朝恩,根本就是沧澜国派来潜伏我朝的细作。

韩朝恩身份大白,谁还要信先前那些传闻,顾臻谋逆……扯!

他们可是受韩朝恩的鼓动,去西山调兵的人,也说,是韩朝恩发现了顾臻谋逆,受皇上嘱托,让他们即刻开拔营救。

为此,他们还直接捆绑了前往西山大营镇压所谓兵闹的禁军统领,当时根本无兵闹,禁军统领忽然而至,他们正还疑惑,一得那传话者的消息,当即就以为,禁军统领乃受顾臻买通,前来绊住他们,自然火冒三丈,没直接一刀砍了他都是看着往日情面。

此时,那些被蒙蔽的将士,恨不能将韩朝恩千刀万剐。

无圣旨就围攻皇宫,这罪过……还好没有攻成,不然……还有禁军统领,还好没有直接一刀砍了……

西山大军的统帅当即下马朝着萧恪跪罪,“臣鲁莽愚钝,险些酿成大错,臣有罪,只是臣这些将士,皆是听臣调派,他们不过执行命令,旅行军人天职,还望殿下求情,绕过他们。”

城门楼上,形势已经明朗。

眼见顾玉青被萧煜的暗卫好好保护起来,萧恪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穿好,心疼的眸光闪动,转瞬,一扫所有情绪,转身对楼下西山统帅道:“整治你的人马,留下骁勇善战者百人待命,其余,随副将回西山大营驻守,你随我进宫,面见父皇。”

从来在人前不肯主动说话的萧恪,从来不被人正眼相瞧的九皇子,此刻铮铮说出这样的安排,言语间的气势,仿若赤南侯附身,震得楼下统帅肃然起敬,抱拳作礼,“谢九殿下,臣遵命。”

萧恪的话,副将自然也听到。

统帅起身,抬手一挥,副将当即执行,百人不过倏忽钦点出来,选了领队队长,留下待命,其他人,迅速整队,返回西山大营。

动作快的让统帅自己都心头吃惊,他的兵,何时一个个都这么精健,这简直全军精锐啊!

殊不知,正心头惶惶不知生死的合军将士,忽闻萧恪的话,简直如得纶音,不卯足劲儿的赶紧麻溜离开,难道还拖拖拉拉等着皇上反驳九殿下的决定,给他们来个论罪当斩不成!

有多快,走多块,就算全军开跑,一路跑回西山大营,也行!

毕竟,营地还有一个禁军统领等着他们去松绑!

老天,亲娘咧,这个作死的韩朝恩!

形势已定,吉祥将手中墨灵交给萧煜的暗卫,她则亲自扶了顾玉青,将她打横一把抱起,走下城门。

一下门楼,萧恪当即吩咐人去抬了软轿过来。

早在韩朝恩被吊起,身份败露,外面西山大军哗然之际,与守军对峙的沧澜细作,就派人前往墨烬处回禀,征求应对命令。

此刻那人尚未归来,眼看萧恪引着一众人下楼,公主墨灵依旧被他们当做挡箭牌,死死跟在萧恪身侧,那些细作,咬牙握刀,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不动,萧恪却是不等,抬手一挥,“杀!”

十岁的孩子,将这个字,说的铮铮如同一个历经沙场的猛将。

要对付这些沧澜武功高强的细作,仅凭宫中功夫一般的守卫自然不行,他这明令,是下给西山统帅以及那些换了太监衣衫混在守军中的萧煜的暗卫。

这些暗卫,数量不少。

有原本就潜伏在宫中给萧煜传话做事的,也有跟着顾玉青瞧瞧溜进来的。

得萧恪一声令下,这些人,当即挥刀起身。

沧澜细作被逼迎战。

战局如何,萧恪不再多顾,宫里其他人他信不过,只吩咐了萧煜的人,“到北城门找魏七,把情况告诉他。”

之后如何做,魏七自然知道。

刚刚说完,就见一行人抬着一顶软轿飞奔而至。

软轿落地,萧恪多想亲自扶了顾玉青坐上去,可他的身份,依旧是这宫城里的九皇子,总要避嫌,拳头紧捏,目光切切粘着顾玉青,看着她被吉祥小心翼翼抱上软轿,用轿内松软锦被遮盖好,才吁出一口气。

“直接回赤南侯府吧,寻大夫好好瞧瞧,宫里有我。”萧恪声音嘶哑暗沉。

顾玉青的腿,他看的真切,连直都难直起来,若是再耽误的诊治,落下什么病根或者……萧恪不敢去想,满眼的痛苦像是翻滚的阴云,挥之不散。

顾玉青当即拒绝,“不行,偏殿那里,我必须要过去。”

偏殿之中香炉里所燃着的那味香料,怎么也发挥作用了……

第八百章 诡异

眼见顾玉青满面执拗,萧恪急的冒汗,心急之下,语气不由加重,“你知不知道,你的腿有可能废了!”

凛冽的寒风里,他的眼睛却是冒着热火。

顾玉青心头一暖,这种被弟弟关切的感觉,真好。

可她却不能将这未完的战场交给恪儿一人。

方才偏殿之内,墨烬说他知道父亲的秘密,这段时间她离开偏殿,谁知道墨烬会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什么。

如果当真墨烬知道恪儿的身份,那恪儿就算此次救驾有功,只怕……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死罪。

陛下又是疑心深重的性子,万一他要认为,父亲如是做,是图谋皇位,那岂不是……

还有,就算墨烬并不知晓这些,也并不说出什么有实质意义的秘密,此番恪儿的举动,早就将他先前所隐藏的一切锋芒全部露出,那疑心深重如陛下,又要如何看待恪儿?

如果换做萧煜,皇上必定是欣慰多过其他。

可这人是恪儿……只怕就算恪儿救驾有功,等待他的结局,也是不被皇上所容。

如此,她就更是不能让恪儿独身面对。

方才从城门楼一路被吉祥抱着下来,顾玉青脑中就在千回百转的盘算此事,从今之后,恪儿究竟要如何生存……

心思转过,随口应付一句,“可我若不去,只怕皇上撑不住,偏殿的香炉里,我放了香料,香料有毒,唯有我才能解毒。”虚虚实实说道。

萧恪登时一愣……

那样的情形,竟然还有机会朝香炉里下毒……看顾玉青的目光,心疼里泛着崇拜。

今日之事,若非他姐姐安排布置得当,沧澜人的奸计,早就得逞。

有姐如此,实在难能不骄傲。

只可惜,姐姐是女儿身,若是男子,他实在渴望能与其并肩驰骋沙场,策马挥鞭,饮血露宿,重振祖辈荣耀。

纵然在他心头,比起皇上安慰,他更在乎的是顾玉青的腿上,可当着一众人的面,身为这所谓的九皇子,他还是不得不点头。

一行人伴着耳边噼噼啪啪的打斗声,直奔宴席偏殿。

谁也不再多顾,那上身赤条条被悬挂在城门楼的飞檐上的韩朝恩,究竟有没有被冻死。

他们到达偏殿的时候,正殿里的官员已经破殿而出,得知真相的他们,乌泱泱围着偏殿门口,站了一院子,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如同在参加谁的葬礼,只是那份凝重之外,又伴着浓浓的愤怒,却是满院子鸦雀无声。

就连一向爱嚼舌的妇人,都是闭口不言。

一进大院,看到如是情形,一行人不由怔住,顿时一口气提起到嗓子眼……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皇上……

萧恪不由加快步子,朝前奔走几步。

听到动静,院中众人这才挪目回头,一眼看到萧恪,大家脸上登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卢旭站在最外侧,离得萧恪最近,当即走过去,“殿下快去瞧瞧,臣等谁也不敢进去。”

“父皇他……”后面的话,萧恪不敢说出。

卢旭知他意思,当即摇头,“皇上暂时无碍,只是……”欲言又止,“殿下进去就知道了。”

随着卢旭说话,院中原本层层围着偏殿大门的人,登时让开一条路,目光闪闪,有松气声此起彼伏,却是依旧无人说话。

萧恪打头,满腹疑虑,直奔偏殿。

软轿内,顾玉青丝帕死死缠着手指,蹙眉朝着偏殿大门方向紧紧盯着,难道是药效太过霸道,皇上不堪其重?

揣测间,已至偏殿门口。

吉祥探了身子将顾玉青抱出,顾玉青执意下地,却是被吉祥一声不吭的拒绝,就只死死将她打横抱在胸前,牙齿紧咬。

顾玉青只得不再执拗此事,转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扇萧恪伸手去推的门上。

尚未开门,还在槛外,屋里那凝重到诡异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丝丝缕缕的甘甜。

这甘甜,是熏香的味道。

之前身处大殿上不觉的,此刻折返,没想到,这熏香的味道,竟然这样浓郁。

是它本就浓郁而她无觉呢还是随着燃烧它越发变得浓郁,顾玉青不得而知。

好在他们这些人中,要么没有喝烈酒,要么酒性早就发散,闻了这香,也不碍事。

屋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这些大臣不敢进入,却又散出如此诡谲的气息。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闹子飞转间,萧恪手腕用力,半遮半掩的木门被他咯吱一声推开。

顾玉青迫不及待探头去看,却是视线所触之处,空荡荡并无一人,只那顶瑞兽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

不过一个眨眼吸气间,一众人抬脚进去。

萧恪打头,吉祥抱着顾玉青紧随其后,一进门,看到屋内情形,顾玉青登时嘴角一颤。

难怪院中一众大臣是那个反应了。

墨烬被五花大绑趴倒在地上,而皇上正骑马一般骑在他的身上,双手作扯缰绳状扯着墨烬如同泼墨的头发。

皇上头顶,则是一柄明晃晃的利剑,直指他的脑门,持剑站立者,正是方才从城门楼奔回偏殿来寻墨烬指示的沧澜细作。

大约是他进殿回禀墨烬,却是发现墨烬正被皇上如此羞辱折磨,当即拔剑相对,而皇上被他剑指,不能妄动,却以手中胯下墨烬做威胁。

故而三人,就成了这般对峙状态。

皇上倒也无何,胯下坐着人肉垫子,这垫子还身份尊贵与众不同,那持剑的细作,虽然一直举着剑,不知是不是胳膊酸痛,可唯一真正难受的,还是墨烬。

被皇上压着不说,皇上还保持着用力扯他头发的动作,一动不动,墨烬吃痛,不由脖子高高扬起,整个人,以肚子撑地,弯成一张弓。

不知他感受如何,顾玉青看着就觉难受。

看到萧恪进来,不及皇上说话,那细作当即就道:“放了我们殿下。”

萧恪落目去瞧被皇上压在胯下的墨烬,蹙眉摇头,“只怕难度有点大。”

“你什么意思!”好容易盼来一个皇室成员,是个能拿主意的,却得如是一句话,那细作神情激动,“你就不怕我一剑刺死你们的皇上?”

萧恪继续摇头,“估计你的剑还没有刺到我父皇,你们皇子胸前那炳刀,就先把他自己戳死了。”

第八百零一章 回护

萧恪言落,顾玉青这才发现,高高扬起脖子前胸的墨烬,胸底插着一把金色匕首,匕首的手柄,用珍珠玛瑙镶嵌出游龙出洞的图案,显然,这是陛下御用防身的匕首。

难怪陛下死死抓着墨烬的头发不松手,墨烬却是纹丝不动,连挣扎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原来如此。

只怕就算陛下不抓他的头发,他也要自己昂胸抬头吧。

眼见那个被传作神一样存在的墨烬,此刻这个样子,顾玉青心头不由噗的笑出来,却是转瞬敏锐的察觉到,在萧恪和那沧澜细作说话时,从头到尾,皇上都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看萧恪,一言不发。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儿子,倒像是在看博弈的对手,冷酷无情,却是足够的理智。

心尖的笑还未来得及弥漫开,便被这涌动而上的情绪遮掩覆盖,然后,彻底消失不见,满心盘踞的,是皇上对萧恪的态度,这让顾玉青原本就惴惴的心,愈加不安和害怕。

难道墨烬当真说了什么……

心思翻转,心头的念想还不及几转,就听萧恪又道:“不如这样,你收了剑,我替父皇做人质,你挟持我,放了我父皇,如此,我父皇也能从他身上起来,如此,说不定你还有机会。”

那细作当即拒绝,“你?你的分量能同皇上比?若是换成萧煜还差不多!”

萧恪不理会他话里的嘲蔑和挖苦,只道:“答不答应的,你仔细想想再说。”

“我是没有我四皇兄的本事,可眼下这不我四皇兄不在吗,你眼皮跟前,唯一的皇子,就是我,你别无选择。”

“另外,你若是不答应,就这么僵持着,我想,我父皇倒是没什么,毕竟这胯下肉垫够厚,想来坐着也舒服,渴了饿了,我差人喂他饭食茶水就是,虽然出恭不太雅,可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

“等我将外面的残局收整完,你若还想不通,为了不耽误我朝政务大事,届时只好将上朝的地点改到这里来,如此,也算让你们捡个便宜,光明正大听我朝机密。”

“不过,这便宜也不好捡,万一我父皇手上没了劲儿或者一个恍惚,他手一松,你们殿下不就……”

萧恪做出一副一本正经与他分析的样子,一条一条说着,随着他的话音儿想起,不说那细作面色如何,被皇上压着的墨烬,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答应他!”咬牙切齿,墨烬极其艰难说道。

别的不提,萧恪最后一句话,的确倒是直点要害,且不说皇上的力气有没有,只怕他的头发也耐不住这么大的力气拉扯,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被扯下去,到时候,难道让皇上再扯一缕头发起来,一直对峙到把他满头头发耗光为之?

从懂事起,便一直顶着英雄的光环,墨烬还从未受过今日这般屈辱。

那个韩朝恩……简直是个废物!废物!

果然,文人不可信!

除了会咬文嚼字,说一些空洞无物的大道理,他能做什么!连萧恪的真实面目,他都未发觉。

若非精锐营的人刺探到萧煜的背后势力,他设计让皇上把萧煜支走,只怕他今日连逼宫的机会都没有。

可就算是如此……竟也还是一败涂地。

如今能平安回到沧澜,就算万幸。

所幸的事,沧澜精锐营的人,还在宫外,只要得不到他的消息,他们一定按照先前商榷的计划行事,到时候,京都成了修罗场,皇上不得不将他放出。

更庆幸的事,精锐营的人神出鬼没,就算皇上知道他们存在,也抓获不得!

想到这一点,墨烬那颗被暴怒一次一次盘踞的心,才略略得到一丝丝安慰。

所以,不管萧恪说什么,只要他能从地上起来,不受这命悬一线的惊扰,一切都能答应。

那细作得墨烬命令,当即收剑,朝着萧恪道:“好,你扔了兵器,自己走过来,走到我的刀下来,要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耍诈。”

萧恪肩头微耸,双手一摊,手中佩剑咣当落地,轻描淡写,“好。”

顾玉青当即心跳一顿,气息凝在鼻尖,呼不出吸不进,虽然不知萧恪主动提及这个法子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可纵然有,她也不放心。

有她在,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弟弟一命示险。

笃定能够成功地阻止的话脱口而出,只是刚刚发音,话还未成形出口,墨烬就又道:“不要他,要顾玉青。”

以萧煜对顾玉青的看重,皇上对萧煜的看重,纵然并无皇室血脉,可顾玉青也比萧恪分量足的多。更何况,还有一个赤南侯。

这个赤南侯府唯一的血脉,皇上必定比自己的孩子更加重视。

细作受墨烬指示,剑尖冲向顾玉青,“你,过来。”

墨烬语出,顾玉青登时松下一口气,她原本就是要打算用自己去替恪儿,如今墨烬自己把话说出,倒是省却了她的一番周折。

她因为膝盖受伤,方才一直被吉祥打横抱着,此刻挣扎就要下来。

萧恪却是面色一变,“要交换,只能拿我交换,她不行!”说的决绝坚定,面沉如铁,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语罢,更是摆出一副要换就换,不换拉倒的姿态。

顾玉青听着,心惊肉跳看向皇上。

萧恪如是明目张胆的回护他,皇上要如何作想……

萧恪却是不管那么多,“你们主仆俩好好商量商量,我们有的是耐心。”说着,看向墨烬,“希望你的头发也有足够的耐心!”

萧恪的表现,从头到尾,实在太过镇定,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单纯的在解决问题,而不含一丝一毫对皇上的感情在内。

如此,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皇上心里,怎么拔得掉这根刺。

顾玉青揪心的目光似有若无瞥过皇上,道:“我知道九殿下是担心皇上安危才要亲自去做人质,这份孝心,实在感人,可既然墨烬都点了我的名,还是我去的好,墨烬为人奸诈阴险,殿下有所不知,他在京中撒下精锐营的人蓄势待发,准备行血腥暴动之事,眼下当务之急,只赶紧将陛下救出,好让陛下英明决断,将京中精锐营的人一网打尽。”

第八百零二章 回来

听闻顾玉青如是说,墨烬当即嗤的一声冷笑,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中顾玉青,不过是看中她的分量比萧恪的足罢了!

顾玉青居然还妄想皇上能查出他沧澜国的精锐营……真是无知蠢妇不自量力,还当自己聪明绝顶。

这厢墨烬兀自心头冷笑,那厢,萧恪却是对顾玉青话中提点听得一清二楚。

顾玉青所表达的,他不是不知,可一则他对皇上的确无多少感情,不过更多地是君臣之尊,二则,他不愿顾玉青以身犯险,故而佯做一个字听不懂,只取表面意思,一口回绝。

“我将父皇换出,父皇一样能料理那些沧澜余孽,这是我皇室家事,顾大小姐还是不要过多参与其中,毕竟此时顾侯爷不在京中,我四皇兄也不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并父皇,都无法交代,你还是不要再给我父皇出难题。”

萧恪执着说罢,转脸去看墨烬,一改眼底对顾玉青的那份温柔,眼神冷漠且冰凉,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换不换,随你!都成了我父皇的胯下坐骑了,还挑三拣四,毛病!”

坐骑……

墨烬当即羞愤难耐,阴沉的面上清白一片,太阳穴处突突直跳,却是被胸口那柄利刀逼得纹丝不敢乱动,哪怕是气息,都不敢紊乱一毫,整个人都快要被体内游蹿的怒气憋死。

正说话,外面响起一阵巨大的骚动。

不及萧恪吩咐人开门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得“咣当”一声巨响,偏殿大门被一脚蹬开。

冷风呼呼灌了进来,吹得殿内幡幔鼓动。

被这突如而至的巨响一惊,顾玉青偏头侧目朝大门方向看的同时,心头突突直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是萧煜,是萧煜回来了。

满朝上下,也唯有萧煜敢用如是方式蹬开这道大门了。

如果不是萧煜,那进来的人,必定是沧澜精锐,破门而入。

第二种可能随即被顾玉青摇头否定,若是沧澜人破门,那外面发出的,就不是一阵闹哄哄的骚动了,而是尖叫,或者,直接死气沉沉再无声响。

何况,这踢门的气势,顾玉青实在觉得熟悉,与当日她被陆久政捉到翠屏山山间小屋,萧煜破门而入时的气势,如出一辙。

一定是萧煜……

一口气提起,却是舒不出来,被吉祥打横抱着,顾玉青死死捏着衣袖目光紧紧落向那道伴着风却一样有耀眼阳光射入的大门。

一颗心,噗噗噗……就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光中走来,裹着凛冽的寒气,却是越发显得一张脸英俊到极致,浑身散发着浓郁逼人的戾气,手中紧握一柄开鞘长剑,仿若战场厮杀的将军,让人望之生慕。

不是萧煜,又是谁!

顾玉青极速跳动的心登时呼出一口气,看到萧煜的一刻,她仿若兀自走丢又刚刚寻见母亲的孩子,一瞬间放下了全身心的戒备和提防,只觉眼眶发热,有眼泪想要夺眶而出。

她险些与萧煜天人永隔……

捏着衣袖的手,拼命地用力,骨节被她攥的清白,到底还是竭力忍住了满腔情绪,眼泪只在眼眶打了个转,便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那容得她儿女情长嘤嘤哭泣。

萧煜浑身紧绷如铁,一脚踏进大门,锋利如刀的目光四下一扫,原本担心到快要痉挛抽搐的心,在看到顾玉青无碍的一瞬,倏忽松下半口气,却是一眼看到皇上和墨烬的样子,顿时……

“噗……”

整个人憋了一路的凝重紧张担心焦灼……随着这一声“噗嗤”烟消云散,他的亲人们,都无碍!

人一轻松,萧煜面上身上的腾腾杀气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乖张不羁。

皇上一眼瞧见他回来,登时红了眼眶,“臭小子,你怎么回来了!”威严世故如皇上,竟然语气里带了哽咽。

随着说话,手中提着墨烬头发的手不由一松,墨烬整个人立刻一个颤抖,咬牙切齿,将自己的头高高昂起。

萧煜含笑瞥过一眼墨烬,对皇上道:“父皇怎么还哭了?骑大马不好玩?”

墨烬……

皇上……

自从得知萧煜前往陕西镇压暴乱,乃韩朝恩和墨烬的一场阴谋,皇上的心就紧紧提在嗓子眼,不曾松懈一瞬。

是他亲手把他最爱的儿子送往沧澜人的魔掌。

只要一想到萧煜在奔赴陕西一路可能遇到的任何沧澜人的陷阱而深陷危险,皇上就心疼的浑身发软。

原以为,即便等他将宫中叛乱肃清,凭着墨烬的手段和安排,要救出萧煜,也要费尽周折,却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方才萧煜踢门,听着那踢门的动静,他就知道,是他,这满天下,除了他能把门踢出这种气势,再无旁人。

他可是听了萧煜十几年的踢门声。

果然是他,回来的这样猝不及防,皇上怎么能控制的住那颗悬了许久的心。

原本激动到颤抖的心,被萧煜面上之色和说话语气一搅,皇上登时收了眼泪,横他一眼,“朕不是让你去赈灾,你怎么跑回来了?”

皇上说话间,萧煜已经抬脚行至墨烬跟前,弯腰在他头前蹲下,“儿臣收到顾玉青的传信,她说赤南侯府的人在保定府买驴肉火烧的时候,遇见了沧澜人和韩朝恩在一起,还鬼鬼祟祟的,觉得奇怪,就给儿臣传信,儿臣怕父皇不知道这个消息,就赶紧回来告诉。”

“没想到,刚一进京,就看到城门楼上高悬的韩朝恩,被剥臣了白条羊挂在那里。”

不管什么事,多严重,落到萧煜口中,他总能让原本凝重的话题松弛下来。

不过,松的是他们,沧澜人可就松不了了。

萧煜一面回答皇上的话,一面一双眼睛与墨烬四目相对,像是在玩什么游戏一般,伸手将墨烬的两个眼皮提起,嘴角带着坏笑,“你说你这眼皮能提多高?”

墨烬……

在方才要交换人质的时候,墨烬还曾感叹可惜萧煜不在,可眼下……

第八百零三章 扭转

咬牙切齿,满目愤怒瞪着萧煜,若能眼神将人杀死,墨烬已经把萧煜杀死无数次了。

面对墨烬的愤怒,萧煜耸肩一笑,满面匪夷所思,“你愤怒个屁啊!你以为你用这个眼神看着我,你就能突然获得什么神秘力量,赐你逃离这里?别做梦了,清醒点吧,还不是像母猪一样,被五花大绑的捆着,等着被宰,何必呢!”

接着,萧煜摇头,啧啧又道:“可惜这里没有镜子,不然,给你照照,也好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省的你心存幻想,还以为自己通天神侯呢!”

萧煜言落,墨烬原本清白阴沉的脸,越发像块生铁。

他只听说萧煜不学无术,听说萧煜目无规矩,听说萧煜肆意妄为,却不曾听说,萧煜竟然这样说话……

皇室的孩子,再怎么不学无术,可该有的涵养总要有的,这张口“屁”闭口“母猪”的用词……

他眼前蹲着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就在墨烬愤怒的眼底浮动上凌乱之际,萧煜语落,萧恪立刻道:“要不,我去取铜镜?”

墨烬……

铜镜自然是没有去取,戏弄了墨烬片刻之后,萧煜终于玩心一收,对着皇上道:“父皇,您怎么还不起来?这大马这么舒服?”

皇上嘴皮一颤,对于从来思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萧煜,他只能破口怒吼,“你没看见我头顶的剑!”

萧煜一脸认真,“看见了……所以,您是觉得这个剑比骑大马好玩?”

所有人……

皇上白眼一翻,你是不是傻!

我们这里刚刚历经心惊肉跳的生死大战,你爹我差点成了亡国君刀下魂,你心心念念的顾玉青差点让人一掌劈死,现在还站不起身来,你弟弟萧恪险些被人乱剑砍死……

你他娘的从进门起,就每一句正经,你到底是不是老子亲生的啊!

不说之前,就说现在,现在分明是你爹我被挟持,堂堂一国之君,被人用剑直指头顶,让人挟持,儿啊,你这不是眼瞎,你是心瞎人傻脑子短。

一种欲哭无泪的无力感袭上,皇上决定,还是不要同萧煜一般见识的好,免得他没死在沧澜人的手中,反被自己的儿子给气死,“他拿剑指着我,我控制着墨烬的生死,他才不敢妄动,可我若是从墨烬身上起来,墨烬得了自由,他的剑,不就立刻刺向我了?”

一副椎心顿足的语重心长。

萧煜摇头,“父皇尽管起身,他不敢。”

不及皇上作答,那沧澜细作便带着似刀芒剑影一样的语气,道:“不敢?你试试,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剑快?”

萧煜满面不解,抬头去看那细作,“你的意思是,一定得让我父皇骑着你们家殿下?”

细作……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萧煜不顾他凌乱的脑子,“要不换个人骑,让我骑骑如何?自从六岁以后,我还没有骑过大马呢!”

墨烬……够了!

“要让你父皇起来也可以,你自己走到我的刀下来,我拿你做人质,否则……休想,他一起来,我手中毫无盾牌,岂不是生死全由你们!”细作缓出一口气,终于跳出萧煜给他围合的怪圈,道。

萧煜就笑,“不傻的嘛!不过,你是不是以为我傻,我干嘛要走到你的刀下。”

细作……“做人质!”说的理直气壮。

萧煜“噗”的一笑,喷了墨烬一脸,“你们沧澜人是不是都脑子这么短,这种话都能说的底气十足。”

玩笑开过,所有人的(当然,除了墨烬和他的沧澜细作)的精神都被萧煜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彻底松弛下来,萧煜玩笑一收,对皇上道:“父皇你起身吧,墨烬这里,我提着他眼皮儿呢,可比您骑在他身上管用,他敢动一下,我就扯他眼皮儿。”

毕竟人在适当放松的情形下,才能做出最为精准的决断,尤其是父皇,闹出这样的事,事过之后,他需要当即善后以免失态扩张带来不必要的连锁反应。

如此,更是需要将心情暂时调节出来。

萧煜语落,墨烬顿时……还有这种操作……

皇上犹豫一下,“朕起来了?”说着话,当即有面色死灰了良久终于透过一口气的内侍总管上前,扶了皇上的手,“陛下,您慢点,坐久了,容易腿麻。”

墨烬……

皇上身子一抬,从墨烬身上起来,墨烬登时觉得一座大山离开了他,整个人都是一松。

就在皇上起身一瞬,墨烬倏忽回头,直直看向沧澜细作,电光火石间,那细作登时心领神会,立刻长剑一挥,直朝皇上扑过去。

萧恪当即身子一横去挡,只是他的佩剑方才为了去交换做人质,被丢在地上,此时又是上前来扶皇上,佩剑自然没有拾起,赤手空拳,与沧澜细作利剑交手,根本抵挡不住。

顾玉青瞧着,冷汗吓出一身,方才那样的惊险他们都熬了过来,怎么能再在这样的场合下丧命。

“快,放开我,去帮九殿下!”当即吩咐吉祥。

知道事情轻重缓解,吉祥不多犹豫,立刻将顾玉青反身放到一侧双扶手椅子上,弯腰一拾萧恪的佩剑,挥手当空抛扔给他,“接着!”随着话音儿落下,长剑破空划过,她自己,已经到了那沧澜细作的背后。

偷鸡不成蚀把米。

沧澜细作被吉祥和萧恪双双缠住,再分不的身,萧煜慢条斯理将墨烬提起,手握插在墨烬胸口的匕首手柄,朝着那沧澜细作道:“好了,打差不多行了,再打,你们殿下的命只怕都没了。”

那细作问音,顿时手上动作一滞,回头去看萧煜。

就见萧煜将墨烬拥在胸前,手里握着刀柄,作出一副随时都要转动那刀柄的样子,细作登时眼角一抽,“殿下!”急呼而出。

墨烬一眼不想多看他。

没用的废物,皇上方才就在咫尺,竟然失手!

不过,墨烬实在冤枉了他的属下。

抬手持剑立了那么久,腿脚手臂都是麻的,让他突然去挟持皇上,他脑子转的过来,可腿脚跟不上啊!

第八百零四章 找到

多说无益,此刻已经是刀下败将。

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墨烬道:“你今儿若是放了我,兴许我还能对散在京都的那些精锐营的人收回命令,如果你不放我……”

话未说完,却是阴笑几声。

萧煜白眼一翻,“你笑个屁!”说着话,手里的匕首便在墨烬体内转了个圈,登时疼的墨烬浑身打颤,豆大的汗珠顺着散乱的头发吧嗒吧嗒落下。

硬是咬住牙,没有发出一声惊呼惨叫,待萧煜不再转动那匕首,墨烬颤着嘴皮恨恨说道:“进宫之前,我已经吩咐我朝精锐营猛将秘密潜入京都,只要他们收不到我要传达出去的消息,便会在京都烧杀掳掠,当然,他们顶的,是你的名号。”

萧煜闻言却是不恼,只是嘿的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么说,难道就不怕我再转转这刀子?”

墨烬……

他明明是在威胁萧煜好不好……难道这威胁的话,是他说的不够直白还是语气太轻,亦或者,萧煜的脑子当真和常人不一样……“你不信?”

萧煜哼声说道:“信啊,你那么卑鄙无耻,我当然信。”

墨烬……信你还……

就在萧煜老血梗在嗓间不上不下时,萧煜语气略顿,继续道:“你都说了,如果传不出你要传的讯息,他们就为非作歹,可我杀了你,然后再假传消息,不就得了。”

墨烬只想白眼一翻立刻死去,和萧煜说话……实在太堵得慌了,无论他说多么严肃认真的事,无论这话含有多么十足的分量,落到萧煜那里,只像是树叶飘到棉花上……

这种浓浓的无力感让墨烬实在憋得难受。

果然,宁肯和聪明人打一架也绝不和傻子多废话!

萧煜……原来真的是个……傻子……

情报里不是说,萧煜其实是拥有极强的暗中势力,只是表面掩饰的好,佯做一个不学无术的样子吗?怎么他瞧着,他这根本就不是不学无术,就是货真价实的,傻!

深吸一口气,却是怎么也叹不出,墨烬再开口,满面带着无可奈何,怏怏说道:“你假传消息也无用,那些精锐营的人,只认我,他们认人不认话,这消息,必须是我亲自去。”

这么说,你该懂了吧!

萧煜点点头,“这样啊,那我让人易容好了!”

墨烬……

莫说墨烬要被噎的吐血而亡,就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平复了方才的惊骇,皇上替墨烬说道:“易容容易,可你知道他们的接头暗号吗?你知道他们的接头地点吗?你知道他们要传递的具体讯息吗?”

皇上言落,墨烬梗在胸口的那口气顿时顺了出来。

只是气息还未喘匀,就听萧煜语气认真说道:“知道啊!”

知……知道……

不顾他人的瞠目结舌,萧煜兀自继续,一脸的一所应当。

“父皇以为儿臣为何来这么晚?难道是怀疑父皇给儿臣的那匹闪电不够快?儿臣来的晚是因为儿臣半路遇上西山大营的人折返回营,听说他们因为受蒙蔽而扣留了禁军统领,儿臣去了趟西山大营。”

萧恪听他的话音,顿时拳头捏出咯咯响声:你他娘的还有空去西山大营,你有功夫去救禁军统领,怎么不来救我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差点死了,混球!

萧恪心头骂的咬牙切齿,一双眼睛,喷火一样看着萧煜。

他在萧煜背后,萧煜自然看不见,依旧顶着他理所应当的脸,继续道:“顾玉青给儿臣的信函里提到”韩朝恩在保定府和沧澜人鬼鬼祟祟秘密见面,儿臣一路奔回,心里琢磨,韩朝恩在保定府秘密见沧澜人,随着墨烬入京,那些沧澜人会不会也跟来京都,这么一想,儿臣就觉得有必要在京都好好排查一下。”

“所以,儿臣进宫之前,就让明路陪着禁军统领一起去排查了。按着禁军统领的速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墨烬听着,觉得萧煜简直就是个神汉,这么快就能有了结果,当他沧澜国来无影去无踪被誉为草原天狼的精锐营是什么,沿街乞讨的乞儿吗?一抓一大把!

心头愤怒,嘴里不由冷嗤。

萧煜眉毛一挑,“你冷嗤个屁!”说着话,就去转刀柄。

墨烬疼的倒吸冷气,一张脸素白,却是终于将胸口一口憋住的气咆哮出来,“你当我精锐营的人是乞丐吗?说排查就排查,莫说你的一个小厮和一个禁军统领,就是你们挖地三尺,也未必找得到,不对,是一定找不到!”

怒气冲天,这一声咆哮,墨烬吼得气沉丹田。

萧煜待他言落,凉悠悠道:“那么大声做什么,不怕把这刀子震得直接戳到你肺里去?”

墨烬好容易因为一声怒吼而排解的怒气,因着萧煜这漫不经心不咸不淡一句话,那口气,再次梗在嗓子眼。

正说话,方才被萧恪关上的大门便又一次被推开,进来的,正是禁军统领,一身银色铠甲,伴着严冬的寒气,格外的威武,器宇轩昂的凛凛气势,哪像一个一无所获的失败者。

墨烬见他样子,不由心头一抽,有些发慌。

看到禁军统领,皇上不及他行礼,当即问道:“如何,可是找到了?”

禁军统领举拳行礼,铮铮回禀,“启禀陛下,在一处民宅处寻到,一共十三人……”

十三人……

墨烬当即扬声大笑,“不妨告诉你们,先一步到达保定府的精锐营猛将有两人,随我一起秘密入京的,有五人,所以,一共七人,你找到十三人……”

禁军统领侧头看了墨烬一眼,咳一声,清清嗓子,转头对皇上继续道:“卑职一共派出十三人去秘密查探,在一处民宅找到他们,一行七人,全部抓获。”

墨烬登时脸都绿了,不可能,他沧澜精锐营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寻到,“你说谎!”

一声怒吼,墨烬握拳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你们串通起来的一出戏!我精锐营的人,岂是你等愚人蠢夫能寻得到的。”

尽管因为不安和暴怒,太阳穴突突跳的发颤,可眼底,还是浮着他一贯的桀骜。

第八百零五章 落实

萧煜冷笑,“你也太把自己看的有分量,我们何苦,还要巴巴的特意为你编个谎言,啊,胯下坐骑!”

墨烬气的只觉要炸开。

禁军统领转头默默无声看了墨烬一眼,复又对上皇上,道:“陛下,这七人,已经被属下用迷药撂倒,此刻正五花大绑扔在院中,要不,带进来让这位沧澜七皇子瞧个真切?万一真的抓错了,臣也好把人再送回去。”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中带着认真的气定神闲,刺激的墨烬头皮都疼。

这是一个什么国家,怎么从不学无术的皇子到带兵领队的大臣,一个个的说起话来都这么……噎人。

还有那个顾玉青……行事说话也是逼得人透不上气!

接二连三的刺激,逼得墨烬头晕脑胀,胸口挨了一刀,本就疼的撕心裂肺,再加此刻体内怒气只增不减,更是憋得他痛不欲生,快要炸开。

嗓间呼哧呼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着禁军统领言毕,墨烬狂躁的心头,忽的一跳,生出一股不安来。

皇上闻言,自然应允,他也想见见,传说中的沧澜精锐营,究竟是何三头六臂的人物,点头后,禁军统领亲自出去传话带人,皇上则是转身坐回殿中正坐,那张书案后的金丝楠木双扶手椅上。

桌案上还摆着那墨烬给他准备的传位圣旨,凝着那空白的圣旨,皇上太阳穴突突几跳,这是他一生的屈辱。

怒火压下,等待精锐营的一瞬,脑中电光火石,思绪滚动,再抬头,目光复杂看向萧恪。

这一眼,看的飞快,转瞬即逝。

却是让正好朝皇上看来的顾玉青一眼瞥到,登时心惊肉跳。

皇上看萧恪的眼睛,分明是带了杀气的。

气息在那一瞬间凝滞,顾玉青只觉心尖犹如钝刀砍下,一下一下,不住的砍下,砍得她喘不过气。

果然,多疑如皇上……到底容不下这状似平庸实则能力非凡的儿子。

只是他这杀气,到底是因为他得知了萧恪的身份而生,还是单纯的因为萧恪的欺骗和伪装而生,顾玉青一时间摸不透。

冷汗汩汩,顺着背心流下,心头的惊惧让她坐立不安,如被针扎。

到底要如何,才能保住恪儿一命……

思忖间,禁军统领便折返,打头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他身后,一溜五个随从并一个明路,各人手里提了一个精壮大汉,到达位置,直接将人抛扔至地上。

不知是迷药的分量足还是如何,重重一扔,落到坚硬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竟是无人动弹一下,只劲风透过尚未来得及合上的木门,吹得他们凌乱的衣袂翻飞。

顾玉青敛了心头的惴惴不安,放眼瞧过去,一流的灰色长布棉袍,都是极常见的在成衣店就能买到的,只脚上一双鞋,却不是京都常见样式。

青灰色的方口棉布鞋,鞋口上,绣着一只眯起眼睛的狐狸,傲然凝着前方。

那狐狸,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仿佛活了一般,你若盯着它看,它就会用它那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走一样的眼睛盯着你,看的人心头发麻。

这些人,同萧煜的那些暗卫一样,一个个面容普通,大众到无一丝一毫引人注目的地方,除却鞋子上那狐狸图纹,若说唯一的与众不同,便是他们的身量,高低胖瘦,几乎一模一样。

这些人被搁置皇上触目可见的地方后,明路弯腰,拔出插在腿脚的匕首,动作极其麻利的逐一划开他们的右臂,登时露出臂上青黑色图纹。

一只狐眼图腾。

这狐眼,与顾玉青在家中书籍上翻阅到的那被当做花蕊的狐眼,一模一样,不过是缺少了芍药和牡丹交叠的花瓣以及缠绕外围的迷心兰。

自然,也与上一世被放在韩朝恩尸体胸口的那只绣鞋上的,一模一样。

可沧澜的精锐营,不是一支服务于他国国主的秘密暗卫吗?怎么他们的图腾纹身,竟然和那被沧澜国主驱逐的道士巫师的图腾,如此相似呢?

疑惑浮上,顾玉青眉头不由深蹙。

在这些人被带上的一瞬间,墨烬整张脸,倏忽死灰,整个人怔在那里,连喘气都被骇的忘记了,只头上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莫大的无边的惶恐一层层接踵袭上,催的他心尖不住的打颤到痉挛。

天!

他沧澜国威名赫赫的精锐营,号称草原天狼无影无踪的精锐营,竟然真的被找到了……不仅被找到了,竟然还全军覆灭……

尽管眼睛一瞬不瞬瞧着眼前的一张张脸,可心头始终难以接受。

这可是他最后的王牌,此时连精锐营都被连根拔起,他还能依仗什么……一想到这个,一向铮铮铁汉,从小被英雄光环笼罩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墨烬,登时脚下一软。

不会的,不会的,他是异国皇子,纵然论罪该诛,可也是回到沧澜国被执行,他们不敢要他的命,不敢,一定不敢,他们若是要了他的命,就等于挑起两国战争事端。

眼下辽东战事尚未了结,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人力物力再与沧澜开展。

对,一定是这样,他们不敢,不敢……

这想法如同雨后的蔓草,疯狂的在墨烬心里生根发芽生长……却是不论眼底无何闪烁,面上早就死灰一片。

眼见他这个反应,皇上哪里还需再多问什么。

直接一言不多发,抬手一挥,“拉出去,就地砍了!”

就地砍了,便是就在这宴席大殿的院落里,当场执行,禁军统领立刻领命。

有禁军正要将这些人拖走,萧煜插话,“他们还昏迷不醒,就这么砍了,他们只怕还当做梦了,太便宜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赶紧醒来。”

禁军统领立刻道:“是臣忽略。”言过,从腰间摸出一包药粉,转手交给属下,“拿水化开了给他们灌了。”

属下得令,接过纸包,这才将那七人一行拖走。

待人被拖下,皇上才又问道:“在哪里发现的,收留他们的是何人?可是同伙?”

第八百零六章 刺杀

得皇上询问,禁军统领当即道:“城南民宅,一处再普通不过的院落,臣和明路之所以寻到那里,是因为有百姓举报,说他的邻居已经三日不见踪影,院内大门紧闭,里面有人说话声,却听声不是他的邻居。”

“臣和明路觉得蹊跷,便悄悄摸了过去,这些人,就藏在那里,而民宅原本主人,一家七口,早被他们砍死随意扔在柴堆。”

一家七口……顾玉青听过,不由心口一缩。

活生生七条人命……这些沧澜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愤。

墨烬却是嘴角一抽,百姓举报……你朝百姓是有多热心!我堂堂精锐营,竟是被折在个小老百姓的好奇心之下?

就在他心思盘亘之际,皇上却是啪的将桌子拍出巨大的响声,霍然起身,满面急色,“外面那七个人砍了没?没砍的话,赶紧住手!”

不知这一掌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桌上的一支山峰笔架都被震得摇动,其上架着的湖笔哗哗散下,滚落一地。

此言一出,满屋子人一愣,这种惨无人道的东西,不一刀砍了,还住什么手!

虽不知皇上用意为何,禁军统到底还是凝着眉头满目阴沉,却立即拔脚朝外走,墨烬原本正心头惶惶不宁不断地自我催眠他定会平安无事,闻言一瞬间眼底腾升起一抹亮色,诧异抬头,瞥过皇上一眼,目光朝着禁军统领追过去。

难道皇上是忌惮我沧澜国力,忽然意识到如果杀了精锐营的人,会引发两国争战,故而迟疑了?

一定是这样!

木门呼啦被扯开,禁军统领探头出去,朝着院外一瞧,正好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从刀背滚落,端端滚到卢旭脚边,卢旭眉头一皱,满面嫌恶憎恨之色浓的像墨,当即呸的一口,抬脚就朝脚下那颗血淋淋的头跺了下去。

一脚落下,登时一股血被从断裂的脖子处飞飚出来。

滋……

禁军统领不由头皮一麻,心头嘀咕,娘的,这文人狠里来,还真是他娘的变态!

却不成想,卢旭跺过,一旁立着的两个御史仿佛卢旭沾了多大便宜他们吃了多大亏似得,立刻嚷:“我们也要跺。”

卢旭,“好说好说,来,你们来。”将身子一让。

禁军统领看的瞠目结舌。

这些手不能提的文人……惹谁别惹文人啊,真是让你死后不得安宁。

嘀咕过,眼见属下抬刀正要朝第三颗头砍去,当即喊道:“住手!”

属下一愣,顿了手下动作朝他看去,而院中朝臣,原本正因为看卢旭他们跺头而满心激荡,血液沸腾,忽闻此言,登时群情哗然,“为什么,为什么住手!”

禁军统领忙丢下一句“稍安勿躁。”回头朝皇上回禀,“陛下,砍了两个,还有五个。”说话间,满脑子都是卢旭奋力提脚跺人头的景象,言落,眼角颤了几颤,深吸一口去,竭力想要将那红血飞飚的场面拨开。

墨烬呼的低松一口气,切切目光,也朝皇上看去,带着殷殷期盼。

就在墨烬的热烈注视下,皇上闻言,重重一哼,咬牙切齿睚眦欲裂,抓起笔架上仅剩的一只湖笔,奋力砸出,怒道:“余下五个,千刀万剐!直接砍了太便宜他们!给朕千刀万剐!剐!”

墨烬顿时身子一个打晃……

禁军统领眉尖一挑,转头执行,他话音落下,院外一群等着看执行的朝臣齐齐爆出激烈的掌声,震耳欲聋。

宫外的余党肃清,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肃清宫内那些被韩朝恩这些年或培植或直接塞进来的贼子。

这项工作,自然交由内侍总管。

宫中内侍出现别国细作,身为内侍总管,万死莫辞,他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眼瞧皇上并不追究,只让他速速肃清,登时感恩戴德一番磕头,领命拔步而去,脑中可疑人员,一个一个冒出。

这帮该死的,不管是不是,先杀了再说……

内侍总管出门,禁军统领收脚转身,欲要再次回到方才站立之处时,刚刚被合上的木门又一次被“咯吱”推开,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此次进来的,是个小內侍。

低头躬身,看不清样子,一进门,便直直朝内急走,嘴里惶惶道:“陛下,不好了……”

尖锐的嗓音有些发颤,可落耳却只觉干巴巴的,像是冬日里的枯枝,这份干巴,带着伤人的力度。

顾玉青闻音,不由皱眉,这声音,好熟悉……

在哪听过……

屏气凝神,再听他说话,不由心头一跳。

这个声音,不就是方才将她从宴席大殿传唤道偏殿的那个小內侍的声音吗?

气息跟着一凝,当即开口,“这个……”

只是她话音儿尚未出喉,就见那小內侍原本是冲着皇上的方向急走,行到萧煜背后,却是急急的步子忽的一顿,一直交叠下垂的手分开,右手手中忽现一把明晃晃的利刀。

烈阳透过明纸糊就的窗子,将那刀刃照的发亮,亮的人背心发凉心头生寒,寒的舌尖打颤。

顾玉青不由张嘴失声惊叫,却是眼见那内侍忽的举刀,一瞬间连惊叫都来不及,脑中一片空白,只咬牙拼命奋力跃身,朝着萧煜直直扑过去。

顾玉青的动作惊动了那小内侍,他挥刀动作一瞬间加快。

双目泛着阴毒如恶鬼一样的光,一面朝萧煜背心刺去,一面飞快说道:“殿下快走!”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另一把刀,电光火石间,先朝着墨烬身上的绳索劈过去,妄图劈断墨烬的绑缚。

这突来的惊变让所有人一凛。

萧煜不防他背后动作,只被他突然劈到墨烬绳索上的刀吸引,顿时下意识伸手将墨烬用力推开。

那小内侍一刀劈下,扑个空,越发咬牙切齿,目中阴光迸射,刺向萧煜背心的动作,拼上全力。

萧煜一掌推开墨烬,不及回手去收拾那小内侍,忽觉背后被人用力一撞,登时身子向前趔趄。

却是挪步一瞬间,耳边听到吉祥和萧恪异口同声的尖叫。

第八百零七章 失语

“小姐!”

“姐姐!”

异口同声喊出,惊恐凄厉,伴着声音,他二人闪电般朝他背后扑过去。

就连皇上,一瞬间,都倏忽拍案而起,直直看向他的背后,嘴巴微张,瞳仁收缩,一脸的凝重。

禁军统更是直接抬脚朝他赶来。

所有人的反应让萧煜顿时脊背生凉,再加上方才感受到的那一撞,脑袋嗡的一声,犹如炸开,耳边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让他听不真切声音,怔怔转身,朝背后看去。

明明背心处有撕心裂肺的惊慌仿若游蛇吐信爬上,可心头却是拼命的想要抱上一丝侥幸。

却是转身一瞬,就看到顾玉青娇弱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宛若一缕幽魂,从他眼前一寸一寸低下去。

胸口处插着一把利刃,刺目的鲜血汩汩流出,浸染了嫩绿色的衣衫。

素白到无一丝血色的小脸,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方才为了救他的奋力一撞,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贴在鬓角的散发流下,与胸口的血,融在一起。

萧煜只觉一口气凝固在嗓子眼,他再也没有力气呼吸上来,脚下顿时一软,身子朝后趔趄,脸白如纸,心疼的像是被刀绞,嘴巴大张,如同离开水濒临死亡的鱼。

那一丝可怜的侥幸,彻底灰飞烟灭,他的世界,一瞬间轰然崩塌。

“阿青!”嘶哑的声音从嗓间爆出,分明是吼出来的,可出喉,却是像被火炭烫过,沙哑的连音都辨不出,只颤栗的像被劲风吹过。

就在顾玉青要倒地一瞬,萧恪及时赶到,屈膝重重跪地,稳稳接住了她,不顾场合,疯狂的喊道:“姐姐,姐姐……”

撕心裂肺的声音,贯彻整个大殿。

此刻萧煜哪里还顾得上萧恪的喊声会不会给他和整个赤南侯府带来灭顶之灾,更没有注意到,在他背后,皇上原本焦灼的心,在萧恪喊声出口时,眼底迸出怎么样的复杂神色,如同黑暗里的冰窟。

一个箭步直冲顾玉青身边,伸手就要从萧恪怀里将顾玉青抱过,“阿青,阿青你别吓我,阿青。”

七尺男儿,眼泪却是肆意流下。

修长的手指触及到顾玉青衣衫上的血渍,那尚带着温热的粘稠液体,逼得他颤抖不已,一颗心,更是犹如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反复揉捏。

面对如是萧煜,萧恪只将顾玉青抱得更紧,抬眸朝萧煜一声怒吼,“滚!你滚!我姐姐不需要你抱,有我呢!”

说话间,抱了顾玉青就要起身,“大夫,大夫呢,御医呢,快来救救我姐姐!”

声嘶力竭,却听得人肝肠寸断。

除了吉祥和萧煜,在场其余人皆是被他的吼声震住,九殿下管顾玉青叫……姐姐?

且不说旁人面上的惊惧骇然如何,只皇上眼底,登时如有惊涛骇浪滚过。

萧煜终于被萧恪的吼声唤出一丝理智,登时不由浑身犹如电击,一个激灵打过,连忙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疯了?”

明知萧煜在暗示什么,萧恪却是一脸的不管不顾,嘶吼着哭道:“我姐姐都要死了……”双眼赤红,嘴皮发颤,越发把顾玉青抱紧。

不及萧恪说完,萧煜当即抬手一掌朝着萧恪肩头劈去,萧恪猛不防受力,登时抱着顾玉青的手一松,半个身子朝后栽倒,萧煜趁机将顾玉青一把稳稳接住,同时狠狠瞪了萧恪一眼,“什么死了,阿青不会死,谁都不会死!”

转头,朝偏殿内的软塌疾跑过去,嘴里焦灼呼喊,“明路,快去找御医,快去!”

萧恪跌坐在地,反手一轱辘爬起就要朝萧煜追上去,却是在起身之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皇上阴沉的面色,登时被他那如饿虎一样的眼光惊得心头一缩,彻底清醒过来。

他刚刚……

他的那些话,不仅仅是要将他自己推向深渊,更是要连累整个赤南侯府万劫不复……

悚然袭上,萧恪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却是目光飞快的从皇上面上移开,佯做不见,更是掩下心虚,急急走向顾玉青,脑中飞快的盘旋着该要如何将错就错。

明路得令,正要拔脚朝外飞奔,就被吉祥一把扯住,吉祥抬手指着偏殿后殿处露出的一抹衣角,“御医都在那里!”

之前韩朝恩在宴席大殿上佯做突然晕厥一头栽倒过去,知道他在皇上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些原本就守在殿外的御医们,几乎倾巢出动,全数到达偏殿来为韩朝恩诊治。

却是落入韩朝恩和墨烬设下的陷阱,被墨烬手下的沧澜细作打晕藏在后殿之中,只指派了一个他们买通的末等御医前去通传。

早在顾玉青挟持墨灵之际,那些御医就已经醒来,只是人被五花大绑,无法动弹,嘴里又塞着布条子,连嗯哼呜咽的声音,都发的极是轻微,难以引起人的主意。

直到后来,顾玉青投到香炉中的熏香发挥作用,墨烬头晕体乏之际,皇上趁机将其制服,并用绳索捆绑好,那时候,皇上才隐约听到后殿的动静。

只可惜,不及他前去一探,墨烬的属下就提刀进来。

之后便是漫长的对峙,再后来……再后来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谁还注意得到后殿里被绑了一串的御医。

得吉祥一指,明路立刻朝后殿而去,吉祥紧跟其后。

萧煜抱着顾玉青,大一不小一步,直奔床榻,“阿青,阿青你醒醒,不要睡好不好,你醒来看看我,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嘴里不断的重复,说给顾玉青,更是说给他自己听,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是颤抖。

扎心的疼从胸口处像是蜘蛛网一样,一层一层漫开,袭遍全身,萧煜的声音,忽远忽近,断断续续飘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是认得出,是萧煜的声音。

脸颊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不知是因为汗还是因为血,亦或者是她太虚弱,一身柔软的棉衣群,却是像千斤重,压得她透不出一口气来,稍稍一用力喘息,胸口那尖锐的刀剑便戳的她疼的痉挛。

眼皮如同灌铅,顾玉青要紧牙关,竭力想要睁开眼,可身子却是疲倦至极,就像几个日夜没有睡觉的人,只想合目,可脑中意识却是清醒,不断地告诉她,不能睡,不能睡,恪儿的事,还没有告诉萧煜。

第八百零八章 击打

她身中一刀倒下,如果不能给恪儿安排一个妥帖的结果,她如何闭得上眼。

方才被萧恪抱着,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听得顾玉青心惊肉跳,这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啊……

强大的意识终于支撑着顾玉青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萧煜俯身,将顾玉青稳稳搁置在铺了厚厚棉絮的床榻上,却是欲要起身之际,耳边传来顾玉青气若游丝的声音,萧煜顿时心头一凛,佯做给顾玉青拉扯被子,保持着耳朵贴在她嘴边的姿势,一动不动。

“告……告……诉慧……让……给…….陛下……恪儿……废黜……姑苏……一脉……”

顾玉青的声音,低若蚊呐,又气息紊乱断断续续,落到萧煜耳中,只有散乱的几个字,“脉”字落音,顾玉青再也提不起一口气多说半句,不论她如何努力,眼皮还是沉沉合上,原本清晰的意识,开始飘渺虚幻。

只有耳边,传来远远的嘶叫声,“阿青……阿青……”

却是越来越远,直到她一个字也听不到。

兴许,不用多久,就能见到母亲了。

顾玉青的声音断在耳边,萧煜顿时心跳一滞,浑身犹如冰注,从头顶冷到脚底,“阿青……阿青……”

豁然起身,不敢摇晃顾玉青的身子,只拼命的唤她,满心被一张叫做惊慌畏惧的情绪占据,占得满满的。

他活这么久,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过,怕的全身发抖,如纸的面上,嘴皮颤抖成乌青,看着顾玉青,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羽睫,浓烈的绝望从心底升腾而起,弥漫开来。

他犹如被人蒙住眼睛,却是身置悬崖边上。

“阿青,你不能丢下我,阿青……”

皇上一眼看到萧煜挺拔如松的身子在顾玉青床榻前缩成一团,哭的眼泪鼻涕一把一把,不由眼角几抽,叹出一口气,却是转目看向萧恪,看到萧恪凝着顾玉青一动不动的焦灼目光,布满皱纹的脸上,蓄上似铁的颜色。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吉祥和明路便将后殿被五花大绑的御医悉数解绑。

打头奔向顾玉青床榻前的,就是皇上一贯御用的大夫。

见他奔来,皇上当即道:“赶紧的,满宫里的药材,你们随便用,只要她安然无事……”

顾玉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说萧煜能把这皇宫拆了一半,就是顾臻……只怕也要把萧煜拆的剩下一半给他拆完。

顾玉青,必须要安然无事啊!

只是不及皇上说完,原本团缩在顾玉青床榻前拉着顾玉青的手不断又是哭又是念叨的萧煜,顿时松了顾玉青的手,跃然起身,一把抓了御医的领子,将他扯到顾玉青跟前。

指着顾玉青,萧煜顶着他红肿的眼睛,道:“你若不把她治好,老子一把火烧了你全家!”说的咬牙切齿,好像顾玉青胸口那柄刀是御医插进去似得。

皇上登时眼皮几跳。

御医知道萧煜的脾气,更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的性子,更知道皇上对这个儿子的宠爱程度,只怕萧煜当真一把火烧了他全家,皇上也一个字不过问。

当即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躬身点头,“臣尽力,臣尽力……”

萧煜手一松,“快!”

说话间,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围了过来,一个床榻便,倏忽水泄不通。

“还请四殿下给臣等留出瞧病诊治的空地。”被萧煜一把提了衣领又威胁,那御医原本是没有胆量再同萧煜说话的,可看萧煜像一根铁柱似得屹立在顾玉青床榻前,将本就不大的床榻挡了快要一般,眼角几抽,嘴皮几颤,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他话音儿一落,萧煜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倏地瞪眼,明路当即眼疾手快,一把扯了萧煜,“殿下,让御医给顾大小姐治病,您一个人占了俩人的地儿,你让大夫站哪!”

这话,也就明路敢说。

萧煜当即后知后觉回过神,阴沉着一张脸挪不出去,他前脚一走,一群御医就将那床榻围个死死。

墨烬被五花大绑,受萧煜方才奋力一推,整个人飞跌出去,一头撞到香炉上,用力太猛,香炉被他撞得摇摇晃晃,在他倒地一瞬,香炉跟着倾倒,重重砸在他的背上。

此刻是死是活,除了胸口依旧插着一柄利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墨灵,用她仅有的一丝意识在关心他,旁人连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那行刺萧煜的小內侍,已经被禁军统领三五下制服,萧煜转身离开顾玉青床榻的时候,他正面颊贴地,趴在地上,禁军统领沾满泥浆的方头鞋,死死踩在他的脸上,他吃痛,正龇牙咧嘴,发出呜呜惨叫。

萧煜一眼看到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

“娘的!”呸的一口骂出,几步行到跟前,禁军统领当即很有眼色的松开踩着他的脚,并果断后退数步远,将将站稳,萧煜就俯身一把将那小內侍提起,像是甩出一只小鸡一般,将其朝着殿内金柱飞砸出去。

身子重重落向金柱,金柱上凸出的双龙戏珠的图腾险些将他的脊背抵断。

待他身子从金柱上跌落,还未落稳,萧煜又冲过去,再次提起,这一次,没有飞砸,而是挥拳猛打,如同嗜血发癫的孤狼,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在散发着暴怒的狂躁。

究竟打了多少,打在什么位置,萧煜毫无意识,只不断地挥拳,直到自己的拳头被打出血迹,再也提不起胳膊,方才止住。

将他随手一扔,萧煜跌在一侧椅子上,重重喘着粗气,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恨,好像方才一顿暴打,连他心头恨意一半都没有发泄出去。

皇上就又是一叹,一定得治好顾玉青啊!

那内侍瘫倒在地,明路上前顿身在他脖颈处一抹,“殿下,这货还有气。”

萧煜一挥手,“扔出去,一并剐了。”

明路得令,立刻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出,甚至在出门槛的时候,都是拖着。

那内侍离开之后,殿内便只余御医们的嘈嘈议论声,时而低缓时而急迫,听得人揪心揪肺,坐立不安。

第八百零九章 军医

趁着这个空档,皇上三言两语,遣散了院中朝臣并其家眷,又吩咐禁军统领到太后寝宫处,从密室内将太后和慧贵妃及平西王府世子妃接出。

他原是想亲自去的,毕竟太后一把年纪,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心头情绪难免激动,可顾玉青这里,生死未卜,实在不能立身,万一顾玉青有个好歹,萧煜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乱打乱砸不怕,就怕给他搞出个殉情自杀,他找谁哭去。

斟酌一番,到底还是在太后和萧煜之间,心头那杆秤,偏向萧煜。

禁军统领得令离去,皇上又吩咐人到各宫院安抚各个嫔妃皇嗣,一应嘱咐吩咐下去,才松出一口气,反身回偏殿。

刚进去,就见萧煜和萧恪一脸急色奔向顾玉青床榻,而床榻跟前,原本围的水泄不通的御医们,已经将床榻让开,各自雁翅排开,彼此低声细语,商量着什么,却是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萧恪面沉似铁,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双目死死盯着顾玉青,萧煜则一把拎起一个御医的衣领,“你说什么?”低吼道,双眼冒着炽烈的怒火,提起御医衣领的手,骨节清白,手背青筋暴突,太阳穴,更是跳的突突突的。

看他二人的样子,皇上心尖不由一缩。

糟,难道顾玉青……

就在皇上心律失常,挪目朝顾玉青苍白的小脸看去的一瞬,那被萧煜扯着衣领的御医道:“殿下,不是臣等推诿,顾大小姐的伤,实在离得心脏太近,臣等所擅长的,皆是内调之术,对于外伤,实在比不上军中大夫精通,更何况,他们的经验也丰富,请他们来给顾大小姐拔刀,更为稳妥。”

衣领被萧煜捏的死死的,他连喘气都是问题,可萧煜的脾气,他又怎么敢反抗挣扎,挣扎的结果,只能比这个更糟糕。

一通话还未说到一半,早已经憋得脸色紫红,有些翻白眼。

好容易熬到语落,萧煜蓦地一松手,他双脚落地,登时扶腰大喘气。

萧煜则是扭头深深看过顾玉青一眼,转身收了满眼揪心的疼,对皇上道:“父皇……”

萧煜要说什么,皇上岂会不知道,不及他说完,当即就道:“快,派人到西山大营,把营地的随军大夫,都给朕带来。”

萧煜得皇上此言,立刻道:“儿臣替顾玉青谢父皇恩典!”

随军大夫,按着本朝规定,是不进宫的。

不是皇上不许,而是营地统帅不许。

随军大夫,一般医术高超,尤其是外伤骨科,更不是宫中御医能忘尘,营地的统帅待他们,一向珍若至宝,并且各个营地,对于自己的随军大夫,都像是军事机密一样,藏着掖着,深怕被人挖墙脚。

要知道,一个好的随军大夫,可是一支作战劲旅的有利保障,将士的命,兴许在那些朝臣眼中,不值一提,可作为一军统帅,每一个将士,都像是他心头一块肉,见不得任何人化作白骨。

好的统帅,绝不会轻易丢下任何一个尚且喘气的伤员。

这样的大夫,万一进宫,被皇上或者哪个贵人瞧中医术,不许其出宫,岂不是极大地损失。

另外,随军大夫本身也是因着医术非同一般,瞧不上宫中那些如同笼中金丝雀一般的御医,等闲不同他们来往。

习惯了军营的豪爽,更不愿进宫受各项动不动就要磕头下跪的礼仪拘束,故而,纵然有统帅点头,他们本人,也是不愿进宫的。

可有皇上口谕传召,那就另当别论了,推诿不进宫,就是抗旨。

只是,皇上一般绝不轻易下这样的口谕。

如果是普通的随军大夫,得了口谕,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抗旨不尊,可遇上一些性子极左的,没准儿还真不给皇上这个面子,反正就算抗旨,到最后,凭着他的医术,只要不是造成不可挽回后果的,营地统帅都会给他兜着。

如此,却是伤了皇上的面子。

萧煜此刻满心都是顾玉青,谢恩的话,自然脱口而出。

皇上闻言……你是朕的亲儿子,如今为个顾玉青,和朕说多谢……朕宠了你十六年,也不曾听你说个谢字……

心头情绪滚过,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和顾玉青争风吃醋,而且,还是躺在床榻上胸口插刀生死不明命悬一线的顾玉青,皇上顿时……颤了颤嘴角,抬手一挥,对身侧内侍道:“还不快去!”

那内侍本就要走,忽的受皇上一声吼,登时下的脚下一软,朝前就是一个趔趄。

萧煜看的心头直冒火,“父皇,还是儿臣亲自去吧!”一把将那小內侍拨开,“儿臣骑马,比他们快不知多少倍。”

萧煜话音落下,一直沉默守着顾玉青的吉祥忽的起身走来,朝着皇上屈膝一个行礼,对皇上和萧煜道:“陛下,殿下,还是奴婢去吧,只求殿下将那匹闪电借奴婢一用。”

萧煜登时一怔,“你?”

皇上却是因着比萧煜多几分冷静,体味出其中意味,不及吉祥解释,当即就道:“好,快去快回!”

吉祥得令,转头离开,一脸的焦灼凝重。

萧煜看着吉祥的背影倏忽消失,终是后知后觉回过味,顿时心头一松,喃喃道:“对,还是吉祥去的好,儿臣纵然是皇子,传的又是父皇口谕,可遇上那种性子刁钻的,未必买账,可她却是顶着赤南侯府的名号,顾侯爷的帐,谁敢不买,只怕都要上赶着来。”

皇上之所以不及吉祥解释就一口答应,就是为了维持住这份脸面。

此刻倒好,萧煜一字不落的悉数说了出来,皇上登时咬牙恨恨瞪他一眼,少说一句你能憋死啊!

这么些年,哪怕是顾臻天天寻丹问药守着北荒山的道观头不梳脸不洗,那些军中将士,对顾臻也是绝对的尊崇,参不得丝毫杂质的纯粹尊崇,如神一般。

所以,当沧澜细作打着替皇上传话的名义,到西山大营传话说顾臻谋逆,在宫中大行逼宫之事时,那些西山将士才会格外的义愤填膺!

这种尊崇,始终是皇上心头一道硬刺。

这刺,却是被萧煜就这么连唏嘘带感慨,喃喃嘀咕出。

第八百一十章 要人

被皇上一眼横过,萧煜直接无视其中的恼羞成怒,转头直奔顾玉青床榻前。

为在军医到达前吊住顾玉青的命,御医给她做了简单的止血,并在嘴里含了参片。

握着顾玉青冰凉的手,萧煜心疼的眼泪直打转,“她的手怎么这样凉?不是盖着被子吗?”

御医忙解释,“顾大小姐失血太多。”

“她嘴里的参片,是最好的人参不?”萧煜立刻跳开手凉的问题,指了顾玉青嘴里参片,道。

说话间,看着顾玉青巴掌大点的脸白的一点血色没有,萧煜心痛如刀割。

御医赶紧回道:“不是最好的,不过,这个参片,足以……”

不等御医说完,萧煜眉毛一挑,“为什么不用最好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这一沉脸,身上就有那掩都掩不住的力气冒出。

逼得御医惴惴不安,深提一口气,“最好的参片是长白山老参做成的参片,这种参片,唯有陛下御批,才能得用。殿下,顾大小姐的样子看着凶险,其实她嘴里含的这参片足以,这参片虽非……”

萧煜顿时爆粗口,“放你娘的屁!什么叫看着凶险,啊?”转手一指顾玉青胸口那柄刀,“看着凶险你们不敢拔刀,还要请了军中军医来才行,分明是你们怕出现闪失担不起责任,才不敢妄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和我说看着凶险!”

御医被萧煜指着鼻子骂,一把年纪,脸上实在挂不住,可萧煜正在气头上,他又不敢顶回去,更不敢解释,有些话,不懂医的,就算他说成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直白,他也未必听得懂啊。

只默默咬牙忍下。

他们不把刀,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而是顾玉青的情势,完全能支撑到军医到来,军医的医术超过他们,如此来做,更为妥帖。

否者,这样大的功劳,他们何必拱手相让。

心头轻轻一吁,不断告诫自己:医者仁心,医者仁心,不和他这种病人家属一般见识!

四殿下心疼顾大小姐,那可是出了名儿的!连山洪都一起经历过。

噼里啪啦,一通说,言落,目光倏地转向皇上,“父皇,您为何不许给顾玉青用最好的参片?”目光幽怨。

看的皇上登时胡子翘起,你个臭小子,朕何时说过!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为了顾玉青,竟然和朕用这种语气这种目光说话,白疼你个小子了,白眼狼!

咬牙切齿,“去取长白山参片!都取来。”

萧煜不顾皇上横他一眼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立刻补充,“宫里凡是需要父皇御批的珍贵药材,一水的,全取来,万一要用。”

那正要去取参片的御医当即顿足,朝皇上看过去,皇上点头挥手,“都取来。”

御医转身离开,萧煜露出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皇上瞧着,恨得牙痒,天地良心,最一开始,他就发了话,说宫中珍贵药材,随便用,这臭小子……

这厢,萧煜一通胡闹,让偏殿内凝重到桎梏的气氛,略略舒缓,那厢,吉祥骑着闪电,一路飞驰西山大营,策马扬鞭,卷起身后一层黄土飞扬,沿途摊贩,不知被她撞翻了多少。

闪电的速度远非吉祥骑过的那些普通马匹能比,原本的时间,便被缩短了最少一半。

及至到了大营,营中守卫远远瞧见是赤南侯府的人,连拦下盘问都没有盘问,直接放行。

当年侯爷扎营京郊,吉祥陪同顾玉青去过几次兵营,没想到,西山大营的扎营布局,竟然和数年前侯爷的布局,一模一样,轻车熟路,再加上一路无人相拦,吉祥策马,直奔帅帐前。

手提缰绳,疾驰了一路的闪电登时扬蹄长鸣,发出的声响惹得帐内正在不断念叨他们的统帅怎么还不回来的副将并几个参将一头冲了出来,“将军您……”

焦灼的话音儿才出口,一眼看到正在下马的吉祥,顿时住口一怔,副将最先反应过来,认得她是赤南侯府顾玉青身边的丫鬟,方才在宫门楼上,也曾见过,不由蹙眉,“姑娘可有事?”

一面问,一面一双沙场将士特有的充满精光的眼睛,朝着吉祥身侧的闪电瞥了一眼。

四殿下的良驹,怎么让她骑着来了,莫非是四殿下遇难?

思忖之际,吉祥就道:“这位将军就是这营帐副将?”语气飒爽凛凛,没有一点女子姿态,更没有什么欲语还羞的矫揉造作。

这一刻,她仿佛是个汉子!

副将显然没有想到,纤细如吉祥,开口说话竟然这么直截了当这么豪放……果然是赤南侯府的人啊,连个下人都这么与众不同。

难怪城门楼上,顾大小姐被韩朝恩挟持,都镇定不乱!

“正是。”再开口,副将的语气,竟然有些激荡。

吉祥听着不由皱眉,这货怎么了,好好说着话,他激动什么……“奴婢乃赤南侯府侍女,我家小姐被沧澜细作一刀插中靠近心脏的位置,宫中御医说,军内军医更为擅长这样的伤势处理,所以,奉陛下口谕,特来请你军营军医随行一趟。”

“什么?顾大小姐……”副将并他身后几个参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吉祥却是出言拦住他的话音,焦灼道:“我现在就要带军医走,将军速速传话。”

西山大营的军纪一向严明,纵然一个女子策马飞驰进来,又是立在帐前同副将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没有惹来任何一个将士前来围观。

副将转身点了一个参将,“快去!”

参将得令,拔脚就跑。

军中命令的执行,格外的有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参将便引了七八个军医一路急急走来,一指那些军医,副将问吉祥,“姑娘带谁走?”

吉祥扫过众人一眼,“谁更擅长处理我家小姐的伤势,还望将军点出。”

副将一眼溜去,却是皱眉,“怎么卢俊义没有来?”

吉祥问音,立刻知意,“这个卢俊义就是最擅长我家小姐伤势的军医吗?”

副将点头,参将作答,“卢大夫方才回来的时候,扭伤了脚,属下就没有叫他来。”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不看

吉祥顿时……

我家小姐人命关天,你不过就是扭伤了脚,又不是断了脚,这就不叫……

深知军医在军中的地位,吉祥到底还是忍住心头之气,对副将道:“还请将军通融,我家小姐实在是伤势严重,若是耽误了,只怕我们侯爷回来……”

将顾臻这座大山摆出,吉祥又刻意的语气一顿。

方才回话的那个参将登时眼皮一跳,不及副将再开口,当即转身拔脚,顺着来的方向急奔离开。

他动作之际,吉祥对副将道:“还望将军体谅,实在是我赤南侯府,侯爷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闪失不得。”

副将听得心头一惊一惊,老天,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功夫的耽误,到底是闪失了顾玉青没有……

吉祥的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好在吉祥根本也没有等他去接,言落,远远瞧见那参将连拉带拽带了个人走来,吉祥冲着副将行了个告辞礼,潇洒翻身上马,“奴婢带这个卢俊义先行一步,余下这些,将军斟酌,留下二人供大营应急,余下的,请将军派妥帖人,立刻尾随奴婢,一同进宫。”

她的样子,哪像一个服侍人的丫鬟,坐在马背上,挺拔的身姿,分明就是一个能驰骋沙场的巾帼娇。

副将不由看的怔住。

吉祥眉眼五官,本就好看,阳光洒洒,照在她的身上,在家此刻因为担忧顾玉青而眉头微蹙,浑身越发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却格外迷人的凛凛气质。

副将瞧着,心头猛地几跳。

说话间,卢俊义已经行至跟前,还不及说话,吉祥一句,“得罪了!”一把就将卢俊义从地上捞起,直甩到她的马背上,双腿一夹,闪电立刻宛若闪电般飞驰离开。

直到吉祥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副将还痴痴望着那个方向,收不回神。

“人都走了,将军还是赶紧派人把我们几个送去吧,免得耽误了顾大小姐的病情,侯爷发怒。”军医带着调侃的语气,对副将道。

副将闻音,不由面红耳赤收了目光,心里却是噗噗噗,越跳越快,怎么也止不住。

默默骂了句娘,没有接那军医的话,转头吩咐一侧参将,“你带四个兵,骑马将他们送进宫,另外打听一下,统帅怎么还没有回来。”

参将得令,即刻引着选定的军医转身离开。

人一走,副将吁出一口气。

刚刚吉祥来传话,他就觉得奇怪,怎么不让统帅回来顺便将这话带回,反倒是派了赤南侯府的人亲自来。

可方才情愫激荡,一时间,竟然把这件事丢在脑后。

现在想起,本就赤红的脸,更是多了几分颜色,惹得身边几个参将频频打趣。

“将军仪表堂堂,又官至此位,若是到赤南侯府提亲,没准儿顾大小姐真的同意,能忍痛把她跟前的一个小丫鬟赏给将军。”

“这话说的,她不过一个奴籍,咱们将军娶妻自然是要门当户对,纵然是娶赤南侯府的丫鬟,最多也是个侍妾,怎么就能做正妻了呢!”

此话一出,副将登时没好气横他一眼,“丫鬟怎么了?赤南侯府的丫鬟,那两个叫吉祥如意的,可都是白身,行的丫鬟事,却并没有卖身契。”

不知为何,辩解的话脱口而出。

引得跟前几个参将挤眉弄眼一阵笑,“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咱们副将是瞧上人家吉祥姑娘了,要不,他能急成这狗熊样?瞧瞧这脸红的。”

又是一阵哄笑。

副将却是怎么也压不下那噗噗狂跳不止的心,尤其是那参将的话,印到了他的心里……提亲。

他若提亲,于吉祥而言,应该是一门好亲事吧,毕竟……西山大营,除了统帅,他的官职最高,这样的身份……娶一个丫鬟出身的人,该是绰绰有余吧。

素闻顾玉青疼她跟前两个丫鬟,可再疼,也不至于就给她们找个做官的夫君吧,没那个道理。

自己若去,顾玉青必定欣喜同意。

再说,自己求了吉祥,就是让他做正妻,顾玉青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越想,那副将心头越是如同被猫爪一样。

恨不能立刻就提了十二色点心登门。

这头,西山军营里,自然少不得一番闹哄哄的调侃,那厢,吉祥已经一路飞驰,带着卢俊义抵达皇宫,因着又陛下口谕,从宫门口到宴席大殿的院落,她一路策马。

坐在吉祥背后的卢俊义,从上马到吉祥吁的一声勒马而至,翻身扯他一同下马,脑子都是晕的,“我这是到哪了?”扶着头上一顶歪歪扭扭的帽子,卢俊义四下打量。

刚刚那参将叫他,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原想着路上再问一问,结果这姑娘骑马骑出了人类新高度,冷风嗖嗖的从他耳边刮过,吹得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满眼冒金星。

马匹交给前来接应的小內侍,吉祥道:“皇宫,劳烦您给我家小姐看病。”

一听皇宫二字,再联想方才一路遭的罪,卢俊义登时一张本就因着一路颠簸而素白的脸更白了几分,扬手一挥,“送我回去!”怒气冲冲道。

难怪刚刚那参将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原来是送他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地界……隔着宫里的御医不用,巴巴的到西山大营请了他,还不知是要给什么腌臜人瞧什么腌臜病。

他都怕污浊了他的医术。

吉祥看他这个样子,登时心急如焚,军医里不乏脾气怪异者,他此刻就就嚷着走,纵然强行将他留下,也未必肯给小姐真心实意瞧病。

小姐的胸口插着那么大一把刀,那里就耽搁的了这么些时间。

心急如焚,也不顾外面天寒地冻,吉祥扑通一声,跪在卢俊义面前,“还求卢大夫施善心,救救我家小姐,赤南侯府就这么一个……”

卢俊义原本还肩膀端的逼直,一副你不送我我自己走出去的姿态,听到赤南侯府四个字,登时眼底波光一颤,抖着嘴皮说:“你家小姐是谁?”

吉祥哽咽,“赤南侯府嫡出大小姐,顾大小姐!”

第八百一十二章 眼红

不及吉祥话音儿说完,卢俊义就立刻弯腰去扶吉祥,“姑娘快起来,你家小姐在哪,赶紧走,想必是什么要紧的病症,耽误不得!”

那焦灼急迫的语气,简直比吉祥还要浓重几分。

吉祥登时一愣,由他扶起,也不顾多想他到底为何转变如此巨大,转身拔脚就引他去偏殿。

她家小姐,的确耽搁不得。

卢俊义提着药箱,一路紧随,心头唏嘘,难怪这姑娘一身凛冽正气,飒爽英姿,原来是赤南侯府的人。

就说呢,寻常人,谁能把马骑出这速度。

难怪方才参将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原来是因为受伤的乃顾侯爷长女顾大小姐,他已经心急的不会说话了。

这些年跟着军营四处奔波,什么急冲锋快撤退没经历过,可再怎么激烈的场面,哪能跟方才一路疾驰相比啊,纵然都冷风快要将耳朵吹掉,眼冒金星,可这才叫速度呢!

这种精神头,也就赤南侯府才有!

哎!可惜从西山大营到皇宫,路途太短,不然这种速度与激情的融合,他还能再体会一下!

心头念念叨叨,将方才那番与之截然相反的抱怨早就抛之脑后,仿佛他已经是脱胎换骨的另外一个人似得。

吉祥打头,将偏殿木门“咯吱”推开,卢俊义紧跟其后,一进屋,就看到躺倒在地的一个姑娘,胸口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尖刀,脸上已经一点血色没有,瞧着胸口起伏,就算尚还有口气,也是气若游丝。

伤的这么严重……

这姑娘瞧着这么面熟,该就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吧,连端坐在书案前的皇上都没瞧见,卢俊义一个箭步就朝墨灵奔过去。

他和吉祥进来之前,已经有小內侍通禀,此刻眼见卢俊义一头直冲墨灵,萧煜当即上前一步要将他拦住,“你干嘛?”

卢俊义一脸茫然,“瞧病啊?瞧瞧那尖刀的位置,不赶紧把刀拔出来,迟早得把血流干了。”

都说四殿下虽然不学无术,却是对未婚妻子顾玉青宠到骨子里,怎么他给顾玉青瞧病,四殿下还要拦着……

卢俊义心头嘀咕之际,这才一眼看到端坐在书案后正一脸阴沉的皇上,顿时暗道一声糟糕。

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居然亲自坐镇。

不过转而一想,也倒是,这可是赤南侯家唯一的苗,虽说还有个失散的儿子,可是死是活,谁又说得准,凭着赤南侯的地位,皇上亲自坐镇,也是理所应当。

毕竟,人家可是在前线卖命,你后方,居然连他唯一的骨肉都保不住的话……

可他方才进来没有先向皇上行礼,皇上应该不会小心眼吧……

各色情绪翻滚上来,卢俊义正心里纠结,到底是该先救人还是该先向皇上补个问安礼的时候,就听耳边萧煜道:“这个人不用管她是沧澜公主。”

听萧煜此话,卢俊义登时心头一个恍然。

难怪刚刚一眼瞧着觉得面熟,原来是那个刚刚被拉到城门楼做活盾牌的沧澜公主,既是她,自然不用救,活该流血流到死。

再不用纠结,卢俊义转头就要朝皇上方向走去,把那被耽误了的请安礼行了。

只是方才挪脚,又被萧煜一扯,“你干嘛去,病人在这里。”不由分说,直接扯了他半条胳膊,直奔顾玉青床榻前。

行礼的心猛地被萧煜硬生生阻止,卢俊义只好朝着皇上扯了扯嘴角,那个,不是我不懂礼数,是你儿子不让我行礼问安……看过皇上一眼,卢俊义果断迅速转头,目光就落向顾玉青。

莫名其妙的福至心灵,皇上居然读懂了卢俊义的那一个眼神,顿时整个人就不大好了。

原本军旅之人在他和顾臻之间那种完全不同的情愫和尊崇就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各种眼红嫉妒顾臻。

方才卢俊义一进门就将他忽略而直奔墨灵,已经让他心头不悦,好容易觑着卢俊义生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惶恐不安,眼瞧他要走来叩头问礼,扳回颜面,现在又……

皇上默默捶胸顿足,朕是天子!天子……心头一声怒吼。

有这么个有了媳妇没了爹的儿子,人生不幸啊!

这吼声尚未落音,卢俊义尚未走到床榻前,偏殿大门就又一次被推开,皇上顿时抬眸,朝门口方向看去,一眼看到是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一左一右扶着太后,颤颤巍巍进来,其后禁军统领紧紧跟着。

皇上当即起身去迎,“儿臣不孝,让母后……”

随着话音儿,皇上快步迎上太后,伸手就要接过慧贵妃的手,去扶太后,可却是话音儿未落,太后根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阿青呢?哀家听说阿青中了一刀,怎么样…….”

一叠问声问出,一眼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顾玉青,太后顿时提步飞快走过去,“阿青……”颤颤巍巍,焦灼担心惶恐之下,哭音儿已经出来。

皇上被太后给了一个擦肩而过视而不见,本就不好的心情,此刻更是……

太后直扑顾玉青床榻前,皇上转身,幽幽望着太后的背影,在看看立在太后一侧的萧煜和慧贵妃,顿时生出一种人生无望的悲戚感……

一个他的生生母亲,一个他的亲生儿子,一个他的宠妃……此刻全数围在顾臻的女儿跟前,竟是没有一个人问一问他如何。

朕刚刚遭受了挟持!

朕是个受害者!

朕差点就做了亡国君,朕差点就和你们天人永隔了!

一声声怒吼排山倒海而来,心头默默吼完,皇上吁一口气,就听到太后颤颤巍巍的声音,“谁伤了我青儿的,谁伤的我阿青,好好地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

哪有半点太后的威严和尊贵,哪有半点处事不惊的沉稳样子……这种话说的,和那些素无见识的村野之妇,有何区别!

皇上深深记得,静若小时候,一次贪玩落水,也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被人救上的时候,全身乌紫,就剩半口气,那个时候,太后赶过去,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可怜见的,快给她好好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那时他还觉得,这才是雍容华贵者该有的姿态,纵然心头再怎么着急,面上依旧稳得住纹丝不动。

直到现在,看到太后对顾玉青的态度,皇上恍然明白,当年,太后之所以纹丝不动,是因为,她根本就是真的纹丝不动。

第八百一十三章 坏心

静毓可是太后嫡亲的孙女啊,太后对她,竟然还不及顾玉青分毫……

是太后更喜欢顾臻多过喜欢他,才会爱屋及乌,还是如何!

才同顾玉青吃过醋,皇上控制不住的又开始吃顾臻的醋,并且这缸泡了生姜的老醋,越来越浓。

姑苏彦在世的时候,太后好像每每得了什么好的,不论吃的喝的玩的,全给姑苏彦和顾玉青留着,宫里的,不论是皇孙还是皇孙女,连摸都摸不到…...

皇上酸酸的幽怨,随着记忆渐开,越来越浓。

这份幽怨,终于被卢俊义一句,“请太后娘娘并贵妃娘娘暂且回避,臣要拔刀。”给阻断。

卢俊义语落,当即将医药箱打开。

太后却是立在床榻便,老泪纵横,紧紧握着顾玉青冰凉且素白的手,“哀家守着阿青,你拔刀就是,有哀家在,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靠近不得我的青儿。”一脸执拗。

卢俊义眉头一皱,胡闹!

这要是军营,他早破口大骂了,可是在宫里,对方又是千尊万贵的太后,卢俊义只得提上一口气,好耐心说道:“娘娘有所不知,顾大小姐这刀的位置,实在与心脏离得太过靠近,稍有不慎,刀尖略偏,就要刺穿心脏,再无可救之术,故而臣拔刀,需要四下无人,保持绝对的安静和不被打扰。”

“你放心,哀家绝对一句话不多说。”

卢俊义……拔刀热血飞溅,你能保证你不被那场面惊得失声尖叫或者干脆晕厥?

就算你能保证,万一我正要拔刀,你突然打嗝咳嗽打喷嚏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

慧贵妃眼见如此,体会到卢俊义所担心的和所不能直言的,当即顶着哭的红肿的眼皮,吸一口气,道:“娘娘还是且先一旁稍后,您再这里守着,卢大夫心里未必能全数放松,万一他难经您的威仪,心头紧张,岂不是……”

得慧贵妃此言,太后当即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松了顾玉青的手,挪脚离开,走之前,不忘嘱咐卢俊义,“哀家就在一侧守着,你必当竭尽全力,治的好我青儿,我重赏你,治不好,怎样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卢俊义听着,嘴皮一颤一颤。

什么叫你的青儿……这顾玉青,分明姓顾。

军中大夫,最烦的就是宫中这一套成则赏败则罚的规矩,医者仁心,但凡是有良知的大夫,谁不会竭尽全力,若是没有将病人治好,大夫的心里,同家属一样难过,甚至更过!

真是……不可理喻。

到底还是举拳躬身,待太后离开,卢俊义转头对皇上道:“陛下,臣现在就拔刀,请陛下在臣拔刀之时,保证屋内安静。”

不及皇上说话,萧煜就道:“你放心,落针可闻!”

卢俊义瞥了萧煜一眼,转头点了两个御医做副手,纱幔一挡,着手开始。

正如萧煜所言,当顾玉青床榻外的纱幔被拉拢的一瞬,整个大殿,连呼吸的声音,几乎都止住了。

卢俊义说的清楚,那些御医们,一个个也知道深重轻浅,更何况,还有皇上,太后,慧贵妃,萧煜四个人八只眼,巡视一般,来回扫视,带着绝对的威严。

就在纱幔内传出卢俊义一声,“你们按住她的胳膊腿,将参片开水和纱棉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开始了。”的时候,满屋子人的目光,登时齐齐落向那道烟青色的薄纱帷幔。

透过帷幔,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萧恪却是在转眸之际,眸光从瘫倒在地的墨烬身上划过,登时心头猛地一跳。

原本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墨烬,嘴角抿出一条阴毒的诡谲笑意,狭长的眸子倏忽睁开,目光略过那道纱幔,瞥向滚落在一侧的香炉。

不过电光火石间,就见墨烬挪动双腿,朝那香炉蹬去。

萧恪顿时一口气提起,惊得一身冷汗渗透里衣,不顾其他,气息凝滞在胸口的一瞬间,脚尖无声点地,朝墨烬飞扑过去。

萧恪的突然动作惊动了殿内的其他人,尤其是太后,原本屏气凝神盯着纱幔的目光,倏忽间蓄上腾腾杀气,他要做什么!

只是碍于情形,这滔天愤怒也只是宣之于面,却不敢有任何声音响起,本就绷的铁青的脸,更是阴沉似水。

眼见萧恪直逼墨烬,这才看到,墨烬正竭尽全力想要去踢离他不远处的那鼎倾倒在地的瑞兽香炉。

顿时恍然萧恪的突然举动,却是恍然之后紧跟着,心头猛地一缩,全身紧紧绷起。

太后看到的,殿内其他人,自然也看到。

一时间,本就凝重的空气,因着大家的倒吸冷气,越发沉重的让人透不上气来。

萧煜双眼赤红,睚眦欲裂,双手紧紧捏拳,愤怒看向墨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得笔直,纵然焦灼浑身如有针扎,却是不敢起身。

萧恪已经朝墨烬扑去,凭着萧恪的武功,只要赶在墨烬之前,必定能无声的将这局面控制,可他此刻若再追过去,不说已经晚了一步,他同萧恪一起出现在那里,难免发出相碰的声响。

眼看萧恪才飞至半空,墨烬双脚已经快要触及到那香炉的边缘,萧煜急的倏忽站起,一双眼睛,眼球像要从眼眶中凸出来一般,死死盯着墨烬的双脚,紧捏成拳的双手,开始情不自禁的颤抖。

而此刻,纱幔内,悄无声息,卢俊义的手是不是已经碰触到那刀柄,萧煜不敢去想,更不敢忽然喊停。

如果卢俊义尚未拔刀,他喊停,倒也无妨。

可若卢俊义已经碰到或者刚要碰到刀柄呢!那刀尖,距离顾玉青的心脏,不过发丝之远,稍稍一个碰触,便能让那刀尖刺破她的心脏。

天!

萧恪该不会赶不及吧!

该死!

怎么不是他先一步发现墨烬的不轨,他离墨烬的位置,分明要比萧恪要近得多。

若是卢俊义正在拔刀,却是让墨烬奸计得逞……一想到会有的后果,萧煜心里害怕的纵然张大嘴,也喘不上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犹如被千刀万剐……

转头看看帷幔,听不到里面的声音,转头再看萧恪,还未落地,可墨烬,他的脚尖,已经触到了香炉。

第八百一十四章 恩赏

墨烬嘴角露出阴毒一笑,挑衅的目光,赤赤看向萧煜,眉角抬起,眼底面上,是浓浓的嘲讽,嘴角微翕,萧煜顿时心头大惊。

糟糕,墨烬不止要踢香炉,他要说话!

懊悔如潮,将萧煜裹紧,刚刚怎么就忽略了他这个禽兽!这一瞬,紧张害怕逼得萧煜冷汗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顺着脊背游蹿,愤怒如他,小腿却是不由自己的剧烈颤抖,酸软无力。

他从未体会过,原来人在惶恐到了极限,竟是如此……

眼睁睁瞧着墨烬就要得逞,可萧恪……

就在墨烬脚尖用力,嘴巴轻启一瞬间,忽见两道夺目的银光,从萧恪手中飞离,破空划过一道弧线,直朝墨烬射去。

一个封喉,一个射足,不偏不倚,直中目标。

刚刚还在得意的墨烬,登时眼睛睁得狰狞,带着不甘的匪夷所思和对倏忽而至的死亡的惊惧,可嘴角,偏偏还挂着那抹来不及变化的诡谲阴笑,脑袋一偏,耷拉在肩头,微微下垂。

削铁如泥的匕首正中喉咙中央,登时有热血喷涌而出,汩汩直流。

踢向香炉的脚尖,被那飞射而过的匕首,削掉!登时,被截断的脚,鲜血淋漓,流淌一地。

电光火时间,萧恪无声落地。

与此同时,帷幔中,顾玉青发出撕心裂肺一声呼叫,紧接着,卢俊义的声音传出,“快,含参片,止血!”

殿内之人,在极度的惊恐紧张过后,顿时松下一口气,人人抹额擦汗。

天!吓都吓死了!

若是九殿下稍稍慢了一瞬,或者这飞出去的飞刀偏了位置……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好,还好上天保佑!

众人长松一口气,萧恪则是面无表情的俯身,从墨烬喉咙和足上,将匕首拔出,小心翼翼面色虔诚,在墨烬衣衫上,将血迹擦拭干净,妥帖收起。

直立起身,不再多看墨烬一眼。

等他起身,顾玉青床榻前的帷幔已经撤去,太后,慧贵妃,萧煜他们,一众人层层围上。

萧恪正欲抬脚过去,无意识瞥过皇上,与皇上阴鸷的眸光,相撞。

登时心头一凛。

他方才的双刀飞射,传承于顾臻。

凭着皇上和顾臻的交情和熟识程度,自然知道,这是顾臻的家穿本事……

方才情急,根本由不得他多想犹豫。

可此时……联系今日种种,他到底要如何解释……不说保下自己一命,总不能连累赤南侯府……

一个瞬间,原本因为顾玉青那里成功被拔出匕首而心头欢愉的萧恪,登时心头犹如被压了千斤顶,压得他喘不上气。

脑中盘旋出顾臻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你心虚又不知如何应对时,那就佯做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好了!

深提一口气,吁的吐出,萧恪目光淡定从皇上眼角划过,抬脚一身凛然从容,走向顾玉青。

只是,手心究竟出了多少汗,唯有他自己知道。

萧恪走过去的时候,卢俊义已经给顾玉青包扎好,转头对御医道:“接下来的调养,便是你们擅长的。这伤势纵然凶险,可刀一拔出,就无什么大碍了,各位放心。”

随着卢俊义语落,空气里,登时有松气之声密密匝匝落出。

御医点头,“辛苦陆大人专门跑这一遭了。”

卢俊义摆手,“不辛苦,只是一点,她这伤势,没有一个月的功夫,不可下床更不可挪动,这一点,想必各位清楚。”

御医频频点头,“都知道。”

说罢,纷纷转头朝皇上看去,满目赫赫:不可下床不许挪动。

皇上正心头因着萧恪方才的动作而惊疑骤起,全然没有注意到御医和卢俊义的对话,忽然惊觉数道目光嗖嗖落向他,登时心头一凛,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看他,可还是抬手一摆,“准,都准!”

这个时候,他们看他,无非是征询什么,只要准就行了。

他若敢说一个不字,和他拼命的,可不止他的亲儿子,还有亲母亲!

惹不起!

得了皇上的话,卢俊义行礼告辞,太后满目感激,“今日,多亏你,哀家答应的重赏,现在就兑现。”

听到卢俊义说,顾玉青只需静养就可,激动之下,太后热烈盈眶,声音比方才,竟还要哽咽几分。

卢俊义救顾玉青,本就是真心,根本不图什么恩赏,更何况,他本人对这种因为救人而换来的赏赐,让医者仁心四个字被铜臭玷污,又是格外厌恶,当即就拒绝。

太后却是一口阻下他的拒绝,“哀家的赏赐,你还是先听一听再说,你若真心不要,哀家收回就是。”

尊贵如太后,说出这样的话,卢俊义只得躬身不语。

“你们随军大夫,一向不看重金银赏赐,哀家就将镇宁侯府在京郊的那片封地,赏给你们西山大营的军医,归你所管,其中所得收益,你悉数用来扩充整改提高军医装备,如何?”

且不说卢俊义什么反应,周围那些御医却是一个个变了脸色。

太后的这个赏赐,可比什么金银细软贵重千万倍。

金银细软,不过是个死物,而封地却是不同,这是祖孙万代的收益……

太后如此厚赏……大家再看顾玉青,眼底神色,又多了几分尊敬。

而此刻的皇上,却是被太后的狮子大开口惊得一怔,镇宁候府一夜之间倾倒不复存在,他家的家产,他早就有所安排,此时太后竟然因为卢俊义救了顾玉青,就给他这样厚重的封赏……

皇上心头,不仅仅是惊讶,更多地,是酸!

太后对顾玉青,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要好,这还是不是亲娘了!

可太后的话都说了,他又岂能拒绝,当即只好面上扯出大方又得体的笑意,道:“太后厚赏,你可要对得起这份赏赐。”

卢俊义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得这样的恩赏,原本心头正还琢磨着如何巧妙拒绝的话,闻此一言,登时将拒绝抛之脑后,扑通跪下,叩头谢恩,“臣谢太后娘娘恩赏,谢陛下恩赏!”

说的干脆利落又激动亢奋。

第八百一十五章 鸡场

这厢卢俊义领旨谢恩,自然不必吉祥再送他回去,皇上发话,让在外跪罪的西山大营统领并他一同归营。

顾玉青已无大碍,接下来,皇上则要有冗长而焦灼的政务需要处理。

墨烬不轨,欲要劫持他而谋夺皇权,可这话,本朝子民相信,沧澜子民却未必相信,就算此事乃墨烬与沧澜国国主商量过后的行为,可墨烬事败一死,尸体又成了那副鬼样子,沧澜国主来个死不认账反倒倒打一耙,到时,必定掀起战乱。

哎……

真他娘的糟心!

沉沉叹出一口气,皇上抬头看向太后:“母后,顾玉青已经无碍,您还是回去歇息吧,养好了精神,才能天天来此看她不是。”

一扫心头浊闷,对上太后时,满目纯孝恭敬。

虽然眼红顾臻一家子得太后垂怜,可娘到底是自己个的亲娘。

慧贵妃跟着劝,“是啊,方才密室内阴冷,太后娘娘打了好些个喷嚏,许是风寒了,一会离了这里,得让御医瞧瞧才好。”

皇上闻言,当即神色紧张,不由蹙起眉头,“密室不是直通宫外民宅吗?怎么,你们难道没有去民宅,而是一直在密道里?”

慧贵妃摇头,一脸凄凄,“太后担心陛下安危,不肯去,臣妾……臣妾也担心,故而没有硬劝。”最后一句,说的如同蚊呐,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睛。

事发这么久,终于听到一句有人担心,并且担心的是他的暖心的话,皇上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不过转瞬就一脸凝重对太后道:“如此就更要休息了,儿子亲自送母后回宫。”

说着,就要上前去扶太后。

太后正坐在床榻前,瞧着顾玉青苍白的小脸怔怔出神,双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眼底挂着两串清泪,哭的不成样子,“青儿如此,哀家哪里走的开,就算回去,这心也不安,你让人把正殿收整出来,青儿养伤这段时日,哀家就在这里的正殿住下。”

皇上顿时眼皮儿一跳……且不说这宴席大殿,素来就是承办宴席并无人居住的,就算要住,也要收整好几日,让人且先暖了房再说,您怎么能说住就住。

“母后且先回寝宫,儿臣即刻就让人收整这里,连这个偏殿带正殿和院落,都收整出来,母后再住进来,可好?”

太后依旧一脸执拗,当即就摇头,只是话未出口,却被萧煜横插进来的一句话阻断。

“皇祖母,您还是先回宫的好,听母妃说,您没准儿伤风了,万一是真的,这病可传染,顾玉青现在身子虚弱,最容易被传染上!”

皇上听萧煜如是说,登时扭头朝他凶狠狠瞪过一眼。

你个小崽子,眼里只有你媳妇,有这么和太后说话的吗,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皇上心里活动还未落音,就见太后面色一变,直直朝萧煜看过去。

皇上顿时心头一跳,急急开口,“您别和这兔崽子一般见识,他也是着急的昏了头……”臭小子,朕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太后却是立刻松了顾玉青的手,抬手一摆,嚯的起身,环佩叮当,吓了皇上一跳。

“煜儿说的有理,不怕别的,阿青现在身子这么弱,被传染了,岂非病情愈加严重,是哀家疏忽了。”一面说,一面急步远离顾玉青床榻几步。

转头点了两个御医,“你们两个留下来好好给阿青调养,阿青早早好了,哀家一样有赏!”

方才太后如何重赏卢俊义,大家看在眼里,此刻两个御医被太后点名,登时噗噗噗心头狂跳,低眉敛目,遮掩了心头情绪,双双俯身成是。

太后又另点一个御医,“你随哀家回寝宫,给哀家瞧瞧,开几味药。”

被点名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乃太后一贯御用的。

吩咐完,才转头对还没缓过神儿的皇上道:“哀家知你政务急迫,你还是先想法子把他们妥善处理了,哀家那里,有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送,就够了。另外,这收整偏殿正殿的事,让慧贵妃着手就是,你又何必亲自过问。”

皇上闻言,也不执拗,只点头应诺,虚扶太后一把,看着慧贵妃和平西王府世子妃一左一右,送太后离开。

太后前脚出了偏殿大门,皇上后脚扭头朝萧煜看去,眼见萧煜和明路正说话,不知说的什么,明路一张脸都惊成青色,再转眸觑了一眼他们身侧面色凝重的萧恪,吸一口气,冲着萧煜道:“嘀咕什么呢?”

话音儿落下,却是不等萧煜张口,又问明路,“你主子和你说什么呢,把你吓得脸色都青成那样?”

明路当即上前俯身行礼回禀:“殿下说要给顾大小姐炖鸡汤,让奴才去买乌鸡。”

皇上满目不信,“买个乌鸡你的脸色就乌成个鸡色?”

萧煜顿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惹得皇上横他一眼,却是低头等着明路回答。

“殿下让奴才把满京城并京郊十里的乌鸡,全都买来!”

明路话音儿一落,皇上顿时抬眸一眼诧异看向萧煜:“你要开养鸡场不成!”

萧煜一本正经摇头,“儿臣府里已经有个小型养鸡场了,专门等顾玉青进门,日后生了孩子坐月子时候补身子用,府里就那么大的地界,哪里还开得起第二个养鸡场。”

皇上顿时……

这是他儿子吗?

眼皮几斗,不再怀疑方才萧煜和明路所嘀咕的内容,更不想就着这个鸡的问题和萧煜继续下去,这种话,说多了,只能把自己憋成内伤!

又吸一口气,沉沉吐出,皇上道:“顾玉青这里,且先有吉祥和御医照顾,何况明路这乌鸡还没有买回来,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同朕来,朕有话问你。”

说罢,皇上转身,做出离开的姿态,萧煜当即朝萧恪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提脚跟上去,扶了皇上的胳膊,并肩离开。

从头到尾,皇上除了用那疑惑并且阴鸷的目光在萧恪身上来回扫视,并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即便萧煜临走前递给他那样一个眼神,也听到了方才萧煜对明路的一番嘱咐,可萧恪心头,惴惴不安的心,却是无法平静。

若是萧煜对明路所言之事事成……他简直不知道届时领命,他会不会激动地露出马脚。

可若事败……那后果,他更不敢多想。

第八百一十六章 询问

萧煜扶着皇上离开,萧恪本就被皇上重重疑心,不论心里多么牵挂顾玉青,为了大局,也不敢再多贪留片刻,只嘱咐吉祥几句妥帖照顾好顾玉青的话,便提脚离开。

偏殿这里,不过多时,慧贵妃便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就又折返回来,带了一众宫女嬷嬷,先从偏殿着手,轻手轻脚的布置收整起来。

原本只是个暂供休息的殿宇,怎么能住人,更何况住的还是她受了重伤的未来儿媳妇,慧贵妃就更是亲自指挥,一点不许有差池马虎遗漏之处。

宫婢穿梭,各自忙乎,整个大殿却是鸦雀无声,只不时传出几句慧贵妃的低声吩咐,让这本就静谧的殿宇,越显落针可闻。

头上略略有些松散的发髻,昭示着她是从太后寝宫处出来就直奔此处来。

有宫女将倒了的香炉扶起,手指触及炉灰,闻到其上隐隐约约的香味,顿时蹙眉,细细瞧了那香料几眼又送到鼻尖微嗅,心头猛然一凛,捧了尚未烧完的小半截香,送到慧贵妃跟前,“娘娘,奴婢在香炉里发现了这个,此香并非宫中之物。”

吉祥正用棉纱布沾了温开水在顾玉青嘴边轻拭,忽闻此言,顿时搁下手中纱布,起身朝慧贵妃而去。

寻了个得体的借口,将慧贵妃同那宫婢的话音儿打断,眉眼微动,一个眼神递出,慧贵妃心领神会,从宫婢手中垫着丝帕将那小半截熏香接过,“你且先去忙。”

宫婢转身离开,待她略略走远,慧贵妃转眸朝吉祥看去,无声询问。

吉祥压低了声音,道:“这熏香乃我家小姐放置香炉之内的,熏香本是安神的佳品,只是与烈酒相克,饮过烈酒之人,再闻此香,轻则头晕目眩,心神不宁,反应迟缓,重则昏迷不醒,直至酒气散去。”

“方才偏殿之内,陛下被沧澜七皇子并韩朝恩挟持,小姐被匡入内,寻了个机会将此香投入香炉中,才有了后来的结果。不然,凭着小姐毫无功夫之力,如何在顶顶高手沧澜七皇子眼皮底下劫持沧澜公主。”

慧贵妃闻言,登时恍然。

难怪……

凝眸细思片刻,心头微动,想到宴席之上,顾玉青主动提及的沧澜习俗,极喜之下畅饮烈酒……

转眸看向吉祥,“你家小姐一早就知道沧澜使臣的不轨之心?”

吉祥不知此事慧贵妃到底知道多少,也不知顾玉青和萧煜到底告诉慧贵妃多少,略一斟酌,满目诚恳,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小姐这些日子睡觉不安稳,黄嬷嬷才配了这副安神之药。”

闻得吉祥如是说,慧贵妃登时抬袖掩嘴,眉眼微弯,盈盈一笑,“你还同我滑头,罢了,不为难你了,去照拂你家小姐吧。”

明知吉祥是知情不告,慧贵妃也不恼,毕竟一个婢女,主子的心思和此事究竟有多重要,她哪里就能都知道的。

吉祥得慧贵妃此言,吁出一口气,捏了捏手心冷汗,盈盈一福,转身离开。

还好慧贵妃没有纠缠,不然,她若紧紧相逼追问,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回到顾玉青床榻边,吉祥依旧有些心神不定朝慧贵妃瞥过一眼,却是见慧贵妃早已经去指派宫婢如何布置了,仿佛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似得,才悠悠一松气,转头继续服侍顾玉青。

背对吉祥,慧贵妃虽然将吉祥一事丢开不再多想,心头却是辗转方才来此处的路上,明路给她传去的那些话……

那些个字眼,从明路口中说出,转达着萧煜的意思,却是每一个字都如惊雷,直接炸响在慧贵妃的心尖。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达到萧煜想要的结果……慧贵妃眉宇似有若无的蹙起。

而此时,御书房内,红烛高燃,火苗灼灼,瑞兽香炉中,沉水香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香气,袅袅腾空,丝丝缕缕。

内侍总管依旧在着手处理宫中内侍婢女中混迹的沧澜细作,此刻在皇上跟前服侍的白面小內侍,正是被顾玉青重金买通的那个。

给皇上和萧煜各自斟茶之后,低眉垂首,躬身立在皇上身后一侧,随时等着帝王的吩咐。

脑中却是盘旋着今日一早他去赤南侯府传话时,顾玉青说的那些话。

赤南侯府会客厅里的瑞兽香炉,价值连城,顾玉青答应,等他有了宫外的私宅,就要把那香炉送他做镇宅之物,此刻顾玉青身负重伤,等她醒来,也是越狱之后,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今日的诺言。

记得还罢,若是忘了……小內侍一阵肉疼,得想个法子提醒她才是。

这厢,小內侍心思滚滚,那厢,皇上轻呷一口茶,将茶盏搁下,状似随意朝萧煜问道:“赤南侯府,顾玉青的弟弟,可是寻的有眉目了?”

萧煜正喝茶,清茶才入嘴,尚未到喉,忽听此言,茶水登时在口中一呛,明知皇上状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却是一定用他那双锋利的眼睛正审视着他,萧煜硬生生将那茶水吞下,为缓和,又轻呷一口,才将茶盏转手搁置一旁小桌,抬头对上皇上的眼睛。

萧煜抬头的动作来的太快,皇上眼中审视来不及褪去,被萧煜直直一看,心头不由浮起几丝凌乱。

不知是为了遮掩还是如何,萧煜搁下茶盏,他却又端起自己的。

萧煜蹙眉撇嘴,“听顾玉青话里的意思,上次遇上山洪,我同她在龙阳山被山贼所擒获,那刚刚十岁的山大王,像就是她的弟弟。”

当日山洪过后,山贼一事,皇上的确听萧煜提起过,当时还唏嘘,那山大王年纪小的令人瞠目。

可当时,萧煜并未说起,那就是顾玉青的弟弟。

萧煜不顾皇上眼底狐疑之色,只继续道:“当时顾玉青也是吓得够呛,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后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仅发现那孩子眉眼像顾侯爷,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抓了我们,却为何又放了,当时他所表现的样子,分明就是知道什么!”

第八百一十七章 挑明

萧煜说的,本就是事实,任凭皇上的眸光多么毒辣,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言罢,萧煜淡淡一声叹息,“后来,顾侯爷开拔去辽东作战,儿臣还同顾玉青又到龙阳山去寻过那起山贼,只可惜,山贼没找到,反倒是遇上了狼,还好顾玉青家的车夫原先是个猎户,通晓些法子,不然,儿臣早就葬身狼口了。”

说着话,萧煜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啧啧嘴。

当时他们去龙阳山搜山找那山大王,并非什么密事,皇上若要打听,必定打听的出来,如此,也就能验证他所言之事,皆是事实。

说完话,萧煜转手端起茶盏喝上一口,清茶入喉,忽的面上浮起疑惑,不及将茶盏搁下,便偏头看向皇上,“好端端的,父皇怎么问起这个了?难不成是因为今儿个小九管顾玉青叫姐姐,父皇就以为顾玉青的弟弟是小九?”

将皇上心头的疑惑,直接宣之于口,萧煜此举,算是将了皇上一军。

如此大胆行为,也唯有他敢,谁让他一向混账惯了呢!连御书房的大门都敢一脚踢开的人,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更何况,他越是敢说,皇上才越不会怀疑他心头有鬼。

说罢,萧煜登时一阵仰头大笑,笑得弯腰弓背,两腿直抽,眼泪横流,“父皇,您也太……”笑得大喘气,说不上话来。

皇上登时被他堵得一口气上不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心头心事被萧煜就这么直啦啦的说出来,虽猝不及防,他也不好在掩着旁敲侧击,干脆直言,“那恪儿怎么唤顾玉青姐姐,顾玉青受伤,他那样子,比你都紧张。”

萧煜刚还笑得一副岔了气的鬼样子窝在那里,听得皇上此言,立刻笑声一止,快的就像被人点了穴一样,抬手一摆,“不可能!若说皇祖母比儿臣焦灼,儿臣勉强认了,可萧恪……就他和顾玉青那点交情,怎么可能比儿臣焦灼呢,父皇什么眼神。”

皇上……

你小子这满脸酸相根本就是吃醋了,还胡咧咧这些。

翻了萧煜一眼,皇上道:“就算他没有你心急没有你紧张,可据朕所指,恪儿同赤南侯府,一向并无什么交集,怎么他就突然那个样子?还唤顾玉青姐姐。”

萧煜道:“唤顾玉青姐姐,是儿臣逼他的。”

皇上顿时挑眉,眼底泛起一丝精光。

萧煜混做不见,只道:“明路没正形儿,成日就说什么咱家王妃咱家王妃,小九去我府上玩过几次,听明路如是喊,他也跟着叫未来嫂嫂未来嫂嫂,儿臣听得倒是没什么,可就怕话音儿传到顾玉青那里,惹得她不快,反正小九也比顾玉青小,就让他暂且叫她姐姐,等以后成了亲,再改。”

萧煜说的有模有样。

皇上听着只觉头大……你这什么逻辑……如今叫姐姐,将来叫嫂嫂?难道将来不是他随了顾玉青,将来管你叫姐夫……

你这脑子也实在太……

有气无力看了萧煜一眼,皇上觉得,他和萧煜打听事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墨烬那个鬼尸体还等着他处理,墨灵那要死不活即将死透的尸体也等着他安排,他竟然在这里听萧煜说这些……

只是问都问了,也只好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若是朕没有瞧错,今儿恪儿飞身直扑墨烬的时候,甩出的飞刀,可是顾臻的绝传。”

听皇上说出此言,萧煜当即就不干了,“父皇只记得顾侯爷,怎么就不记得儿臣,那是顾侯爷的绝传,难道就不是儿臣的……”傲娇之色,遍布全脸。

看的皇上眼角直抽,他到底生了个什么妖怪出来!

说着,萧煜眼底幽怨泛起,直直望着皇上,“不是,我说父皇,您今儿同儿臣说这些,到底想要问什么呀?难道您真以为萧恪是顾臻的儿子?”

被萧煜一双乌亮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盯着,皇上顿时语塞。

让他说什么,难道让他承认,他就是怀疑……

好在萧煜并没有真的等皇上回答,言落不过眨眼,就又兀自道:“父皇,您这想法是不是也太过异想天开,小九若当真是赤南侯府的骨血,难道您觉得顾侯爷能眼睁睁看着恪儿在宫里过这么些年而不把他接回去?父皇是觉得顾侯爷没有这个能力呢还是觉得是小九贪享宫中安逸舒适打死不愿出宫?”

“萧恪的生母,儿臣记得是叫什么糖小主还是盐小主,反正刚刚生下萧恪就不知怎么诡异离世,这么些年,难道父皇不知萧恪在宫里过着什么生活?”

“在他和儿臣结交之前,那简直暗无天日,直到他入了儿臣的眼,他的日子才有所好转,父皇都不知道,萧恪和儿臣同为父皇骨血皇子,可萧恪第一次去儿臣府邸,儿臣宴请他,他抓着鸡腿吃的时候,是个什么样……”

“根本就是十年来没有吃过一次饱饭!他若是顾侯爷的孩子,顾侯爷能眼睁睁看他过这种日子?还是他自己有病,心甘情愿要过这种日子。”

说着,萧煜眸光一闪,满面一副恍然开窍的样子,嘶的一声倒抽冷气,啪的双手击掌,朝皇上看去,“不过父皇,您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可能。”

皇上正被萧煜“有条有理”的分析说的哭笑不得,忽听他此言,登时眉宇一凛。

就见萧煜嚯的起身,几步走到他桌案前,双手撑着书桌,身子向前微微一探,道:“会不会是顾臻有意要谋夺父皇的江山皇位,所以就在当年,他儿子出生的时候,偷偷把咱们九皇子换成他家的孩子,等将来,他就辅佐这孩子做皇帝!”

皇上顿时横了萧煜一眼,“胡扯什么,你当朕的皇宫是个筛子,是谁想偷梁换柱就能偷梁换柱的!”

萧煜当然能体会皇上此刻的义愤填膺。

在皇上心头,此时都深信不疑,萧铎是端王当年偷梁换柱来的孩子!

萧煜眨巴着眼睛撇撇嘴,“儿臣觉得儿臣的话,大有道理,眼下顾侯爷不在,父皇不如让顾玉青和小九做个滴血验亲?反正是不是的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坏处!”

第八百一十八章 质疑

萧煜言落,皇上凝着萧煜的眼睛怔怔不语,看的萧煜心头有些发毛,可面上却是一副乖张不羁,“父皇,难道儿臣说的不对?我怎么觉得,挺有道理!”

皇上幽幽凝着萧煜,启唇开口,声音低沉且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你知不知道,如果萧恪当真是顾臻的儿子,后果是什么?”

萧煜点头,“当真如此,混淆皇室血脉,罪同欺君,满门抄斩啊!”说的满不在乎。

“你就这么肯定,萧恪不是?”皇上眼底波光微动,却是一闪而过,转瞬,便是如寒潭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萧煜道:“儿臣方才都说了呀,萧恪有可能就是顾臻的儿子,是他想行不轨之事,在十年前布下萧恪这一步棋。”

“那你知不知道,这满门抄斩,究竟意欲为何?这满门里,必定包括顾玉青!”皇上一瞬不瞬凝着萧煜,像要将他看透。

倒不是皇上忽然发现了萧煜的端倪或者异样,而是忽然惊觉,这个儿子别不真是个傻子吧……

明明爱顾玉青爱的连命都能不要,却偏偏又说出这种话来!

萧煜闻皇上此言,登时小白眼一翻,“父皇您当我傻吗!”

皇上……

“儿臣当然知道顾家满门包括顾玉青!她是顾臻的嫡女,第一个就包括她!”小白眼有一番,满脸不满。

皇上嘴角抽了抽,“难道朕斩杀顾臻满门,你舍得?”

萧煜却是一脸笃定的摇头,“若是旁人混淆皇上血脉,父皇必定将其满门抄斩,可若是顾臻,儿臣觉得,父皇对他最大的惩罚,也就是幽禁了。”

“反正早些年,顾臻天天北荒山道观里泡着,估计他也不怕幽禁,而顾玉青,儿臣一样可以娶她做儿臣的王妃啊!这毫不冲突。”

“你说朕不敢杀顾臻?”皇上眼角一挑。

萧煜又摇头,“不是不敢,是不忍心也不舍得,且不说顾臻的能力和功劳,单单赤南侯府世代忠良战功累累,再加顾玉青的外祖,祁北姑苏家,满门忠烈,英魂无祭,父亲若当真将赤南侯府灭门,可就意味着,我皇室一举灭了祁北姑苏家和京都赤南侯府家,这……”

“不说我朝百姓要沸反盈天,就是邻国,像辽东,南越,沧澜,只怕都要笑得肚子疼了!”

皇室一举灭了……早年先有端王设计覆灭祁北姑苏家满门,如今又有他斩杀赤南侯府……

还真是如萧煜所说,皇上心头轻轻一吁,这儿子不傻!

的确如萧煜所言,就算萧恪是顾臻偷梁换柱进来的孩子,他也绝对不会用国法处置顾臻,萧煜说最多幽禁,可他怕是连幽禁也做不到,太后还在呢……

莫看当年他处置端王,太后一言不发,可若他要处置顾臻和顾玉青,太后第一个就不答应。

一则端王实在歹毒,拿太后的性命做他奸计的赌注,彻底寒透了太后的心,二则,太后将顾玉青和姑苏彦看的那样重,如今姑苏彦没了,顾玉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今日不过是中了一刀,连卢俊义都说无碍了,太后还是惴惴不安,这样子,根本就是把顾玉青当做至亲的骨肉疼了。

心头又是一叹,带了些许涩涩的味道。

更何况,他绝不会相信,顾臻有谋逆之心,凭着他对顾臻的那份信任,顾臻想要谋逆,早谋了,何必可怜巴巴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来,煎熬数载。

这种行径,根本不像他顾臻雷厉风行的姿态!

可萧煜的滴血验亲,却是像一颗春雨过后的草芽,在皇上心头生根,并且疯狂的长大,长出长长的藤蔓,将其一颗心死死裹住,裹得他再将之抹不去。

要问的话,已经问过,皇上心头另有急事,便不再留萧煜,“回去炖你的乌鸡汤去吧!”算是撵他。

话题换的太快,萧煜登时一脸回不过神的样子,“那个,父皇,您还滴血验亲不?儿臣也好好奇!”

皇上横他一眼,“好奇个屁!赶紧滚回去,深更半夜的,一路飞奔回来,你也不嫌累!”

萧煜委屈巴巴一噘嘴,“就会和儿臣凶。”

说着话,以手撑桌,直起身来,行礼告退。

及至他要行到门槛边,皇上忽的又道:“萧恪的那套刀法,是和你学的?”

萧煜登时龇牙一笑,“父皇要不要见识见识儿臣高超的武艺?萧恪那招够厉害吧,儿臣比他厉害百倍,儿臣若是出手……”

眼看萧煜两眼冒光,摆出一副要吹牛的姿态,皇上顿时怕了他的朝外挥手,“赶紧回去炖汤!”

萧煜……

及至出了御书房的大门,急步行出小院,萧煜仰天,顿时长舒一口气。

天空泛着微微的红色,云层铅墨,星子了无,遮天蔽日的阴云阻挡了月亮本就微弱的光芒,看样子,又是一场大雪将至。

深深一个呼吸,随着室外凛冽的寒气进入胸膛,方才在御书房内呼吸的那些让人心头发毛脊背发寒的龙涎香的气息,悉数吐出。

纵然从头到尾,他都是将纨绔和不羁演绎到淋漓尽致,可说话间,脊背到底出了多少冷汗,唯有他自己知道。

伴君如伴虎,纵然恩宠深重如他,却不敢放松丝毫警惕。

当年的皇长子萧炎,他的恩宠可是强过如今他的百倍不止,结果如何……

君父,永远都是君父,即便皇上有时贪恋寻常人家的父子亲情,可萧煜从未被这恩宠冲昏了头迷了心智。

恩宠这种东西,享受就好,却不可沉沦。

要说的话要传达的意思,已经全部说出,接下来,便是看母妃的了,能否成功,就这一两日的光景。

借着宫灯,一路沉默,踏着宫中的青石板,萧煜步履匆匆,谁知道,身侧这个给他点灯引路的小內侍,实则是执行着怎样的另一层任务呢!

送萧煜出宫的小內侍一路将萧煜送到宫门口,眼瞧着萧煜背影消失不见,才急吼吼拔步赶回。

他刚刚到了御书房门口,正欲叩门,就见大门“咯吱”被打开,禁军统领同他打个正面,从里面走出,一脸神色,极其复杂晦暗,眼底带着一层竭力克制的恼怒。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不是

擦肩而过,小內侍搞不明白皇上究竟同禁军统领说了什么,竟然能让这个千年脸色不变的大统领,还未拔足离了御书房,就露出这样的神色,连他都不慎避讳。

只是心知禁军统领在皇上心头的地位,更知禁军统领的手段,就连内侍总管都不敢招惹,他就更是只当眼瞎心盲,全做不见。

恭敬侧身,让了禁军统领出门,待他下了门前一溜台阶,他才提脚跨过御书房那道高高的门槛,反手将门合拢,几步行至皇上面前,下跪行礼。

复命道:“陛下,四殿下一路出宫,除了走的极快,并无其他异常。”

那是走的真快啊,他根本就是一路小跑,才将将跟上。

“他没有长松气或者深叹气?”皇上拧眉,沉着声音问。

小內侍当即摇头,“没有,就是一路催着奴才快点,他要赶紧回去熬汤!”

皇上……

看来,是他多心了。

也倒是,就算顾臻答应将顾玉青嫁给煜儿,如果萧恪当真是他偷梁换柱的孩子,这样的机密,他怎么可能告诉煜儿呢,说到底,他与煜儿不过姻亲,煜儿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孰亲孰疏,顾臻自然知道。

谨慎如他,必定不会冒险。

深吸一口气,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皇上干脆仰头靠在背后靠椅之上,双目紧闭,眉头深蹙,顾臻,你和萧恪,到底有没有关系……

窗外呜咽呼啸的北风,不知何时,忽的停了,御书房内,除了灯花偶尔爆开,静的让人害怕。

沉默不知多久,再开口,皇上的嗓音有些暗哑,转头对身后小內侍道:“风停了?”

小內侍转头朝着窗外看过一眼,“回禀陛下,停了,瞧天色,怕是有一场大雪。”

大雪……

皇上怔怔扭头,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朝窗外看去。

那一年大雪封山,雪后数尺,他不要命的跑到京郊山林去打猎却是险些遭雪活埋,被狗熊生吞。

若非顾臻不要命的生生用头顶牙咬掌劈刀刺,将那庞然狗熊击倒在地,又连滚带爬顶着最后一口力气将被大雪埋了半截身子的他刨出雪坑,把他一路背出那大雪山……

到现在,他都记得,分明是皑皑白雪,顾臻背着他,一脚一脚踩上去,却是落下殷红刺目的脚印。

顾臻的双脚,被狗熊重伤。

那时,他只知顾臻脚受了伤,却是不知伤的究竟有多严重,直到出了山,回了宫,御医诊治,才知顾臻双脚,险些断掉,从此再不能站立行走。

那一刻,他后怕的全身缩成一团,吓得放声大哭,顾臻却是只嗤声笑他,“有你这真龙天子在,我必定无碍!我都不怕,你怕个毛!”

那时候,他才登基,举国上下,也就顾臻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往事历历,浮上心头,皇上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雪地里那一串刺得人眼睛发疼的脚印,血淋淋的脚印。

正沉溺在过往的巨大哀痛中缓不出气来,御书房的大门被禁军统领推开,他一进门,皇上就看到他头顶肩头的一层白絮,“下雪了?”

不及禁军统领行至跟前,皇上提出一口气,问道。

禁军统领抱拳回禀,“下雪了,现在下的还不算大,只是这夜里没风,还不知后半夜要怎么下呢,瞧着雪片子,看来是不小。”

言罢,将一个鸡蛋大小的乳白瓷碗从衣袖中小心翼翼取出,双手捧上,递到皇上面前,沉默不语。

皇上从椅背上起了身子,垂眸一看。

乳白色的小瓷碗里,装着半碗清水,水中两坨如同腊月寒梅一样的血滴,各自飘动,刺目却是让人心头一松。

情不自禁,皇上吁出一口气,“下去吧。”抬手一挥,吩咐道。

禁军统领得令,心头高悬的那口气,悄悄松下,转身离开,还好这两滴血,并没有真的融在一起,若是当时就融了,为了顾臻,他倒是愿意作假。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禁军统领推门离开。

“慧贵妃可是歇下了?”怔怔沉默了片刻,皇上忽的对身侧小內侍道。

小內侍当即抬脚出去询问,不过眨眼功夫,抽身回来,躬身回禀,“才回了寝宫,该是还没有歇息。”

皇上登时一惊,“才回去?一直在那里照顾顾玉青?”

小內侍道:“该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在收整大殿和偏殿,赶上下雪,想来又格外添了地龙炉火。”

皇上闻言,顿时恍然……是了,母后说要搬到那正殿去住,慧贵妃自然要抓紧将大殿收整出来……今日,真是难为她了……

“摆驾慧贵妃处!”皇上身子一起,随着动作,说道。

什么墨灵墨烬,这些让人头痛的心烦事,明日再说吧。

皇上到了慧贵妃处的时候,她刚刚洗漱过,换了家常衣裳,正在用膳,听到动静,忙搁下手中碗筷汤勺,起身相迎,“陛下怎么迎着大雪就来了。”

皇上携了慧贵妃的手,一眼瞧见桌上杯碟饭食,这才惊觉,他今儿一天,好像除了中午在宴席上吃了几杯酒水,也就用了个早饭,到现在,还低米未沾呢!

这肚子不叫,他竟倒是忘了。

不由摇头失笑,“朕闻着你这里的饭香味,自然就来了。”

慧贵妃噗的一笑,“陛下就会取笑臣妾,深夜如食,如此不重保养之道,满皇宫的妃嫔,只怕也就臣妾一人了。”

皇上满目宠溺看着慧贵妃,“她们为了身材,日日吃些有营养却没有味道的东西,朕闻着都腻歪,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个个瘦的像是排骨精,还天天嚷着要减肥,吃都吃不饱,还有力气减肥。”

皇上有意打趣,慧贵妃自然附和掩嘴而笑。

“你困不困?”一改方才话题,皇上猛地换了方向。

慧贵妃一怔,随即摇头,“今儿经历这么一场,现在还后怕的心里噗噗一直跳呢,哪里就能困了。”一脸凄凄之色。

皇上拍掌一笑,“那就好,正好今日大雪,朕同你一起吃铜炉火锅可好?就算为你压惊!”说着话,抬手抚上慧贵妃惊忧未定的面颊,满目温柔。

第八百二十章 火锅

慧贵妃眼角微动,面色浮红,分明是儿子都要娶亲的人,依旧被皇上一个轻柔的摩挲搞得娇羞难语,嗔笑着扫了一眼她方才正在用的清汤小菜白米粥,道:“人家日日喊着减肥,陛下这是勾着臣妾发胖。也罢也罢,谁让臣妾嘴馋,再加今儿的确得压压惊。”

佳人含羞,美似朝霞,动人却不造作。

三言两语,皇上心头的压抑被扫去一般。

说话间,早有宫婢悄无声息的将那一桌清淡饭食撤下,另搬了高耸的铜炉火锅进来。

野山珍菌与大骨熬成浓汤,被锅底赤红的炭块烧的滚滚沸腾,香气登时四溢。

免去宫婢布菜,皇上好兴致的亲自举箸夹起几片鲜嫩的羊肉,放置锅中。

滚水沸腾,羊肉又是被切得极薄一片,不过心头轻数三五下,便熟到刚刚好,沾着麻将小汁,一口嚼下,芝麻的香气与羊肉的鲜嫩在口中登时弥漫出无与伦比的鲜美。

眯着眼睛吃下第一口,皇上兴致大发,“许久未和你一起饮酒,左就今夜火锅也开了,岂能无酒。”

慧贵妃也不逶迤推脱,当即点头,“好啊,陛下同臣妾又是心有灵犀了,臣妾刚想要提议,可就被陛下抢先说了。不知陛下想要喝什么酒,臣妾这里,有酿好的青梅酒。”

青梅酒酸甜可口,是宫中妃嫔最喜的酒物。

皇上却是摇头,摆手道:“青梅酒寡淡,喝着无趣,反正你也是能喝的,不如陪朕畅饮?今日一事,实在烦心,朕也唯有在你这里寻自在了。”

慧贵妃闻言,当即道:“做死的沧澜人,不自量力!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天人保佑,岂是他们能妄想的!”愤愤一句过后,吁出一口气,却是换了话题。

“臣妾听闻陛下有珍藏了快要二十年的花雕,今日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说着,脑袋微偏,满目闪烁,期待之情,宛若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

皇上闻言,又见她这般模样,登时仰头哈哈大笑,“准!”

语落,当即有小內侍一路疾跑,将那被皇上珍藏的花雕取回,前后不过几盏茶的功夫。

酒液寒凉,易伤五脏六腑,另取小炉,将其置于其上,慢火温着。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皇上眼睛微微眯起,状似无意,朝慧贵妃看过去,“今儿你是怎么突然发现沧澜人的不轨之心?太后那你,你若晚去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太后年迈,哪里经得住折腾,他们若当真拿太后逼朕,朕……”

举杯将酒饮下,皇上最有一句话,恨得说不出音。

慧贵妃却是心头惊呼一声:来了!

果然,陛下此行,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同她喝酒吃肉压压惊。

心口紧缩,悄无声息深吸一口气,接着酒盏离唇之际,幽幽吐出,桌子底下,手帕被死死攥在手心,慧贵妃一脸后怕,道:“臣妾哪里就能注意到这个,是顾玉青突然说,韩朝恩的心梗,宫外有个什么什么大夫能瞧的好,让九殿下去请,臣妾听她话音儿有些奇怪,就格外留意了一下。”

“九殿下抬脚出去,臣妾跟前的宫女也就跟着出去,才走不过到回廊半腰,就被顾玉青跟前那个叫吉祥的拦下。”

“吉祥同九殿下说,顾玉青之前吩咐,如果宴席正常进行则罢,如果半路出事,九殿下从殿中走出,她就将顾玉青怀疑韩朝恩同沧澜人勾结,陛下可能有危险一事告知九殿下,让九殿下赶紧去找禁军统领。”

“九殿下有没有找到禁军统领臣妾不知,只是臣妾跟前那宫婢将吉祥与九殿下的话低声在耳边告知臣妾的时候,臣妾吓得险些惊叫出来。”

“还是顾玉青提醒臣妾,去寻太后娘娘,因着平西王府的小王爷也在太后处,臣妾便同平西王府世子妃一同过去。离开的时候,沧澜的一个使臣还借故什么他也要给太后娘娘磕头,非要跟着过去。”

“臣妾就更加肯定有鬼了,陛下那里,臣妾不敢擅闯,能做的,也唯有替陛下护住太后娘娘安危,好在太后娘娘跟前有会武功的嬷嬷,将那沧澜细作一刀毙命,我们才藏到密室。”

“也是去的及时,密室大门才合拢,隔着墙壁,就听到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想来是沧澜人来挟持太后却是发现人去屋空,发火呢!”

不等皇上一句一句问,慧贵妃便将整个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她所言之事,掩去顾玉青提到的那个宫外游医的姓氏,免得精明如皇上,一下就将今日坚守城门时,表现格外突出的魏七猜中,给煜儿平白添惹麻烦。

余下皆是事实,故而说的情真意切。

慧贵妃所言之时,皇上审视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的面颊,她一寸一毫的神情,皇上都看的透透的,待她言落,皇上如狐狸一般的眸光收起,温柔一笑,“今儿真是难为你了。”

慧贵妃摇头,“臣妾到还年轻,无妨,只是太后娘娘年迈,地下密道又经久不用,阴冷潮湿,陛下当真该派妥当的人,好好休憩一下。当时太后娘娘喷嚏一个接一个,臣妾听得心惊胆战,深怕她老人家再病倒。”

“御医怎么说?”提及太后,皇上的面上才挂出真正的担忧。

慧贵妃轻松一口气,“御医说只是着了点凉,不碍事,吃几贴药就好了。”

皇上神色跟着一松,低垂的眼中,眼珠微动,捏在手中的酒盏被他拇指搓着转过几圈,沉默一瞬,又道:“你觉不觉的,恪儿今儿的表现,实在意外?”

慧贵妃心头登时一凛,话题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轻提一口气,慧贵妃道:“意外,臣妾当时都瞠目结舌,九殿下的功夫,据臣妾所知,不过就是三脚猫的比划几下,没想到,他轻功竟然那么好,飞刀使的也好,到让臣妾想起当年未出阁时,见过的祁北姑苏家那位最小的媳妇。”

听到慧贵妃提起祁北姑苏家,皇上不禁眉头一蹙。

他原以为,慧贵妃会说起顾臻!

第八百二十一章 醉酒

慧贵妃不理会皇上眼底面上的神色,只兀自说道:“姑苏老将军的幼子,娶得的祁北耕读世家王家的嫡女,原本是个精通诗书礼仪琴律的姑娘,结果到了他家,硬生生被培养成一个沙场巾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从小习武呢!”

皇上蹙眉,“你见过她?”

他当然知道祁北姑苏家的幼子娶得是王家的嫡女,更知道,那是个文武双全的。

可他怎么不知,从小长在京都的慧贵妃,竟然与祁北姑苏家有联系,捏着酒盏的手,不由用了些力。

慧贵妃却是一脸回忆往昔的神色,点头道:“陛下忘了?臣妾未入宫前,与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是手帕交。”

老平西王与顾臻他爹,老赤南侯,乃八拜之交,两府关系,一向极好,当年姑苏彦暴毙,平西王府老太君哭的几次背过气去,平西王府世子妃膝下三子,长女洛冰,次女洛瑶,幼子洛松,行的是披麻戴孝的大礼,同顾玉青一样。

可见两家关系,当真好到什么地步。

姑苏彦过世,顾臻一蹶不振,自己跑到北荒山去消极避世,将偌大一个府邸说扔下就扔下,年幼的顾玉青一人撑起整个家,平西王府明里暗里不知帮了多少。

而赤南侯府和祁北姑苏家,除了顾臻和姑苏彦这一门亲事外,两家祖辈一直频繁走动。

当年祁北姑苏老将军的幼子新婚,难免携了妻子到京都赤南侯府,慧贵妃作为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帕交,自然有缘得见。

心头才才泛起的一抹疑色被渐渐捋平,皇上换了话题,“你同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关系,朕先前也有所耳闻,那样要好,怎么后来就淡漠了?”

皇上的意思,慧贵妃怎么会不知。

几盏烈酒下肚,面颊早已绯红,眼睛也有些飘飘忽忽,慧贵妃长叹一口气,声音有些艰涩,道:“臣妾家里的情形,陛下又不是不知,永宁侯府那个样子,对臣妾来说,不是依仗反是拖累。”

“这宫里的人心和波澜,哪一日是平静的,臣妾若是与平西王府走的近了,那些年,舒妃和皇后娘娘,岂能容臣妾和煜儿有喘息之地。”

“同平西王府世子妃断交,臣妾也不舍,可为了让煜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而不是因为各种意外夭折,臣妾不得不为啊!”

借着酒劲儿,慧贵妃神情激动,声音却是哽咽,竭力压制这欲要喷出的眼泪。

“只有臣妾没有后台,只有臣妾不能成为她们眼中的劲敌,舒妃和皇后娘娘,何家和英国公府,才会放臣妾和永宁侯府一码!”

悲戚之声,愈加浓烈。

眼底的泪花,终是再也忍不住,如泄闸一般,倏忽而出,滚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落下,滴落在身前桌上的酒盏里,绽起水花。

慧贵妃却是蓦地顿了声音,将那融了苦泪的酒盏端起,送至嘴边,仰头喝净。

耳鬓厮磨这么些年,慧贵妃的酒量如何,皇上当然知道,这样烈的酒,她最多不过五盏,可今夜,有数的已经十几盏喝过,更不要说那些她自斟自饮的。

明知慧贵妃已经醉实,皇上却是亲自起身,探了身子给慧贵妃又斟一杯酒,“朕知道,这些年,苦了你和煜儿了。”

慧贵妃低垂的羽睫微微颤抖,眼底一缕毫无温度的光亮闪过,紧接着,眼泪继续汹涌而下,就在皇上刚刚落座一瞬,慧贵妃抬起她那泪流不断的双眸,楚楚可怜,“臣妾心头,真的好难受。”

“那些陈年旧事不提,单单最近,陛下不知,当煜儿告诉臣妾,雪若被人毒死的那一瞬,臣妾的心,像是被人挖去……”

声音是彻底的崩溃,语落,慧贵妃胳膊置于桌上,埋头痛哭,将桌上杯碟碗盏,扫落一地。

若非醉酒,她怎么会表现出这个样子,能在皇上面前这样肆无忌惮的哭,根本就是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眼底的心疼收敛,皇上到底还是眸光几动,嘴唇张翕,终是开口,“你说,恪儿会不会就是顾臻家的嫡子。”

皇上语落,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慧贵妃头上因着她哭泣和颤抖而不断摇曳的珠翠和步摇。

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皇上说完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慧贵妃终于双手撑着桌子,抬头坐直起来,泪眼朦胧,卷翘的羽睫上,依旧挂着泪珠,因着伏面而哭,脸上妆容微花,眼睛红肿的不像话。

竭力的撑开眼皮,慧贵妃皱眉看向皇上,“陛下说九殿下是顾臻的儿子?陛下既然知道九殿下是顾臻的儿子,为何不还给他?是想要拿着九殿下作为要挟顾臻的资本?”

说话带着咕哝声,是醉酒之人特有的含糊不清,皇上听着,却是不禁扶额。

慧贵妃的回答……简直……

除了无语,皇上再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轻咳一声,拂过思绪,皇上不甘心,又道:“朕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今日,顾玉青受伤,恪儿的表现,实在夸张,他竟然不顾朕在,声嘶力竭的管顾玉青叫姐姐。”

慧贵妃醉眼朦胧,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只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跟前的铜炉火锅,叮叮当当……

皇上语落,慧贵妃嗤的一笑,“九殿下不是天天管顾玉青叫姐姐嘛,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他敢不叫,他若是不叫,煜儿就不会教给他那一套飞刀绝技。”

皇上……

原想着,酒后吐真言,可慧贵妃这真言吐得……深吸一口气,皇上最后一搏,“难道煜儿就没有和你说过,恪儿和赤南侯府的关系?”

当时萧恪管顾玉青叫姐姐的时候,满屋子人,人人面色惊骇,唯有萧煜例外。

他这例外,一则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二则,也有可能是他满心都在顾玉青身上,根本没有听到萧恪说什么。

哪怕不论是萧煜还是慧贵妃的反应,都直指第二种可能。

可皇上心头那个叫做疑惑的种子,还是悄无声息的生了根。

第八百二十二章 惊醒

不问出个什么来,实在难以甘心。

慧贵妃闻言,一脸诧异,瞪着红肿的眼睛看向皇上,“陛下不是说,九殿下是顾臻的儿子吗?怎么还要问臣妾,煜儿说什么,难道陛下怀疑,煜儿是顾臻的儿子?”

说着,慧贵妃忽然神情大动,双手一拍桌子,猛然起身,摇摇晃晃,“陛下,臣妾……”

刚刚摆出一副指天发誓的样子,慧贵妃眼皮一翻,整个人软绵绵瘫倒下去,跌坐回身后椅子,除了均匀的喘息声,在无其他声息。

惹得一侧服侍的宫女登时面色素白浑身发抖,乌泱泱扑通跪下一地,叩首磕头,“陛下饶命!”

皇上心头无力一叹。

看来……就算萧恪就是顾臻的儿子,慧贵妃和煜儿,也是不知情,可……萧恪到底是不是顾臻的儿子。

滴血验亲,纵然萧恪的血和顾玉青的血并不相容,可这法子,皇上却并非百分百的相信。

此刻皇上心头纠结痛苦的,不是如果萧恪当真乃顾臻的儿子他要如何处罚顾臻,而是自此以后,他该如何自处。

是等到顾臻回来,直接挑明,和他说:“那个,把你儿子领回去吧,朕给你养了这么些年,也够了!”还是继续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

这烦人的……

心头的芥蒂已经生出,不管有多少种如铁的证据摆在皇上面前,哪怕时光倒流,让他亲眼目睹当年棠小主生产过程,他也再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萧恪。

萧恪的身份,在皇上心头,已经成了一个伤口,纵然会愈合,可到底会结疤。

拂袖一扫,让满地宫婢散去,皇上起身,亲自抱了慧贵妃进里屋床榻,纵然为套她一言半语实话拿酒灌她,可看着她醉酒难受,看着她将数年的压抑悲愤一泄而出,宠了这么些年的女人,皇上又岂是不心疼的。

亲自打了热水,褪去慧贵妃的衣衫,帮她一番擦洗,换了干爽的里衣,扯了被子,转头吹灯。

听着耳侧慧贵妃均匀的呼吸声,皇上缓缓合眼,脑中却是思绪不断翻滚,辗转反侧,不知到底失眠的多久,好容易涌上一丝困意,就在皇上上下眼皮打架,脑中思绪有些飘忽之时,耳边忽的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声。

吓得皇上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才才粘合的双眼,登时大睁。

紧接着,原本平躺在他身侧的慧贵妃,倏地坐直起来,双手死死抓着被子,惊恐痛苦的低呼,“不要!”声音里,满是祈求,带着浓烈的哽咽。

皇上顿时心头一惊,翻身起来,双手揽过慧贵妃的肩膀,“怎么了,做噩梦了?”

屋外大雪簌簌,并无多少光亮透进屋里,借着昏暗的光线,皇上看到慧贵妃原本因为醉酒而泛红的面颊,一片死灰。

被他揽住的双肩,颤抖的像是筛糠,而她死死抓着被子不松的手,骨节分明却是一片寒凉,冷汗淋淋,湿透了额前碎发。

皇上掌心的温热也没有舒缓慧贵妃的惊惧不安分毫,她依旧战栗的像个冬日里被猎捕的小鸟,嗓间发出低幽的嘤嘤哭泣,双手倒是不再抓着锦被,却是十指微拢,捂在面颊。

“不怕不怕,朕在呢,不怕!”皇上一把将慧贵妃拥在胸前,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轻声软语,细细抚慰。

良久,慧贵妃的哭声,终是停止,而她也从梦境的慌乱惊恐中,醒过神来,忙用衣袖抹了眼泪,起身对着皇上,满面不安,小声道:“臣妾失态了。”

酒醒之后,她又是一贯的温柔体贴。

皇上瞧着,反而有点想念她醉酒之后的酣畅淋漓……

一个恍惚打过心尖,皇上握了慧贵妃的手,“怎么了?做噩梦了?”

慧贵妃点头,纵然清醒,面上依旧带着粘稠的心有余悸,白到及至。

皇上扯了锦被,披在慧贵妃的后背,将其裹住,“和朕说说,梦到了什么牛鬼神蛇,把你吓成这样!”

慧贵妃嘴角一颤,登时清亮要闪烁的眼底,浮上退缩躲避的迟疑,“也没什么,噩梦而已,当不得真。”

皇上自然将慧贵妃的神色尽收眼底,“当不当真的不要紧,关键是你说出来,朕帮你排解排解,你也免得惊惧不宁,喝了那么些酒,再睡不好,身子怎么熬得住。”

声音低沉嘶哑,温柔并且宠溺,带着淡淡的蛊惑,深情凝望,任凭哪个女子,也抵挡不住这份源于这九五之尊的柔情。

慧贵妃经不住这份蚀骨的恩宠,眼底波光一颤,便道:“不知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还是如何,臣妾竟然梦到了顾玉青的外祖父,祁北姑苏老将军,可……可臣妾从未见过他啊!”

提起自己的噩梦,慧贵妃不由打了个哆嗦,却是满眼不安中带着匪夷所思茫然不解。

皇上听言,登时心头一缩。

祁北姑苏老将军……“你梦到他了?”

慧贵妃点头,被皇上紧握的双手不由打了个颤,抿抿发干的嘴唇,“臣妾素未与他谋面,更不曾有过交集,不知怎么,他的愤怒,竟然就朝着臣妾宣泄起来……”

说着话,声音再度哽咽,带着惶恐不安。

皇上越听越心惊,“在你的梦里,老将军在宣泄愤怒?”

纵然不信鬼神无稽之谈,可姑苏老将军为本朝打下半壁江山,功劳实在高,而他阖府上下百余人命,说到底,是死在皇室手中,又是那样满门灭绝的凄惨下场……

听到他入梦泄愤,皇上心头,怎么能不悸动。

慧贵妃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只眼中清泪,汩汩不断,也不再去拂,只顶着哭音儿,说道:“老将军掐着臣妾脖子,问臣妾,陛下为何待他那等薄凉……”

随着话音儿,慧贵妃眼见不错,看到皇上生生一个激灵,冷颤打过,面色倏忽一白,握着她的手,不由用力,捏的她手指酸痛。

慧贵妃眼角情绪一闪而过,继续道:“在梦里,他的样子,倒是模模糊糊,臣妾看不清他究竟长的如何,可声音,实在凄厉的吓人。”

第八百二十三章 噩梦

梦中梦见素未见过的人,自然是看不清楚长相的。

皇上竭力按下满腔惊惧,凝着慧贵妃,“他说朕待他薄凉?”

慧贵妃点头。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祁北姑苏家,从祖辈起,世代忠烈,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到他这里,更是为我朝打下半壁江山,他姑苏家的子孙,不分男女,只要成年,都能提枪上战场。”

“可他满门绝种,陛下竟然无动于衷。”因为颤抖,慧贵妃的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他死命的掐着臣妾的脖子,臣妾被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就知道去拼命去掰开他的手,可越是掰开,他掐的越紧,他说,既然陛下能无动于衷他姑苏家无后,也休要怪他狠心,夺了陛下的子嗣!”

皇上顿时如遭一道惊雷,一颗心,狠狠一抽,脸白成纸色,嘴皮颤抖,瞳仁涣散,“朕……朕不是让顾臻亲自在他坟茔前处决了端王!”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说的都没有底气。

当年祁北姑苏家灭门惨案之后,他震怒之下,亲自指派了端王前去调查,端王本就是真凶,他能调查出什么,可惜那时,他不识端王真面目,信了他的话。

端王说,是姑苏家同江湖人士结怨,人家劫财灭口,手法高超,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恰逢那时南越作乱,皇上腾不出更多地精力来,此案,就不了了之。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到姑苏将军忌日,皇上总要在宫中社坛,高香祭拜,请了大佛寺的高僧唱佛诵经。

一则是对姑苏将军一家的悼念,二则,也是心头惧怕,毕竟死了的,是那样英魂烈骨的一家,又是那样凄惨的死法,难免冤魂凝聚,不肯散去。

在加那段日子,自从姑苏家被灭门一事传到宫中,太后就卧病不起,听跟前侍奉之人提起,太后昏迷之际,嘴里念念叨叨的,皆是姑苏二字,就算清醒过来,也是整日以泪洗面,不肯多言一句,只一个人发神。

御医流水的把脉问诊,却是看不出病情所在,眼见太后日益消瘦,精神萎靡,更是让皇上心头戚戚那第二种念想。

直至第三年头上,太后才病情好转,之后,因着姑苏彦也没了,顾臻又不涉朝政,专心问道,淡出他的视野,耳边再无人提及姑苏一家,太后的身子也愈发健朗,他也就渐渐将此事抛开。

本以为,就算有怨灵执念,不肯散去,三年颂法,也该超度他们,没想到,姑苏老将军,竟然亲自找上了慧贵妃。

这让皇上,怎能不骇然。

抓着慧贵妃的手,不知何时松开,怔忪过后,猛地又一把将其抓起,死死攥在掌心,“他还说什么了?”

慧贵妃双手被皇上捏着,感受到源自他从指尖到手掌的那份寒凉和颤抖。

略一沉吟,慧贵妃道:“还说什么,臣妾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可这时,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就觉得脖子这里,仿佛现在还被他一双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掐着,掐的臣妾透不过气。”

做梦之人,是如此的。

梦里的情形,随着清醒的时间加长,越来越模糊,能留下的,唯有梦中自己的感受。

皇上不疑有他,沉默良久,揽了慧贵妃的肩头,声音暗哑像被火炭灼伤,“好了,噩梦而已,不怕了,朕在呢,这梦,说出来,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竭力掩下他自己心头的惊惧,皇上面作一派无事,安慰慧贵妃。

慧贵妃无视皇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点头,抚着胸口大喘几口气,“是心里松快多了。”

皇上拍拍她的脸蛋,“好了,睡吧,没事了。”

各自躺下,依缩在皇上身侧,慧贵妃不过片刻便气息均匀,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听着耳畔静谧的呼吸声,皇上却是再无睡意。

今儿白日受了那样大的惊吓,夜里又被他灌的醉的一塌糊涂,伤心往事一桩接一桩的提起,更是因着他的询问,几次提起姑苏家,也难怪姑苏老将军会入梦慧贵妃。

且不说什么亡灵不安,单单一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能解释一切了。

心头重重一叹,皇上眉头蹙成一坨。

子嗣……

是啊,祁北姑苏家,世代忠烈,如今他满门被灭,仅存的一丝血脉,就是顾玉青和她那不知道在哪的弟弟,并且还是姓顾不姓姑苏……

也难怪姑苏老将军说他薄凉无情,这么些年,他竟然从未想过,给姑苏家挑一个品相俱全的孩子做继子,去继承他那一脉!不说发扬光大姑苏家的威武盛名,单单每逢忌日,有个人起洒扫祭祀,也能告慰姑苏满门冤魂了。

思绪及此,皇上心尖狠狠一抽。

是他倏忽了……

可是,要给姑苏家挑继子,那继子的出身,又绝对不能随意,不说是王侯将相家的嫡子,却也不能差到哪去,更何况,那孩子的人品相貌,需得样样出色,才配得上姑苏家的名号。

若是随意指派,去了的人,只会享受姑苏家的荫封荣耀,却是行出为非作歹之事,不仅没有告慰老将军在天之灵,反倒惹得他越发难安。

皇上心头,那叫个愁啊!

瞥了一眼依偎在他身侧,早已经一脸恬静再入梦乡的慧贵妃,皇上轻轻挪了身子,披了衣裳下地。

被窝是让人丧失理智的坟墓,躺在床榻上,他一辈子也想不透这件事,更何况,此时距离他起床早朝,也不过一个时辰光景了,再睡自然是睡不着,还不如早早起来去御书房。

一则自己能彻底冷静下来想想,二则,也免得到时候惊扰了慧贵妃,让她还得起来服侍自己更衣。

大门“咯吱”一声被皇上推开,惊得守在门口打盹儿的慧贵妃的婢女和不知何时赶来的内侍总管俱是一愣。

这个时候,皇上怎么出来了。

方才慧贵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们可是听得真真的,难道慧贵妃惹怒了皇上?可瞧着皇上的面色,也不像啊!

就在慧贵妃的婢女和内侍总管不落痕迹偷偷一个对视之际,皇上迈出门槛,内侍总管当即上前去扶,皇上吩咐,“莫要吵了慧贵妃安眠。”

第八百二十四章 走回

婢女闻言,当即长松一口气,点头应诺,跪送皇上离开。

大门拉开,借着宫灯和略略发红的天色,入目就是满眼的素裹银妆,空气纵然冷的强势,却是让人一瞬间心神俱醒。

慧贵妃处距离皇上的御书房,本就不算甚远,免除了软轿,皇上只扶了内侍总管的胳膊,踏着一夜积雪,“咯吱咯吱”走去。

虽无风,可到底是冬日的夜里,冷空气打在脸上,刮得生疼。

大雪还在无声的簌簌落下,雪片又急又大,密密匝匝,迷得人眼睛睁不开,再加雪天路滑,皇上一路走到御书房,已经从头到脚,成了一个雪人。

脚下鞋子,早就被雪浸的湿透,只是许久未这样走过,皇上不觉冷,反倒一扫先前浊闷,有几分兴致盎然。大雪纷飞,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那个能打雪仗的无忧无虑的年纪……

那时候,可真好啊……他能肆无忌惮的把一个雪团子砸到顾臻头上,顾臻也能毫无顾忌的将一个雪团子直接塞到他后脖颈子里。

顾臻总是比他刁钻。

御书房的热气扑面而来,融化了眼角眉梢的冰晶雪花,皇上面上依旧带着丝丝缕缕没有散去的兴奋。

内侍总管却是一路心惊肉跳,好容易到了御书房,立刻让人拿了干净的衣衫过来,催着皇上洗了个热水澡,眼瞧着他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绞干了头发,整个过程,没有打出一个喷嚏,才松下一口气。

可到底依旧让人加了火盆。

沐浴过后,皇上接过内侍总管递上的一盏姜丝浓茶,仰头喝了,“沧澜余孽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内侍总管接过皇上递来的空盏,转手给了身后的小內侍,回禀道:“是奴才倏忽,已经肃清了,一共八十九人,全是韩朝恩一手栽培。”

九十八人,这个数目,已经算是庞大……

皇上点头,反身绕到书案后,提衣落座,长叹一口气,“怪不得你,是朕眼拙,让他蒙蔽了这么些年。”

内侍总管当即将背躬的更低,“哪能怪陛下,分明是那韩贼心思毒辣,陛下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话说的皇上受听,幽幽几叹,问过了如何处置之后,此事便揭过不提,皇上道:“今儿在偏殿里,恪儿管顾玉青叫姐姐那会,你怎么想?”

内侍总管闻言,当即心头一紧,无声提了口气,才道:“奴才着实吓得不轻,素日里玩笑叫着玩也就罢了,他那样子,怎么就跟当了真似得,叫的撕心裂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大小姐当真是他的姐姐……”

不管内侍总管之后说什么,皇上却是被他那句“素日里玩笑叫着玩也就罢了”吸引,不及内侍总管说罢,就道:“他素日里就管顾玉青叫姐姐?”

内侍总管当即顿了话音儿,道:“奴才也是偶尔听过一两次,到底是不是一直如是叫,奴才也不知,九殿下那个性子,若非近几个月和四殿下走得近,面上多了些颜色,先前一直是冰冷木然,甚少说话的。”

内侍总管这话,皇上倒是承认。

这个九儿子,因着他一出生,他的生母就亡故,后来他被贤妃抚养,原本端淑懂礼颇有情趣的贤妃,也不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每每与她接触,她说话里,总带着浓浓的势利气息,熏得人头疼生恶。

皇上打心头,是觉得萧恪是个不祥的孩子,故而对他,从头到尾,百般疏离冷漠,甚至明知他在宫中,身为皇子却过着饥不果腹的日子,被贤妃百般凌虐,也只当不见。

一个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想要活命,除了隐忍和遮掩,别无他法。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看,萧恪一直将自己扮作灰色人物行走宫中,也算是他的聪明。

直到他莫名其妙入了煜儿的眼,他的生活,才渐渐有了改变……

他到底是怎么入了煜儿的眼……好像是数月前,煜儿有一次亲自到他跟前相求,要带了萧恪出宫去玩……似乎是自那之后,他们就走的近了……

心头乱糟糟的拧成了麻。

萧恪到底是什么身份,煜儿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知道又知道多少……皇上希望萧煜是清清白白一无所知的,可又害怕他是知情不告的……

那种相信却又怀疑的心情,将他折磨的如同被油煎火烤。

深吸一口气,皇上不愿再去想萧恪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而是对内侍总管道:“朕打算给祁北姑苏老将军一脉,过继一个子嗣,你帮朕留意着些,瞧瞧谁家有合适的孩子。”

内侍总管闻言,登时眉头微蹙。

他甚少在皇上面前露出如是表情,皇上眼见,登时眼中光芒一凝,沉沉朝他看去。

内侍总管当即举拳作揖,回禀道:“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想起给姑苏老将军过继子嗣了?这可不是小事。”

皇上凝着内侍总管的目光,一动不动,“早该如是了,只是朕一直不得空。”能让内侍总管情不自禁失控蹙眉的,绝不是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如芒的目光一动不动,内侍总管深吸一口气,将腰弯的更低,道:“奴才是觉得,凭着姑苏老将军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孩子,才配做他姑苏门第的子嗣,旁的且先不提,这身份,必定是要尊贵。”

“可身份尊贵者,哪一个不是父母掌中宝,谁家又愿意,就算其父母念及姑苏满门忠烈,情谊难辞,可这孩子呢?陛下所选之人,必定是已经能明辨是非的人,如此,这孩子难道就会心甘情愿的去祁北?心头就不会生出怨怼?若是如此,陛下反倒好心促成坏事。”

内侍总管所言,皆乃皇上在慧贵妃床榻上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的。

可这子嗣,他是必定要给姑苏家续的。

不为其他,哪怕为个自己心安。

眼见内侍总管蹙眉是为了这个,皇上一收眼中精芒,横了他一眼,“老东西,就知道和朕倒苦水摆困难,若是轻而易举的问题,朕何必交给你去做!”

第八百二十五章 姓氏

被皇上如是语气斥责,内侍总管心头一松,只弯腰陪笑,“陛下就会为难老奴。”

皇上眼底泛出狡黠一笑,“老东西,你一向狐狸心肠,世故老道,怎么样,可是心里有范围?”

内侍总管略一沉吟,面色凝重肃然,道:“老奴斗胆一说,求陛下恕老奴不敬之罪。”

“还没说,就告罪,你是越发的活成了人精!快说!”

内侍总管干笑一声,道:“老奴琢磨,与其从王公大臣中选一个被人家当做至宝的嫡子去做姑苏家一脉的子嗣,还不如陛下从自己的几个皇子中挑一个人品俱佳的。”

内侍总管语落,皇上顿时眉宇一动,心头有仿佛海浪翻腾一样的情愫滚过。

内侍总管眼见皇上只是拧眉瞧他,面上并无怒色,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凭着姑苏老将军的荣耀,陛下有心为他老人家延续血脉,这消息一旦传出,姑苏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要如何沸腾,若陛下只是指派了普通大臣家的孩子,且不说那孩子本人是否愿意,只怕难抗刁民为难。”

“可陛下之子,乃真龙血脉,那些刁民,谁敢放肆,谁敢觊觎姑苏家荣耀半分。”

“陛下有心给姑苏家延续香火,必定少不得恩赏荫封,如果是寻常大臣家的孩子,得了这样的荫封,难免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换成皇室血脉,虽然他骨子里依旧尊贵,可一旦被剥夺了皇室身份,终其一生,也再无机会想那些非分之想,反倒有可能一门心思重振姑苏家的威武盛名。”

“更何况,陛下如是,天下百姓也会觉得,陛下是真心实意怜爱朝臣名将,天下归心,都知陛下乃爱戴子民的圣君。”

内侍总管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皇上却是越听越顺耳。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从自己的儿子里扒拉一个过去呢……将自己的亲生骨头,送去给姑苏家延续血脉香火,这延续的,还不是他的血脉。

可名义上,却是实在好听。

如此,是书上,还不知要如何浓墨重彩,为他记上一笔。

可要选哪个儿子……这个问题,不及在皇上心尖打过一个转,萧恪那张面孔,就浮上心头。

本就是个身份不清的孩子,送去给姑苏家延续血脉,最是合适。

如果萧恪当真乃顾臻的骨肉,把他送去给姑苏家做子嗣,想必顾臻也不会反对。

心思已定,皇上恨不能立刻执行,抬手一挥,便道:“去,把恪儿给朕传来。”

内侍总管登时面上神色一滞,“现在?”满目匪夷所思。

皇上点头,“离早朝不过半个时辰了,今日早朝,朕就要宣布此事,总要提前告知他一声,免得他到时候闹出什么乱子。”

内侍总管心头一颤……您这分明就是为了排解自己心头的污糟,深怕好事多磨……

深吸一口气,转脚出去将命令下发下去。

小內侍去传话的时候,萧恪正在他没有生火龙的寝宫里来回踱步,冰冷的空气中,他生生走出一身的热汗来。

从萧煜的眼线告知他皇上去了慧贵妃处,他就开始坐立不宁的来回踱步,听到小內侍那比大雪天还要冷的语气,萧恪顿时心头像是滚了一锅沸水,外衣都来不及穿,拔步就朝御书房奔去。

所以,当萧恪一头冲进御书房,皇上眼见他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溜溜,身上只是家常衣衫,连大氅羽衣都没有的时候,只以为他是因为从小內侍口中打听出了蛛丝马迹的消息,吓得没了魂儿。

萧恪愣愣站在当地,双目凝着皇上,赤着一只脚,站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浑身冒汗。

胸膛剧烈的起伏,明知要克制自己的情绪,稍有不慎,萧煜这满盘的棋,就都要被他毁了,可他就是克制不住。

纵然小內侍什么都没说,可他却知道皇上即将要宣布什么,那消息,他往日连想都不敢想……如今,怎么能不期待,让他如何冷静……

眼见萧恪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皇上沉沉一叹,“你莫要怪朕,朕如此,也是为了你好,朕的皇位,必定不会传给你,所以,就算你一直做朕的儿子,等到你到了年纪,也是出去开牙建府,将来也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王爷而已。”

“你与姑苏老将军幼子的儿子同龄,你去给姑苏老将军做孙子,便能顶着姑苏老将军的名号,享受原本属于他的荫封和兵权,这难道不比一个碌碌无为的王爷要好?”

“朕真的是为了你好……”

随着皇上说话,萧恪一双眼睛,越发蓄满光泽,胸膛起伏,节奏之快,眼瞧着就要炸裂,双手捏拳,发出咯咯的响声。

皇上只当萧恪这是怒极,原本还是好言相劝,最后却是不耐烦,“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从明儿一早天亮起,你就不再姓萧,改姓姑苏,即刻开拔,前往祁北,担起姑苏一家门楣荣耀,他家兴衰,系你一人之身,你不是朕的儿子,你是器北姑苏老将军的幼孙。”

这几句话,于萧恪,千斤重,一个字一个字在他心头彻响,从此……他不必在冠以他姓,从此,他就要光明正大的,姓姑苏……他再不必躲躲藏藏,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以姑苏家的身份,面见世人……

血脉喷张,萧恪双目冒光,死死凝着皇上,这样的时刻,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欢喜和激动,可……他可是被皇上抛弃的皇子,他怎么能欢喜激动呢……

心头仿若有两条巨蟒在扭打,翻滚的身体搅得萧恪浑身颤栗,脑中猛然想起萧煜一句话:实在不知如何,你就眼睛一闭,嗷的一头栽过去,什么都了事了……

眼睛一闭,嗷的一声……

皇上正要再说什么,忽的就见眼前萧恪“哄”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皇上登时眼皮一跳,撑着双手站起身来,探了身子朝倒在地上的萧恪看去,“快去看看,他怎么样?”

内侍总管急步上前,弯腰在萧恪脖颈鼻前一叹,松下一口气,转头回禀,“只是晕过去了。”

皇上呼的一松气,抬手一挥,“抬出去吧,明日等朕在朝堂之上宣布了此时,散了朝,就派人将他送到祁北。”

内侍总管心头唏嘘: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第八百二十六章 意外

着人送了萧恪离开,内侍总管觑着皇上有些激动难耐的神色,眉尖几动,终是道:“陛下,九殿下就如此被送到祁北,会不会心生怨怼。”

皇上哼的一声从鼻尖发出,“他不满什么,他当着朕的面,声嘶力竭的管顾玉青叫姐姐,朕还没有查他究竟是何底细,他有什么可不满的!”

皇上的语气,他是当着绝对,如此结果,真真是便宜了萧恪。

内侍总管嘴皮微动,说了几句得体的舒缓皇上情绪的话,再闭口不言。

心下却是摇头,先是试探四殿下,再是让禁军统领滴血验亲,又是灌醉了慧贵妃试图一查真相……能查的您都查了,居然还说没有查他究竟是何底细……

凭着内侍总管对皇上的了解,他之所以如此火急火燎将萧恪发往祁北,就是因为他不论如何查都查不出萧恪的真实身份,可偏偏心头疑惑又生根发芽,萧恪一日不走,他就一日不得安宁。

他如此,不过是为了避免当年梅妃和皇长子的惨案再度在顾臻或者慧贵妃母子身上发生罢了。

毕竟,天子之怒,血流成河。

若是当年皇上有今日这番克制和自知,懂得曲线迂回,容忍避让,梅妃母子也不至于……

送了皇上去早朝,内侍总管仰头望着依旧灰扑扑的铅色天空,长长一叹。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簌簌直落,立在廊下,瞧着漫天鹅毛雪片,内侍总管有些出神。

昨日夜里,皇上突然冒雪从御书房摆驾慧贵妃的寝宫,他其实,前脚刚刚离开,但凡皇上跟前的人朝着前面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来不及躲避而瑟瑟隐藏在墙角的他。

原本他正在排查沧澜细作,是慧贵妃的跟前的心腹婢女悄悄地寻了他去。

珠帘玉翠,瑞兽吐香,慧贵妃的寝宫,被地龙哄的温暖而舒适,立在慧贵妃前,他却是被慧贵妃那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眸瞧得心头发毛。

那眼神,纵然服侍皇上数年,见过无数次帝王的滔天之怒,也从未见过能冰冷到如慧贵妃这般的。

一双眼睛,像是浸泡在寒冬腊月冰窟里的铁钩,戳的人心直打颤。

起先还能僵持,可随着袅袅香烟腾起,他越发被慧贵妃瞧得生寒,不得不败下阵来,先一步开口,“娘娘寻了奴才来,可是有事吩咐?奴才定当尽心竭力。”

早在之前,他就像慧贵妃和四皇子表明心意,此刻说这些,也不算为过。

待他言落,慧贵妃足足凉了他一盏茶的时间,才闪着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嘴角勾笑,不答反问,“公公今年多大年纪了?”

她的声音,一同往日,如软似阳春的三月,可他听着,在这被地龙烤暖的屋里,生生打出一个冷颤,低头垂眸,躬身回答,“过了年,满五旬了。”

慧贵妃掩嘴一笑,“五旬,可是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你这把骨头,也该回去安享晚年了。”

幽幽的声音,像是拂动琴弦的旋律,极是好听,却是惊得内侍总管心头噗噗狂跳,这个在宫中摸爬滚打能熬到今日位置的女人,他比谁都知道她的手段究竟有多强大。

不由抬手一抹额头冷汗,他战战兢兢说道:“娘娘有何吩咐,奴才必定刀山油锅,竭力完成,娘娘要相信奴才的诚意。”

慧贵妃抿嘴一笑,眼底浮上满意的神色。

再之后,那些他在御书房向皇上说的话,便是出自慧贵妃之口,虽非一模一样一字不差,却是将慧贵妃的意思,悉数传达。

慧贵妃告诉他那些话的时候,他根本不曾想到,皇上竟然会点了萧恪的名,让他去给祁北姑苏家做子嗣。

可现在,立在屋檐下,听着金殿之内,皇上语气略略激动的向满朝文武宣布他的决定,听到满朝文武惊诧过后,纷纷跪地高呼吾皇英明之时,内侍总管的嘴角,似有若无,勾出一个弧度。

英明……

金殿上的决断,很快就传遍宫廷,慧贵妃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对镜贴花,瞧着镜中微微还带着些红肿的眉眼,慧贵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彦姐姐,姑苏家有后了,你能安心些了吧。

慧贵妃的手帕交,又何止是平西王府世子妃一人,赤南侯府的夫人,顾玉青的母亲,同她一样是金兰之情。

只可惜,故人早逝。

一眼瞥过铜镜里最后一朵珠花被簪好,抬手轻轻抚了抚,慧贵妃扶了宫婢的手,缓缓起身,“顾玉青那里,可是送了一早新开的暖房里的花过去?”

宫女点头,“一早就送去了。”

“吉祥如意的饭食,不要动用宫里的,就从我们小厨房里分一些过去就好,一则免得闲话,二则,宫里的饭食,也不好吃。”

昨日傍晚,顾玉青受伤的消息一传到赤南侯府,如何和黄嬷嬷就匆匆赶来,只因着顾玉青这一不在,府中无人照料,黄嬷嬷才眼巴巴瞧了顾玉青几眼,撕心裂肺的离开。

眼下那里,只吉祥如意并慧贵妃拨过去的几个宫婢伺候着。

宫婢闻言,当即便道:“奴婢同娘娘想的一样,一早就吩咐人提了食盒过去,哪成想,奴婢过去的时候,太后娘娘正立在院子里亲自监督着人搭建小厨房呢!”

慧贵妃登时瞠目,“那么早?”

宫婢哭笑不得,“听说卯时不到,太后娘娘就过去了,还让人从慈宁宫带了食盒给吉祥如意,眼见咱们的人也去了,倒是也将食盒留下了,只是吩咐,以后那里不必送饭,今儿中午之前,小厨房该就能搭建好。”

慧贵妃顿时……太后娘娘对顾玉青的用心,这可比对她那些嫡亲的皇子皇孙们强百倍不止。

由不得她多想,太后都去了,她岂能更晚!

忙换了大氅匆匆出门。

只好在一点,太后娘娘要住的正殿,她昨儿连夜收整了出来,不然……

“太后娘娘只是人过去了,还是一应物什也搬过去了?”一脚踏出宫阁大门,慧贵妃问道。

她原还想,今日起个大早,亲自帮着太后搬家。

第八百二十七章 撞上

宫婢就道:“卯时不到,随着太后娘娘过去,一起就搬去了,这个时候,只怕已经把那大殿布置成另一个慈宁宫了。”

慧贵妃……

一夜大雪,纵然有宫人挥着一人高的扫把清扫宫中的青石板,可架不住这鹅毛大的雪片子簌簌落个不停。

就算慧贵妃有意要加快脚下步子,可耐不住雪天路滑,素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今日生生多走出一倍去。

慧贵妃到的时候,院中一应宫婢正无声息的各自忙乎,井然有序,瞥过一眼顾玉青住着的偏殿,慧贵妃抬脚,直奔太后的正殿。

殿门口有宫婢当即屈膝行礼,打起帘子,恭迎她进去。

一进殿门,慧贵妃登时瞠目结舌。

昨儿夜里,她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将这正殿收整整齐,可卯时不到就搬来的太后,生生把它布置成一个她不认识的地界……恢弘大气中,不失高雅情调。

这才是真正的雍容华贵。

比起太后的手笔,慧贵妃自愧不如,心头啧啧,正抬脚朝里屋而去,忽的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哭泣声,慧贵妃抬起的步子,顿时一滞,这才惊觉,外屋竟然没有一个宫女嬷嬷伺候。

那哭泣的声音,分明就是太后。

好端端的一大早,太后怎么哭成这个伤心模样,难道是顾玉青……思绪及此,慧贵妃心尖猛地一抽。

提裙就要上前,却是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皇帝将恪儿过继到了你姑苏名下,这孩子虽非你姑苏血脉,可到底,从此这世上又有姑苏一姓了。”

“早些年,我就想让皇上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可我不敢说,我心里害怕,我怕我一旦说了……”太后喃喃的声音说至此处,忽的低了下去,咕咕哝哝一句,慧贵妃听不真切。

咕哝几句过后,只听得她又拔高了声音,道:“你也知道,皇上一向疑心重,我不敢啊!我是他的母后,可……我心里的苦,你能知道吗,当日你去了,我满脑子只想随了你一同去,你都不在,我活着有什么趣!”

立在屋外的慧贵妃,登时如遭雷击。

“当时我能熬过来,因为我知道,还有彦儿,可后来……彦儿也没了,是我的二儿子杀了她……”

太后的声音里,透着地域一般的哀戚,听得人心头发沉。

慧贵妃全身发颤腿脚发软,一颗心噗噗噗就要跳出胸口,四肢百骸之下,浑身血液,犹如沸腾。

天!

太后……

里面的声音还在低声细语的哽咽喃喃,慧贵妃立在那里,如被针刺刀锥,这些骇人心魄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得……可偏偏太后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入她的耳中,击中在她的胸口。

双脚如同被铁钳钉在地上,前不得后不得,挪不开分毫。

伴着里屋太后肝肠寸断的低声细语,慧贵妃终是从惊雷中缓出一口气,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眼下这情形,转身退出已然是来不及。

几个深呼吸,颤抖战栗的身子终于稳住几分心神,慧贵妃轻轻提脚,挪至大门旁,捋着胸脯大喘气,做出一副刚刚进门的样子,“您怎么这样早就搬来了,打臣妾一个措手不及。”

一面说着话,慧贵妃一面面带得体的笑意,提裙抬脚,朝太后所在的里屋走去。

语落,登时听到里屋发出一阵慌乱的窸窣声。

慧贵妃心头猛地一紧,赶紧又道:“到底是您的手笔,可是把臣妾昨儿布置的那些,比的没了影儿……”

从外屋门口到里屋门前,本就是几步路的剧烈,慧贵妃再怎么拖延,到底还是话音儿未落,人已站在门口。

明翠的珠帘浮动,阳光透过里屋的明纸大窗,散散照在那珠圆玉滚的流珠门帘上,光影浮动,发出奕奕光泽。

没有宫婢打起帘子,慧贵妃只好素手轻抬,露出半截手臂,将那珠帘拨开。

落目便是太后发红的双眼。

慧贵妃本就紧悬的心,更是连气也喘不上来,可事已至此,她唯有佯做什么也不知的硬着头皮进去。

除了皇后,妃嫔是没有资格唤太后母后的。

慧贵妃进门,落目太后脸上,登时急的脸色一白,几步上前,“您怎么了?难道是阿青她伤势复发了?”手里的丝帕,不由拧到胸口。

本就是脸色素白到没有一点血色,此刻倒是正好遮掩了过去,她满心的震骇,也因着这一句话,寻到了些许得体的解释。

尽管顶着红肿的眼皮,太后看向慧贵妃的目光,却是平静的如同仲夏夜里的碧湖,没有一丝涟漪,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温柔平静。

“阿青那里好着呢,卢俊义的医术,可是一等一的,又有那么些御医守着她,你可不要自己吓自己,哀家年纪大了,更经不得你吓。”太后嗔笑着瞪了慧贵妃一眼。

“哀家是听说皇上要把恪儿过继到姑苏老将军一脉,心里舍不得,不由落了几滴泪,偏巧被你瞧见。恪儿虽平日不同哀家亲近,可到底是眼看着他长大的,这好端端的,一点征兆没有,皇上竟就要废黜了他皇子身份,把他过继到别人名下,哀家这心里,怎么舍得下。”

说及此,太后有作抹泪状。

可声音,哪里还有方才悲恸万分之一。

慧贵妃心头,不由唏嘘感叹太后的心机城府之深,竟然能将那样激烈的情绪,如此好的收敛。

太后既是如是说,慧贵妃自然要配合,当即一脸愧疚之色,扑通跪下,“太后恕罪,臣妾虽不能万分肯定,可陛下的旨意,大约源于臣妾。”

太后坐在床榻之上,正死死紧攥的拳头,登时一颤,好容易平静的眼底,一时间如有狂风骤雨袭过,“你?”

慧贵妃不敢抬头,只垂眸将昨夜她对皇上说的那个“梦”又对太后说了一遍,“……兴许是因为臣妾那个荒诞的梦,陛下为告慰姑苏老将军在天之灵,才如此。”

慧贵妃低头说话,却不知,在她提及她那个梦的一瞬间,太后失神,脸色素白成什么样子。

第八百二十八章 鸡窝

他……他竟然托梦给慧贵妃,都不给她!

如被五雷轰顶,将身体贯穿横劈,心像是忽的被扯开一个口子,有大风呼呼的灌了进去,吹得她生疼。

好容易忍住的眼泪,一个瞬间,如同泄闸的洪水,滚滚落下,颗颗豆大,滚烫如火。

我念想了你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期盼,知道生死难相见,只盼着夜里你能入梦来,可这么多年……你一次也不肯托梦给我,却是将梦托给了慧贵妃……

当年那桩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明明知道,我是锥心之痛,无能为力……

葱管一样的指甲,涂着水红的凤仙榴花丹寇,殷红刺目,直刺掌心,就那样死死的攥着,心头巨大而无边的疼,早就将手心这抹疼掩盖的一丝不留。

悲恸从心底蔓延,如同游蛇,爬满全身,抬手抚胸,将红唇张启,却是一口气也透不上来。

慧贵妃跪在地上,头顶处传来太后竭力隐忍却怎么也克制不住的啜泣声,吓得头也不敢抬,心头如有雷击鼓槌。

太后和姑苏老将军……

“是臣妾的不是,娘娘恕罪,臣妾实在没想到,陛下竟然会点了九殿下的名……”

深吸一口气,慧贵妃说道。

给自己寻个台阶,也给太后寻个台阶。

慧贵妃语落,太后挂满泪珠的羽睫微微一颤,将羽睫上的晶莹泪滴抖落,却是生生止住了眼底又泛上的泪,咬唇克制了情绪的翻滚,向慧贵妃看过去。

“在你的梦里……他还说什么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卑微,祈求。

慧贵妃登时肩头一颤,低头道:“臣妾不记得了,只记得老将军怨怪陛下薄情,不给他姑苏一脉传承香火,其余的……”

佯做竭力思考的样子,却是转瞬双肩一垮,愧疚道:“臣妾实在想不起来了。”

明知太后想听的是什么,也知道倘若编造几句说给她听,她必定心头大喜,可……事关萧恪一事成败,她不敢有丝毫的冒险。

毕竟萧恪今日的结局,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

皇上多疑,身为皇上的生母,太后的精明睿智,不比皇上逊色分毫,但凡一点异样,她必能体察发现。

慧贵妃言落,耳中虽不再闻太后的哭声,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静到她甚至能听到院里簌簌的落雪声,直到慧贵妃双膝已经跪的发麻,才听到太后一声无力又疲倦的叹息,“罢了,做梦而已,哀家也经常一觉醒来,将梦里的东西忘个精光。”

话落,仿佛这才意识到,慧贵妃正跪在地上,“快起来,地上寒凉。”

屋内并无宫婢嬷嬷伺候,太后身子微微向前一欠,亲自去虚扶慧贵妃一把。

慧贵妃哪里敢真的让太后扶,当即咬牙忍着发麻到毫无知觉的双腿,抖着身子立起来,打个踉跄,险些站稳,却是依旧不敢看太后的脸,“要不,臣妾再去求求陛下,就算给姑苏家过继子嗣,也不要选九殿下……”

不及慧贵妃语落,太后当即阻断了她的话,“胡说!皇上的话,一言九鼎,哪有收回的道理,再说,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掌中宝,我们舍不得,人家就舍得?”

“既是定了恪儿,就让恪儿去吧,这也是他的缘分。”提起缘分二字,太后的声音,微微发抖。

更何况,给他做子嗣的,也唯有皇家的血脉,才配得上他吧……

慧贵妃忙点头称是,旁的话,不敢多说半句。

沉甸甸的心思,到底还是被太后拨至一旁,绣眉轻扬,精致的五官又雍容华贵起来,头上发髻里嵌着的珠花,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熠熠生辉。

早就是上了年岁的人,可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

“你怎么来的这样早。”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对慧贵妃说:“如今中宫空悬,宫里的事,都是你在打点,这料理中馈,瞧着不见事,却是最磨人。”

太后摆出了拉家常的姿态,慧贵妃自然配合。

忙隐下心绪,幽幽一叹,“顾玉青这里,臣妾不亲自来瞧了,心头总是放心不下。”

太后噗嗤一笑,“你这做婆婆的,倒是个知道疼媳妇的好婆婆,这样心疼她,日后哀家也不必担心,你要日日给她立规矩了。”

太后有玩笑之意,慧贵妃就道:“姑苏彦走的早,那些年,赤南侯又不理事,这孩子遭尽了罪,硬是小小年纪咬紧牙关挺了过来,怎么能让人不心疼,再加她又是个懂事知冷知暖的,由不得臣妾不疼她。”

慧贵妃如是说,太后眼底波光微动,“哀家倒是忘了,当年你,梅妃还有姑苏彦,三人感情及时好……”

提起姑苏彦,又提起梅妃……皆是不得善终的亡故人,慧贵妃正心头盘旋,该要如何接太后这一句,就听得太后话锋一转,道:“当日三人天天串通好了去慈宁宫借着陪哀家打叶子牌的源头,骗哀家手里的银子花,哀家那点私房钱,就跟长了脚似得,一股脑的被你们三个促狭鬼儿套了去。”

慧贵妃当即心头一松,面露笑色,“还不是因为阿青和煜儿总在一旁给我们使眼色。”

太后就笑,“是啊,这孩子,不论多大,总是偏心娘亲,哀家宫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们留着,他们倒好,借着给哀家揉肩捶背,悄摸的把哀家手里什么牌,全告诉你们。”

一番说笑,眼见太后眉开目朗,再没有提起姑苏家一事,慧贵妃惴惴不宁的心,总算是略微踏实下来,“您这里,还需要添什么,臣妾去置办。”

太后就笑,“别的也倒罢了,就是一样,你赶紧让人给哀家搭个鸡窝。”

鸡窝……慧贵妃登时愕然,满目赫赫写着:啊?朝太后看过去。

“煜儿一大清早的,让明路送来百八十只乌鸡,哀家还未来得及让人搭鸡窝呢,现在那些叽叽咕咕直叫的鸡,正被关在左偏殿里呢!”

慧贵妃登时嘴皮一抖。

百八十只鸡……那得搭多大一个鸡窝才行啊,而且,这数九寒天的,难道还要专门给那些鸡搭个暖房不成……

煜儿真是……“他就不能少买点!”慧贵妃无力一声叹,“百八十只鸡,这鸡窝估计得占据半个院子。”

第八百二十九章 掩过

明明因为意外得知太后的隐秘之事而骇的心颤不已,猛地听到这百八十只鸡,慧贵妃心底的惊涛骇浪,即刻被遮掩了一半。

满脑子想的,就是左偏殿里那群乌鸡。

这殿宇,在顾玉青住进来之前,是宫内最为金碧辉煌的宴席大殿,唯有国宴级别的宴席,才能在此举办,左右偏殿,虽非正殿这般奢靡,却也非宫中其他普通殿宇可比。

就算尊贵如萧静毓,堂堂嫡公主,她的合欢殿,就是正殿也比不上这里的偏殿分毫。

此刻,这富丽堂皇之地,竟然……关了百八十只乌鸡。

……

慧贵妃语落脑补之际,太后就抿嘴笑道:“可不是,哀家也如是说,他只说,这才哪到哪,只是送来一少部分,他府里还有呢!吓得哀家腔都不敢开,深怕惹得这个小祖宗直接把他府上的鸡都给哀家搬进宫里来。”

“到时候,一个偏殿放不下,那些鸡,岂不是要住到哀家的正殿里来!”

虽是抱怨的话,太后却是由心的笑,“听说,他连阿青进门,日后坐月子补身子要的鸡,也都买好了,看来哀家得和皇上说说,再给他扩一扩院子呢,不然,那好好地府邸,不成了鸡窝。”

顾玉青被萧煜这样放在心头,太后瞧着,岂能不欢喜。

莫说腾出一个偏殿来养鸡,就算把那群乌鸡养到慈宁宫去,她都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姑苏一家那里,她眼见能瞧的,就一个顾玉青了……笑容底下,是涩涩的心事,苦的让人喘不过气,可面上的笑,却是分毫不减。

一面是对往事的悲痛,一面又是对眼前之事的诚心欢喜,太后一颗心,拧巴的实在滋味难受。

慧贵妃闻言,除了摇头失笑,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来,让她说什么,夸夸她儿子有多会买鸡?还是唏嘘一番,估计从今以后,京都的人,从百姓到达官,大家府里再无鸡吃?

不论怎样,凝重的气氛,总算随着那百八十只乌鸡,缓和了下来。

微微抬眼,扫过一眼太后头上雍容华贵的珠翠,慧贵妃试探性的看向太后,道:“九殿下如今成了姑苏恪,听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今日开拔,就去祁北姑苏家,这样的事,臣妾是头一遭经历,还望您指点,臣妾要如何准备姑苏恪离宫的行囊?”

这才是慧贵妃今日来寻太后的真正目的。

毕竟,皇上废黜萧恪皇子身份和皇家姓氏,让其除萧姓姑苏,去延续姑苏一家的香火血脉,归根到底,是源于她这里。

那她给姑苏恪准备的离宫行囊,则轻不得重不得,皇上原本就疑心她和煜儿知道什么所谓的姑苏恪的真实身份,倘若她给他准备的离宫行囊太过贵重,岂非又要惹得陛下猜疑。

可若寒薄了……又怕引起陛下另一种猜疑,以为她是为了扶自己的儿子登基而有意陷害排挤其他皇子。

这个分寸,实在难以拿捏,她做不得这个主。

原先还惴惴不安担心太后会撒手不管,如今,得知太后和姑苏老将军之间的惊天秘闻,这颗心算是踏实下来。

慧贵妃言落,太后面上笑意当即一滞,却也只是眨眼一瞬的失神,便一脸慈和,含笑而道:“你手头事务多,这个,哀家就亲自给他打点吧,也算是哀家这个做皇祖母的,弥补这些年对他的亏欠。”

究竟弥补的是萧恪还是姑苏恪,慧贵妃不愿多想,太后肯直接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她求之不得,当即就道:“如此,臣妾就多谢太后娘娘垂爱体恤臣妾。”

毫无推诿。

要说的事情说完,知道太后对姑苏老将军的那份隐秘情愫,慧贵妃自然不会再留下打扰太后给姑苏恪准备离京之物,不过一盏茶的闲话,便跪安离开。

她走之后,太后究竟要以怎样的心情,一件一件去整理姑苏恪要带走的东西,究竟要伤神落泪到何种地步,慧贵妃不敢猜想,只是一出太后寝殿的大门,当即长吁一口气。

室外凛冽却清新的空气,让她有一种起死回生的轻松感,贪婪的几个合眼深呼吸,再睁眼就看见,院中一角,竟然有红梅迎雪绽开。

嫣红夺目的梅花,在这素裹银妆的世界,格外亮眼,指了那红梅,吩咐一侧贴身婢女,“去折一枝来。”

婢女应声,当即踩雪而去,不过须臾,捧着一枝开的格外绚烂的红梅回来。

雪花还在飘落,无声而寂静。

接过那婢女手中的红梅,移至鼻尖,就着其上一层薄薄积雪,轻轻一嗅,沁人心脾。

眉目微动,朝着那婢女递去一个眼色,婢女会意,在慧贵妃捏着红梅抬脚朝顾玉青所在偏殿行去的同时,有意无意,落下几步。

“太后娘娘屋里,怎么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有?”拉了太后门前打帘子的宫婢,慧贵妃的贴身婢女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指尖,低声问道。

那宫婢一瞧左右,道:“原还是有人伺候的,只传了陛下废黜九殿下皇子身份,要他去祁北给祁北姑苏家做后人的消息来,娘娘就遣散了一屋子的人。”

慧贵妃的婢女便蹙眉,满目不解,“这是为何?若是心疼,求了陛下改了圣旨不就是了,亦或者,多给九殿下讨些封赏。不过,我怎么瞧着,素日里,太后娘娘对九殿下,也不是多上心的。”

打门帘的宫婢就道:“主子们的心思,这个我哪知道,姐姐又不是不知,我不过一个打门帘的,都不得到里屋伺候,就更不知道多少了。”

说着,她神色微动,朝慧贵妃的婢女凑近一点,“怎么,刚刚慧贵妃娘娘进去,惹得太后娘娘不悦了?”

慧贵妃的宫婢就道:“倒是没有,只是我们娘娘心头奇怪,还以为是太后娘娘搬得急,那些素日伺候的人,尚且在慈宁宫收整,就让我和你打听打听,若是如此,我们娘娘就赶紧派人来。”

那宫女闻言,不疑有他,“不必不必,我们一夜未睡,整整收整了一夜,早就收拾好了。”

一夜未睡……慧贵妃的宫婢嘴角颤了颤。

几句贴心话说过,远远的见有太后跟前的贴身嬷嬷捧了个乌漆色的木匣子,撑了一把十二骨油纸伞从外面行来,两人忙住了话音儿,各自丢开。

第八百三十章 惊悚

待到宫婢走近身旁,将打听之事细细回禀,随着她的话音儿,慧贵妃几个深吸缓出后,转头一眼扫过那嬷嬷慎重抱在怀里的木匣子。

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的辅佐皇后打理中馈,宫中物件,见得也算差不多。

可太后贴身嬷嬷手里这方匣子,她却是从未见过。

且不说这乌漆的颜色就非宫中所有,虽隔着较远的距离,可木匣上刻着花纹的槽沟里,南珠所泛出的特有光泽,就让慧贵妃直觉,这木匣的贵重,绝非等闲。

想起方才宫婢所传之语,慧贵妃脑中千回百转,思绪浮动。

太后遣走所有人,自然是为了能毫无顾忌的缅怀旧人,可这贴身嬷嬷的离开,只怕不是为了回避,而是她奉太后之命,前去拿一样特殊的东西。

这东西,自然是要交给萧恪……不,应该说,这东西,她是要交给姑苏恪的。

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纵然心头万般好奇,慧贵妃还是竭力压下自己那份不该有的心思。

太后的隐秘之事,她无疑间偷听到,就已经把她骇的魂飞魄散,那匣中之物……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好奇心,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收了目光,敛了心思,几个长呼吸,转头走过被洒扫的干干净净的回廊,几步穿到顾玉青住的偏殿,推门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吉祥如意正并头坐在顾玉青床榻边的藕荷色绣墩上,遵照御医的嘱咐,一个捏手,一个揉脚,给顾玉青舒活经络血液。

她这样重的伤,能苏醒只怕都是十几日之后,等到下床……卢俊义说最少也要一个月,可他这一个月,说的是军旅之人,顾玉青的纤纤体质,怎么能同那些粗糙的兵汉子去比。

长久的卧床不动,必要导致血郁凝滞,除了夜间用温热的药水热敷脚底,每日腿脚双手的按摩,必不可少。

听到推门声,吉祥如意双双转头,眼见慧贵妃进来,当即手上动作一顿,起身就要行礼。

慧贵妃立刻抬手,放低声音,“不必了,好好给你家小姐按摩就是。”

心知慧贵妃对顾玉青的关心皆是发自真心,又着实焦灼顾玉青的伤势,她既是如是说,吉祥如意便没有行叩拜大礼,只屈膝盈盈一福,复又落座绣墩,继续给顾玉青按摩。

慧贵妃转手将手中红梅交给迎上来的宫女,吩咐一句“插到花瓶里好生养着。”提脚便朝顾玉青的床前走过去。

瞧着顾玉青巴掌大小的脸蛋,依旧如昨日一样素白无血色,紧闭的双眼,羽睫一动不动,原本樱红的嘴唇,更是阚白,不由心头一抽,“怎么还是这样没有血色?”

吉祥就道:“御医说,小姐失血太多,此刻又昏迷不进米水,全靠参片汁液吊着,自然血性恢复的慢,等伤势略好,自然也就有了血色。”

一面说,一面转头看顾玉青,满眼的心疼和不安。

御医虽如是说,可她实在不知,御医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家小姐这脸色,比白纸不差多少……

“那若一直如此昏迷,岂非……”蹙眉的话音儿一顿,改了声音,又道:“太后可是来瞧过?”

吉祥点头,“来过了,陪着小姐坐了许久才走,就是太后娘娘眼见小姐脸色白得吓人,手脚又是冰沁,才唤了御医到跟前问话,御医说了方才那些。”

听闻那些话乃御医对太后的回禀之言,慧贵妃略略松了一口气。

卢俊义拔出顾玉青胸膛前的那柄刀,太后直接就将镇宁侯府的一块封地赏了卢俊义,这样大的恩赏,宫里这些御医,怎么能不动心思,对顾玉青的照拂,自然尽心百倍。

有太后时时过问,事事镇守,她这悬着的心,也能落下。

先前不解,太后就算再怎么喜欢姑苏彦,喜欢顾玉青,也不至于就到了超越嫡亲孙子孙女的地步……横亘心头多年的疑惑,今日终是恍然。

难怪……

顾玉青,是这世上,唯一和姑苏老将军有联系的存在了,纵然她还有个弟弟,可这弟弟至今还不知身在何方,凭着太后对姑苏老将军的那份隐秘却深厚的情愫,她对顾玉青如是,实在正常。

凝着顾玉青,慧贵妃心头脑海,思绪不断,耳边回荡的,是太后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低语低诉……猛地,也不知怎么,慧贵妃看顾玉青合眼沉睡的五官,越看竟越像太后……

天!

当年姑苏一家惨遭灭门,太后病的一塌糊涂起不得身,她作为和姑苏彦走的最近的妃嫔,被太后点名,陪着一起到西山别院养病静心。

那时候,她常常伴太后左右侍奉汤药。

对于太后合眼安睡的容颜,至今记忆犹新,丝毫不忘,对比眼前顾玉青,虽一个年迈一个青涩,可……

这突然涌上心头的思绪,惊得慧贵妃捏着丝帕的手,不禁狠狠一抖,不由睁大眼睛,细看顾玉青,却是越看越觉两人简直神合之像!

心尖猛地一颤,慧贵妃被自己的发现惊得险些失声叫出,冷汗倏忽冒出后背,打湿衣衫,嘴皮轻颤,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

眼睛却是粘在顾玉青面上,一瞬不瞬,挪不开。

控制不住的思绪渐深……

方才她听得清楚,太后说,当年姑苏老将军一家横死,她之所以能熬过来,是因为彦儿……

这彦儿,自然是指姑苏彦。

当时她听到此语,还当太后之所以如是说,是因为姑苏彦乃唯一仅存的姑苏家后人,太后对姑苏老将军深情不断,姑苏老将军命丧黄泉,她自然要替他将这唯一的女儿照顾好。

故而之后的数年,太后对顾玉青百般疼爱。

可现在细思,太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姑苏彦是……心头猛地一个激灵,慧贵妃羽睫颤抖之际,那答案浮上脑海心尖。

姑苏彦是姑苏老将军和太后之女……

接二连三的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凶猛而激烈的冲击着慧贵妃,这样惊悚的答案呼出,她登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翻身后半人高的花瓶。

第八百三十一章 怀孕

立在她身侧的宫婢当即伸手将她扶住,“娘娘,怎么了?”满目慌张。

吉祥如意闻言,登时抬眸,朝慧贵妃看去,落目就是慧贵妃一张妩媚的脸,方才还红润明媚此刻却惨白到无一丝血色。

不由心惊,异口同声道:“娘娘?”给顾玉青按摩的动作一顿,倏忽起身。

慧贵妃不动声色竭力压下胸口激荡的气息,扯嘴一笑,“不碍事,昨儿夜里没有歇息好,一早又没有用早饭,有些眼黑心慌罢了,不碍事不碍事。”

听慧贵妃如是说,她跟前的贴身宫婢当即松下一口气。

吉祥如意却是不安心,“还是请御医把把脉吧,我们小姐才受伤,您又身子熬不住,若是我们小姐醒来,知道您为了她吃不香睡不下,不知要怎样不安,娘娘千万保重。”

吉祥说着话,如意已经离身出去,将侍奉在外的御医请了进来。

慧贵妃无法,再加近日的确总是觉得胸闷气短,时常头晕眼黑,只一直忙着,也顾不上让御医瞧病,又厌恶汤药汁子味苦,便就没有传大夫。

既是如此,瞧瞧也就瞧瞧。

转身在一张美人榻上落座,面色已经缓和过来,红唇微启,对正在将脉枕拿出的御医道:“本宫有些心慌气短,许是累着了,你可不许给本宫开那些苦的咽不下去的汤汁子。”

眉目微嗔,透着不尽的威仪。

御医忙躬身点头,将脉枕朝一侧小桌上放好,慧贵妃柔白的手腕轻轻搁置上去,太医转手在慧贵妃腕上搭一方兰花棉布手帕,抬手搭脉。

一时间,大殿之内,静的落针可闻。

地龙中的银霜炭,被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巨大。

吉祥如意双双捏着丝帕,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御医的脸色,不由紧张的有些透不过气。

终是在御医凝神几盏茶的时间过后,他搭在慧贵妃手腕的两根手指抬起,吉祥如意气息一顿,悬着半口气等御医的结果。

却是见御医眉眼一笑,跪地磕头,“恭喜娘娘,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了。”

身孕……

随着御医的贺喜之声,满屋凝重的气息登时一散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喜气。

吉祥如意纷纷心头一松磕头道喜,而慧贵妃的贴身宫婢,则是激动地热泪盈眶,声音哽咽朝御医问道:“可是瞧准了?”激动地浑身打颤。

慧贵妃自当年生产萧煜之后,其实期间是有过身孕的,只是被皇后暗害,误食了大量的红花……自此,再无孕相。

这么些年过去了,起初还抱有侥幸希望,可随着年头一个一个轮过,莫说慧贵妃,就是她跟前伺候的人,都放弃了。

如今,这样的喜讯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她怎能控制的住心头激动。

御医转头朝着慧贵妃的贴身宫婢道:“瞧准了,虽是脉象还不格外的强,可一定是喜脉无误。”

那宫婢当即转向慧贵妃,满目热泪滚滚而下,“娘娘!”颤着嗓音,道。

慧贵妃怔怔盯着自己的腹部,久久回不过神儿……

她……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竟又有了身孕……这就是传说中的,苦尽甘来……

惊喜从心尖漫开,转瞬将先前的惊骇情绪悉数冲淡,“本……本宫……本宫真的怀孕了?”

御医含笑,“千真万确,娘娘可要好生保养,臣这就给娘娘开安胎药。”

正说话,大殿的雕花木门忽的被人“咯吱”一声推开,“给谁开安胎药啊?”皇上的声音随着那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起传进来。

慧贵妃闻言,当即一把抹掉眼角欣喜的眼泪,起身盈盈行礼,她身后,自然是一众人跪地磕头。

脱了外面的貂绒大氅,转手交给身后的内侍总管,皇上几步上前,将慧贵妃虚扶一把起身,“朕散了朝,来瞧瞧太后,结果他老人家正忙着给恪儿准备离宫之物,根本没空搭理朕。”

“呔!”的叹了口气,皇上在慧贵妃方才落座的美人榻坐下,“知道你在这里,过来瞧瞧,怎么,朕方才听着御医说要给谁开安胎药,谁怀孕了?”

才宣布了将萧恪过继到姑苏一脉,皇上的心绪,尚未平静,说起话来,声音略高。

慧贵妃自然含羞不言,她身后贴身宫婢朝着御医一个眼色递去,御医领会,转头对皇上恭敬回禀道:“启禀陛下,是慧贵妃娘娘有了身孕,老臣……”

不及内侍总管言落,皇上当即惊得嗖的站起身来,双目灼灼,盯向御医,“你说什么?”

动作来的太过猛然,吓得御医登时就是胡子一颤,吸了口气才道:“慧贵妃娘娘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

皇上面上惊色一瞬间化作浓稠的欢喜,“当真?”虽是问御医,可却已经转头看向慧贵妃,满目热烈的喜悦。

御医点头,“臣确诊无误。”

慧贵妃低头,满面绯红,立在那里,娇声说道:“臣妾也着实惊了一跳,陛下也知,臣妾的月事,想来不准的,推迟几日也是正常,哪想到就竟是……”

头晕眼黑,胸口发闷……当年她怀煜儿,早起也是这个反应。

只是她太久未孕,根本没有朝那个方向去想。

不等慧贵妃的话说完,皇上一步上前,打横从腿弯处就将慧贵妃一把抱起,捧到胸前。

“朕又有孩子了!咱们的孩子!”欣喜若狂,气息从他鼻腔喷出,滚热而炽烈。

双眼冒着火光一般的温度,灼灼黏在慧贵妃面上,嘴角是收不拢的笑。

“顾玉青这里,自有母后亲自坐镇,你的任务,就是给朕平平安安将这小家伙生出来,不许再操劳奔波分毫!”说着话,抱着慧贵妃就朝外走。

吓得慧贵妃跟前的贴身宫婢登时一身冷汗,立即追上去,“陛下,娘娘还穿的加棉的衣衫。”

这样大的雪天,若是不穿大氅,一路回宫,非得被冻坏,就算冲撞皇上,她也得拦下,惴惴不安,身子横在皇上跟前。

狂喜之下,皇上哪里会觉忤逆,只讪然一笑,“看朕,都高兴的晕了头。”

转脸让内侍总管将他所用的大氅拿来,将慧贵妃一裹,也不顾自己身上穿的同样是加棉的衣衫,提脚就朝外走。

这下,慧贵妃的贴身宫女不担心了,内侍总管却是吓得心惊肉跳。

……

“陛下,您也穿的加棉衣衫!”

“朕热的像个火球!”

第八百三十二章 嫉妒

慧贵妃脸颊通红,含羞不语,双手勾着皇上的脖子,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滚热而强烈的心跳,浅笑不止,任由这九五之尊只穿了夹棉的衣衫一路抱她回宫。

宫里的恩宠,能有的时候,就绝不要造作推脱。

有时候,接受,反倒能得来他更大的欢心,付出也是一种心情。

慧贵妃有孕一事,宛若春风,不及皇上抱着慧贵妃一路从顾玉青处回到慧贵妃寝宫,便传遍阖宫上下。

宫中妃嫔,纵然面上人人姐姐妹妹,可背地里,又有几个是真心。

慧贵妃独宠群芳多年,惹得多少人敖红了眼。

眼下她怀了身孕,自然不能侍寝……人人探长了脖子,想要利用这个时间,一举上位,成为第二个夺冠满宫的慧贵妃。

被风撩动的,自然就有那如何都不肯安分的心思。

消息传到丽妃处,她正端着一只玉白瓷碗一勺一勺喝着燕窝粥,闻言愣怔过后,心头一怒,扬手就将手中瓷碗砸出。

瓷片四溅,燕窝粥扣了一地。

吓得满屋子宫婢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这些年,那个贱货凭着四皇子在皇上跟前得脸,生生将本宫踩在脚下,一人霸着皇上不许旁人分一点汤羹,眼下她又有身孕,本宫却是自十公主之后,再无消息……让本宫息怒,本宫这怒气,如何息的了。”

丽妃进宫,头几年因为投靠皇后,入宫多年,一直未有身孕。

后来羽翼渐丰,逐渐脱离了皇后掌控,才好容易调养好了被麝香糟蹋坏了的身子,怀胎生下十公主,可自十公主之后的这几年,皇上连她的寝宫来都不来,她哪里还有机会再怀孕。

在这寒夜格外漫长的后宫,有个公主承欢膝下,自然是要比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幸运又幸福的多,可一个公主哪里能够满足丽妃……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个皇子。

一个能有资格问鼎天下,将她送到那权力高峰的珠帘之后的皇子。

这样的愿望,如同烈火,日日烹烧这她的心,眼下又闻十几年不曾有孕的慧贵妃,竟然又怀孕,她怎能不气。

青着脸倚靠在背后的合欢靠枕上,丽妃咬牙切齿,“本宫真相一把鹤顶红直接送她去见列祖列宗。”怒气中带着酸涩。

吓得她跟前贴身婢女登时嘴皮一抖,回头扫了一眼屋里屋外跪着的宫婢,厉声说道:“娘娘玩笑之话,谁若敢传出去一句,仔细你们的头。”

“奴婢不敢。”一众人将头埋得更低。

颤颤巍巍,传来一阵迭声保证。

那贴身宫婢依旧冷眼冷脸,呵斥道:“下去吧,出了这道门,什么该记得什么该忘了,最好给我长点心。”

一众宫婢,忙起身弯腰弓背鱼贯而出。

待到众人离开,沉重的宫门被咯吱一声合上,那贴身宫婢无声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对着面色铁青的丽妃,“娘娘再怎么怨怼,也不该宣之于口。”

明知方才的确大意了,可丽妃心头怒气难下,“本宫在自己的屋里,难道连句话都不能说,这皇宫,曾几何时,姓董了!”

知道她是说气话发泄心头愤懑,那宫婢也不接话,丽妃语落,青烟袅袅腾起的屋内,一时间唯有火炭被烧的哔啵声,沉默良久,丽妃深吸一口气,“她坏了身孕,陛下不知有多欢喜,一路将她抱回寝殿……”

酸揪揪的一叹,道:“你现在就去我小库房里取几样像样贵重又不碍事的礼物来,我们过去恭喜她。”

恭喜二字,丽妃说的咬牙切齿。

“奴婢就去,另外,奴婢把娘娘前几日新做的那花开富贵的宫裙褥拿来给娘娘换上,那衣裳鲜亮,瞧着也喜庆。”去看慧贵妃不过是走个过场,去让皇上看才是正经。

“还有前几日威远侯夫人给您送来的那支步摇,一直没戴,今儿不妨戴上。”

丽妃闻言,眉眼不动,只略略颔首。

这厢丽妃自是一番收整,那厢,皇上抱着慧贵妃回了寝宫,话还没说了两斗,就有内侍总管通禀有几位朝廷命臣在御书房求见,商讨沧澜一事。

国事要紧,皇上只得百般嘱咐了慧贵妃好生养胎,提脚离开。

“娘娘为何要陛下这个时候选秀扩充后宫?”待皇上前脚离开,慧贵妃的贴身婢女满目不解看向慧贵妃,一面替她捶腿,一面道。

怀孕之喜还未褪去,慧贵妃眼角眉梢挂着三月春风一样的笑,声音却是微微有些发凉,“我这一有孕,自然不能服侍皇上左右,这些年,先是有皇后百般压着,再后来是我和舒妃,现如今皇后和舒妃没了,那些个分不到恩宠的,还不知要如何恨我。”

素手微抬,轻轻**着那尚且平坦的小腹,“尤其是丽妃,她又岂能容我平安生下孩子,我若不给她寻些事分一分她的心,她还不得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害我!”

宫婢闻言,顿时噗的一声笑,“娘娘瞧得真真是透彻。”

慧贵妃幽幽一叹,“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我若连这孩子都保不住,我也枉活了。丽妃她要作妖,我管不着,可她这腥风血雨,却休想烧到我的门前,她敢动我孩儿分毫,我必让她不得好死!”

柔柔淡淡说出这样的话,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是更加透着让人心头一怔的凛冽。

正说话,外间宫婢打起帘子探头进来,“娘娘,丽妃娘娘来了,此刻正进了院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与心腹宫婢相视一望,眼神递过,慧贵妃转头对着那传话宫女淡淡说道:“让她进来吧。”

端起手边温度刚刚合适的牛乳,轻抿一口,碗盏才搁下,宫婢就打起帘子迎了丽妃进门,眉眼微抬,朝着丽妃看去,一眼瞧见她枚红色花开富贵的簇新宫装并头上那精心梳理过的发髻间那支摇曳的流苏步摇,慧贵妃心头一个冷笑。

“恭喜姐姐,姐姐果然是这名满天下的第一宠妃,都说老蚌怀珠乃祥瑞之照,姐姐这个年纪竟然还能有孕,实在是我朝的吉瑞。”进门不见皇上,丽妃登时心头一空,酸涩的话,脱口而出。

第八百三十三章 机锋

老蚌怀珠四个字,被她咬的极重,说话间,眉眼翻转,眉目流动,透着讥讽之意。

心头暗恼,早知道皇上不在,她何必拿了那样贵重的东西便宜慧贵妃。

可事已至此,也只得忍着肉疼,满面满目在乎的样子,“一点心意,恭贺姐姐怀孕之喜。”

手一招,身后贴身宫婢将她所备下的礼物送上。

慧贵妃挪目瞧去,一个鸡蛋大小的鸽子血红宝石,未经雕琢,是真正的佳品,一匹冰凌绡,冬暖夏凉,是最最适合做贴身里衣的料子,珍贵难得,另外一个是紫砂砚台,虽不比前两样珍贵,却也是上等的珍品。

打扮的那样光鲜夺目,又是簇新的衣衫又是簇新的步摇,一向并无多少交情,出手却是这样大方,慧贵妃当然知道,丽妃捧出这样的礼物的初衷是什么。

勾唇一笑,示意宫婢将丽妃的礼物收下,慧贵妃倚靠着身后松软的靠枕,盈盈道:“可惜了,陛下先走一步,不然看到妹妹对我如是上心,定是要多看妹妹几眼了。”

丽妃心思被这样直白的戳穿,登时咬唇,眼底迸出几缕恨意,“有姐姐在,陛下哪里还有心思看我。”

慧贵妃毫不客气的接话,幽幽回了一句,“这倒是句实话。”

丽妃登时……一口气憋在胸口,堵得生疼。

慧贵妃却是紧接着就道:“怎么脸色一下子那样难看,难道是见不到陛下,反倒还要送我这样贵重的礼物,妹妹舍不得?若实在心疼的紧,拿回去便是,免得因为送我礼物,妹妹再闹出什么心病来,本就多年无孕,再添心病,就更难怀孕了。”

对于丽妃那句“老蚌怀珠”的讥讽,慧贵妃轻言满语,拨弄着手腕那只色泽通翠的玉镯,如春风细拂般,怼回。

丽妃原是见皇上不在,又想着这怀孕之人,最忌动气,所以才存心挖苦讥讽,不过是想要给慧贵妃添些堵,能动了胎气最好,就算不能动,也能为自己出口气,却不成想,慧贵妃对她说话,根本一丝情面不顾。

这憋人憋出内伤的语气,和萧煜素日说话,简直如出一辙,堵得人哑口无言却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只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慧贵妃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说她,她却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毕竟一则慧贵妃得宠,二则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个忤逆不尊,就够她禁足。

深吸一口气,丽妃死死捏着手中丝帕,硬是挤出一丝笑来,“姐姐觉得这东西贵重,在妹妹眼里,不过寻常,姐姐若是喜欢,妹妹那里还有,姐姐还要吗?”

永宁侯府的寒酸,可是满朝上下出了名的,谁不知道,慧贵妃娘家落魄。

挑了这个话题,丽妃总算心头略略舒服了些,柳叶细眉微动,含着笑意,朝慧贵妃看过去,眼底含着幸灾乐祸的期待。

慧贵妃却是在她语落,当即“嗯”的一声,“从前和你接触不多,竟是不知,你是这样大方的人,既然你都如是说,我自然不好拂了你的意,一会你回宫,我便派了人同你一起去,你瞧着什么好的,愿意送我的,再送就是。”

丽妃……

所谓人穷志短不要脸……就是这个意思嘛!

是她刚刚讥讽挖苦之言说的不够清楚还是如何,怎么慧贵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才一口气舒出,丽妃只觉一口老血喷涌上来,有些头晕目眩……和慧贵妃说话……真是……她实在没有做足心里准备。

慧贵妃眼底冷笑泛过,“妹妹怎么不说话,难道妹妹方才说要再送我东西,并非真心,而是奚落我娘家出身寒酸,故意为之?”

又一次直戳戳的戳穿丽妃心头那点龌龊的小心思,丽妃脸上挂不住,只陪笑道:“姐姐多心了,妹妹怎么会有那个意思,永宁侯府可是先帝金笔御封。”

“妹妹知道就好,先帝金笔御封的府邸,就算穷的只剩一块瓦,也由不得旁人说三道四,说的是永宁侯府,损的可是先帝。”

占了便宜,不忘敲打,说罢,慧贵妃转手端起面前的牛乳,才送至嘴边,却是一顿,转头对身侧宫婢,幽幽道:“这个冷了,再端个热的来,说了半晌话,实在口干舌燥。”

宫婢得令,当即执行,不过眨眼,一盏冒着腾腾热气的牛乳被捧送到慧贵妃手中,却是连丽妃跟前那空荡荡连一个杯盏都没有的桌子看都不看一眼。

丽妃恨得咬牙,怒气在心头翻滚,语气就没有先前那样竭力克制之下的柔和,带了几分生硬,颇带示威挑衅似得,道:“姐姐教训,妹妹记下了,只是姐姐也太妄自菲薄,有姐姐这样名冠天下的宠妃在,永宁侯府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就只剩一块瓦不是!”

竭力想要扳回一局,丽妃不甘心的看着慧贵妃。

头些年,她因为投靠皇后而明里暗里害过慧贵妃不少次,后来慧贵妃咬牙一举上位,从上位之日起到如今,就一直将她压得死死的,丽妃心头,一直是恶气横生。

丽妃语落,慧贵妃抬眸含笑,“不过是玩笑话,妹妹莫要当真,我再怎么得宠,也不能把陛下和朝廷的金库搬到永宁侯府去不是!威远侯府就不一样了,妹妹财大气粗,自然不懂我们的艰难。”

慧贵妃此言一出,丽妃登时脸色煞白。

威远侯府,丽妃的祖父和曾祖父皆乃商户,因为生意做得实在大,家中金银满钵,到有一年,恰逢朝中遇上灾荒大难,她祖父捐出的赈灾银两,比朝廷下发的都要多。

解了先皇燃眉之急,先皇心头自然感念,便将丽妃父亲的商籍免去,许他科考的资格。

丽妃的父亲也是争气,一举拿下金殿三甲,只他虽读书是个好苗子,可之后的仕途,却是表现平平,皇上几次委以重任,也不过是尔尔完事,并无出彩之处。

却是每每朝廷有难,他家总能倾力相助,不管是灾荒还是战乱,总能拿出不菲的银两,单单这一点,皇上对他家便轻待不得,不仅御笔封了威远侯府,更是选了丽妃入宫。

丽妃才一入宫,便是贵人的身份,可见皇上看重。

只是后来,因着诸多事宜,她才渐渐不得宠。

且不提她之后宫中生活,单单是威远侯府的商户出身,便一直就是丽妃心头接不开的伤疤。

纵然那伤疤表面已经结痂变硬,仿似要痊愈脱落,可底下,却是流脓生蛆。

如今慧贵妃漫不经心摆弄着手中丝帕,将这事轻描淡写提出,丽妃心头怎么能不恶气逆行。

第八百三十四章 受惊

原本是来刺激慧贵妃,可慧贵妃从头到尾面色不变,端的是气定神闲,她却是揣了一肚子的气。

再也说不下去,三言两语,草草说罢,行礼离开。

从慧贵妃处出来,一路回到自己的寝宫,丽妃都是面色铁青,牙齿恨的打颤,一进屋,不及换过衣裳,抬脚便将手侧一个半人高的玉白瓷花瓶踢翻。

“慧贵妃……贱人!寒酸破落户的贱人,凭什么这样欺辱本宫!怀孕……本宫咒你生出一个死胎来!”

恶毒的声音滑出殷红的唇,眸底是狰狞的恨。

硕大的花瓶倒地,出巨大的响声,登时瓷片四溅,花瓶中装着的水,汩汩洒了一地,沾湿丽妃嵌了米白色珍珠的鸳鸯绣鞋。

抬脚一踢,脚尖端端踢到一片锋利的瓷片上,也不知是用力太猛还是角度刚刚合适,那锋利的瓷片登时“嘶”的一声,将丽妃水红的绣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扎的她脚趾生疼。

本就铁青的脸,更是因着这一疼,愈加扭曲的可怖。

话音儿才落,琪嫔一脸惊慌失措从里间打起帘子出来,“姐姐怎么了?”

头上珠翠,因着她的惊恐,摇曳乱颤,越显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无血色。

长而卷翘的睫毛颤抖,掩不住眼底的战栗,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羊。

琪嫔猛地出现,吓了丽妃一跳,登时转眸带着腾腾杀气的目光朝一侧宫女横过去。

丽妃跟前的贴身宫女更是怒声呵斥,“下作的贱婢,琪嫔娘娘来,怎么也不通禀给丽妃娘娘,愈没有规矩。”

琪嫔虽然同丽妃素日交好,性子又是任人拿捏的软弱,可丽妃方才一番蚀骨的诅咒,却是实在恶毒,若是这话被琪嫔当做向慧贵妃示好的资本,传到皇上耳中,丽妃岂还有活头。

宫女话音儿落下,琪嫔当即提着一口气颤悠悠迈着步子从里间出来,惴惴不安看向丽妃,“姐姐……”

双手揉着手中一方靛蓝色丝帕,嘴唇紧咬,眼眸颤抖,慌得不像样子。

丽妃重重哼了一声,迈脚朝里间而去,与琪嫔擦肩而过,却是眉眼不动,一路青着脸,“贱人!”

这一骂,像是在骂慧贵妃,更像是在骂琪嫔,语落,琪嫔登时身子一僵,面上浮起一缕尴尬的难堪。

眼瞧着丽妃进了里屋,只得当着一屋子宫婢,咬唇抹去尴尬无措的委屈之态,低垂的羽睫遮住满眼流转的情绪,顿了顿,转身跟了进去。

亲自跟着丽妃的贴身宫婢一起服侍了丽妃换过家常衣裳,又接过宫婢递上的热茶,捧到丽妃手上,眼见丽妃面色终是有所缓和,琪嫔才透出一口气,低眉顺眼,在一侧下落座,低头绞着丝帕不语。

丽妃喝过一盏茶,心头略略舒畅些,抬眼蹙眉,声音还是带着恼怒,“你怎么来了?”

像是被惊吓到的小鸟,丽妃猛地说话,琪嫔登时浑身一个激灵。

丽妃眼底,闪过一抹鄙夷。

琪嫔咬唇,抬眼朝丽妃看过去,“十一同我说,她听人提起,好像是过几日皇上就要选秀扩充后宫,我……”

不及琪嫔把话说完,只听得“哐当”一声响,被丽妃端在手中的茶盏,登时落地,蒸腾着热气的茶水,泼了一地,氤氲的茶气升腾而上,琪嫔缩了缩被滚热的茶水烫的疼的脚背,咬牙不敢出音。

“你说什么?”原本端着茶盏的手,指甲刺入掌心,丽妃瞪圆眼睛直直看向琪嫔,低吼道。

琪嫔大吸一口气,“十一说,她听人议论,陛下要选秀,她回来问臣妾,选秀是什么。”

“选秀?”得到切实的回答,丽妃惊得双目难合,“陛下不是一向厌恶选秀吗?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提起了选秀!”

“听十一说,她是听慧贵妃娘娘屋里的宫人议论的,该是慧贵妃娘娘向陛下提了这个意思。”觑着丽妃的神色,琪嫔颤着嗓子说道,满目不安。

一听慧贵妃三个字,丽妃如同炸毛的猫,嗷的一声,衣袖一扫,将身侧桌上摆放的一应茶盏杯具扫落到地上。

噼噼啪啪的瓷片碎裂声,伴着丽妃的怒吼声响起。

“那个贱人……果真是那个贱人,她就见不得我们好!”丽妃恨得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将身侧桌子拍的啪啪响。

仿佛她拍的不是桌子,是惠贵妃。

“选秀……好一个温婉贤淑大度容人的慧贵妃,她这分明是自己个怀孕不能侍寝,又怕你我一举越过她去,才唆使怂恿陛下选秀,挑些鲜嫩的新面孔,把我们比下去,好恶毒!”

又想到自己刚刚便宜了慧贵妃的那几样价值不菲的东西,就更是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我说呢,方才我过去,我说什么她都沉得住气,原来是做了这个阴损的安排!蛇蝎心肠!”丽妃恨得牙痒。

她说话间,琪嫔一直眼睫低垂,绞着手里的丝帕,肩头微动,像是被丽妃的气势吓得在瑟瑟抖,又像是同样恨得锥心刺骨。

待丽妃语落,琪嫔才大喘一口气,抬眼看她,“姐姐如何打算?”

丽妃冷哼,“打算!能如何打算,难道我还能拦着陛下不让他选秀不成!”赌气的话脱口而出。

琪嫔瞧着丽妃,一双大眼睛里蓄着泪光,“姐姐,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想着,陛下若要选秀,我就让家里的妹子参选,她来了,有个人帮衬我,也好过我一个人带着十一,日子过的煎熬。”

祺嫔说话,声音语调,是她一贯的怯懦。

“只是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妥当,姐姐帮我拿个主意。”

祺嫔一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猝不及防,直戳丽妃心窝。

有人帮衬,总好过自己孤军奋战。

这宫里的人心,就连胆小怕事毫无主见如祺嫔,她都要费神提防,何况其他。

如果是亲姊妹……即便原先在府里的时候大家可能斗的乌鸡眼似的,可这一入宫门,肩头挑付的,就是整个家族的荣盛兴衰。

1秒记住爱尚:.。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八百三十五章 姐妹

只可惜,家中嫡亲的两个妹妹,早已经嫁作人妇生儿育女,自然是不得行。

不过,就算是行,她也舍不得她们再进这黑洞洞的无底洞一般的深宫来受苦,像她一样,成为这四方天里一辈子飞不出去的金丝雀。

人人只当是千金万银的地界,实则这里的日子有多难熬有多艰苦,也唯有进来的人知道吧。

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明知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人来的,可丽妃还是禁不住琪嫔方才之言的诱惑,有个亲人在身边,哪怕不是至亲的人,也到底不一样……

家中九姨娘膝下的映秀,倒是刚刚到了嫁人的年纪。

爹爹纳了九姨娘的时候,她早已入宫,与这位九姨娘素日是无冤无仇的,凭着母亲的心性,必定是容不得那些庶子庶女过得多好,她若是亲自点了让映秀进宫,也算给她一条出路,免得她的婚事被母亲拿捏。

如此,她既是得了帮衬,九姨娘和映秀,该是也要感激她吧。

越想,丽妃越觉有理。

琪嫔觑着丽妃微动的面色,嘴角闪过一抹笑,转瞬不见。

“我家的情形,姐姐也知道,没有姨娘庶女,唯有一个嫡亲的幼妹,可我又舍不得她进这……”牢坑二字,琪嫔及时的忍住没有脱口而出,语气一顿,泪眼汪汪看向丽妃,“姐姐帮我分析分析,我到底要不要自己嫡亲的妹妹进宫。”

丽妃满目不屑瞥了琪嫔一眼,“你家的情形,不是我打击你,只怕由不得你考虑愿意不愿意,兴许根本轮不到你家送秀女进来参选。”

琪嫔登时脸色一白。

丽妃满不在意,继续道:“凭着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就算是点头答应慧贵妃选秀,也绝不会向先帝那般,大张旗鼓的选,只在几个大臣家里,选上几个品貌皆宜的,一则宠扩后宫,二则也是平衡朝局,像你父亲那样的官位,未必就真的轮得到,你这些担心,实在庸人自扰。”

说着话,丽妃心头的怨怼已经散去一多半,冷笑一声,凉悠悠道:“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好好教导教导十一,让她学的如何讨巧些,前几日来我这里玩,砸坏了我两个玉镯子。”

琪嫔闻言,吓得嗖的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什么?”惊恐之声脱口而出,接着便是低头,带着哭腔,“臣妾管教不严。”

丽妃扬嘴笑了笑,摆手道:“不值什么,不过两个镯子,好歹是在我这里,若是在慧贵妃处,还不得扒了你们母女的皮!所以,有时间,你还是仔细的教导十一的好,不要东想西想那些虚无的。”

丽妃自然是不愿意琪嫔的妹妹进宫的。

琪嫔性子软弱好拿捏,可琪嫔的妹妹,她却耳闻,是个刁钻泼辣的,长得又实在的明媚动人,这样的人进了宫,对她毫无利处。

琪嫔被丽妃一番夹枪带棒的说辞说的脸色一阵青白一阵绯红,只点头,小心翼翼道:“臣妾知道了。”

丽妃心里惦记着要通知威远侯府着手选秀一事,便摆摆手,不欲再谈,“你还有其他事吗?”

琪嫔咬唇,道:“还有一事,臣妾也拿不定主意,娘娘帮我分析分析,眼下赤南侯府的嫡女顾玉青受伤住在宫里,眼下太后娘娘搬到那里亲自照料,你说……我要不要去探望一眼?”

扭着手里的丝帕,琪嫔说的胆战心惊。

丽妃可是刚刚从慧贵妃处添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言罢,连看都不敢看丽妃一眼。

丽妃闻言,果然脸色一垮,“去什么去,就是去了,旁人也会觉得,你是在讨太后的好,何必惹人闲话,左就不过一个大臣的女儿,不是还没成亲做了王妃嘛,既不是正儿八经的王妃,我们何必自降身份!”

琪嫔当即就道:“还是姐姐看的透彻,那臣妾就不去。”

丽妃颔首,“还有事?”

琪嫔摇头,“无事了。”

“没事你还不走!”

琪嫔顿时……

跌跌撞撞,逃一般离开丽妃寝宫,狼狈的样子,像是偷偷越狱的逃犯……

丽妃瞧着她仓皇的背影,心头仅余的一口恶气,也发散了出去。

待琪嫔一走,丽妃转头对身侧贴身宫婢道:“一早我让你送到赤南侯府顾玉青那里的那两颗长白山老参,可是送去了?”

宫婢点头,“送去了。”

丽妃满意颔首,“去准备笔墨纸砚,我给父亲写信。”

紫砂砚台里,染了梅粉的墨汁散发着诱人的墨香,上好的湖笔浓墨一蘸,款款落笔,刷刷几下,素白的宣纸上,蝇头大小的簪花小楷跃然而出。

丽妃虽然性子不好,可却写的一手好字。

当年她初进宫,皇上对她的恩宠还未淡薄之时,不少夸奖她这一手好字。

一度,这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

瑞兽香炉,青烟袅袅,沙沙的落笔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丽妃停笔一顿,一目扫过自己所写内容,确认无误,将手中湖笔轻轻搁置于一侧的山峰笔架上。

“吸干了墨汁,你派妥帖人把这信送到威远侯府,记着,定要亲自送到父亲手中,切不可让母亲先过目。”丽妃特意嘱咐道。

她母亲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必定是极其不愿意她如此抬举家中庶出子女的。

宫婢得令,应声而去。

待她离开,丽妃款款在一张美人躺椅上半躺半坐,双目微合,开始思忖不日的选秀一事。

选秀……她定是让慧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遭,让她自食恶果。

翌日一早,不及丽妃梳洗完毕,就有宫婢通禀,“娘娘,内侍总管来宣读陛下圣旨了,此刻正在院中朝屋里走来。”

丽妃一听,心头大惊。

难道是她昨天咒骂慧贵妃,被人捅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大怒,这就发了圣旨要惩治她……

思绪一动,登时面无血色,与心腹宫婢一个四目对视,急急扶了她起身去外间。

刚刚打起帘子出去,就见内侍总管手里拿着一副明黄的圣旨抬脚跨过门槛。

瞧他脸上神色,似乎比往日里多了几分肃重,丽妃一颗心,越发噗噗噗狂跳不止。

第八百三十六章 圣旨

“丽妃娘娘接旨~”丽妃惊慌出神之际,内侍总管已经在她面前数步远站定,一声接旨,喊得悠长。

丽妃身子一颤,死死靠住身侧的宫婢才没有小腿打颤直接扑通跪下,竭力端着气势,盈盈屈膝下蹲,“臣妾接旨。”

听到丽妃声音里的颤音儿,内侍总管狐狸一样的老眼越过圣旨,微微一蹙,朝丽妃瞥了一眼。

目光收回,开始唱腔一般的通读圣旨。

一番话说完,言简意赅一句话:慧贵妃怀孕养胎期间,宫中中馈,由丽妃打理。

丽妃登时就被喜蒙了。

这圣旨,不是陛下要斥责惩罚她,而是让她主理六宫大权,六宫大权……猝不及防的欢喜如同劈头盖脸而来的海浪,砸的丽妃缓不过神来。

心跳比先前,还要再快上几分。

天!

这至高无上的权利,竟然有朝一日,落到她的手中,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吗……

“臣妾谢陛下恩典,定竭心尽力,不付皇恩浩荡。”受身侧宫婢悄无声息的提醒,丽妃总算醒过神儿,激动道。

内侍总管复杂的目光在丽妃头顶停留一瞬,眼底闪过一抹如同在看一个刚死之人一样的哀戚,“恭喜娘娘。”却是转瞬嘴角扯出笑意,弓腰恭敬说道。

说着话,丽妃起身,内侍总管将手中圣旨并一方印章捧了上去,“这印章,娘娘妥帖收好。陛下说了,娘娘初理后宫,必定有许多不顺手的地方,凡事不要慌,但凡拿不准的,尽管去问太后娘娘就是。”

竟不是让她去问慧贵妃,而是直接问太后,这是不是意味着……内心巨大的欣喜让丽妃伸出的手不住的打颤,一把接过那手掌大小的印章,紧紧揽在怀里。

从前慧贵妃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六宫,陛下可是说,让她有什么不懂得只管问皇后,却从未提过直接去问太后娘娘。

现如今,虽然皇后不在了,可慧贵妃在宫里的地位,除了名分非后,实权却是与皇后并无两样。

皇上竟然越过慧贵妃,直接让她去问太后……能越过慧贵妃而直接与太后说话,那位份,除了皇后一位,再无其他。

陛下难道是有意……揣摩着那句话里的含义,丽妃又惊又喜,一颗心剧烈的跳动。

“听说陛下要择日选秀,这事可是定下了?”心头起了念想,丽妃再开口,语气就比以往多了几分倨傲。

内侍总管不由眉头微微蹙起,“陛下选秀一事,原本是慧贵妃娘娘提起的,只是眼下,这六宫大权在娘娘您的手里,选秀,自然也是娘娘张罗,具体的时日,陛下还未定下,还需娘娘同陛下一起商讨。”

慧贵妃闻言,眉尖顿时一挑。

原来掌管六宫大权,还有这个好处。

难怪皇后和慧贵妃挣个个头破血流,也要将这权利紧紧握在手中,统领六宫,不禁可以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可以借着商讨事宜的名义,见到皇上。

都言日久生情,天天一处说话,陛下自然也就有了情……难怪这些年慧贵妃圣宠不倦,原来是这个缘故。

一番思忖,丽妃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整个人眼底迸射出亮闪闪的光泽。

内侍总管传来这样的消息,一顿赏自然必不可少,丽妃又是个有钱的,捏着分量十足的红包从慧贵妃处出来,内侍总管的脸色,却是不大好。

一脚踏出门槛,怀中佛尘换了个方向,兀自阴测测嘀咕一句:“蠢货,祸到临头尚不自知。”

尽管他并不知道,慧贵妃好端端的怎么会将这中馈大权让出,可凭着他对慧贵妃的多年了解,她绝不会为了安胎就让出大权,这好容易紧紧握在手中再不用担心会被皇后夺走的大权,她岂能轻易松手。

从慧贵妃授意,让他在皇上问及该让何人替她接管中馈大权之时,提一嘴丽妃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其中,必定有阴谋。

只是,他猜不透,慧贵妃为何要对丽妃下手,虽然这些年,慧贵妃一直将丽妃压得翻不得身,可到底也从没有在其他地方为难她,凭着慧贵妃的为人,她若不出手则罢,出手,就必定是绝杀之技。

这厢,内侍总管眉头微锁,一路回御书房复命,那厢丽妃,自然是欢天喜地开始她的六宫统领大权,而慧贵妃处,迎来一个稀客。

浅粉色的宫装下,琪嫔画着精致的淡妆,坐在慧贵妃床榻下首一张双扶手椅子上,手捧热茶,轻呷一口,面上,是在丽妃处从未有过的从容自在。

“姐姐这里的茶,果真是不一样,闻着都透着一股喜庆劲儿,难怪姐姐能怀孕,就冲着这喜气,不怀孕都难。”琪嫔眉眼弯弯,笑嘻嘻说道。

熠熠生辉的眼底,灵巧的像个孩子。

一面说,一面搁下手中茶盏,转手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里,哼哼道:“这桂花糕也好吃,入口即化。”

惠贵妃嗔笑她一眼,“好吃也比不上你这嘴甜,”说着,气息一叹,“你说我有孕是喜事,你自己呢,若非你执意不肯,怀孕难道是什么难事,你的身子又没有被损伤了。”

“姐姐说这些做什么。”祺嫔含笑的嘴角有些发僵,眉宇低垂,卷翘密实的羽睫,遮掩了满眼情绪。

惠贵妃瞧着,又是一叹,“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祺嫔就道:“如今我跟前,已经有了十一,我也知足了。那件事……莫说我心头的坎过不去,难道姐姐就过得去,姐姐若是当真过得去,此番又何必如此费心对付丽妃。”

惠贵妃被祺嫔的话说的心头一重,“可我总不忍心看你日日过的这样艰辛,丽妃那里,她是如何待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委屈就罢了,让十一跟着你一同委屈。”

“别的不说,单单上次丽妃为对付静毓,拿你们母女做筏子,十一才多大,被静毓险些摔死在假山上,静毓行凶纵然可恶,可丽妃如此存心构害利用十一,更是可恶。”

第八百三十七章 执拗

“十公主多大点的人,天天同十一一处玩耍,两人要好的如同嫡亲,可怎么样呢,若非咱们事先早有安排,你们母女还不成了丽妃对付静毓的亡魂,你难道还不清楚,丽妃就是想要用十一的命去引得陛下对静毓彻底发怒。”

提起当日发生在皇后灵堂前的那桩事,慧贵妃有些气恼,尽管当时,即便萧煜不出手,她所安排的人也必定会将萧静毓制止,可十公主到底还是受了惊吓。

“我说你怎么就这样倔强,宁肯在丽妃跟前吃苦,也不愿让我……”

“姐姐别说了!”琪嫔脸色微白,嘴皮轻颤,阻断了慧贵妃的话,“梅妃娘娘的大仇未报,我怎么能轻易从丽妃跟前离开。”

琪嫔满目倔强的坚毅,让慧贵妃瞧着不由心疼。

“给梅妃报仇的法子千千万,不单单是这一种,如今,我若收拾丽妃,实在不似向先前那样困难,你当真不必再在她那里低眉顺眼的吃苦,你如此,我这心里怎么好受,就算是梅妃在天有灵,她也不愿你和十一遭这样得罪,梅妃娘娘一贯疼你的。”

随着慧贵妃最后一句话落下,琪嫔羽睫扑闪,豆大的眼泪滚落出来,啪的落到手背,炽热滚烫,却也唯有一滴。

“如此,我就更要给梅妃娘娘报仇!”手帕攥在手心,琪嫔捏拳道:“这些年,威远侯府一直是朝廷的另一个金库,不到万不得已,陛下绝不会动他,只要威远侯府尚在,娘娘怎么收拾丽妃,也断不会将她送到乱葬岗去。”

“可梅妃娘娘……”哽咽的声音被她竭力压住,“梅妃娘娘却是被扔到乱葬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从前只当是皇后作怪,也只恨皇后一人,可眼下,既是知道当年一事,皆是梅妃挑唆了皇后才给梅妃带来那样的厄运,我又怎么能安寝!”

“姐姐这些日子虽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查威远侯府,可如何呢?商户出身,他们知道今日的荣耀来之不易,定是格外珍惜,怎么会轻易犯错,如此,就少不得我继续留在丽妃跟前,她虽待我不好,可许多事,我却是能知道蛛丝马迹。”

“若非我在她跟前伏低做小,皇后死后,她又怎么会露出马脚,被我发现,当年梅妃那桩事,她才是罪魁祸首!”琪嫔说的咬牙切齿,在她面上,唯有坚毅如铁的恨,哪有在丽妃跟前半丝怯懦。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姐姐还是安心养胎,我这里没事的,先前皇后在的时候,我都能安然无恙挺过来,现如今,丽妃掌管六宫大权,春风得意,最是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我又怎么能离开!”

琪嫔的话,慧贵妃当然明白那个道理,可就是不忍心她同十一长年累月的受罪。

凭着她的身份和荣耀,若要庇护琪嫔母女,实在容易。

只是先前皇后在,凭着皇后的睿智和机敏,琪嫔一心要留在丽妃跟前做卧底,她就绝不敢动丝毫念头去庇护她,一旦她有一点做得不周,惹得皇后怀疑,那琪嫔的下场,可想而知。

皇后想要处决一个嫔位的宫人,实在不需太多正儿八经的理由。

当年丽妃初进宫,便被皇后拉拢至麾下,那时梅妃正是得宠,皇后便通过丽妃,百般毒害梅妃,只是一则梅妃身正不怕影子歪,二则皇上偏宠,那些阴诡计谋,便一样没有得逞。

偏偏丽妃不仅受皇后唆使,她自己,更是因为屡屡构害却被梅妃轻而易举击败而心头生出怨怼,趁着皇上太后不在宫中,向皇后提出“谋逆”的说辞。

若说皇后是害死梅妃的那柄刀,那丽妃就是那递刀之人,更是可恶。

自从琪嫔口中得知这一真相,慧贵妃便对丽妃有了切骨之恨。

只是一则丽妃不算蠢笨,并无什么至死的大错,二则威远侯府在皇上心中,地位举足轻重,如果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不除掉威远侯府,丽妃就永远平安无事。

可偏偏不论萧煜如何打听,也寻不到威远侯府一点过分之举。

正心头烦躁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之际,恰逢老天眷顾,让她有了腹中胎儿,不必她张口,皇上便亲自下令,不许她操劳分毫,她再让内侍总管在恰当的时间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嘴,丽妃掌管六宫一事,自然水到渠成。

这个安排,在皇上一路抱她回寝宫的时候,就在她脑中赫然横亘,故而皇上前脚一离开,她便当即着手实施。

丽妃的性子,蹉跎时,小心谨慎绝不给人一丝把柄,可得意时,却是未必……更何况,她手中大权,位比皇后,但凡心性不够足的,都不免得意。

心思拂过,慧贵妃幽幽叹了口气,朝琪嫔看过去。

琪嫔虽生的玲珑娇小,却是性子极其执拗,她如是坚定,慧贵妃也只得待她语落,道:“你万事小心,莫要勉强为之。”

“我晓得,姐姐放心。”琪嫔点头,转了话题,“我按着姐姐的吩咐,在丽妃跟前提了一嘴亲妹妹入宫的话,她果然动了心。”

慧贵妃点头,不再纠结琪嫔到底是否应该留在丽妃跟前,而是将心思放在威远侯府,道:“丽妃的嫡亲妹妹们,如今早就嫁人,就算是几个庶出的,眼下,年龄正合适的,也唯有那个九姨娘跟前名唤映秀的,我已经吩咐了妥帖的人上门去提亲。凭着威远侯对九姨娘的宠爱,这门亲事,他们必定答应。”

“可丽妃已经让人传话回去,要映秀进宫参选,姐姐让人去提亲,威远侯怎么会同意?”琪嫔不解,偏头看向慧贵妃。

慧贵妃嘴角微扬,笑道:“哪个做父母的,若是真心疼爱孩子,愿意自己娇娇养大的女儿进宫。威远侯府,有了一个丽妃,已经够了,威远侯对那个九姨娘的感情不浅,而我吩咐下去去提亲的那人,又实在是地位不同一般,眼下趁着选秀的圣旨尚未发出,他定然会同意那婚事的。”

第八百三十八章 登门

这厢,慧贵妃和琪嫔说着话,那厢,平西王府世子妃带着两个心腹丫鬟蹬了威远侯府的门。

两个丫鬟,一人手中提了八盒点心,皆是知味斋的上品绝味。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说呢,今儿一早就有喜鹊在这窗前树梢上不住的叫,原来是给我叫来这样一位大贵人!”得了丫鬟通报,威远侯夫人甘氏一路含笑迎了上去。

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再怎么保养,笑起来,眼角还是褶子一层一层堆砌。

随着话音儿,一眼看到平西王府世子妃身后丫鬟手中提着的点心,不禁心头一动。

这样的大红盒点心,又是一提十六盒,按着京中习俗,唯有提亲,才会如是登门。

是谁这样大的面子,竟然劳烦了平西王府世子妃亲自登门做媒人。

思忖间,眼神一个飞递,朝立在一侧的丫鬟示意,让她去通禀威远侯,丫鬟会意,悄无声息拔脚离开,而甘氏则是眉眼不动的上前挽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

她的身份虽不及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尊贵,可到底也差不到哪里去,又是长辈,如此行为,也算不得逾越。

只平西王府世子妃一贯厌恶被不熟悉的人如此亲昵,只碍着慧贵妃的交代,才忍下心头厌恶。

甘氏亲自打起帘子,让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进了里间,当即有丫鬟将滚热的碧螺春捧到客位的首位,平西王府世子妃便就着那位置,款款落座。

待她坐定,甘氏才转身坐下,欠了身子,目光掠过平西王府世子妃身后两个丫鬟手中的点心,笑道:“您这是给人做媒人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叹息一声,摇头道:“我们世子爷同人家喝酒,被人家整了蛊,迷迷糊糊答应了条件,等回家酒醒以后,才惊觉,是让人给套了圈,他舍不下脸做媒人,只得让我来。”

话虽然如是说,可眉眼间,却并无无奈不满之色,可见她做这媒人,还是心甘情愿。

甘心眼见如是,就更是心头疑惑,平西王府世子妃是什么人,一贯的说一不二杀伐决断,她不愿意做的事,纵然威逼利诱也是无用,平西王府世子不过是醉酒之后答应人的事,她若是不同意,又岂会勉强应下。

更何况,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捉弄平西王府世子。

就算不看世子的面,也要看老太君和这位世子妃的面啊!

如此一想,越发觉得那提亲之人,身份不同一般,只是她府中一应嫡出的子女,皆已经成婚,目前府中,唯一适婚的,也就是九姨娘跟前的映秀。

可一个庶女……也值得对方动用平西王府?

就算对方是个残疾,肯明媒正娶了映秀,那也是她的福气,根本不必劳烦平西王府的人。

甘氏心下摇头,果断否决了这一念想……难道是对方看中了我娘家的某一个侄女外甥女,想要托了我的关系去说项,才劳烦了平西王府世子妃?

如是一想,甘氏只觉大有可能。

威远侯府的地位虽不算太高,可毕竟宫里还有一个妃位的娘娘,纵然不算得宠,可位份摆在那里,如今又掌管六宫大权,按着这个苗头,将来再晋一晋位份,不是没有可能。

一般人家,想要攀上威远侯府的关系,的确不易,平西王府地位非凡,他们府中的人若来说项,对方所求之事,便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如此想着,甘氏心头就漾起一股强烈的优越感来,身子不再向前探着,而是撤身回去,靠了身后的靠垫,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眉目微动,“不知是谁有这样大的脸面,竟然能央了您亲自跑这一遭。”

听出她话音儿里的前后差别,平西王府世子妃不以为意,面上依旧是方才的神色,淡笑里带着疏离,没有回答甘氏的话,只是四下扫过这会客厅,道:“侯爷今儿不在?”

甘氏听她主动提及侯爷,不禁心头一缩……不管她是要给谁提亲,一个妇道人家,断然没有问起家里男主的道理,除非一点,那便是她要提的这门亲事,已经算定,非得侯爷亲自点头才能作数不可。

既是如此……甘氏眼底一瞬间泛起阴鸷的光,“世子妃登门,是要给我府上庶出的孩子做媒?”直接问道。

心头却是生出怒气。

一个庶出的孩子,也值得平西王府的世子妃亲自登门,这不是替那些下贱的姨娘打她的脸,又是什么!

甘氏直直看向平西王府世子妃,眼底带着幽幽寒意,平西王府世子妃眼瞧她态度转变之快,不由心下摇头。

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心胸太过狭隘自私。

难怪慧贵妃派来的人传话,百般强调,要她亲自登门做媒,这若是换作旁人,但凡身份低一点的,只怕还未来得及见到威远侯,就要被甘氏轰出去。

今日一事,事关梅妃大仇是非得报,平西王府世子妃已经做好准备,就算甘氏拉下面子,翻脸不认人的张口撵人,她也定是要熬到见了威远侯再说。

进府之前,已经买通了威远侯府的一个小厮,到威远侯跟前传话,方才她进门之际,甘氏又以目示意,让她的丫鬟去传话,前后两重,算时辰,只要没有什么意外,这威远侯也该到了。

脑中思绪滚过,平西王府世子妃直接忽略甘氏眼底的不悦,面上带着不动声色的浅笑,“既是登了贵府的门,自然是想要向贵府的小姐提亲。”

小姐……那就是映秀了……甘氏拿了丝帕的手不由一捏,眼底恶光迸射,“没想到,我府上一个庶女,竟然能被如此抬举,对方竟是劳烦了您亲自登门。”

眼看甘氏话语里翻滚着毫不遮掩的酸揪揪的怒意,平西王府世子妃忍不住的道:“是啊,对方的确是心悦府上映秀小姐,想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去做正房妻室。”

威远侯府虽然贵为侯府,可因着商户的出身,京都中的官员,大多瞧不起他家,不愿与他家结亲。

甘氏嫡出的女儿,一个丽妃自不必说,另外两个,一个嫁到河南洛阳,一个嫁到山东青岛,虽然男方官位不算多低,可到底都是远嫁,算不得好姻缘。

唯一一个儿子,娶得倒是京都的名媛,可那姑娘,还是被人退过亲的。

此事一直是横亘在甘氏心头的一道刺。

嫡出的子女,婚事如此不如意,她又岂能容忍这庶出的好到哪里去!

第八百三十九章 男方

先前几个到了年纪的庶子庶女,她连金玉其外都做不到,只挑了真正的败絮其中,将他们一个个的打发了。

府中最最得宠的九姨娘,膝下一个庶女映秀,她原本是打算将她嫁给一个死了几任正室被人传言说是命硬克妻的老大臣府中去,偏偏丽妃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要让映秀入宫参加选秀。

尽管先前那一门“绝好”的婚事可遇不可求,可比起映秀的婚事,甘氏自然更看重丽妃的要求。

只是白白便宜了九姨娘,映秀进宫,一旦得选,做个名分伤低的也就罢,若是封到贵人衣裳,九姨娘就要被晋升为贵妾。

一想到这个,甘氏就心疼得厉害。

映秀得宠,于丽妃,自然是助益,一方面,甘氏盼着映秀得宠,可一方面,又嫉恨她会被陛下宠爱,姨娘肚里爬出的贱货,怎么配帝王的宠爱,若是那恩宠又越过了丽妃去……

这些事,已经够让甘氏糟心的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平西王府世子妃竟然亲自登门为映秀提亲……

平西王府世子妃语落,甘氏气的脸色阚白,颤了颤嘴皮,冷幽幽说道:“若是给府里其他的姑娘提亲也就罢了,这映秀,是要去参选秀女的。”

平西王府世子妃早料到甘氏必定不会点头答应,她此言一出,并没有当回事,本来此次登门,她要见得,也并非甘氏,而是威远侯和那位自进府就一直被威远侯捧在掌心数年不断恩爱的九姨娘。

正说话,外面出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渐渐靠近,又丫鬟打起屋外厚实的棉门帘,“侯爷,姨娘。”行礼问安。

听到是威远侯同九姨娘一同前来,平西王府世子妃心头略略一松。

谁的女儿谁心疼,这天下的母亲,向白氏那般刻薄自己亲生儿女的,毕竟是个例。

皇宫那牢坑,九姨娘必定是不愿意让映秀去的。

只平西王府世子妃松下一口气之际,甘氏却是脸色突的一黑,抬眼朝门口方向瞧去,满眼嫌恶憎恨之色,当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面,毫不避忌。

或者,是已经避忌了,却是依旧外露。

不过一个深吸气的功夫,门帘打起,威远侯抬步进来,平西王府世子妃转眸去看,一眼看到威远侯身后那个柔媚娇弱的女子,一袭桃粉衣裙,纵然已经是年过三十,可身材依旧玲珑曲折,一张娃娃脸,怎么也看不出年岁。

迎上威远侯含笑带恭的目光,平西王府世子妃敛了心思,略略颔首,算作回礼。

及至威远侯几步行到主位坐定,九姨娘给甘氏行过礼后,转身盈盈一福,朝着平西王府世子妃问安,声音清脆宛若春风,让人听着不觉心头一畅。

难怪威远侯这些年都这么宠着她,竟是这样一个尤物。

心头唏嘘过后,不及威远侯说话,眼睛略过甘氏泛着阴毒的目光,在甘氏开口之前,平西王府世子妃抢先一步,朝着威远侯道:“今日登门,是替人来做媒,求娶府上映秀小姐。”

威远侯接到下人传话的时候,正在九姨娘处同她说话,一听是平西王府来人,世子妃又提了提亲的点心,心头当即便有了猜测,故而才带了九姨娘一同前来。

此番听平西王府世子妃如是说,登时面露一喜,“不知是替何人求亲?”

威远侯语落,甘氏抬着帕子掩嘴重重一声咳,“侯爷莫忘了,映秀是要入宫选秀的,怎么还能再议婚事,侯爷如此,倒是要让平西王府世子妃觉得侯爷有意戏弄了。”

先前甘氏给映秀选的那门亲事,威远侯是有所耳闻的,尽管甘氏将那家说的百般好,可威远侯心头到底不悦。

先前两个庶女的婚事,就不尽人意,只是秉着绝不惹出一点是非让人瞧了去而对威远侯府有弹劾之机的原则,他对甘氏的行径,也就默认了。

不过是两个庶女。

再说,他家是商户出身,家里子女的婚事,本就艰难,嫡亲的女儿儿子婚事尚且不如意,庶出的,更就好不到哪里去。

威远侯原也没想着甘氏会给映秀找个什么好人家,可却也没想到,她竟是心狠到那般地步。

正同甘氏为此事闹得面红耳赤,突的丽妃从宫里传来消息,要映秀进宫参选秀女。

丽妃乃甘氏嫡亲的长女,丽妃的要求,甘氏自然双手双脚举起来同意,当即就不再提什么亲事。

可宫里是什么地界,威远侯却是深知,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坑。

已经有一个女儿进去了,他怎么舍得另一个女儿再去吃苦,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比起甘氏给映秀寻的那一门亲事,进宫却是上乘之选。

万般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却是没想到,平西王府世子妃竟然亲自登门为映秀提亲……眼下皇上选秀的圣旨尚未发下,只要在此之前,将映秀的婚事定下,她就不必再进宫参选。

如此意外之喜,威远侯怎能不心头激动。

甘氏语落,正一心欢喜的九姨娘当即气息一提,直直朝威远侯看去,满目蓄着热泪,全是乞求之色。

威远侯没理会甘氏的“提醒”,只对平西王府世子妃又重复问道:“不知您给小女所提之人,是谁家?”

能劳烦的动平西王府亲自做媒,可见对方,实在来头不小。

平西王府世子妃眉眼含笑,扫过甘氏,道:“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年纪轻轻就官居从一品,他这门第,不知可入得了侯爷的眼?”

听到陶晔的大名,甘氏登时一怔,失神之际,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手中茶盏滑落在地。

“咣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茶气氤氲。

突如其来的响声让威远侯原本满目的惊诧之色掩上一层不悦,甘氏在家里作践姨娘和庶出的子女,也就罢了,当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面,竟也这般心胸狭隘。

居然气急之下,砸了手中茶盏!

威远侯府再怎么样,如何敢在平西王府面前摆脸色……横了面色发白的甘氏一眼,威远侯忙对平西王府世子妃道:“她是太过震惊高兴了。”

第八百四十章 猫腻

平西王府世子妃也不戳穿威远侯,只是淡淡笑道:“夫人如此高兴,可见是真心疼爱映秀小姐。”

在甘氏抖着眼皮将脸色白下去的同时,威远侯脸色略略一僵,将方才的震惊和欣喜冲散几分,抿了嘴唇,待丫鬟将甘氏面前砸落的杯盏收拾干净吗,他的心绪也平复了些许,才道:“您是替陶晔求娶映秀做正妻?”

陶晔是从刑部小吏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官位的,绝对称得上青年才俊,大有前途,尤其最近在镇宁侯府一案上的表现,可谓快很准,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铁面无私和手下不留情,让威远侯刮目相看,觉得他看似是个柔弱书生,实则骨子里,同赤南侯一般,是条铮铮汉子。

他有意结交,却自惭形秽自己的商户出身。

陶晔官至从一品,却后院无妻,人又长得眉目清秀五官端正,身姿更是挺拔如松。

多少京中高门贵府,想要将自己的嫡女嫁给他,可陶晔却是从头到尾,一概拒绝。

威远侯怎么敢想,这样一位如同高升的太阳般的佼佼者,竟然要求娶他的庶女……商户出身,纵然是他的嫡女,也配不上陶晔。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欣喜过后,威远侯心头不由一转。

将威远侯的神色尽收眼底,平西王府世子妃只淡笑轻语,面色不变,“前些日子灯会,陶大人偶遇府上映秀小姐,一见钟情,怎么也忘不了,便托了我们世子爷做媒人,世子爷又将这差事,交给了我。”

将先前提起的什么醉酒一事略过不提,只是摇头笑道:“陶大人数年来未曾娶亲,却是对府上小姐一见留心,可见缘分这东西,一旦来了,挡都挡不住。”

“莫说侯爷您意外,就连我,刚听我们世子爷提起的时候,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陶晔端的可是从一品的尚书之位,他的正妻,莫说高门大户里秀外慧中出类拔萃的嫡女,纵然是皇室血脉,他也承得起,却是偏偏对映秀小姐留了心。”

“我听我们世子爷说,好像这映秀小姐,姿容有几分与他青梅竹马肖像……”

略含深意,却是一语带过。

最后一句,如同一颗定心丸,落到威远侯心头,原来如此,难怪!

映秀……也只是别人一个替身。

可凭着陶晔的人品,纵然是替身,只要映秀真心服侍他,想来不会薄待,更何况,映秀去了,可是一府的当家主母……

威远侯怎么能不心动。

比起先前甘氏给映秀寻的那门亲,简直云泥之别,更何况,此时选秀的圣旨尚未下发,一旦她与陶晔换了庚帖,那便再不用冒着生死进宫去吃那份苦……

至于丽妃那里……威远侯摇摇头,丽妃的心思,纵然信纸上未写,可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她如何想,他岂能不知。

拉了映秀进去,不过是想要让映秀帮着她在宫里去斗。

她是妃位已经坐稳,只管幕后操作,那抛头露面要去人前争斗的,不就是初入宫的映秀……一旦映秀进宫,要过什么日子面临什么结局,威远侯可想而知。

眉毛微动,神思轻转间,平西王府世子妃深深昵了他一眼,一扫九姨娘焦灼急迫的面色和甘氏发黑的脸,嘴角挂了盈盈浅笑,道:“侯爷对陶大人可还满意?若是中意,我们再谈下一步,陶大人说了,侯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必定竭尽所能满足。”

语气一顿,平西王府世子妃又道:“陶大人还说,映秀进门,他聘礼加倍,却是不要彩礼,他只要映秀这个人,就好。”

映秀是庶女出身,这些年,甘氏想必没有给她准备什么体面妥当的嫁妆,威远侯更没有想到,映秀能有这样好的亲事,这突然结亲,嫁妆就是一桩大事。

嫁给陶晔做正妻,嫁妆岂能寒酸。

可……

听平西王府世子妃如是说,威远侯不由眼底波光微颤,“陶晔当真如是说?”

“不要嫁妆只要人,啧啧,可真够深情的,别不是早就珠胎暗结了吧!”甘氏青着脸,酸揪揪的咬牙说道。

珠胎暗结四个字,从她口中迸出,惹得九姨娘登时脸色刷白,看向甘氏,想要辩解,却终是忍下,而转头对向威远侯,娇滴滴带着颤音儿,“侯爷,秀儿姐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纵然出去看个灯会,也是夫人深怕她有个闪失,跟前一群嬷嬷伺候。”

映秀的姿容,与九姨娘肖像,再加又年轻水嫩,实在端的起出水芙蓉四个字。

甘氏当然要防着她。

万一她外出之际,被哪个痴情的贵家公子瞧种了……那她岂不是先前的算盘都要白打。

可千防万防,竟是防住了贵家公子,没防住当朝尚书,甘氏都要恨得背过气去。

九姨娘言落,甘氏当即怒气吼道:“放肆,贵客在,容得你插嘴多舌!”

吓得九姨娘登时浑身一个激灵,筛糠似得一抖。

威远侯瞧着心疼,心下也明白,甘氏这是因为映秀这门亲事实在好的让人发飘而心头怨怒丛生,可当着外人的面,他自然不能落了甘氏的面子,只得对九姨娘道:“秀儿的亲事,自然有我和夫人做主,你一旁听着就是。”

此话,却也是定心丸了。

九姨娘满目感激,浓情蜜意朝威远侯深深一个点头。

平西王府世子妃坐在一侧,手里端着茶盏轻呷一口,笑看这一家子做戏。

目光从九姨娘身上收回,威远侯看向平西王府世子妃,道:“彩礼,我们自然会给秀儿风风光光的准备,陶晔敬重我威远侯府,我就不能扫他面子,您放心,这婚事一旦定下,秀儿的嫁妆,我必定亲自准备。”

一个亲自准备,说的甘氏心惊肉跳,险些戳烂手里的丝帕,眼底阴毒的眸光一闪,直逼九姨娘。

“只是,陶晔那里,不知您是不是知道,他府中的通房妾室有几个?”

量媒量媒,自然是要问个清清楚楚。

陶晔虽多年未娶妻,可一个正常的男人,总要有些必要的生活,他无妻,通房总是有的,一旦映秀进门,那些通房,如何打发?

第八百四十一章 恩威

威远侯问得出这样的话,那便是默认了这门亲事。

纵然陶晔求娶映秀,于威远侯府来说,实在是天降之喜,可毕竟这里面,有一道丽妃的密信。

平西王府世子妃多少还是有些惴惴,不能保证,威远侯一定会一口答应婚事。

一个嫡女,一个庶女,抛却道理人情不提,单单从阖府的利益来看,映秀进宫帮衬丽妃,实在是有益无害。

她们堵得,不过是威远侯对九姨娘和映秀的一颗心罢了……

眼下不论是威远侯头脑一热心头应允还是真心实意,她都必须尽快将映秀的庚帖拿到,将亲事定下。

威远侯语落,平西王府世子妃嘴角抿起笑意,道:“这些年,陶晔为了上位,夜以继日的把一颗心思扑在公务上,侯爷莫非忘记了,陶晔可是平民科举出身,没有后台,他能熬到眼下这一步,全凭自己。”

言外之意,政务繁忙,他根本无心男女之事。

话虽如是说,不过陶晔府中无女眷,这倒是真的。

他心头那道硬刺划出的伤口,只怕终生不得愈合,元娘的魂儿,是要陪他一辈子的,他怎么会再碰其他女人……往事浮动,平西王府世子妃心头略略一叹,将这沉重的往事拨开不提。

“侯爷若是觉得这门亲事合适,不妨我们就定下日子,眼瞧着陛下要选秀,你们府中的映秀姑娘若是未婚,必定是在选秀之列。”平西王府世子妃一脸真诚,催促道。

威远侯当即道:“好!既是陶晔求了您来提亲,可见他情深意真,也是秀儿的福分。”

语音儿一落,转头看向九姨娘,“去取秀儿的庚帖来。”

九姨娘应诺,转头拔脚就要走,甘氏却是白着脸急急拦她,“且慢。”转头对威远侯道:“侯爷忘了丽妃的事了?事关重大,侯爷怎么能这样轻易答应这婚事,要置丽妃于何地!”

九姨娘不理会甘氏的话,硬着头皮,咬牙将略略僵住的脚又抬起,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脚下急走,朝门外奔去。

随着话音儿出口,眼见九姨娘理都不理她先前一句且慢,甘氏登时大怒,“站住,我的话,你敢不听!”

九姨娘只是急走,转脚到了门前,一把打起门帘,提脚出去。

甘氏眼见如此,气的浑身发颤,抄起手中茶盏就要朝着门帘方向砸去,气的威远侯嘴角胡子一阵抖,“好了,还有贵客在!”竭力压着心头怒火,低沉劝甘氏,“什么话,一会再说!”

甘氏被九姨娘的轻狂刺激,硬生生回顶威远侯一句,“什么一会再说,侯爷都要交换庚帖了……”

不及甘氏说完,平西王府世子妃便出言阻断她,“夫人莫非是瞧不上陶晔这门亲事?本朝堂堂从一品的尚书,夫人觉得还配上你府中的庶出女儿?”

说着,平西王府世子妃一声冷哼,“虽然我是替陶晔求亲,可这亲事,究竟谁高谁低,难道夫人心里不明白?怎么还要摆出一副你们吃了大亏的样子,夫人如此,是瞧不上我这说媒的人还是瞧不上本朝的从一品官职?”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帽子扣的大,一向只管在后院争斗的甘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脱口就道:“他从一品再大,大的过皇上去?”

威远侯当即眼皮一抖,恨不能直接捂了甘氏的嘴。

平西王府世子妃冷笑,“从一品是大不过皇上,可夫人也要明白,映秀嫁给陶晔,端的可是一府的正妻,陶晔无父无母,虽说家无老人没有依仗,可映秀进门,却是不用再像其他新妇一般,行晨昏定省侍奉之礼。”

后宅婆媳之斗,有多少是婆婆不满儿媳,一顶百事孝为先的大帽子扣在媳妇头上,逼得她日日立规矩,说是立规矩,不过就是想方设法的折磨人。

这一点,威远侯深知,甘氏岂能不知。

眼见平西王府世子妃有些动气,甘氏当即火气略降,威远侯更是转头陪笑,“您莫和她一般见识,秀儿嫁给陶晔,实在是门好亲事。”一面说,一面转头拿眼横了甘氏一眼。

甘氏虽心头不甘,可到底嘴唇蠕动,却未再说什么,只一张脸阴黑如铁。

平西王府世子妃却是继续道:“嫁给陶晔,虽不如做陛下的女人风光荣耀,可这风光荣耀,你府上的小姐,就一定担得起?满天下的,除了慧贵妃盛宠不倦,还有几个慧贵妃,就是金贵如丽妃……”

一声冷哼,平西王府世子妃下颚微抬,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权威和尊贵,凉悠悠看着甘氏,道:“据我所知,丽妃自生了十公主,陛下可是再没有登过她的门。”

一句话,不仅甘氏变了脸,就是威远侯,也面上有些挂不住。

甘氏忍不住,挺了腰杆,道:“眼下掌管六宫大权的,可是丽妃!”

语气里,带了耀武扬威。

平西王府世子妃却是幽幽一哼,“所以呢?”

甘氏顿时……所以丽妃不是失宠,而是如日中天!

甘氏抖了抖嘴皮,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去,只是她话音儿不落,就被平西王府世子妃打断,“如日中天?夫人读过书吗?知道这四个字的意义吗?”

甘氏被平西王府世子妃气的胸口直疼。

平西王府世子妃却是毫不理会她的脸色到底在如何变化,只冷着声音道:“如果真如夫人所言,丽妃娘娘如日中天,她为何还要府中的小姐进宫选秀?”

“映秀进宫,顶着什么身份要行什么事,只怕不用我多说,侯爷也清楚。”再不看甘氏一眼,平西王府世子妃将目光投向威远侯。

“说句大不敬的话,数十年丽妃也没有争过慧贵妃,眼下慧贵妃怀孕,丽妃想要趁着这个空档翻身……只不要作茧自缚才好!”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毫不客气。

甘氏气的浑身打抖,“你竟然敢妄议宫里娘娘……”

不及甘氏气咻咻的话说完,平西王府世子妃投给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是啊,我敢!”

甘氏顿时……

“我今日是来成人之美的,夫人还是莫要逼我把话说的太绝,毕竟……一旦映秀小姐和陶大人的婚事若是成了,日后,我们三家,也就被扭在了一起,来日方长。”

意味深长说完最后一句话,转眸去看威远侯。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完成

原本平西王府世子妃一番话,威远侯心头是泛起怒意的,故而随着她的话音儿出口,威远侯脸色越发难看。

再怎么说,丽妃是他女儿,如此被人戳着脊梁骨,哪怕明知平西王府世子妃说的都对,他也接受不了。

朕竭力压着心头火苗不得罪平西王府,忽闻平西王府世子妃最后一句话,登时整个人一怔。

丽妃想要依托映秀的帮衬,改变现状,可正如平西王府世子妃那句话,不要作茧自缚就好。

毕竟……他的女儿他了解,她本就不是那种善于精谋细划之人。

可映秀一旦嫁给陶晔,且不提陶晔是有几分真心待映秀,单单凭着陶晔刑部尚书的地位,就能将威远侯府再拱上一个台阶。

更何况,这桩婚事的媒人,还是平西王府。

这三家,势必要被人扭在一起。

如此,丽妃在宫里,就不仅仅有威远侯府一个依仗,更有刑部尚书和平西王府这两座靠山……到那时,她再同慧贵妃相争,手头资本,就又不一样。

那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说不定,还真能考虑考虑……

正心头思忖,九姨娘打起帘子进来,一进门迎上甘氏阴测测的目光,不由缩了缩肩膀,一路颤着羽睫不敢抬头,直直朝威远侯走过去,“侯爷,这是秀儿的庚帖。”

大红色磨砂礼贴上,用蝇头小楷写着映秀的生辰八字出生地,一眼瞥见那庚帖,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将陶晔的庚帖拿出,令身侧丫鬟送到威远侯手中,“这是陶大人的,侯爷可让人拿去算算。”

一面说,一面给那丫鬟示意。

丫鬟心领神会,将陶晔的庚帖捧上之后,却不立即折返离开,而是候在那里,直到威远侯将映秀的庚帖给她,才小心收好转头捧了提脚离开,交到平西王府世子妃手中。

一眼扫过庚帖上,的确是映秀的大名和生辰八字,又加盖了威远侯府的私章,平西王府世子妃长吁一口气。

任务完成!

多的话不想再说,更不想看甘氏那张驴粪蛋子脸,几句寒暄,抬脚走人。

与其看甘氏,还不如回去看她家老王爷的新宠呢!

继斗猪热潮之后,她家老王爷又迷上了亲手制作阿胶……这制作阿胶就需要驴,她家东院,除了那几十头失宠待宰的大肥猪,又添了一批驴。

整个东院,整天驴叫猪拱的,格外热闹。

为了熬制出精品阿胶,老王爷将这些驴挂了牌分了类,一驴头上一朵硕大的花,颜色纷呈各异。

老王爷说了,每一头驴都有自己不同的脾气和个性,要人性化养殖,不能一锅烩,这样养出的驴,将来制作成阿胶,味道才格外与众不同。

所以,老王爷现阶段的状态就是:养驴!

把驴当亲孙子一样的养。

为了不让那些驴有排外心里,他甚至自己也整了一朵大花,每每去驴棚看他的驴的时候,就要戴在头上。

她出来的时候,听着小厮一路惊呼朝老太君院里跑去,口里呼呼含着,“不好了,王爷被驴踢了……”

虽然老王爷当年是驰骋沙场的硬汉子,可这数年不从戎,身体早不如当年灵活,再加上驴棚又不止一头两头驴……

她实在难以想象,老王爷是被一头驴踢了还是被一群驴群殴了,若是后者……

十有八九,就是后者。

收好映秀的合婚庚帖,平西王府世子妃一路离了威远侯府,直奔平西王府。

她前脚一走,威远侯府顿时炸了锅。

先前碍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威严,甘氏不敢发作,可她心里的气,早就将五脏六腑焚烧的生疼,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将映秀的庚帖拿走她又阻止不得的时候,更是气的要将牙咬碎。

手中茶盏,“啪”的一声,直直摔落在九姨娘的绣花鞋前,甘氏扭脸对着威远侯道:“你还这是心疼那小蹄子!映秀是你女儿,难道丽妃娘娘就不是!娘娘信上写的清清楚楚,务必一定让映秀入宫参选,你如此做,是要置娘娘死活于不顾?”

甘氏气势凛凛,又是当着九姨娘和一屋子丫鬟的面,威远侯脸上挂不住,便沉了脸说:“你这是什么话,小蹄子小蹄子,映秀虽非你亲生,可到底唤你一声母亲!再说,映秀嫁给陶晔,那于丽妃娘娘而言,助益更大,一旦我们和陶晔结亲,这平西王府都成了与我们一派的,你怎么不想想这个!”

甘氏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是威远侯不愿让映秀进宫,说出这些话来糊弄她,越发气的不行。

“你少同我说这些,我告诉你,就算你把合婚的庚帖给了她,只要映秀没有被八抬大轿抬走,她就一定要去参加选秀。”甘氏说的铮铮。

威远侯气的吹胡子,“你怎么这么糊涂,让映秀进宫,能有什么好处,映秀什么脾气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她能替丽妃娘娘谋划什么,让她嫁给陶晔,不管于谁,都是百益无害的,你就不翻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不道理,少和我讲道理,我只知道,我女儿的话,就是道理,至于你,脑子早就拴在九姨娘的裤腰上了,你还分得清道理?”甘氏冷声说道。

一句话说的威远侯面红耳赤,却是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甘氏并非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小姐,乃当年他家还未入政途时,父母给他聘下的,诗书礼乐搁置一旁不提,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

只可惜,到了他这一辈,皇恩浩荡,许他脱了商户之籍参加科考,偏他又正妻,一路考到金殿前三甲,封了官。

只到底是出身微寒,为不招惹是非,即便甘氏在家怎么作恶作伥,只要没有触及威远侯府的根本,他从不与她翻脸。

为的就是粉饰太平。

好在甘氏除了对几个庶子庶女苛刻了些,其他的大是大非,倒也通理。

可这一次……儿女婚姻与政治相交,他却不能由着甘氏的性子胡闹,“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也知道,合婚庚帖一交换,我们又收了人家的提亲礼,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你再胡闹,那便是悔婚!”

第八百四十三章 进宫

“这婚事,是你自己定下的,我可没有同意,你不顾念丽妃娘娘,我这做母亲的还顾念!”甘氏一寸不让说道:“我就不信,他一个刑部尚书,有多大本事,能怄的过皇上去!”

“凭着映秀的容貌,皇上一定动心,不说映秀能在其他地方帮衬丽妃一把,单单只要她能守得住皇上,那就是了!”

九姨娘一听甘氏如是不肯让步的态度,急的额头冒汗,“夫人,秀儿也没有夫人说的那样好,这满京都里,容颜绝色的小姐多了去,秀儿在其中,连水花都打不起一个,丽妃娘娘已经是容华绝冠了,陛下看过丽妃娘娘的美貌,又怎么会对秀儿有兴趣。”

甘氏横了九姨娘一眼,抬手朝着她脸上一个巴掌脆脆打上去,“我和侯爷说话,有你插嘴的!方才平西王府世子妃在,你就不懂礼数,丢人现眼,丧坏门风,怎么,还越发得势了?”

九姨娘被甘氏劈头盖脸一巴掌,打的登时有些眼冒金星,再加上威远侯就在跟前,登时带去不敢出,连哭都不敢哭,只一个趔趄过后,摇摇站定,肩头一颤一颤的竭力憋着。

让人瞧了,越发心疼的紧。

瞧过九姨娘细白脸颊上那触目惊心的手指印,威远侯一把将她拉至自己身后,对甘氏怒道:“我还在呢!”

甘氏眉眼一番,“不过惩治一个不听话的奴才,后院之事,侯爷还是不要插手,免得让人说侯爷宠妾灭妻!”

一个宠妾灭妻,顶的威远侯上不来气,却是气势降了下去。

说到底,这些年,还是他自己心头发虚,总害怕被人诟病,失去了这好容易挣来的荣耀……

从古到今,有几个商户是能脱了贱籍的,他有今日,实属不易,不能让列祖列宗失望,更不能断了子孙后代的荫封和贵族身份,打回商户籍,一辈子做人下人。

他这一辈,是他家承上启下的转折点,他断然不能让这转折点给折了。

眼见威远侯如是,甘氏得意的撩了眼皮,她就知道,这是威远侯的死穴。

眼睛横过装模作样瑟瑟发抖的九姨娘,甘氏道:“这件事,我也不为难侯爷,我先进宫问问宫里丽妃娘娘的意思,她若同意便罢了,她若不同意,映秀的婚事,还是要按着昨儿说定的来。”

甘氏放低了声音,语气也略略柔和,算是做出让步。

威远侯无法,只得道:“那你现在就进宫吧。”

九姨娘顿时大急,眨着眼睛朝威远侯看去,满目泪光,威远侯只不动声色摇摇头,给她示意。

眼见威远侯另有安排,九姨娘才吁出一口气,只心头,还是七上八下。

甘氏前脚一走,九姨娘当即扯了威远侯的衣袖,“侯爷,秀儿进不得宫,就她那个温吞的性子,进了宫里,不得让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妾听说,前一批秀女入宫,山西大同巡抚总兵家嫡出的小姐,进宫三日就被宫里一个娘娘给杖毙,连个正儿八经的缘由都没有……”

威远侯抬手拍了拍九姨娘激动的发颤的肩头,道:“你放心,我既是把秀儿的合婚庚帖给了平西王府世子妃,就断然不会再送秀儿进宫。”

“那侯爷还让夫人去宫里问娘娘,若是娘娘执意要秀儿进宫,可该如何是好!”九姨娘满目焦灼,可怜巴巴看着威远侯。

威远侯怜惜的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道:“丽妃娘娘不糊涂,她知道让秀儿嫁给陶晔要远比让秀儿进宫给她带来的利益大。”

“真的?”九姨娘仰头看向威远侯,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威远侯一笑,“放心吧,秀儿定是不会进宫的,若是娘娘不答应,我们明儿就给秀儿把这婚事办了,反正陶晔真心求娶,他是巴不得秀儿即刻就过门呢。”

有了威远侯这句话,九姨娘才算是踏实下来,“可秀儿的嫁妆该要如何,虽然陶大人说,不要分毫,可到底那是秀儿进门以后傍身的东西……”

威远侯笑得越发从容,“你只管放心,这些年,我早就给她另外备下一份嫁妆!之前没对你说,是怕你沉不住气告诉了甘氏,惹出乱子闹出变故。”

九姨娘一听威远侯这话,登时喜得眉眼一弯,也不顾身侧有丫鬟立着,更不顾这里是会客大厅,当即踮起脚尖,双臂环了威远侯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侯爷待妾真好。”

滚滚热气顺着威远侯的脖子,丝丝缕缕透进他的身体,顺势,威远侯一把拦住了九姨娘的腰肢,“那是自然!”将她打横抱起,“你要不要本侯待你更好一点?”

九姨娘满面赤红,羞得将脸颊钻到威远侯的胸前,嘤嘤哼哼。

甘氏下了轿子正欲进宫的时候,正好赶上姑苏恪从宫里出来,赶紧避之一旁,探了头瞧瞧去看这位一夜之间失去皇子身份被发落到祁北去做姑苏家后人的皇子。

高头大马,姑苏恪昂首挺胸,手握缰绳,浑身带着一股沙场男儿的凛凛气势,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甘氏脖子都要看酸了,那些陪同护送姑苏恪前往祁北的队伍,也未从宫中完全走完。

甘氏不由啧啧……护送的人再多又如何,还不是被撤了皇室的身份……

眉眼一翻,终是等到前往祁北的大队浩浩荡荡从宫门口彻底走完,甘氏扫了扫身上的大氅,抬脚进去。

不及行至宫门前,身侧丫鬟便悄声提醒,“夫人,太后娘娘在城门楼上呢。”

甘氏一怔,正要抬头去看,却是思忖一瞬,最终作罢,只低声嘱咐身边丫鬟,“佯做不知就是。”

她未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城门楼上,太后雍容华贵的面上迎着凛冽寒风,流着怎样的泪,眼底蓄着怎样的哀恸。

这厢,威远侯夫人甘氏一路直奔丽妃寝宫,那厢一个小內侍匆匆从宫门口折返,一路直奔御书房。

“陛下,四殿下倒是还在顾大小姐处守着,慧贵妃娘娘也足不出户,倒是太后娘娘,在城门楼上迎风站了快要一个时辰了!”

第八百四十四章 惆怅

皇上闻言,微微愣过后,不由幽幽一叹。

原先太后对萧恪……姑苏恪一直都是不闻不问,皇上还只当太后对这个孙子,并无多少感情。

可直到他宣布了要将其皇子身份废黜,改立为姑苏家后人的时候,太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强烈的悲恸,才让皇上意识到,太后是如此看重他的骨血。

原本定下,圣旨发出的当日,姑苏恪即刻奔赴赶往祁北。

可太后要给姑苏恪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哪怕一个针头线脑,太后都要亲手准备,以至于整整收整了两天,直到今日上午,才将将把行礼收整完。

足足十五辆马车的东西……

又亲自点了西山大营的统帅亲自护送,这份看重,实在让皇上意外之余,不由添出几分伤感。

沉水香的袅袅味道伴着御书房内落针可闻的静,沉默一瞬,叹出一口气,皇上将心头情绪拨至一旁,“煜儿那里,没有人送一送姑苏恪吗?他给姑苏恪可是准备什么分别礼了?”

萧恪到底已经是姑苏恪了,再多的伤感,不过是自我为难罢了,再说,他原本并无伤感之绪,不过是被太后那浓郁的感情影响罢了,眼下将心头情绪拨开,自然是轻巧。

内侍得话,当即回禀,道:“四殿下送给姑苏恪的礼物好像是一份名单。”

皇上闻言,不由心头微动,眉宇蹙了蹙,“名单?”

“上面罗列了祁北有哪些好吃的,要姑苏恪到了祁北,一安置好,就让他立刻按着单子上罗列了,给他买了来,让西山大营的统帅捎回来。”

皇上顿时……

原本心头激起的惊疑,一瞬间被满心无力代替......他别不是真的生了个傻儿子吧!

抬手扶额,皇上还是不甘心的问道:“没了?”

内侍回禀,“除此之外,礼物倒是没有别的了。”

那也叫……礼物!皇上眼皮抖了抖。

“不过,虽然四殿下守着顾大小姐寸步不离,却是吩咐他跟前的明路去城门前送行,明路去的时候,手里提了两只乌鸡。”

皇上……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提起乌鸡,皇上心头怒气就嗖嗖直窜,他好好的宴席大殿,活生生被萧煜搞成了养殖场。

继数百只乌鸡入住左偏殿之后,他又陆陆续续搞来了十几只羊十几头牛,另外,还堂而皇之的砌了个鱼池养鱼……把个宫殿搞得乌烟瘴气的,直逼平西王府。

想到平西王府,皇上不由问了一句,“听说老平西王让驴给踢了?”

这话,就不是小內侍能回答的了,内侍总管当即弯了弯腰,道:“好像不是让驴踢了,是让驴棚里的驴群殴了。”

皇上……肩头几个耸动,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送盒药膏子过去。”

内侍总管点头领命,皇上已经又将话题拽回到萧煜身上,“明路送过去的乌鸡,是死的活的?”

“活的,在城门口,那乌鸡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要命的叫了好久。”小內侍回想之前看到的场景,使劲儿憋住笑,回禀道。

皇上……

算了,还是别问了,再问下去,他只能怀疑,其实萧煜才是平西王的亲生儿子!

至此,对姑苏恪的身份,算是彻底丢开手不再追究,而对萧煜的怀疑,也彻底打住。

今日的折子已经批完,可关于墨烬的处理,已经商量了几天,也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墨烬的行径纵然罪不可赦,可他毕竟不想与沧澜开仗。

眼看年关将至,若是此时开拔迎战,想必满军上下,士气低迷,可谓出师不利。

行军打仗,装备后勤固然重要,可更为重要的,是将士们那如野狼一般嗷嗷叫的士气,顾臻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他除了会排兵布阵,更会调动鼓舞士气,几句话一说,哪怕就剩三个人,面对对方千军万马,也敢自杀式不要命的冲锋。

这样的军队,不打胜仗都难。

可举目望去,又有几个顾臻……姑苏恪……他若真的能不负太后谆谆嘱托,成为姑苏将军府上真正意义上的香火传承人,就好了。

眉宇一凛,将这荒荒渺渺的思绪收敛,皇上以手托眉,长叹一口气,他娘的,顾臻那么大本事,怎么就不会个分身术呢,那几年道士白混了!

要是有两个顾臻,他何至于愁成这般田地,让沧澜国都欺负到他宫殿里来了,也不敢还击。

战争一事,劳民伤财,若是为了他自己那所谓的尊严和面子,置边境百姓和当朝将士性命不顾,这种事,他还真做不出来,除非有十足稳胜的把握。

每每想到这些,皇上就会情不自禁,再次想到萧煜的不争气和那原本争气却被他斩首示众的皇长子萧炎。

若是炎儿还在……

心尖猛地一抽,皇上及时让自己打住了思绪,为了不再继续想下去,转头吩咐,“走,去瞧瞧慧贵妃去。”

眼下,唯一能让他心头喜悦点的,就是慧贵妃肚子的孩子了。

长吸一口气,不及皇上站起身来,内侍总管就道:“陛下,丽妃娘娘还在门外候着呢!”

皇上那口气才吐一半,就被内侍总管这句话给堵得憋回去了,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

自从让丽妃掌管六宫大权,她就像是戏精上身一样,每天要往御书房跑八百趟不止,皇上甚至怀疑,每次她从御书房离开,其实根本就没有走出小院,而是出去透了口气就又折返回来。

宫里死了只麻雀,她都要一脸惊悚满目需要安慰的表情战战兢兢前来回禀!

一只麻雀而已,关朕屁事!

“她又有什么事?”皇上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脑子里琢磨着,满宫里,除了丽妃,还能用谁。

其实能用之人还有很多,比如德妃,比如祥妃……可吋就吋在年关这个节骨眼上,又要选秀……这就需要大批的银子啊……

满宫上下,谁的银子能比得上丽妃!

倒不是皇上惦记自己个妃嫔的家当,实在是国库里的银子就那么多,而沧澜一事,随时都能爆出战乱,他不敢动那些银子啊!

万一出兵,他拿不出军饷,难道要去空手套白狼!他又不是顾臻!

还有这这年,又不能不过!

第八百四十五章 诡异

内侍总管觑着皇上的脸色,抿了抿嘴唇,道:“说是四殿下养的乌鸡,有一只跑了出来,跑到琪嫔的宫里,吓坏了十一公主,十一公主有些发烧说胡话……”

一只鸡能越过满宫里的宫人,大摇大摆直接冲到和那大殿隔得十万八千里远的琪嫔宫里,还吓坏了十一……

是他满宫里的宫人都是瞎子还是十一是纸糊的那么脆弱!或者以为他是个傻子!

皇上一听这话,明显的就是在找萧煜的茬。

他的儿子,在宫里养鸡养鱼的,只有他能嫌弃……当即冷了脸,道:“告诉她,那只鸡是朕放出去的。”

内侍总管顿时……陛下您护犊子可以,可是这也太……

不及内侍总管答话,方才回禀姑苏恪离宫一事的小內侍眉目翻动,低了头道:“陛下,方才奴才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威远侯夫人进宫。”

皇上眉头一凛,她来了?不管她来做什么,当即抬手一挥,“正好,快去告诉丽妃,让她回去陪她母亲去!”

内侍总管吁出一口气,捧着佛尘朝外走去,要真让他告诉丽妃,那只鸡是皇上放出去的……内侍总管打了个寒颤,丽妃一定以为他失心疯了。

御书房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立在门外的丽妃当即眸光闪亮,抬脚就要朝里走。

内侍总管赶紧一步迈出门槛,将身后的大门关掩,迎上丽妃一脸倏忽茫然的表情,道:“娘娘,威远侯夫人来了,这会正在您宫里候着呢!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先去见威远侯夫人,什么话,等威远侯夫人走了再说。”

丽妃一听,满目惊诧。

母亲怎么来了,难道是映秀进宫选秀的事不顺利?惊疑拂过心尖,眼底诧异散去,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内侍总管眼见她这副神色转身离去,不由看着丽妃背影的目光多了几分狐疑,深深一凝,转手招了一个心腹小內侍,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几句吩咐,那小內侍得令,当即抬脚朝外而去。

内侍总管折返御书房,扶了皇上直奔慧贵妃处,才进宫门,就见琪嫔从里面扶了宫女走出来。

遇上了,自然少不得一番行礼问安。

觑着琪嫔有些发红的眼睛,皇上眼底泛上狐疑,及至到了慧贵妃跟前,问道:“朕刚刚进来,碰上琪嫔从这儿出去,怎么了?红着个眼,没惹你生气吧?”

一面说,一面抬手去摸靠躺在床榻上的慧贵妃的肚子,“可别气着朕的儿子闺女!”

慧贵妃嗔笑将皇上的手拿开,“怪痒得!臣妾肚子里的宝宝,现在只怕才指甲盖的大小,她哪知道生气不生气的!”

笑过之后,幽幽一叹,“还不都是煜儿!琪嫔说,煜儿养的乌鸡,惊着了十一公主,让臣妾和煜儿说一说,管好那些乌鸡。”

皇上顿时嘴角一抽……

这厢皇上和慧贵妃说着话,那厢,丽妃一路风风火火回了寝宫,“威远侯夫人来了?”才进宫门,就问道。

门口宫婢当即点头,“正在屋里喝茶等娘娘回来。”

随着她的话音儿,丽妃早已走出几步之外。

虽是母女,却也因着身份悬殊,威远侯夫人不得不给丽妃行礼问安,待礼数完毕,丽妃的贴身宫女遣散了一屋子伺候的宫人,听着大门一声被合掩,丽妃才急急牵了威远侯夫人的手,“母亲怎么来了?”

“娘娘还是小心点,规矩要紧,若是让人听了去……”眼见丽妃直呼她母亲,甘氏不由心惊,赶紧道。

丽妃一笑,“不碍事,眼下我执掌六宫,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这个错儿,就是当日慧贵妃掌管六宫,我听人说,董策私下觐见,还叫她一声姑姑呢!”

“那也小心是好。”甘氏摇头。

她虽在内宅之事上,格外的苛刻家中庶子庶女姨娘妾室,可对于涉及到整个威远侯府安危的事,却是受威远侯的影响,甚是小心。

丽妃眼见她执拗,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怎么?是映秀的事情不顺利?九姨娘从中作梗?”

甘氏摇头,“她敢!”说着,将今日平西王府世子妃登门为陶晔求娶映秀一事,告诉了丽妃。

“您说,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替当今刑部尚书陶晔,求娶映秀?”丽妃只觉听到了天方夜谭,惊得合不拢嘴,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

且不说陶晔的身份,单单平西王府是什么地位,怎么会轻易为人说媒,更何况,对象还是商户出身的威远侯府,更是威远侯府的一个庶女……

若非亲耳听到甘氏说,她只会以为,这是有人在作践威远侯府传出的谣言。

甘氏点头,“意外吧!若不是全程目睹,我也断然不会信的,眼下,已经交换了合婚庚帖,这样好的一门亲事,你父亲自然是迫不及待的同意,可你这里……我总要先问过你的意思,你若是不答应,就是交换了庚帖,我也能把映秀送进宫里来。”

在威远侯府的时候,威远侯那些话,甘氏一个字听不进去,可出了侯府大门,一路坐着马车摇摇直行至宫门前,她却是理智过来,知道威远侯的话,的确不假。

“你父亲说,如果映秀嫁给陶晔,你的依仗,便就多了一个陶晔和一个平西王府。道理虽是如此,可这件事,你究竟如何打算,我听你的。”

凝眉沉默一瞬,丽妃眼底浮动着犹疑,“如果陶晔真心求娶映秀,自然是父亲这话不假,可这其中若是有什么猫腻呢……咱们家,虽是侯府,可到底出身不好,这京都里的随便一个什么小官都瞧不上府里的嫡女嫡子,更何况她一个庶出,对方还是陶晔!”

“母亲可知,这些年,有多少名门闺秀世家老爷想要和陶晔结亲。早几年,陶晔还未做到刑部尚书一职的时候,就有许多人看中他的才貌品行,更不要说这几年,他官拜从一品。”

“不管对方的身份多么高贵,容貌多么惊为天人,性子多么贤良淑德,陶晔连问都不问一句,都是直接回绝,可他却巴巴的求了平西王府来给咱们府上提亲,母亲不觉这其中诡异吗?”

第八百四十六章 传话

顺着自己的思路,丽妃越说越觉心惊,“这些年,据我所知,陶晔和平西王府可是从未有过交集的。提亲这样的事,难道不是让素日交好的亲朋好友去帮忙吗?怎么就选了平西王府,而平西王府是什么身份,又如何肯答应。”

甘氏咬唇一瞬,“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说,是平西王府世子与人喝酒,酒后犯了糊涂,才揽下这桩事。”

丽妃摇头,“不可能!”直接否定,“平西王府的世子爷,虽然性子温吞,没什么大本事,可他的酒量却是满京都里数的着的,只怕除了赤南侯府的顾侯爷他望尘莫及,其余的,都不如他,想要把他灌醉……”

甘氏面上之色微动,皱着眉头,略想了想,道:“这些,你父亲,该是想的到吧?”

“未必!先是母亲给映秀寻了那样一门婚事,紧接着,我又让她进宫,进宫虽然要比嫁给那样一个人好的多,可父亲是真心爱护映秀,他自然明白宫里日子的苦楚和危险,他怎么舍得映秀进宫。”

“恰好这个时候,有人上门提亲,亲事又是这般的诱人,所谓关心则乱,父亲只怕当时脑子里,只是对比着嫁给陶晔和进宫,这二者,哪一个对映秀更好。”

“他相信陶晔的人品,故而不管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他都愿意赌一把,因为他知道,映秀进宫,必死无疑!”对着母亲说话,丽妃自然不需遮遮掩掩。

甘氏却是听得心惊肉跳,“那该怎么办?”

“母亲现在回去,只需要弄清楚两件事,陶晔究竟为何要求娶映秀,而平西王府为何又点头答应做这媒人!不论什么结果,不要告诉父亲,直接来和我说,陛下选秀的圣旨,大约是后日发出,母亲只明日一天加今日半天的功夫。”时间紧迫,丽妃的声音也不由透了几分紧张。

正说话,有宫婢隔着一道门,通禀:“娘娘,琪嫔来了。”

丽妃略一皱眉。

是她命人偷偷抱了萧煜养的鸡放到了琪嫔的宫院之中,又喂了它点较为刺激的药物,那只鸡狂性大发,在琪嫔的宫院里上下扑腾,“咕咕”的扯着嗓子叫。

鸡毛抖了一地,满宫院的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捉住。

借着这个由头,她交代琪嫔,让她到慧贵妃跟前哭诉,她自己则是去皇上跟前告状,虽说这么一桩事不足以撼动慧贵妃和萧煜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可她要的是积少成多。

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件一件积累的多了,量变总要引起质变,她就不信,慧贵妃数月不能侍奉皇上,没了这份床榻之欢,皇上还能对她恩宠不减。

结果当然是因着甘氏的突然到来,她不得不折返回来……“告诉她,威远侯夫人在呢,让她晚些再过来。”

丽妃语落,甘氏忙道:“我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娘娘有什么事情且先忙,我也去查那桩事。”

不及甘氏语落,外面就传来琪嫔的声音,“姐姐,我有要紧话和你说,事关威远侯府映秀小姐婚事一事,实在耽搁不得。”

一听她这话,甘氏和丽妃登时四目相对,满目意外,“进来吧!”

随着丽妃话落,琪嫔顶了发红的眼睛,咯吱一声,推门进来,甘氏当即起身朝着琪嫔一福行礼,琪嫔怎么敢受她的拜,忙亲自扶了起身。

不等琪嫔向自己问安,丽妃就迫不及待问道:“你说你知道映秀的婚事?”

陶晔向映秀提亲,就连她,都是刚刚得知,琪嫔一个不着五六的宫嫔,连个心腹眼线都没有,她又如何知道!

几乎与甘氏同时落座,琪嫔看了甘氏一眼,对丽妃道:“姐姐可还记得原先在臣妾跟前伺候的那个叫翠景的宫女?”

丽妃脑中略一思忖,想起这么个人来,点头,“怎么了?”

翠景原是琪嫔宫里一个洒扫宫女,后来不知怎么,慧贵妃瞧中了她,便要了过去,翠景服侍慧贵妃已经有三五年之久,却一直都是院中一个莳花弄草的,几轮晋升,都没有她的份。

这样一个宫女,无论是原先在琪嫔处还是如今在慧贵妃处,都是一个极不现眼的存在。

可丽妃却是记得她。

不为别的,只为有一年慧贵妃因怒掌掴丽妃,生生打的她眼冒金星脸颊破肿,是翠景偷偷塞给她一盒慧贵妃自己素日常用的复颜膏。

也不知她是如何得来的,那复颜膏她让宫里的御医瞧过,的确是慧贵妃管用的,极是有效。

后来,也是多亏那盒膏子,她的面上才是一丝半点伤疤没有留下。

翠景与她,也算有恩。

之后她倒是想过法子要把翠景从慧贵妃宫里弄到自己宫里来,亦或买通翠景让她做自己在慧贵妃跟前的眼线,却是皆都因着各种缘故不得逞。

久而久之,也就搁下了,没想到,今儿琪嫔又提起她。

“今儿臣妾到慧贵妃娘娘那里去状告四殿下养的乌鸡惊吓着了十一,从她寝殿里出来,翠景悄悄把臣妾叫到一旁,她和臣妾说,昨儿慧贵妃召了永宁侯府那位大归的姑奶奶进宫,她意外听到慧贵妃吩咐那位姑奶奶,让她务必想办法,让平西王府的人同意替刑部尚书陶晔到威远侯府提亲。”

一听琪嫔这话,丽妃和甘氏登时面色大变。

琪嫔颤着蝶翼一般的羽睫扫过甘氏和丽妃的神色,捏了捏手中丝帕,继续道:“翠景不知道慧贵妃如何这样吩咐,可她知道,这里头必定有古怪,正焦灼着要如何把这话传给姐姐,偏巧今儿臣妾过去慧贵妃那里,她就让臣妾转告姐姐,只怕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等到那个刑部陶大人到威远侯府提亲的时候,夫人可千万提醒侯爷,莫要答应,慧贵妃娘娘的手腕一向高明,谁知道这次她又要耍什么伎俩来对付丽妃娘娘。”琪嫔情真意切对甘氏说道。

甘氏早就脸色青白,蠕蠕嘴唇想要和琪嫔说,他们已经答应了,却是眼角余光看到丽妃冲她轻轻摇头,又将到了嘴角的话咽了回去。

第八百四十七章 记忆

丽妃到底是比甘氏多了个心眼。

“翠景不过一个慧贵妃宫里养花的,慧贵妃同董雪仪说什么话,她如何得知?更何况,慧贵妃吩咐董雪仪这件事,分明就是机密之事。”丽妃偏头看向琪嫔,头上一支簇新的鎏金步摇前后摇曳摆动。

阳光透过明净的大窗,照在那步摇上,泛出亮亮的光,在她脸上映出一片一片斑驳的亮。

琪嫔捏着手里的帕子,摇头,“这个,臣妾也不知道。”说着,琪嫔眼底浮上后知后觉的惊诧之色,“姐姐是怀疑,翠景这些话,是慧贵妃特意安排,让她故意说给臣妾的?”

原本有这个意思,可被琪嫔这么突然说出来,丽妃反倒心下又摇头。

按照慧贵妃小心谨慎的性子,她就算有意漏出风声,也绝对不会选了翠景,毕竟,翠景根本就到不得她的跟前伺候,如何能得知她的秘密。

如果是慧贵妃有意如此,她必定会选一个亲近之人,在一个恰当的场合,意外“说漏嘴”直接给她听去,而不是如此。

慧贵妃的手段有多高明,她实在领教了数次,像这样她一眼就能瞧出漏洞的,哪里像是慧贵妃那种人精心安排出来的。

难道真如翠景所言,陶晔到威远侯府求亲,是慧贵妃的手笔……她倒是真的有这个本事,可图什么呢……

觑着丽妃的脸色,琪嫔咬了咬嘴唇,道:“翠景倒是提了一嘴,说慧贵妃好像和永宁侯府那位姑奶奶说威远侯府的映秀小姐,长得实在太过打眼。”

丽妃闻言,心头电光火石,猛地想起映秀那张俏脸。

数年不见映秀,对她的记忆早就模糊,先前安排映秀进宫选秀,不过是记着她形容俏丽,可现在受这件事的刺激,反倒是记清楚了映秀的模样。

何止一个俏丽可言!

难怪慧贵妃要费力气动用陶晔这个大人物去吸引父亲……她是怕映秀进宫,直接吸引了陛下的目光,夺了她的恩宠吧!

九姨娘把父亲迷得魂不守舍,这一点,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慧贵妃想必也有所耳闻。

映秀乃九姨娘亲生,得她真传,难不保也会什么狐媚手段,再加上容貌绝佳……心头一闪,丽妃有一种醍醐灌顶的豁然开朗。

若是寻常,她必定会忌讳映秀的容貌,不说别人如何,她第一个反对映秀入宫,可眼下,既是慧贵妃都畏惧的,那她就偏要去做。

这映秀,是定要进宫的。

一旦映秀得宠,她威胁得了慧贵妃,却是威胁不到她,毕竟,映秀的生母九姨娘还在威远侯府,映秀胆敢不听话,九姨娘的日子也就别想好过。

不过眨眼一瞬,丽妃心思打定,转头朝甘氏道:“母亲回去好生准备妹妹入宫参选一事吧。”

并不多提什么退换庚帖之类的话。

甘氏会意,当即点头,起身行礼离开,瞧着甘氏抬脚出去的背影,琪嫔心头一口气,吁的舒出。

不过闲话几盏,起身告辞。

从丽妃处到她自己的宫院,闲步走去,总要一炷香的时间,虽外面天寒地冻,可琪嫔还是屏退左右宫婢,只留了贴身的一个,将温热的手指从羊皮筒子里伸出,一路触摸那冰凉彻骨的青石宫墙。

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并无多少温度,却是晃眼的紧,瓦蓝的天上,没有一朵云,像一面澄澈的镜子,能直直照透人的心。

冰冷的墙面让琪嫔纷乱的思绪渐渐有了一个归宿,脑中想起当年那些往事。

她本是府中千金万贵的嫡女,却是因着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继母将她视作眼中钉,千方百计在父亲面前说尽她的坏话。

那时她才不过五岁,继母就说出她不收女德不知廉耻的话,更令人心寒的,父亲竟然相信继母的说辞。

继母说她勾引继母娘家侄儿,妄想与其结亲,父亲一怒之下,将她送到乡下祖宅里去过养。

那时她才五岁啊,连什么叫男女大防都还不明白,父亲竟然就信了那样的鬼话。

难怪人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棵草,一旦没了亲生母亲,那仅存的亲生父亲,也不再亲了。

好在祖宅管事的嬷嬷是当年母亲的陪嫁,待她极是恭敬。嘘寒问暖,贴心至极,不像是管事妈妈,倒更像是祖母外祖母。

乡下的日子,虽比不得京都繁华富贵,却也是十足的清静自在,乡下小孩子淳朴,没有什么心眼,更不会像京都那些名媛,小小年纪就知道踩低拜高,欺负她一个没了母亲又不得父亲宠爱的。

可惜好景不长,她无拘无束的生活,过了不足两年,老嬷嬷便突然一夜暴毙,第二日,不及她睁眼得知老嬷嬷暴毙的消息,继母就派了她自己的心腹嬷嬷前来接管祖宅。

自那之后,她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落地狱。

还未从老嬷嬷暴毙的噩耗中缓过神,小小的人便被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连人带被子,一起被扔到院子中。

新来的管事嬷嬷霸占了她的闺房,将她撵到一侧原本是仆人住的小南房里去。

美名曰:“受夫人所托,磨炼她的性子,免得她太过娇惯,日后经不得风雨。”

她一个本该养在深闺的小姐,被放养到乡下田庄里,何谈娇惯!

不过是继母要整治她的借口罢了。

祖宅内的一些老仆妇看不下去,去找新来的嬷嬷理论,却是被新来的嬷嬷呵斥一通,命跟来的两个彪壮大汉将前去讲理的仆妇直接拖出去,当众乱棍打死!

指着血肉横飞的尸体,扬言,“敢同夫人作对,就是这个下场!你们瞧清楚了,这府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有这嬷嬷如是动作,谁还敢不要命的给她求情说理。

眼见众人折服,那嬷嬷愈发得势,每日想着法的作践折磨她,缺衣少食自不必说,最让琪嫔难忘的,是像这样的数九寒天里,她要被那嬷嬷逼着跪坐在院里,用才从井里打出水浣洗衣裳。

不仅洗自己的,还要洗那嬷嬷的。

余人实在看不下去的,却也只能悄悄给她的冻的像萝卜一样的手上抹些药膏。

第八百四十八章 笑喷

有人实在可怜她,曾拜托了要上京城的邻居给她父亲捎句话,将她这里的情形告知京都那边。

虎毒不食子,她父亲若是知道她被一个老奴欺负成这个样子,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她,为着颜面,也该要插手吧!

结果等来的消息不是她的父亲要接她离开这牢坑,也不是对那嬷嬷的斥责和惩罚,而是她继母一句传话。

但凡再有敢状告到京城的,一律杖毙!

暗无天日的生活,为了摆脱那嬷嬷的魔掌,除了逃跑,她甚至想过自杀。

可不论是跑还是自尽,最终都失败而终,只换来那嬷嬷更为疯狂和狠毒的虐待。

许是上天开眼,许是母亲在天之灵的保佑,终是在她十岁那年,这如地狱一样她即便睡着都在发抖的生活,一切结束。

那也是一个冷的让人抬不起脚的冬日。

她又一次逃跑失败,被那嬷嬷带人从外面抓了回去,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刚被拖行到祖宅大门口的时候,遇上恰好路过的山东梅家的车队。

祖宅里有些有见识的老奴,一眼瞧出那是梅家的车队,当即不顾一切将马车拦下。

“夫人救救我家小姐!”

至今,她都记得马车车帘打起的一瞬,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的梅夫人的那张脸。

除了母亲,那是她今生见过最为慈和的面容了。

可惜那个时候,她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只迷迷蒙蒙一晃,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人已经在京城府邸自己的闺房里。

听身边服侍的人说,她昏迷了半个月还多。

刚回来的时候,是梅夫人亲自抱了她进府的,二话不多说,直接问她父亲,这孩子他还要不要,若是要,就宝贝珍惜着,若是不要,她就带回去当自己的孩子养,梅家养得起!

梅家是什么地位,且不说梅家在山东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单单宠冠满宫的梅妃,就不是他父亲一个官职不起眼的京官能惹得起的。

再加上这些年,她父亲一直以为,跟在她身边照料她起居生活的,是当年她母亲的陪嫁,以为她尽管乡下日子过得清苦,却是好过在京城府邸被继母百般刁难。

当初送她去乡下,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原想着等她及笄,给她好生说一户人家,一出阁,也算是对她一种交代。

哪成想……

她父亲甚至不知道,那陪嫁嬷嬷早就暴毙,更不知道,这些年,她都吃了怎样的苦。

当时就下令将那欺压她多年的嬷嬷杖毙,更是当着梅夫人的面,直接就要休妻,并立誓在她出阁之前,停妻不娶。

可这些年,继母跟在父亲左右,也为他生儿育女,若是休妻,那几个孩子如何是好,等到父亲再续弦,不也一样落到别人手里。

继母百般央求,再加上梅夫人只不过是想要替她讨一个公道,却从未打算更多的干涉别人家事,最终结果就是继母立下保证,在她出阁之前,不得妨碍干涉她的一切生活,她府中嫡出大小姐的身份不得动摇,将来出阁,婚事必须是她自己所满意的,而嫁妆,也要比得上她的身份。

这份保证书,她收一份,梅夫人收了一份。

至此,她的日子,才总算回到了一个闺阁小姐该有的日子。

只可惜……不过三年,皇上大选。

梅夫人的那份恩情,她就只好悉数回报到梅妃身上。

可梅妃到底还是……

触摸着透着彻骨寒意的青砖,一想到梅妃的冤死,琪嫔狠狠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丽妃宫宇方向的眸子里,透着炽烈如火的恨。

当年她有多恨不得替了梅妃去死,如今就有多恨不得用刀一刀一刀戳死丽妃。

在梅妃一事上,丽妃甚至比皇后,更可恶!

就在琪嫔磨牙允血恨的喘不过气之际,偏殿那边,顾玉青一直苍白的脸色,终于泛出了红润光泽。

萧煜大松一口气,才惊觉自己自顾玉青中刀晕倒之后,似乎已经数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顶着胡子拉渣一张脸,趁着吉祥如意并太后亲自上阵给顾玉青擦洗身子的空档,他抬脚去了慧贵妃的寝殿。

萧煜进去的时候,皇上前脚才离开,慧贵妃正倚靠在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靠枕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牛乳,眼见他一头冲进来,吓了一跳,张口就道:“怎么了?你怎么过来了?可是顾玉青出事了?”

萧煜小白眼一翻,“母妃,你就不能盼着咱家阿青一点好啊!”小白眼有一翻,“都说一孕傻三年,您这才开始孕,就不灵光了,她要真的出事,我还能来这里!”

被儿子连翻两眼,慧贵妃只嗔笑之间,松下一口气,又喝一口牛乳,才问道:“那你不守着她,怎么过来了?”

“儿臣倒是想守着,被皇祖母给赶出来了。”坐在慧贵妃下首一张铺了大厚垫子的双扶手椅子上,萧煜侧身拿了个蜜桔剥着吃,“这橘子真甜,等阿青醒了,母妃也给她点。”

萧煜提及太后,慧贵妃登时心头一个咯噔。

自从上次在外间偷听到太后的秘密,且不说见到太后本人,就是听到旁人提起她,都由不得心里有巨浪翻滚。

神思一个恍惚,敛了心思,慧贵妃嗔笑道:“什么都给你家阿青霸着,你也不怕母妃我不高兴!”

萧煜大睁眼,“母妃为何要不高兴……”

慧贵妃…….绕过这二愣子的问题不答,只问道:“太后为何赶你出来?”

“阿青面上有了血色,太医开了擦洗身子的药,让拿着那药汁子给她擦胳膊腿,擦到发烫为止。”萧煜一脸闷闷,“要是已经成了亲,儿臣谁都不用,就自己亲自给她擦,谁知道她们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碰到阿青的伤口啊!”

长长一声叹,萧煜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好想成亲!”

慧贵妃正刚刚一口牛乳入口,登时“噗”的一笑,喷了出来。

萧煜却是在她一面大笑一面以帕擦嘴之际,翻过一个小白眼,“母妃是想要利用这个选秀,直接将丽妃除掉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 合二

萧煜话题转换的太快,慧贵妃愣是怔了一瞬才回过神,笑容渐收,“是啊,当年若非她在皇后面前递出谋逆一语,梅妃何至于那个下场,让她逍遥这么些年,已经是便宜她了,我若让她安然度日,岂能对得起梅妃亡魂!”

虽谈不上恨恨之下咬牙切齿,却是随着话音儿落下,脸上笑意尽无。

萧煜吸了口气,将身子坐直略略朝慧贵妃的方向前倾,向慧贵妃跟前贴身婢女睨了一眼,“母妃,儿臣有话说。”

一贯乖张不羁的儿子,忽然变得一本正经,慧贵妃不由眉头微动,“你去看着点!”吩咐身侧心腹婢女。,

婢女得令,提脚出去。

待她将里屋的门合拢,慧贵妃面色严肃看向萧煜,“什么事?”满目担忧。

能让萧煜如此郑重其事的事,实在不多。

萧煜扫了一眼慧贵妃的肚子,道:“母妃还是先深吸几口气,让肚子里的弟弟缓缓神儿,别惊着他!”

慧贵妃……“到底什么事?”眼见萧煜的一本正经消失不见,面上又挂出漫不经心的乖张不羁,慧贵妃心头愈加一紧。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性,她最是知道。

一向知道体恤人的萧煜,越是骇人听闻让人四肢一震的事情,他越是要做出彷若无事的姿态,调节气氛。

目光瞥过慧贵妃揉在手里的丝帕,萧煜嘴角微弯,勾出一抹苦笑,“母妃你这么紧张,让我怎么说,万一我这话说出来,惊动了弟弟,那我不得后悔死……”

萧煜竭力想要让骤然紧张的慧贵妃放松,却是被慧贵妃一语截断,“什么事,赶紧说!”

萧煜……小白眼一翻,“母妃总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对待我!”幽怨的小眼神瞥过慧贵妃,“梅妃……没死!”

尽管萧煜竭力将声音放得平缓又柔和,明明说的是惊天骇地的事情,神情语调却是仿若告诉慧贵妃,他中午吃了铁锅炖大鹅一样轻松。

可任他如何做出轻松之态来缓和这句话所带来的海啸一般的后果,在他语落一瞬,屋内空气,还是骤然一凝。

慧贵妃面上血色,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褪下,原本倚靠着靠枕的她,倏地坐直起来,直直看向萧煜,“你说什么?”

抓在手里的一方丝帕,被她拧成麻绳,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气息快的犹如万马奔腾。

四肢百骸,血气激荡。

萧煜眼见如此,忙道:“母妃,小心肚子里的弟弟!”一面说,一面起身端了一盏热牛乳送到慧贵妃面前。

慧贵妃却是不接牛乳,只一把抓住萧煜的衣袖,喘着粗气,“你刚刚说,梅妃没死?”

早就死了数年的人,却是被萧煜忽的如是说,慧贵妃岂能不又惊又骇!

她猛地一抓,萧煜端在手中的牛乳顿时飞洒出来,打湿了慧贵妃腿上的衣衫。

她却视若不见,只仰头凝着萧煜,等他回答,气息一瞬不瞬。

萧煜只得由着慧贵妃抓着,将被泼出了半盏牛乳的杯盏转到另一个手中,探着身子搁置于一旁桌上,抽身回来轻拍慧贵妃的肩头,“梅妃娘娘,的确没有死,还好端端的活着,母妃放心,她现在过得很平静也很好,母妃想要问的,儿臣都知道,母妃安心,儿臣派了妥当的人在暗中保护她。”

话语竭力的轻柔,仿若在哄一个初生的婴儿,深怕一个字音儿加重,她就受惊失措。

许是受儿子手掌轻拍的安抚,许是激荡的心绪已经过了高潮,慧贵妃素白如纸的面颊之上,渐渐有血色复苏,气息也匀称起来。

“梅妃……她现在在哪?”

“王家庄!”

慧贵妃心头一凛,王家庄……竟是这样的近,沉默一瞬,几个长呼吸,又道:“是……是顾臻救了她?”

虽然并无任何证据,可心头就是莫名这样觉得。

萧煜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梅妃娘娘并不知道,儿臣已经知道她尚且还活着,儿臣只是派人暗中保护她,还未与她有过接触,儿臣既怕扰了她的平静,又怕儿臣的丝毫异常,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至于萧炎一样还活着,并且是被顾臻救下一事,萧煜闭口不提。

慧贵妃点头,激荡过后,胸口有些撕裂般的疼。

“梅妃娘娘她……”声音哽咽,不成样子,“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没有接慧贵妃的话,萧煜只闷闷一个吸气,道:“此次父皇选秀,母妃既是有意要除掉丽妃,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父皇恢复梅妃娘娘的身份。”

再震骇的心绪,也会被肃重的话题转移了心神,尤其是历经了各色腥风血雨的慧贵妃,更是及时的将心绪调整。

“恢复身份?”眉头微蹙,敛了心头悲恸,“且不说陛下是否愿意接受当年是他误入圈套一时冲动冤屈了梅妃和皇长子,梅妃娘娘当年可是被皇后处以极其残酷的刑罚,面容尽毁,她还如何再回宫中!”

萧煜摇头,“只怕就算父皇愿意,梅妃娘娘也绝不肯再入宫中,梅家数十口人命,被父皇一句杀无赦,魂断香消,梅妃心头,岂能不恨!儿臣只是想让父皇还梅妃娘娘一个清白的公道,还山东梅家一个清白。”

只有梅妃被还以清白,日后,萧炎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不然,他始终是个乱臣贼子。

慧贵妃面露哀恸,“谈何容易!你父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在乎颜面,他如何肯承认,是他有错!”

萧煜却是眼底泛出如铁的坚毅,“事在人为!更何况,也未必要让父皇在人前认错,只要将这错,推到丽妃身上,便一切顺理成章。”

听萧煜如是说,慧贵妃心头一动,“你已经有了安排?”

萧煜点头,“儿臣本是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没想到,母妃会突然向丽妃发难,既是如此,不如将儿臣的安排和母妃的安排,合二为一。”

虽然外人眼里,萧煜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可慧贵妃却是深知他的本事,他既是说已经安排好了,慧贵妃不疑有他,只是道:“若非我布置了丽妃一局,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告诉我梅妃尚在人世?”

提起梅妃,眼底又有泪光闪动。

第八百五十章 文抵

萧煜抿唇,眼底浮光一闪,终是点头,“母妃知道了,不过空添牵挂,连见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再加母妃对梅妃娘娘的惦念,万一在父皇面前露了行迹……”

因着为难,萧煜语气带着暗哑,慧贵妃又岂能不体会他的担心。

胸腔内的闷气长长一叹,不再执拗这个问题,而是道:“你说合二为一,如何一个合二为一?”

慧贵妃不再揪着问缘故,萧煜松出一口气,“母妃的安排,继续正常进行,儿臣那里,只略做调整便是,唯有一点,儿臣不好直接插手平西王府一层,还要劳烦母妃代儿臣递几句话。”

这厢,慧贵妃和萧煜自然是一番商讨合谋。

那厢,御书房里,皇上正眉头不展,琢磨着如何才能妥帖处理墨烬一事,御书房大门忽的被一个小內侍推开,“陛下,兵部尚书求见。”

皇上眉头一蹙,他怎么来了,莫名的心尖缩了缩,一种不良的预感袭上心来。

娘的,该不会是沧澜发动入侵了吧!

烦躁的一捏拳,皇上道:“让他进来。”

话音儿才落,不及小內侍将话传出,立在门外的兵部尚书得了皇上的许可,当即就抬脚进来。

数九寒天,外面冻得人鼻尖发红,烧了地龙的御书房内,热气伴着瑞兽香炉喷吐而出的袅袅沉水香,一进门,兵部尚书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这样的御前大不敬,他却是因为手中拿着的八百里加急文抵,顾不得认罪,喷嚏落音儿,人已经几步行到皇上书案前不远处跪下,“陛下,辽东来的八百里加急文抵,顾侯爷率军前往沧澜去了!”

因为焦灼,说话间,胸腔剧烈的起伏,声音也因着发颤而高低不一,语落,抖着手将文抵捧上,由内侍总管接了交给皇上。

皇上一听他这话,登时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让雷给劈了!劈炸了!

接过内侍总管捧至眼前的文抵,飞快的抖开,落目去看,字数不多,一眼扫过,皇上惊得面色大变。

娘的!“顾臻这是要干什么!”将手中文抵啪的往桌上一扔,我皇上吹胡子瞪眼!

辽东战事,几日前就传来消息,将不日凯旋,皇上原想着,等顾臻回来,一来好生过个年,而来,也趁着过年的功夫,让那些作战将士休养生息,以方便应对沧澜那面随时发动的战事。

他倒好!

也不知是怎么就得到了墨烬的人刺杀顾玉青,顾玉青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给他来了一句“欺女之仇不报对不起顾家列祖列宗打下的名号!”就雄赳赳气昂昂,带着原本凯旋大归的将士,直奔沧澜去了。

他娘的,他去报仇去了!

他在京都,为了沧澜一事,日夜煎熬,天天脑仁疼的嗡嗡响,他就这么二愣子似得,说干仗就去干仗了!

这……拿外交和朝政当什么!摆设吗?这是要给他上演一把真实版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辽东一战数月,全军上下,根本经不起折腾,知不知道,从辽东到沧澜,千里跋涉,又是数九寒天,那些将士吃得消吃不消,娘的!

这是脑子让辽东的风给吹漏了吧!

一向谨慎缜密的顾臻,怎么就做出这种愣头青的事,这和那些脑子一热就要揭竿起义的莽夫,有何区别!

“这真是从辽东传来的?”皇上都怀疑,别不是个假的吧。

兵部尚书当即道:“是从辽东传来的!”

皇上气的牙根痒!

文抵上,顾臻说,这是私仇,不必皇上动用国库,调度军饷,一切战事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和后果,皆由他赤南侯府承担,将士的军饷,等作战归来,他用赤南侯府的私产发放,至于军用物资,已经给赤南侯府的管事发信,他自会准备。

放他娘的屁!

他率军攻打沧澜,这于里于外,都是国事!

他若当真让赤南侯府背负这些银两,就算天下百姓不唾骂他,全军将士也要戳他脊梁骨!

这顾臻……先斩后奏也就罢了,还要给他来这么一出!等他回来,不治治他,真是无法无天了!

恨恨握拳,在桌上一砸,皇上抖着嘴皮,咬牙问道:“他大约何时能到达沧澜。”

兵部尚书闻言,知道皇上这是纵然震怒还是不得不默认了顾臻的行径,当即道:“前来送信的,不是驿站的人,是顾侯爷大军里的通信兵,据他所言,全军气势饱满,杀气十足,一路急行军,算日子,大约七八日后,就能到达沧澜。”

气势饱满,杀气十足……

皇上眼角一抖,“才杀了几个月的硬仗,天寒地冻的,这些人是没杀够还是天灵盖让顾臻给撬开硬生生灌进去了什么东西……眼看年关将至,哪一个正常人会杀气十足的打完一场,还要续摊似得火力全开奔赴下一场!”

皇上怒骂,兵部尚书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不敢接话。

撒火似得一阵骂过后,皇上喘着粗气,道:“你现在就去分派军饷和战事物资,在他们到达沧澜边境之前,就把所需物资,一应都送去!”

原本只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低头的兵部尚书,闻皇上此言,登时膝盖一软,“陛下,沧澜距离京都,最快也要半个月,臣……”

他想说臣做不到啊!

可是转念一想,辽东距离沧澜,只比京都距离沧澜近了那么一点,顾臻率着才干完仗的大军,七八日就能赶到,而他……这话在舌头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吞了下去,“臣尽力。”

皇上气哼哼瞅着兵部尚书,刚刚还因着顾臻的胆大妄为而愤怒不已,此刻这怒火,就悉数转移到了兵部尚书头上。

“你尽力是个什么狗屁回答!”盛怒之下,皇上爆粗口,“顾臻率军,才从辽东一战退出,全军早就是疲累不堪,他都能鼓舞士气,让那些将士激情饱满杀气腾腾,奔赴第二战场,你不过就是送个物资,你说你尽力?”

兵部尚书肩头一抖……您刚刚不是还说,那些将士是被顾侯爷撬了天灵盖?怎么现在就成了顾侯爷鼓舞士气了……

知道皇上这是将心里对顾臻发布出去的怒火都对准了他,兵部尚书只得硬着头皮道:“臣一定完成。只是……只是辽东将士才血战数月,尽管顾侯爷此刻调动起了高昂的气势,可长途跋涉,到了沧澜,他的作战能力,是不是真的还能如在辽东战场一样……”

兵部尚书所言,正是皇上所担心。

第八百五十一章 乱了

皇上之怒,一则源于顾臻的行为太过突然让他措手不及,二则,也是主要原因,便是担心兵力不足,顾臻要吃大亏!

因爱生怒!

战场残酷,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担心之事被兵部尚书说出,皇上心头狠狠一抽,紧紧捏拳,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又睁开,“所以才让你在顾臻到达之前到达!这物资,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给朕准备的齐齐的!”

皇上金口一开,根本没有任何回旋之地,兵部尚书只得额头顶着汗珠咬牙应下。

正说话,御书房的大门又一次被小內侍叩响推开,探了个头进来,“陛下,永宁侯府世子,董策求见。”

之前沧澜人密谋陕西暴动,萧煜前往镇压,点的就是正在西山大营做事的董策。

后来萧煜半途接到顾玉青的密信折回,董策却是受他命令,继续前往陕西。

前一两日发回消息,将不日归京,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到了。

既都是兵部的事,皇上便点头道:“让他进来。”

董策还穿着从陕西归来的铠甲未来得及换下,一路行进,器宇轩昂,脸上带了几分沙场将士特有的风霜气势,让皇上不由眼前一亮。

永宁侯董渊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没想到他这儿子,到还像几分样子。

素日里成天和萧煜厮混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现在瞧他,到还真有几分拿枪打仗的样子。

眼见董策出挑,皇上不由心塞,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董策都这样了,他的煜儿……

哎……一声叹息,及时的打住了思绪,免得越想越糟心,敛了心神,对才行礼问安过后的董策道:“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到底是慧贵妃的娘家侄儿,又是和萧煜一起长大的玩伴,皇上对他说话,明显添了几分关切。

董策一脸凝重,当即道:“臣受四殿下嘱托,在他折返京城之后,继续前往陕西,陕西并无什么刁民暴动,所谓的暴动,是沧澜细作伪作而成,臣率兵将其歼灭,”

皇上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董策还是那个日日跟在萧煜屁股后头天天追着萧煜问今儿去哪吃饭,明儿去哪打猎的熊孩子,……

这会儿,别人家的熊孩子已经一本正经的和他说,他率军将细作一举歼灭,他家的熊孩子还在顾玉青养病的偏殿养鸡养羊……

皇上就算定力再足,此刻也忍不住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转念一想,董策越是出类拔萃,对煜儿来说,就越是好事,董策越能干,将来,才越能成为煜儿的左膀右臂!

这么一想,才略略舒服了些许。“沧澜细作,一行多少人?”

“五十六人,全部都是墨烬的死士,并非沧澜国将士。”

董策的回答,让皇上不由眉头蹙起。

此次墨烬前来,除却他秘密安排在京都准备随时作乱的那些精锐营的人,是沧澜国主所有,其余,皆是他自己的幕僚死士。

如此,就算他这里出现什么意外,沧澜国主只要不想主动开战,完全可以将此事推脱归咎于墨烬一己所为,并非沧澜国主指使。

毕竟,精锐营一直是神出鬼没,并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无人能作证,那些人,就是真正的精锐营。

难怪……

韩朝恩被萧……姑苏恪一怒之下直接挂在城门楼的飞檐上,像白条羊似得挂了整整几日,这消息,早就传的天下皆知,沧澜国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

就算沧澜国主不知道墨烬墨灵兄妹的死活,可韩朝恩一出事,他必定能知道墨烬此事不顺,可却是从头到尾,沧澜没有再派出一个使臣,也没有传出沧澜集结兵力……

在他煎熬着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置墨烬尸体的这几日,沧澜国悄无声息,平静的让人心头发毛。

可现在,随着董策这些话,皇上忽然有些恍然……沧澜国之所以平静,只怕是他朝中发生什么重大问题,让一贯秉承攘外必先安内的沧澜国主腾不出精力来为墨烬报仇。

这些年,沧澜国主将墨烬作为接班人来培养,是人尽皆知的,可除了墨烬之外,他有能力的儿子也不少,此时墨烬一出事,那些人……皇位之争,有多么残酷和无情,作为踩着手足之血坐上这把宝座上的皇上,深知。

悬了几日的心,忽的一松,转头再看兵部尚书,眼见兵部尚书眼底同样冒出灼热的光,皇上勾嘴一笑。

顾臻这个愣头青,还真是命好。

他摔疲惫之军虽胜算不大,却赶上沧澜内乱……当即便对董策道:“此时顾臻率军正朝沧澜开拔,大约七八日到达,你同兵部尚书一起,即刻收整军用物资,一旦物资收整整齐,立刻开拔,前往沧澜边境,只一路扮作商旅,莫要引起沧澜人的主意。”

顾臻率疲惫之军奔赴沧澜,沧澜国主就算深知顾臻的威猛,也会掉以轻心,毕竟,辽东一战,历经数月。

“押送人员,让西山大营的统帅,给你精挑五百精锐。”

董策一听顾臻奔赴沧澜,还来不及震惊,再听皇上竟然派了他前往沧澜,登时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之下,那份震惊在就烟消云散,只举拳,满目冒光,道:“臣遵旨!”

皇上瞧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满意点头,“好好表现!”

立在一侧的兵部尚书,低垂的眉眼,眼珠微动。

话音才落,御书房的门又一次被叩响,“陛下,兵部侍郎求见。”

兵部尚书才翻动的心思,顿时打住,不由眉尖一皱,他来做什么……

心思还未翻滚过,就见随着皇上点头,兵部侍郎跌跌撞撞进了御书房高高的门槛,面若缟素走了过来,不由心头一跳,出什么事了!

皇上看他这个样子,也跟着心里一紧,不及他回禀,就道:“什么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兵部侍郎膝盖一颤,扑通跪下,“陛下,乱了,都乱了……”

满眼惶恐,语无伦次。

兵部尚书眼皮大跳,觑了皇上的神色一眼,低声道:“什么事,好好说!”

这兵部侍郎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素日端的稳重,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

第八百五十二章 集结

“顾侯爷率军从辽东开拔直奔沧澜边境,一路急行军,不知怎么回事,各地的驻军纷纷私下派了手下精锐部队前去支援,臣刚刚接到各地文抵,都说是事从权宜,来不及回禀,先派精锐支援顾侯爷,随文抵一起发来的,还有各地驻军统帅的承罪书。”

一面说,一面颤巍巍捧出一摞信函,皆是用着军用的信封。

“这些承罪书,臣大概看过,所言内容皆是差不多,都说没有圣谕私下调兵乃大罪,他们甘愿认罪,接受惩罚,至于随着精锐部队一起开拔的军用物资以及耗损,他们会用私款补上,绝不动用国库银子云云。”

“目前,已经有十三地的驻军统帅发来文抵,究竟之后还会不会再有臣不知,可单单这十三个驻军,派发出去的总人数,臣初步推算,按照每处派出五千精兵来算,这就有六万多七万的人,这其中,还不算那些慕名而去帮忙的。”

“臣听驿站前来送信的人说,各地江湖人士也纷纷朝着沧澜边境赶过去,武林中几大帮派,都有长老级别的人,亲自带队,甚至有些是帮主携了所有弟兄全部上阵,这一次貌似不分正邪,都奔着沧澜去了。”

“这些总数加起来,再算上沧澜边境当地驻军以及顾侯爷自己带去的部队,林林总总,差不多,能有十万有余!”

随着兵部侍郎的话出口,兵部尚书惊得大睁眼,面上血色倏忽退下,倒吸一口冷气,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十万有余……还全部都是各地骁勇善战的精锐,外加武艺高绝的江湖人士……这样的大战……空前绝后,反正,他闻所未闻!

不由得,因着激动和震惊,低垂下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地方驻军,未接到圣谕就私自调兵,如此行径,罪同造反!可一眼扫过眼前厚厚一摞的文抵,皇上不禁扶了额头……

地方驻军私自离开驻地,本还有些动怒,可随着兵部侍郎说,就连江湖帮派都赶往沧澜的时候,皇上心头的怒气,就全数变作热血澎湃。

沧澜边境,即将迎来一个怎样空前绝后的大规模战役,光是想一想,他都满腔热血沸腾不止。

都是热血男儿,谁不想挥斥方遒!

尊贵如帝王,九五之尊,可说到底,骨子里还是如狼一般好战的,想要体味那种血性的厮杀。

顾臻……你他娘的,枉费朕还在这里发愁你小子到底能不能保住一条命,没想到,你他娘的这吸引力能有这么大。

不声不响,调了朕半个江山的兵力。

如此……若是顾臻排兵布阵得当,那完全有可能凭着此战,一举将沧澜歼灭,从此,彻底将其变为我朝附属国。

就在皇上体内热血激荡之际,兵部侍郎抿了抿发干的嘴皮,继续道:“臣听驿站送信的人说,这些江湖帮派中,有一个极其特别的,帮派掌门是个十岁的孩子,手下兄弟不过几十人,可他们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是狼群,而且,所到之处,但凡当地有狼的,那些狼都会自动加入到他的队伍里,这一路急行到沧澜,只怕,半个中原的狼,都跟了去了。”

“狼?”皇上登时激荡的思绪被他的话惊得一怔。

兵部侍郎道:“狼!好多驿站来送信的,都说看到了他们,那些嗜血的狼,并不伤人,只像寻常马队一般,跟在他们后面,一路疾驰,据说那十岁的首领,手里有把笛子,好像他是用那笛声来控制狼群的。”

群雄聚集也就罢了……竟然连牲畜也来参战……皇上抖着眼皮满面匪夷所思。

可兵部侍郎说的有鼻子有眼,分明就是真事。

人狼力量悬殊,狼生性狡猾天性善战,不论是孤狼还是群狼,作战能力实在比人类高超不止一丝半点。

十个手无寸铁的人,未必打得赢一头手无寸铁的狼。

若是当真有这样一个能人异士,带着一群狼去参战,此战就是不胜也难。

这些狼,可谓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更何况,战场上的马,若是遇见狼,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只怕不用打,那马自己就先惊了!到时候,沧澜内部一团乱,我朝大军又是精锐压境……

一想到那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竟然还带着喜剧的气息,皇上忍不住的朗声大笑,“顾臻那小子,还真是命好!”

那小子……兵部尚书嘴角一抽,顾臻的女儿都要和陛下的儿子大婚了,陛下管顾臻叫,那小子……

兵部侍郎却是听到皇上发自肺腑一声朗笑,登时心头一口悬着的气松下。

尽管各地驻军不敢规矩,私自调兵遣将,可归根到底,都是兵部管辖范围,皇上要真是因为他们的私下动作而动怒,兵部上下,吃不了兜着走!

为此,接到文抵的那一瞬,他吓得腿都软了。

抬手抹了一把额上大汗,终是敢抬头朝兵部尚书看去一眼,眼见兵部尚书面无异色眼底迸出火热的精光,那颗心,彻底松下。

既是大军集结,军饷且先不提,单单造饭用炊,就要不少米面荤食……“陛下,如此规模浩大的战役,军用物资只怕要耗费不少财力!臣恐怕就真的筹不到了。”

兵部尚书终是将他之前憋回去的那句话,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让他筹集几千人的物资,短时间内,他咬咬牙可以做到,可这数十万的大军……

兵部尚书语落,皇上心头忽的泛起几缕促狭的笑。

顾臻不是说,此战所损耗的银两物资,他赤南侯府一己承担嘛……皇上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等顾臻回来,把他亲笔所写的那封信摔倒他的面上,然后问他:你不是要自己承担吗?还不是要朕替你兜着!

娘的,想想都爽!

皇上瞎思飞扬,兵部尚书语落,没有得到皇上的答复,又补充道:“虽然各地驻军都说各自负责本派遣精锐的物资,可战事一旦开启,谁也不确定究竟要连战几日,他们带去的物资,未必就够。”

第八百五十三章 自豪

董策更是目不转睛看向皇上,盔甲之下,一身热汗,激荡的心思,早就飞到了沧澜边境。

摩拳擦掌,巴不得皇上一声令下,即刻出发,奔赴顾臻身边,仰望这位神一样存在的大将如何挥斥万里河山,指点手下精兵十万。

心思被兵部尚书打断,皇上抬手一挥,“既然各地驻军都带了口粮过去,你们倒是不必赶时间,朕给你一日的功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朕筹出半个月的军粮来,这么多人参战,若是半个月战事都不能结束,他顾臻也没脸回来见朕了,国库的银子,朕会告诉户部的人,你敞开了支。”

“不过一点,这银子有一个子儿没用到正事上,什么结果,你自己知道!”

兵部尚书当即点头称是。

这种规模的大战,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克扣,更何况,对方还是顾臻……

“军粮物资一筹齐了,你也不必亲自去送,只让董策带了西山大营的精锐护送就行。”

董策慷慨领命。

兵部尚书犹疑一瞬,道:“陛下,如此规模的军用物资,只怕国库难当。”

皇上却是满不在乎,“打赢了这一场,整个沧澜国就是朕的国库,朕还在乎现在国库里这点银子做什么!”

说着,转头对向董策,“你送了物资过去,告诉顾臻,朕许他的兵在破城之后私吞财务,但是,务必给朕将沧澜国库,原封不动的搬回来!”

大军压境,破城而入,自古以来,几乎成了惯例,那便是破城第一日,那些豁出去命厮杀的将士,可以将城内所见值钱财务据为己有。

这一点,顾臻和皇上,一向默许。

什么军纪严明……拼了命的打得头破血流,一攻下城,你告诉他们这不许那不许……莫说将士们不满,自己个的良心也过不去呀。

难道将士们攻下的城,城里的财物就只能让皇上拥有?没这个道理!

见者有份!

只是一点,要抢,只能抢当地衙门以及官员府邸的财务,百姓之物,一概不许动分毫。

烧杀掳掠,更是严禁。

皇上语落,董策抱拳领命,一颗心噗噗噗的跳,要撑破胸膛。

兵部尚书却是继续一脸犹疑,“可这国库之财,都拿去购买军用物资,这军饷……”

虽然是户部的事,可但凡和兵部有关的,他都要问个明明白白。

皇上横他一眼,“破城哄抢一日,那些钱财,他们只怕拿都拿不动,谁还惦记军饷!沧澜国那些贪官污吏,早就替朕把军饷备下了!”

说道这里,皇上忽的脑中迸出一个念想。

那些各地驻军,派精锐五千前去支援,究竟是真心实意支援顾臻呢,还是看好顾臻一准儿能破城,想要跟着捞一把呢……

啧啧……

不管如何,只要能将沧澜一举拿下,从此我朝至少三代无忧!更何况,沧澜一倒,起码数十年南越和辽东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

这天下,他也能高枕无忧的交给萧煜了!

要吩咐的事情一水儿吩咐下去,各人领命而去,皇上起身,浑身冒着躁动的气息,在御书房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来回踱步。

摩拳擦掌间,尽是志满踌躇!

原以为他的帝王之路,在当年苗疆一役之后,就会一直平平无奇,虽无功也无过,却不成想,顾臻竟然给他创造出如此一个轰轰烈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战局。

如此一笔,被史官浓墨重彩记入史册,简直是他这一朝,最大的耀眼之处。

这样规模的战役,给他带来的,是千古传颂。

皇上心潮澎湃,激荡难宁,再加上连日来因着墨烬一事的心头愤懑此刻悉数消散,就更是热血沸腾。

比皇上更热血沸腾的,就是董策。

一出了御书房,遣了随身随从回家向白月棠报平安,便打听了萧煜的去处,直奔慧贵妃寝宫。

董策过去的时候,慧贵妃和萧煜的话题恰好结束,萧煜正要起身提脚离开,忽的见他一身盔甲就一头冲了进来,萧煜一怔,“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一身铠甲,你至于走哪都穿着!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顾萧煜打趣,董策匆匆给慧贵妃行了个礼,眉飞色舞道:“我要去和顾侯爷并肩作战了!”

激动之下,一把扯了萧煜的手,上下摇动,又重复道:“我要去和顾侯爷并肩作战了!”

口水喷了萧煜一脸。

萧煜顿时……“你该不会是穿铠甲穿的把脑子捂坏了吧!顾侯爷不日凯旋归来,你去哪并肩作战!”一面说,一面从董策奋力抓住他的手中抽手出来,一把抹脸,朝慧贵妃嘟囔,“母妃,被口水喷了,脸上是不是要黑斑?”

眼见萧煜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董策急的跳脚,“我说真的,我刚刚从御书房出来,顾侯爷集结了十万精兵,一路从辽东直奔沧澜去了,陛下派我去给顾侯爷送军用物资!”

他这句话一出,方才还一脸漫不经心的萧煜,顿时面色一变,倏忽肃重,“你说什么?”

慧贵妃也不由大吃一惊,昨儿才听皇上念叨,说顾臻辽东一役大捷,不日归朝,怎么好好地,又去了沧澜,还十万精兵……据她所知,当日顾臻从京都开拔,一共也没带走十万人,这历经一场恶战,怎么到有十万精兵了。

难不成是抓了辽东的俘虏充数……可要充出十万来……怕不是要把辽东的兵抓光了吧?

蹙眉看向董策。

董策眼见慧贵妃和萧煜总算是认真听他说话,长舒一口气,啪的在萧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斟一盏热茶,仰头喝尽,将御书房的事娓娓道来,“……究竟顾侯爷为何要突然奔赴沧澜,我不知道,反正现在就是各路人马集聚沧澜,大有要将沧澜碾平之势,而我,作为物资押送队长,就要奔赴沧澜,和顾侯爷并肩作战!”

董策满面自豪。

萧煜却是被董策提及的那率领狼群奔赴战场的少年怔的心口狠狠一抽……那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顾玉青的弟弟,顾臻的嫡子!

第八百五十四章 交代

再无心思闲谈下去,萧煜转头和慧贵妃一声道别,一把扯了董策的衣袖提脚就朝外走。

董策正端着茶盏喝茶,忽的被萧煜一扯,一杯热茶泼了出去,“你干嘛?我水还没有喝完,一路快马加鞭回来,一滴水没喝呢,御书房又热,我又穿的这厚实的铠甲,再加上这心里澎湃,早就嗓子冒烟了。”

说话间,整个人已经歪歪扭扭被萧煜提了起来,拖了出去,慧贵妃只听到萧煜一句,“有话同你说。”

两人就出了大门。

萧煜和董策前脚一走,慧贵妃当即将心思从顾臻前往沧澜一事上挪到了丽妃和威远侯府身上。

原本,她方才已经和萧煜商量妥当了该如何布局引得皇上承认梅妃清白,承认梅氏一族清白,可眼下……皇上要筹集军用物资,难免要用到威远侯府。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料理了威远侯府,那岂不是相当于给顾臻搬了绊脚石。

可若不料理……难道当真要让陶晔娶了映秀?

且不说门第是否相当,单单陶晔的心思……他怎么会真的娶了映秀!

心头一声长叹,慧贵妃眉头紧蹙,忽的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油然而生。

原本选秀不过一个她收拾丽妃的契机,现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双手抚着依旧平摊的小腹,慧贵妃长似蝶翼的羽睫,微微下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神情晦暗不明。

而董策一路被萧煜拽着出来,终是在跨出慧贵妃宫殿大门的时候,身子扭正,不再踉踉跄跄。

“到底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紧张!”董策拽了拽身上被萧煜扯歪了的衣衫铠甲,皱眉偏头问道。

“我要你帮我传一封信给顾侯爷,这信,你务必一路不得离身,等到了沧澜边境见到顾侯爷的时候,第一时间给他,并亲自看着他展开信看!”

“还有,你若路上遇到那个带着狼群的少年……”

“你放心,我一定里的他远远地,我也觉得,一群狼跟着上路,多危险啊!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居然还有能控制的了狼的……”董策一脸唏嘘说道。

萧煜话头被董策截断,有听他如是说,当即抬手朝着他额头弹了个爆栗,“远远个屁!我是想告诉你,他若是遇上什么困难,你竭力帮他。”

董策登时……“你让我去帮一个狼帮主?萧煜,我没听错吧!咱俩还是不是兄弟了,有你这么坑我的吗,你也不怕我让狼吃了,他一个与狼共舞的,还需要我帮什么……”

又一个爆栗阻断了董策的聒噪,萧煜道:“让你帮你就帮,哪那么多废话!”

董策可怜巴巴一声哀嚎,跳脚离得萧煜远远的,“我脑袋让你弹破了!”

萧煜一声嗯哼,“我早就说了,你那是瓜不是脑袋!”

董策……

萧煜虽然已经在外开牙建府,可宫里依旧保留了他出宫之前的寝宫。

狼毫湖笔沾了徽州浓墨,素白的宣纸上,萧煜奋笔疾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停笔将那信函从头到尾细细看过,因着明路不在,只得自己取了细沙将墨汁吸干,把宣纸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了口。

“记着,只能亲手交给顾侯爷,并且一见到他立刻就给他,一刻钟耽误不得!”萧煜神色严肃道。

董策接过信函小心翼翼收好,皱眉嘀咕,“什么东西,能让你这样”

萧煜没有接话,而是又道:“倘若真能破城直逼沧澜王宫,大军哄乱抢夺之际,你记得帮我从沧澜国主御书房书柜从上向下数第五个柜门,寻一本叫做《千杂记》的书,记得,一破王宫,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这个,不能耽误一刻钟。”

萧煜说的严肃,董策深知这件事对他的重要性,却是忍不住疑惑,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萧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具体?连它在哪个柜门都知道,还有,这个《千杂记》是干什么的?别和我说,你让我费力寻的,是本教人演杂技的啊!”

萧煜……避开董策前几个问题不答,只道:“这个《千杂记》具体记录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有传闻说,《千杂记》里所有的配图拼在一起,是一副沧澜秘密宝藏的地图。”

董策登时大睁眼,压低声音,探着脖子朝萧煜道,“秘密宝藏?当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拿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萧煜模糊回答道。

惊讶过后,董策皱眉嘀咕,“这么劲爆的传闻,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你读书少!”萧煜毫不犹豫说道。

董策……“你还想不想让我给你办事了?求我办事,一点该有的姿态都没有!”

萧煜斜昵董策一眼,毫不受他威胁,“你还想不想让我登基了?”

董策当即一愣,倏忽回过神,身子向前一倾,双手撑桌,面颊直对萧煜,“你要造反?”一脸惊骇下的鬼鬼祟祟,却是又透着热血沸腾。

萧煜嗤的一笑,“眼下我二皇兄三皇兄都没了,唯一年纪稍大一点的萧恪也成了姑苏恪,这皇位,我还用得着造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难道父皇不把皇位给我还要给我年仅四岁的十七弟?说你读书少,你还真是不动脑!”

董策满面恍然的样子,认真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么说来,你还真是命好,想当初,二皇子和三皇子挣得头破血流,结果现在……一个被斩首菜市口一个被褫夺皇子身份流放,你天天吃喝玩乐,反倒熬出头!那个,等你登基了,也不用直接给我封个将军杀啥的,就把我往顾侯爷的大军里一扔,让我历练几年先。”

正说话,明路兴冲冲一头冲进来,“殿下,咱家王妃醒了!”

萧煜闻言,当即从椅子上弹起,“不和你多说,你赶紧回家收整准备出发,记着我交代的事!”

一面说,一面急急就朝外走。

萧煜有多看重顾玉青,董策自是知道,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个白月棠在巴巴等着他回去小别胜新婚,不再多言,各自分开。

萧煜一路连跑带走,疾驰过去,及至到了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

第八百五十五章 醒来

“小姐,这鸡汤是四殿下熬的,这几日,四殿下不是在您跟前守着,就是在炤台跟前守着,虽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醒来,可他日日保证炤里炖着新鲜滚烫的鸡汤,就想着您一睁眼,就能喝上。”

吉祥手里的白瓷碗中,混合着鸡汤和小米汤。

御医说了,顾玉青失血太多又昏迷数日,会严重营养不良,可刚刚苏醒,前三日吃不得东西,只能喝一些有营养的汤,以鸡汤羊汤燕窝羹为最佳。

只是第一日醒来,不可吃的太过油腻甜腻,故而拿小米汤将鸡汤稀释。

白瓷小勺一勺一勺舀起碗中汤汁,吉祥小心翼翼送到顾玉青嘴边喂她。

顾玉青听着吉祥的话,心头热浪,一阵一阵涌上,将她被锋利匕首捅出的伤口,裹的暖暖的。

“不光是四殿下,就是太后娘娘,也从慈宁宫搬了出来,就住在这里的正殿里,每日亲自给小姐擦洗身子……”

吉祥此言一出,顾玉青登时大惊,气若游丝道:“太后娘娘……”

知道顾玉青要说什么,吉祥怕她说的话太多,劳神费血又激动之下扯了伤口,忙阻断了她的话,“太后娘娘说,慧贵妃娘娘有孕在身,实在不方便,这里又不能没有个主事的,反正她在慈宁宫也牵挂的坐立不安,还不如就搬过来,日日守着,心里也踏实。”

吉祥的话,又是让顾玉青一怔,不由大睁眼。

不等顾玉青张口,觑着她面上震惊的神色,吉祥嘴角含笑点头,“就在小姐受伤的第二日,慧贵妃娘娘被诊断出喜脉,眼下也不打理六宫事务,只安心养胎,宫里的事,交给了丽妃娘娘,对了,后日皇上要选秀呢!”

“还有,九殿下被皇上夺了皇子的身份,改姓姑苏,已经开拔奔赴祁北,从此,他就是姑苏恪了!”知道顾玉青心头挂念姑苏恪,吉祥一脸喜色说道。

“就刚才,奴婢听说,咱们侯爷得了您被沧澜细作刺伤的消息,原本率军凯旋大归,结果半路改了主意,直接朝沧澜杀去了,给您去报仇了!具体如何,奴婢知道的也不多,还是听外面的小內侍嘀咕了一嘴。”

顾玉青……

她不过才昏迷几日,怎么就跟过了几年似得,竟然发生这么些事!

在她身上,太后娘娘屈尊降贵亲力亲为,纵然素日太后一贯就偏宠她,可顾玉青还是感动不已,慧贵妃多年无子,突的怀孕,她岂能不跟着高兴,恪儿终究回到原处,成为他原本的姑苏恪,继承姑苏家的香火传承,她岂能不欢喜。

可一切情绪,终究还是被吉祥说出的最后一个消息掩盖。

父亲在辽东战场胶着数月,虽最终得胜,可数月的战争,再勇猛的士兵,此刻也是疲惫不堪。

更兼从辽东到沧澜,千里迢迢,一路奔袭过去,那些兵怎么熬得住。

且不说疲惫之态无力作战,单单父亲这样的举动,万一让那些将士生出怨怼之心,爆发兵变,如何是好。

再说,沧澜国强盛之态与我朝不相上下甚至更高一筹,军事更是威武,父亲怎么就这样冲动。

万一有个好歹……顾玉青不敢去想。

萧煜推开门的声音极是轻,故而吉祥的一番话,他一字不落落入耳中,原本听着吉祥在顾玉青面前念叨自己的好,他正还心头美滋滋,眼见因着提起顾臻沧澜一战,顾玉青面上泛起担忧焦虑之色,萧煜不由心头一紧,轻咳一声,提脚进去。

他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顾玉青和吉祥,转头见是萧煜进来,吉祥忙将手中瓷碗搁置一旁小矮桌,起身行礼问安。

萧煜点头,示意她起身,几步走到方才吉祥落座的小绣墩,提了衣摆坐上去,端过吉祥搁置在小桌上的白瓷碗,瓷勺搅动汤汁,就着热气舀出一勺,“伤口疼吗?”

眼底的温柔,软的像是一潭春水。

顾玉青抿嘴摇头,面上依旧挂着对父亲的担心。

轻吹几口勺中小米鸡汤,送到顾玉青嘴边,萧煜温柔说道:“顾侯爷那里,你且踏踏实实,沧澜边境,可可不止顾侯爷一人之军,有十万精锐大军压境,顾侯爷岂会有事。”

十万大军……

张口喝下萧煜送到嘴边的鸡汤,顾玉青心头一震,满目惊诧:哪来的十万!

萧煜含笑,将方才董策之言细细告诉顾玉青,“……你放心,我已经让董策传信,心里写的很清楚,告诉顾侯爷,那率领狼群奔去战场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你弟弟。”

顾玉青听着,不由心头澎湃,又是各地精锐,又是江湖高手,还有弟弟的狼群战队……这是要踏平沧澜的节奏啊!

再无担忧牵挂的事,顾玉青心头紧绷的弦一松,满目感激看向萧煜,若无萧煜,何来姑苏恪!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只眼中泛着点点荧光,“你真好。”

细细的嗓音,柔柔的声音,三个字,像是含了花香的春风,一缕一缕,吹到萧煜心里最为柔软之处。

情动之时,不由探了身子,伸手去抚顾玉青如瀑的青丝,“小傻子,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不许再冒险,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顾玉青知道,萧煜说的是当日她为他挡刀一事,抿嘴笑笑,“情不自禁。”

她身子尚且虚弱,说不得多少话,所有的意思,也只能集中在简单地几个字上,好在,心有灵犀,萧煜都懂。

体内热血,被顾玉青一个情不自禁燃起。

手指摩挲过顾玉青的面颊和发丝,萧煜道:“可以情不自禁,但是不许头脑一热。我身强力壮,那刀子戳在我身上和戳在你身上,能一样吗?再说,我身上,穿了天蚕甲。”

天蚕甲……顾玉青顿时……

这天好像无法继续聊下去了,再说,说出来的不是情话和甜蜜,是伤害啊~

萧煜语落,外面忽的传来一阵咕咕声,顾玉青不由偏头,“外面什么声音?”

“我养的鸡又跑出来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人渣

顾玉青……

嘴角颤了颤,终于明白,在她昏迷这几日,耳边时常不断出现的咕咕声源于何处….

深陷昏迷之中,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呜呼,投胎成了一只鸡,浑浑噩噩之际,还着实难过了一把…..

嘴皮轻抖之际,得知萧煜不仅在与她并肩的左偏殿养了一殿的鸡,还在院子里养了几十只羊的时候,顾玉青忽然有些心疼太后。

从慈宁宫搬到这里,不仅要屈尊降贵替她擦身子,还要天天与鸡同舞,与羊相伴。

……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顾玉青终是气若游丝的透出一口气,果断换了这个令人心情复杂的话题,“慧贵妃娘娘才有孕,怎么就陛下要选秀?”

顾玉青心情复杂,萧煜却是一点尴尬不觉,沉默之际,正琢磨晚上究竟是给顾玉青炖鸡汤还是炖羊汤,听得顾玉青如是问,便敛了心思将慧贵妃的打算告知顾玉青,“……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给梅妃娘娘报仇罢了。”

这个丽妃……先前依附皇后,后来不知为何,与皇后翻脸,自成一派,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皇后给梅妃扣上的那顶谋逆的帽子,竟然是丽妃递上去的。

杀人者可恨,递刀者更是可恶!

难怪慧贵妃要想尽法子除掉丽妃,该!

除掉丽妃,并非难事,可若要利用丽妃来还梅妃和萧炎的清白,就必定要牵连威远侯府,威远侯府这些年有功无过,被丽妃这样累及,顾玉青有些不忍心,毕竟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略略蹙眉,“这些年,但凡我朝有难,不管大小,威远侯府都是竭力出资,要动他家,只怕难,更何况,威远侯府一贯并无大错。”

萧煜一声冷哼,“并无大错?他家的错,的确实在不能用大错二字形容!人神共愤罄竹难书还差不多!”

顾玉青听他的话音儿,心头一动,“你查到他家什么了?”

萧煜面色微微泛起青白,提起威远侯府,眼底迸出寒凉如同匕首一般的冷光,咬牙切齿,“都道他家祖上是商户起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中堆起的金山银山几代人享用不完,你知道,他家的生意是什么吗?”

“不是贩卖西洋货物吗?”

萧煜恨恨一声哼,“好一个西洋货物,他家贩卖的,是人!”

顾玉青闻言,顿时大惊,本就苍白的面上,更是因着羽睫轻颤,透出几分有气无力的虚弱。

萧煜不由放缓了语气,竭力克制自己因为提及威远侯时心头激荡的怒气,好不让顾玉青受太多的刺激而情绪波动扯到伤口。

“从威远侯的曾祖父起,他们家就借着贩卖西洋货物的名义,开始贩卖孩童和女子,那些孩童,要么是偷来抢来的,要么是诱拐来的,而那些女子,基本都是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卖出去就是让她们去做胯下之奴,任人欺凌。”

“至于那些孩子,运气好一点的,是被不会生养的人买了去养在膝下,而绝大部分,命运与那些及笄女子,并无太多区别,甚至,更为可怜。”

说及此处,萧煜紧捏的拳头,手背青筋暴突,声音也因着心头如火的怒气而颤抖。

那些孩子,究竟被卖去做什么,不必萧煜细说,顾玉青也能想象得到。

这世上,太多心里变态和扭曲的人,太多的阴暗让人不能直视!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不论萧煜的声音放得多么柔和,顾玉青一颗心还是由不住的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

贩卖人口……这样天理难容的事,威远侯府竟是靠着这个发家……

那样谦谦有礼小心翼翼处处低人一头不肯惹一点是非的威远侯……

顾玉青简直无法想象,威远侯看似忠良耿直绵软的外貌下,竟然包着的是这样一颗心,“这项生意,威远侯也在做?”

萧煜点头,“他如何抵得住金钱的诱惑,因着身份的不同,手段只比他的祖辈,更加残暴!”

“从诱拐,到卖出,他们有一条完整的利益链,这条利益链,不论哪一环节出了差错,都会有与其并列的另一个环节及时弥补,不至于让事情被闹开出来。”

“这些年,威远侯这条饿狼一直披着伪善的羊皮,就连父皇都觉得他敦厚老实,若非母妃得知当年丽妃一事让我去查威远侯府,他们还不知要再继续祸害多少人家!”

“孩子是爹娘的掌中宝,没了孩子,对爹娘的打击有多大……阿青,我简直不敢想象,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死命的捏着拳头,萧煜咬牙说道。

“什么何敬中何文岳,什么贺之年镇宁候,比起威远侯来,十个他们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威远侯万分之一,这样的人,我若还让他继续活在这世上,那我就枉为人了!”

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萧煜终是一拳砸在手侧的矮桌上,震得桌上杯碟碗勺哗哗作响。

语落之后,偌大的殿中,除了火龙烧着银霜炭,不时发出哔啵的声音,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瞧着顾玉青素白的脸色和发尖的下巴,萧煜心头一紧,不由有些后怕,“你才醒来,我就和你说这样的事情,吓着了吧!”

顾玉青咬唇摇头,“你可是有了万全之策?可惜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帮什么忙!”

伸手在顾玉青冰凉的脸颊轻抚,“晚上想和羊汤还是鸡汤?”

顾玉青……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把话锋突变吗?

“羊汤上火!”

“好,那就鸡汤!威远侯府的事,你不要多想,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只管听吉祥给你讲大戏,听我如何收拾这个人渣就是!”伸手拍拍顾玉青的脸颊,萧煜起身,“我去炖鸡汤!”

“中午的还没有喝完!”方才还因着忽闻威远侯府一事而惊得四肢百骸,可萧煜几句话,顾玉青却是浑身倏忽平复下来,娇娇的语气带了几分慵懒。

萧煜含笑,“明路说了,他家王妃不能喝剩下的,必须顿顿新鲜!”

第八百五十七章 相求

顾玉青发现,在萧煜跟前,她就是能如此快速的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论是当时在皇后丧期萧煜告诉他萧炎还在世,还是此刻威远侯一事,明明都是令人血液横流,气息激荡的事情,可萧煜就是有本事三言两语甚至只一个眼神一个温暖的掌心,就让她那奔腾如巨浪的气息,平静下来。

前一刻,耳边如惊雷滚滚,后一刻,心头似春水缱倦。

虽是平复了心情,可到底是刚刚苏醒第一日,身子还着实差的紧,不过一番话的功夫,就觉得有些气息不足。

几盏闲话过后,顾玉青合目养神,萧煜转脚出去。

御书房内,皇上好容易平静下来,用过晚饭,正琢磨等到顾臻踏平沧澜,他该派了谁去监管沧澜,就有内侍叩门传话,“陛下,刑部尚书陶大人求见。”

陶晔?

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黢黑的天色,皇上眉头微微蹙起,这大晚上的,他怎么来了?

太阳穴不由突的一跳,皇上点头,“让他进来吧。”

一面说,一面将面前勾勾画画写满人名的宣纸反手一折,塞到一摞奏折底下。

才放好,陶晔已经提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几步前行,跪地磕头行礼,“臣叩见陛下。”

听着陶晔的问安礼,皇上心头悬起的一口气松下,能用这样的语气问安,可见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又糟心的大事!

“起来吧!”信手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皇上道。

陶晔却是闻言不动,依旧直挺挺跪在那里,皇上不由皱眉,如狐的眼睛朝陶晔瞄了一眼,眼皮一跳,才松下的一口气,又悬起,“怎么了?”

陶晔为人一向耿直,甚至连个弯都不会拐,在朝中无结党无朋友,仅一两个走的近的,也是同他一样的死倔脾气,不近人情的。

能让他跪着不起,该是什么事……

皇上脑间打个转,就见陶晔满面真诚,“臣求陛下让威远侯将他府邸九姨娘抬为贵妾或者平妻。”

尽管是有事相求,他的声音,依旧如同往常一样,直耿耿的。

皇上顿时……

你一个刑部尚书,跑到朕面前来跪倒这里,求朕这样的事,还说的这么……正气凛然……真的好吗?

介于陶晔的性子,皇上眉头一蹙,直言问道:“是威远侯府的九姨娘贿赂了你?”

陶晔摇头,“她一个内宅妾室,如何贿赂的了臣。是臣看中了她亲生的女儿,威远侯府映秀小姐,托了……”

陶晔此言一出,皇上顿时一怔过后,乐了!

京都里,谁人不知,刑部尚书陶晔家,提亲之人都快要将他家门槛踏断了,偏他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不论女方什么来头,如何貌美贤惠,一改不问,直接拒绝。

以至于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无家事。

曾有一度,谣言纷纷,说陶晔喜龙阳之好,才如是,他也不辩解,任由谣言越传越邪乎,到最后,竟然还有人说,陶晔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可惜意外身亡,冤魂不散,就盘踞在他的府里,日日与他相伴,迷惑了陶晔的心智。

现在,陶晔竟然端的一脸底气十足,和他说,他看上威远侯府的映秀小姐,为此还要跪在他面前替威远侯的九姨娘讨一个身份……

皇上真想问问,你家那只女鬼走了?大笑过后,皇上匪夷所思道:“你瞧上了映秀?映秀乃庶出,你可知道,要让一个庶出的姑娘做你的正室,不仅于你,单单是于她,她在京都的贵妇圈里,都是要受排挤的。”

陶晔点头,“臣知道,所以,臣是托了平西王府世子妃,到威远侯府提亲。”

平西王府的名号一出来,皇上顿时意外。

为避嫌也好为清净也罢,这些年,平西王府向来不参朝政不涉党争,除了因着姑苏彦的关系,同赤南侯府走的近些,基本与朝中任何一个大臣,尤其是重臣,不过尔尔。

现在,陶晔竟然告诉他,平西王府世子妃替他去登门做媒人……

惊诧之下,皇上不由将身子向前一探,“她答应了?”平西王府世子妃,何等精明之人,其杀伐决断的睿智程度,不亚于老太君。

这些年,平西王府之所以依旧嵬嵬赫赫,全凭这两个女人撑着!

要知道,登门去做媒的,都是两家关系极好的才会如是,毕竟牵线一桩姻缘,这媒人也被牵扯在其中。

平西王府世子妃会为了陶晔打破平西王府这些年不成文的规矩……皇上心下摇头,别开玩笑了!

只是他这头尚未摇完,就听陶晔道:“平西王府世子妃已经替臣交换了庚帖,婚期也定下,眼下就等映秀过门,只是她的出身太低,臣想求陛下给她生母抬一抬身份。”

皇上顿时太阳穴突突一跳,平西王府世子妃不仅答应了,而且已经办妥了……

相较于陶晔为何看重映秀以及他要给九姨娘抬位份一事,皇上对陶晔究竟是如何说动平西王府世子妃更为感兴趣。

眼底精光一闪,“你是怎么拜托平西王府世子妃的?”

“臣把平西王府世子爷灌醉了,匡他应下此事,还写了保证书,若是不能成功提亲,就要到臣家里,替臣扫一个月的茅房!”

皇上……“他就心甘情愿写了保证书?”

平西王府的世子,虽然碌碌无功,可也没听说他脑子有问题啊!

陶晔摇头,“前一阵,老王爷参加什么斗猪大赛,大佛寺方丈在后山一户农家给那猪开金身的时候,那猪估计是得道升仙了,转头朝农家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子扑过去,虽无重伤,却是把那孩子吓得够呛。”

“纵然是陪了银子又陪了药材,还源源不断给那家送去各种保养品,但……这终究是个事儿不是!”

皇上……你就是用这话匡的平西王府世子写下保证书的?你还是那个耿直的陶晔不了!

眼瞧着陶晔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满脸的正气不阿理直气壮中气十足,皇上嘴角颤了颤……

陶晔还是那个耿直的陶晔,他是真的觉得,老王爷那件事,他真的可以把老王爷捉到刑部去,为了一头猪!

第八百五十八章 秘密

陶晔语落,吸了口气,眉头微微一蹙,抬眸去看皇上,“那个……陛下……臣是来求恩典的。”

说话语气,完全一副陛下您怎么找不到重点啊!

皇上不想接陶晔的话,和他这种段位的二愣子说话,纯粹是自找伤害。

“你的事,朕只能说,替你和威远侯递一句话,但究竟威远侯要不要抬九姨娘的位份,那就是威远侯府的家事了,朕不好插手!”朕可以给你面子,但是威远侯要不要给你面子,那就是你的事了!

陶晔一愣,满面惊讶毫不遮掩,“还有陛下不能插手的?”

皇上顿时脸色一沉,“朕何时插手过臣子的家事!”

分明是一句极怒的话,陶晔却生生把他当做提问式语句,眉尖微动,一个思忖,转瞬一本正经念经一般说道:“三年前,卢旭二子成亲,卢旭一家意向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陛下却是明里暗里示意,让他娶了户部赞礼家的四小姐,为此,卢旭和臣整整喝了三个月的酒。还有两年前……”

眼看陶晔摆出这个架势,皇上顿时头皮一麻,果断打断陶晔的话,“你跪安吧!”

陶晔一愣,一脸委屈加茫然,“臣还没有说完。”

皇上……“你要说什么,朕都知道了,你跪安吧,至于威远侯府九姨娘的位份,你放心,就算威远侯不给你面子,朕到时候赏她一个品阶就是!”

眼见随着他说话,陶晔一副欲要辩解的姿态摆的十足,甚至带了叫嚣的气息,皇上迅速甩出最后一句话,陶晔当即神情一凛,“臣告退!”

说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啪啪袖子一打,磕头谢恩,起身离开。

只是刚刚走出没有两步,忽的步子一顿,转过头来,皇上扶额皱眉,“又怎么了?”

陶晔一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为难之色涌在面上,“那个……臣今日来求陛下这事,陛下替臣保密,臣……臣想给映秀小姐一个惊喜……陛下赐封品阶,能不能正好在臣大婚那一日?”

皇上没好气横他一眼,你事儿还真多,眼看就要赶上萧煜了。

不过看在脸色千年不变亘古阴黑的陶晔,能面红耳赤一次,也算奇观的份上,皇上点头,“可以!”

毕竟为官数载,陶晔从未因为私事求过他什么,这些年,一直勤恳为政,况且提出的请求又的确是不算什么,皇上没有道理不答应。

陶晔眼底亮光飞闪,又一次谢恩,欣喜的样子,如同当年高中,哪像一个。

陶晔虽说话又直又楞,从不拐弯,可胜在办事一贯秉公,能力又好人又勤勉,相较后两点,那二愣子性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还是他的优点。

起码和陶晔说话,不必打太极。

不像兵部户部那两条老狐狸,一个墨烬的事,他足足煎熬了数日,每天商量来商量去,他俩就只会揣摩着他的心思说话,说出来的,还是一些不痛不痒毫无建树之言。

思绪一甩,皇上复又将那写满人名的宣纸拿出,湖笔蘸了浓墨,抬手一挥,写出陶晔二字。

立在皇上身后的内侍总管,眼瞧着这两个字跃然跳上纸面,眼皮微动,斟酌着开口,“陛下,威远侯府的那位庶出的小姐,当真是好福气,能得陶大人如此看重,又有平西王府出面做媒,这以后,威远侯有福气了。”

威远侯的两个嫡女皆是远嫁,且所嫁并不很是如意。一个嫡子,娶妻也不贤。

儿女的亲事,一直是横亘在威远侯心头的一根刺,每每旁人提及什么儿女亲家儿孙多福之类的话题,他都是老脸涨的通红,直接避至左右。

若当真得了陶晔做女婿……满京都那么些人想要和陶晔结亲都被陶晔直接拒绝,而他府上的庶女却是被陶晔看重到如此地步,竟亲自进宫为她母亲求身份。

儿女亲家一事上,威远侯总算是扬眉吐气一次!

皇上唏嘘一叹,“商户出身,到底是辱没了陶晔的人品!”纵然这些年对威远侯颇为倚重,可倚重的,不过是他祖辈积攒下来的真金白银,对威远侯本人,皇上还真是不很欣赏。

太过畏畏缩缩小心翼翼,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逢事不管对错不管是否占理,总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让人瞧着就憋屈!

而陶晔……虽家境微寒,可到底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而提脚迈出御书房门槛的陶晔,夜里的寒风吹散他一杯的汗,深吸一口气,转头朝着丽妃宫阁的方向扫了一眼,低头迅速投入茫茫夜色里。

尽管不知平西王府世子妃为何要对威远侯府下手,可平西王府世子妃要除掉的人,必定十恶不赦。

翌日,陶晔的府邸便开始了热闹而低调的采办布置,府中终于要迎来女主人,让那些贴心贴肺服侍陶晔的下人,心头怎么能不激动振奋。

第三日,皇上选秀的圣旨,终是下发。

不同于以前的历朝选秀,此次选秀,仅局限于京都范围,圣旨一出,当即京都官员集体沸腾,家家着手准备一搏。

而威远侯府,甘氏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咬牙切齿一巴掌甩奋力到九姨娘的脸上,“贱货!拉出去。”

九姨娘被甘氏一个巴掌打的趴在地上,摔倒之际,额头结结实实在桌子腿上一撞,登时头破血流,殷红的血液从头皮流出,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九姨娘不顾头上刺心的疼,一轱辘爬起来,跪着扑到甘氏脚下,哭道:“夫人,您就让秀儿嫁过去吧,与兵部尚书结亲,又有平西王府保媒,这同样是对丽妃娘娘的扶持啊,婢妾求您了。”

素白而修长的手指抓住甘氏的裙摆,左右摇动。

甘氏心头火气蹭蹭直冒,哪里经得住她摇晃,当即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朝着九姨娘的脸颊就戳过去。

九姨娘再怎么撕心裂肺的嚎哭,眼见甘氏如此,吓得忙缩了手跪到一边去。

甘氏一个冷笑,“我还当有多母女情深,怎么,和你那勾魂儿的小脸蛋相比,映秀就不够分量了?”

九姨娘害怕刺激的甘氏当真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来,只瑟瑟哭着,却是不敢接话。

甘氏没好气将金簪朝手侧桌上“啪”的一放,“拉出去,给我看紧了,不许她迈出院子门一步!”

屋内立着的两个腰肢粗壮的婆子得令,当即上前,一把提了九姨娘,将她拖出去。



第八百五十九章 大局

甘氏一心要送了映秀去进宫选秀,威远侯和九姨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映秀藏了起来。

甘氏寻不到人,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私下悄悄寻了几次不得结果,趁着今日一早威远侯出门办事,她便将九姨娘拖了过来审问,不过三言两语几顿拳脚下去,九姨娘就从头到尾招了个干干净净。

背着甘氏,挑唆威远侯做出这种事,难怪甘氏发气要打她。

不过,气恨之下,更是瞧不上九姨娘的做派,若是换作她,莫说几句辱骂一顿拳脚,就算是刑部大牢里流水刑具用上一遍,她也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骨肉。

九姨娘……疼映秀不假,可更疼她自己!

冲着九姨娘被拖下去的背影,甘氏呸的啐了一口,“去,把那个小贱货给我从田庄带回来。”转头吩咐贴身嬷嬷。

嬷嬷得令,当即提脚离开。

不及她行至门边,甘氏忽的脑中电光火石,思绪翻滚,“等等。”一声将她唤住,捏着丝帕的手,微微用力将手中帕子一攥。

嬷嬷顿了脚转头,“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甘氏略一沉默,思忖片刻,眼底泛出一缕阴毒的精光,“你现在且先不要去,等到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带人悄悄潜进去,把那个贱货给我悄无声息带出来,也不要带回府里,只带到我京西那处私宅就是,给我看好了她,等我安排,切记莫让人跟了你。”

不是要藏吗,老娘就陪你们好好藏一藏!

上扬的嘴角透着一股狠劲儿,甘氏语落,端起手边的茶盏,送至嘴边,眼见甘氏要补充的吩咐说完,那嬷嬷转头离开。

她刚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求见,威远侯府的规矩,小厮的等级不同,衣着颜色也不同,青衣小厮,都是跟着威远侯出门办事的。

属于除管家以外的最高一级。

而此时进来的这个,又是威远侯一贯最喜欢带着出门的一个,甘氏不由敛眉,“怎么了?”茶盏搁下,待他行近,沉着声音问道,心头蓦地袭上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小厮作揖行礼,低头回禀,“夫人,侯爷说,生意上出了点岔子,许是要在外面耽搁几日,府里的事情,就有劳夫人辛苦了,另外,映秀小姐一事,侯爷说让夫人千万莫要冲动莽撞,已经交换了庚帖,就是定下了亲事,侯爷说,我们府邸,惹得谁都惹不得刑部陶大人,让夫人为大局着想,千万慎重。”

甘氏顿时捏拳……生意出了岔子还不忘惦记映秀和九姨娘那两个贱货!

到底是在小厮面前压下一腔酸涩的怒火,甘氏提了口气,幽幽吐出,“生意上出了什么事?可是要紧?”

小厮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好像天津卫的链子断了,侯爷正赶往天津卫去排查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事,听来传话的人说,这几天,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天津卫查我们的买卖。”

甘氏登时心头一跳,不由脸色大变。

威远侯府做的是什么生意,威远侯再怎么恩宠九姨娘,也瞒的她死死的,可身为正妻,甘氏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贩卖人口,将从我朝坑蒙拐骗来的女人和孩子以航运的方式贩卖到海外,以获得巨额暴利。

本朝拐子拐了容貌尚可的姑娘贩卖到青楼或是大户人家,所得不过几两银钱,他们这生意,利润却是他的几十倍不止。

可所对应的风险,也不是能相提并论的。

这若是被人查出,莫说威远侯府上下万劫不复,只怕她出阁的女儿也要受到牵连。“让侯爷放心去查,府里的事,一切按着他原先安排好的去做。”

强行让映秀进宫选秀,必定会惹怒陶晔。

陶晔是什么人,她虽未同他打过交道,可却是耳闻不少,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原先甘氏不把他放在眼里,那是因为陶晔办事向来公是公私是私,一旦映秀当真入了皇上的眼,陶晔也只能闷声生气,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可现在……若是威远侯府的生意当真闹出篓子来,凭着陶晔的敏锐,一定会咬住不放,到时候,再加上夺妻之恨,他必定发疯了一般的去彻查威远侯府。

纵然心里恨九姨娘和映秀得宠,更巴不得映秀进宫去帮衬丽妃一把,可比起这些,威远侯府的安危生存大计,显然更为重要。

孰轻孰重,甘氏还是分得清。

小厮走后,甘氏忙让人去追方才去执行她命令的嬷嬷,“告诉她,也不必再等天黑,直接把人带回来就是!”

虽然不再执拗让映秀进宫参选,可甘氏到底气不过九姨娘的背后动作,担忧府上生意的同时,心里琢磨,等着映秀回来,要如何收拾她。

既能折磨了她和九姨娘,又不会在她出阁的时候被陶晔发现。

从威远侯府到他们乡下的田庄,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日的功夫,直至甘氏就寝,也不听得那嬷嬷回来的动静,干脆不再等。

只因着心头挂念威远侯和生意的事,一夜辗转无眠。

北风呼啸了一夜,吹得甘氏心头惴惴不宁。

选秀圣旨发出的第二日,礼部将京都各个府邸报上来要参加选秀的秀女名字造册,送到内务府。

选秀一事,定于五日后,由丽妃陪同皇上一起挑选。

这样的场合,原本太后也是要参与的,只是顾玉青大病才醒,太后根本没有那些心思,便一股脑的交由丽妃去折腾。

慧贵妃更是借口安胎,足不出户。

如此一来,丽妃一时间风头大盛。

一早起来,正对镜贴花描眉,忽的有宫婢引了御书房一个传话内侍进来,不及那内侍说话,丽妃眉眼含笑,道:“这么早陛下就要见本宫?”

满面含春,流光溢彩,一支簇新的步摇随着她说话,前后摆动,在透过大窗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传话內侍正是那个被顾玉青用重金收买的小內侍。

得丽妃如此姿态一语,不由嘴角不落痕迹的向下一瞥,眉眼轻动,低头垂首,道:“陛下传娘娘过去说话。”

第八百六十章 金楼

御书房内,沉水香袅袅腾腾。

殿内唯有皇上和内侍总管二人,可气氛却是端的凝重,丽妃提脚进去,不由被满屋子压抑的气氛催的心尖一跳,略略抬眉,随着步子渐近皇上桌案,小心翼翼道:“陛下,怎么了?”

皇上阴鸷的眼睛看着丽妃,仿似要将她盯穿一样,“内务府送来的秀册,你可是瞧了?”

听闻皇上说起这个,丽妃心头略略一松。

母亲既是不打算让映秀进宫选秀,自然也不会报上映秀的大名,威远侯府,便无女眷参选。

那皇上的怒气,便是与威远侯府无关。

透出一口气,丽妃匀了呼吸,“还没有,今儿一早送过去了,臣妾正要看,得陛下传召,就忙丢开了手。”

“你自己瞧瞧!”丽妃语落,皇上将秀册从桌案捡起,一把甩到她面前。

丽妃所站之处,与皇上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因着皇上用力,大红秀册被甩出一道笔直的线,直扑丽妃小腹处。

不过眨眼,不及丽妃反应过来,就有猛地顿痛从小腹传来,伴着秀册“啪”的落地声,丽妃弯腰去捡,将方才涌到眼底的泪花憋了回去。

素手飞翻,打开秀册,一行一行名字府邸看过去,并不见什么异样,不由抬眼去看皇上,“陛下,可是哪家送来的秀女不合规矩?”

皇上如蛇一般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一声冷哼,“你看最后一页!”

丽妃忙翻到最后一页,尾页上只写了四个府邸送来的秀女名字,其中赫赫入目,打头的便是威远侯府,惊得丽妃拿着秀册的手不由一抖,面上血色倏忽褪去。

母亲都说了,不会让映秀进宫参选……这名字,是如何写上去的!

倒吸一口冷气,“扑通”跪下,“陛下,臣妾小妹已经同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定亲,威远侯府怎么可能送她来选秀?”

脑中却是电光火石,想到那日琪嫔说的话,“是有人陷害臣妾和威远侯府!”

难道这个就是慧贵妃的手段?

先让陶晔提亲,让威远侯府应下那门亲事,届时映秀一旦出现在选秀之列,便是有私自单方面悔婚之嫌疑,以此来惹得陛下嫌恶?

可慧贵妃怎么就能确定,威远侯府一定会悔婚而送了映秀来呢?

如果威远侯府不悔婚,那慧贵妃的算计,岂不就是落空?

脑中千回百转,浮光掠影间,丽妃心下兀自摇头,不会,凭着慧贵妃的手段,她的计谋,绝不会是这个。

心头有巨大的恐惧弥漫上来。

家中生意一向平稳,怎么偏偏就在选秀这个时间,家里生意出了事?这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母亲说,近几日有人在天津卫私下暗查威远侯府的生意,那人,可是慧贵妃派去的?

铺天盖地的害怕,如潮水,一潮一潮卷来,端端跪在地上,丽妃抖的不成样子。

皇上见她如此,心头怒气反倒是消下去几分,语气也不似起先那般冰冷,“你当真不知?”

丽妃掩下心头思绪,摇头,素白着一张脸,颤着如翼羽睫,“臣妾当真不知,前几日,威远侯夫人还进宫同臣妾说,家里出了喜事,刑部尚书陶大人托了平西王府世子妃,亲自登门到府上,求娶臣妾庶妹。”

“陛下也知,威远侯府乃商户出身,除了臣妾有福,能服侍陛下左右,臣妾的两个嫡出的妹妹,所嫁皆是不算太好,如今一个庶出的妹妹,能嫁给堂堂从一品京官,这于威远侯府,可不就是天大的喜讯!”

“威远侯府怎么可能毁了和陶大人的婚约,再送妹妹进宫选秀呢!陛下,当真是有人要陷害威远侯府。”

随着辩解的话出口,丽妃忽的觉得,没让映秀进宫参选,简直明智之举。

可这未得逞之事,却是因着府中猝不及防而来的生意问题,又让丽妃惴惴难安。

捏着丝帕的手心,裹出一层的密汗,滑唧唧的。

丽妃说的情真意切,又的确是在理,瞧她颤抖的样子,不像说谎,皇上的态度,就又和缓了几分,“你起来说话。”

丽妃闻言,一口气松去一半,颤巍巍起身,头上一只金步摇,前前后后的晃。

皇上原本和缓过来的面色,却是在一眼看到她头上那只牡丹花头的金步摇的一瞬,面色大变!

丽妃眼见皇上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才松下的半口气,又是高高悬起,本就发软的小腿,更是虚弱无力。

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就连原本红润的嘴唇,也白堪堪有些发灰,“陛下……”

如鹰的眼睛一眯,迸出两道像刀锋一般的光,“你头上这支步摇,从何处而来?”

丽妃闻言,不由纳闷。

不是在说秀册一事吗,皇上怎么就又对她这步摇起了兴趣!

皇上是为了这支步摇又动怒?不过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牡丹花头步摇,怎么就惹得陛下脸色阴沉到这般地步。

难道是因为顾臻率军进攻沧澜,陛下觉得国库紧张之际,她还有闲碎银子另外打作步摇,觉得她在兴奢靡之风?

如此一想,忙道:“是前几日威远侯夫人进宫,送给臣妾的,也不算是簇新,不过是毁了以前的两支旧步摇,翻新了一下。”

皇上眼底翻滚着暗涛,“这牡丹花头,是你指定的花样子还是那金楼的新款?”

一支步摇,却是被皇上用这样的面色,问的这样细碎。

丽妃心再大,也知道这支步摇一定有问题,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回禀,“该是金楼今年的新款,之前臣妾并不知道威远侯夫人要送臣妾步摇,而威远侯夫人又一贯不爱这些金饰,于花样子上,更是一窍不通。”

“那金楼,叫什么?”丽妃解释的合情合理,皇上的面色,却并无一丝缓和!

丽妃只得压着心惊,将步摇从头上拔下,“金楼的金饰,都会刻有自己的名号。”一面说,一面去瞧那步摇,借着透进大窗来的阳光,道:“凤钗楼。”

凤钗楼,京都第一大金楼,基本很少做寻常百姓的生意,其中顾客,皆乃京中权贵之家女眷,更不乏宫中贵人。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不配

凤钗楼的金饰,手工费和金饰费,是分开支付的,并且是等价支付,也就是说,一支金钗,价值三千两,还需另外交付三千两的工本费,而价值一千两的,只需支付一千两的工本费。

这样的巨额金饰,即便是朝中权贵,也非人人支付得起,一般是送礼或者置办嫁妆,为了显示看重,才会在那里定制。

早些年,皇上也曾在凤钗楼定制过金饰……

当丽妃念出“凤钗楼”三个字的时候,皇上只觉头顶像是有一道雷劈过,“把那步摇拿来朕瞧瞧。”

置于两侧扶手的手,死死捏成拳头,才克制了嗓音的颤抖。

丽妃一怔,却是已经有内侍总管走上前去,只得双手将步摇捧上,“臣妾这支步摇,因着是旧物翻新,所用银两,大概也不过……”

恰逢顾臻率十万大军攻城,需要巨额的军饷和物资,丽妃只觉皇上动怒变脸,是因为这支簇新的步摇,出现的不合时宜,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其他。

毕竟,在此之前,她拥有凤钗楼的金饰,也不是一件两件。

正竭力解释,却是语说一半,被皇上一个冷声阻断,“你跪安吧!”

那步摇,如同有巨大的魔力,自接过内侍总管递上的步摇,皇上的眼睛便像是被那步摇黏住一般,一瞬不瞬凝着,此刻说话亦是头也不抬。

丽妃微启的红唇登时一僵,嘴角抖了抖,被皇上这份如霜的冷气慑的本就发颤的心,更是惴惴不安。

抿唇,满眼不甘和难宁,却也不敢多停留,只得屈膝行礼,一句臣妾告退,褪身出去。

一出御书房的大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外面高悬的太阳将地面照的一片花白,刺的她有些目眩。

到底是谁把映秀的名字填上去的,究竟是不是慧贵妃所为,家里的生意,到底是谁在做手脚,还有那支步摇……

方才在御书房,因着心惊胆战,思绪被禁锢,没有想到,可此时,冰冷的空气吸进肺腑,透彻了神思,丽妃脑中浮光掠影,忽的心头一跳……皇上看那步摇的神色,分明是带着一种隐忍的情绪。

那种情绪,绝非愤怒。

他到底在隐忍什么……

不过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步摇,即便此刻心头有不一样的思绪翻滚,可丽妃能想到的,却依旧还是那步摇的贵重和它出现的不失时机,再想不到其他。

眉头紧蹙,一路深一脚浅一脚,朝自己的寝宫走回。

而御书房中,直到丽妃都走回到寝宫,皇上凝着那步摇,才幽幽顺出一口气来,“这……是朕的步摇,朕记得。”

说话间,手指指腹用力摸着那支步摇金簪尾处的一片刮痕。

那刮痕,还是他当年留下的。

内侍总管眼底情绪微动,抿了抿唇,道:“是梅妃娘娘进宫第二年,生辰前夕,陛下让老奴亲自去金楼定制的,与这步摇一起的,还有一对耳环,老奴听闻,那对耳环,是梅妃娘娘之后数年,最为倾心的。”

皇上原本正轻轻摩挲那步摇的手,在内侍总管语落一瞬,僵在那里。

梅妃……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原本以为,他早就放下。

毕竟,他是九五之尊,他是天下之主,后宫妃嫔如云……可没想到,在看到这步摇的一瞬间,他的心竟然像是被人用冰锤砸出一个洞来一样,疼的喘不上气。

而此刻,内侍总管的话,便如同是在他受伤的心口,撒了一把浓盐,那份疼,撕心裂肺。

捏着步摇的手一抖,泛着熠熠金光的步摇,“当啷”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

本是不大的声音,可在这气息格外凝重的御书房,却是震得人心跳。

“你……你怎么看?”

盯着桌上的步摇,皇上气息沉沉,像是胸口压了千斤顶,问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略略思忖,道:“老奴只知道当年丽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走的极近。”

是皇后趁着皇上不在,执行六宫之主的大权,对丽妃私下用刑,毁了她的容貌不说,给她扣上一顶摘不掉的谋逆大帽。

丽妃同皇后走的近……

内侍总管此言所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多,皇上却是一条不落,悉数领会。

“当年梅妃娘娘被处以死刑,她的宫殿虽至今保留未动,可宫中的东西,却是由皇后娘娘一手打理搬出,许是皇后娘娘觉得这支金步摇花式好看又是出自凤钗楼,为了笼络人心,便打赏给了丽妃娘娘。”

用梅妃的东西去打赏丽妃……内侍总管想要表达的意思,皇上又岂会不知。

若非丽妃在梅妃一事中出了大力气,皇后怎么会用这样的东西去打赏她。

这样的打赏,分明就是一种庆贺,一种成功扳倒梅妃之后的举杯欢庆。

用梅妃生前最为看重的东西,用他送给梅妃的东西,去庆祝她们的手段得逞!

还真是……可恶!

手掌捏拳,奋力在桌上一砸,皇上恨得咬牙切齿。

内侍总管却是又摇头,“这些不过是老奴猜测,毕竟是这么些年前的事了……当时究竟如何,再也说不清,丽妃娘娘可是一次都没有戴过这支步摇呢!”

说着话题一转,以目去看那大红的秀册,“陛下,这威远侯府映秀小姐的事,该要如何定夺,今日晌午过后,就要派教引嬷嬷到各个府邸……”

这是他的差事,他当然心头惦记,此刻换了话题,实在不算突兀。

皇上眉头紧蹙,深吸一口气,想要长长叹出,却是怎么也叹不尽!

“当然是抹去!难道朕要同陶晔抢人不成!拿了梅妃的旧物当新物,丽妃虽着实可恶,可她方才的话却是没错,威远侯府已经和陶晔定亲在前,不可能放着这样好的姻缘,悔婚再送了府里的姑娘进宫选秀,这其中,必定有人做鬼想要陷害威远侯府,你仔细查一查。”

内侍总管得令应诺。

皇上又道:“丽妃那里……你让人留神一下,是不是还有其他梅妃的东西,若是有,都给朕收回来,还有其他宫嫔处,谁还有的,一并收回来!”

梅妃的东西,她们不配拥有!

第八百六十二章 失踪

御书房的事,传到萧煜和顾玉青处的时候,太后刚刚起身离开,萧煜正坐在顾玉青床榻边的绣墩上,一手端着一只瓷白小碗,一手舀着鸡汤,轻吹几口,喂到她的嘴里。

“还是明路他家王妃机智,用一支梅妃娘娘当年的旧物,就把丽妃顺理成章引了进去。”萧煜嘴角扬起,挂着暖暖的笑,声音轻柔的像是阳光下的锦缎。

自从顾玉青苏醒过来,萧煜张口闭口,叫她都是:明路他家王妃!

什么明路他家王妃,还不是说他自己个家王妃……这个萧煜……

顾玉青一口咽下香滑可口的鸡汤,不知是鸡汤太好喝还是如何,竟然觉得听起来还听顺耳。

嗯,明路他们家王妃……明路他家殿下家王妃……

太医的药对症,又有萧煜日日夜夜这么守着,营养汤羹日日喝着,更有太后娘娘每天亲自给她揉捏胳膊腿,再加上沧澜那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的,皆是喜讯,顾玉青的伤势,恢复的便格外的快。

到今日,已经是面色红润,不再像前几日那般阚白,“还不是丽妃自己猖狂的没了防备,才给我们可乘之机。”

昨日晚间,萧煜安插在丽妃宫中的人将一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紫檀木匣交给丽妃手中,称是威远侯府派人送来的。

威远侯府时常给丽妃送些东西,昨儿晚上,威远侯夫人又是派人进宫给丽妃递话,不送映秀进宫,借着这个当口,那递话之人前脚才走,萧煜安插的人便将那紫檀木匣塞进她的宫里。

顺理成章,借了威远侯府的名,丽妃自然不会怀疑。

一支牡丹花头的流苏金步摇,就轻而易举,插在了丽妃头上,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刻着凤钗楼名号的精美到让人无法挪目的步摇,出自皇上之手。

乃当年皇上送给梅妃的礼物,被梅妃珍之若宝的,还有一副成套的耳环。

萧煜自然是有法子让那耳环悄无声息的躺在丽妃的梳妆盒里。

当年梅妃出事,顾玉青的母亲进宫求情被皇后泼的一脸茶水,没见到梅妃,却是在走出皇后寝宫的路上,捡到这支步摇。

想来是梅妃被皇后强行带入密室,一路挣扎留下。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这支步摇,竟然会成为为梅妃和萧炎脱罪的引导索。

顾玉青语落,萧煜一勺鸡汤送至嘴边,柔声说道:“从明儿起,我就不能这样陪着你了,威远侯府那边,最晚明日一早,一定会闹出乱子,那个时候,我得守在御书房。”

分明是说着一桩令人心神激荡的事情,可萧煜和顾玉青的语气面色,却是宛若在拉家常。

这厢他们说着话,那厢,威远侯府,威远侯夫人昨儿下午派出去接映秀的嬷嬷,终是在隔了一个晚上的功夫,一脸急色的回来。

踉踉跄跄跌撞进门,“夫人……不好了,映秀小姐不见了!”干裂的嘴皮赫赫宣示着内心的不安和焦灼,气息急促,舌尖有些不利索。

既是映秀不能进宫入选,唯有嫁给陶晔,甘氏歇下心思,除了惦记威远侯在天津卫一事,正琢磨如何给映秀办一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嫁妆。

看似风光,实则无用。

嬷嬷猛地进来,吓她一跳,再听嬷嬷惊慌失措的话,更是惊得脊背一直,直直朝嬷嬷看过去,“你说什么?”眼睛瞪圆。

说话间,那嬷嬷已经行到甘氏跟前,抿抿干裂的嘴皮,吞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映秀小姐不见了!”

惶恐从骨子里渗出。

甘氏蹙眉,“什么叫不见了,你说清楚?”气息倒是端的稳,可一颗心却是突突跳了起来。

“奴婢奉夫人的命到田庄去接映秀小姐,本是快马加鞭,偏偏路上马车坏了,耽搁了许久,车夫才将车修好,及至到了田庄,已经是亥初。”

“那个时候若是接了映秀小姐直接返回,必定已经城门落匙,奴婢想着,一则夜里行路不安全,二则未必就进的了城门,届时央求守门军爷开门,不免要报出威远侯府的名号,无端给府上惹麻烦,就在田庄歇了一夜。”

“入睡的时候,是奴婢服侍映秀小姐睡下的,奴婢就睡在外屋,可今儿一早,奴婢醒来,里屋哪里还有映秀小姐的影子。”

“奴婢睡觉一向浅眠……”舌头舔着嘴唇,嬷嬷满眼惊恐看着甘氏,“发现小姐不见,奴婢当即叫了田庄的人寻,竟是无人见过小姐,寻了将近半个时辰,连个影儿也不见。”

甘氏突突跳动的心,随着嬷嬷语落,猛地一滞,惊出一身冷汗!

威远侯府的生意,因着伤天害理,做的格外的小心翼翼,这些年,从未有过意外,眼下竟是天津卫的买卖被人查出端倪,紧接着,映秀又失踪……

根本不及想,本能的,甘氏便将映秀的失踪和威远侯府生意出事联系在一起。

可映秀不过一个庶女,对威远侯府而言,根本没有多大的价值,纵然威远侯素日宠着她,可也断没有为了她一个庶出的女儿赔上金山一样的生意。

对方绑了映秀,究竟要做什么!

电光火石,脑中想起那日在丽妃宫里,琪嫔的话,琪嫔说,陶晔登门求娶映秀,是慧贵妃一手安排!

先前猜不透慧贵妃所谋究竟为何,可这两桩事接二连三闹出,甘氏心头却是有了计较。

只是那思绪刚刚浮上,却又被她暗暗摇头否定。

慧贵妃安排的了陶晔,那是因为她乃当朝宠妃,陶晔不免被她捏了什么把柄,可慧贵妃一个深宫宫嫔,如何指使的了人查探威远侯府的生意又绑架映秀呢?

靠着永宁侯府?

永宁侯根本就是个不能成事的,凭着他的本事,是个他加在在一起也未必查得出威远侯府的声音分毫蛛丝马迹,只用世子董策,倒是颇有些本事,可一则他的本事尽体现在和萧煜的走马遛鹰上,二则,他早就被皇上派到沧澜去押送军用物资,根本不在京都。

除了永宁侯府,甘氏想不到第二个能为慧贵妃办事的。

毕竟,慧贵妃的儿子,四皇子萧煜,实在是个不成器的,这些日子,就只没出息的守在顾玉青床榻前,天天给她熬汤了!

可若不是慧贵妃的安排,又会是谁!

第八百六十三章 下贱

脑子里千回百转,有念头浮动,可又隐隐约约,不清晰。

甘氏干脆不再想这些根本琢磨不出个所以然还搅得心口惶惶心惊肉跳的事情,吸了口气,问那嬷嬷,“马车是怎么坏的?”

“好好地,车轱辘掉了一个。”想起马车轱辘掉下的一瞬间,她整个人从马车里栽出来险些被马车给碾过的一幕,嬷嬷惊得一身冷汗。

车轱辘掉了…...若非有人故意做手脚想要拖住嬷嬷,否则,威远侯府的马车是该有多不结实,竟能把车轱辘掉了!

甘氏更加确定,映秀失踪与威远侯府生意出事,根本就是一回事。

虽猜不到对方身份,却也知道,来者不善!

可眼下,威远侯携了儿子远在天津卫,府里没有一个能商议的,因着威远侯府的那种生意,甘氏又不敢报官,前思后想,只得唤了管家并一个常陪同威远侯出门办事的青衣小厮到跟前。

“……”将事情大概简明扼要一说,吓得那管事和青衣小厮登时变脸。

他们都是跟着威远侯一道做生意的,深知威远侯府这生意暴利之下的危险,一旦威远侯府帆船,他们损失的可不仅仅是每年分到手的巨额红利,这是要掉脑袋全家遭灭门的!

眼见他二人的反应,甘氏心头一口气略略松了一分,吩咐那青衣小厮:“速去天津卫,将此事告知侯爷知道。”

小厮得令,拔脚就走。

甘氏又吩咐管事:“你带了府中知晓我们生意的小厮和京都号子里几个会功夫的伙计,在京都极其边郊一带,细细查一查,记着,一定不要引起官府的注意。”

管事领命,一脸急色,匆匆离开。

能下的命令悉数吩咐下去,甘氏抱着一丝侥幸,让人传了九姨娘过来。

昨儿受了甘氏一顿威胁,回去之后,又被甘氏禁足在屋里不许出来,心头挂念映秀,怕她当真被甘氏送到宫里去选秀,九姨娘一宿未睡,眼睛哭的通红。

勉强睁着一条细缝,提脚进屋,逆着透过大窗的阳光,看到甘氏一身酱色衣裙斜靠着一方靠枕坐在那里。

面色铁青。

九姨娘不由心头一跳,难道甘氏派去的嬷嬷没有寻到映秀?还是侯爷及时回来,阻止了甘氏。

不然,她怎么会脸色难看到这个样子!

心头揣测,九姨娘虚着腿脚,朝甘氏走过去,屈膝行礼,不及她起身,腿弯处便被一个嬷嬷用力一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登时跌爬到地上,额头磕地,疼的失声发出一声惨叫。

声音滑喉而出,却是害怕因此更加激怒甘氏,忙猝然停下。

甘氏蹙眉,脸上带着怒气,“抬起头来,看着我!我问你,映秀是不是与什么人有了不妨之情!”

九姨娘闻言,将将抬起的眼睛,登时眼底神色一闪,躲开甘氏的逼视。

映秀长得姿容灼灼,她娘家的侄儿早就看中映秀,想要娶了回去。

大哥大嫂对映秀,也是百般满意,虽然他家穷苦了一点,可胜在嫁过去不受气,还是亲上加亲,对于这桩婚事,九姨娘是动了心的。

再加上那侄儿相貌堂堂又知上进,读书很是努力,若当真娶了映秀,搭上威远侯府这条线,将来难不保不会有所作为。

只可惜,映秀的婚事,她做不得主,一切全凭威远侯在甘氏跟前周旋,偏偏威远侯对于内宅之事,纵然甘氏做的过分,他也不过轻描淡写说几句。

在陶晔求亲之前,她曾想让映秀和她娘家侄儿生米煮成熟饭,再将此事喧闹出去,最多就是损了威远侯府和映秀的脸面,可迫于舆论,甘氏必定会把映秀嫁给那侄儿。

这桩事她也私下里明里暗里同映秀提过,映秀心悦她表哥,红着脸默认。

可后来陶晔提亲,她那侄儿再怎么好,也比不上陶晔去,那件事便被搁下。

从头到尾,也只她们母女知道,甘氏怎么突然问起?

难道是映秀被藏到田庄,她表哥私下去田庄寻她,被人发现了?

九姨娘胸口突突直跳。

甘氏原本不过是抱着侥幸问一问,眼见九姨娘露出这种神色,当即心头一凛,身子向前一探,“快说,你若胆敢隐瞒一个字,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语气森森,带着腾腾怒气。

九姨娘不由被甘氏的气势一怔,却是迟疑一瞬,摇头否决,“没有,这些年秀儿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家里的兄长弟弟,哪里能见到外男。”

甘氏何等精明,早就从九姨娘眼神中瞧出端倪,自然不会被她这胡话敷衍过去,九姨娘言落,甘氏一声冷哼,“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说罢,对一侧嬷嬷道:“打!打到她说为止!”

九姨娘自私又骨头软,最是经不起折腾。

甘氏语落,不及那嬷嬷提脚上前,九姨娘就带了哭音儿,“婢妾说~~”

甘氏满目不屑,睨她一眼。

九姨娘颤颤巍巍跪起身来,盯着肿胀酸涩的眼睛,将她娘家侄儿爱慕映秀一事说出。

“……只是他爱慕秀儿,秀儿对他,并无心思。”九姨娘一副指天指地的样子,道。

九姨娘言落,甘氏心头一跳,九姨娘的那个娘家侄儿她是见过的,风姿卓越,的确是个能吸引女孩子的。

默默祈祷,映秀的失踪,与生意无关,只是男女私奔而已!

心思泛过,冷哼道:“并无心思?都与人家私奔了,还说并无心思!”横了九姨娘一眼,转头吩咐嬷嬷,“你现在就去上门要人!”

嬷嬷得令而去,甘氏复又看向九姨娘,呸的一口,啐在她脸上,“没皮脸的贱骨头!已经与人定了亲事,还要做出私奔这种折辱门楣的事情,当真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贱货,一脉相承。”

“等人接回来了,刑部尚书陶大人若是不嫌弃她不守妇道败坏门风,就还送她过门,若是陶大人厌弃,我也不必在费思劳神再给她寻人家,直接沉塘了事,免得败坏我威远侯府的好名声,拖累宫里娘娘!”

甘氏说的咬牙切齿,九姨娘瘫跪在地,听得心惊肉跳。

秀儿和人私奔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不在

甘氏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九姨娘心尖劈过,九姨娘红着眼白着脸,摇头,“不可能,秀儿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最是知道。

她许是会在田庄与表哥私会,但却是绝对做不出与人私奔这样的事……

可甘氏的意思,分明就是秀儿已经不在田庄了。

可……难道是甘氏派人将秀儿接走藏起,又怕侯爷回来动怒,故意演上这样一出,好吧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秀儿上……

心思转动,九姨娘缩在地上颤抖的身子渐渐平缓下来。

甘氏觑着她的眉眼变幻,不由冷笑一声,“你也太抬举你们母女,我会为了你们惧怕侯爷动怒?曾几何时,你见过我惧怕侯爷!”

凉悠悠的声音,宛若一条毒蛇,顺着九姨娘的脊梁骨爬上。

“当着侯爷的面我都敢打你,就像打一条狗一样,难道我要接了她回来,还怕侯爷问罪……你可真是……”吁出一口气,甘氏竭力将她不宁的心神转移到九姨娘身上,“身为亲生母亲,女儿失踪,你竟是一点也不着急,还在里想这些有的没的,在你心里,女儿还比不上你一张脸重要!”

一面说,一面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映秀的失踪,与府上生意,无分毫干系。

心思被甘氏戳穿,九姨娘有些臊的挂不住脸面,可甘氏越是如是说,九姨娘心头却是越发觉得,映秀的失踪,就是甘氏在捣鬼。

她的女儿,才不会与人私奔。

更何况,那田庄是威远侯府的庄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绑架了映秀……

甘氏语落,九姨娘跪在地上不接话,一时间屋内静的落针可闻。

地上烧的通红的地龙里,不时有火红的银霜炭发出啵啵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屋里,显得格外的大声。

一尊八角香炉,有极好的沉水香,袅袅升腾着令人心神气定的青烟,可九姨娘定的了心神稳得住身子,甘氏却是一颗心始终惶惶不宁。

眼皮跳的厉害。

九姨娘本就是京都百姓,当年因着貌美被威远侯瞧中,接了府里做第九房妾室,她的娘家,距离威远侯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不过多久,那被甘氏打发出去要人的嬷嬷便顶着一身寒气,打起帘子进来,一只脚跨进门槛,满面慌色,急急走到甘氏面前,及至与九姨娘并肩处,道:“夫人,映秀小姐,不在他家。”

九姨娘因着心头笃定是甘氏在做鬼,闻言不惊不惧,反倒有一种瞧热闹的姿态,倒要看看甘氏还要如何。

甘氏却是闻言呼的坐直起来,“不在?是你确定不在还是他们说不在!”

嬷嬷抿抿嘴唇,道:“奴婢去了他们家,开门见山,直接要人,当时九姨娘的哥哥嫂子就蒙了,一脸震惊,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这嬷嬷是甘氏的陪嫁嬷嬷,一路得甘氏信任,说话办事,气势上几乎不逊色于甘氏。

凭着威远侯府的地位,凭着她的能力,想要用气势去威慑两个小百姓,该是不成问题。

甘氏心口突突跳着,听那嬷嬷继续说。

“他们的话,奴婢自然是不会信,当时就要求见九姨娘的侄儿,夫人,奴婢去的时候,那侄儿正卧床不起,奴婢怕他是为了掩盖罪行装病,还特意让人去叫了德众堂的苏大夫来,苏大夫瞧过脉象,说他这病情着实严重,几乎不能下地。奴婢瞧他那样子,是断然做不出与映秀小姐私奔的。”

甘氏越听越觉身上发寒。

唯一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既然不是与人私奔,那便是……巨大的惊恐让甘氏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究竟是什么人,能查得出威远侯府那样隐秘的生意又能在威远侯府的田庄,这样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的把映秀劫持走。

他究竟为何劫持映秀!

甘氏怕的心口直发慌。

心神激荡之下,眼睛滑过九姨娘。

却是见九姨娘只白着脸跪在那里,连气息都不乱一分,不由心头大怒……你的女儿丢了,我在这里急的火烧火燎惴惴不定,你倒好,没事人一样!

怒气攻心,抄起手边一个茶盏,冲着九姨娘门面砸过去。

不偏不倚,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直扑九姨娘面上,而茶盏,则是直直打在她的鼻梁处。

甘氏用的力气大,凉茶上脸不过一个激灵,可那青花瓷的茶盏却是险些将九姨娘的鼻梁骨砸断,猛不防受这样一记,九姨娘登时疼的一声尖叫,眼泪跟着落出来。

只是不及眼泪掉下,鼻血就簌簌流出。

殷红一片…..九姨娘又惊又骇,下意识连疼也忘了,忙去伸手摸脸,一番细细摩挲,脸上并无伤,才吁出一口气……

甘氏眼见她这个动作,更是气的怒气直窜,“拉下去,拉下去…...”朝外摆了摆手,一眼不想再看到她。

正说话,忽的一个丫鬟一脸急色打起帘子急急走进来,“夫人,宫里来了个面生的小公公,说是陛下传话,让侯爷即刻进宫。”

为了保平安,威远侯不惜花重金打点了皇上跟前所有侍奉的小內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这些内侍传话之际,能透露些风声好有个准备。

那些小內侍来威远侯府传话,不仅能得了分量十足的红封,更是得威远侯贵宾级别的招待,这样的肥差,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抢到手,故而每次来的,左不过就那几个。

这次,竟是来了一个面生的……

威远侯夫人心头一惊,忙道:“你没有告诉他,侯爷不在吗?”

那丫鬟白着脸说:“内侍公公说,侯爷不在,就让夫人进宫也是一样的。”

甘氏……

到底是侯府的夫人,惊骇之下,传出一口气,“你去领了那公公过来。”

究竟什么事,总要先问清楚,丫鬟得令离开,甘氏又吩咐嬷嬷去准备了一个厚红包。

说话间,那丫鬟便打起帘子引了那小內侍进来,手里捧着一把佛尘,生的眉清目秀,却是脸色极冷。

甘氏眼皮一跳,一面示意嬷嬷将红包递上,一面陪笑道:“公公可知,陛下急召,是何事?”

接过嬷嬷捧上的红包,那公公拿在手里捏了捏,眼底满意之色拂过,红包收好,这才脸上的冰冷渐渐退去,带了一丝温度。

第八百六十五章 否认

可脸色终究也没好到哪里去!

“陛下在丽妃娘娘那里,发现了些梅妃娘娘生前的东西,陛下觉得可疑,丽妃娘娘说东西是您派人送去的,陛下叫您过去,也是想要问清楚,您收拾收拾,且随杂家走吧,莫让陛下等急了,本就在火头上呢!”

小內侍倒是不隐瞒,言简意赅说了个大致。

甘氏本就因着威远侯府生意一事和映秀失踪一事,心神不宁,得此一言,更是面上倏忽无半丝血色。

什么梅妃的旧物,她最近根本就没有给丽妃送过任何东西!

先是映秀的婚事,再是威远侯府的生意,眼下又是映秀失踪,她早就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给丽妃送东西……

梅妃生前旧物……

梅妃……梅家上下,当年可是被皇上以乱臣贼子的名义,处以死刑,满门抄斩,就连皇长子萧炎,那可是得宠如天,都难逃一死!

从丽妃进宫一日起,她与梅妃就是敌对关系,眼下,丽妃的寝宫,居然发现了梅妃的旧物,四肢百骸又心急如焚,甘氏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头栽倒过去。

哪里还有心思去收整,只发髻不乱,不会冲撞了圣驾,便让人拿了大氅,即刻就走。

一路从威远侯府到皇宫,马车里,甘氏双手死死绞着一方丝帕,乱糟糟的脑子里,竭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捋清眼下的一切,可四肢百骸,哪里是她说冷静,就能冷静下来的。

唯一她能肯定的,便是不管丽妃也好还是映秀也罢,都与威远侯府生意一事,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对方的目的,许是要将威远侯府连根拔起。

可放眼满京都……究竟谁会有这样大的本事……甘氏脑中空空,想不出一个名字来。

马车却是猝然停下,猛地身子向前一探,甘氏从纷杂的思绪中缓出一口气来,扶了丫鬟下车。

冬日的暖阳照在宫城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泛出格外刺目的光,甘氏一眼看去,竟是有些头晕目眩站不稳。

一路进宫,深一脚浅一脚,本就不近的路,因着心头惶恐,她更是生生走出一身的汗来。

一脚跨过御书房格外高的门槛,甘氏头重脚轻,险些栽过去,抬眼就见丽妃正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跪在那里。

不由心口狠狠一抽,几步急急走上前去,目光从丽妃面颊上挪开,跪地磕头行礼,“臣妇叩见陛下!”

大礼行过,皇上不说话,御书房内的沉水香,丝丝缕缕钻进甘氏的鼻孔,扰的她越发的慌张害怕,却也只得咬牙硬起头皮,继续道:“府上生意出了些岔子,威远侯到天津卫去处理生意了。”

这些年,威远侯府给皇上贴补了不少银子,说起威远侯府的生意,皇上该是会顾及些,减少点怒气吧!

甘氏言落,眼角余光,心疼的去看丽妃。

阚白的小脸上,一个巴掌印子,血红血红,格外的触目惊心,一颗当娘的心,瞧着丽妃如此,疼的要命。

皇上不语,甘氏却是忍不住,“陛下,不知丽妃娘娘……”

不等甘氏言落,皇上嗓间发出一声沉沉的清嗓子的声音,吓得甘氏登时不敢说话,将头低埋。

刚刚低垂,就听得头顶传来皇上怒气十足的声音。

“丽妃的宫里,朕发现了梅妃当年极是喜爱看重的旧物,丽妃说,是你送给她的,你好好瞧瞧,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随着皇上语落,立在皇上身侧的内侍总管托了乌木托盘,行至甘氏面前,身子微弯,将那铺有狐绒的托盘送到甘氏眼底。

甘氏挪目去看,就见托盘里,摆着一支牡丹花头的流苏步摇,一对梅花状的耳环。

这两样东西,她都是从未见过。

当即就道:“臣妇并未见过这两样东西,近日来,因着府中事务繁杂,更未给娘娘送过任何东西!”

果断否定。

还不及皇上说话,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丽妃闻言,登时满面惊骇,转头去看甘氏,“不是你送的?”

甘氏瞧她眼底的震惊之情,根本不是佯做,登时心头有了猜测……多半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将东西送给丽妃,因着是她送的,丽妃根本没有多心,就直接将东西带了。

梅妃当年盛宠后宫,她的东西,皇上自然是记得。

丽妃就这样将东西戴出,难怪皇上要动如此盛怒!

“东西不是臣妇送的,这些天,臣妇从未给娘娘送过任何东西!”甘氏又一次强调,与丽妃四目相对,以目示意:当真不是我!

丽妃不由嘴皮一抖,跌坐下去,双目泛起惊恐的一瞬,忽的吸一口气,转头对向皇上,“陛下明察,既然东西不是威远侯夫人送给臣妾的,那就是有人借了威远侯夫人的名义,端的却是要陷害臣妾的不轨之心!”

既然东西当真不是甘氏送的,那便铁定无疑,是栽赃陷害,既是如此,丽妃心头的恐惧散去一半,只奋力叫屈。

“陷害?”一直立在皇上身侧沉默不语的萧煜,忽的张口,“眼下娘娘执掌六宫,这满宫里放眼望去,能陷害娘娘的,也就是我母妃了,娘娘的意思是,我母妃安胎之际,不怀好心,蓄意陷害你?”

丽妃本就是这个意思,再加上先前琪嫔的那些话,说慧贵妃有意利用陶晔求亲一事来达到某种目的,就更加确信,是慧贵妃的手段。

萧煜语落,丽妃道:“殿下莫要急着下结论,究竟如何,陛下自会给出一个公道。”

一眼扫过萧煜,丽妃满目诚恳,看向皇上,再无方才半分怯懦之态,“陛下,眼下臣妾奉陛下之命,暂领六宫,难免有人眼热,见不得臣妾好,想要用这样的法子来诬害臣妾,实在正常。”

“陛下试想,倘若臣妾知道这是梅妃娘娘的旧物,臣妾有几个胆子,敢将它戴出!梅妃可是谋逆之人,臣妾怎么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与罪人扯上关系!臣妾再愚笨,也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个谋逆,一个罪人,语落之际,皇上眼皮微跳,心底却是宛若有针扎过。

第八百六十六章 指出

“先是丽妃娘娘一口咬定,这东西就是威远侯夫人送的,眼下威远侯夫人又一口否定这东西她从未见过,啧啧,都不知道该信哪一句了!”萧煜凉悠悠说道。

丽妃柳眉一挑,“四殿下什么意思!”

萧煜耸耸肩,“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丽妃顿时咬牙,转眸去看皇上,满目委屈,“陛下,臣妾当真是被人陷害,陷害之人打着威远侯府的旗号,只怕端着的计谋,却是要将臣妾和威远侯府一起扳倒!臣妾好歹是陛下钦封的妃位,可四殿下如此态度,分明就是对臣妾不恭!”

不恭……

的确不恭,可他连朕的御书房都敢大脚一踹直接开门……

直接忽略丽妃对萧煜的控诉,皇上阴着脸道:“去把丽妃跟前那个叫墨荷的宫女叫来!”

墨荷,丽妃跟前的一等宫女,她的心腹之人。

小內侍得令,当即出去传话,萧煜一脸有恃无恐,挑挑眉看向丽妃,十足的纨绔。

墨荷本就是陪着丽妃一同前往御书房,得到传话,不过眨眼功夫,提脚进来。

行至较丽妃略略靠后的位置,跪地磕头。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指了内侍手中托盘里的东西,皇上厉声问道。

君威之怒,摄人心魄。

墨荷当即浑身一个激灵,道:“这是威远侯夫人派人送给丽妃娘娘的,却不是经奴婢之手带进来的。”

墨荷语落,甘氏登时大急,转头对向墨荷,就道:“你胡说,我何时让给丽妃娘娘送过这样的首饰!你被谁买通,要这样陷害娘娘!”

被甘氏大骂,墨荷肩头一缩,脸色不由愈发的白,再开口说话,声音也不似方才一样流畅。

“这……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不是奴婢接手递进来的。”

不是她接手,她自然就不知道,究竟是谁送来的,之所以说是威远侯夫人送来的,不过是因为那真正带进来的人如是说罢了。

更何况,威远侯夫人一贯喜欢给丽妃送些首饰进来,私下贴补她,她们早就习惯了。

“既不是你,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带进来的?”萧煜嘴角勾着一抹笑,目光瞥过丽妃,道。

满目表情赫赫写着:看你还能撑到何时!

丽妃气的直咬牙,却无法,只得对墨荷道:“你莫要慌乱,究竟如何,照实了说就是!”

丽妃端的气稳,墨荷也跟着放松了些许,深吸一口气,道:“是小竹。”

“小竹?”皇上脑中想起一张模糊的脸,“你宫里那个负责打门帘的宫女?”

丽妃也是一愣。

威远侯夫人送东西给她,一贯都是通过墨荷的手,就算墨荷不在,也是碧荷接受,最不济,还有翠荷,怎么会让小竹送……

威远侯夫人可是与小竹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共进宫不过尔尔几次的威远侯夫人,只怕连小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让她送东西!

丽妃脑中风暴一样,思绪卷过,皇上已经开口,“把小竹带来!”

内侍得令,又一次拔脚出去。

小竹乃丽妃宫中一个三等宫婢,素日的差事就是为进进出出的贵人打门帘,这样的宫女,自然不会跟着丽妃在宫中四下走动,从丽妃寝宫到御书房,直直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小竹才瑟瑟缩缩赶到。

提脚迈过御书房的高门槛,目光飞快的在萧煜面上一扫而过,转瞬低头垂眸,一路小碎步行至墨荷身侧,跟着跪地。

御书房何等重地,她一个三等宫婢,素日连丽妃的寝宫大门都甚少出去,更不要说在御书房里直面天颜,吓得一张小脸发青,从跪下就颤抖不止。

皇上瞥了她一眼,给内侍总管示意。

内侍总管端了托盘到小竹面前,“这东西,你可见过?”

小竹战战兢兢挪目朝托盘看过去,“见过,是威远侯夫人送给娘娘的首饰。”

她此言一出,甘氏登时双眼冒火直直朝她看过去,“你瞧仔细了,我何时让你送过这样的东西给娘娘!”

小竹被她吓得身子一抖,“就是那日您让人给丽妃娘娘传话,说不能按着娘娘吩咐,送映秀小姐进宫选秀……”

她话未说完,丽妃当即眼皮一跳,阻断了她的话,“本宫何时有过这样的吩咐!”

甘氏是让人传了这样的话不假,可小竹一个打门帘的宫婢,如何得知!

皇上却是因着小竹话里的内容与前几日秀册上莫名出现的映秀的名字有关,再加这几日内侍总管调查,也说映秀进宫一事,极有可能是丽妃自己安排,此刻听了小竹的话,心神一凛,“让她说下去!”

先是被甘氏一吓,又被丽妃呵斥,此刻又闻皇上大怒之言,小竹吓得实在不轻,膝头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

内侍总管立在她的身侧,低垂的目光轻飘飘从丽妃身上划过,对小竹道:“你说威远侯夫人给丽妃娘娘递了这样的话,你又不在近身伺候,你如何得知?”

小竹大口喘气,“是丽妃娘娘发怒,在屋里大骂说威远侯偏心映秀小姐什么的,声音大,奴婢又是立在门前,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到了。”

“你既是丽妃的宫婢,你可知道,你说的话会对丽妃造成何等结果,在陛下未问之时,你就自己直接将这话抛出……”内侍总管意味深长,瞥过丽妃一眼,将丽妃心头想要问的,替她问出。

只可惜,同样的话,从丽妃口中说出,和从内侍总管口中说出,岂能一样!

小竹闻言,吓得浑身筛糠,带了哭音儿抬头去看皇上,却是目光在萧煜面上短暂的宛若闪电般飞快的滑过,“奴婢……奴婢……是威远侯夫人问何时送过这样的东西,奴婢又想不起确切的时间,只记得这一件事,所以才说出,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

萧煜凉悠悠一笑,“你何必逼问她,她怕是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脑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哪还管的上这话对丽妃是什么后果!她要是不说清楚,只怕丽妃和威远侯夫人转瞬就能给她扣一顶害主的帽子,拖下去,乱棍打死,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宣纸

萧煜的话,声音慵懒,却是用词尖利,状似在针对内侍总管,可细听话音儿,却是直指威远侯夫人和丽妃。

内侍总管早就向慧贵妃示好,自然知道萧煜的意思,只面上依旧做出讪讪之色,尴尬之下,嘴皮一颤,再闭口不语。

内侍总管听得出话音儿,丽妃一样听得出,冷哼一声,“四殿下这是指桑骂槐的说本宫呢!”

直挺挺跪在那里,目光咄咄,横了萧煜一眼,转眸看向皇上,“陛下,小竹分明是受人指使,臣妾怀疑,指使小竹的人,就是四殿下,臣妾从未给威远侯夫人下过那样的吩咐,威远侯府的庶女有机会嫁给刑部尚书陶大人,那是威远侯府上下的荣耀,更是臣妾的体面。”

“臣妾如何会阻了这段好姻缘,而逼着威远侯夫人让映秀进宫参选呢!映秀已经和陶大人换了合婚庚帖,那便是订了亲的,若是再进宫参选,那就是因为着要先悔婚!”

“一旦悔婚,不仅威远侯府要和陶大人结下死梁子,要被人戳脊梁骨,就连陛下,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还要以为是陛下看重臣妾妹妹,逼着她悔婚入宫呢!这样对陛下对威远侯府皆是不利的事情,臣妾怎么会做!”

“陛下明察,这样拙劣的栽赃……”说着话音儿一断,前一瞬还气势吼吼,转瞬便是一个哽咽,眼泪簌簌流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一双大眼睛,闪着羽睫看皇上。

到底是母女连心,默契非同其他能比。

丽妃语落不过眨眼,甘氏便捡了丽妃的话头,继续道:“陛下明察,正是丽妃娘娘的话,威远侯府断没有毁了与陶大人的婚约而送映秀进宫选秀的道理,这是有人要诬陷威远侯府和丽妃娘娘,至于是何人做出这样下作的手段,陛下只需将这小竹押到慎刑司一番审问,必定出结果!”

慎刑司三个字吓得小竹不由失声惊叫,“啊”一声,破喉而出,带着惊惧,如捣蒜般磕头,“陛下开恩,奴婢当真说的是实话,陛下开恩,奴婢没有撒谎,陛下开恩……”

按照常情常理来看,丽妃母女的话,的确是毫无问题,更何况,与丽妃相比,小竹不过是个婢女……眉宇微蹙,锋利的眸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渣,在丽妃面上扫过,“带小竹去慎刑司!”

一句令下,丽妃登时大松一口气。

她可以肯定,小竹一定被人买通,并且,买通小竹的人,就是慧贵妃,一旦小竹被送到慎刑司,流水的刑具下来,将慧贵妃这只幕后毒蝎招出,那么……

心头一个冷笑,这是不是就是慧贵妃素日常说的那句:搬起石头更多地是砸自己的脚。

小竹却是又惊又吓又怕,有小內侍上前要将她拖走,她却是像疯了一样直朝丽妃扑过去,“娘娘,奴婢尽心尽力侍奉您多年,您就忍心把奴婢送到慎刑司去吃苦!”

小竹身子弱小,哪里经得住两个小內侍的力气去拉扯,只她一双手死死抓住丽妃胸前衣服,惹得两个小內侍不好上前将她的手掰开。

她飞扑过去的动作突然而又迅猛,丽妃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及至缓过神儿,胸前的衣衫,早就被小竹死死抓在手里,来回的撕扯扭拽。

丽妃登时大怒,抬手朝小竹面上“啪”的一声脆响,重重掴去,“贱婢,放开本宫,死到临头,还这样发癫!”

巴掌打下,用手去掰开小竹的手,可小竹一双手就像是长在了她的衣衫上,纹丝不动。

眼见女儿被一个奴婢这样拉扯,威远侯夫人登时顾不上是在御前,忙挪了身子跪着朝丽妃挪了几步,一把扯住小竹的胳膊,重重扭下去。

小竹吃痛,“啊”的一声惨叫,撕心裂肺,不由松开了丽妃的衣衫。

趁机,两个小內侍忙上前去拖小竹,而丽妃顾不上整理被小竹拉扯的不像样子的衣衫,转头哭哭啼啼对向皇上,“陛下,这个小竹……如此狂悖,若非有人在她背后给她撑腰,她怎么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折辱臣妾!”

说话间,小竹已经被小內侍架着起身正要朝外拖行,一个小內侍却是在抬头一瞬间,目光划过甘氏膝前,不由蹙眉,“咦,这是什么?”

才经一场哄闹,他此言一出,登时所有人的目光受他吸引,不由齐刷刷看过去。

就见甘氏膝头前不远处,横着一张折叠好的宣纸。

内侍总管忙上前弯腰,将其捡起,“奴才失职,这文抵落下,奴才竟是不知……”一面说,一面将捡起的宣纸送至嘴边,轻吹上面的灰。

可还不及张口去吹,就眉头一凛,喃喃道:“这个不是文抵啊!”说着,转眸满面疑惑看向皇上,“陛下,这个不像是夹在奏折里的文抵!”

眼下十万大军集结沧澜,每日都有四五封从沧澜边境发来的战况文抵,争取将前线最新消息最快传到皇上这里,故而近日里兵部上表的奏折中,才会时常夹了一些与上表内容相关的来自沧澜边境的文抵。

内侍总管一眼看到那折叠好的宣纸,才会以为,是文抵。

说着话,将那宣纸展开,放眼一扫,登时面色大变,一双眼睛直直看向丽妃,转瞬将那宣纸递到皇上面前,“陛下。”

宣纸上,赫赫写着的内容很是清晰,大约说来,便是因着侯府生意发生意外,不能得罪刑部陶大人,故而先前说定的悔婚一事,只好作罢,不再送映秀进宫参选云云之类。

虽无落款也无称呼,可纵然没有这些,皇上也能笃定这字出自哪里!

登时怒气如云,积于面上,“来人,笔墨纸砚,送到威远侯夫人面前。”

盛怒之下,语气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却是静的让人心头发毛,丽妃和威远侯夫人登时一个对视,彼此呼吸错过一拍。

“陛下……”丽妃刚刚张口,便被皇上一个凛冽如刀的眼神扫过,逼的她将到了舌尖的话生生吞了回去,不敢张口。

不清楚皇上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那宣纸上到底是写了什么,丽妃一颗心惶惶不安,突突直跳。

而那两个拖着小竹要走的小內侍,也被内侍总管一个眼神制止。

第八百六十八章 不会

内侍总管亲自端了笔墨纸砚送到甘氏面前,才一搁下,皇上就沉着声音道:“劳烦你给朕写几个字。”

甘氏心口骤然一缩,转头朝丽妃看过去。

丽妃更是脸色倏忽阚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方才心头就隐隐猜测,那落在地上的宣纸,会不会就是她和甘氏互通消息的某一张,念头浮动,总被她竭力压下。

皇上此言一出,丽妃登时吓得一身冷汗。

眼见丽妃这个神情,甘氏心头明白过来,却是反倒呼的舒出一口气,匀了呼吸,转头对向皇上,“陛下,臣妇愚钝,又自小家中父母没有延师,不过认识些个字不成睁眼瞎,却并不会写字。”

丽妃原本吓得心神大乱,闻得甘氏此言,当即想起,每次甘氏要写东西,似乎都是甘氏的贴身嬷嬷代笔,她自己,并不亲手执笔。

不仅母亲如是,就连父亲威远侯,也是一样,要写什么东西,许多时候,都是身边那个随身小厮执笔,而他自己,只写一些朝廷公文,家中生意上的事,从不动笔。

想到这个,丽妃那颗突突乱跳早就没了定性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又暗自失笑自己心理素质差,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

心思一定,不由抬眸,挑衅一般,看向萧煜。

萧煜却是勾着唇,直视丽妃,满目之色,赫赫写着:好戏才开始,慢慢玩!

莫名的福至心灵,丽妃竟然看懂了萧煜的这一回视,不由心尖一抽,可再看萧煜,萧煜一双眼睛早就落到皇上面前摊开的那张宣纸上,面上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纨绔不羁,哪有方才半分狠厉。

甘氏昂首挺胸,心平气和说完,皇上不由眉头略皱。

他只知道,威远侯府的生意,有一半是甘氏在打理,却不成想,甘氏竟然不会写字。

甘氏不会写字,那这封矛头直指甘氏和丽妃的宣纸……再看纸上内容,皇上铁青的脸色越发难看。

不论是有人陷害丽妃和威远侯府也好,还是此事当真是丽妃在做鬼,哪一样,都是他所不能容的。

皇上正沉默,萧煜忽的在他身侧开口,“这纸上写着,因为府上生意不敢得罪刑部的陶大人……父皇,威远侯府做的是什么生意啊,怎么就和刑部扯上关系呢?这生意上的事,不是一般都由户部管吗?难道威远侯府做的是作奸犯科的买卖?”

丽妃并不知晓威远侯府的真正买卖是什么,听萧煜此言,只觉他是在蓄意的扰乱视听,当即就道:“陛下,臣妾母家的生意,一向是光明磊落,宣纸之上写了什么臣妾不知,可不管是什么,都是诬陷构害之言,既然是诬陷构害,那便任何话都做不得真!”

甘氏却是被萧煜的话说的心惊肉跳。

作奸犯科四个字,如同针芒。

本就是疑惑,此次威远侯府生意一事和映秀失踪一事,皆是慧贵妃的手笔,原先不过觉得萧煜纨绔难当大任,才不将他考虑在内,可再纨绔,毕竟慧贵妃高明,有她指点,想要做成一件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纵然不是萧煜查出的威远侯府天津卫的生意,映秀失踪,却是极有可能是他做的。

思绪浮动,甘氏的面色,不由难看下去,嘴唇微咬,道:“正是丽妃娘娘的话,既是有人构害,什么话她写不出来,陛下还是赶紧送了小竹到慎刑司,拷问下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只要迅速的把慧贵妃这只幕后黑手揪出来,那慧贵妃之后的安排,兴许就会被扰乱,如此,威远侯府的生意……

甘氏此刻心头最畏惧的,就是威远侯府的生意当真被慧贵妃抓住把柄,闹了出来。

正说话,御书房门外,一个小內侍推门探头进来,“陛下,刑部尚书陶大人求见!”

原本是想让甘氏写字来核对笔迹,眼下甘氏一个不会写字,皇上正踌躇,忽闻陶晔求见,不由皱眉,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微微颔首,“让他进来吧!”

小內侍得令,将御书房的雕花木门推开一扇,让了身子让陶晔进屋,几步急走陶晔直直行到威远侯夫人身侧,行礼问安过后,转头朝甘氏看过一眼,才回禀道:“想来陛下已经知道威远侯府映秀小姐失踪一事……”

他的话一出,不仅皇上和丽妃震惊,就连甘氏,都惊得眼皮一跳,满目恐惧扭头看向陶晔。

天!他是如何知道映秀失踪一事的!

心头紧张,捏在手里的丝帕也不由被攥的死死的。

丽妃到底城府不够深,陶晔语落,不及皇上说话,丽妃顶着满面惶惶,“你说什么?映秀失踪?映秀何时失踪的?”一面说,一面去向甘氏征询。

甘氏点头之际,陶晔一脸惊讶的表情,却是不看丽妃,而是对上皇上,“怎么,难道威远侯夫人不是在向陛下说这桩事?”

“究竟怎么回事!”皇上瞥过一眼威远侯夫人,沉着脸对陶晔道。

陶晔皱起眉头,满面不解,转头看看甘氏,抿唇复又转头,对皇上回禀,“今日一早,臣下朝回府,威远侯夫人就派人来和臣说,说映秀小姐前几日去威远侯府的乡下田庄玩儿,昨儿她派人去接她回来,可被派去的人今儿一早回来,却是说映秀小姐失踪了。”

说及此处,陶晔满眼不安,脸颊却是微微发红,“陛下也知臣对映秀小姐……臣得信儿,当即派人四下去找,因着此事事干重大,臣不敢耽搁分毫,一把事情交代下去,就赶进宫来,求陛下派了禁军一起帮着找一找,万一映秀有个三长两短……臣数年未娶亲,好容易……”

陶晔耿直,心头所想,一贯都是毫无保留的说出,可这情事上的话,任他如何耿直,也红着脸说不下去。

语气一顿,眼底泛着疑惑,道:“臣进来见威远侯夫人在,丽妃娘娘也在,只以为她们和臣一样,是求陛下加派人手,寻找映秀小姐。”

第八百六十九章 耿直

皇上登时将一双蓄了针芒的眼睛看向甘氏。

家中女儿失踪,她可是一个字未提。

丽妃因着不了解情况,不敢擅自开口,却是知道,陶晔乃慧贵妃利用来对付威远侯府和她的工具,他必定是不怀好意,故而脑中神弦紧绷。

甘氏却是被陶晔的话说的,心头畏惧到连手里的丝帕都险些捏不住。

她从未派人去向陶晔求救,这样的事,她捂着都来不及,怎么敢去招惹陶晔。

可陶晔竟是知道的这样清楚,不仅知道映秀失踪,就连具体的时间,他都一清二楚……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莫大的恐惧像是一张爬了毒蜘蛛的蜘蛛网,死死缠绕住甘氏,越缠越紧,眼底瞳仁涣散间,听得头顶皇上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愤怒中,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仪,让甘氏有些肝胆欲裂,肩头一个激灵,竭力提上一口气,道:“映秀的确是莫名其妙失踪了。”

到底是随着威远侯做了生意也算历经过风浪的,说话间,脑中电光火石,思绪飞快旋转。

既然你们要挖坑,那就比比谁的坑更大好了,纵然不知你们究竟要如何,可见招拆招这样的本事,作为商人妇,甘氏多少还是有点。

“可……可臣妇从未派人到陶大人府邸传话,陶大人日理万机,臣妇怎么敢用私事打扰陶大人,就算是报官,臣妇也一定是先到京兆尹去……”面上扯出巨大的狐疑,甘氏看向陶晔,“不知陶大人是从何处得知小女失踪一事?”

眼见甘氏飞快的眼下面上弥漫而上的惊涛骇浪,不过眨眼一瞬,气息就沉稳下来,甚至在被陶晔打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居然还有足够的理智来反将陶晔一局,萧煜不由眼角微眯。

只可惜……甘氏遇上的不是别人,是本朝的耿直担当,陶晔!

秉承一贯的二愣子气质,陶晔在甘氏落言一瞬,登时立眉,满目放着震惊的光,“不是你?不是你派人到我府上,说映秀失踪了,让我赶紧去找!”

说罢,不等甘氏答话,陶晔倏地转头,看向皇上,“陛下,不论如何,眼下映秀失踪,还求陛下赶紧派了禁军的人一起找找,光天化日之下,臣的未婚妻居然丢了!”

相比较陶晔的焦急,甘氏的表现,则就过于冷静,皇上本就多疑,再加上先前小竹的话,皇上心头,不免就有了猜疑。

如果说,当真如小竹所言,是丽妃下了吩咐,让映秀进宫入选,而那时候,映秀已经和陶晔定亲,为了满足丽妃的要求,甘氏自然要从中作梗,那她最有可能做的,便是自导自演一出映秀失踪的戏码,一面藏了映秀,一面派人告知陶晔让他去找。

其结果,当然是陶晔寻不到映秀,而甘氏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陶晔,映秀已经发生意外,如此便能顺利解除婚约,大不了之后再来个上天垂怜大难不死,映秀就能光明正大入宫参选。

这也就解释了那秀册上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映秀的名字。

只是恰逢威远侯府的生意发生意外,如这宣纸上所言,因着这份意外,决不能招惹陶晔,于是甘氏就给丽妃递了这宣纸上的消息,让丽妃将此事作罢。

甘氏纵然不会写字,可她府上必定能有代笔之人。

唯一说不通的,便是就然甘氏既然为了威远侯府的生意,已经决定要和陶晔结亲,为何映秀还是失踪了,又究竟是谁到陶晔府邸顶着威远侯府的名义递话了呢?

还有方才煜儿的话……刚刚他提起,皇上不觉如何,可现在细想,却是不由得心思大动。

威远侯府的生意,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能让威远侯夫人宁愿牺牲丽妃的安排,也不愿惹到陶晔,生意上的事,他们要讨好的该是户部,为何偏偏如此害怕刑部。

难道真的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纷飞的思绪在脑中渐渐理出一条脉络,没有理会陶晔的请求,皇上转头对内侍总管道:“你亲自去一趟威远侯府,就传朕的口谕,说是要犒赏那位素日给威远侯夫人代笔书写的人,让她进宫领赏!”

皇上何意,内侍总管自然领会,当即点头褪身出去。

甘氏和丽妃,却是惊得脸色一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执拗于要核对笔记。

一旦笔迹核对上,那整件事情,便不再是她们能控制的了。

可皇上此言,她们又没有恰当的借口去拦下,只能胆战心惊看着内侍总管一路出去而冒出一身的冷汗。

尤其是甘氏,更因着生意上的事情,几乎已经要领不住心神。

陶晔眼见皇上没有搭理他,待到内侍总管除了御书房的大门,立刻又举拳,道:“陛下,快传禁军统领吧,臣还等着他和臣一起去寻人。”

皇上……“你知不知道禁军统领的职务是什么!”

陶晔一蹙眉,满面不解皇上为何要问他如此低级的问题,却还是一本正经答道:“知道,保卫宫城安全。”说的中气十足,言落,瞪着一双眼睛,直鼓鼓看向皇上,“所以,陛下快点传禁军统领吧,臣救人要紧,迟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皇上顿时……都说了是保卫宫城安全,你让朕为了给你寻一个威远侯府的庶女,就动用禁军……嘴皮颤了颤,皇上还是果断决定,不和陶晔讲道理。

和陶晔讲道理,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禁军今日被朕派了重要的事情,一时半刻,所有人都脱不得身,你还是去找京卫营的人吧!京卫营的高达,是个能干的!”为了迅速打发走这个二愣子,皇上又补充,“快点去,免得京卫营又有什么事缠住了,你连他们也指望不上!”

陶晔闻言,顿时面上浮出一种大有道理的恍然之色,飞快的磕头谢恩,起身离开。

只是提脚之际,不忘对甘氏道:“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找到映秀!不过,当真不是您派人到我府上通知我的吗?这么大的事,我和映秀已经定亲,你为啥不第一个通知我!”

第八百七十章 诱导

甘氏嘴角一抽,白着脸去看陶晔,陶晔前一瞬还在满面认真的质问,话落却是抬脚离去。

甘氏又是嘴角一抽。

待到陶晔走了,皇上则看向甘氏,“是啊,陶晔已经和映秀定亲,映秀失踪,你怎么不告诉陶晔一声呢?”

皇上的语气,带着浓郁的森然,甘氏不由得气息凝滞,堵在胸口,透不上气来,只死死捏着手里的丝帕,道:“臣妇不敢以私犯公,威远侯府商户出身,实在卑微,这些年,侯爷一直谆谆教导臣妇,切不可给官府添一丝半点麻烦。”

这些年,威远侯府与京中各个同僚之间,最多的往来便是低声下气的讨好,还真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摩擦,更没有给任何人添过麻烦,甘氏如是说,也不算突兀。

萧煜却是在她语落,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当真如此?我怎么觉得,你不告诉陶晔,是心里有鬼,不敢告诉他知道。”

心事被萧煜一语说中,更是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戳的甘氏心窝直疼,却是强自打起气势,脖子一梗,直直对上萧煜一双含笑的眼睛,“威远侯府一直本本分分。”

萧煜毫不介意与甘氏打嘴仗,“本本分分?”嗤的一笑,带了几分嘲蔑,“当真本本分分,会和丽妃串通,要毁了陶晔的亲事,改送映秀进宫选秀?”

原本萧煜说出这样的话,皇上还在颔首表示同问,可随着萧煜紧接着的一句话,皇上顿时……

“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陶晔哪里不好,年纪轻轻官居从一品,长得又是玉树临风,不知是多少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能瞧上你府上一个庶女,简直你们祖上积了冒烟的大德,你们不知惜福,竟然要让她进宫侍奉我父皇,这脑子……啧啧!”

萧煜这话,实在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是想不太懂甘氏和丽妃的打算,搁着陶晔这么个一表人才求上门去不要,偏偏搞出各种幺蛾子要送映秀进宫。

不过,不懂归不懂,却是心头为甘氏和丽妃的幺蛾子鼓掌,他们不作妖,他如何趁机而入呢!

萧煜语落,皇上嘴角一抽。

臭小子,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

你的意思,是朕不如陶晔?

转头横了萧煜一眼,就听得丽妃辩解,“陛下明察,臣妾和威远侯夫人从未私谋要映秀毁了与陶大人的婚约而改让她进宫选秀,臣妾不知四殿下为何如此居心叵测咄咄逼人,给臣妾强行扣下这样的帽子,到底是何人指使了四殿下如此?四殿下一贯心地纯良,绝不可能如此对臣妾和威远侯夫人揪着不放!”

丽妃之言何意,已经是再明显不过,所以萧煜就毫不客气直接说道:“你不就是想说,是我母妃指使了我吗,只说多好,非要绕弯子,偏偏这弯子饶的又不好,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不是我说,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个了,你要凭着哪一点入了我母妃眼,让我母妃安胎期间还要设局构害你?”

萧煜的言外之意,同样明显:你不配!

丽妃登时气恼,“陛下,四殿下羞辱臣妾!”

皇上……

萧煜……,瞥过一眼皇上面前桌上的宣纸以及托盘里的金步摇和金耳环,萧煜冷笑,“我劝娘娘还是赶紧想一想,这宣纸和步摇的事吧,余下有的没的,还是少想,费脑子,更何况,你妹妹不是丢了吗?你就不急?还是说,你知道她在哪,所以不急?”

萧煜连环炮似得说,声音又是凉悠悠的咄咄,带着一种催人心肝发颤的气势,生生逼得丽妃身子一颤,跌坐下去。

别的都还好说,只那宣纸上的内容,一旦皇上核实了笔记,她百口莫辩。

不安的朝甘氏瞥过一眼,却是见甘氏的脸色,灰白一片,捏了帕子的手,不住地打斗。

丽妃心头突突的跳,一旦核实,这就是欺君之罪啊!她却不知道,甘氏心头担心的,是另一桩事。

威远侯府那见不得天日的生意!也不知在天津卫的威远侯,料理的如何了……

就在甘氏和丽妃心惊肉跳间,萧煜则是一脸冷漠,立在皇上一侧,开始念念叨叨说起这些年丽妃的种种不是,当然,几乎从萧煜口中说出的所有,都与皇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毕竟,在梅妃和萧炎出事前后的那些日子,丽妃可是皇后的第一跟班呢!

萧煜所说那些,皇上十有八九,都是清楚的,只不过当年一则念着皇后的恩情,二则念着威远侯府屡屡慷慨解囊,给朝廷支付一笔又一笔真金白银,所以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现如今,早就知道了皇后的本性,皇上当年的那份心境,已然不复存在,再加上眼前威远侯府闹出这样的事,皇上不由在萧煜话语停顿之际,看着丽妃,道:“这些年,你同皇后,走的还真是近!”

萧煜接话,道:“何止,儿臣听琪嫔娘娘曾经说起过,好像当年梅妃谋逆,都是丽妃娘娘一手查出,向皇后娘娘检举的呢!”

萧煜此言一出,皇上本就挂着怒气的面上,登时如有惊雷滚过,一双阴鸷的眼睛,当即迸射出淬了毒的光。

而丽妃,更是被萧煜的话惊得一怔,“你胡说什么!”脱口而出。

当年是她向皇后提出了“谋逆”一词,可也不过只是顺水推舟的一提,何谈一手查出,更何况,琪嫔算个什么东西,这种话,她怎么会得知,就算得知,琪嫔又怎么会说给萧煜听。

可萧煜就是说出来了……后背像是有数条毒蛇吐着信子,顺着她的脊梁骨一寸一寸爬上,丽妃一颗心,早就慌的不成样子。

“胡说?我可没有胡说!”萧煜白了丽妃一眼,面上带了些许委屈,转头看向脸色阴沉如铁的皇上,“父皇,儿臣没有胡说,父皇不信,把琪嫔带来一问就知道,不过,琪嫔一贯与丽妃交好,也未必就会说出。”

当年梅氏一族的冤假错案,皇上心头,本就懊悔的夜夜难宁,但凡梦见梅妃,就是那血淋淋的一幕。

此刻听到,竟然是丽妃与皇后合谋,陷害了梅妃,皇上心头的怒火,岂能不燃的更旺!

更何况,丽妃这里,可是有着当年他送给梅妃的金饰!

第八百七十一章 主意

正说话,内侍总管从外间推门进来,顶着一身寒气,几步行到与甘氏并肩处,“陛下,人带来了,一共有三个婆子说是给甘氏代过笔,为以防万一,奴才都带了进宫,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瞥过一眼丽妃和甘氏,眼见内侍总管说话间,甘氏苍白的嘴皮不住的打颤,跪在那里,整个身子一个重心不稳前后摇晃,皇上竭力压制了内心窜起的火苗,将面前桌上宣纸一指,“带去偏殿,各人赏玉如意一柄,金福袋一个,赏过之后,备下笔墨纸砚,让她们写这上面的几个字。”

宣纸的内容,内侍总管看过,脑中早有印象,倒也不必就带了宣纸出去,当即领命离开。

在他开启御书房沉重的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响的时候,甘氏终是领不住心神,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朝前栽倒过去。

吓得丽妃当即惊叫,“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扑了身子挪过去,去摇栽倒再低嘴唇紧闭的甘氏。

头上珠翠,顿时大颤。

“陛下,您救救臣妾母亲,不说其他,单单威远侯府每年给朝廷供出的银两……”慌乱之下,丽妃口不择言,话一出口,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登时止住,却是已经来不及。

身为帝王,最大的忌讳,便是受惠于臣子,且这受惠,还被他的妃嫔以如此语气提起,这是何等的丢损颜面!

本就是怒气冲头,丽妃此言一出,皇上更是如鹰的眼睛一眯,太阳穴处青筋暴突,跳个不停,浑身戾气,浓的让人无法直视,只到底还是在沉默一盏茶的功夫,开口传了御医。

甘氏不过是心头受不了刺激,惊厥过去,御医只略施针灸,甘氏便气若游丝,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丽妃满眼含泪,焦灼而担心的脸色,不由暗暗自责不中用。

不说相助女儿,反倒是自己先晕过去。

此刻甘氏半个身子被丽妃抱在怀里,既然已经是苏醒,在皇上面前,又是御书房里,自然不好再母女保持这个姿势,便提一口气,强撑着要起来。

丽妃方才犯了皇上的忌讳,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神思无存,甘氏起身,她也不拦也不扶一把,只愣愣怔怔,跪在那里。

只是甘氏刚刚跪起身来的一瞬,恰好内侍总管折返进来,甘氏一眼瞧见内侍总管手中的宣纸,顿时眉心一跳,好容易提起的一口气,飞快的散去,整个人跌坐下去,再无力气挣扎起来。

“陛下,这是那三个婆子的笔迹。”一面说,一面将宣纸一张一张并列在皇上面前的桌案上摆开。

皇上放眼瞧去,只一扫,便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声音虽不高,却是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

捡起其中一张宣纸,并先前那张写着甘氏与丽妃密谋消息的宣纸,朝丽妃门面摔去,“你自己看!”

只是宣纸发轻,纵然是怒气之下奋力一甩,可宣纸出手,也不过是犹如秋日落叶般,打着旋儿的飘飘落下。

只是皇上的方向极准,那宣纸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丽妃膝前。

丽妃早就吓得神思涣散,纵然之前心头就有了准备,可宣纸的确就是甘氏递给她的那一封,可此刻看到两封一模一样的笔迹,还是惊得心跳。

再看宣纸上的内容,赫赫写着的是密谋映秀婚事一事,丽妃就更是吓得肝颤。

只是,极度的惊恐之下,人反而是挤出一丝理智来,强吸一口气,捏着那两张宣纸,朝皇上看过去。

“陛下,倘若这当真是威远侯夫人给臣妾递来的密信,臣妾又怎么会将它叠的整整齐齐又随身携带!这密信是方才小竹同臣妾撕扯的时候,落在地上的,臣妾怀疑,这根本就是小竹蓄意放在那里的,至于小竹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信件,臣妾不知,可臣妾的确冤枉。”

“臣妾就算是再怎么蠢笨,也绝不会把这种关乎身家性命和母家安危的信件随身携带,又来见陛下!”

小竹原本一直沉默,瑟瑟缩缩被两个小內侍架着,立在一侧,此刻眼见丽妃又点她的名,当即也顾不得尊卑,便呼叫道:“不是奴婢,奴婢与娘娘撕扯,也不过只是拽住了娘娘的衣袖,这宣纸是落在威远侯夫人膝头前方的,奴婢当时双手都抓着娘娘的衣衫,怎么能腾出手来再在反方向丢出宣纸,这可是御前啊!”

丽妃的话,状似有理,可小竹的反驳,更是有力。

皇上阴着脸看向丽妃,“铁证之前,你还狡辩!”

丽妃一个哆嗦,抖着嘴皮道:“不是臣妾狡辩,臣妾实在冤枉,陛下莫要被小人蒙骗,这不仅仅是冤枉了臣妾,更是要构害威远侯府,事干重大,陛下!”

威远侯府,一贯是丽妃的倚靠,多年来,早就根深蒂固。

皇上却是被这话说的刺耳。

威远侯府……丽妃这是在拿那一座金山来威胁他吗?

笑话!

一旦威远侯府被抄家,整个威远侯府的家财,都是朝廷的!

蠢妇!

丽妃语落一瞬,转头直指小竹,“是她,一定是她被人买通了来栽赃臣妾,陛下将她送到慎刑司一问,就都知道了!”

小竹吓得浑身筛糠,为保住一条小命,当即哭道:“奴婢所言,都是事实,的确是威远侯夫人送了这金饰给丽妃娘娘的,不过是个金步摇金耳环,威远侯夫人素日也不少送娘娘,娘娘怎么就不肯认呢?娘娘首饰匣子里的首饰,最少有一半都是威远侯府送来的,陛下从未责备,眼下,娘娘怎么就非要抵托!”

“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口口声声说奴婢是被人买通。若奴婢当真是被人买通,自然是要揭发娘娘一些罪行,买通奴婢的人,断断没有道理只是让奴婢承认这首饰出自威远侯府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小竹话里话外,只透着一个意思,她不知道这金步摇究竟是何来历,只当它是一件寻常的首饰。

“娘娘既是不肯认这金步摇的确是威远侯府送来的,奴婢求陛下派人到金楼一查,威远侯府送来的首饰,一贯都是出自凤钗楼的!到了凤钗楼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规矩

不及小竹语落,丽妃倒是神情一凛,“没错,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是威远侯夫人送给我的,那叫了凤钗楼的老板来,一问便知,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威远侯夫人从凤钗楼打出来的。”

皇上一听丽妃这话,顿时来气,这步摇和耳环,样样都是梅妃的旧物,都是他派了内侍总管亲自到凤钗楼打制而成,当时送给梅妃的时候,在宫里着实掀起一番波浪,当日丽妃依附皇后左右,怎么可能不知道。

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居心叵测。

怒气腾升,皇上当即就要张口否认,却是被萧煜抢先一步,“叫来问问倒也是个法子,这东西乃梅妃旧物,好端端的,竟就到了威远侯夫人的手里,又辗转被送到丽妃手中,问一问凤钗楼的人,没准还真能有什么线索。”

本是想要力争清白,可萧煜此言一出,丽妃忽的有一种不安弥漫上来,狐疑看向萧煜。

萧煜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皇上道:“父皇,儿臣记得,这步摇和耳环,是当日父皇送给梅妃娘娘的,按道理将,这东西,是绝不该流出宫外的。当日梅妃一事过后,难免有怀了歹心的宫人将其偷出去变卖,也未可知,依儿臣来看,不妨连京都那些敢收宫中物件的当铺掌柜,一并叫来。”

京都当铺不少,可却不是家家什么都敢收。

像这牡丹花头的步摇,状似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因着刻了凤钗楼的标志,即便不是源自皇宫,也是出自那些高门贵阀之地,寻常当铺,自然不敢招惹这种买卖。

如此,范围便是缩小不少。

皇上闻言点头,吩咐道:“就依四殿下的,速速把人传来。”

内侍得令,当即执行。

一时间,御书房内,空气仿似被屋外的寒气冻结,凝固的让人透不上气来,沙漏里的细沙簌簌流下,昭示着时间一寸寸过去。

终是在丽妃跪的双腿发麻之际,一个小內侍引了七个人进来。

这七个人,纵然皆是京都最最有头有脸的店铺掌柜,可说到底不过是平头百姓。

皇宫是什么地界,御书房又是什么地界,圣驾当前,一个个不由腿脚打颤,一路跟着那小內侍挪步行至与甘氏并肩处,不及小內侍回禀,便一个个下饺子似得扑通通跪下,从头到尾,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双眸死死盯着地面,眼珠不敢乱动,唯有额头上的汗珠子,吧嗒吧嗒落下。

“草民叩见皇上!”按着进来之前,小內侍所教的话,参差不齐打着哆嗦问安。

皇上竭力平易近人一声“嗯”,“起来说话。”

小內侍低头扫了一眼地上几个人,嘴角飞快抿出一丝苦笑,抬头对皇上道:“陛下,怕是站不住,还是让他们跪着吧。”

跪在地上都哆嗦的跟筛糠似得,这哪能立得起来。

皇上了然他的意思,也不勉强,便颔首过后,指了那装了步摇和耳环的托盘,道:“让他们瞧瞧,可是见过。”

当即便有内侍总管将托盘捧上去,弯腰顿下,递到他们眼前,“瞧仔细了!”

“是是是……”

一阵叠音落下,眼珠挪动,飞快的看过之后,只有两人说是见过。

一个乃凤钗楼掌柜,一个乃京都宣同当铺掌柜,除此二人外,余下的,被那小內侍又带了出去。

指了凤钗楼的掌柜,皇上道:“你先说,何时见过?”语落朝丽妃和甘氏瞥过,之间丽妃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凤钗楼的掌柜,面满凝重,甘氏却是一脸铁青,瞧着又是摇摇欲坠几近昏厥的样子。

眼见如此,皇上心头那份揣测,又加深一步。

凤钗楼的掌柜对这金饰显然是记忆犹新,待皇上言落,不及思忖,当即便颤着嗓音开口,“许多年前,宫里曾有一位公公拿着描好的花样子到凤钗楼,制定了打制这一款步摇和与之配套的耳坠,那位公公出手不凡,却是指定了凤钗楼做工最为精细考究的师傅,让他丢开手头所有的活计,只单单抢先完成这一单,至于所造成的损失,他一应承担赔偿,故而草民对这步摇记忆格外深。”

那出手阔绰的公公,自然就是内侍总管,而那花样子,自然是皇上亲自描绘。

及他语落,皇上略嗯了一声,“自那之后,你可还再见过这步摇?”

凤钗楼掌柜点头,“见过,就在三四个月前,威远侯府的一个婆子拿了这步摇和耳坠到凤钗楼,想要翻新。”

威远侯府四个字说出,犹如缟素的甘氏和惴惴不宁的丽妃登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着猫齐刷刷眼睛直直对向凤钗楼掌柜,“你胡说!”

端的是异口同声。

那凤钗楼掌柜本就因着御前答话,魂魄不附,此刻被丽妃和甘氏这样一身呵斥,登时吓得趴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肩膀和后背,不住地颤抖,“草民不敢……”

声音都要哭了。

皇上蓄了怒气的眼睛瞥过丽妃和甘氏,“让他说完。”声音不大,却是带了磨牙允血的怒气,低沉的让人肝胆欲裂。

丽妃顿时舌头一闪,后面的话再不敢说出。

“你继续!”指了匍匐在地,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到地面的凤钗楼掌柜,皇上道。

凤钗楼掌柜大口传了几口气,颤颤巍巍说道:“凤钗楼的规矩,但凡出货的金饰,再不翻新,更不修补,凡是买得起凤钗楼的金饰的,没有人会在乎这金饰是不是经用耐用,更没有人会将这金饰一年到头戴在身上,纵然凤钗楼的东西贵的离谱,可这些东西,却几乎都是权势富足之人的一次性用品。故而,当即便拒绝了。”

“凤钗楼出货的金饰,这还是头一次遇上要来翻新的,而对方又是是富甲天下的威远侯府,故而草民印象极深,素日里,他府上在凤钗楼,也是定制了不少金饰的。”

凤钗楼的东西,要的是漫天价,可质量却实在不能恭维。

许多饰品,不过是佩戴了一次两次便有了损痕,只不过正如凤钗楼掌柜所言,他们的东西,买的就是这个身价,谁又会真的把一件饰品一年到头带在身上呢!

买他家东西的,都是不缺饰品的。

追求的,不过是个体面。

第八百七十三章 琪嫔

凤钗楼掌柜的话,皇上自然是信了的。

待他言落,又指了一侧的宣同当铺掌柜,“你是何时见过?”

宣同当铺掌柜提着一口气,细声细语,说道:“也是三四个月前,威远侯夫人拿着这金饰亲自到宣同当铺,说是要把这步摇和耳坠典当,当铺的规矩,但凡不凡之物,总是要先查清楚底细才决定是否收当。”

“当时接待威远侯夫人的,正是草民,草民借了仔细瞧瞧的借口,令当铺小厮暂且代陪,自己则是急忙赶往凤钗楼去打听这步摇的主家。”

赤裸裸的栽赃,甘氏怎么听得下去,早就气的牙齿几欲要咬碎,在容不得他胡言乱语下去,当即就道:“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拿了这东西去你宣同当铺典当,这东西,我分明连见都没有见过。”

甘氏气的眼眶发红,说完宣同当铺的掌柜,转头对上皇上,“陛下,冤枉,不管是宣同当铺的掌柜还是这凤钗楼的掌柜,所言皆是构害!”

“臣妇从未碰触过这步摇,没有派人到凤钗楼翻新,没有到宣同当铺典当,更没有托人将其送给丽妃,陛下明察,威远侯府一向忠心耿耿,小心翼翼,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还望陛下能还威远侯府一个清白,将这作祟小人揪出。”

气怒,惊惧,骇然……种种情绪纷沓而至,甘氏的声音,有些癫狂,面容更是因着激动而狰狞。

吓得那个话说到一半的宣同当铺掌柜,登时不敢再开口,只同凤钗楼掌柜一般,匍匐在地,不住打颤。

皇上岂由得甘氏如此在御前叫嚣,当时一声冷哼,指了甘氏,“放肆!”

甘氏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行为失态,可也不能就这样由着人泼脏水毫不反击,到底是忍不住,道:“陛下,前几日臣妇进宫同丽妃娘娘说话,恰好琪嫔过去寻丽妃娘娘,琪嫔说,她得了消息,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之所以托了平西王府的关系到威远侯府提亲,完全是受了慧贵妃的指使,臣妇在想,这凤钗楼的掌柜和宣同当铺的掌柜,如此污蔑臣妇,会不会同样是受了慧贵妃的指使!”

“毕竟,天地可鉴,臣妇当真没有见过这步摇和耳坠啊!”

甘氏说话间,脑中电光火石,猛地想起琪嫔这一茬,对啊,怎么早没有想起琪嫔呢,琪嫔可是知道慧贵妃的密谋!

语落,不由眼底泛起一层光。

甘氏提起琪嫔说是慧贵妃指使了陶晔到威远侯府提亲,皇上脸色,顿时一滞……

萧煜眼角余光瞥过皇上,他还以为,皇上对母妃,会绝对信任,现在看来……不过,心潮泛过一瞬,也就释然了,毕竟……真的是他母妃指使了陶晔!

更何况,当日萧祎和骠骑将军公孙牧联手栽赃顾臻的时候,那么信任顾臻的父皇,不也有怀疑嘛!

“对,琪嫔,琪嫔可以替臣妾作证,是慧贵妃指使了陶晔去威远侯府提亲,陛下唤了琪嫔来,一问就知道,臣妾和威远侯府,是被冤枉的。”丽妃也跟着透出一口气,仰脸去看皇上。

只见皇上如鹰的眼底目光微动,丽妃心头暗喜。

不及皇上发话,萧煜便道:“我母妃指使了陶晔?”一脸惊奇,“你们可真能编,陶晔是什么人,岂是谁都能指使了的,映秀失踪,你们都跟没事人似得,就陶晔急的上蹿下跳,居然跑到我父皇面前让禁军去寻人,可见对映秀是一片真心,你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这么糟践陶晔?”

凉悠悠一声冷哼,“叫琪嫔就叫琪嫔,我倒要看看,你们要给我母妃头上泼的这盆污水,是不是够力!不过……琪嫔一贯与丽妃娘娘交好,她的话……”

语气一顿,萧煜转头,看向心底泛起疑惑的皇上,“父皇,还是叫了琪嫔来问个清楚的好,免得我母妃孕中受这种无妄之灾。”

孕中二字,吐得格外清楚。

萧煜是慧贵妃的亲生儿子,他急迫的护着慧贵妃,实在常情,若是甘氏和丽妃语落,萧煜还能气定神闲,那才怪了!

“还有翠景,慧贵妃娘娘寝宫的翠景,是她把这话传给臣妾的。”丽妃忙补充。

“传琪嫔和翠景!”一件梅妃当年的旧物,竟然牵扯到了慧贵妃和陶晔在内,皇上的心,盛怒之余,多了几分沉重。

如果当真是慧贵妃与陶晔勾结,陷害威远侯府和丽妃,这其中,还有平西王府的参与,那……皇上不敢继续想下去,却是不由的转头去看萧煜,一双眼睛,带着审视,盯着萧煜的脸看。

萧煜顿时心尖微动,却是顶着一脸茫然,抬手摸脸,“父皇,咋了?您想和儿臣说啥?若是怕丽妃和威远侯夫人听见,您写纸上给儿臣看也行,您这个以目示意,儿臣没看懂!”

皇上……嘴角一抽,是他想多了!

内侍去传琪嫔,皇上则是敛了心头思绪,重重叹出一口气,不看丽妃,只指了跪在地上的宣同当铺掌柜,“你继续!”

宣同当铺掌柜当即低着头道:“因着东西是出自凤钗楼,草民一出了宣同当铺,就直奔凤钗楼,寻到王掌柜,王掌柜告诉草民,这步摇和耳环,当年是宫中一位公公来定制的,那公公出手不凡,他猜测,那公公即便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也是当年得宠如天的梅妃娘娘跟前的人。”

“这二者不论是谁,他们的东西,都不是宣同当铺敢收的,草民一回了当铺,便告诉威远侯夫人,这东西,宣同当铺收不起。”

“威远侯夫人不信,闹着要见我们东家,不敢得罪了她,草民只得请了东家出面,知道了这东西的来历,东家自然更是斩钉截铁拒绝。故而草民对这步摇和耳环,记忆格外的深。”

宣同当铺掌柜语落,匍匐在地。

想必刚刚的激动,此刻甘氏倒是淡定的多了,尽管家里生意一事依旧让她悬心,可这里,一旦琪嫔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不论这宣同当铺的掌柜和凤钗楼的掌柜如何胡编乱造,到时候,都能打回原形。

至此,凤钗楼和宣同当铺的两个掌柜,算是将他们所知的内容,全部说出。

皇上并未表态,只是沉着脸嗯了一声,轻咳清了嗓子,道:“各人赏银五千,只是一点,今日的事,但凡有一点透露出去,为你二人是问!”

第八百七十四章 伤势

初听赏银,两位掌柜还不由意外一喜,再听后面的话,登时吓得汗如雨下,战战兢兢磕头,“草民不敢!”

皇上挥手,他二人被内侍引着,一路如踩浮云般,深一脚浅一脚退出去。

他二人前脚出门,就有小內侍带了琪嫔并翠景后脚进来。

及至琪嫔行至与丽妃并肩处,跪下行礼,问安过后,皇上身子微微前探,看向琪嫔,“是慧贵妃指使了陶晔到威远侯府去提亲的?”

一双眼眸,带着催人心神的威慑。

御书房的气氛本就是凝重的让一贯胆小怯懦的琪嫔惴惴不安,再受皇上如是一问,不由打了个哆嗦,“是……是……臣妾不知道。”

“不知道?”丽妃顿时炸毛,扭头去看琪嫔,“你说你不知道?不是你在我面前说,翠景让你给我传话,告诉我陶晔求娶映秀一事,乃慧贵妃的阴谋?你说你不知道?”

丽妃的声音,尖利刻薄。

琪嫔吓得嘴皮发抖,忙又说:“对对对,是慧贵妃,是慧贵妃指使了陶晔,让他到威远侯府提亲。”

说话间,眼泪跟着汩汩落下,颤抖哽咽的不像样子,整个人,更是缩成一团。

皇上深知她一贯胆子小,却意外她竟然害怕到这种地步,不由心头窦生狐疑,“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琪嫔闻言,身上猛地一僵,足足迟疑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抬头,目光却是不敢直直对上皇上那一双蓄着阴沉的眼睛,只躲避闪烁。

“你再说一遍,是慧贵妃指使了陶晔!”皇上凝着琪嫔一双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声音带出的气势,逼得人心口发慌。

琪嫔经不住这份气势,顿时身子一颤,瘫坐在地,转头瞥了丽妃一眼,使劲儿的咬了咬嘴唇,提起一口气,道:“是翠景如是和臣妾说的,臣妾只是传话。”

一句话说完,像是费尽她所有力气一般,顿时呼的舒出一口气,就那样瘫坐在那里,满面苍白。

皇上皱眉凝了她一瞬,转眸去看翠景,“你如何得知的?”

被点名,跪在琪嫔斜后方的翠景哆哆嗦嗦低着头道:“奴婢不小心听到的。”

“你是慧贵妃宫里的人,不安心服侍慧贵妃,偷听到了慧贵妃的机密之事,不说替她掩着捂着,怎么反倒告诉了琪嫔,让她转告丽妃?你可知这背主的行为是要受杖责的!”

相比较方才对琪嫔说话,皇上对向翠景时,声音更是冰冷坚硬。

翠景低垂的头略略偏转,朝着丽妃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复又转回,道:“是……是……”

不知是颤抖的太过厉害还是如何,正说话,头上簪着的一朵绒花竟是被抖落在地,翠景肩膀一僵,登时伸手去捡落地的绒花。

却是在她手指碰到绒花的一瞬,萧煜蹙眉,“咦?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萧煜语落,大家目光纷纷落向翠景。

翠景捡花的动作一僵,她小半截胳膊便赫赫裸露在外,目光落上,只见乌青一片,带着血痕。

一个僵持过后,翠景忙花也不捡了,只匆匆收回胳膊,将露在外的小半截胳膊用衣袖掩藏好。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重复方才萧煜的问题,可话从皇上口中说出,就带了让人肝胆欲裂的气势,“你去看看。”语落,皇上转头吩咐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上前,几步行到翠景跟前,墩身弯腰,就要去检查她的胳膊,翠景一瞬间犹如电击般,浑身一个剧烈的颤抖,“不要,不要。”

拼命的想要向后退,却是被内侍总管一把扯住手腕,眨眼间,宽松的衣袖下纤细的胳膊露在众人面前。

就连内侍总管都不由被眼前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翠景的胳膊,露出衣袖的部分,也只是手腕到胳膊腕一截,可这短短的一截,却是新伤旧伤重重叠叠,淤青血痕针眼,密密麻麻,盘庚交错,让人不由头皮发麻。

胳膊上的伤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暴露,翠景眼泪登时如雨而下,死死咬着嘴唇,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皇上怒气攻心,捏拳咬牙,道:“这伤,从何而来?”

翠景下意识去看了丽妃一眼,转眸对皇上道:“是……”犹疑一瞬,像是拿定主意一般,飞快道:“是慧贵妃娘娘打的,所以奴婢发现了慧贵妃娘娘的秘密,才把它传到丽妃娘娘处,奴婢想以此讨好丽妃娘娘,让她将奴婢要了出去,奴婢不想再在慧贵妃娘娘处服侍受苦。”

翠景是慧贵妃处一个浇花修草的宫女,她能做了什么,惹得慧贵妃如此待她。

翠景一番话,顿时像是一盆油泼到萧煜那块炭火上,萧煜即刻就噗的燃了起来,“放屁!我母妃一贯待宫人和善,她何时打你了?又是为何打你?信口开河容易,你倒是说出点凭据来,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我就送了你去慎刑司去!”

翠景吓得眼皮一跳,“奴婢不去慎刑司,奴婢不去慎刑司……”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魂,一丝力气没有,软绵绵跌坐在那里,眼睛却是不时的朝丽妃看过去。

因着中间隔了一个琪嫔,丽妃和甘氏自然注意不到她的眼神,可端坐在上的皇上,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只觉蹊跷,登时“啪”的一拍面前桌子,“说!慧贵妃到底为何对你动刑?”

丽妃只当翠景受如此虐待,皆是因为翠景几次对她示好,才惹了慧贵妃的眼,心头不由一丝感动,只想着,等过了这一劫,之后定是想法子把翠景从慧贵妃处要出来。

却是不敢开口替她说一句话。

翠景本就吓得惶惶不安,猛地听到皇上拍桌子,更是一瞬间惊得魂飞魄散,倏地匍匐在地,“因为……因为……因为奴婢打翻了慧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花瓶。”

萧煜……“你的借口,可以再拙劣一点吗?”横了翠景一眼,萧煜一脸气愤,转头对皇上说:“父皇,还是扔慎刑司算了,三两下就知道结果了,免得在这里听她鬼哭狼嚎。”

第八百七十五章 晕倒

萧煜此言一出,丽妃不由讥讽,“四殿下就不怕翠景招出点什么不该说的?”

萧煜耸肩,“莫说我母妃光明磊落,纵然真的有什么不该说的,也不是她一个外围打杂的宫婢能知道的!一个浇花剪草的,能得她,居然还能不小心窥听到我母妃的秘密,她咋不上天!”

丽妃顿时……

先是琪嫔目光闪烁,行为诡异,再是翠景说话一听便知是胡乱编造,皇上心头,早就有了疑惑,得萧煜一话,指了翠景就道:“拖下去,让慎刑司去问。”

不及语落,翠景登时发出一声惊叫,“不要,不要……”

小內侍哪管她要不要,上前就去拖她,情急之下,翠景朝着丽妃喊道:“丽妃娘娘救奴婢,慎刑司的苦,奴婢经不住!”

她此言一出,丽妃登时心惊肉跳。

她这话,言外之意,不就是告诉所有人,她所做一切,皆是受自己指使?丽妃登时柳眉一立,“休要胡乱喊,关本宫什么事!”

她语落,翠景还不怎么反应,跪在她一侧的琪嫔倒是满面惊骇,朝她看过去,嘴角微翕,眼底竟是畏惧惊恐之色,头上一支金步摇,左右摇晃。

及至翠景反应过来,顿时一瞬间犹如癫狂之人,奋力挣脱两个拖她的小內侍,身子向前一冲,又跪倒琪嫔身侧,痛哭道:“陛下,奴婢都招,奴婢都招,求陛下不要送奴婢去慎刑司!”

声音凄惨决绝。

萧煜抢在皇上之前,哼哼一声,“赶紧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污蔑我母妃的?”

“是丽妃娘娘!”翠景扭头看了丽妃一眼,哭道,一面说,一面将左右胳膊抬起露出。

方才众人只是瞧见她左臂的伤,此刻两只胳膊并排赫赫举起,惊得满室的人心头一怔。

这是有多丧尽天良,才能把翠景的胳膊扭打成这样。

只是在翠景露出胳膊的一瞬,丽妃便咄咄厉声道:“放肆!你敢诬害本宫!陛下,她分明是受慧贵妃唆使,来陷害本宫。”

萧煜冷笑,“说翠景是受我母妃唆使的人是你,说翠景是检举揭发我母妃的人也是你,你还能说出什么来,让我开开眼!”

翠景却是不顾丽妃的叫嚣和萧煜的嘲蔑,将自己的胳膊举起让大家看过一瞬后,转手一把抓起琪嫔的胳膊。

猛地被她一抓,琪嫔不禁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嘶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要将翠景推开,嘴里低声嘀咕,“不要!”

翠景却是铁了心一般,“丽妃如今不管奴婢死活,任由奴婢被送到慎刑司,将来也未必管娘娘死活。”一面说,一面将琪嫔的衣袖撩起。

“天!”

立在翠景一侧的内侍总管登时失声惊叫。

琪嫔白皙的手背以上,入目便是一道一道如同被鞭笞了一般的血痕,比起翠景的伤势,琪嫔的,显然更甚。

许是翠景用力太猛,琪嫔被她扯到了伤口,额头渗出一头的汗珠,却是咬唇低头,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睛。

皇上脸色,一瞬间如有黑云卷上,鼻翼张弛,呼吸沉重。

“丽妃娘娘逼迫奴婢和琪嫔娘娘为她作假,方才奴婢和琪嫔娘娘的话,皆丽妃娘娘所教。”

翠景话音一出,甘氏和丽妃顿时恍然……先前就觉奇怪,慧贵妃跟前一个修花的,怎么会偷听到那样的机密……原来翠景所为,根本就是受慧贵妃唆使,为的就是让她们上当。

早在当时,慧贵妃就布下一局,只等她们跳入这坑里。

是丽妃和甘氏口口声声叫了琪嫔翠景来对峙的,眼下他二人反咬一口,甘氏和丽妃,震怒惊骇之下,除了喊冤,却再说不出其他。

丽妃还要好些,甘氏更是因着焦灼府里的生意,整个人如同大病将死之态。

翠景不顾丽妃和甘氏在一侧的频频喊冤怒骂之声,只铁着一张小脸,满面愤愤。

“除了殴打,威远侯夫人将奴婢家中幼弟幼妹绑架,比奴婢背叛慧贵妃娘娘,替他们说谎,而丽妃娘娘更是拿十一公主的性命威胁琪嫔娘娘,如若她不答应,便让十一公主不得好死!”

翠景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直击甘氏心头。

尤其她那一句幼弟幼妹,甘氏敏锐的意识到,她此言,绝非随口一提,映秀失踪,她又说她的弟弟妹妹被威远侯府绑架……直觉告诉甘氏,翠景的话,直指威远侯府的生意。

可……她一个深宫奴婢,如何知道这些……惊涛骇浪的眼底,迸出狐疑之光,看向萧煜。

恰逢萧煜迎上,挑眉朝甘氏投出一个冷笑。

甘氏登时被萧煜这一笑惊出一身的虚汗来。

翠景说完,不顾所有人的反应,转头看向琪嫔,“娘娘,事到如今,您还要替丽妃娘娘瞒着吗?陛下会给您一个公道的。”

盛怒之下,皇上太阳穴青筋暴突,“琪嫔,翠景之言,可是属实?”

“琪嫔,本宫与你素日无冤无仇,你诬陷本宫,就不怕遭报应吗?”丽妃更是在皇上语落之际,咬牙切齿说道。

琪嫔闻言,肩头一缩,一排银牙死死咬着嘴唇,沉默一瞬,缓缓抬头,骇然瞥了丽妃一眼,终是看向皇上,“的确如翠景所言,是丽妃娘娘逼迫臣妾和翠景如此构害慧贵妃娘娘的。”

“贱人!”丽妃登时大怒,冲动之下,扬手朝着琪嫔面上一掌掴去。

用力极大,琪嫔登时身子一歪,倒在一侧翠景身上。

丽妃御前放肆,皇上登时大怒,抄起手边一个砚台,也不顾一个砚台砸过去会不会直接把丽妃的脑袋开花,“啪”的便朝着丽妃扔去。

丽妃正满面愤怒,扯了琪嫔的衣衫又要打她,猛地被一方棱角分明的方形砚台砸到头上,登时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殷红的血便顺着脸颊流下。

丽妃怔怔一瞬,抬手去摸脸颊上温热的液体,却是触目惊心的红,登时也不知是被砸的厉害还是被这血色刺激,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一头栽倒过去。

甘氏惊得失声一个惊呼,忙去抱丽妃。

皇上却是冷着脸吩咐道:“拖下去,没有朕的许可,不许她出寝宫半步!”

第八百七十六章 拖下

甘氏闻言,忙把丽妃死死抱紧,哭道:“求陛下宣太医,娘娘这样会没命的!”

玩弄权术,责打威胁宫人,构害贵妃,竟然还拿公主的性命作威胁的资本,实在胆大可恶……再加那原本属于梅妃的步摇和耳环,皇上心头的怒火,早就到了极致。

此刻丽妃更是当着他的面掌掴琪嫔,根本就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皇上岂能容她。

“还不执行!”根本不理会甘氏的求情,呵斥已经在上前去拖丽妃的两个小內侍。

内侍总管眼见皇上动大怒,当即便道:“麻利的!”

得前后两声催,小內侍再不顾及甘氏威远侯府夫人的身份,一把将甘氏推倒在地,蛮横将丽妃从她怀里抢出,架着就朝外拖走。

眼见女儿头破血流被拖走,甘氏心疼的眼泪直流,半个身子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双手捶地,“陛下开恩,丽妃娘娘当真是冤枉的,整件事,从头到尾,丽妃娘娘都是冤枉的。”

披头散发,捶胸顿足的样子,哪有半分往日的雍容华贵。

帝王的薄情,甘氏一贯有所耳闻,当年得宠如梅妃,还不是一样被处以死刑。

丽妃得宠程度,岂能同梅妃想必。

更何况,威远侯府,岂能同山东梅家相比。

梅妃尚且如此,丽妃……据丽妃私下所言,梅妃那桩事,当年可是并无十足的证据,不过皇后一句莫须有的罪名,皇上因着疑心,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

想到这些,甘氏心惊肉跳,气息越发急促无力。

眼珠转动间,一眼瞥见眼角处琪嫔的衣衫,心头登时犹如巨浪扑过,甘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嗖的从地上爬起,直扑琪嫔,死命的掐住她的脖子,“贱人,究竟是谁指使你诬陷丽妃的,是不是慧贵妃,是不是!”

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激怒之下,双眼赤红。

内侍总管顿时眼皮一跳,“快快,快把她拉开!”

说话间,琪嫔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皮,已经开始发乌,她本就生的怯懦,在宫中数年,从不见她大声说过话,更不见她敢忤逆顶撞或者和谁拌过嘴,此刻被甘氏掐着,除了双手竭力想要去搬开甘氏的手,竟是不懂去挣扎。

好在她背后有个翠景。

眼见甘氏发癫,翠景也不顾别的,冲着甘氏的手背,一口咬上去。

也不知翠景用了多大的力气,甘氏登时发出一声凄惨嚎叫,吃痛之下,这才松手。

前后不过电光火石,眨眼一瞬,及至甘氏略略一松手,已经有反应过来的小內侍扑了上来,将甘氏制住。

大家这才看到,甘氏手背,竟是生生被翠景咬掉一块肉,血肉模糊,浓郁的血腥味登时在御书房弥漫开来。

先有丽妃御前无礼,再有甘氏御前忤逆,皇上深邃的眼底有杀气渐聚。

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目光滑过萧煜,内侍总管朝着翠景的脑门子一戳,“要死,那可是威远侯夫人!”

翠景却是脖子一梗,“奴婢只知道,是威远侯府绑架了奴婢的幼弟幼妹,至今死活不明。奴婢受丽妃逼迫,构害慧贵妃娘娘,早已经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若是再不能替弟弟妹妹出口气,也是在无用。”

皇上眼皮一跳,知道翠景这话,是在激他,却也并不恼,只满腔怒火,对向了威远侯夫人,“人呢?藏到哪里去了?”

威远侯夫人手背处撕心裂肺的疼,整张脸白得像纸,有汗珠子大颗大颗顺着脸颊从额头滚下,竭力提起一口气,颤悠悠道:“威远侯府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更不会绑架人!丽妃娘娘冤枉,威远侯府更冤枉!”

纵然有气无力,态度却是坚硬。

本就是没有做过的事,她自然抵死不认!

皇上鹰眼一眯,抬手便道:“去,去威远侯府给朕搜!”

威远侯夫人顿时心头大跳,也不顾手背的疼,更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身子一挺,对向皇上,“威远侯府得陛下御赐金券,等闲之际,不得搜府!”

皇上眼底的杀气,登时呼置面上。

“不得?你可知道,你是在同谁说话!”盛怒的语气带了浓烈的寒气。

扑面而来,甘氏一个瞬间没了方才的气势,“臣妇……”

皇上却是不再看她一眼,直接截断了甘氏的话,对一侧内侍总管道:“你亲自去!”

内侍总管得令,提脚执行。

待他前脚出门,皇上命人送了琪嫔回寝宫,因着慧贵妃有孕在身经不得惊动,翠景照旧返回当值,一切等事情彻查之后,再做定夺,在此期间,不得让慧贵妃受惊。

至于甘氏,则是被请到了外面偏殿“暂歇”。

闹哄哄的御书房,随着一众人散去,登时静了下来。

溺在宽大的椅子里,沉默许久,皇上对萧煜道:“你怎么看?”

皇上说话间,萧煜正坐在侧面的双扶手椅中,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喝茶,闻言喝茶动作一滞,“什么怎么看,今日之事吗?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皇上……

原本是心怒,此刻又添了一项心塞。

说着话,萧煜手中茶盏一放,起身走到皇上书案前,隔着一张书桌,以肘撑桌,托着腮,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对上皇上一双无力的眼睛,“合着您刚刚默不作声半天,就是在想这个事?”

皇上……

“琪嫔和翠景不是说清楚了吗,是丽妃逼着他们陷害我母妃!”

皇上……

深深叹出一口气,皇上点了萧煜的脑门子,“朕是说,你觉得丽妃为何要陷害你母妃?”

萧煜肩头一耸,“这个得问丽妃啊!”

皇上……你要不还是出去吧!

“不过,比起丽妃为何要构害儿臣母妃,儿臣倒是更好奇,梅妃娘娘的东西,怎么就落到了威远侯府,这若不是阴差阳错被丽妃当做簇新之物给戴了出来,父皇还被蒙在鼓里呢,那可是父皇当年送给梅妃的东西,就算梅妃造反,可这东西,到底也是出自父皇之手。”

“还有一点,儿臣更疑惑,既然威远侯夫人想着要把这东西翻新,典当,可见她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的,她怎么就把它送进宫给丽妃呢!莫非是她府里正妻姨娘斗法,她被那位九姨娘给坑了?”

萧煜的疑惑,也是皇上的疑惑。

他确实也想不通,为何甘氏要将这东西送给丽妃,若非她送进宫,岂会有今日丽妃之灾。

不过,也好在她送进宫,不然,要蒙灾的,可就是慧贵妃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 小厮

萧煜语落一瞬,皇上眼底一亮,“你刚刚说什么?”

萧煜顿时一个满面“啊?”看向皇上,“儿臣说,会不会是威远侯府,妻妾斗法,威远侯夫人让她府上那个威远侯的宠妾九姨娘给算计了,不然,威远侯夫人既然从头到尾在帮着威远侯打理府上生意,可见也是个精明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儿臣可是听说,威远侯夫人之前想要把映秀嫁给一个克死四五任正房的老头!”

虽然一支金步摇,直接将亡故的慧贵妃卷到这个案件中来,可这步摇出现的,的确是突兀了些。

皇上一贯多疑,并且这疑心的宽泛度,简直天马行空。

若是他的疑心疑惑到威远侯夫人为何要送了梅妃的步摇给丽妃,那他和顾玉青不是弄巧成拙。

“没准是那位九姨娘记恨在心,买通了威远侯夫人跟前的人,将威远侯夫人原本要送给丽妃的金饰,给偷偷换了!啧啧,这可真是天意,她是想坑丽妃和甘氏一把,却没想到,倒是救了我母妃!只怕她更没想到,威远侯府私藏梅妃旧物的严重后果!说来倒去,还是一个蠢妇!”

萧煜一条一条分析,皇上只觉他说的有理,不由点头。

说着话,被皇上派到威远侯府搜府救人的内侍总管推门回来,几步行到皇上面前,行了个礼,回禀道:“陛下,威远侯府,并无被绑架的幼童。”

萧煜冷笑,“没准儿在他家田庄呢!”

内侍总管摇头,一脸复杂莫测的表情,眼底带着阴郁,他这样子,可并不常见,尤其是在御前。

皇上不由蹙眉,“怎么?”

内侍总管吸了口气,道:“奴才搜府寻不到人,也同四殿下一般,想着这人没准儿在哪出外宅或是田庄里,集合了威远侯府所有的下人到前院,责令他们据实相告。”

威远侯夫人要绑架两个孩子,毕竟不会亲自动手,这种事,在府里纵然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却也不会刻意去隐瞒。

一个翠景,还不值得威远侯夫人如履薄冰,不然,她也不敢绑架了。

“起先那些人什么都不肯说,奴才就命人在他们身上一盆一盆泼凉水,到底还是有人熬不住,说那一对小姐弟,让威远侯夫人给卖了,早就装了货船出海了!”

“出海?”皇上登时惊诧,“就算是卖了,怎么会装到货船里出海呢?”

京都附近,最靠近海的,也就是天津卫了。

猛地,脑中电光火石,皇上想起威远侯夫人之前好像提过,威远侯府的生意出了点岔子,威远侯正在天津卫处理。

……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疑心一旦生出,便会在皇上的心头,如同藤蔓一般,飞快并且茁壮的长起来。

内侍总管觑了一眼皇上的神色,道:“奴才也觉奇怪,京都不乏人贩子,就算威远侯府做事一贯小心翼翼,也不至于要把人卖出到海外去,因着事干重大,奴才不敢擅自做主,便带了那个熬不住凉水的小厮回来,陛下可亲自问一问他。”

“快让他进来!”皇上当即吩咐。

内侍总管得令,转头去带人,不过眨眼,随着御书房大门再次“咯吱”响起,内侍总管身后,跟了一个身形清瘦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进来。

低垂的头,皇上看不清他的五官,却是被他白得吓人的面色怔了一下。

及至皇上跟前,受内侍总管指点,那年轻人屈膝跪地,“奴才叩见陛下!”

尽管面色白得不像话,可声音倒是不颤抖,比起方才那几位掌柜来,他的声音,堪称镇定。

“你说威远侯夫人把那两个孩子卖到海外,是怎么回事?”凝着眼前的小厮,皇上深邃的眼底,泛着如沼泽一样的光。

小厮眼睫一颤,道:“前些日子,夫人命她跟前一个贴身嬷嬷带了四五个人,将京南民宅里一对约莫四五岁的小姐弟绑回了府里,原本是关在柴房里的,这一点,府上上下,几乎都是知道。”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侯爷和夫人大吵一架,吵架的第二天,那一对小姐弟就不见了,一次侯爷醉酒,奴才隐约听侯爷提及,那对小姐弟,似乎是被大船拉走了。”

他的声音,纹丝不乱。

皇上震惊于他话里的内容,也一样震惊他的从容,“你抬起头来?”

小厮闻言,肩膀一滞,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清秀的面容,端的是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实在摄人心魄。

眼底似乎有海上的浓雾缭绕一般,纵然目光锋利尖锐如皇上,也无法拨开这浓雾去看他眼底究竟蓄着何等的情绪。

“你不过一个小厮,如何得知的如此仔细,你可知道,诬陷家主,是何罪名?”审视着那小厮的神情,皇上凉凉说道。

威胁的语气,浓郁十足。

那小厮却是镇定回答:“知道,死罪!”

一双眼睛,按着皇上的要求,一瞬不瞬看向皇上,可皇上就是看不到他的任何神情。

“奴才因着年少时读过书,写的一手好字,又精通账面上的事,故而被侯爷提拔为威远侯府的账房先生,侯爷外出办事,时常要带着奴才,只是,奴才到威远侯府做事时间太短,还得不到侯爷的绝对信任,故而侯爷生意之事,奴才从未涉及。”

账房先生,倒是有许多和主人接触的机会,听到威远侯的酒后之言,也不足为奇。

压下这一层疑惑,皇上冷笑道:“看来威远侯对你毫无信任之心,倒是明知之举!”

语气颇有些讥讽的味道,毕竟,偌大一个侯府,小厮丫鬟成群,那些弱质女流都扛住了什么都不说,他却是挨不住几盆凉水。

那小厮听得出皇上的言外之意,嘴角却是淡然一笑,“奴才从小身子弱,经不得一点冷,几盆冷水下去,与别人,不过是一场风寒,于奴才,就是丧命之事。奴才出来做事,为的不过糊口,家中有老有小,奴才命不当紧,可没了奴才,她们就要饿死!”

萧煜嗤的一笑,接话道:“你说你死不得,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出卖了威远侯,难道你觉得威远侯能放过你?他能卖了那对小姐弟,没准到时候连你也卖了!你一家上下,照样饿死!”

第八百七十八章 贩卖

萧煜语落,皇上鹰眼射光,看向地上那小厮。

小厮却是面不改色,只半缩在袖口的那修长如同竹节一般的手指略略一动,嘴角抿起一抹冷笑,道:“奴才若是受了那一盆一盆的冷水,想来凭着奴才之穷,必死,可现如今,奴才进了宫,威远侯却是治不得奴才死罪了,想要治了奴才的死罪,得他自己在奴才出了这御书房还有一条命!”

他的话说的玄妙,再加上自从进了御书房到现在,除了一口一个自称奴才外,皇上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奴才的影子,那种气势,反倒更像是御史。

还有他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如蓄了一层海上的浓雾一般的眼睛……

小厮言落,皇上看他,越发眸光里带着针芒。

萧煜却是满面不屑一顾,睨了他一眼,“哎呦喂!”一瞬间明路上身,“看把你能得,说的好像你掌握了什么能置威远侯于死地的秘密一样!你要知道,他纵然再怎么商户出身,那也御封的侯爷!”

那小厮闻言面色不变,秉着他从进门起一贯的清冷之色,道:“奴才的确是握有威远侯的死穴。”

语落,皇上不由心头一跳,眉头跟着皱起。

“先前奴才没有机会进宫,这秘密,也只能默默揣在心里,想着等到证据十足,机会合适的情况下,将其透露给御史,可眼下,天见垂怜,给了奴才面圣的机会。”

仿似被他的话吸引了一般,萧煜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面色,朝那小厮道:“你说你掌握了威远侯的死穴秘密?什么秘密?”

那小厮的话,本就让人听了心头擂鼓,在加萧煜的话,语气急迫肃重,更是让气氛骤然一凝。

在皇上微微眯起的鹰眼的注视下,那小厮却是面容不动,语气一如先前,徐徐道:“威远侯府的生意,明面上做的是光明磊落的正常生意,可这些年,皇上可否想过,这样的生意,能支撑的起威远侯府这样如金山一般的财势吗?”

“奴才是家中长子,奴才之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凭着奴才的样貌,想来陛下也知,奴才的弟弟妹妹们,姿容不差。”

那小厮自夸时,语气一样毫无波澜,原本还凝重的萧煜,不由“噗”的一声笑。

可这笑,却是搅不动头顶那状似凝固了的空气。

皇上的脸色,愈渐铁青,“你继续!”对着那小厮道。

小厮目光扫过萧煜,眼底雾气微动,转头看向皇上,继续道:“就在三个月前,奴才的弟弟妹妹一同失踪。”

他提起失踪二字,皇上脑中电光火石,想起翠景的弟弟妹妹,被甘氏绑架,又在甘氏和威远侯大吵之后,被送到出海的船上去。

为什么要送到出海的船上……

心头疑窦丛生,那小厮的声音继续响起。

“弟弟妹妹失踪,家中哀嚎惨然一片自不提。奴才寻着各种线索,寻找弟弟妹妹,却是一路找到威远侯府,赫赫扬扬的侯府,岂是奴才这种人能查的,恰逢那时威远侯府要填补小厮,奴才便借了这个机会,凭着一手好字和账面本事,被威远侯府的管事相中,得机会进入威远侯府做事。”

“更是;老天怜见,奴才进府不过几日功夫,就受管家推荐,得威远侯重用,虽然因为是初来乍到,并不得威远侯太多信任,可账房毕竟与其他职务不同,奴才有的是机会接触威远侯和威远侯府的生意。”

“奴才打理的,是威远侯府人尽皆知的买卖,这买卖的红利,数年账本都显示,不过尔尔。可这些年,且不说威远侯府自己如何花销,单单历次朝廷有事,威远侯府都是重金相助,单凭那买卖,根本支撑不起这样的银钱。”

随着那小厮一字一字吐出,皇上的脸色,已经渐成山雨之势。

目光瞥过皇上,萧煜嘴角带了几分不羁,“你这前前后后的,总不该是要说,威远侯府做的生意,其实是贩卖人口吧?”

皇上心头,早就因着翠景和这小厮的话,想到了“贩卖人口”这四个字,可被萧煜张口说出,还是不由得心尖一抽。

贩卖人口……

看向那小厮的眼睛,越发聚了光。

“没错,威远侯府,从祖辈到威远侯这一辈,根本的生意,就是贩卖人口,并且是将我朝人口,贩卖到海外去,谋取巨额暴利!”

饶是一瞬不瞬盯着那小厮听他说话,饶是心头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要说什么,可皇上还是被那小厮亲口承认的“贩卖人口”四个字激的浑身血液骤然间激荡沸腾。

贩卖人口,还他娘的朝海外贩卖人口!

在那小厮语落一瞬,御书房内,极其静默的空气,仿似被冻结一般,那小厮就像刻意要留了时间给皇上来反应消化此事,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上一声咳清了嗓子,对那小厮道:“你可知,诬告朝廷重臣,是何罪?”

愤怒的气息,随着话音儿出口,铺天盖地席卷出来。

那小厮却是丝毫没有被龙颜威慑,只认真点头,“陛下此前就问过奴才,奴才也答了,死罪,奴才知道!可奴才所言,并非妄言虚断!奴才深知陛下英明,所以才敢御前举报,奴才的话,没有一个假字,皇上一查就知。”

“另外……不知先前威远侯夫人进宫面圣,是不是求陛下帮着寻一寻威远侯府失踪的映秀小姐,不管是与不是,奴才都要承认,这映秀小姐,是奴才绑架了的,人已经送到天津卫威远侯府私下贩卖人口的货运码头。”

“你绑架她做什么?”萧煜满面不解。

“威远侯贩卖了奴才的弟弟妹妹,奴才明知是他作恶,却不知何时才能将他的滔天罪行公之于众,给奴才弟弟妹妹报仇,所以,奴才就想让威远侯自食恶果,趁着他不注意,将他的女儿也塞到那发往海外的船上去,等到船出发一天之后,奴才寻个机会告诉他,就说有人看到映秀小姐上了那船,奴才要看威远侯听闻消息时撕心裂肺的痛!”

说话之际,他一贯不变的面色,终于有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这行为,皇上倒是能理解:以牙还牙嘛!

第八百七十九章 说出

“眼下,威远侯府的生意,好像被天津卫的黑帮势力察觉,天津卫的黑帮要和威远侯分红,不然就威胁其将此事喧闹出来,此刻威远侯在天津卫,正处理此事,皇上只要派了人去天津卫密查,就能知道,奴才所言,皆是事实!”

那恨意,也只在他面上亘了一瞬,便消失不见,小厮又恢复先前的面色平静,纹丝不动。

海雾一样的眼底,让人不辨神色。

皇上已经愤怒到了极致,铁青的面上,太阳穴突突的跳,一双如鹰的眼睛,竟是赤红。

将本朝人口贩卖到海外,这可不仅仅是伤天害理,更是将他一国之主的颜面,彻底辱没。

只要一想到,他的子民在海外被人欺凌,顶着本朝的名义,顶着他的名义,皇上就恨不能将威远侯抽筋扒皮。

死死捏住的拳头“哐当”砸在面前书案之上,巨大的声响震动了书案上的一排湖笔,发出哗哗的声音,身子微微前倾,指了小厮,“你的话,当真?”

小厮平静道:“奴才没有道理说假话,皇上查了就知。”

沉重的气息从起伏的胸腔喷涌而出,皇上咬牙道:“去让禁军统领带了人去查!给朕去查!”

小內侍得令,被皇上的气势吓得膝头发软,忙不迭提脚拔步出去。

待他合上御书房的大门,皇上几个深呼吸,将将把满腔激荡的血液压下,对跪地的小厮道:“你最好祈祷,你的话,全是事实,不然朕绝对饶不了你。”

小厮却是丝毫不被龙颜威慑,一如平常,道:“奴才倒是希望奴才的话是假的,如此,奴才的弟弟妹妹们,或许还有找回的机会。”

他的语气清凉薄寡,带着让人窒息的凄惨。

皇上嘴皮一抖,“带他下去。”

如此指证揭发威远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皇上自然是不会放他离开。

另有小內侍上前执行。

小厮磕头跪安,皇上一腔怒火,还如一条巨蟒,在体内翻滚。

萧煜觑着皇上的脸色,一副受惊的样子,“父皇,该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真的!”

皇上……那你还问个屁!“行了,你退下吧,朕静静。”

威远侯一事,非同小可,萧煜这个混账儿子,帮不上忙不说,他在这里杵着,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他更是不能静下心来去想这件事。

被皇上下了逐客令,萧煜只得撇撇嘴,提脚离开。

偌大的御书房,一时间,静的可怕,皇上粗重的喘息声,则显得格外的响亮。

明烈的阳光透过大窗,照进屋来,内侍总管推门进来的时候,皇上正半明半暗,溺在这光线里,面上神情,晦暗不明,可这满屋子的空气,却是如同修罗场一般,让人一脚踏入面头皮发麻。

内侍总管提了口气,几步走到皇上跟前,伸手一摸皇上面前的茶盏,早就凉透,忙轻手轻脚将凉茶倒掉,另添一杯新茶,“陛下,再大的事,别熬坏了身子。”

递了茶盏上去。

皇上眼珠微动,从神思中缓了出来,“你回来了?琪嫔和十一没事吧?”声音端的有气无力。

内侍总管心头一惊,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刚刚甘氏和丽妃一事,皇上怒归怒,却也没有到了这个地步……

觑着皇上脸色,内侍总管心头心事滚过,小心翼翼,摇头道:“没事。”语落,一脸迟疑犹豫,“倒是一点,琪嫔的话,让奴才听了只觉得脊梁骨生寒。”

皇上一手撑着木椅扶手,半边身子依靠在那扶手上,另一只手揉着眉心,“什么?”

“这一路回去,琪嫔娘娘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么,癫癫狂狂哭哭啼啼,一路呢喃这些年丽妃娘娘对她和十一公主的所作所为,听她说着,奴才都心疼十一公主,年纪小小,就被丽妃几次三番的威胁利用。”

“上一次皇后娘娘灵堂前,嫡公主殿下怒摔十一公主到假山上,对琪嫔和十一公主又是打骂又是羞辱的,好像就是丽妃娘娘蓄意安排的。”

“这些年,她受了皇后娘娘不少气,皇后娘娘一殡天,嫡公主便成了她的眼中刺,知道嫡公主因着病情,格外的易怒,便安排下那一切,老奴听琪嫔嘀嘀咕咕的话音儿,原本丽妃是打算逼着嫡公主直接杀了十一公主,以此造成血案,好让陛下您动怒。”

皇上本就因为威远侯府生意一事,心情糟到了极点,此刻闻这些,更是怒不可遏。

好在萧静毓本身也非善茬,皇上心头,倒是并没有生出多少愧疚之情,只是觉得丽妃心狠手辣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再一想到威远侯府的声音,祖辈都是贩卖人口的人贩子,她又能纯良到哪里去!

“另外,琪嫔娘娘还念叨出一桩陈年旧事……”小心翼翼看了皇上一眼,内侍总管声音猝然停下。

皇上揉着眉心,“说!”愤怒的气息,如同喷涌的烈火。

内侍总管就道:“当年梅妃娘娘一事,虽是皇后娘娘直指梅妃娘娘谋逆,可听琪嫔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丽妃几次三番在皇后面前嘀咕这谋逆二字……”

他的话未说出,皇上当即惊得一拍桌子,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当年梅妃是否谋逆,山东梅氏一族是否谋逆,他的皇长子是否谋逆,他心头一清二楚。

不过是他上了皇后的当!

可……他却没想到,皇后之所以如此,竟然是听了丽妃的唆使!

内侍总管立即将身子弯的极低,“好像是丽妃撺掇了皇后娘娘,让她给梅妃娘娘编造一顶谋逆的帽子,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丽妃竭力找出的。”

内侍总管的话,犹如一声声惊雷,在皇上耳边轰隆隆的炸响。

自从西山行宫,佟妃深夜告知他那些过往密事之日起,他就日夜不宁的常常想起梅妃,想起当年他因着年轻而轻率的举动。

那个时候,他的确太过年轻,一听说谁要谋逆,谁要造反,就如临大敌,哪怕这个被人指出的人,是他的宠妃和长子,他也一样心头害怕的惴惴不宁。

害怕之下,他满心只有一个念想: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第八百八十章 宫婢

因为他的轻率,他失去了他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和最欣赏的儿子!

若是没有丽妃的挑唆……

随着思绪渐深,愤怒犹如海啸,席卷了皇上。

“丽妃……”咬牙切齿说出这两个字,皇上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嚯的从椅子上起来,双手拍桌,发出巨大的声响,“把那个贱人给朕杖毙!”

愤怒的气息,犹如被火舌卷着的热浪,充斥着整个御书房。

听到“杖毙”二字,内侍总管心头一动,慧贵妃果然说的对!压下心思,内侍总管抿了嘴唇看向皇上,“陛下,杖毙丽妃娘娘,的确倒是可以给亡故的梅妃娘娘出一口恶气,可威远侯那里……”

不提威远侯则罢,内侍总管一提威远侯,皇上的脸色,就更是阴沉了几分。

深邃而黝黑的眼底,迸射着如毒蛇信子一样的锋利,“杖毙!”

他恨不能将威远侯府上下杖毙,怎么还会顾及威远侯,那个欺上瞒下贩卖人口的人贩子!

“即刻杖毙!”

感受到皇上愤怒的决绝,内侍总管当即领命,转身就朝外而去。

只提脚不过两步,又被皇上一声,“等等”唤住。

内侍总管心头一动,收了脚下步子,转身看向皇上,“陛下吩咐。”

“褫夺丽妃妃位,降为宫婢,到浣衣局服役三天,再行杖毙!”皇上的双眼喷着火光。

内侍总管登时嘴角一颤,从妃位直接到宫婢……

浣衣局服役……丽妃素日一贯跋扈,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莫说去了宫里最为打压宫婢的浣衣局,就算是平常其他地方,丽妃也要被折磨个半死。

到了浣衣局,何须再杖毙!

这个道理,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到底是生育了十公主的人,皇上的心还真是……“那十公主那里……”

十公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丽妃被降为宫婢,任人凌辱而无所反应,看到母妃被这样折辱,只怕在十公主心里,是个可怕的阴影。

“将十公主暂且送到太后娘娘那里。”眼下,他也只能指望太后暂时抚养十公主了。

这些年,十公主被丽妃养着,丽妃如此脾性和心机,只怕早就将十公主养歪了。

当日她为了除掉静毓,而对琪嫔和十一公主的利用,难不说,十公主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同十一公主自小一块玩着长大,小小年纪就下得去狠手,这若是长大了,心思还不知要毒辣到何种地步。

纵然皇室的孩子都因着环境的缘故要比旁人家的孩子早明白什么叫趋利避害什么是人心险恶,可只有五岁就如此,也实在歹毒。

得了皇上吩咐,内侍总管再次领命出去,太后自然会在丽妃被降为奴役宫婢这段时间,妥善照顾好十公主的。

御书房的大门被内侍总管“咯吱”一声,沉沉关上,那一瞬,皇上的心头,宛若被人挖出一个洞来,满心满脑子,铺天盖地的,都是梅妃。

梅妃头上戴着他送给她的金步摇,笑容宴宴,转瞬却又是一片血肉模糊和她凄厉与决绝的嘶喊:陛下,臣妾冤枉!

是啊……臣妾冤枉……她的确是冤枉,被冤枉了的,又何止一个梅妃!

只可惜……他能一怒之下处死当年参事的皇后和丽妃,却是不能再给梅妃翻案。

案子是他亲自审理定论的,是他御笔朱批,宣布了梅家上下的死罪,宣布了炎儿的死罪!

他怎么能推翻他自己!

心痛之下,皇上不由弯了腰,抚着胸口,嘴巴微张,却是喘不上一口气来,一张铁青的脸,因着愤怒和懊恼交织,狰狞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痛苦,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到内侍总管将一切办妥回来,已经是暮色浸染石阶,他推门进来,偌大的御书房漆黑一片,透进窗来的暮光,染在皇上躬起的背上,那一刻,他的苍老毕现。

“怎么不点灯!”嗔怪了一句立在一侧服侍皇上茶水的小內侍,内侍总管走至烛旁,打燃了火折子,将书房里的蜜蜡点燃。

火苗窜起,登时屋里有了橘黄色的光,转手将火折子递给那小內侍,“把余下的灯一并点了。”

提脚行到皇上身侧,“陛下,奴才走的时候您就这么站着,奴才回来,您还这么站着,可是奴才不在的时候,您就一直……”

说话间,声音带了几许哽咽,伸手扶了皇上的胳膊,“陛下心里难受,奴才知道,可好歹要爱惜自己的身子,眼下,梅妃娘娘虽然没了,可慧贵妃娘娘腹中,还有个小皇子等着和陛下相见呢!”

“顾侯爷又大军节节胜利,眼瞧着把嚣张了数年的沧澜国一举踏平,辽东和南越送来丰厚的年礼以示低头,这好事一桩接着一桩,陛下可不能因着别人的尘往过错,折磨您自己个儿啊,奴才瞧着心里都疼,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还不知如何呢,还有慧贵妃娘娘……”

正说着,就听到御书房的大门“咯吱”又被推开……应该说,是被踢开。

敢这么开门的,自然是萧煜。

内侍总管和皇上偏头去看,就见萧煜手里提着个食盒,一脸兴冲冲的进来。

瞧见萧煜那张不知愁滋味的脸,皇上只觉满心无力,就越发想念被他处死的皇长子萧炎。

若是萧炎还在,他何至于为了继承人的事,忧心成这般。

长叹一口气,被内侍总管扶着坐回书案后的大方椅子,“你怎么又来了?”皇上揉着眉心道。

说话间,萧煜已经行到书案前。

将手中食盒往皇上批阅奏章的书案上一搁,笑嘻嘻道:“儿臣知道父皇心里焦躁烦闷,御膳房里做的饭食,又不香甜,怕父皇没有胃口饿坏了自己,就做了点爽口的小菜清粥给父皇送来。”

食盒一开,登时香气扑鼻。

皇上这才意识到,他何止是晚饭没有吃,根本就是连午饭也直接忽略了。

心头纵然还是闷闷,憋着一团怒气,可肚子却是唱起了空城计,再加上萧煜殷勤,把桌案上的奏章一把抱了搁在一旁脚柜上,嘴里叨叨着,“这些惹得父皇不高兴的东西,且先搬开,让父皇舒舒服服吃一顿饭!”

第八百八十一章 包子

一碟一碟精致的小菜摆上,除了一碗粳米粥,更是有一盅炖的鲜美的皇上素日最爱的鸽子汤引得人口水直流。

再烦的心事,肚子叫起来,也架不住美食的诱惑,何况儿子亲自布菜,不时还要说几句宽心的话逗他一笑,即便再怀缅萧炎的能力非凡,再痛心疾萧煜的无所作为,此时此刻,享受一个父亲的天伦之乐,皇上的心,还是平静下来。

不仅平静下来,还自我安慰:萧炎纵然活着,能给他长脸能让他觉得优秀拔萃能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却未必如萧煜这样,贴心到让人浑身如同沐浴在春光里。

这份亲情,在天家,实属难得的奢侈。

子孙后代的事……自求多福吧!

用过一顿清淡却不失味道的晚饭,皇上的怒气,终于随着肚子被填饱而渐渐消散。

翌日一早,皇上才下早朝,萧煜又提了新花样的早饭过来。

进门一脸笑嘻嘻,“父皇,没有儿臣服侍,早饭没用多少吧?”说着话,胳膊一扫皇上面前的奏折,直接食盒上桌,开盖端出。

“来来,父皇,儿臣亲自调的馅,明路动手包的小笼包,还有小米粥,父皇再吃点!”

那样子,好像这里根本不是御书房,皇上也不是皇上,他也不是皇子,根本就是平常小老百姓家,儿子端了饭给老爹送上炕桌,只不过,这是一张金丝楠木专批奏折的炕桌。

皇上瞥了一眼那长相实在不怎么样的小笼包,刚要摆手拒绝,就听得萧煜道:“今儿一早,皇祖母和顾玉青,一人吃了一笼,儿臣给母妃送过去一笼,母妃吃完,愣是有让人又要了半笼过去,也不知道母妃怀着儿臣那会,是不是也这么能吃!”

萧煜出口成章,说出“能吃”二字,皇上顿时笑意抿出嘴角,也不知道一向注重保养的慧贵妃听到她儿子如是评价她,脸色会如何。

就在皇上神思一闪的瞬间,萧煜已经夹出一只白胖胖的小笼包递到皇上面前,一边浇上姜汁醋,一边扭股糖似得蹭在皇上跟前,道:“父皇,母妃怀着儿臣的时候是不是也爱吃小笼包啊?母妃怀着儿臣那会,是什么样?”

满面好奇。

一口小笼包咬下,汁液饱满,浸了一嘴,醇香的味道本是让人心神一震,皇上却是脑中倏忽犹如被闪电劈过。

半个小笼包含在嘴里,一时间,竟忘记拒绝,一双眼睛,如同铁钩,直勾勾看着手中筷上夹着的那半只,记忆如还朝的蜂,嗡嗡扑来。

这个味道……数年前,在梅妃的寝宫,他最常吃到的,就是这个味道的小笼包。

还有这姜汁醋,唯有梅妃寝宫里的姜汁醋,会撒了白芝麻……

神思终是在惊骇之后,慢慢缓过来,一双惊愕不散的眼睛直直转过去,看向萧煜,“这包子……你说是你亲自调的馅料?”

萧煜点头,“丽妃娘娘被贬为宫婢,她的寝宫由内侍总管亲自操持查封,儿臣琢磨着,威远侯府那么财大气粗,丽妃那没准儿有什么儿臣没见过的好东西,不说多贵重,图个稀奇,哄顾玉青玩,结果别的没现,倒是在丽妃的一个小紫檀木匣子的夹层里,现个食方儿,儿臣仔细瞧了瞧,竟是个馅料方子。”

“被丽妃藏得那样好,必定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儿臣就照着那方子调了馅料,没想到……啧啧……丽妃还真是金屋藏宝!”

皇上顿时大震,“你说这馅料,是按着那方子调拌的?是从丽妃那里寻来的方子?”

本就因着先前的震惊,咬在嘴里的半只小笼包被舌头卷住,半晌才吞咽下去,最后一口将将滑过嗓子眼,萧煜又说出这个,体内血液,骤然激荡,皇上手一哆嗦,夹在筷子上的半只白胖小笼包顿时落下。

“啪”,姜汁醋飞溅而起,浸染了明黄的衣衫。

丽妃处寻出来的方子,做出的味道,和梅妃的一样……若说丽妃先进宫,是梅妃剽窃了丽妃也就罢了,可这味道,早在丽妃尚未进宫前,皇上就不知已经吃了多少次!

内侍总管不明就里,萧煜话音儿落下,伴着那“啪”的一声响,内侍总管的声音同时响起,“原来四殿下昨儿是寻着这个了。”

他这一句话,算是对萧煜方才之言的验证。

萧煜点头,没有接内侍总管的茬,而是觑着皇上一脸缓不过来的震惊,蹙眉道:“父皇怎么了?是这包子难吃?”

一面说,一面捻起一只塞到嘴里,他的包子本就皮儿薄馅儿大,一口一个,嚼了几口,眉头蹙的更深,“明明很好吃啊!父皇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

接着,突然后知后觉满面恍然,“难道父皇是因为儿臣私下去丽妃寝宫翻查,生气了?”

皇上嘴皮微动,“扑通”几乎跌坐下去,后背死死靠着椅背,摇头,喃喃道:“这方子,该是梅妃的。”

“不不不,是儿臣从丽妃娘娘处翻出来的,怎么会是梅妃的呢?梅妃的东西,怎么会在丽妃处……”刚刚还摇头否决,忽的想起什么一般,语气一顿,“也不一定,梅妃的金步摇和金耳环,不也在丽妃处嘛!”

好似是想通了,可紧接着又是脑中麻团乱飞,“可是,丽妃要这食方子做什么,若是用这个哄了父皇高兴,可这是梅妃用过的,她若敢再用,不就顿时暴露了她偷窃梅妃东西的行径,可若他不用……不用她干嘛又死乞白赖偷来再小心翼翼藏好?”

“难道,她是时常不断,自己蒸上一锅解解馋?”

萧煜先前的分析,还像模像样,大有一副萧铎或者萧祎的精明样子,可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顿时打回原形。

皇上的满腔激荡震骇,也因着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消散几许。

横了萧煜一眼,对内侍总管道:“去暗查,到底怎么回事,当年,究竟还生了什么朕不知道的!统统给朕查出来!”

内侍总管,当即执行。

浏览阅读地址:

第八百八十二章 粗口

内侍总管推门出去,却是与禁军统领和刑部尚书陶晔走个正对面,忙身子一侧,弓着身子把路让开,低垂的眼睛,随着眼前陶晔和禁军统领迈过御书房门槛的脚,一路尾随过去,眼底神色明暗不辨。

待他二人进了屋,内侍总管亲自将御书房的木门合上,直起身子的一瞬,长呼一口气,朝着丽妃寝宫的方向瞥过一眼,满眼的怨毒毫不掩饰。

如果说,威远侯府的生意当真就是贩卖人口到海外,那他年幼时,家里走丢了的姐姐……便就有可能是被威远侯府拐卖了去。

尽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内侍总管甚至并无任何证据证明,他姐姐是被威远侯府拐走而非被其他花子拐走或者是被野兽吃了,可在听到威远侯府极有可能在贩卖人口的一瞬,他心头,就有铺天盖地的恨劈头盖脸砸下。

他坚定不移的认定,就是威远侯府,贩卖了他的姐姐。

这种仇恨来的莫名其妙,却是格外的浓烈。

这厢,内侍总管提脚直朝浣衣局走去。

那厢,御书房中,陶晔一脸铁青跪在地上,鼻翼张弛,胸脯起伏,赫赫一脸愤怒,眼底泛着青光,因着怒气四溢,浑身竟是颤抖不止。

而禁军统领,虽不似陶晔,像个要炸的气锅,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凭着他二人的脸色,不用问,皇上也知道是何结果,本就因为丽妃的事,才因为一夜调整而压下去的火气,一个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油毡,轰的,火势冲天!

怒目看向禁军统领。

陶晔却是憋不住,不及禁军统领说话,更不等皇上说话,梗了脖子扯了嗓子就道:“威远侯太他娘的不是个东西了!”

此言一出,登时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骤然凝固。

这……这粗口,竟然是刑部尚书陶晔说出的……对着皇上,在御书房说出!

几个留在屋里伺候的小內侍刷刷将头埋得更低。

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陶晔却是不管那么多,只发泄他满腔的怒火,“映秀被绑架,臣按着踪迹一路追查,一直追到天津卫。”

“没有查到映秀的下落,却是被臣意外撞到威远侯在和天津卫的龙头黑帮谈判,娘的,威远侯府顶着侯府的明堂,挂着正经生意的名义,竟然做的是贩卖人口的勾当,娘的!”

气愤之下,陶晔粗口不断,喘息声,格外的粗重。

“将本朝男女贩卖到海外谋取巨额暴利,为了保证这暴利不被揭发,他竟是答应黑帮,不仅将威远侯府这红利分出一半给他们,更是答应他们,用威远侯府贩卖人口的船,从海外大批量运进烟丝来。”

“陛下可知,海外有一种烟丝,人常用之,精神萎靡,幻觉不断,且一旦沾染,便再也离不开,为此倾家荡产杀妻卖女者,不计其数,广州一带,曾有这样的烟丝出没,好歹广州当地父母官及时发现,及早的将其遏制并杜绝。”

“娘的!威远侯竟是答应了黑帮这黑心肠的要求!若不是臣怕冲过去会被天津的黑帮剁成肉酱,臣当时差点冲过去把威远侯提起来捏死!”

说道“捏死”二字,陶晔拳头紧握,上下挥舞,双目赤红,泛着炽热的光。

明明是愤怒至极的话,可他那一句“若不是臣怕冲过去会被天津的黑帮剁成肉酱”还是让萧煜嘴皮一抖。

陶晔……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陶晔,我敬你是条汉子!

“得知威远侯的秘密,臣不敢再耽搁,当即便秘密折返回京,上天有眼,让臣在回京路上,与禁军统领撞上,有他在,臣还怕个屁!立刻就带了禁军统领到臣发现威远侯的地方,那时候,天津卫的黑帮势力已经撤了,禁军统领不过眼皮一眨的功夫,就把威远侯当场拿下!”

说道此处,愤怒冲天的陶晔,嘴角颤了颤,“娘的!”粗口一暴,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臣活了几十年,从未遇上如此愤怒之事,实在是体内血气激荡横流,以至神志有些癫狂,这期间,臣若是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还求陛下赦臣无罪。”

赦臣无罪……

跪在一侧的禁军统领,本同陶晔一样,怒气在体内激荡游蹿,可陶晔一番回禀,他满心的怒气,倒是被陶晔与众不同的回禀分散了一半。

知道陶晔一向是个耿直的二愣子,今儿到底还是开了眼。

御前爆粗口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赦臣无罪!

一般而言,不都应该是说:求陛下降罪吗?

眨眨眼睛,禁军统领抬头去看皇上,一眼瞥到皇上神情,又是嘴皮一抖……娘的,皇上竟然没有因为陶晔的大不敬而动怒!

难道是因为,早已经被威远侯之事,气的血气冲头,与威远侯的丧尽天良相比较,陶晔这点,实在是芝麻见西瓜,被皇上忽略不计了?

不管怎么说……轻咳一声,在陶晔语落,禁军统领还是压下心思,道:“此刻威远侯正在门外,陛下可要传召?”

“传!”皇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整张脸,青的像是一块生铁,每一个毛孔都有怒火在喷出。

得皇上一声令下,门口小內侍当即开门通传,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被五花大绑的威远侯由两个禁军架着走进御书房。

事情败露,威远侯早就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身上绵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及至行到与陶晔并肩处,那两个禁军一松手,威远侯当即“扑通”跌坐在地。

如同一滩烂泥,眼底瞳仁涣散,不敢去看皇上。

皇上却是一把抄起手边四四方方的砚台,朝着威远侯的脑袋,甩手一个砚台飞出去。

棱角分明的砚台重重撞到威远侯的额头上,“啪”的弹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本就内心坍塌,这一撞又来的猝不及防,威远侯“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昏死过去。

偏偏他身子一倒,不偏不倚,端端倒在陶晔跪地的大腿上,陶晔早就恨不能捏死他,这个机会就在眼前,瞥了威远侯一眼,陶晔眼皮一跳,抬手朝着威远侯的脖子就伸过去!

第八百八十三章 惩罚

电光火石间,不及所有人反应过来,这位耿直如驴的刑部尚书,就像捏死一只鸭子一样,捏住了威远侯的脖子,并用力的疯狂的(癫狂的)开始摇。

威远侯半只舌头吐出来,涎液横甩。

原本昏死过去,可架不住陶晔这夺命连环摇,本能眼睛几抖,欲要睁开,只可惜身上被五花大绑,不能反抗将陶晔推开,只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跪在陶晔一侧的禁军统领,立即被陶晔这地动山摇要掐死威远侯的节奏吓得一身鸡皮疙瘩,不由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大吸一口气,终是后知后觉缓过神儿。

眼皮一抖,猛然意识到,这可是在御书房。

威远侯万死莫辞,活该被千刀万剐,可他该死是一回事,被陶晔掐死,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还是在御书房……

当即,禁军统领一把抓住陶晔的手腕,“陶大人冷静,陛下自会英明决断。”

为了怕癫狂中的陶晔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禁军统领一面说,一面手上力气加重。

陶晔毕竟是个文人,哪里经得住他捏,一瞬间手腕吃痛,松开了威远侯,此时已经被陶晔彻底掐醒的威远侯当即张着嘴大喘气,身子一侧,偏到在一旁陶晔脚底处。

如一条濒临死亡的老狗。

陶晔被禁军统领阻止,气的头发都要站起来,眼冒金光,看向禁军统领,“你疯了?”

禁军统领……我疯了……我是怕你疯了。

皇上揉着眉心,看着他的两位重臣在底下闹成一团,竟是出奇的没有动气。

被陶晔一掐,威远侯反倒回过些心神,因为身子被绑,行动不便,再加上先前惊惧抽空了浑身力气,如同一只笨拙的猪,挪了身子抬起头,直直看向皇上。

“陛下开恩,威远侯府的生意虽然下作上不得台面,可这些年,不论朝廷有何难,威远侯府一向全力相助,臣挣下的银子,有一半以上,是花给了朝廷的。”

“战乱,灾荒,这样的事,春夏秋冬都不能避免,所需开销,更是巨大,若无威远侯府这笔助益,单单凭着国库,如何支撑,只怕又要加重百姓税收,如此,陛下岂不是成了被百姓戳脊梁骨的昏君!”

威远侯越说越觉有理,越说越是中气十足,振振有词,苍白的脸上,因着激动,竟是泛起一丝红晕来。

“威远侯府的生意,没错,是见不得光,可他这获利,却是为天下百姓谋幸福,为陛下谋幸福,臣甘愿独自背负这位千人唾万人指,也要为陛下分忧。”

“臣冒死做出这违背良心之事,皆是为了陛下啊!臣一番苦心,陛下,别人不能体谅臣,陛下难道也不能吗……”

威远侯越说越觉自己委屈。

陶晔好容易被禁军统领制止之后,渐渐冷静下来,此刻听到威远侯如此一番话,登时暴跳。

瞥了一眼五花大绑威远侯的绳子,确定足够粗,威远侯不会挣脱,登时从地上弹跳而起,如饿虎扑食,伸手掐向威远侯的脖子。

只是在他到达威远侯的前一瞬,眼前一个黑影飞过,不过眨眼一瞬,就见威远侯整个人已经被禁军统领拦腰提起,不及威远侯发出惊恐一声喊,禁军统领手起掌落,朝着威远侯的后脖颈子“啪”的一掌拍下。

威远侯顿时犹如没了气的鸭子,耷拉着脖子任由禁军统领提在半空。

学着陶晔的方式,禁军统领道:“陛下赦臣无罪,臣实在忍不住了。”

皇上原本被威远侯那番恬不知耻还理直气壮的话气的血气横流,正要拍案而起,就见陶晔和禁军统领发出动作。

握拳在桌上一砸,顶着一双因为极怒而赤红的眼睛,对陶晔道:“将这个畜生的罪状张贴出去,明日一早,拉着他上街游行,若是京都走完一圈,他还没有被打死,就去京郊各处,走到哪算哪,打死为止!”

陶晔一听皇上对威远侯的如是处罚,登时领命,“臣遵旨!”说的那叫一个器宇轩昂,“臣即刻就去办!威远侯府家眷如何处置?”

“上等仆役流放,其余的发卖,府里主子,一并同威远侯游街示众。”

“臣遵旨!”

说罢,一个磕头行礼,起身就朝外走,指了方才架着威远侯进来的两个禁军,“带着他跟我走。”

话音儿刚落,又被皇上叫住,“那个映秀……”

陶晔知道皇上的意思,立刻道:“是臣看走了眼,父女一脉,威远侯如此,映秀又能好到哪去,再好,骨子里流的也是他的血,更何况,臣亲自抓了威远侯回来,映秀又怎么会甘心嫁给臣而别无他想。”

一瞬间,皇上突然有些心疼陶晔。

单身了这么久,好容易瞧中一个,还闹出这样的事……原本想要安慰他几句,可这样的场合情形,实在不宜说这种事,皇上摆摆手,示意陶晔告退。

“甘氏还在宫里呢,别忘了一并带走。”一直沉默的萧煜,冲着陶晔的背影,忽的喊了一句。

陶晔一走,皇上吩咐禁军统领,“查封威远侯府所有家产,全部造册充公。”

禁军统领领命执行。

待到御书房的大门再次被合掩,皇上“呼”的吐出一口气,可体内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却是散不出来,一张脸铁青,眼底的愤怒如赤火燃油。

皇上与萧煜,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那样静默了良久,终是在皇上面色透出一丝血色之后,皇上转头看向萧煜,“怎么不说话?”

萧煜眨眨眼,“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

萧煜嘴角一撇,“儿臣在想,威远侯府一事,丽妃到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皇后娘娘到底知不知道。毕竟当年,丽妃娘娘与皇后娘娘走的近,之后虽然丽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分道扬镳,可按着皇后娘娘的性子,在此之后,却没有对丽妃娘娘下过狠手,充其量,也就是三天一个小敲打,五天一个大警告罢了。”

“可皇后娘娘一没了,丽妃就立刻对静毓下了死手,为此不惜利用年幼的十一,更是在皇后娘娘灵堂前,这行为,分明就是对皇后娘娘的一种报复!”

第八百八十四章 真相

“这种报复……先前不觉怎么样,可出了威远侯府这件事,儿臣就觉得奇怪,特别的奇怪。”

皇上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萧煜说的又实在是合情合理,不由被他的话音引的深思过去。

皇后同苗疆歹人勾结,英国公又是与辽东废太子勾结,若欲要行谋逆之事,必定需要巨额银钱。

为了钱财,皇后甚至同苗疆歹人搭伙,开了风月场所来敛财,难不保,为了钱,她会将威远侯府一事,当做把柄,来要挟丽妃。

丽妃为了保命,更为了保住威远侯府,自然是有求必应。

思绪及此,皇上搁置于桌案上的手,不由捏拳。

萧煜觑着皇上的脸色,眼神微动,道:“父皇,你说当年梅妃娘娘一事,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

皇上闻言,顿时心头一震,抬眼直直朝萧煜看过去,眼底震颤之光,萧煜看的清清楚楚。

忽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为了让梅妃和萧炎恢复清白之身,他就这样一次一次戳这个疼爱他的帝王的心,这种感觉,还真是……

吸了吸鼻子,将心思赶到一旁。

“会不会是梅妃娘娘发现了丽妃的秘密,丽妃和皇后才对梅妃娘娘下了死手,不然,皇后娘娘凭什么要听丽妃唆使摆布?皇后娘娘一贯是个有主意的。”

“当年梅妃娘娘深得父皇宠爱,山东梅家又是世代耕读望族,地位影响都是极高,谋逆大罪,岂是随便搜罗的证据就能将梅妃置于死地?”

“所以皇后娘娘就趁着父皇和皇祖母不在,先斩后奏,迅雷不及掩耳将梅妃一顿酷刑拷问,逼她认罪。如此…...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萧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皇上心头却早已经是惊涛骇浪,海啸翻滚了。

当年梅妃一事,他处置,的确是仓促。

那时梅妃的嗓子已经被皇后弄坏,几乎说不出话,而皇后在他面前,斩钉截铁说了梅妃各种谋逆的迹象。

年轻的他,经不住“谋逆”二字的威慑,乱了心神方寸……

可凭着他此刻的心智,再去想这件事,萧煜之言,却极有可能,就是事实,只再是事实又如何,这件事,终究他才是那个拍板之人。

萧煜觑着皇上的神色,容皇上细思片刻,才又继续道:“父皇,儿臣听说,苗疆有一种毒物,可以扰乱人的心智,让人精神脆弱不堪一击。”

萧煜此言一出,皇上脑中,浮光掠影,忽的又什么东西飘过,他仿似抓住,却又错过。

“父皇是何等宠爱梅妃,又是何等爱护欣赏皇长兄,可儿臣听皇祖母说,当年,父皇一回宫就宣判了梅妃的罪行……如此,实在不像父皇一贯的秉事方式。”

“儿臣在想,如果一切都如儿臣所推测,那当年,父皇会不会是中了苗疆那种蛊毒,所以才思绪受扰……”

一面说,萧煜一面去看皇上,“不过,这些都是儿臣胡乱猜测。”说着话,萧煜突的画风一变,甩甩头,“哎呀,父皇,您发现没有,儿臣在动脑思考了?”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向皇上,冒着闪亮亮的光。

皇上顿时……

萧煜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傲娇的一抬下巴,“这种动脑子的感觉……父皇,刚刚说话的时候,儿臣就觉得儿臣这脑子吧,嗖嗖的一直转,转的可快了,真的。”

皇上……

原本萧煜的话,引得他心头微动,对当年的事,有了重新的看法和定论。

当年一事,虽是他拍案定论,可若当真如萧煜所言,他是被皇后和丽妃联手设计,中了那所谓的苗疆毒蛊,那他的定论,就做不得数。

毕竟,梅妃和萧炎究竟是不是清白,他比谁都清楚。

如此一来,他若在时隔多年之后,给梅家和萧炎洗冤,那天下百姓,只会觉得他是明君,至于过错……是丽妃和皇后的。

如今皇后已经没了,可丽妃和威远侯府还在……

正脑中思绪渐成脉络,萧煜忽的这样一变话锋,皇上只有一种气息喘到一半被人堵了回去的感觉。

可心头的怒火,却是消散了不少。

横了萧煜一眼,“那你这动脑子的感觉好不好?”

萧煜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果断摇头,“不好!”

皇上……“怎么不好?”

“这脑子嗖嗖转的,儿臣都饿了!”说着,拈起一只已经凉透了的白胖小笼包,放到嘴里,“这包子,冷了也好吃!”

皇上……

正说话,内侍总管推门进来,皇上又横了萧煜一眼,朝内侍总管看过去,“查出来了?”

内侍总管几步行到御前,躬身行礼,“查出来了!”说着,满眼不安看向皇上,“奴才暗查无法,最后,对丽妃动了刑,逼问出来的,求陛下降罪。”

皇上一摆手,“什么丽妃,她早就被朕褫夺了妃位降为宫婢,既是宫婢,你是大总管,管理一个宫婢,实在应当,只说是什么结果?”

内侍总管松一口气,“那方子,不是寻常食方,是当年梅妃娘娘被皇后娘娘用刑之后关到密室,买通了密室的监管嬷嬷,写下的,方子里,揭发了威远侯府贩卖人口一事。”

皇上闻言,如五雷轰顶,浑身一震。

内侍总管眼角微动,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梅妃娘娘原本是想托人将东西直接递给陛下或者慧贵妃娘娘,只是那东西被丽妃娘娘的人截获。”

“梅妃冒死写下的东西,丽妃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绝非小可,就私藏了起来,当时不过是想着暂且搁起,将来仔细研究,后来因着梅氏一族迅速覆灭,便将此事丢到一旁,若非此次被四殿下意外翻出来,丽妃都忘记她还藏了这样的东西!”

他不问青红皂白,将他最爱的女人,阖家问斩,包括他最欣赏的儿子。

而他的女人,却是在酷刑之后,依旧信任他,想方设法给他递消息……

最初的震惊过后,皇上一颗心,扭成一团,一抽一抽的疼。

第八百八十五章 动脑

宝鉴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全能游戏设计师神医弃女:鬼帝的驭兽狂妃当前位置:棉花糖>穿越>名门长女>《名门长女》下载本书作者:苹果小姐字数:151返回书页推荐阅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全能游戏设计师神医弃女:鬼帝的驭兽狂妃三生三世枕上书女帝的大内总管生于1984男欢女爱宿主请留步合租医仙重生过去当神厨凡人修仙之仙界篇巫师不朽狼与兄弟特权神豪内侍总管语落,不及皇上心头那股钝痛缓过来,萧煜就一脸新奇的表情,

“父皇,和儿臣刚刚推测的,差不多啊!真的是梅妃发现了威远侯府的勾当,被丽妃灭口!这么说来,梅妃娘娘和皇长兄,是冤枉的?”咄咄的目光,澄澈见底,看向皇上。

皇上此刻心里难受的连气都喘不上来,哪里经得住萧煜这样干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

“收藏

“记录本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上一章:第八百八十四章真相返回目录下一章:返回目录相关推荐:名门长女无弹窗广告(本章完)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百八十六章 打拳

数年不玩,可看到这方子的一瞬间,皇上还是第一反应,便想到这个,更是不由自主,按着梅妃生前习惯,开始从各个句子中挑字。

一时间,御书房中,静的落针可闻。

唯有皇上提笔在宣纸上写出一个一个蝇头小楷的声音,细细沙沙。

味、圆、厚、复、翻、麦、韧、口、木、取、钱、菜

最后一个字写出,皇上捏着笔的手,颤抖的握不住,笔尖一抖,在素白的宣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像是一道伤疤,贯穿面颊的伤疤,触目惊心。

原来,早在数年前,他的梅妃就发现了威远侯府这丧尽天良之事,他却在她吃尽苦头之后,下旨将她处死,并处死梅家上下数口人命。

那时候,梅妃的心,想必寒透了吧……让他自己,因为自己的那可笑的疑心,平白让威远侯作恶多年!

拳头握紧,用力砸在桌上。

萧煜眼看着皇上因为自责而狰狞的面容,心头有些不忍,将眸光撇至一旁。

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

若是如此,皇上都不肯为梅妃沉冤,他也唯有等顾臻回来了。

等到萧煜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黑透,一路朝顾玉青所在偏殿行去,天空刮起了雪花,呼啸的北风将那如冰渣的雪粒子簌簌打在脸上,脸皮生疼。

起先还是稀稀拉拉,等到他及至门前,院中早已经是鹅毛大雪铺了一层,天空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竟是瞧不到数米开外的红漆大门。

伸手推门,顿时殿内热气扑面而来。

“外面下雪了?”顾玉青侧了头看萧煜。

数日的精心休养,顾玉青的伤口,实在恢复的迅速,虽御医嘱咐,还是不能翻身起身,以免扯动伤口,可精神已经十足。

萧煜脱掉被大雪吹得寒气十足的大氅,搓着手到地龙前烤了烤,“大雪!外面的天都刮白了。”

说话间,吉祥端了热茶上前,接过茶盏,仰头几口喝下,压下一嘴的凉气,萧煜这才走到顾玉青跟前的绣墩上,提了衣角坐下。

“父皇那里,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皇上没有疑惑那方子吧?”顾玉青惴惴不宁问道。

萧煜那张所谓的从丽妃寝宫紫檀木匣暗层里发现的方子,实则是顾玉青口述,萧煜执笔,编造出来的。

倒也不是凭空捏造。

早在一日前,萧煜就暗中和王家庄那里侍奉梅妃的那个老嬷嬷取得联系,自亮身份,又表明来意是为了替梅妃和萧炎洗脱当年冤屈,那老嬷嬷自然心头欢喜。

答应了萧煜暂且不将此事告知梅妃之后,便将梅妃当年在宫中最常做的也是皇上最最喜欢的小笼包的方子,写给萧煜。

慧贵妃说,梅妃当年,最喜和皇上玩猜字游戏,顾玉青便按着慧贵妃的指点,将那方子略略调整,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那句原本不存在的隐含讯息表达出来。

反正皇上又不会真的让御膳房的人按着那方子去做小笼包。

而所谓的内侍总管的暗查,也不过是内侍总管让人将丽妃打了个不能言语之后,再按照慧贵妃的要求,回禀陛下罢了。

虽说是十拿九稳的安排,可对方必定是老辣多疑的皇上,自那方子被萧煜从丽妃宫中“发现”,顾玉青心头就开始不宁。

看着顾玉青满面担忧,萧煜嘴角微扬,抿出笑意,抬手捏了顾玉青的脸蛋,“傻瓜,若是有事,我还能这么气定神闲的坐在你跟前和你说话?”

顾玉青偏头一想,认真的点头,“我觉得你做得到。”

萧煜……眼底迸出亮光,“你真的觉得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顾玉青又点头,“嗯。”

萧煜顿时心里美的开花,原来他家阿青这么看得起他!

顾玉青跟着揶揄一笑,“我记得当时你卯时不到就在赤南侯府门口溜达,我问你在做什么,你一本正经告诉我你在散步,我就信了。”

立在萧煜身后的明路,当即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家殿下可爱锻炼身体了,最爱散步,各种散步。”

吉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家在说什么,明路语落,吉祥偏头一脸疑惑,戳着明路的肩头,道:“散步怎么锻炼身体?最好不过还是清晨打一套拳。”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直接眨到明路心里去。

刚刚还是一副瞧萧煜热闹的表情,此刻明路就随着吉祥大眼睛的眨呀眨,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人一紧张,说话就容易不过脑子。

吉祥问话落下,明路不假思索,张口就道:“难道让我家殿下去赤南侯府门前打拳?会不会有点奇怪?”

吉祥……“是有点怪,你家殿下难道就不能在你家府邸打拳?为啥非要去赤南侯府门前打拳?那地方,虽说不是闹市,可毕竟是大街,人来人往的……还是要注意身份。”

明路……不去赤南侯府,怎么和你家小姐偶遇!“那个……我家殿下有时候梦游,打着打着,就走出府去了。”

吉祥顿时瞠目结舌看向萧煜,然后唰的扭头,满面同情看向顾玉青,眼底赫赫写着:小姐你真可怜!

萧煜……

转头恶狠狠剜了明路一眼,“锅洗了没有,刷碗去!”

明路……“到底是洗锅还是刷碗?”

终是从方才的怦然心跳中缓过神,双手一摊,耸耸肩,眼底闪着贼兮兮的笑。

萧煜恨不能将明路一把掐死,就像陶晔要掐死威远侯一样,咬牙切齿道:“去院里把劈柴劈了,明儿一早好用!”

明路……“殿下,您确定这白毛风雪的,要让奴才去劈木头?”

“废话,快去!”

“可您就算不心疼奴才,总要想想,这木头着了雪水,明儿一早,他也点不燃啊!”贼兮兮的笑容,越发的旺。

顾玉青被明路逗得笑得肚子疼,明路语落,顾玉青忍着笑道:“明路快去吃包子吧,刚刚就嚷饿了,你再说下去,我这伤口都要笑绷了。”

一贯知道萧煜对这个小厮颇为看重和宠惯,先前也不觉如何,直到此次受伤,和萧煜朝夕相处,才发现,原来萧煜待明路,虽未主仆,更像朋友兄弟!

第八百八十七章 妇人

说着话,不觉夜深。

因着风雪太大,萧煜留宿宫中,翌日一早,他前脚刚刚赶到顾玉青这里,就听到消息,皇上下令,三堂会审,重新审理梅妃当年旧案。

一切的付出终于有了结果,顾玉青和萧煜,自然是满心欢喜。

给顾玉青做了早饭,萧煜离宫,直奔萧炎处,梅妃身居王家庄,属于京郊,这消息,不用他传,这样沸腾民心的事,最迟到下午自然也就知道了,萧炎那里,却是需要商量下一步安排。

毕竟,最终的目的,是要让萧炎名正言顺的做回他的大皇子。

这厢萧煜和明路冒着肆虐的风雪一路前行,那厢,王家庄中,一扇绿漆大门里,一个身形颇为健硕的老嬷嬷提了一只及至膝头的木桶小心翼翼踏着院中积雪,行至屋门前。

伸手推门,登时热气扑面而来。

“快进来,这样大的雪,不让你去,你偏要去,一顿半顿不吃又不碍事,万一你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了,硬是逞强。”屋内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焦灼。

伴着语落,老嬷嬷已经提脚进门,脱了外衣,弹落一头白雪,搓着手暖了暖身子,打起门帘进了里屋。

“小姐,奴婢去打牛乳,听村里的人说,皇上下了令,要三堂会审当年梅家的案子,瞧样子,是要翻案。”觑着炕上妇人的神色,老嬷嬷眼底闪着抑制不住的光芒,说道。

那妇人原本正手里抱着个汤婆子暖手,猝不及防,听到嬷嬷如是一句,登时惊得手一滑,汤婆子顺着她的腿就滚落下去,“当”的一声,跌落地上。

静谧的屋里,这声响,实在巨大。

老嬷嬷心头一缩,弯腰将其捡起,好在盖子并未摔开,不用另添炭火,只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复又塞到那夫人手中。

那妇人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接过手炉,满目匪夷所思看向嬷嬷,“你说什么?”

嬷嬷半个身子斜跨在炕沿边,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小姐,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总算是能安歇。”

“安歇?”那妇人一个冷笑,声音宛若寒窟,冷的让人打颤。

“梅家数十口人命,一夜之间,不明不白,全部被怨杀,这份冤屈,岂是说安歇就能安歇的。”提起这桩往事,那妇人恨得咬牙切齿。

激动之下,声音不由得拔高,原本嘶哑暗沉,就更是带了几许凄厉,血红的凄厉。

俊俏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依旧能看得出她容颜究竟有多美,只面上一道贯穿脸颊的伤疤,如同活过来的蜈蚣一般,狰狞扭曲,却并不可怖,却让人瞧着心疼。

心疼她如花容颜尽毁。

语落,那妇人抱着汤婆子的手一松,死死捏成拳,“外面是怎么说的,怎么就突然传出这样的话?”

说到底……还是在乎……

嬷嬷看着那妇人,眼底一片心疼,“小姐还记得威远侯府不?”

那妇人点头,“丽妃的母家,商户出身,端的是真金白银如山,可是他家?”

嬷嬷点头,“这威远侯府,实在不是个东西,面上做着正经买卖,暗地里,却是靠着贩卖人口发家致富,暴敛金银。”

“贩卖人口?”

“是,将本朝之人,贩卖到海外去为奴为婢为娼为妓,靠着这个,大肆发财,他家祖上就是做这个买卖的,到了威远侯这一代,因着官爵的便利,更是做的游刃有余,只可惜,上天有眼,他这生意,终是被发现。现在满京城都贴出了大字报,将此事公布于众。威远侯府上下,正游街示众呢。”

“奴婢听邻居的意思,好像是皇上有意,不直接降以死刑,而是让威远侯府上下,在游街示众中,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听着嬷嬷的话,那妇人面上骇然之色渐渐褪去,待到嬷嬷语落,那妇人沉默一瞬,忽的一声冷笑,“皇上要三堂会审当年梅家的案子,怕他端的目的,是要让威远侯府背黑锅吧!”

嬷嬷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小姐何必想这些,不管如何,只要能还了梅家清白,就是好事。”

“好事?”那妇人凉悠悠一哼,“这清白能当什么?能换回我炎儿的命,还是能换回梅家上下的命!这好事,不是我的好事,是他的好事!”

提起枉死的儿子冤死的父母,她恨得睚眦欲裂。

“当年,分明就是皇后蓄意陷害,他疑心重,忌惮梅家势力,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定论,才导致我梅家上下冤死,现如今,他又想借着威远侯府一事,给他的帝王之路添一笔浓墨重彩的记录,呵,他还真是……明君!”

明君二字,妇人几乎要将压根咬断。

“前几日,同你联系的,是煜儿吧?”恨恨之言落下,那妇人忽的话题一转,对嬷嬷道。

“您知道了?”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愤怒痛恨之余,长长一叹,“开始不过是以为他要给你些银子接济我们,没想到……这么些年,惦记我的,始终还是那几个人,是慧贵妃让煜儿来的?”

虽身居王家庄,可当年的一个小贵人,如今已经成为荣宠后宫的慧贵妃,她还是知道的。

知道瞒不过,嬷嬷便点头,“四殿下也没说,只是向老奴要了一副食方,说是凭着这方子,能给梅家洗清冤屈,四殿下来的时候,奴婢实在吓了一跳,毕竟这些年,除了顾侯爷,没有人知道小姐在这里。”

“起初奴婢是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四殿下说,是侯爷的意思,奴婢就信了他,毕竟,还有慧贵妃和顾家大小姐那一层,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害了小姐的。”

“外间都传闻,四殿下是个不学无术的,没想到,办事这样利索,前日才向奴婢要的,今儿就传出这样的消息。”

“她教养的孩子,怎么会差!外间传言,最是信不得!若是差,顾臻怎么会把他掌上明珠嫁给他!”提起顾臻和顾玉青,那妇人寒霜一样的面上,才缓出几许温度。

第八百八十八章 义子

“慧贵妃的脾性我还是了解,若是连个儿子也教不好,她也做不到宠冠后宫多年地位不可撼动,有手段争宠,她就有手段调教儿子,什么不学无术,不过是一种保护罢了!若不是如此,煜儿怎么能逃得过皇后的毒手。”提及故人,那妇人面上的温度,渐渐爬升。

只是在说起皇后二字时,脸上才才升起的温度,倏忽将至冰点。

时隔这么多年,她始终无法放下当年的仇恨,满门抄斩之恨。

只是比起对皇后的恨,她更恨的,是皇上,那个她将真心托付的男人。

“小姐,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之还是该高兴的。”知道那妇人这么些年,日日过得辛苦,每一天,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那嬷嬷忍下眼底泪花,说道。

“我高兴不起来!”那妇人摇头说道,“当年,他狠下心杀我儿子灭我梅家,史官会在他的功德簿上浓墨重彩记上一笔,说他是不被美色迷惑的明君,当断则断。”

“现如今,他三堂会审翻案,史官又会在功德簿上为他歌功颂德,说他是胸襟宽阔的明君。”

“不论如何,我梅家数口人命,是他帝王路上的垫脚石,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的颜面罢了,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一点都不高兴,若是我的炎儿还活着,或许我会高兴,毕竟,一旦洗清冤屈,他就还有机会去争一争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可眼下,我的炎儿没了,我要死要活都不重要,还要这清白有何用!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些了,我不想听。”

满面决绝,沧桑而暗沉,看的老嬷嬷心口铮铮的疼。

那妇人却是透出一口气,瞥了一眼窗外漫天横飞的大雪,换了话题,“这个时候,牛乳想必又涨价了吧?你可是给戚大夫送了些去?”

王家庄来了一位赤脚游医,名唤戚铭,人长得清俊,医术也是实在了得,给人瞧病,医德甚好。

早些年用惯了宫中拔尖儿的御医,也及不上他的医术分毫。

她这腿,早年落下的病根,一到深秋,便疼的下不得地,一直要熬过来年春天,到了初夏,才会好转。

可自从被那叫戚铭的大夫给针灸了几次,又按着他开的方子服了药,这腿,竟就再也没有疼过。

眼下窗外白毛风雪,按着往年,这个时候,她早疼的满炕滚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只抱个小手炉,就能稳稳的坐在这里说话。

更要紧的是,她手头银子还是顾臻出征前给她送来的,用到现在,早就捉襟见肘,而戚铭推荐给她的药铺,几味药买下来,一共也没有往常三分之一多。

她转了话题,嬷嬷自然不好再说那件事惹她生气伤心,更何况,最近提起这位戚铭大夫,她的神色,总是格外的温柔。

其中缘故,嬷嬷也知道。

若是皇长子还活着,他想必此刻,也是这个年纪,同样是清风霁月的人物,看着这位神医,心头难免想起早亡的皇长子。

嬷嬷压下先前的心思,笑着说道:“送去了,连同您给他绣的几双鞋,一并送去了,戚大夫眼见那几双鞋,欣喜的什么似得,非要来亲自登门叩头答谢。奴婢只说现在风雪太大,不方便,等天气好了再说。”

妇人闻言,脸上笑容又盛了几分,“不过是几双鞋,他就高兴成这样。”

妇人高兴,嬷嬷自然也跟着心情明朗起来,越发顺着她的话说:“从小没有爹娘,只跟着师傅过活,哪有人这样关心他,戚大夫遇上小姐,也是他的福气,要奴婢说,小姐不如认了他做干儿子,奴婢年纪大了,万一……小姐跟前总要有个人陪着。”

明明是在说让人高兴地话,可说着说着,嬷嬷就忍不住,顺嘴说道此处。

话音落下,登时懊悔,小心翼翼朝那妇人看过去。

只见那妇人嗔怪她一眼,“你又说这样的话!”却是没有动气,反倒抿嘴一笑,“这话也就咱俩说说,若是让外人听取了,非得笑死,你张口闭口唤我小姐,却是让我认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做干儿子……”

老嬷嬷战战兢兢的心头登时一松,不由跟着笑。

自从当年一事之后,梅妃的性情,便变得颇为怪异,尤其是敏感的很,稍有不慎,便要发脾气。

这些年,还要好些,尤其是起初那几年,家里几乎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碗。

光是买碗,顾臻都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后来干脆直接送来一套木碗。

自从那叫戚铭的大夫来了王家庄,给她瞧过一次病之后,她的性子,就越发的正常起来,经年不动针线,甚至还亲自给他绣了鞋袜。

“奴婢也是觉得戚大夫和小姐实在投缘,等真的认了做干儿子,奴婢就改口,再不叫小姐,只叫夫人。”嬷嬷伸手摸了摸那妇人手里的汤婆子,“不热了,奴婢再给加点碳吧。”

妇人将汤婆子递给她,眼底闪着丝丝缕缕的期许,笑道:“你也觉得是缘分吗?从他来给我瞧病,我就觉得是缘分,是上天见我可怜,没了炎儿,补偿我呢!我也不求能认他做干儿子,只求他长长久久的住在王家庄,我能时不时的见一见,给他做做衣裳鞋袜什么,就知足了。”

没在儿子身上用上的心,在另一处加倍补上,未尝不是一种情感的倾泻。

嬷嬷换了炭火,将小手炉重新塞到那妇人手中,“赶明儿雪停了,奴婢去试探试探戚大夫,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思,若是有,能认了干儿子,最好不过。若是没有,问一嘴也不损失什么。”

那妇人略一思忖,便点点头,“好。只是你这一问,我这心里,就又要七上八下的惦记了。”说着话,面上却是始终挂着笑,“对了,阿青和煜儿的婚事,你可知道是定在何时?外面有没有传言?”

嬷嬷道:“听说是等顾侯爷回来,择了吉日就办。”

“眼下顾臻人在沧澜,就算是明日开拔回京,等到了京城,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更何况,沧澜一战,还不知何时结束,咱们还有时间给阿青绣一绣嫁妆,当年姑苏彦冒死从死人堆里把我救出来,眼下她女儿出阁,我岂能什么都不做。”

“若是先前,也倒说得过去,毕竟我活着,还只是个仅仅顾臻知道的秘密,可自上次阿青意外闯进来到现在煜儿和慧贵妃又替我洗清冤屈,我这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她们大婚,我总要表示表示的。”

第八百八十九章 直接

“您何必勉强,您的身子如何,就算是顾大小姐和四殿下慧贵妃并未亲自见了,可当年一场酷刑,您死里逃生已经是命大,她们自然想的到您此刻的情形,不会计较的。”嬷嬷扫了一眼她抱了小手炉的布满狰狞伤疤的手,心塞道。

那妇人许是因着方才的话题,心情到是还不错,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她们不计较,可我计较啊!姑苏彦总是让阿青唤我梅姨,既是做了梅姨,哪能她出阁,我佯做不知,我心里可是过不去!”

说着,语气一顿,“好了,就这样定了吧,你去看看我们还有多少银子,留出吃喝的来,余下的,买些好点的绣线,锦缎倒是不用买,去年顾臻送来些,我瞧都是鼎好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比那个更好的了。”

嬷嬷点头,算是应下,既然萧煜来过一事,已经不再是秘密,那心里一些焦虑,嬷嬷也斟酌着说出来,“等三堂会审过后,想必按着慧贵妃娘娘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上您一面的。”

话语里,带着些许的惆怅,尽管竭力压着,可那妇人,到底还是听得真切。

抿嘴一笑,“你多虑了,若是未出当年一事,她这宠妃的身份,我兴许心头酸涩,可如今,宫里的一切,我都觉得无比的肮脏,又怎么会心下难受。”

一面说,一面伸手触摸面上那道贯穿伤疤,笑里就多了些苦涩,“不过是怕这伤疤吓着她罢了。”

话题说道这里,嬷嬷怎么敢继续再说下去平白惹她伤心,强硬止住话题,“喝牛乳吧,奴婢去热。”

那妇人点头,嬷嬷起身出去,那妇人转头瞧着窗外白乎乎的天,面上笑容一寸一寸淡下去,眼角一颗晶莹的泪,“啪”的落下,打在手背上,落了一手背的悲伤。

三堂会审……她心里,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波澜起伏,纵然父母亲的亡魂再不能重生,可梅家列祖列宗的清白,总算是回来了。

等此案肃清之后,顾臻回来,同他商量商量,让他寻个可靠的好孩子,去继承梅家衣钵,也是好的。

祁北姑苏家,皇上不就将九皇子贬为庶民,改了萧姓为姑苏姓嘛,梅家也能按着这个寻一个继承血脉姓氏之人,只是,自此以后,梅家再不涉朝政,既然伴君如伴虎,那就不伴。

只是顾臻原先提过,当年梅家,似乎是有个襁褓中的婴儿,被藏匿在地窖里,逃过一劫。

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就算是或者,茫茫九州,去哪寻他!

还有姑苏彦,当年姑苏彦冒死救出她,可姑苏彦暴毙,她却是连去她灵前吊唁都不能。

等这场再度被掀起的轩然大波彻底平息,也是春暖花开了,她正好去姑苏彦的坟茔前,与她说说话。

相好一场,当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能说话,现如今,时间有了,却是天人永隔。

还有慧贵妃,若是真能见上一面,总是要提醒她,帝王之心的薄凉。

风雪裹住的心思,总是沉甸甸的,坠的发疼。

下了一夜的雪,翌日一早,天空总算是放晴,不知是阴沉的久了不见蓝天,还是被地上皑皑白雪映衬,天空格外的蓝。

嬷嬷服侍那妇人用过早饭,便笑嘻嘻的告辞出去,直奔戚铭的住处。

一夜的雪,原本该是厚的要没过膝头,可一大早,王家庄里长便组织了他手下一众人,开始在各个村民门前扫雪。及至她出门的时候,早就扫出无数条蜿蜿蜒蜒的小路,直通村中任何一户人家。

一路到戚铭处,格外的顺利,因着是早上,并无人来瞧病,眼见那嬷嬷此刻过来,戚铭当即心尖一跳,不由紧张,“可是你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是何身份戚铭虽不知,可单单从萧煜派他来保护那妇人,就知她身份非同寻常,她若出事,萧煜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嬷嬷眼见他焦灼之色,心头略略松了松,笑道:“没事,吃了您开的药,我们小姐的病,一日好过一日,我出来的时候,她正做袜子呢。”

她说无事,戚铭便松下一口气。

自然是一日好过一日,那药是从萧煜开在京都的暗中开的药铺里拿的,说是只要了几钱银子,可实则价格却是百金不止。

为怕他们瞧出蹊跷,他一早就吩咐药铺掌柜,将他指明的药,提前碾碎合在一起,用纸包包了,等这嬷嬷去了,直接拿包好的给她,当做成药来卖。

听嬷嬷提起袜子二字,戚铭不由有些尴尬。

他此刻脚上穿的鞋袜,皆是出自那妇人之手,那妇人值得萧煜如此看重,可见身份非同寻常,他竟是有这个福气……一时间,对嬷嬷这话,不知如何接下去。

轻咳一声,目光有些闪烁,“那您过来是……”

嬷嬷一笑,开门见山,“是来问您个意思,我们小姐,这个年纪了,还是孑身一人,我眼下虽是伴她昨夜,到底我比她年岁大,熬不住几年的,听说戚大夫您是被师傅教养长大的,不知可是愿意和我家小姐续一续缘分?”

听嬷嬷此言,戚铭登时心头一惊,不由得嘴角就抽了抽。

他只是受萧煜命令,前来保护这位身份特殊的妇人,虽然这老妪管她叫小姐,可她毕竟已经是年近四旬之人,而他不过二十左右,这……

顶着一张通红的写满大写的尴尬二字的脸,戚铭道:“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年龄相差太过悬殊,到底还是……”

“婚姻”二字从戚铭口中说出,嬷嬷顿时瞠目结舌,转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再瞧他憋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由尴尬的跟着脸一红。

“您误会了,我是说,您可是愿意与我家小姐结母子情分?”忙解释。

“啊?母子~~”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戚铭脸上表情一僵,面色就由通红转为酱红。

人家说母子,他却生生理解成……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第八百九十章 同意

嬷嬷毕竟是当年跟在梅妃身边的人,觑了一眼戚铭的脸色,含笑道:“先生也不必此刻就答复了我,这话,先生若是答应,到时候再做安排,若是觉得不妥,权当我没有说过,这话,我们小姐并不知道,全是我一个人瞧着小姐对先生百般看重,揣测出来的。”

言外之意,赫赫明显。

戚铭自然听得出来,呼的松下一口气,拂袖一笑,“实在是此事突然,您容在下想想,三日,不出三日,在下给您答复,可好?”

嬷嬷笑着应了,指了带来的一小筐红薯,道:“听说先生喜欢吃烤红薯,来的时候捡了几个,先生尝尝。”

含笑送了嬷嬷离开,戚铭当即一番收整,也不顾大雪封路,拔脚就朝京都而去。

萧煜要他保护的人,如今点了名儿的要认他做干儿子,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问过萧煜的。

一早出发,原本只需半天的路,只是大雪没膝,直到暮色挂到石阶,他才进了萧煜的府邸。

萧煜尚在宫中还未回来,他只得在书房静等。

华灯初上,府中半丈一盏的大红灯笼燃起之时,萧煜终是裹着一身寒气回来,进门便听管家说了他在,一进书房大门,不及戚铭行礼,萧煜焦灼道:“出什么事了?”

才传出皇上要三堂会审梅妃当年旧案,戚铭就突然来京,难道是梅妃出了什么事?

随着语落,走到书案后提衣坐下,萧煜一颗心惴惴不宁。

戚铭眼见萧煜的神色,越发觉得那妇人在萧煜心头的分量十足,抿了抿唇,道:“殿下让属下保护的那个王家庄的妇人,今日一早,她跟前伺候那老妪寻到属下,她话里的意思,那妇人想要认了属下做义子。”

明路才递给萧煜一盏茶,萧煜刚刚送至嘴边,茶水尚未滑下喉头,听到此言,顿时一口喷了出来。

可怜戚铭就在萧煜的正对面,距离桌案又近……

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戚铭一眼幽怨看向萧煜,萧煜则是满目匪夷所思的震惊,“你说什么?她要认你做义子?”

梅妃的儿子萧炎,此刻可是正在竭力谋求皇位,如果戚铭当真做了梅妃的义子,那将来,戚铭的身份,与他就是一样!

看着被他喷了个湿淋淋的戚铭,萧煜嘴皮颤了颤,“你如何想?”

戚铭……

从那嬷嬷嘴里听到此言,他的反应,除了震骇之外,唯一想的,便是立刻告诉萧煜,从他这里寻一个主意,然后按着萧煜的吩咐行事,他自己,还从未想过。

他想如何……

那妇人虽然身上伤疤纵横交错,面上更是一条长疤贯穿整张脸,一眼看去,实在狰狞可怖,可她一双眼睛,却是透着温柔善良,透着睿智执着,绝非寻常女子可有。

尤其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温暖如三月春风,每每接触,让他只觉亲热和踏实,分明见面不过一只手不到的次数,却是无半分生疏。

尤其是第一次见,他原以为会紧张或者如何,可从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他心头,仿佛与她,早就是旧相知。

先前这些并不察觉,此刻细细一想,才惊觉,他同这位妇人之间,竟是自带一种熟络。

难道,这就是缘分?

戚铭凝着眉头细想片刻,抬眸去看萧煜,道:“属下可以答应!毕竟属下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说道此处,戚铭忽的开始强烈的渴望那种被母爱包围的感觉,母爱是什么,就是他脚上这双鞋这双袜子……

心头悸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一颗种子,悄无声息的发芽。

可以答应,萧煜……

正要张口否定戚铭,可转瞬一想到,还不知何时能告知梅妃萧炎尚在人世,更不知何时才能让萧炎与梅妃相认,在这之后漫长的日子,梅妃的日子,总要过。

她既是起了要认戚铭为义子的心,又何必让她失望。

她的生活,已经够苦了,认了戚铭,日子总有个盼头……心尖如有针芒扫过,萧煜吸了口气,道:“那就认作义母吧,不过一点,既是认了做义母,就要好生侍奉。”

立在萧煜背后的明路顿时伸手去戳萧煜的肩膀,“殿下!”急切提醒萧煜。

萧煜直接无视明路的提醒,对戚铭道:“认作义母也好,你就直接搬到她那里住,照应起来,也是方便。”

戚铭没想到萧煜这样痛快的答应,倒是怔住,“殿下,她的身份……”

萧煜摇头,“无碍,你只做好便是。”

戚铭踏下心来,领命告退。

待他前脚一走,明路立刻叫嚣,“殿下,您知不知道,戚铭认了梅妃娘娘做义母,将来皇长子登基,他的地位身份,可是和您一样,都是亲王!”

萧煜咧嘴一笑,“有个亲王时常对我点头哈腰,不也挺好?”

明路……白眼一翻,“那个,奴才也想有个义母!”

萧煜起身,朝着明路额头“啪”的弹出一个爆栗,“义母个屁,你要想找义母我不拦着你,不过有个事一直忘了和你说,趁着此刻想起来,告诉你。”

明路偏头,“什么事?”满眼还是对戚铭莫名其妙踩到狗屎表示强烈的羡慕。

虽然他这种羡慕,是竭力伪装出来给萧煜看,目的不过是想要骗取萧煜更多地纵容罢了。

萧煜自然看得出来,横他一眼,“你要实在想要感受慈母之爱,要不我把你送到永宁侯府乡下庄子里,白氏跟前还缺个人伺候!”

明路顿时脸绿。

萧煜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对明路说:“前几日遇上西山大营的副统帅,他说他瞧上顾玉青跟前的吉祥了,等顾玉青伤势一好,回了赤南侯府,他就去提亲!”

明路一听,顿时炸毛,“什么?就他那狗德行,也配瞧上吉祥!”

萧煜一脸幸灾乐祸,“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副统帅!”

明路气鼓鼓的脸,在萧煜副统帅三字落下,一瞬间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是啊,人家可是个副统帅!”

第八百九十一章 八王

再没有以往战斗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腿一弯,就地跌坐下,满目暗沉,一张脸快要耷拉到胸前。

萧煜原本是想要开明路玩笑,眼见他成这个样子,身子一侧,提脚朝他屁股上蹬过去,“那点出息!”

猛不防被萧煜一脚蹬过去,明路顿时一个狗吃屎,向前跌撞出去,揉着屁股跳起来,噘着嘴,一脸要哭的表情。

“殿下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了!奴才我好歹侍奉您十来年,这眼瞧着我就要形单影只,你不说安慰安慰我,还要给我雪上加霜!”明路看萧煜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长工看地主的眼神。

萧煜横他一眼,“同情心个屁!跟在我跟前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同情心是你留给别人的,不是别人给你的!”

明路哼哼,“他可是个副统帅啊!”

萧煜嘴一撇,满面不以为意,“你要想做副统帅,我明天就让你做!”

明路……“算了,不稀罕!”

萧煜双手一摊,“这就是了,你又不稀罕,你叽叽歪歪个屁!不就是个副统帅嘛,顾玉青不是眼睛长在头顶的人,吉祥如意一样不是,吉祥若是喜欢你,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就像是如意,顾玉青说要给她配一个读书人,将不说封候拜将,衣食无忧受人尊敬总是可以,可她如何,还不是宁愿和孙立斌在一起,孙立斌一个暗卫,出生入死,可吉祥就是愿意和他过这样牵肠挂肚的生活,也不要一个随便什么读书人。”

萧煜一脸痛心疾首教育明路。

语落,明路则是一脸认真纠正萧煜,“是如意,如意和孙立斌,没吉祥什么事!”

“我说吉祥了?”

明路点头,“嗯啊,你把如意说成吉祥了!”

萧煜甩甩头,“哎呀,吉祥如意,都差不多,领会精神!”

明路……“差得多了好吗?赶明儿让孙立斌娶了吉祥,奴才娶了如意,那不得乱套!”

看明路还有心思和他磨嘴皮,萧煜知道他这是心理舒服了些,就顺着他道:“乱不乱套不知道,反正孙立斌肯定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明路登时跳脚,一脸不服气,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眼睛看向萧煜,“他打我?殿下做梦了吧!就算满地找牙,也是他孙立斌满地找牙,奴才我什么功夫,殿下不知道?”

萧煜嗤的一笑,“窝里横!感情你一身本事就是用来对付孙立斌的恶,一个西山副统领,就吓得你屁滚尿流,娘的,出息!”

明路眼皮一抖,抵死不认,“谁屁滚尿流,奴才怕他个屁!明儿就让他去满地找牙去!娘的,敢和我明路明大爷抢吉祥,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总不能打到西山大营去吧,你虽然武功好,可那里是人家老巢,”说着,萧煜啧啧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到时候,群起而攻你,我可不去救你!”

明路小白眼一翻,“殿下您以为奴才我傻?”

萧煜……满面赫赫,难道不是?

明路登时脸红脖子粗,“走着瞧,明天奴才就让殿下知道,什么叫满地找牙!”

说完,明路赌气似的,转头一窝蜂朝外冲出去。

冲着他极速消失的背影,萧煜嘴角含笑,却是说道:“越来越没规矩,在我跟前,又是爆粗口又是尥蹶子!谁给你的特权!”

远远传来明路一句被北风吹散的回答,“奴才和陶晔学的!”

萧煜……

御前爆粗口,还理直气壮要求赦免……这天下,也就陶晔一人了。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如何被平西王府世子妃给收了去,若不然,萧煜真想和他结交一番。

一夜风雪,翌日一早,萧煜因惦记着顾玉青,卯时便起床,不见明路上前服侍,随口一问,就被告知,明路早在半个时辰前就离府出去了。

萧煜顿时……

耳边回荡起明路那句让他满地找牙,不由心头默默替西山大营的副统领点了三根香。

让他家明路惦记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副统领,就是不瘸也要骨拐了。

不过……活该!

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东西,萧煜正有打算将他从西山大营挪开,换了即将从沧澜归来的董策上去。

被明路揍个半残,也省的他再费心布局。

既是明路不在,萧煜便匆匆一个洗漱,推门离府,直奔皇宫。

今儿给他家阿青吃点什么好吃的呢?馄饨也吃了好几日了,面条也吃了好几日了,什锦粥也吃了好几日了……哎,真是愁死人了!

顾玉青一病,萧煜大有一种提前伺候月子的感觉。

天天为了顾玉青吃什么,呕心沥血。

及至宫门前,也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想到。

他此刻进宫,刚好赶上朝臣入宫上朝,大臣成群结队,三三两两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耳边有他们被风裹住的低声议论声。

飘飘忽忽,萧煜只听到一句:听说苗疆当年幸存的那位八王爷要入朝朝贺新年。

年关将至,各个附属小国派了使臣送来年节贺礼是再正常不过,可这些年,苗疆从未送过贺礼,倒不是苗疆狂妄,实在是当年顾臻率军一战,虽未出一兵一卒,可到底苗疆也算是覆灭。

尽管一个八王死里逃生,朝野皆知,可一个流窜的王爷,能掀起什么风浪,纵然活着,也被当做死了。

没想到,今年他竟是要入朝朝贺。

他入朝,所代表的,自然是苗疆,也就是说……他要复兴苗疆,或者,已经悄无声息的复兴了?

萧煜心下摇头,不可能,苗大苗二在京都为复兴苗疆呕心沥血,若是那位八王爷已经有所举动,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凭着苗大的谨慎,若是他与那位八王爷私下有联系,当日苗二被抓,亦或者,白薇被抓,他也不会轻易入了顾玉青的瓮。

那这位八王爷……心头思绪纷纷,不由得,萧煜竟是跟着一众朝臣,踏入了金銮大殿。

这么些年,萧煜可是从未早朝过啊!

皇上扶了内侍总管上朝,一眼看到立在最前端的萧煜,顿时眼皮一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足足盯着萧煜看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彻底相信,他没看错。

那一瞬间,皇上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难道一夜之间,他这不争气的儿子突然顿悟了?

第八百九十二章 腐蚀

这厢,早朝因着萧煜的意外加盟,整场气氛,变得极其的诡异。

为了照顾到萧煜,怕他因为不懂政事而失去这好容易有的上朝的兴趣,每每有大臣上奏,皇上总要就着其上奏内容,追根溯源,替萧煜解释一番。

原本该正常结束的早朝,愣是因为萧煜,足足延迟了一个时辰。

这些大臣,一个个可都是空着肚子来早朝的啊!

立了这么久,武将还好,那些文官,早就耳鸣眼花,两腿发软,浑身冒虚汗了。

而皇上,从未有过如此高昂的兴致,始终不肯散朝。

那厢,顾玉青一觉醒来,用过早饭,便有如意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小姐,喝药了。”

门帘落下,如意才抬脚朝里走,吉祥就从外面一把掀起门帘一头冲了进来,“小姐,不好……”

话音儿还未落下,整个人就朝着如意的后背直直的撞了上去。

如意猛不防,顿时脚下趔趄,一声失声惊呼,伴着“啊”的一声,手中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就随着如意向前趔趄的动作,泼洒出去。

棕黑色的汤药,登时打湿一地。

“吉祥,你……”如意站稳,恨恨回头瞪了吉祥一眼,正嗔怪她,忽的面色一变,盯着脚下地面发出一声惊呼,“天!”不由捂嘴。

说话间,吉祥也看到地面上的变化。

那被吉祥撞翻的药汤子,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音,而地面上,原本该蒸腾起的热气,此刻,却是一片带着刺鼻气味的白气,浓烈的让人看不清地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着吉祥如意的声音突然变了,躺在里屋的顾玉青不由扬高声音发问,“怎么了?”

吉祥如意相视一眼,眼底有凝重的骇然浮动,两人并肩行到里屋,如意手里端着的白玉小碗,碗底还有一些没有被洒出去的汤药,及至顾玉青面前,吉祥立在顾玉青身侧,如意则是碗底一斜,“小姐,您看。”

碗中汤药再一次落到地上,不出意外,嘶嘶声登时伴着浓烈的白雾响起。

顾玉青虽不能起身,可侧脸一样能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不由面色一凝。

她当然知道,有人对这汤药动了手脚。

可这满宫上下,前世今生的记忆加在一起,能害她的人,除了萧静毓和皇后,顾玉青再想不出第三个来。

可这两个,一个早就是魂飞魄散,一个还在半疯半癫被关在合欢殿不得见天日,又如何能害她。

到底是谁,在这汤药里加了如此大剂量的腐蚀之物。

这汤药,她一口喝下去,纵然不会被那腐蚀之物烧断肠子,只怕这嗓子也要彻底被毁了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宫里……到底是谁,居然这样恨毒了她……浮光掠影,脑中荡起一张面孔。

和十一公主自幼是玩伴,十公主都能狠得下心对其利用哄骗,小小年纪,可见心肠狠毒。

眼下丽妃被贬为宫婢,威远侯府阖府灭门,仅存一个她,被养在太后跟前,她年纪虽小,可早已经明事理,这几日,却是面上无一丝一毫的波澜,平静的仿佛丽根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似得。

顾玉青早就觉得奇怪,却是没想到,十公主竟然对她揣了这样的心思,她与丽妃母女,一向无来往恩怨……慧贵妃……

难道是因为慧贵妃的缘故?

为了让丽妃自投罗网,慧贵妃特意让琪嫔到丽妃面前递出消息,此次丽妃栽跟头,她自然知道,其实是慧贵妃布下的局,愤怒之下,难免在十公主面前说了什么。

母女一脉,丽妃受罚,十公主又怎么会真的无动于衷。

只是慧贵妃那里,因着她怀孕,整个宫殿严防死守如同铁桶一般,岂是她一个几岁女童就能动了手脚的。

而她这里不一样,十公主跟着太后,与她一个寝宫,可谓近水楼台。

她又是个孩子,谁会特意防着她。

她只怕年纪虽小,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伤了她顾玉青,对慧贵妃,就是一个重大打击,怀孕之人,最最经不得的,就是刺激了……

倘若当真是十公主所为,这份狠毒,还真是……前世今生,在顾玉青的阅历中,除了顾玉禾,也唯有她了。

“去,悄悄查查,都谁接触过这汤药。”沉着声音,顾玉青吩咐。

此时的十公主,与当年的顾玉禾,年纪不相上下,却是都端着这样很辣的心……顾玉青心头猛地一抽,想到了她暴毙的母亲。

吉祥如意得令,当即一个眼神对视,吉祥留下服侍顾玉青,如意则转头拔脚出去。

才出门,木门尚未合掩,顾玉青就听得外面有声音传进来,“十公主?您怎么在这里?”

方才顾玉青心头所想,如意并不知道,一开门看到十公主一张小脸冻得青白,正缩在门口不知做什么,如意登时一脸疑惑。

“没……没什么!”十公主目光一个躲闪,结结巴巴说完,转头就朝外跑。

屋里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如意心头一凛,当即察觉不对劲,不顾身份尊卑,跨步一个上前,从后面一把将十公主提了起来,话也不多说,提了她就转身回屋。

十公主当即蹬着腿扯了嗓子乱喊起来,“贱婢!这可是在宫里,不是你赤南侯府,你敢对本公主无礼?你是欺负我没了母妃吗?我虽没了母妃,可我还有皇祖母,还有父皇,我还是公主!”

她竭力朝着太后所在的正殿方向大声喊叫。

登时院子里正穿梭忙碌的宫人纷纷顿脚朝她们看过来,如意却是一眼扫过众人,在十公主耳边轻声喊,“这么大的风,你喊破嗓子,太后也听不到。”

说话间,提脚进了屋。

大门一合上,彻底阻断了外面的呼啸风声,与此同时,十公主倏忽间停下全身扭动,满面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冷静,“皇祖母听不到,可我的丫鬟听得到,她会去皇祖母面前替我告状的。”

如意只是凭了只觉将十公主捉回来,心头并无什么切实的证据,刚刚在外面,只一心觉得她有问题,连想都不想就提了她回屋,此刻心头,却是有些后怕。

太后娘娘再宠爱小姐,可十公主毕竟是皇室血脉,她方才,的确是大不敬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 孩童

只事已至此,作为赤南侯府的人,断没有再低头吃回头草的道理,不理会十公主的话,如意提着她几步行到里屋。

隔着数步远,将她在地上搁下。

方才在外屋,因为被如意提着,遮挡了视线,十公主并未看到地上被腐蚀掉的地面,可此刻立在顾玉青床榻前数步远,却是一清二楚看到眼前地面上那一滩黑棕色的药汤。

顿时眼皮一跳,到底是几岁的孩子,心智还没有沉稳到如同一个老妖怪般波澜不惊,不由脱口而出,“你没喝?”

一语足以说明一切。

如意方才还怯怯的心,倏忽踏实下来,却是在踏实的一瞬,愤怒腾然而起,“果然是你!”

眼底冒出炽烈的火焰。

十公主冷声一哼,浑身气势,完全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冷静镇定,让顾玉青不由怀疑,眼前这个小孩子,会不会同她一样,也是个稚嫩身体里装着一个苍老灵魂的人!

不过,这怀疑却也只是昙花一现,转瞬消失。

倘若真是如她般重生,又怎么会眼睁睁瞧着丽妃落到如此下场呢,又怎么会在方才一眼看到地面之物时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呢!

再想到她同十一公主在一起时天真烂漫外表下裹着的黑心,顾玉青只觉,她该是被丽妃调教的,格外善于控制自己罢了。

只是再厉害,终究还是小孩。

“你为何害我?”躺在那里,顾玉青道。

十公主却是不答顾玉青的话,只冲着他冷笑,黑黝黝的眼底,被愤怒和仇恨填满,“你知道吗?你躺在这里,连身都不能起,让我只觉得你想一个没有骨头的蛆虫,废物!你何必还活着!”

五六岁的小女孩,满面天真烂漫,长得又是粉雕玉琢,出口,却是这样恶毒的话。

“连动都不能动的废物,我都替你难过,你以为你真的就能在伤口愈合之后恢复正常吗?别做梦了,他们都骗你的,你就是一个废物了,你这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连身都不能翻的废物!”

十公主眼底闪着冰冷如同毒蛇一般的光,一字一顿的吐出,她整个人,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那里,不断朝外喷射毒液。

听她如是说,吉祥如意顿时急了,“小姐别听她胡说,小姐这伤在胸口,又不碍着别处什么事,怎么会不能动,小姐别理她!”

吉祥急急向顾玉青解释,言落,转头,恶狠狠瞪着十公主,“小小年纪,如此歹毒,你不怕遭报应!”

十公主嗤的一笑,“报应?报应到哪?难道我还会比现在更惨?外祖一家阖府覆灭,亲生母妃为奴为婢,你觉得我还会更惨?那就报应吧,尽管报应!”

她的粉雕玉琢的样子,实在是让这些话,格外的刺耳。

如意受不住,伸手朝着她身上一把推,“蛇蝎心肠!”

十公主到底是孩子,怎么经得住如意一掌推,登时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

她却是干脆就坐在那里,仰头看顾玉青,“废物!一辈子不能起来的废物!没能一碗药毒死你,真是可惜,你该感谢我,不然,你怎么会有机会知道真相!”

面对十公主的叫嚣和挑衅,顾玉青扯嘴一笑,不理会她,只对吉祥道:“去,吩咐慧贵妃娘娘派过来的那个宫女,让她给丽妃身上,浇一盆冷水,并且立刻让她跪在院里,把我的衣服洗了!”

打蛇打七寸,伤人伤命脉。

丽妃,就是十公主的命脉。

果然,顾玉青此言一出,十公主当即脸色一白,“你敢!”小小的人,愤怒冲天,恶狠狠盯着顾玉青,威胁到。

顾玉青漫不经心一笑,“我有什么不敢,眼下,满宫上下都能随便欺负她,我当然敢了!”

吉祥知道顾玉青的用意,并不立即执行,反倒是顺着顾玉青的话,对十公主冷笑道:“一盆冷水怕是不够,怎么说,也要三五盆才行,冷水泼完,得让她跪在尖利的石头上洗衣裳,这样才对的起这碗加了料的汤药。”

语气一顿,吉祥嘿的一笑,“用商户的话来说,这叫,等价交易,是吧?”

说罢,吉祥抬脚,朝外而去。

她并不是真的要对丽妃如何,赤南侯府的人,还没有无聊到这种地步,不过是吓唬十公主罢了。

顾玉青却是低估了十公主。

虽然一张脸被顾玉青吓得惨白,可到底是咬牙忍住,没让自己颤抖一分,只恨恨盯着顾玉青,“我母妃到今日,生死早就是迟早的事,你以为我会上了你的当?别做梦了,只要我能把你和慧贵妃那个贱人除掉,就算圆满!”

没想到十公主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透彻,知道丽妃难免一死,只将目标锁在报仇上。

“可你这仇,似乎是报不上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坏心!”

“你知道了,难道你能杀了我?你不能,你是臣女,我是君女,更何况,我只有六岁,我一口咬定不承认,你能拿我如何?”十公主眼底,骇然渐腿,不屑涌上。

一面说,一面以手撑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你拿我无可奈何!因为你没有证据!”

说罢,眼睛一瞄身侧一张紫檀木桌,嘴角勾出一抹坏笑,瞥过顾玉青一眼,拔脚就朝那木桌腿奔过去。

她动作来的突然,就算是反应快如如意,等回过神,也只是听到“砰”的一声响,再定神儿,就见十公主额头一片血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

素白的面上带着凄厉而得逞的笑,“我会告诉皇祖母,这是你的丫鬟打的。你说,皇祖母会如何?”

一面说,一面朝外走。

如意登时上前去拦她,顾玉青却是张口阻了如意,“让她去!”

十公主说得对,她没有证据,空口无凭,纵然此事闹到太后跟前,也不过是她凭空猜测,可十公主却是能一口咬定,她恃宠而骄,她仗着慧贵妃和萧煜,在宫里对她这公主无礼。

如此,反倒是给萧煜和慧贵妃添了麻烦。

这个十公主……原本顾玉青是想,若查明确定就是她所为,小小教训一下便是,毕竟她才六岁,可眼下……这个公主,却是留不得了。

既是留不得,那便是要从长计议。

第八百九十四章 心思

斩草除根,这句话,可谓不假。

只要十公主在一日,便会日日惦记着为丽妃报仇,为威远侯府报仇。

她倒是过几日回到赤南侯府便能躲开了她,可慧贵妃娘娘怎么办。

总不能千日防贼!

一个孩子,总容易让人防不胜防!

这厢,顾玉青心思已定,吩咐了吉祥如意全作无事一般,正常做事,那厢,十公主在太后寝殿门前深吸一口气,提脚进去。

才过门槛,守在外间的一个宫婢一眼瞧到她血糊糊的额头,顿时一惊,“天!”失声一叫,“十公主殿下,您这额头……”

十公主眼底噙着泪花,咬牙没让眼泪滚下来,摆摆手,“不小心磕的。”

一面说,一面朝里屋走进去。

她进了里屋的时候,她跟前一个婢女正可怜兮兮跪在太后跟前,“求娘娘救救十公主,她被顾大小姐跟前那个叫如意的丫鬟给捉走了……”

十公主当即一声呵斥,阻断了她,“胡说什么!”一面说一面上前几步,给太后行礼,“皇祖母莫听她胡言乱语!”

太后正端着茶盏喝茶,原本听闻十公主的婢女到她面前告顾玉青的状,心头浮上些不悦。

顾玉青什么性子,她怎么会不知!

如何做得出这样轻狂狂悖之事。

忽见十公主额头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眼皮一跳,“你这额头怎么回事?”

十公主闻言面色略略一僵,咬了嘴唇,目光几闪,一串热泪簌簌落下,忙抬手用手背一抹,嘴角扯出笑来,“没事,雪天路滑,不小心给磕了一下。”

瞥了一眼脚侧跪着的宫婢,随即满目慌张看向太后,“皇祖母千万别信她的话,我当真是自己不小心磕的,和顾大姐姐没有关系,方才……方才是顾大姐姐和我闹着玩呢!”

战战兢兢,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尤其提到顾大姐姐四个字时,声音格外的颤抖。

太后看十公主的目光,骤然深邃。

她自然是不会相信,顾玉青能做出责打十公主的事,如针芒一样的目光,在十公主面上凝了一瞬,道:“既是如此,日后小心点,女孩子家的,容貌极为重要,落下什么疤痕如何是好,快回去歇着,哀家这就传太医给你瞧瞧。”

十公主顿时……

难道是她表现的不够明显?

银牙紧咬,提出一口气,十公主抿了抿嘴唇,“皇祖母,千万不要和顾大姐姐生气。”

太后是何等精明,连这皇位都能给皇上挣来的人,又岂是没有火眼金睛的。

更何况,后宫这口染缸,她年轻时摸爬滚打数年,一举到今日地位,那些历练,尤其是白历练了的。

十公主到底还是个孩子……眼角微动,太后转动着手腕那色泽通翠的镯子,道:“知道了,是你不小心自己磕着了,和顾玉青没有关系,哀家又不是那种随意迁怒人的,瞧把你紧张的,快下去吧,让太医瞧了才是正经。”

十公主……

皇祖母……不是这个意思啊……您是老糊涂了吗……

心底一声咆哮吼出,十公主满目不甘,却也只能屈膝行礼告退。

她前脚一出门槛,太后端起手边一盏温度刚刚适宜的茶盏,轻呷一口,幽幽对一侧嬷嬷道:“今儿门口谁当值,叫进来。”

嬷嬷得令,无声而出,半盏茶的功夫,身后引了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宫婢进来。

待那宫婢跪地磕头,行礼问安过后,太后手中茶盏一搁,抬眸朝她看过去,“方才外面怎么回事?”

能在太后跟前伺候的,都是心思通慧之人,宫婢自然明白太后所问何事,当即回禀。

“起先是十公主殿下不知为何,一直立在顾大小姐门前,后来,顾大小姐跟前叫如意的婢女打帘出来,正与她撞上,因着风大,两人说了什么,奴婢不知。”

“就见不过三两句话过后,十公主殿下反身拔脚就朝外急走,如意则是愣怔一瞬,两步上前,从身后直接把十公主给提了起来。”

“十公主立刻大叫大嚷,正在院子里做事的人,都瞧见了,如意只不理会她,提了她折返回屋。”

“屋里如何,奴婢不知,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十公主从屋里出来。”

前前后后,那宫婢言简意赅回禀。

太后拧眉略思,“她出来,是个什么样子?”

宫婢闻言,“头上血糊糊的,不过,面上倒是没有痛苦之色,反倒挺高兴的样子。”

太后厉眸一闪,直直看向那宫女,“你记得这样清楚?”声音不由严厉几分。

那宫女脖子一缩,吓得肩膀抖了抖,“奴婢按着娘娘吩咐,本就是一直面对顾大小姐门口方向而立,故而对面的情形,瞧得真切。”

“还有就是十公主出来时的样子,因为她头上那片血糊糊的伤,实在是吓人,奴婢瞧着都觉得疼,十公主却是一点难受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当时奴婢心头就怔了怔,故而记得格外清楚。”

“她出来之后,顾玉青那面,如何?”宫女言落,太后深深看她一眼,问道,语气略略缓和些。

那宫女闻音心头一松,转瞬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道:“到奴婢进来之前,还没有人出来。”

“你退下吧!”

不再看那宫婢,只等她退出,转头问跟前嬷嬷,“你如何看?”

嬷嬷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顾大小姐虽说是杀伐决断,果敢刚毅,可断没有对十公主一个六岁的小童如何的道理,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兴许,十公主的额头,当真是自己不小心撞的。顾大小姐与十公主,又无冤无仇的!”

太后一声叹,“阿青与她无冤无仇,她只怕是与阿青有仇,你莫要忘了,阿青是谁的儿媳!”

嬷嬷一怔,“您是说,十公主是要替丽妃娘娘报仇?可就算是报仇,也不该对着顾大小姐啊!”

“不冲着阿青,难道冲着慧贵妃去?她倒是敢!”太后凉悠悠一声,“罢了,哀家在这里猜测也是无用,去阿青那里看看吧。”

嬷嬷上前,扶了太后起身。

第八百九十五章 信任

环佩叮当,步摇摇曳。

隔着一扇小窗,十公主趴在窗前,眼瞧着太后扶了嬷嬷直朝顾玉青偏殿方向而去,嘴角勾出一抹笑,反身坐下,肉嘟嘟的小脸上,带着与那天真可爱格格不入的阴狠。

“你去听着点那边的动静!”吩咐方才那在太后跟前哭诉告状的婢女。

婢女得令,却是没有立即提脚,只蹙了眉,面带不安,看向十公主,“奴婢怎么想,都觉方才太后娘娘瞧您的目光,寒的紧,刚刚公主前脚离开,太后娘娘就传了门口打帘子的进去回话,想必是问院里的情况。”

十公主一声冷哼,“蠢货,你懂什么!就算是皇祖母怀疑,外面这么大的风,那守门的贱奴能听见我说的话么?她见到的,就是如意一把提了我,野蛮的把我拖到顾玉青的屋里去,这就是事实!如若不然,皇祖母此刻怎么会去了顾玉青的屋里,必定是去兴师问罪了。”

那宫婢却是没有十公主这样乐观。

摇了摇头,一脸忧色,“太后娘娘对顾大小姐的偏宠,公主又不是不知,从前顾大小姐未受伤,太后娘娘都是有什么好的都给她留着,如今顾大小姐为了替四殿下挡下一刀,受了重伤,太后娘娘更是直接从慈宁宫搬到这里来,亲自照料,这……公主殿下不能掉以轻心啊。”

十公主柳眉一立,肉呼呼的小脸怒气腾升。

“我说你个贱婢,你到底是向着谁的,我母妃白疼你了?皇祖母再怎么偏宠顾玉青,那都是政治,政治你懂不懂,顾臻是什么人,皇祖母自然要为了替父皇笼络人心,总不好直接笼络顾臻,当然是要百般对顾玉青好了,母妃不是常如是说嘛!”

“好了,你快去顾玉青门口守着点,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我是流着皇室血脉的公主,皇祖母自然是更向着我,连个亲疏远近也不知道,枉你活这么大!”

十公主恶狠狠瞪了那宫婢一眼,催促道。

那宫婢尽管心头有千万不宁,也只得领命而去。

她提脚离开,十公主又指了另一个婢女,吩咐:“去把十一给我带来。”

那样子,仿似十一公主根本就是她跟前一个侍奉丫鬟般。

这厢,十公主一切吩咐完,倒头躺在临窗大炕上,琢磨着心事,那厢,女医官刚刚给顾玉青换了药,太医一番诊治,正说着,“可以适当的起来坐坐”,太后就推门进来。

进门听到太医这句话,太后忙几步急走,行至顾玉青床榻前,抬手一摆,止了太医行礼的动作,问道:“你方才说她能坐起身来了?”眼底闪着喜色。

太医点头,“顾大小姐的伤口,恢复的实在好,原本以为,怎么也要一个月才能下地,可方才女医官换药,那伤口,竟是已经愈合!”

一面说,太医一面咂舌,“这样的速度,臣闻所未闻。按着伤势的恢复,既然伤口已经愈合,原本是可以下地正常活动了,可毕竟时日太短,臣不敢冒进,只让顾大小姐且先略坐坐,若是没有感觉不适,再下地活动。”

太后登时一脸欢喜,转头看向女医官,“当真伤口都愈合了?”

女医官点头,“臣原本是要换药,可伤口彻底愈合,根本无需换药,臣只在顾大小姐的伤口处,涂抹了消炎镇痛膏和除疤霜。”

“赏!这些日子,但凡在顾玉青跟前伺候的,统统赏!太医和女医官,重赏!”

抬手一挥,太后说的格外豪迈。

一屋子人顿时扑通跪下,感恩叩首。

嬷嬷执行命令,太后则是转身坐在顾玉青床榻边。

既是太医说了能起身,顾玉青断没有再在太后跟前躺着的道理,扶了吉祥小心翼翼坐起来,感恩答谢的话,再说便是生分。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待到嬷嬷引了屋里一应人出去领赏,只留了吉祥如意在跟前侍奉茶水,太后问顾玉青,“方才到底出什么事?”

顾玉青也不避讳,更不充无知懵懂,指了地上被汤药腐蚀了的大理石地面,道:“如意不小心打翻了我的汤药,汤药落地,竟是把地面腐蚀成这样。”

方才只满心欢喜,太后倒是没有留心地上的异样,此刻顺着顾玉青手指方向看过去,一眼瞥到地上一小片斑驳坑洼,登时心头一抽。

久居深宫,见过各种龌龊手段,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太后又岂会不知。

顾玉青则是一脸肃然,“有人在我的汤药里加了东西,我自然是要让如意去查一查,结果如意一出门,就遇上十公主殿下在门口……”

方才之事,顾玉青事无巨细,悉数说出。

太后听得满面骇然,却也松下一口气,只要阿青没有碰那汤药,便好。“当真是她自己朝着那桌角撞过去的?”

顾玉青嘴角漾起一抹苦笑,“若是吉祥如意动手,她还能活着出去?她俩的力气您又不是不知,如意当时就火了,若非我拦着,只怕十公主就不仅仅是把自己额头撞出个血窟窿了。”

“……也不知我是哪里惹到了十公主殿下,竟是让她这样恨我。”顾玉青一声啧啧,面上带着一副大人不同小孩计较的模样,“我倒是无恙,只是她小小年纪,就如此毒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自残身体,实在可怕,这风气若是被她带起来,不知要带坏多少公主。”

说着,顾玉青哂然一笑,“也是太后娘娘信我,不然,她一个六岁的女童,头上顶着那么大个血窟窿,从我这殿里走出去,还不知道要兴起多大的风浪来,何况又是如意那样粗暴的将她提进来的。”

太后满目怜爱,抚了抚顾玉青的手背,“哀家自然是信你的!”语落一叹,“她六岁如此,可见是被丽妃带坏了的,宫里……只怕是不适合她再住下去,你说的对,长此以往,不知要带坏多少公主效仿。”

哪怕自幼得太后偏宠,更是心知太后对她的宠爱,早就超过了那些公主皇子,可此时太后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让顾玉青心头有暖流汩汩流淌。

第八百九十六章 杀了

不是她心狠,只是她不能拿所爱的人去做赌注。

抿了抿唇,顾玉青道:“到底是刚刚没了丽妃,又没了威远侯府这个外家,公主心头有气,也是正常,当务之急,还是平息了她心头这戾气,才是正经。好好地孩子,才六岁,还不算晚。”

太后略略颔首,因着一则顾玉青无碍,又是伤势大好,二则惦记十公主一事,坐了片刻,便起身回去。

“去吧她带过来。”褪下外衣大氅,一面扶了嬷嬷上炕,一面吩咐。

待到嬷嬷得令,引了十公主过来,太后已经倚着靠枕靠坐在那里,正端着茶盏喝茶,一脸柔和,让十公主摸不清缘故,顶着头上的纱布,乖巧行了个礼,“皇祖母。”软糯糯说道。

她的声音本就清甜,再加长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澄澈见底,实在是如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可这样的天真烂漫下,包裹着的那颗心却实在是……

太后沉沉叹出一口气,道:“你知道你英华姑奶奶吗?”

英华公主,先帝一母同胞的嫡妹,早年丧偶,悲恸之下,带发修行,住进了法华寺旁边的翠湖山玄清观中,数十年不曾与外界相联系,唯有年节下,皇族子嗣到观中跪安问礼。

十公主年纪虽小,却也听丽妃提起过这位姑奶奶的。

只是在丽妃的口中,说起这位姑奶奶,用的是嗤笑的口气:不过是京都住不下去了,才跑到深山老林里躲着!

可这话,十公主自然不能同太后提起,更何况,这个时候,太后一脸肃然,忽的问起她这事,到底有何意义。

不由绷了心弦,十公主点点头,“知道,去年大年二十九那日,我还和皇兄皇姐们一起到玄清观给姑奶奶问安。”

“威远侯府做的是贩卖人口的生意,伤天害理,实在天地难容,眼下虽已得到应有的惩罚,可到底民心难平,你母妃,当年又是为了保住威远侯府的秘密不被揭晓,设下局陷害梅妃,以至于梅家上下数百口人命枉死,梅妃和你皇长兄更是无辜喊冤,命丧黄泉,这些孽债,终究是要还的。”

自从丽妃和威远侯府出事,太后下令,在她面前,一句不许提起此事,就是怕她难过伤神,受不得刺激。

这些,她虽小,却是知道的清楚。

可现在,太后怎么自己个和她提起这些话了?

十公主一颗心,猛地紧紧一抽,缩在衣袖里的手,将丝帕死死捏住。

“哀家知道你心里难过,知道你是好孩子不哭不闹是怕哀家跟着你费心,可……可你体恤哀家和皇上,哀家也要体恤你,从明儿起,你就去玄清观陪你姑奶奶几日吧,替威远侯府和你母妃抄一抄金刚经和大悲咒,也算是超度超度他们,免得到了阴间,魂魄不宁。”

十公主一张嫩脸,顿时就白了。

错愕的看着太后,半盏茶的功夫,才后知后觉回过神,“皇祖母?您让我去玄清观?”

震骇之下,声音抖得不像话,再无半分在顾玉青跟前时的从容镇定。

太后点头,“哀家总要成全你为丽妃和威远侯府尽尽孝心,他们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是,可终究是你的母妃,是你的外家,为她们超度,是你该做的本分。”

“放心你,你父皇那里,哀家会替你周旋,他就算是一万个不愿意,哀家也保证他不会拦着你。玄清观那里,你尽管踏实住着!”

十公主顿时只觉体内有血气横流,刚要张嘴,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上来,两眼一翻,倒头栽了过去。

太后凉凉瞥了她一眼,“带下去吧,也不必等明儿一早,收拾收拾,让人送过去吧,没有哀家的懿旨,不许出玄清观半步。”

太后的命令发出,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传到了慧贵妃处。

慧贵妃正端着一盏热牛乳一口一口喝,闻言顿时一愣,“好好地,怎么就发配了她到玄清观?那地方清苦凄寒,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住的下。”

丽妃和威远侯府纵然可恶,可十公主到底才六岁。

顾玉青那里的事,慧贵妃跟前的婢女原是怕扰了她安胎,不打算告诉她,可眼下,却是不得不说了,“十公主殿下在顾大小姐喝的汤药里投了腐蚀之物,若非顾大小姐命大,吉人自有天佑,那碗汤药恰好泼洒出去……”

婢女话未说完,慧贵妃怔住的脸一瞬间冰冷下来,“你说什么?她给阿青投毒?”

婢女点头,将今日在顾玉青处的事,一字一句说给慧贵妃听。

慧贵妃的面色,阴沉如铁,手中盛了牛乳的碗在一侧炕桌上重重搁下,碗底处乳白的汁液,飞溅而出,洒在桌面。

“敢对阿青下手,真是不知死活!把我当成死人也就罢了,也不看看太后对阿青的看重,就算是皇上病了,也不见太后如此上心过,阿青这一遭,太后从头到尾守着,这份用心,可是将宫中所有人比了下去,她……”

哼的一声嗤笑,慧贵妃眼底有寒光迸射,“打听一下她要坐哪辆马车出宫,让人给那马车换一个沉一点的轮子。”

婢女会意,当即执行。

沉一点的车轮,自然会在地面压出深深的沟壑,眼下年光将近,正是那些无银钱过年的人蠢蠢欲动之际,她又是年幼公主,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声名狼藉却坐拥金山银山的外祖父。

半路遭歹人抢劫报复,实在不是什么罕事。

命令下发下去,又有宫婢重新端了热牛乳上来,慧贵妃伸手接了,送至嘴边小喝了一口,手掌摩挲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面上带着淡淡笑容。

及至傍晚,太后正用晚饭,就有宫婢一脸急色,匆匆打起帘子进来回禀,“娘娘,不好了,十公主的马车,半路出事了。”

太后顿时一怔,抬眼朝那宫婢看过去,凤眸微微眯起,闪过针芒一样的光。

立在一侧布菜的老嬷嬷横了那宫婢一眼,“毛手毛脚的,什么话,慢慢说。”

那宫婢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竭力匀了呼吸,放轻声音道:“马车行至半路,遇上山野劫匪,劫匪也不知从哪打听出车里坐的是十公主,喊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就把十公主给……给杀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怀春

杀了?

心潮翻滚,面上神色变了几变,太后终也不过是朝着慧贵妃寝宫方向沉沉叹出一口气,一收面上神色,淡淡应了一句,“哀家知道了。”低头继续吃饭。

风轻云淡的脸上,连一丝波澜不留。

至于她心底是否真的如面上一样平静,不得而知。

立在她身侧的嬷嬷,心口幽幽一口气默默叹出,为了姑苏老将军,太后委屈了这整整一生,现如今,已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却还是……

若今日出事的,不是顾玉青而是随便其他什么人,十公主也不会被送到玄清观去,不去玄清观,哪来的什么劫匪替天行道!

这人心啊……长就是长的偏,难怪偏心。

十公主一事,到底也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波,虽是皇室血脉,可到底与威远侯府的关系实在太近,一句替天行道堵的皇上查都没有办法查,只能认栽。

要怪,只能怪威远侯府丧尽天良,耗光了后代的阴德。

顾玉青伤口痊愈,盼了整整一日,也没有等到萧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不仅当日没有盼到,在接下来的数日,也不见萧煜影子。

不见萧煜,却是这几天日日听吉祥念叨明路。

总而言之一句话,明路把西山大营的副统领给海揍了一顿,副统领浑身那伤势,足足比顾玉青当日胸口受那一刀还要凶险,不卧床三五个月,绝对不能下床。

顾玉青伤口愈合的诡异的早,虽然太医不明所以,可顾玉青心头却是有了猜测。

她腰间还有一块通天神玉呢。

这玉当日没有替她化险为夷,让她白白挨了一刀,现如今,动点法术让她尽快痊愈也是它该做的弥补。

只是这殿内一直有人守着,顾玉青不得落单,神玉不得现身,顾玉青无法问一问罢了。

可那西山大营的副统领……顾玉青就不信他也有块神玉助他早日康健,如此,他受的就不仅仅是一顿海揍,只怕这官职多半是要丢了。

什么仇什么怨,竟是能让明路对他下如此狠手。

吉祥的定论是:能让明路这么打,可见此人不是个东西,活该!

顾玉青……

这个副统领是不是个东西顾玉青不得而知,可自从明路把这位副统领撂倒,萧煜就再也没有来过她这里。

难道是被西山大营的人围追堵截讨要说法,不敢现身?

不论如何,在顾玉青自中刀受伤的第二十五天,她的伤口,终是彻底愈合,甚至连个疤痕都没有留下。

一时间,为顾玉青调理的御医,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倒不是有那么多人中刀需要调理,实在是宫中生活这么多年,谁身上能没有点疤痕。

女子爱美,自然是想要让御医用他的良方将这疤痕消除。

御医能否达到大家的期盼顾玉青不知道,她却是在给太后谢过恩,又向慧贵妃道别之后,终是引了吉祥如意回了赤南侯府。

一离数日,在嬷嬷的打理下,赤南侯府依旧井井有条纹丝不乱,与她在时,并无多大区别。

要说区别,那便是在府中后花园,嬷嬷设了一个香炉,每日卯时,引着阖府上下所有人,齐齐跪在香炉前,为顾玉青诚心默祷平安早愈。

眼下顾玉青既是回来,这香炉,自然是要撤去。

洗漱过后,换了家常衣衫,屏退左右,顾玉青捧了那卷《孔雀行兵策》一面养神玩读,一面等天机出没。

屋外廊下,八哥扯着嗓子背诵顾玉青原先教给它的绝句诗,大团大团的阳光,透过明纸糊就的大窗,洒洒照进来,早有彩屏在屋内花瓶斜插了一支红梅,阳光下,开的灼灼艳艳,香气丝丝缕缕,浸的一室清香,愈显静谧。

眼睛看着书,思绪却是早已飘忽。

不知是花香袭人还是如何,竟是格外的想念萧煜,脑中一幕一幕,皆是她受伤卧床这些时日,萧煜悉心照顾她的样子。

俊眉秀目,脑海中,她竟是挪不开眼。

正出身,耳边就响起天机奸佞的笑,“咳咳,大白天的怀春,你可真是迫不及待想嫁人啊!”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

这天机……要么不出来,一出来,说话就这么具有杀伤力。

吸了口气,转头横了天机一眼,顾玉青撇嘴,将话题引开,“还上古神玉,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之前入宫要遇到危险!”

顾玉青的话,分明是嗔怪。

天机却偏偏领会成为询问,于是极其认真并且笃定的回答,“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

如果它有表情,此刻一定是一面点头一面翻白眼,同时挑眉毛,还满脸嫌弃。

顾玉青……抽了口气,恨恨一瞪天机,“知道你为何不提醒我?”

天机答的理直气壮,“我若是提醒了你,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怀春?”

顾玉青……

眼见顾玉青不说话,天机凉悠悠一哼,“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说感谢我,反倒嗔怪我,你们人类真是虚伪,要不是我,你能恢复的这么快这么好?那么大个伤口,你能像现在,跟个鸡蛋似得,光溜溜一点疤没有?”

“别做梦了,若不是我法力相助,按着你的体力,你起码还要在床上躺倒明年开春才能下地,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对我大吼大叫?没良心的!”

顾玉青……只觉体内有股如蟒蛇翻滚的气在滚动,可鼻尖就是喘不出气来,气的双手捏拳,抄起手边一只抱枕,朝那神玉砸过去,“我捂死你算了!”

隔着抱枕,神玉讥笑,“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我堂堂上古神玉,你竟然用个破枕头打算捂死我,我若没记错,那一刀该是捅在你胸口,怎么你现在这样子,就跟那一刀捅在你脑子里似得。”

顾玉青……嘴角颤了颤,尽管手里的抱枕的确不能捂死它,可顾玉青的力气,还是不由得加大。

她要被气炸了。

这厢顾玉青恨得咬牙切齿,那厢神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慢悠悠说道:“不对,刚刚是我说错了,我怎么能说是捅在你脑子里呢,这要真捅在脑子里,前提得是有脑子不是!”

顾玉青……

既然知道,她伤口愈合的诡异的快,的确是天机施法相助,顾玉青便果断决定,不再同他说话。

免得好容易死里逃生,结果被它活活气死。

手里抱枕一丢,顾玉青抬眼朝门口方向看过去。

第八百九十八章 来人

天机能读懂顾玉青的心思,自然知道,她这是打算叫吉祥如意进来,在顾玉青开口前,立刻飞快的说道:“我助你伤口愈合,为报答我,你现在立刻带我去八珍阁吃饭!我要吃水煮鱼和毛血旺!还有油炸小酥肉!”

说完,不及顾玉青嘴角一抽,天机立刻悄无声息。

它先顾玉青一步,撤了!

顾玉青只觉自己是个没嘴儿的气囊,鼓囊囊憋了整整一肚子气撒不出来,除了原地炸了,再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可天机的话,又是任务。

虽然说得实在不入耳不中听,可它的任务,每每看似怪异,却总能给顾玉青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一点,就算是她炸了,她也得承认。

兀自坐在床榻上,缓了半天气,终是青白的小脸透出血色恢复红润之时,顾玉青喊了吉祥如意进来,“累了这么些天,等等带你俩去八珍阁吃饭。”

吉祥如意……

一番收整,赤南侯府的马车摇摇出府。

此时三堂会审已过,梅妃当年旧案也已经重新落案,结果自然是梅氏一族清白,一路从趁那侯府到八珍阁,尤其是上了鼓楼大街的喧闹处,扑耳而来的议论声,十有八九,皆是这桩案子。

可百姓话里话外,提及皇上,皆是歌功颂德,赞扬他有宽阔胸襟,而所有的愤怒和过错,直指威远侯府和丽妃。

坐在马车里,顾玉青听得心头沉沉发叹。

皇上这一招……实在高明。

状似在为梅妃萧炎肃冤,结果却是实实在在在他自己的功德簿上,浓墨重彩,记上一笔。

一代明君!

也不知王家庄的梅妃,得知这一结果,会是如何心情,倘若梅妃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梅妃,只怕对皇上的怨念,只会更深。

还有萧炎……

按着萧煜和父亲的安排,是必定要扶了萧炎登基的,皇上种种,萧炎心头,又要如何作想,只怕是对这位君父,早就只有君臣没有父子了。

等他上位,想来一场腥风血雨,必不可少。

心思浮动间,马车猝然一停,身子向前猛地一探,顾玉青从神思中回过神,就见吉祥已经打起车帘跃身下车。

冬日的天,太阳虽大,寒风却是猛地让人瑟瑟。

不过是打起帘子的瞬间,灌进来的风就让顾玉青结结实实打了个颤,吩咐了车夫一句,“将马车赶到前面知味斋,你点了包间进去歇着就是。”忙扶了如意下车,一头钻进八珍阁。

顾玉青一贯喜欢的翰墨轩已经被人占了,只好进了翰墨轩隔壁的雅间。

虽不如翰墨轩位置好,胜在同样临街。

雅间内火龙燃的极旺,扑面而来的热气让顾玉青瑟瑟的肩膀总算是舒展开来。

脱掉外面厚实的大氅,临窗而坐,点过几道菜,待店家上了最好的碧螺春退身而出,将屋门合掩一瞬,转头透过窗子一眼瞥过八珍阁楼下的吉祥,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天!”

吉祥跟在顾玉青跟前,也算是见过些场面,寻常事怎能引起她如此惊慌的失声一叫。

顾玉青和如意登时闻音转头,顺着她的目光朝楼下看过去,就见八珍阁门前,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里,正有一个年轻公子扶着立在马车一侧的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下车。

冬日天寒,那公子穿的极其厚重,整张脸又是低垂,让人看不到容貌,只马车虽平常,可他身上的大氅,却是金雀狐绒质地,价值千金,可见身份不凡。

能穿得起这样大氅的人,却是坐了这样的马车出门,无非一个原因,不愿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罢了。

八珍阁乃京都数得上的酒楼,云集之人,非富即贵。他是不愿人知道他的身份,为何又要到八珍阁这样的地界呢?

眉头蹙起,将这疑惑拨至一旁,凭着吉祥的沉稳,断不可能对这样的事发出惊叫,到底是什么,让她那样慌张。

再瞧不出楼下有何不同寻常之处,顾玉青抬头问吉祥,“怎么了?”

挪眼去看吉祥,就见她一张小脸被骇的煞白一片,得顾玉青询问,吉祥却并不看顾玉青,而是双目死死盯着楼下之人,待楼下人进了八珍阁,吉祥转身,拔脚就朝雅间大门冲过去,手一伸,开了门出去。

惊得如意目瞪口呆,“她疯魔了吧?”

顾玉青却是心头一凛,脑中忽的浮起方才楼下那伸手去扶年轻公子的姑娘的瘦弱身形……那背影,仿似在哪里见过……

“你去门口候着点,听到什么动静,也好及时照应。”顾玉青说的肃然,如意一敛方才神色,当即提脚过去。

才站稳,就听得楼道有声音响起。

脚步声外,除了店家热切的招呼声,还有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子不过只是用嗓音“嗯”了两三声,声音不大,若非开着门,顾玉青断然听不到。

那女子……

那女子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的客人约莫半刻钟之后到,还望在此之前,我们的菜品酒水能上齐。”

可只这一句,顾玉青本就有点悬起的心,登时犹如惊雷滚过,轰隆隆发出巨响。

这声音,前世今生,她听了无数次,又岂能听不出来是谁在说,就算她化成灰,顾玉青只怕都认得她。

体内血液,一瞬间沸腾激荡,在胸腔内,激荡游蹿。

立在门口的如意,显然也是闻音辨认,倏忽间,一张脸铁青,眼底有愤怒的寒光迸射而出,转头去看顾玉青。

那眼神,赫赫写着:只要顾玉青点头,她即刻杀出去。

顾玉青却是捏着拳头缓缓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杀人容易,可她身侧那位年轻公子,却让顾玉青不得不多一层心思。

那公子,到底是谁!

她刚刚口中的客人,又是谁?

能让这样一位不愿暴露身份的公子冒险来八珍阁相见的客人,想必身份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的客人,越发能显出这位公子的身份不同一般。

眨眼间,外面的脚步声越过她们所在的雅间,直直走向翰墨轩,停下,推门进去。

登时除了店家折返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响起。

八珍阁的墙壁,隔音效果还是颇好,若非对方有意提高声音,只是寻常说话,她们是断然听不到的。

第八百九十九章 熟悉

随着店家的脚步声消失,外面便静默一片,再无声响传来。

顾玉青不禁摸摸腰间玉佩。

虽然“天机”说话实在恶毒难听,可总能给她这样撼人心魄的指引。

若非天机执意要求,今日她必定不会出门,纵然出门,也断然不会来这八珍阁。

若不来,又怎么会知道,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顾玉禾……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顾玉禾…..

她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

虽未面对面,可她笃定,那人,一定是顾玉禾。

沉默约莫维持了几盏茶的时间,走廊又有脚步声响起,却是顾玉青熟悉的吉祥的声音,吉祥的声音很轻,因为开着门,顾玉青才听得真切。

随着步子逼近门口,顾玉青胸口气息一凝,抬眸直直看向大门,才落目,就见门帘一掀,吉祥绷着一张蕴着怒气的脸进来。

待她前脚进屋,如意当即将门合掩,吉祥几步行到顾玉青面前,正欲张口,却是被顾玉青抢先一步,“是她?”

吉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愤怒咬唇点头,“是!是顾玉禾,虽然改头换面,可奴婢还是肯定,就是她,她改得了容貌,却改不了声音!”

吉祥说的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对于吉祥提及的改头换面,顾玉青只稍稍一怔,却并未涌上太多震惊。

顾玉禾离京之前,做了整整十几年赤南侯府的嫡出二小姐,离京时,又是以那样惊天动地的阵仗,只怕满京城的人,街头巷尾,黄口小儿都认得她。

她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回京,自然是要改一番容颜。

这一点,毋庸置疑,顾玉青想的更多地,是她现如今的身份,以及,她身侧那个公子。

梨木桌上,滚热的碧螺春早已经凉透,素手轻抬,端起茶盏,缓缓送至鼻尖,深深一嗅。

入脾的茶香气萦绕上来,舒缓了顾玉青因为顾玉禾突然出现而震怒的思绪。

端着茶盏,略沉默一瞬,顾玉青压低着声音,道:“和她在一起的人,如何?”

吉祥同样压低了声音,“是个年轻公子,瞧样子,不过二十左右,气质倒是非凡,颇有几分贵家公子之气,可……”

说着话,吉祥语气一顿,眉尖微微蹙起,眼底带起狐疑之光。

顾玉青瞥她一眼,“有什么蹊跷的?”

吉祥点头,“那公子,一身华服,脚上更是一双软萝云锦缀了玛瑙的鞋,可进翰墨轩的时候,他竟是不等顾玉禾推门,反倒是亲自推门。”

方才在八珍阁门前下车时,分明是顾玉禾亲自扶了他下车,尊卑关系显而易见。

既是为仆,自然没有让主人亲自动手的道理。

“顾玉禾没有替他开门?”顾玉青心头异样浮动,声音却是并无多少起伏。

“没有,甚至那公子自己开门提脚进屋,顾玉禾面上神色,连变都没变,那样子,到好像本来就该那公子自己开门一样,倒是跟在一侧的店家,挑了挑眉,一眼惊诧,只是那店家精于世故,这惊讶也只是一晃就过去了。”

顾玉青颔首,在不知对方到底是何身份之际,单单凭着这一点,也只能说明,顾玉禾与那公子的尊卑关系,并不绝对清晰。

顾玉禾既是有胆量再回京,她便有她自以为是的资本……且不提这资本究竟为何,她既是回来,那便让她有去无回!

正说话,外面就有喧闹声响起,吉祥和顾玉青顿时相视一眼,各自沉默朝门口方向看去。

而一直守在门边的如意,则是按着顾玉青眼神示意,无声将门压出一条缝来。

门缝刚刚开启,外面的声音骤然大了不少,听脚步,来人约莫四五人,其中一个乃这八珍阁的店家,正走上楼梯踏入二楼楼道。

“定下雅间的公子已经到了,正等着各位呢,菜品随后就到,还望几位爷海涵。”

先前顾玉禾就吩咐这店家,她的客人们半柱香的功夫左右就到,要他速速上菜。

八珍阁上菜,一贯是掐着点,说半柱香,就半柱香,如此等到人来齐,这菜也还是刚刚出锅的热乎菜。

结果客人来的提前,而翰墨轩的菜品还未端上,店家陪在一侧,说话不免有些低声下气。

店家语落,一行人恰好行至顾玉青门前。

“麻利点上了,一会我们说话,可是不许有人打扰。”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不耐烦。

随着语落,他们已经行至翰墨轩门口,店家亲自推门,送了几人进去。

听到翰墨轩大门一关,店家抽身急急走下楼去,吉祥一脸凝重看向顾玉青,眼底尽是急色,“小姐,方才说话的人,声音好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她语落,如意压了声音补充道:“隔着门缝,奴婢瞧见,他们一行人,穿得皆是军靴。”

顾玉青一声冷笑,“穿军靴的,说话又是如是狂傲,除了西山大营的副统领,还能有谁!”

听顾玉青提起她,吉祥当即反应过来,的确,她印象中那熟悉之音,的确就是西山大营副统领。

“可……他不是被明路给海揍一顿吗?怎么还能来这八珍阁赴宴。”疑惑萦绕而上,吉祥眼底尽是迷惘。

可惜,自从那日小姐被御医下了结论已经伤口愈合之后,就再没见过四殿下,更没见过明路,有关明路海揍西山大营副统领,也不过是听人相传罢了。

揍是肯定揍了,至于揍成什么样,却是不得而知,也不知道,明路自己个受伤没有,虽然他打的是副统领,可军人最重义气,只怕惹怒的却是西山大营整体,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追杀他。

“怎么样,想不想看看这副统领到底被明路给揍成什么样了?”顾玉青瞧着吉祥一脸因为疑惑不得结果而痛不欲生的样子,原本凝重肃然的心,顿时噗的一笑。

吉祥不由红了脸,“人都进去了,怎么看!”扭了手里帕子道。

顾玉青嘴角含笑,默不作声看向吉祥。

……

多年的主仆默契让吉祥顿时了然这个笑容里的意思,顿时眉眼一开,“奴婢这就去!”一双眼睛迸射着贼幽幽的笑,转身飞快离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一个俊朗公子由八珍阁店家作陪,摇着一柄十二骨纸扇,趾高气扬上了八珍阁的二楼。

第九百章 醉酒

这位公子,美则美矣,只不过,醉的一塌糊涂。

走路双脚打晃,身子不住的东倒西歪,高昂的下巴张扬着不羁和乖张,双眼却是迷离,含混不清骂骂咧咧,“小爷要的房间,到了没!磨磨唧唧!”

店家嘴角苦笑,“到了到了,马上就到了!”

“到了?这间就是?”说话间到了顾玉青所在的雅间门前,不及店家作答,他已经伸手朝着顾玉青屋门一推,身子一偏,提脚就要进去。

吓得店家登时一身冷汗,上前就去拉他,“不是不是,不是这里…..”

里面坐着的可是赤南侯府的嫡女,且不说是顾臻的女儿,单单未婚夫四皇子他就半分不敢惹。

门已经被打开,里面顾玉青正一脸铁青朝外看过来,那店家挤着一脸笑忙点头哈腰赔不是,一面解释一面扯了要往里走的公子出来。

都醉成这样,还要喝……

八珍阁的生意,迎来走往,不分什么权贵富商,只要支付得起这酒水银钱的,一概招呼,从不拒绝。

今儿这小爷,虽面生,可出手阔绰,饭还没吃,砸在柜台前的一个金锭子就足以让他亲自招待,再加上一身衣衫,低调却是实打实的奢华,一瞧便知不是寻常富足人家。

生意人,从不得罪金主儿,更何况是这种从上到下透着世家底蕴的面生金主,更是不敢得罪。

京都这地界,人脉眼界再广的人,也不敢说认识所有富家官宦子弟。

可此刻这店家就有些后悔了,不得罪金主,若是让这小爷冲撞了二楼这些雅间的贵客……

店家正头皮发麻暗暗懊悔,就想什么来什么,他刚刚合上顾玉青雅间房门,一口气尚未透出,就见那小爷跌跌撞撞朝着翰墨轩而去。

惊得店家登时一身冷汗,口里唤着亲娘祖宗,忙去阻他,却是及至他奔到门前,那公子已经“啪”的一声,抬脚踢门,一头冲了进去。

店家整个人都软了。

方才从顾玉青的雅间将他拉出,好歹那时他只是进去半个身子,此刻倒好,整个人扑了进去,等他跨过门追上去,那小爷已经到了屋内贵客的饭桌旁。

叉腰指着一桌子菜,含混不清吼道:“娘的,就给老子上这菜,撤了,上新的,这菜给猪吃猪都嫌。”

软了脚的店家本是素白的脸,倏忽间,泛出绿光。,

猪都嫌弃的菜,他却是上给了翰墨轩的客人,这让翰墨轩的客人如何想……这里坐着的各位爷,除了那两个面生的一男一女,余下的,可都是军爷啊。

小腿肚结结实实打了个颤,店家扯着一张要哭的脸,一面去拽那公子,一面赔礼,“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客人醉酒了,冲撞了各位,对不住对不住,今儿这顿酒水,八珍阁请了,算是赔各位的不是。”

说着话,用力扯了那小爷离开。

那位公子,看着身量不高,人也清瘦,可这力气……纵是店家用了十成的力,也没扯动他分毫,却是被他抬手一甩,险些趔趄着摔倒在的。

翰墨轩里的人,一个个面色如铁。

“哪来的毛头小子,还不赶紧赶出去,要等老子亲自动手不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壮大汉指了那公子,对店家吼道。

店家吓得浑身打抖,一面说着对不住,一面去扯那小爷。

而那位由顾玉禾陪着来的年轻公子,阴翳的眼底,闪出不悦的光,一张脸,绷的如铁。

偏偏那公子跌跌撞撞,绕着饭桌,直朝他奔了过去,东倒西歪走着,抬手直指那公子门面,“娘的,哪来的小白脸,坐了老子的位置,滚起来!”

此言一出,登时满雅间气氛骤然凝滞。

八珍阁的雅间,每间都设有主宾之位,此位置乃身份最最尊贵之人享用,若非宾客之中,的确有人身份高于其他人,一般而言,前来相聚之人,都会将这位置避开空下,一面彼此尴尬。

而此刻,那位公子,却是端坐于此,可见身份非同寻常,远非几位军爷能比。

店家被那醉酒公子的大胆之言惊得六神无主。

立在那年轻公子身后的顾玉禾,银牙紧咬红唇,本就是因为酒席被人突然打搅而面涌怒气,此刻更是怒不可遏,“放肆!哪来的泼皮,还不赶紧打出去!你这八珍阁,还要不要开了!”

年纪不大,身量不高,语气却是凛凛森森,透着恶寒。

她语落,那端坐在位的年轻公子当即道:“不得无礼!”声音低沉。

顾玉禾当即住嘴,只是在那公子语落一瞬,那位醉酒的公子已经扑到了顾玉禾面前,仿似根本感受不到这屋内催人心魄的气氛,更听不到大家的话语一般。

嬉皮笑脸,抬手朝顾玉禾的脸蛋捏去,“哎呦喂,这妞儿水灵!”

也不知道是酒喝得实在太多,还是如何,别的浪荡子调戏年轻姑娘,都是在人家脸上轻轻一捏,姿态轻浮,他倒好,仿似真的要验证顾玉禾的脸是不是水灵的能掐出水一般,用的力气之大,手背都骨节分明,青筋毕现。

那哪是轻浮**,分明是要把顾玉禾一张脸捏出个洞的节奏。

他动作来的快,力气又大,顾玉禾一时间猝不及防,遭不住这很疼,登时叫了出来,凄厉的声音破喉而出,顾玉禾才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

偏偏那醉酒公子一双手,就像是钳子一样,死死钳住顾玉禾的脸蛋,任由她怎么挣扎,就是不松,不仅不松手,反倒另一只手直直伸向顾玉禾头顶发髻上的一只银簪。

那店家吓得魂飞魄散,正要上前去阻止,却是被一只大手拍至一旁,“不必了,今儿这事,我们自己解决,不必你们八珍阁插手了!你现在关门出去!”

说话的,正是被明路海揍一顿的西山大营副统领。

店家顿时眼皮一跳。

关门出去,意味着这里发生什么,八珍阁都不能再过问,当然,也不必负责,可……抖着眼皮看了一眼那个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店家终究还是心肠一狠,拔脚朝外出去。

第九百零一章 不谈

却是在合门之际,隔着门缝,看到那醉酒公子的身形被隗壮的西山大营副统领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又瞥了一眼那副统领铁坨一样的拳头,不由喉痛滚动,吞下一口口水。

伴着心头重重一叹,将门合掩。

那醉酒公子什么下场,他可想而知……明明已经狠下心合掩的门,店家却是手指一抖,不知从哪又吸来了力气,一咬牙,复又将门推开。

八珍阁,不能做出这么无情的事,这若是传出去,大家怎么说八珍阁……京都百年老店,该有的担当,得有!

哪家酒楼没个醉酒之徒,喝醉了的人能知道什么……

“那个……”

店家鼓足勇气推门提脚进去,正要陪着满脸的笑,想要把那醉酒的小公子带走,就被眼前一幕惊得嘴巴大张。

西山大营的副统领,人高马大,五大三粗,一个胳膊都快顶的上那醉酒小公子的大腿粗细了,此刻却是正龇牙咧嘴单膝下跪在那小公子面前,额头一层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骨碌碌的落,满脸的表情,让人看着都觉得痛苦。

这……什么情况……店家立即就蒙了。

而那小公子,一只手依旧捏着那姑娘的脸,原本白皙的脸蛋,早就肿起来了。

“你这野猪,也敢对本小爷不敬?你哪个缝里出来的,啊?”一脚朝着那西山大营副统领的胸口踢过去,那醉酒的公子含含混混说道。

店家眼皮一抖,这才看清,那公子的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银簪,正抵在那坐在主位的公子太阳穴上。

难怪……难怪满屋子人这么老实,四五个军爷,愣是没人敢动一下,原来如此。

店家呼的松下一口气,正要抬起衣袖去抹头上冷汗,就忽的心头一惊……不对,这小爷如此对屋里这几个,那他走以后,这几个大爷还不得把八珍阁给拆了……

眼皮一跳,那店家立刻一颗心噗噗噗狂跳起来,“那个,走错门了!”话音一落,后退一步,“啪”的把门关上了。

这门只要一关,屋里没人喊救命,这屋里不论出了什么事,都再和八珍阁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催眠一样心头默念,一路离开,路过顾玉青的雅间时,见大门敞开,不由朝里瞥了一眼,之间里面空荡荡并无一人,不禁嘀咕:怎么菜品还没上齐就走了?

该不会是被方才那醉酒公子突然闯入给吓坏了吧。

思绪一怔,店家脊背又添一层寒意。

这厢店家一路缩着脖子离开二楼,心里琢磨这事得和东家说一声,不出事则罢,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担不住啊!

那厢,翰墨轩内,那清俊公子醉的七荤八素,不管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始终没有松开捏着顾玉禾脸的手,并且手上力气,始终保持奇大无比。

顾玉禾一张脸,几乎快要被他扯下来。

在提脚踹了西山大营副统领几脚又拿着那根银簪在那年轻公子太阳穴处画着圈的比划几下后,也不知怎么,忽的眼睛一直,就像鬼上身似得,扭头一头冲向临街大窗,身子一纵,翻身破窗而出,跳了出去。

前后动作行云流水,快的也不过是眨眼功夫。

惊得满屋子人目瞪口呆。

旁人倒也罢了,尤其是顾玉禾与那西山大营的副统领,被他折磨半天,早就痛不欲生,此刻他离开,二人面上终是缓出一点血色。

“素闻贵朝西山大营肩负保卫皇城之责,您身为副统领,竟是连个黄毛小子也斗不过?贵朝武将,真是酒囊饭袋!”被那醉酒公子以银簪逼抵太阳穴半晌的年轻公子,一脸清冷之色,凉悠悠说道。

修长的手指拈着面前一个青花瓷的杯盏,盏内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抖动,水面,倒映着他一张清秀之脸,眼底一片嘲讽。

西山大营的副统领正一手撑着桌子,一手被手下兄弟扶着起来,问他此言,当即“呸”的一声,朝左侧吐出一口血痰。

“素闻苗疆八王爷武艺非凡,怎么他的儿子,这么不中用,被人用银簪直逼太阳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当真他娘的岂一个怂字了得!”说着话,大咧咧拉开一把椅子,粗蛮一屁股坐下。

扶着脸立在那年轻公子背后的顾玉禾,原本疼的龇牙咧嘴,闻他此言,顿时柳眉一立,“你说话注意分寸,我们殿下,岂是容你置喙!”

只是她说话时,脸颊跟着一抽一抽的动,疼的她冒出一身的汗,气势就跟着减弱下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压根正眼不瞧她一眼,更不接她的话,不过一个婢女,也敢在主子跟前狂吠。

哼了一声,西山大营副统领道:“今儿还得感谢那位小兄弟,若不是他无端冒出来闹这么一出,我还不知道,来跟我谈判的,是这么个软蛋!”

“回去告诉你老子,要谈买卖,让他请个有分量的人来,实在没有,就让他亲自来,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和老子说话!”

语落,西山大营副统领站起身来。

起身之际,身上新伤旧伤一齐被扯动,疼得他抖了抖嘴皮,脸色越发难看,瞪了那年轻公子一眼,对他身侧跟来的几个人道:“走!”

眼见什么都没谈,对方就要走,那年轻公子尚无反应,顾玉禾却是耐不住了,当即上前就去拦,“这么就要走?说好的银子呢?”

被个乳臭未乾的臭小子责辱半天也就罢了,这么一个险些被灭了族的苗疆贱婢也敢拦他的路,西山大营副统领火气朝心头一窜,不及顾玉禾语落,抬手朝着她未受伤的半边脸啪的一巴掌打去。

行军习武之人,一双大手,本就是粗糙布满老茧,再加他火气之下,力气更是比寻常大了几倍,顾玉禾怎么经得住他打,登时站不住,整个人侧甩出去。

一直沉默坐在那里的年轻公子,眼见如此,脸色登时一变,口中一声惊呼,“安穗!”蹭的站起身来,疾步朝着被他称作安穗的顾玉禾奔过去。

情急之下,踢翻脚边圆凳。

第九百零二章 猜测

好在终是在被称作安穗的姑娘倒地之前,伸手接住了她,一把抱在怀里,紧紧一揽,抬眼满眸寒凉朝西山大营副统领看过去,“你会后悔的!”

声音低沉,带着戾气。

西山大营副统领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紧接着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诧异表情拂过之后,满目鄙夷,不屑嘲讽道:“原来是主仆恋!你们苗疆人,真真与众不同!果然是苗疆八王爷最看重的儿子!”

说着话,同他身侧几个人放声哈哈大笑着,提脚离开,这一刻,好似他浑身的新伤旧伤倏忽好了似得。

那年轻公子恨得面色发青,忍不住想要追上去,被他抱在怀里的安穗一把扯住,“算了!”

年轻公子低头,满目愧疚,浓重的不安和隐忍,咬着嘴唇开口,“等你足十五岁,我定是娶你过门。”

安穗嘴唇微抿,浅笑不语。

年轻公子抚着她被伤的面颊,自责道:“是我无用,保护不得你,倘若我会些功夫,也不至你被伤成这般,你放心,今日那醉酒的小子,我定是挖地三尺将他寻出,替你出气。”

安穗抬手,细长的手指抚上他冰凉的嘴唇,“公子莫要自责,今日之事,皆因我太过冒失,若非我怂恿公子不许那些随从跟来,岂会发生这样的事。”

苗疆八王爷可是给他配了苗疆顶级的护卫。

“怎么能怪你,是我也不愿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一般过活。”扶了安穗在椅子上坐下,那年轻公子一脸落墨说道。

安穗看着他,嘴角微翕,终是什么也没说。

这厢,他们主仆二人沉默对坐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起身离开,那厢,赤南侯府的马车也已经驶回府邸。

如意服侍顾玉青换过家常衣裳,刚刚端了茶盏捧给顾玉青,吉祥就一头扎了进来,此时她面上容貌,还是一个清俊小生,满身的酒水味,浓烈刺鼻。

和顾玉青请了个安,忙去洗漱换衣,收整干净,才又折返顾玉青跟前。

将她女扮男装,浑作醉酒公子误入翰墨轩一事,从头到尾细细回禀。

“……小姐,屋内和顾玉禾一起的那个公子,并不会武功,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眉心一颗朱砂痣,瞧容貌,不似本朝中原人士,旁的如何不好说,可他似乎是格外的在乎顾玉禾。”

“顾玉禾容貌大变,奴婢想她兴许是易容,从进门起便寻了机会捏住她的脸,只是不论奴婢如何用力,顾玉禾的面容,都未有改变,那容貌,倒像是天生如此,若非她的声音还是从前的样子,再加身形未变,奴婢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与他们见面的,一应几人,皆是西山大营的人,为首最高长官,是西山大营的副统领,的确是浑身是伤,看样子,也是强撑着精神体力出来见面的。”

“也亏得是他被明路打的不轻,不然今日,凭着他的功夫,奴婢未必就能这么痛快的脱身。”

“奴婢冲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西山大营副统领在说什么马匹,奴婢进去,打断了他们的话,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在商量什么。”

“哦,对了,还有,和顾玉禾一起去的那位公子,坐的位置,是主宾之位。”猛地想起,在语气略顿一瞬之后,吉祥又道。

“他们离开,奴婢原本是想悄悄更了去,只是才下八珍阁,就来了三五个功夫绝佳之人,一路跟着他们的马车离开,奴婢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折返回来。”

顾玉青凝眉细听,神色微微肃重。

能让西山大营的副统领忍着浑身的伤前去相见的人物,必定非同小可,更何况,对方还在他面前,坐了主位。

顾玉禾……还真是会高攀!

二十上下,眉心处有朱砂痣……脑中细细的搜索着前世今生的记忆,却并无这样一号人物。

“不过让你去看一眼屋里都有哪些人,你怎么就冒冒失失的冲进去还打了起来,若是他们当中有高手,你如何是好!”如意小声责怪吉祥,语气里却满是担心。

吉祥痴痴一笑,“我开门一瞧,满屋子人,一个顾玉禾不会功夫,一个西山大营的副统领眼睛还顶着乌青,胳膊也用布条绑了吊在胸前,他身侧那几个西山大营的将士,功夫都是尔尔,唯有那年轻公子……不试探一下,我如何甘心,更何况,眼瞧着顾玉禾就在跟前,我若不做什么,我这心里过不去!”

如意横了她一眼,“就你有理,若非小姐命我吹口哨唤你回来,你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

吉祥嘻嘻一笑没有说话,知道顾玉青要想事情,两人语落,各自沉默。

外面有大团大团的阳光照进来,洒在地面上,一地白光有些刺眼。

微微眯起眼睛,顾玉青脑中思绪纷纷。

马匹……与西山大营的人谈论马匹,对方却又并非军方惯用的马贩子……

要么,对方的确是马贩子,想要走西山大营副统领的路子,卖一批马到军中。

要么,对方是想要与西山大营的这位副统领勾结,欲图对西山大营的军马做什么手脚。

最近因着沧澜国被父亲以碾压之姿,风暴过境般破城,周临小国,都歇了作乱之心,并无战事,对方对西山大营的军马做手脚,又图什么呢?

难道是有人表面臣服实则想要趁着年关之际挑起战事?

可西山大营的大军,主要职责,是守卫京都极其周边,说白了,不过是皇上担心有强国破城而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样的军营,轻易不会开拔奔赴边疆战场。

敌国就算是打了马匹的主意,这主意也不该是落在西山大营的马匹上啊……除非,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京城。

蓦地,顾玉青想到沧澜国墨烬一事。

当日若非她早对韩朝恩有所怀疑并验证他身份有异,再加慧贵妃机敏,及时的转移了太后,宫中又有萧煜暗中布下的一些人可用,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京都看似固若金汤,宫城看似巡防森严,可这样的地方,若非提前早有准备,对那些不怀好意的魑魅伎俩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第九百零三章 消息

只是一点,顾玉青依旧想不通。

就算对方的目的是京都亦或宫城,可为什么是对马匹做手脚而非直接对人做手脚呢?

难道对方所提的马匹,并非她想象中的样子,不过只是在吉祥进去的那一瞬间,恰好说及马匹,而他们的谈话重点,根本不在此?

凭着这些零星,顾玉青实在揣测不到,他们和西山大营的这位副统领,究竟在谈什么交易。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舒展了眉心,去看吉祥,“你从二楼跃身下来,之后藏匿一旁,可是瞧见,究竟是西山大营那位副统领先离开还是他们先离开?”

吉祥道:“西山大营的人先离开的,他们走了之后半柱香的时间,顾玉禾他们才出来。”

顾玉青略略颔首。

也就是说,纵然那位公子身份绝对高于西山大营的副统帅,可在这场交易中,他的身份,却并无优势,他们却并非主导地位。

如此,顾玉青微松一口气。

只要这的确是一场交易,而非上司对下属的命令,那么一切就有机可乘。

交易嘛,重在利。

既是不知道顾玉禾一行人身居何处,顾玉青对如意道:“你去告诉孙立斌,让他这些天且不必在我跟前守着了,去暗暗跟踪了西山大营的副统帅,留意他一切言语,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悉数记下。但凡有异常处,即刻来禀。”

如意得令,登时面红耳赤,扭着帕子出去传话,惹得吉祥悄悄咪咪抿嘴笑,一双眼睛,贼兮兮的亮。

这几日,都不见萧煜踪影,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待如意提脚离开,顾玉青对吉祥道:“你去一趟四殿下的府邸,倘若他在,你把今日之事细细告诉他,倘若不在,问一问府中管事,殿下何时回来。”

吉祥敛了神色,领命而去。

凝着那一地阳光,顾玉青凝神细思,只要一想到此刻顾玉禾正不安好心的立在京城一隅,顾玉青就恨得牙根痒,浑身激荡的血液,怎样都平静不下来。

她就算用膝盖去想,都知道,顾玉禾的归京,必定是冲着赤南侯府,甚至就是冲着她。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如意复命回来,顾玉青敛了心思拨至一旁,唤了黄嬷嬷和姜妈妈过来说话。

沧澜发回加急文抵,父亲将于十日后从沧澜折返大归。

文抵一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已经是六天之后,及至再传到赤南侯府,也就是今日她离府前一瞬,已经是第七天,按着路程粗略估算,凯旋大军,最晚也会在除夕夜前夕抵达京都。

萧煜已经托董策给父亲捎去信函,告诉父亲,那率狼群前去相助的少年,十有八九,就是她嫡亲的弟弟……

父亲接到信函,在沧澜战地,必定是会与弟弟相认。

届时……一想到未来不久的那场姐弟相认父女团聚,顾玉青心头对顾玉禾的那份恨,总算是减了许多,可随后而来的,又是漫天漫地的恐慌。

一旦弟弟归来,而顾玉禾还没死掉,以她的性子,必定会对弟弟下手……

沉重的心思始终无法轻扬起来,直到听到外面脚步声,抬眸看去,眼见黄嬷嬷和姜妈妈拿着布料进来,顾玉青才呼出一口气,竭力将那份不安丢至一旁,“如何?”

指了吉祥给两位搬了绣墩,顾玉青嘴角含笑问道。

今儿出门前得了父亲大归的消息,顾玉青忙吩咐黄嬷嬷收拾弟弟的房间院落和置办衣裳。

黄嬷嬷道:“院落屋子已经收拾妥帖,小少爷的院子,在侯爷院子一侧的青竹院,距离内宅外院皆是不远,旁边就是侯爷的书房,背后就是演武堂,另外,原先顾玉禾住过的院子,按着小姐吩咐,已经改成圈养场。”

顾玉青颔首点头。

倘若那狼群首领当真就是她的弟弟,他住回赤南侯府,手下一批人好安置,他的那群狼,一时半刻,却是未见得寻得到妥善安置之处,与其在外有伤人的危险,还不如跟着他一起住进赤南侯府来,也省的他惦记。

思来想去,满侯府,也唯有原先顾玉禾住过的那处院子,最适合养狼。

黄嬷嬷做事,顾玉青一向放心,既是她说已经打整好,顾玉青便不再多想,只指了她二人捧在膝前的布料,道:“这就是给小少爷寻的衣料?”

姜妈妈点头,“府里先前并无少爷,男子衣料,皆是侯爷所用之物,寻来寻去,也唯有这几样还算颜色亮一些,不那么老沉。”

顾玉青闻言心头略略一叹,姜妈妈到底是离了赤南侯府的日子久了些……

“既是府中没有合适的,妈妈不妨到鼓楼大街寻几匹好的,临近年关,那些衣料店,不乏色泽花式好看的簇新布料。

她就恪儿和嫡亲弟弟这么两个弟弟,眼下恪儿去了祁北不在,拢共就剩下这么一个在跟前,自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容易回来,难道换让她弟弟穿父亲不能用的衣料?

赤南侯府又不是缺银子。

顾玉青语落,黄嬷嬷似有若无瞥了姜妈妈一眼,心头微微一叹。

顾玉青的话,就在一个时辰前,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可惜姜妈妈不听。

姜妈妈是顾玉青的乳母,又是顾玉青几番派人去乌青村接来的,可见情分非同一般。

为小少爷置办衣裳一事,顾玉青又是吩咐给了姜妈妈,她的话姜妈妈不停,她也只得作罢。

黄嬷嬷不过是面无痕迹心头一叹,姜妈妈却是顿时面上一僵,尴尬之色拂过,咬了咬唇,“都是男子衣料,这些虽是侯爷的,可到底因着花式鲜艳,侯爷是断然不会再用的,小少爷年纪小,正好用着,不然,平白在库房里搁着,长年累月,是要怄烂的。”

顾玉青……

姜妈妈满眼不舍,轻抚了那锦缎,“都是上好的缎子,外面店铺,这样好的缎子,一匹少说要几十两。”

几十两……黄嬷嬷眼角瞥了一眼姜妈妈怀里抱着的那匹旧了的云起,心头吐气,这样的云锦,尽管是三五年前的样式了,可一匹至少也要五百两,你几十两就想要买……

第九百零四章 大惊

顾玉青闻言,悄悄一声叹。

姜妈妈的眼界,到底是……

之所以将此事交给姜妈妈,不过是因为,姜妈妈在府中住着却无正经差事,她是好面子的人,顾玉青倒是不介意白养她,可怕她心头不舒服

故而一些没有难度的不会涉及人情的又颇有油水的事,顾玉青都会交给她去做。

先前一些,倒也做的好,可一旦碰触到这样的事情,她经久不在赤南侯府做事的短处便体现出来。

体谅着姜妈妈的自尊心,顾玉青含笑道:“妈妈有所不知,这些布料,我原先是打算赏给周秉德的。”

姜妈妈闻言,顿时一愣,一双眼睛大睁,直直看向顾玉青,满目震惊过后的喜色,“赏他这么好的料子作甚?平白糟践了!”欢喜过后,说的诚心诚意,“他一个赶车的,哪里用得上穿锦缎,粗布衣最好!”

姜妈妈如是说,顾玉青倒是信她真心。

含笑摇头,“周秉德此次前往江浙置办年关一事,若是办的好,等他回来,我是要提了他做管事的。府中的管事,是父亲一手提携上来的,等我出阁,自然是不能将他带走,更何况,还要留给小少爷用。”

“我瞧着周秉德做事倒是个稳妥的,提了他做管事,又是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既是做了管事,岂能没有几身像样的衣裳。”

顾玉青是要嫁给四皇子殿下的,皇子殿下家的奴仆,自然衣着要比寻常人家的贵重些。

这个道理,姜妈妈还是懂。

主仆尊卑有别,这侯爷不用的衣料,既然周秉德用了,那小少爷就断然不能再用,否则便是辱没了小少爷的身份。

这个道理,姜妈妈也懂。

满眼可惜的扫了一眼膝前的料子,姜妈妈忍着心痛,道:“如此,奴婢就替秉德谢大小姐恩典了。就是又要大小姐破费,为小少爷另买料子。”

顾玉青……

她给她弟弟买东西,这也叫破费……就算是花干了她从陆久政那里挪来的那些金砖,她也只怕不够呢!

略略抿唇摇头,顾玉青深深看了姜妈妈一眼,“既是话赶话说道这里,小少爷的衣裳,就有黄嬷嬷来准备吧。”

顾玉青的这句吩咐,黄嬷嬷倒是一脸不出意外的淡定,只是她尚未张口领命,就见一侧姜妈妈忽的面色一白,嘴皮微张,瞠目看向顾玉青,“是奴婢做的……”

顾玉青摇头,“之前匆忙之下吩咐这件事,是我顾虑不周,眼下不仅是父亲和小少爷要回来,周秉德再有八九日也回来了,届时少不得要跟着管家四处打点府中年礼,总要有身像样的衣裳不是,妈妈莫要多心,我是让你安心给周秉德做两三套衣裳。”

顾玉青耐着性子解释,姜妈妈的面色总算是缓过血色来。

再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误解,当即一脸愧疚,不敢去看顾玉青,绞着左右两根手指头,嗫喏道:“奴婢领命,谢小姐大恩。”

顾玉青含笑,“等妈妈给周秉德的衣衫做好,黄嬷嬷也买回了小少爷的衣料,到时候,小少爷的衣衫,还是要妈妈亲自动针线才好,针黹房的针线,如何比得上妈妈的。”

姜妈妈虽然眼界略低,可对她一颗真心却是毋庸置疑,再加她的针线功夫,的确一流。

姜妈妈闻言,当即眼底一亮,面上又泛起欢喜并浓浓的感激,点头,“奴婢一定给小少爷把衣裳做好。”

几盏闲话嘱托后,姜妈妈一脸喜色,抱着衣料离开,待她前脚出了门,顾玉青朝黄嬷嬷看过去,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嬷嬷,今儿出去,我遇上顾玉禾了。”

顾玉禾三个字从顾玉青口中说出,黄嬷嬷震得嗖的一下从绣墩上弹起,立在地上,瞠目看向顾玉青,嘴皮发颤,“她还没死?”

顾玉青摇头,“流放途中逃匿,这个,我先前是知道的,可她逃匿之处乃深山野林,且不说那一带野兽毒蛇泛滥,单单密林无路,就足矣将她困死在那林中,故而我从未放在心上,却是不成想,她竟如此命大,不仅活着,竟是还回来了京都!”

顾玉青说的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是我当初一时失误,才给了她今日的生机,当时就该一刀将她毙在母亲坟茔前,什么流放……原想着一刀毙命太过便宜了她,流放之苦,何其浓重,最是适合折磨她,却不成想,弄巧成拙……”

对于自己当初的选择,顾玉青懊恼的浑身发颤。

黄嬷嬷同如意忙劝,“小姐何必如此,小姐当初,是为了让她受更多地折磨,来祭奠夫人的亡魂,才许她流放之路,至于她能途中逃匿,还有命再回京都,一切始料未及,小姐不要自责。”

劝慰的话,说再多,也填不住顾玉青心头的恨,若不能将顾玉禾一刀毙命,她这心神,将始终不宁。

几盏话过后,顾玉青强吸一口气,敛了心思拨至一旁,对黄嬷嬷道:“顾玉禾归京,不管她是同何人在一起,她的终究目的,必定是赤南侯府,在我结果了顾玉禾之前,还要劳烦妈妈同管家一起,看顾好赤南侯府,这些日子,切莫让面生人混迹进来,府中一应用具,尤其是吃食,必须细细检查。”

黄嬷嬷肃然点头领命。

吩咐过后,又说了片刻顾玉禾容貌尽变只声音身量未改的话,黄嬷嬷凝重而出,顾玉青则是穿了鞋,摇摇几步,行至窗边。

透过大窗,看着外面被北风吹断了枝杈的巍峨大树,心头心潮澎湃。

不知不觉,暮色爬上石阶,浸染了一院的寒霜,转眼天色大黑,北风越发呼啸的紧,如同狰狞的猛兽,想要撕破封印,冲到人间来。

正想着心事,吉祥一脸铁青气喘吁吁从外面奔了进来,一进屋,尚来不及烤暖了身子,就哭着朝顾玉青道:“小姐,四殿下在碧翠阁!”

碧翠阁,花巷的当红眠花卧柳地。

萧煜虽一贯给人不学无术放荡不羁的形象,可从不沾染女色,就因为此,之前不少闲话传他龙阳之好。

在未同顾玉青有婚约之前,他尚且不碰任何女色,怎么今儿倒是去了碧翠阁……

顾玉青心头大惊,不及她缓过神,就听吉祥哭道:“小姐,这几日,四殿下一直在碧翠阁!”

第九百零五章 寻人

一直在……

吉祥语落,顾玉青身侧,如意一张脸青的如铁,低垂的双手捏成拳头,转眸看向顾玉青,只要顾玉青一声令下,她不顾生死,即刻就朝碧翠阁杀去。

胆敢负心她家小姐,管你什么殿下殿上,统统让你入土不安!

相较如意的愤怒,和吉祥哭的眼睛红肿,顾玉青这个当事人,反倒是镇定的不像话。

目光在吉祥红红的眼皮上凝了一瞬,吸一口气,顾玉青道:“你亲眼见他在碧翠阁?还是何人告诉你他在那里的?”

吉祥抹了眼泪,恨恨说道:“奴婢按着小姐吩咐,到四殿下府邸,管家告诉奴婢,四殿下已经数日没有回来了。奴婢当时多了个心,就问管家,四殿下数日不见,难道陛下就不着急?”

“管家只说,四殿下临行前特意吩咐,倘若宫里来人,只说他刚刚出去打猎了,一时半刻回不来,估计要在庄子上住几日。”

他一贯贪玩,皇上自然不疑心,再说,眼下年关及至,凯旋大军又在归途,这些天皇上想必忙的脚不离地,未必就有功夫管他究竟在做什么。

顾玉青心头微动,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吉祥。

吉祥继续道:“管家既是如是说,奴婢只得告辞,从四殿下府邸出来,却是刚刚一踏过门槛,就有个小叫花一头冲过来,拦腰一撞奴婢,奴婢腰间小姐赏给奴婢的那方玉佩就被他摸了去,奴婢立刻去追。”

“那小叫花的脚力倒是快,怕是日日被人追着跑,练出来的,从四殿下门前奴婢一路追到花巷,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扎进碧翠阁的后院,奴婢无法,只得翻墙进去。”

“因着正是碧翠阁开门迎客的时间,后院倒是并无多少人,奴婢翻进院子,却是四下一扫,并无见到那小叫花,反倒是听到碧翠阁两个浆洗婆子嘀咕说,说四殿下在碧翠阁一住就是几日,也不知等赤南侯回来了会不会揭他三层皮!”

“听了这话,奴婢哪还有心思再寻那小叫花,当即转出碧翠阁的后院,简单易容,扮作清客,佯做寻花卧柳之态,上了碧翠阁二楼。”

“奴婢刚刚上楼,就见四殿下从一个名唤墨菊轩的包间走出来,踉踉跄跄醉的不省人事!”

事已至此,何须再验证。

“小姐,怎么办?”吉祥眼泪哗哗落,哭的上气不接下去。

这件事,她本该是愤怒交加,如如意一般,恨不能立刻将萧煜挫骨扬灰,可不知为何,在看到萧煜的那一瞬,她的心忽的像是让人扯开一个口子,有人在那口子里,不断地灌辣椒水。

除了疼,还是疼,疼的她只想流泪。

她又不喜欢萧煜,更从未想过等顾玉青嫁过去她要做通房或者什么,不知怎么,竟是难过成这个样子!

悲伤来的猝不及防,却是铺天盖地。

吉祥语落,如意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敢负了小姐的人,自然是要千刀万剐!只不过……”

恨恨的语音落下,如意蹙眉,瞥了还在哭的吉祥一眼,转眸看向顾玉青,“小姐,奴婢觉得这事,实在蹊跷。”

顾玉青点头,“不是你觉得蹊跷,是这事,本就蹊跷,那叫花子也好,碧翠阁后院的浆洗婆子也罢,分明是被人安排的。”

如意吧嗒吧嗒落下的眼泪忽的一止,撑起发肿的眼皮,满目不解,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挪脚在屋中圆桌前的方凳上坐下,手指捏着桌上一盏斟了半杯的青花瓷茶盏,道:“凭你的功夫,一个小叫花,你竟是从萧煜的府邸直直追到了碧翠阁的后院,你不觉奇怪?这是要跑的有多快,才能不被你追上!”

要知道,吉祥最最擅长的,便是轻功。

“更何况,你也说了,你一出萧煜的府邸,就被他拦腰一撞。萧煜是皇子,他的府邸前,莫说一个叫花上前行窃,只怕方圆五里都不可能有叫花出没,若是有,早被门口的守门小厮赶走了,怎么会容得他放肆!”

“就算有漏网之鱼,你出事,他府中小厮难道就能坐视不理?”

顾玉青声音平静,一条一条说给吉祥。

吉祥哭音渐止,认真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那叫花拿了奴婢的玉佩,一路根本不是慌乱之下的东碰西撞,而是直奔碧翠阁……”随着说话,吉祥终是面上透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恍然,“那叫花,是有意要引了奴婢去碧翠阁的!还有那两个婆子,也是故意说那些话给奴婢听的!”

明明想通了,吉祥转瞬又是一脸更加浓重的迷茫,“可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引了吉祥去碧翠阁,目的该是想要通过吉祥,让她知道,萧煜此刻正在碧翠阁眠花宿柳。

萧煜……

顾玉青心下摇头,她几乎百分百笃定,萧煜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若要眠花宿柳早就眠花宿柳了,何必非要等到与她有了婚约。

难道是他被人绑架在那里?

可这满京都的,谁敢绑架他!

猛地,顾玉青脑中想起今日在八珍阁遇上的顾玉禾,不由浑身一个激灵,面色倏忽铁青,蹭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去,拿我的衣裳,去碧翠阁!”

顾玉禾恨她怕是恨到骨子里,拿萧煜下手,来对付她,这完全是顾玉禾的风格……

越想,顾玉青越是心惊。

萧煜有多大的本事,顾玉青并不十分清楚,却是知道,他绝对非同小可,可就是因为知道,顾玉青才越发的害怕。

倘若萧煜当真是受人挟持,那能挟持他的人,还不知有多厉害……

一番简单收整,冒着呜咽北风,顾玉青带了吉祥如意一头扎入夜色。

周秉德的易容术,吉祥学了个七七八八,虽说不像周秉德那般出神入化惟妙惟肖,可将她们三人扮作清俊小生,还是不在话下。

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在碧翠阁门前徐徐停下,三个青年才俊下车,在碧翠阁摇曳的大红灯笼下,他们三人,眉目如画,是典型性的江南书生模样。

当即便有莺莺燕燕乌泱泱围了上来。

为了不让这些癫狂的莺莺燕燕身上那浓郁的脂粉味冲撞到顾玉青,吉祥如意,一左一右,将这些姑娘挡开。

甩出一张千两的银票,指了二楼墨菊轩的大门,顾玉青冷声道:“寻人!”

第九百零六章 苏染

银票是最好的开路石。

当即碧翠阁的老鸨颤着腰肢甩了手帕,像是挥散苍蝇一般,将围在顾玉青她们左右的姑娘挥散开,亲自引了她上二楼。

“不知这位小爷是找我们醉红楼的苏染姑娘呢还是找墨菊轩里的客人呢?”眉眼笑作一团,老鸨身上的脂粉味一阵一阵如热浪扑向顾玉青。

眉目微蹙,顾玉青抿唇不语,眼底泛着清冷的光。

老鸨自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不再说话,只引了她直到墨菊轩的门前,一指珠帘,老鸨住了脚步,“若非公子面向斯文随和,纵是公子给我一个金元宝,我也必定不会带公子上来叨扰墨菊轩里的客人的,墨菊轩里是贵客,还望公子莫要生事,碧翠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来撒野的地方。”

温柔的威胁,老鸨拿捏得极是到位。

顾玉青冷眸横她一眼,不接话,抬手一把推开墨菊轩的大门。

珠帘颤动,相撞间发出叮当清脆之声,却是被楼下和屋内的哄吵声淹没,就连那一声“咯吱”门响声,顾玉青也没来的及听到,整扇门已经展开。

里面觥筹交错,喧闹哄杂之声,随着她的步入,猝然而止。

越过满目人群,顾玉青一眼看到萧煜,和她身边那个眉目漂亮的姑娘,一袭红裙,红的刺目,更刺目的,是萧煜搭在她肩头的手。

就在吉祥如意跟在顾玉青身后进屋一瞬,门外老鸨将大门合掩,同时被挡住的,还有门外的喧嚣。

原本热闹的宴席,因着有人突然闯入,一瞬间大家纷纷侧目,朝他们看过来。

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年轻公子,捻起面前桌上一根象牙白的筷子,指了顾玉青的鼻子,醉醺醺双眼迷离,“你谁啊?扰了爷们的雅兴,找死啊你!小白脸……”

吉祥如意如何能容忍顾玉青如此被人指着鼻子骂,当即本就阴沉的脸色,登时杀气毕现,重的仿若铅灰色的黑云,那公子话说到一半,不由被这气息震的舌头一个打结。

顾玉青眼皮没有了他,直直看向萧煜,“我找你!”

“找我?”萧煜左右一笑,身子慵懒向后靠了椅背,原本搁在那姑娘肩头的胳膊,缓缓搁置于面前桌上,“这位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啊你就寻我!”满语都是高高在上的鄙夷不屑。

顾玉青顿时心头宛若被人剜了一刀。

她虽易容,可现在这容貌,萧煜是见过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容颜下的人是她。

之所以扮作现在的样子,就是为了让萧煜认出她。

明明知道,却如此说……

饶是来之前,早就做了一路的心里准备,萧煜倘若是被人劫持亦或威胁,那她必定会撞上什么不堪的一幕。

可一眼看到萧煜身侧那姑娘,在萧煜胳膊放置桌上的一瞬,蝉衣薄纱罩住的胳膊缠绕上萧煜的胳膊,抬眸看她,笑得张扬妩媚,充满挑衅,顾玉青的心狠狠一抽,疼的喘不过气来。

她身后,吉祥如意周身弥漫出逼人的杀气。

顾玉青脑中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凝着萧煜,半晌,幽幽一字一顿道:“我来寻你。”

“寻他?”有人在顾玉青语落,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你寻他?你知道他是谁?也是你这个小白脸要寻的!”

说着有人扔出几两碎银子,“哪来的小白脸,扰爷们的兴趣,哪凉快去哪捏泥去!楼底下姑娘多的是!”

满语厌弃不耐烦。

顾玉青充耳不闻,只两眼看着萧煜,“我找你!我替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找你!”

顾玉青三个字一出,屋内顿时一静,尴尬的让人面上表情僵住。

气氛顿时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有人实在耐不住,想要起身去开窗透口气,却是刚刚有动作,就被顾玉青身后目光如刀的吉祥如意眼神一扫,吓得生生跌坐回去。

萧煜眼皮一跳,朝那人瞥了一眼,转眸凉凉看向顾玉青,他眼底的薄凉和冷漠,让顾玉青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假的萧煜,是有人扮了萧煜的模样有意做戏,挑拨她和萧煜的关系。

不然,再怎么做戏,眼神总是骗不过人的。

倘若萧煜当真被人威胁,他总该以目示意,向她传递消息……

不等顾玉青脑中转过神儿,就听萧煜嗤的一声笑,道:“寻我?寻我做什么?我虽同她有婚约,可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嘛!”

说着,萧煜转在指尖的筷子一顿,“她是有多想我,竟然叫了你这个小白脸跑到这地方来寻我,连赤南侯府的门楣也不要了?”

“等赤南侯回来,知道他的宝贝女儿三更半夜想我想到这种地步,不得被气死!”

萧煜说的刻薄,登时惹得屋内一众陪酒的莺莺燕燕吃吃低声笑,笑声轻浮而带着嘲蔑。

许是她们的笑声缓解了屋内尴尬至死的气氛,那些寻欢的花花公子们也跟着一阵嘲笑。

顾玉青脸色青白,泪花转在眼底,心一抽一抽疼的厉害,“你在说什么!”

萧煜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钝刀,一刀一刀割在顾玉青心头。

萧煜明明知道,立在他面前的,就是她,他还如此说……

顾玉青语落,不及萧煜作答,萧煜身侧那个一直挽着他胳膊的姑娘忽的手一松,款款起身。

下巴微扬,满目带着张扬的嚣张,朝顾玉青行过来,“我说这位小爷,你就不要聒噪了,你既是传话的,那就烦你回去告诉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她要寻人,让她自己来,派个人来是什么意思,我们四殿下什么身份,岂是她能猖狂的……”

顾玉青冷眼一睃,“你是苏染?”截断了那姑娘的话。

那姑娘当即腰肢一颤,红唇浅笑,“没想到你这小白脸倒是长着火眼金睛。没错,是我,你就告诉你们顾大小姐,我苏染说了,她要想四殿下想的害了相思病,就让她到碧翠阁来求我苏染,我苏染若是不同意,她纵是来了,也见不到人…..”

未及语落,“啪”的一声脆响突的响起。

惊得满座之人变了脸色,纷纷朝萧煜看过去。

第九百零七章 负心

顾玉青的速度奇快,苏染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眼泪唰的夺眶而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面前这个小白脸掌掴。

顿时羞愤难耐,“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扬手就要打回来。

只是她抬起的手,被吉祥一把抓住,悬在半空,而与此同时,早就愤怒的要冒火的如意,手起掌落“啪”的打在她的另外半边脸,“不过一只碧翠阁的鸡!”

比起顾玉青方才那一巴掌,如意这一掌,简直如铁锤砸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说,眼冒金星,脚立不稳,若非吉祥扯了她一只手,只怕如意这一掌能直接将她打飞在地。

“爷~”苏染当即颤悠悠满面是泪转头朝萧煜看过去,两个脸颊,一个深红一个浅红。

萧煜慵懒玩味的眼底,不知何时涌上恼色,手中把玩的筷子啪的在桌上一拍,发出脆响,“我不知道你们是赤南侯府的什么人,不过,回去告诉你们顾大小姐,这位苏染,是要与她同一天进我府邸大门的!她若不想日后日子过得艰难,就给我老实点,赤南侯府不是有书房吗?让她今儿夜里就去书房学学什么叫三从四德!”

顾玉青只觉惊雷轰动,顿时血气横流,鼻根处,酸涩铺天盖地席卷上来,硬是咬牙将眼底泪珠憋了回去,指了一侧苏染,“是她要和顾玉青一同嫁给你?你确定,你如此,不会被赤南侯挑断了手筋?”

萧煜眉心微蹙,却又转瞬笑得没心没肺。

“他若有命,尽管来!不过,据我所知,赤南侯凯旋大归的队伍浸染了瘟疫,只怕他是有命得胜仗,无福享受!”他的话,说的轻挑又轻快,惹得周围一众浪荡子弟跟着发笑。

若说方才萧煜的锥心之语如针直刺顾玉青心尖,那此刻,他的话,则如齐发的万箭,将顾玉青射了一个血肉横飞千疮百孔。

本就青白的面色,一白再白。

萧煜眼底神色微动,噙着嘴角,凉悠悠继续道:“没了赤南侯的庇护,她顾玉青算个屁!我娶她,不过是为了给我找个能管家的管事婆罢了,不然,你们还当真以为,我是瞧中了她的模样?”

一声冷嗤,萧煜笑得越发张扬。

顾玉青心头仿似堵了一团裹了刀片的抹布,锋利的刀片随着萧煜的话音,将她划得遍体鳞伤。

上一世,她熬灯油般拼搏了一生,终究得了个那样的下场,这一世……这一世,看着红烛灼灼灯光映衬下,萧煜乖张不羁的笑,顾玉青心疼的喘不上起来。

还有父亲和弟弟……萧煜说的瘟疫,是真的吗?

骇然与心疼,犹如巨浪,劈头盖脸砸下。

顾玉青再无半分力气多待一刻钟,最后死死凝了萧煜一眼,转身离开,“走!”

吉祥如意恨不能一刀杀了萧煜以泄心头愤怒,可顾玉青不下命令,他们到底不能擅作主张,虽不甘,却也只能一把将苏染甩翻在地,扭头跟上顾玉青。

伸手开门,抬手一瞬,忽的落下,顾玉青猛地回头,大步流星,唰唰几步,行到萧煜面前,“你看着我,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原本顾玉青离开,一群浪荡公子就又要把酒言欢,此刻她突然折返,让这些只爱玩乐的纨绔登时不悦。

不及萧煜作答,就有人闹哄哄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想问,你让顾玉青自己来问啊!让她来给苏染磕几个头,说不定苏染就许她见一见……”

顾玉青的衣袖里,一贯藏有防身匕首,本就让萧煜的话刺激的满心痉挛,哪经得住他这话,再加此人就在萧煜下手,电光火石间,还不及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顾玉青手中一柄明晃晃的刀便直刺那人后背。

登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你他娘的……”

顾玉青冷森森说道:“不怕死,你尽管又叫又动,我手里的刀可是不介意转上几圈!”

那人顿时老老实实不敢再挣扎,只疼的咬牙切齿,对萧煜说:“殿下,您赶紧打发了这疯子,我瞧这人没准儿是顾玉青的相好,要不然,他怎么敢对我这样!”

在座的,哪一个身份简单,家中父亲官职,最低也是四品了。

萧煜眉头微蹙,朝顾玉青手中匕首瞥了一眼,眼底惊涛骇浪,滚滚而来,“你放肆!本王面前,由得你张狂!来人,把这三人,给本王扔出碧翠阁去!”

说着话,不知从哪冒出三个暗卫来,皆是顾玉青没有见过的面生之人,动作麻利,直扑她们三人。

吉祥如意正欲抬手反抗,却是听得萧煜一声刺心冷笑,“我劝两位歇了心思,你们敢反抗,他只怕脑袋不保!”

说着话,萧煜起身,立在顾玉青面前,手中依旧拿着那只筷子,在顾玉青额前啪啪敲了三下,像是忽然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又朝着顾玉青的脑后敲了五下。“扔出去!”

暗卫得令,当即执行。

“萧煜!”顾玉青恨得目眦欲裂。

萧煜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在顾玉青同吉祥如意被拖出大门的一瞬,萧煜满面张扬着乖张的笑意,“我的缘故,让各位受惊了,我自罚三杯!”

隔着一道门槛,顾玉青听得真切,屋内哄杂的笑声与屋外热闹的喧嚣充斥着她的脑子,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碧翠阁外不过数丈远,她们三人被齐刷刷扔出,紧接着,那三个暗卫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里,快的连吉祥如意都没有看到,他们究竟匿在何方。

刺骨的寒风几乎要吹透顾玉青的身子。

吉祥留在原地守着顾玉青,如意飞快去将马车唤来。

花巷里,刺鼻的胭脂味,被风搅的四下涌动,混着这胭脂味,一同涌动的,还有那永远见不得光的暗潮激流。

一路回赤南侯府,怀里死死抱着小手炉,顾玉青眼睛闭合,一言不发,铁青的面色透着莫大的哀恸,羽睫结着泪珠,不时轻颤。

吉祥如意满目愤怒守在一左一右,“小姐,让奴婢去杀了他吧,这种负心人,何必留着!”

第九百零八章 信任

顾玉青沉默不语。

她始终无法相信,今夜一切,竟是真的,这个爱她宠她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萧煜,竟会如此……

尽管心头之痛几欲让她七窍喷血,可一路回赤南侯府,再从二门到桐苑,顾玉青到底是咬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赌一把……赌输了,没有更大的损失了,若是赢了……

毕竟,那是萧煜啊……她不信,就算是她看走了眼,父亲也会看走眼。

若非父亲肯定萧煜,又怎么会让他参与到萧炎密谋登基一事上去。

冷静,冷静……

萧煜说,赤南侯府有书房,让她今日夜里就到书房去学习三从四德……学习三从四德,为何要去书房?

三从四德……父亲的书房,怎么会放了三从四德……

心头猛地一抽,脑中浮光掠影,终是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一脚踏入桐苑大门,顾玉青猛地脚下步子一顿,翻身就朝外走,吓得吉祥如意忙跟上,“小姐,怎么了?小姐去哪?”

“书房!”

“书房?”

……

越过书房逼仄的小院,顾玉青直抵门前。

因着并无人常来,又是夜里,书房的地龙早就熄灭,此刻屋内温度,也并不比屋外高上多少。

一进屋,吉祥点了烛火,便同如意一起,急急将地龙点燃,又怕顾玉青冷着,命书房外的小厮又另外搬了几个火盆进来。

今儿夜里的风,格外的寒,好在不过须臾,书房内便热气涌上。

一番翻找,书房里,自然是并无三从四德的。

溺在宽大的梨木双扶手椅中,顾玉青青白的面上,双目紧闭,脑中仔细回想着方才从她推门进入墨菊轩的一切。

包房内,算上萧煜,一共十个男子,从邻近门的左侧一个一个,仔细回忆,那些面孔,皆是熟悉的……等等……不对……

心头猛地一跳,顾玉青倏忽睁眼,直直朝吉祥如意看过去,“方才在墨菊轩里的人,你们还记得清都有谁吗?”

吉祥如意以为顾玉青这是在点着人名儿打算去报仇,当即满面愤怒,咬牙切齿,“记得,左侧第一个,翰林张学之的幼子张启,第二个……”

吉祥磨牙似得,一个一个报出人名。

如意在一侧,吉祥没说一个,她便点头一次,重重点头,仿似每一次点头,她就直接击杀一人似得。

也难怪她俩愤怒成这个样子,一直把她看的比她们自己重要百倍的吉祥如意,如何受得了萧煜今夜这样的刻薄恶毒无情。

说完左侧,转着圈的到了右侧,却是在萧煜身侧第一个卡主,吉祥嘴唇一咬,奋力回想,却是怎么都想不起萧煜右侧第一个那人是谁,转头看向如意,“萧煜右侧第一个人,是谁?”

也不唤四殿下,直呼其名,而且呼的磨牙允血。

“当然是……”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后面的人名,如意却是说不出了,脑中一片空空。

“那人,你们也没有见过,是不是?”顾玉青眼底冒出灼灼的希冀之光,激动之下,不由身子微微前倾,覆在桌上的双手,死死捏拳。

宛若垂死之人寻到了救命良方。

吉祥如意相视一眼,转头看顾玉青,齐齐点头。

顾玉青当即呼出一口气。

能坐在萧煜身侧,可见身份绝非一般,可这人,她却面生从未见过,意识到这一点,顾玉青脑中思绪,顿时犹如倾泻的洪水,“明路,还有明路,你们看到明路了吗?”

急切之下,竟是没了往日的持重。

略略一个细思,吉祥如意双双摇头,只是就在如意张口说,“不曾见。”的同时,吉祥却是眉尖一簇,满目匪夷所思看向顾玉青,“那个叫苏染的,身上的味道,好像明路。”

顾玉青……

如意……

“她身上的,都是胭脂味!”如意一脸震惊转头去看吉祥。

吉祥愤怒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奴婢知道,她身上都是胭脂味,明路自然不会涂脂抹粉,奴婢说的这个味道,不是真的味道,是……”明明心头意思清楚,可吉祥就是一时语结,表达不出来,急的有点冒汗。

“你是觉得,她给你的感觉,与明路一样?”略略一思,顾玉青偏头问吉祥。

吉祥立刻点头,“起先不觉得,可奴婢一把抓了她的胳膊的时候,她看了奴婢一眼,那眼神,和明路一模一样!”

“当时愤怒冲头,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真的,小姐,一模一样,奴婢可以肯定,她的眼神,和明路一模一样。”笃定的话一出口,吉祥又是满目迷惘。

“可明路起码比奴婢高出一个头还多,那苏染却是与奴婢一个身量,她怎么会是明路呢!”喃喃嘀咕间,又摇头否定。

“更何况,女扮男装好装扮,男扮女装,且不说声音不好掌控,就是身量……她穿的那样单薄,身材凹凸一眼毕现,也是藏不住的。”

那苏染,究竟是不是明路不要紧,要紧的是,萧煜身侧的那位公子……沉默思忖片刻,顾玉青对如意道:“你再折返碧翠阁,给我盯紧那人,看他席散之后,回何处!记着,莫要贸然去和四殿下说话,更莫要强行冒险,能跟则跟,不能跟,便回来。”

萧煜跟前的暗卫,顾玉青几乎都是见过,可今夜那三人,如果不是真的萧煜变心对她有所隐瞒,那三人就一定不是萧煜的人。

既不是萧煜的人,却又听萧煜指使,可见那些人,只怕是那挟持了萧煜的人的手下。

莫名的直觉,顾玉青认定,萧煜身侧那面生的公子,一定身份不简单。

如意领命而去,顾玉青再一次陷入沉思,回想今夜在碧翠阁的一切。

而与此同时,在京都的另一隅,萧煜府邸,漆黑的夜色里,一个人影摸到萧煜书房,左右瞧了无人,推门进去。

书房内并没有点灯,借着窗外月色清辉,隐约看得到,书房内立着一个身量单薄之人,听到推门声,猛地转身回头,正是那日在御书房检举威远侯贩卖人口的威远侯府小厮。

当日威远侯府阖府被抄罚,唯有这小厮,因着检举之功劳,皇上亲自下令,饶他一罪,且脱奴为民。

第九百零九章 缘由

摇曳的虬枝甩出粗大的黑影,不时遮挡了月光,让他本就寡白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一双眼睛,迷迷蒙蒙,像是灌了雾气,让人看不见眼底神色。

转头看清来人,忙提脚上前一步,“如何,可是见到了?”平静的脸上裂出焦灼。

来人正是明路,当即点头,“见是见到了,就是不知道,咱家王妃能不能正确领会殿下的意思,若是当真以为殿下是个负心汉,就糟了。”

那人摇头,“不会!”

“我也希望不会,可……你是不知道,当时殿下直接叫了人把她们主仆三个给扔出去了!”想起那一幕,明路就心惊胆战后背发凉。

殿下扔出去的,不仅有他家王妃,还有他家吉祥啊!

说着话,明路扯了一把椅子坐下,从胸口处掏出一只馒头塞到嘴里。

好像吃点馒头,他的心就能踏实点一样。

他鼓起的胸脯,登时有一个瘪了下去。

“我说,骆志松,查清楚了吗,那天对殿下下手的人,究竟是谁?”一口馒头嚼下,明路自斟一杯茶,问对面的男子。

就在顾玉青被太医宣布,她的伤势已经痊愈的当天,也就是萧煜闻言苗疆八王要入京,跟着一群大臣去上朝的那日,他下朝出宫去追查八王,却意外中毒。

那毒中的诡异,光天化日闹市之中,一根细若牛毛的竹针,不知从何处飞来,直刺萧煜脖颈,当时他就昏倒在地。

明路不明所以,猝不及防,见萧煜好端端就一头栽倒在地,吓得差点哭出来,哆哆嗦嗦一路急跑将他抱回府邸,是府中御医一番诊察后从他脖子后面将那竹子针用银头镊子拔出来的。

毒针拔出,除了带着萧煜的血,还泛着黑糊糊的光,让人瞧了心头发颤。

萧煜昏迷不醒,浑身滚烫,梦魇重重,却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力气,硬生生从昏迷中爆出一句话,“切莫让顾玉青知道了!”。

虽是双眼紧闭,可明路知道,这绝非梦话!

御医束手无策,却因着这句话不敢将此事回禀给皇上,正急的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府中管事拿着一个唐白瓷的葫芦小瓶儿进来,“这个是在殿下书房小院发现的,一并发现的,还有这个字条。”

明路一贯跟着萧煜左右,虽是个小厮,可关键时候,萧煜不在,他却是能当府邸一半的家。

就连管家,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只得征询明路的意思。

一把接了那白瓷瓶和纸条,放眼去看。

纸条上清清楚楚写着:瓶中就是解药,但分量有限,要想拿到全部解药,萧煜就必须按照他们的指使完成所有任务,否则,等死!

明路也是胆大,只略略一想,倒出一颗药丸,转头就给萧煜服下,动作快的连御医和管家都没回过神。

及至他二人终是后知后觉意识到明路在做什么的时候,明路已经一掌拍到萧煜背上,萧煜喉头一动,那药丸被吞了下去,吓得御医胡子一颤,险些晕过去。

“这是什么……你怎么敢给殿下胡乱吃……”

这药说来也怪,才刚刚服下,御医的话还未说完,萧煜就眼皮一抖,醒了过来。

御医忙上前诊察,竟是一点病症查不出来,只是一点,这药丸,必须六个时辰吃一粒,否则,立即毒发昏厥,高烧不退。

御医拿着这药丸,按着萧煜吩咐,不许透露一丝风声的跑去和太医院一众大夫仔细研究,却也没有研究出任何明堂,他们甚至不知道,这药丸的成分是什么,一点不知。

寻不到解药,无法,萧煜只得暂时逶迤保命,一面佯做为求活命服从对方,一面派人暗中极速调查。

于是,便有了碧翠阁一幕。

也有了今夜明路和骆志松在萧煜书房这一幕。

那个曾经作过威远侯府小厮的,眼底蓄着一汪浓雾的人,正是当日被萧煜安插在萧祎府邸的骆志松。

改的了容貌,却是改不了他眼底一汪寒雾。

瞥了一眼吃馒头的明路,骆志松摇头。

明路叹一口气,又嚼一口馒头,“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总想找块抹布擦一擦你的眼。”

骆志松……“你很闲吗?”

明路一愣,“我都要忙死了,闲个屁!我这不是紧张吗,你就不能跟殿下似得,说点什么,舒缓舒缓这紧张的气氛!”

骆志松……“我一个不会武功的,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明路……“我不是紧张今儿夜里的事,我是紧张咱家王妃那里,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明白殿下的意思。”

骆志松……“要紧张,也是殿下紧张!”

明路……翻了骆志松一眼,刚要说他是紧张他家吉祥,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渐渐逼近靠拢过来,当即住口,吃了一半的馒头飞快的塞回胸前。

骆志松不会功夫,走的这样轻的脚步声,他自然是听不到,可眼见明路神色一凝,如此动作,再加今夜候于此的目的,自然知道发什么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明路一把提了骆志松,脚尖点地,飞身上了屋上横梁。

两人将将伏稳,就听得那脚步声止于门前。

月光浮动,一团黑影将大门罩住,骆志松双眼凝着那团黑影,一颗心倏忽加快的跳动。

黑影几晃,他们却是没有等到如期的“咯吱”一声推门响,只见门缝处,插进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借着月光,泛出幽幽寒色,匕首将门推开一个树枝粗细的小缝,紧接着,匕首扯出,又探进一根小指粗细的竹管。

眼见于此,明路当即心头一跳,低低骂了一句“娘的!”忙从腰间扯出一个瓷白小葫芦瓶,飞快倒出两颗棕色药丸,一颗递给骆志松,一颗自己服下。

“还好你明路大爷我早有准备!娘的,这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药丸吃下,明路低低一句骂,就见那探出头的竹管处,有袅袅青烟借着月光升腾而起。

约莫几盏茶的功夫,外面那团黑影将那竹管从门缝抽出,一番窸窣,轻声推门进来。

第九百一十章 逼供

趴在房梁上,明路几乎气息不动,一瞬不瞬凝着梁下之人,眼底精光如针似芒。

中等身高,一身黑色夜行衣勾着精健的身材,提脚落步,如猫一般,动作轻盈灵活,非武功高手不能为。

进了屋,他便直扑萧煜书房中的那一排书架。

书架正中央,摆着一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腊梅花,却非真的腊梅,不过琉璃制品,却是一道机关。

那人仿佛这书房主人一般,轻车熟路,将腊梅花从上向下从左至右数第五片花瓣用力一按,当即,原本完整的书架,顿时徐徐朝两旁展开。

借着月光,明路甚至能看到,在机关触动的一瞬,那人眼底迸射出的欣喜亮光,顿时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书架左右移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道口,那人身子一闪,提脚进去。

在他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横梁之上,明路丢给骆志松一句,“你且待着等我,别下来。”身影一飞,稳稳落地,亦进了那裂开的书架暗道。

骆志松一动不动伏在梁上,嘴角苦笑,我倒是想要下去,我也得下得去啊!

横梁如此之高,他又不会功夫,这若是跳下去,非得摔断腿!

不过骆志松一个腹诽的功夫,就听得明路在暗室中喊出一嗓子,“娘的!可让你明大爷我抓着你了!”这一嗓子落下,明路又喊,“骆志松,你下来吧!”

骆志松……

我下去吧,我怎么下去,摔下去?

眨着眼睛看了看他身下,骆志松咬着嘴唇考虑,他是横着摔下去好还是竖着摔下去好,是背先落地损失小,还是脚先落地伤亡轻。

就在骆志松提一口气打算把自己横着摔下去的一瞬,明路又喊:“横梁右面头上,有个楼梯,你爬过去,走下来就是!可千万别犯傻,自己跳下来啊,摔不死你!”

骆志松……

这个明路,是猴子派来的吧!

一面庆幸还好他没有真的跳下去,一面转头朝右去看,果然看到一个休憩的可谓“富丽堂皇”的楼梯,从地面直抵横梁。

骆志松顿时额头顶出三滴汗!

四殿下还真是……出其不意……的……贴心!

这楼梯,该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吧!

及至骆志松下了楼梯,跨步进了那暗道,一眼就看见,暗道另一头,偌大的屋子里,一个黑衣人被悬空吊起。

明路已经点燃了屋内火烛,明晃晃的烛光将室内照的一片通明,可仅仅隔着一个通道,外面竟然一点光亮没有看到。

这暗室,骆志松也是头一次进来。

大小与外面书房差不多,布置也相差无几。

一眼扫过周围环境,骆志松双眼直直朝那被明路吊起来的黑衣人看过去,落目一瞬,不由眼皮一抖。

这明路……真够狠心,拇指粗细的尖头铁钩,直接刺穿那人肩胛骨,一左一右,像是吊起一条腊肉一般,吊着他。

肩甲处剧烈的疼痛,让这黑衣人在灯光下面色灰白。

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明路已经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敲碎了他的牙,混着血,落了一地。

看着……着实恶心。

蹙眉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牙齿,骆志松提脚上前,拍了拍明路的肩膀,“你这心肠真够黑!”

明路肩头一耸,没有接茬,而是道:“后面的,交给你了。”一面说,一面转头朝身后一张太师椅上躺下,“几日不休不眠的,我要困死了!”

打着哈欠,身子一番,睡着了!

骆志松嘴角抖了抖,转头去看那黑衣人。

他面上的蒙面黑布已经被明路给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却是骆志松熟悉的。

这几日,他就和这人周旋了。

骆志松,最擅长的,不是谋略,是打入敌人内部!

先是萧祎,再是威远侯府,现在,又是这黑衣歹人。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四殿下的书房,的确是有一道暗室呢!”骆志松一面说,一面开始从身上往出摸瓶瓶罐罐放在手边一侧桌上,七七八八,摆了一排。

那黑衣人,是受了骆志松的蛊惑,才夜半三更来萧煜书房。

骆志松告诉他,萧煜的书房里,藏了一个空白盖章圣旨,皇上亲笔落款。

空白圣旨……诱惑何其大!

一旦他们得到这圣旨,哪里还需要萧煜这个傀儡!

此话转到主人耳中,主人命他立即来取。

双目喷火般瞪着骆志松,那黑衣人恨得咬牙切齿,(当然,他已经没有牙了!)“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信了你!”

骆志松一脸认真的点头,“是啊,你真是瞎了眼,竟然信了我,你说你,好好的暗卫刺客,难道你就不知道什么是职业操守?怎么我随便和你逶迤几天,你就要信了我的话呢!”

“不过,你也别心里太难受,你想想,当初的三皇子殿下,威远侯,他们两个,哪一个不比你有本事,不也信了我的鬼话。我这么说,你心里是不是舒服点了?”

黑衣人只恨自己被吊在半空,否则,真想一脚踢死这个白面书生,孱弱的白面书生!

骆志松嘴角一弯,露出笑来,“其实也不怪你,主要是,我给你的诱惑太大,带着陛下御笔盖章的空白圣旨,这东西,是个傻子都想要,更何况你的主子,他费尽心血的给我们四殿下投毒,又用解药来控制我们殿下,不就图个皇位么!”

骆志松说的风轻云淡,那黑衣人却是怒火攻心,一双眼睛,几欲突出。

几句话落下,骆志松从一排瓶瓶罐罐中挑出一个墨绿色的来,拔开塞子,朝那黑衣人挪步过去。

黑衣人怒吼,“你要干嘛!”

骆志松一眼看白痴的表情,“严刑逼供啊!”说的理直气壮。

黑衣人……

嘴角一抽,骆志松已经爬上一张不知何时被他挪到脚下的桌子,站在桌子上,骆志松与吊在半空的他几乎齐身高,手中药瓶一抖,墨绿色的药粉从瓶口簌簌落到他被刺穿的肩甲处。

登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冲天而起!

浏览阅读地址:

第九百一十一章 招供

明路翻了个身,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嘀咕一句,“真是丧心病狂啊!”

闭着眼睛,继续养精蓄锐。

可烛光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却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不时轻颤的羽睫,也昭示着这个萧煜不在敢替萧煜当半个家的小厮,脑中实则思绪纷飞。

黑衣人的惨叫还未落下,骆志松又将一个红色瓷瓶儿的塞子拔开,抖了红色粉末到他伤口处,不顾黑衣人发出愈加凄厉的叫声,只兀自道:“红配绿,最是配!”

声音平静的放佛此刻他正在做的事情根本不是严刑逼供。

两种药粉,单独使用,只会让人觉得蚀骨的疼。

可若混到一起,撒到伤口处,就会觉得有千万只长着利齿的小虫,在奋力的啃噬你的骨头,那种疼,常人难耐。

这个黑衣人,终究也是个凡人。

想要寻死,可惜没有牙齿咬舌自尽,想要伸手去抓那疼痛难耐的伤口处,可惜双手被高高吊起,而一侧骆志松,正蹲下身对着面前一排的瓶瓶罐罐嘀嘀咕咕要再拿哪个用。

明路打个哈欠,翻身起来。

“你又何必呢?照他这个样子搞下去,你一辈子死不掉的,只能活多久,痛苦多久!啧啧,真是作孽啊!”对黑衣人说道。

许是身上的痛,实在难以忍受,这黑衣人张着血糊糊的嘴,对骆志松吼,“你若是个男人,就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语落,骆志松抄起一个靛蓝色的瓷瓶儿站起身来。

嘴角含笑,眼底雾气飘荡,“给不给你来个痛快,和我是不是个男人,有什么关系,不要乱谈因果。来,试试,这个,听说这个药能缓解疼痛,你试试看。”

说着,骆志松将塞子拔开,抖了药粉出来。

黑衣人满面惊恐,仿若见了鬼一般,看着骆志松,这个今日白天还和他称兄道弟的人。

药粉一碰触到伤口,他立刻发出鬼魅一样的刺耳尖笑,笑声凄厉可怖,让人浑身汗毛战栗。

明路一蹙眉,对上骆志松,“你给他用了什么,笑成这样?”

骆志松端着那靛蓝色瓷瓶儿凝了一瞬,皱了皱眉,“戚铭新研制出来的,叫什么笑断魂,原先没用过,今儿头一次试。”

明路呸的一声,“真是他娘的笑断魂,他再这么笑下去,我的魂儿都要被他给笑没了。”

明明身上疼的撕心裂肺,肝胆欲裂,可这药物作用,疼痛之下,他又奇痒无比,不由人的将痛苦的呼喊变成大笑不止,若说先前的疼,他忍得住一时半刻,可此刻这种变态的痛苦,他却是半分忍不住。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瘪着没有牙齿的嘴,黑衣人挤出这几个字,伴着癫狂的笑声,说出。

骆志松当即一脸惊讶,“这就要说,我还有四五个瓶子没有用呢,戚铭说,心智再坚定地人,也熬不过这浅黄色药瓶,我原打算把它留在最后一个,一瓶一瓶慢慢来,你倒好,现在就要说,这是不给我机会咯……”

黑衣人顿时浑身一抖,伴着癫狂的笑,满目骇然看向骆志松,“我说,我都说,我什么都说,你给我解药~~~”

央求道。

骆志松幽幽叹下一口气,“好吧,那就到此为止吧,谁让我心软呢!不过,我可是提醒你,一会你若是不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毕竟……这大半夜的,我也困了不是!”

明路顿时……

这个骆志松,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吧,怎么原先没觉得他是这样一个人……这人,果然是善变的!

骆志松从腰间取出一个深棕色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送到那黑衣人嘴里。

药丸入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身上各种疼痛和奇痒都倏忽消失,就连铁钩穿过肩胛骨的疼,都感觉不到。

这时他才惊觉,方才一番折腾,他满身大汗早就将身上一身夜行衣浸透,脚边衣角处,吧嗒吧嗒,向下落着血红的汗珠子,地上殷红一滩。

骆志松已经从桌子上下来,扯了一张双扶手椅子,与明路并肩而坐,“我也不问了,有什么,你就自己说吧,记着,可别漏掉什么,免得自己遭罪!”

明路顿时……

黑衣人不禁一个激灵,舌头舔了舔流血的嘴唇,终是张口。

“我是八王爷手下一名暗卫刺客……”这招供的话,一旦撕开一个口子,余下的内容,便是水到渠成。

直到翌日一早天蒙蒙亮,这位刺客,才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吐完最后一个字后,血流而亡!

骆志松给他吃的药,虽然解了先前的药性,还为他止了疼,可那伤口,到底还在。

铁钩穿破肩胛骨,这血流起来,若不及时止住,根本没完没了,直至流干最后一滴。

不过,他也算是死的安详。

流干最后一滴血,也没感觉到一丝痛苦,眼睛一闭,就死过去了。

处理了这黑衣人的尸体和书房内的狼藉血迹,明路和骆志松一番收整,各自离开。

而此时,赤南侯府,当清晨的第一缕鱼白破窗而入,沉思了一夜的顾玉青,终是脑中浮光掠影,反应过来什么。

书房里根本就没有的三从四德,萧煜在她头上用筷子前三后五的轻敲……

三从四德,前三后五……

三、四,三、五……

眸光一亮,溺在宽大的木椅中整整坐了一夜的顾玉青,登时弹身起来,直扑面前一排书架。

三,四,三,五……

按着心头翻滚着的顺序,顾玉青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数到了一个暗格。

伸手触及机关,一个瞬间,心跳噗噗噗的加快。

萧煜到底要给她看什么……赤南候府的书房,萧煜怎么会对东西的存放了如指掌!

这东西,本就是他放入的还是如何……思绪铺天盖地一个倏忽间砸下。

“咔”的一声轻响,暗格弹开,顾玉青深提一口气,面色凝重挪目去看。

只见见方大的暗格中,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紫红檀木匣子,花饰精美,绝非凡品。

第九百一十二章 相同

眉头微凛,顾玉青伸手将那木匣小心翼翼捧出。

匣子并未上锁,只是合了盖子而已,镂空雕花木盖打开,里面柔白的细羊绒底衬上,隔着一块玉佩。

顾玉青登时震惊。

那玉佩,竟是与她身上那枚,一模一样……指尖碰触到玉佩,将其拈起,搁在掌心,细细端摩……的确是,一模一样。

顾玉青惊得手指发颤,怎么会这样……她这枚玉佩是个什么来历,她再清楚不过,府里的书房内,怎么会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呢,而萧煜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疑惑如斗,横亘脑间,盘踞不散。

猛地,电光火石间,脑中有浮光掠影闪过,顾玉青想起“天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臭小子”,再联系自己匪夷所思的重生,心尖倏忽一颤,脑中有思绪如藤蔓,渐渐攀爬上来。

刚刚成形的思绪,却是因为实在太过骇人,顾玉青忙兀自摇头,将其扼杀。

可完整而毫无疑点的念头已然萌生,岂是说扼杀就能彻底扼杀的。

只是她现在,再想无益,眼下,还是要快点见到“天机”,问她便一切皆知。

毕竟,今日一早天机才给了她新的任务,而这任务,必定与今日夜里碧翠阁一事和当前这枚玉佩有着某种联系。

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玉佩死死一攥,抬头瞥了一眼已经大白的天,顾玉青道:“走吧,回去吧,兴许孙立斌那里,也有什么消息了。”

吹灭书房明晃晃的烛火,吉祥服侍顾玉青穿好御寒大氅,提脚出门。

冬日的早晨,寒的格外刺骨。

路径小花园,黑白相间的鹅卵石仿似有了声音,在顾玉青一路踏过的时候,不断在她耳边提醒:你还有一个刻着苗疆花纹的紫檀木匣子呢!

思绪纷飞,顾玉青脚下步子越发加快。

一路回到桐苑,草草洗漱,用过早饭,便借了要补眠打发了吉祥退下休息。

闺房大门被轻轻合上,床榻上,顾玉青倚靠着一个松花绿的大靠枕,将腰间玉佩解下。

两只玉佩,一左一右被放置掌心,顾玉青细细对比,莫说是花纹样式,就连颜色过度,都是一模一样。

这世上,就算是模具雕刻而出的东西,都还因着手法或者力道的不一而略有差别,而这两枚,她肉眼细看,却是怎么都发现不出区别。

正凝神,手中玉佩忽的打着哈欠冒出声音来,“折腾了一夜,你不困啊?你这满脑子嗖嗖的转,害得我一夜睡不好。”

没有理会玉佩的话,顾玉青开门见山,“为什么萧煜知道,在赤南侯府的书房里,有一块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玉佩!”

天机闻言,骤然一怔,沉默瞬间,却是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咦,今儿是怎么回事,啊?你说话了吗?你大点声,我听不见,啊?你说什么?啊?”

顾玉青……

“你能读懂我的心思,自然知道我说什么!”

“你说什么?哎呀,今儿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还是回去睡觉好了!”天机兀自说道。

也不知他是真听不见还是假听不见,问音他要睡觉,顾玉青嗖的翻身下地,从圆桌上端起一盏茶,冲着天机道:“你若不告诉我缘故,我手里这杯茶就泼给你,你不是最怕水吗?我就把你泡在这茶盏里!”

天机顿时大叫,“你个恶毒的女人!我无数次救你性命,你就这么报答我的!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呐!没有我,你胸口那道疤,能好的这么利落?能一点痕迹不留?你的要把我浸泡到水里,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顾玉青……“你不是听不见吗?”

天机……

顾玉青翻他一眼,端着茶盏重新上床,转手将茶盏搁置一旁炕柜上,幽幽道:“究竟怎么回事?”

天机冷笑,却是不回答顾玉青的问题,“你把我浸泡到茶盏里,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的三分魂魄在我体内,会被灰飞烟灭?”

顾玉青道:“我不在乎!反正多活一世,我已经赚了!”

“你还没见到你弟弟。”

“我已经见过了,而且,此时我弟弟正和我父亲在一起,姑苏家的表弟,也身复原位。”

“可你还未成亲,难道你就舍得萧煜那臭小子?”

臭小子……顾玉青嘴皮微颤,“就是因为舍不得,所以才要问你,你若狠的下心,不让我们在一起,我宁愿和你玉石俱焚,所以,不是我舍得不舍得,是你舍得不舍得,你若告诉我,一切不就无事?”

“你当真要知道?”一个瞬间,天机的语气,变得凝重肃然,是顾玉青从未听到过的。

受他影响,顾玉青不禁也心头重了几分,点头,“要知道!”

“如果我说,一旦我说出这个秘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再也得不到我的帮助和指引,你也愿意听?”天机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顾玉青…….“生死由天,只怕纵然你不说,该发生的,一切还是会发生!”

天机冷笑,“生死由天?若是由天,你此刻早就是一把枯骨,又怎么会坐在此处与我说话!不过,既是你执意要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秘密,迟早我也得告诉你,只不过,原计划,是要晚几天,我原打算,是在你新婚前夜告诉你的……”

他说的玄妙,顾玉青心头好奇心越发强烈,一双眼睛死死凝着天机,一瞬不瞬。

就在天机语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忽的通身发出耀眼的白光,光芒万丈,刺的顾玉青真不开眼,忙伸手去挡,却是抬手一瞬间,那枚被她从书房拿回的玉佩,同样发起亮光。

明晃晃的,粉色光芒。

顾玉青登时怔住,连伸手护眼也忘记,只眼睛不自觉的眯起,死死看着眼前两枚玉佩不断的变化通身光泽,璀璨夺目,绚丽无比。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耀眼刺目的光,终是渐渐淡了下去,在光芒彻底消失的一瞬,天机轻咳一声,开口。

第九百一十三章 魂魄

顾玉青顿时心神一凛,只觉浑身血液,似是僵固。

“真正让你重生的,不是我,我只是一块被印封的上古神物,已经有大约一万多年没有苏醒,上一世,是萧煜寻到了我。”

他才开口,顾玉青就被震得四肢百骸,心头咯噔一声,猛地一颤。

神玉继续。

“你应该知道,上一世,萧煜惨死落梅岭,死后尸首不全,面目全非……”

“难道他没死?”顾玉青冷气一吸,眉头皱成一团。

上一世,萧煜死的离奇,可的的确确,除了衣衫能证明那就是萧煜,并无其他证明,就连明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道……

天机阻断了顾玉青心头的疑惑,道:“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死的透透的,可不知他是什么东西投胎转世的,死后魂魄竟是没有被黑白无常勾去,也没有过奈何桥,跨过冥界,他的魂魄,直接到了三界交点处,三界相较之处,有一家叫做南浔的店铺,不分昼夜黑白,常年营业。”

“我就是南浔里的一块上古神玉,因为上古时代,我被太多次血祭,身上戾气怨气太重,由天神亲自下了封印,不得解封重获自由,除非有人愿意用他的魂魄来换我的自由。”

天机沉重的语气像是铁锤,敲在顾玉青心头。

什么三界焦点,什么冥界无常,什么上古血祭……天机说的这些,若是寻常,她一个字不会信,可说话的人是天机,是一块博古通今的会发光会说话的玉……

她就一字不落的信了。

信了,这心就抽成一团。

用魂魄交换……

“当时我醒来,他的魂魄,就已经坐在南浔喝茶了,听南浔的掌柜说,是他滴了三滴血在我身上,我的封印才被解开。”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即便有人要解开我的印封,是要经过我的同意的,因为一旦被解开,我与解开我的人,就是捆绑的一体,他将三分灵魂给我作为酬金,而我执行他提出的一个要求作为回报。”

“可萧煜解开我的印封,我却根本都不知道,他的血,带有上神的灵力,容不得我有反应的时间,印封就已经自动消除,并且一同消除的,还有我身上浓郁了一万年都没有散去的戾气和怨气。”

“这样霸道的解封,从我记事起,只遇到过一次,那次……”说道这里,天机的语气倏忽一顿,像是提起了什么不该提起的话,骤然闭嘴,再开口,却是另起话题。

“不同寻常,萧煜的条件有两个,第一个,让我预测你前世结局,在得知你会被萧铎和顾玉禾双双逼死之后,他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我为你开启重生之门。”

“解开印封,低压三分魂魄,也只能提出一个要求,他却是凭着身上具有的那不可抵挡不可违逆的上神之力,生生逼我满足了他两个条件,当然,作为回报,他抵押了他全部的魂魄。”

这样天方夜谭一样的话,顾玉青却是听得心神百骇,“……从最一开始,你说,我的三分魂魄在你体内,其实……真正在你体内的,并非我的魂魄,而是萧煜的?”

天机“嗯”了一声,“是萧煜的。”

顾玉青指尖猛地一抖,“他既是将全部魂魄封存在你的体内,为何这一世,他还……”

“你是想说,为何这一世,他还同正常人一般,是吗?”天机幽幽一笑,道:“因为这一世,你们看到的萧煜,是还未抵押魂魄的萧煜!只有到了那个时间节点,他才会魂魄尽散。”

顾玉青骤然脸色白成一张纸。

上一世,她辅佐了萧铎整整六年,六年后,一命呜呼。

也就是说,萧煜的魂魄,会在六年后,她被灌下鹤顶红的那一瞬间,彻底飞灭……

天机乃神物,顾玉青所想,他自然是知道,“没错,就是六年后,六年之后,萧煜将进入永久的不生不死状态,肉体凡胎还在,且将永存不变,只是再不会睁眼醒来。”

顾玉青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从天机口中,得知这样……这样远远超出她想象的真相,“他不是有上神之力?难道就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重新赎回他的魂魄?”

顾玉青语落,天机沉默一瞬,再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暗哑了几分。

“就是因为他有上神之力,所以他的肉体凡胎才能永固,若非如此,六年之后的那个时间节点,他会连同肉身,一同灰飞烟灭。若说补救……”

天机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顾玉青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如何?”

“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不过,这补救之法,却非人力可谓,他有上神之力,所以,他的事,绝非你一个小小凡人能插手改变!”

一句话,断绝了顾玉青心头所有念想和期盼,身子重重向下一沉,顾玉青心若死灰。

眼见顾玉青如是,天机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体恤顾玉青此刻心情,并没有再开口。

沉默良久,顾玉青羽睫微颤,低声喃喃,“那补救之法,究竟为何?”

天机……“你还真是死心眼!补救之法,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必须死一次,才能重新再生!”

顾玉青……

还不及顾玉青体味出来天机此言究竟何意,天机便又道:“所谓死一次,却也不能是人为刻意安排,需得水到渠成,顺其自然,不然,纵然是死了,那也是真的死了,再无生的可能。”

顾玉青……浑身的无力和挫败,让顾玉青脑中嗡的一声,团团响起。

“也就是说,即便在之后的日子里,萧煜若意外负伤,生命垂危,我们也必须竭尽全力去救助,只有那种竭尽全力救过却也救不过来的,才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天机当即否定,“不是!”

“不是?”

“凭着萧煜的本事,他绝不会意外负如此重伤,所以,你们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来竭力救治。我说的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只看天数。”

天机说的玄妙,顾玉青心头越发慌的厉害。

第九百一十四章 哀恸

天数……

天数这东西,最不可靠……“可你总要告诉我,我该如何判断,萧煜的某一次昏死,究竟是不是你说的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不是灵魂归位!”

“我觉得,你知道也是枉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天机一口回绝。

顾玉青顿时握拳,“有没有机会,不是你说了算,你也说了,萧煜的前世今生,你都无法窥探,可见你的灵力,根本无法达到窥探他的高度。”

顾玉青竟是将“灵力”这样的词,说的铮铮。

若是寻常,她必定是要以为自己疯了!

“既然你的高度达不到,你又如何来断定他有没有机会呢!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判断便好。”许是被天机的话说到了痛点,顾玉青声音不由拔高。

天机哼哼一声,“罢了罢了,都告诉你这么多了,再多说点也无所谓,就告诉你好了。”

顾玉青屏气凝神。

天机道:“如果他的灵魂归位,那他起死回生之后,将武功尽失。”

武功尽失……顾玉青不由抬手抚胸,面色素白如缟素。

天机的话,宛若一把钝刀,一字一字割过顾玉青的心。

顾玉青虽不懂武艺,可萧煜自幼习武,及至如今,纵然他佯做不学无术,可这一身功夫,却是从不隐瞒,满朝上下,谁都知道,萧煜的功夫,在本朝,数一数二。

若是有朝一日,他这一身习了数年的功夫倏然消失……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那一瞬间,萧煜的反应。

让萧煜失去武功,只怕无异于让母亲失去最爱的孩子……

心疼犹如潮涌,劈头盖脸,砸向顾玉青,砸的她双耳发鸣,一颗心,一抽一抽,疼的紧,“难道就不能让我替他?”明知不可能,顾玉青还是侥幸不甘问道。

天机一声冷笑,“你?他体内有不明深浅的上神灵力,你有吗?你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替得了他!再说……他未必有失去武功的机会!你还是想想如何过好这六年吧!别虚度了光阴是正经,六年过后,节点一到,他的灵魂是不会多停留一瞬的。”

说着,也不等顾玉青反应,天机继续道:“好了,能说的,我都说了,从现在起,我就要到萧煜身边了,等着过完六年,收了他的灵魂,我好回南浔。而这枚玉佩,就留在你这里,等六年过后,同我一道消失。”

顾玉青瞥了一眼那同天机一模一样的玉佩,脑中浮光掠影,忽的记起一事,“你原先说要成亲……”

天机凉悠悠一声哼,阻断了顾玉青的声音,“成亲……我上次都说了,你同萧煜的成亲之日,就是我的成亲之日。”

“不过……我都告诉你了,六年之后,萧煜将魂飞魄散,那还是考虑考虑究竟要不要嫁给他吧,那可是守一辈子寡的代价!你若当真嫁给他,你们成亲那日,我还是会再出来的!”

语落,天机再无声音响起。

素日润白的色泽,倏忽间灰暗下去,仿佛失去了生命,不过转瞬眨眼,在顾玉青面前,彻底消失,床榻上,唯留那枚她在书房发现的,同天机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该是到了萧煜身边了吧……

顾玉青怔怔凝着那玉佩,眼底终是一行清泪夺眶而出,啪啪打落在床榻上,一室悲伤。

眼泪一旦流出,便如泄闸之水,再止不住。

方才只顾着和天机说话,此刻只剩她一人,天机的话一句一句回荡在耳边,顾玉青才切切感受到何为心如刀绞,何为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扯了锦被,一头扎进去,顾玉青捏拳痛哭……

她一世重生,竟是要让萧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可恨她竟无能为力,为萧煜做什么……

六年,倘若真如天机所言,萧煜并无起死回生之机会……顾玉青不敢想象,当那节点到来,她彻底失去萧煜,将会难受到何种地步。

以后的事,她不敢去想,可当下……既是只余六年,那这六年,唯有不负光阴,才对得起萧煜如此厚重之情。

对……不负光阴……

到底是两世为人,再大的悲恸和哀伤,终究还是在哭的死去活来之后,情绪渐渐收敛。

顶着红肿的眼皮和枯黄的脸蛋,顾玉青以手撑床,坐起身来。

不过六年时间,她怎么能把这短暂如梭的时间耗费来哭……哭能解决什么……如果嚎啕大哭能换回萧煜的灵魂,顾玉青倒是心甘情愿哭干身上所有的泪,甚至血。

可惜……纵然她愿意,上天也不给她机会。

一把抹掉眼泪,顾玉青咬牙撑了身子下地,“吉祥!”嗓音嘶哑朝外唤道。

尽管心头疼的痉挛,却是强行逼着自己立刻去做该做的事,而不是像个怂包一样,窝在床上做毫无意义的哭!

吉祥闻音,立刻推门进来。

进屋一眼看到顾玉青红肿的眼皮和枯黄的脸颊,外加一头松散凌乱的发髻,登时大吃一惊。

“小姐!”脸色一白,急步走向顾玉青。

顾玉青捏拳咬齿,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梳妆。”

一面说,一面挪了身子端坐铜镜前。

仅仅两个字,哽咽的不像样子,却到底忍住了眼泪没有落下。

瞧着铜镜里的自己,顾玉青默念:顾玉青,你没有资格哭!

吉祥从未见过顾玉青如此,心头涌上巨大的慌乱不安,可多年习惯,顾玉青不说,她纵然心头一万个焦灼,也绝不敢擅自发问。

觑着顾玉青的神色,吉祥立刻执行她的吩咐。

热水净面,牛角梳篦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收拾妥当。

才落停,就见彩屏打起帘子探头进来回禀:“小姐,知秋求见。”

知秋当日同姜妈妈一起进府,后来,顾玉青到底是没有让她在府中为奴为婢。

花银子盘下六里桥西一处茶水铺子,知秋接了她娘来,一起打理。

所得银钱,同顾玉青五五分账。

原本知秋不肯,还是顾玉青说,开这茶水铺子,是为了给她做耳目,探听一些她能力不及的消息,知秋才应下。

知秋母女做生意实在在行,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早就回本。

每月除了送银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无顾玉青唤,知秋从不擅自来赤南候府。

今日,怎么来了?

第九百一十五章 毒蛇

瞥了一眼铜镜中自己红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顾玉青点头,“让她进来吧。”

言落,彩屏转头传话,顾玉青扶了吉祥起身,落座一侧大窗下的梨木双扶手椅子。

嘶哭一阵,嗓子哑的不成样子,虽说此刻敛了情绪,可胸口依旧闷的发疼,想有东西碾过一样。

端起手边茶盏,才喝一口,就听得脚步声逼近,知秋打起帘子进来。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朝门口方向看过去。

一身豆绿色的锦缎衣裙,虽是早已过时的花色和样式,穿在她身上,却是显得整个人格外的明媚娇俏。

与当日乌青村的乡下丫头,判若两人,顾玉青不由眼前一亮。

一眼看到顾玉青红肿的眼睛,知秋骤然心头一颤,行礼问安过后,终究是嘴角微翕,开口只道:“小姐,今儿一早,我在六里桥桥头,遇见了苗疆人。”

苗疆人……继苗大苗二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顾玉青耳边的名词,不由心头大动。

“你认识苗疆人?”苗疆人容貌与我朝子民并无什么特别的不同之处。

知秋摇头,“当年在乌青村,我上山给清泉寺的方丈送野菜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苗疆的王爷……”

苗疆的王爷……顾玉青顿时眼皮一跳,心口缩了缩。

苗疆巫族早在数年前就被皇上剿灭,如今幸存的,唯有那个八王爷……

“苗疆八王?”

知秋摇头,“我不知道他是几王爷,只知道他是个王爷。”

“他告诉你的?”

知秋又摇头,回忆起当日救下那王爷时的场景,不由得脸色白了白。

“当日我上山,恰好遇上他与他的属下被山上毒蛇围攻,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竟是数以百条颜色火红的火线毒蛇发疯一样朝他们不要命的进攻,他和他的属下,倒是都会功夫,功夫也好,我遇上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渐渐抵挡无力,他左臂被蛇咬了数口,毒液发作,麻木没了知觉。”

随着知秋话起,吉祥并顾玉青,无一不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数以百条……火线毒蛇……自杀式进攻……

“因为山头总有各种毒蛇出没,山上清泉寺方丈每隔数日就给我们村的人分发避开这种毒蛇的药粉,但凡上山,我们都是要身上撒了药粉的,恰好那日我上山送野菜,方丈给了我一包,当时见那个情形,我就撒了药粉过去。”

“药粉很有作用,那些毒蛇,前一刻还发疯了一样,摇头甩尾身子挺得笔直的窜起进攻,药粉一出,当时就啪啪落地,四下逃窜走。”

“就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他旁边的人自称属下,唤他王爷。毒蛇逃走,他跟着就昏迷不醒,他的属下带他走之前,为了答谢我,给了我一枚玉佩。”

“我本是不要的,只是他心头着急,丢下玉佩,草草说了几个谢字,扛了那个王爷就急急下山。”

“山上清泉寺的方丈大师见多识广,有一次我曾经拿了那玉佩给他看,他看过说,那是苗疆之物,还问我是怎么得来的。又说,如果再见到那个王爷,一定要告诉他,今儿一早,在六里桥桥头遇上,我确认就是当年那王爷,便让弟弟到清泉寺告知方丈,我来小姐这里。”

一番细细说明,言落,知秋缓出一口气。

顾玉青却是被她的话惊得心头大骇。

苗疆巫族一向擅长制毒用毒,当年控制苗疆各地,靠的就是毒蛊之术,只是后来被父亲和皇上大军压境,将其巫族彻底摧垮之后,就再无苗疆巫族之人兴风作浪。

这个八王爷……

他跑到皇城根下的山林中,究竟做了什么,引得满山毒蛇对他发起疯狂进攻……清泉寺的方丈,为何又对他感兴趣,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和毒蛇大战一场?

顾玉青暗暗摇头。

清泉寺的太洪方丈,原本乃萧宿派长老,可谓见多识广,使的一手好毒,更擅长解毒,上次如意中毒,若非清泉寺方丈解囊送药,只怕如意早就一命呜呼。

能让太洪方丈上心的,只怕也唯有一个缘故,那便是制毒与解毒!

一个苗疆巫族幸存王爷,一个萧宿派前长老……

苗疆八王当年惹得众蛇愤怒,难道是为了从火线毒蛇身上得到什么要命的毒素?而这毒素,就连太洪方丈,也感兴趣……

思绪渐深,顾玉青眉头不由紧蹙。

苗疆一族,从巫族尚未被灭亡到现在,但凡是与他们扯上关系的,从未有过什么好事,尤其是自被灭族之后,所有和苗疆有关的事,皆围绕复国复仇。

……眼下年关将近,这位苗疆八王,为何突然入京。

他一个侥幸存活的王爷,难道不应该夹起尾巴藏匿好自己?就算要举事复国,按着前一世的时间节点,他是六年后才开始渐露头角。

而现在……难道说,这一世,他已经准备妥当?

另外……她府上那柄富丽堂皇的断剑和装了那种东西的紫檀木匣……

思绪一层一层深入,顾玉青脑中渐渐有雏形脉络浮现出来,纵然一切都是基于前世今生和知秋之言的猜测,可猜测……总是离事实,相距不远。

苗疆八王的突然出现,冲淡了顾玉青心头悲恸……起码,暂时收起,“当年你遇上他,你几岁?难道你就不怕?”

知秋的描述,光是听,她都觉得牙齿打寒颤,更不要说亲眼目睹,那数以百条毒蛇的疯狂攻击场面……

知秋肩头微微一缩,“那时我八岁,怕啊,怕的手脚都软的动不得,还……”还尿湿了裤子,这话,知秋自然说不出口,“可再怕,我怀里揣着救命的药,不能眼睁睁看他们两个被蛇要死啊!”

八岁……

不仅吉祥如意,就连顾玉青,看知秋,眼底都带上一份敬佩。

“那枚玉佩,你可是带了?”

知秋当即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红色丝帕,丝帕展开,就着丝帕,将那枚乳白色的玉佩捧上,“小姐,就是这个,当日他给了我,我一次没戴过。我们乡下人,戴这样贵重的东西,是要丢命的。”

顾玉青颔首点头,一面接过玉佩,一面道:“这个玉佩,都谁见过?”

“除了太洪方丈,谁都没见过,就连弟弟和娘,我都没给他们看过。我娘那人……”知秋语气一顿,没有说下去,脸颊微微泛红。

她不说,顾玉青却也知道她的意思。

没有追问,只低头去看那枚玉佩。



第九百一十六章 猜测

不出意外,玉佩上的花纹,果然乃苗疆巫族特有纹路,精美,繁复,与先前那紫檀木匣和断剑剑鞘上的,虽不说一模一样,却也神似。

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与知秋再话几句,顾玉青留了玉佩,遣吉祥送知秋出去,另嘱咐她,若是再遇上那苗疆王爷,只不动声色再来赤南侯府回禀就是。

知秋走后,顾玉青起身立在大窗前,瞧着一院树枝被风吹得四下摇曳,心思浮动。

当年苗疆巫族覆灭,苗疆八王虽幸存,却一直掩藏起来,故而我朝,知道他容貌身份的人,只怕也寥寥可数。

六里桥头……

六里桥并非京都腹地,当初顾玉青选择了那片地界让知秋母女开茶水铺子,看重的是六里桥附近的一个跑马场,时常有京都富庶子弟去那里跑马。

知秋家的茶水铺子,自然不够资格招待那些官家子弟,可跑马场里侍奉的下人,却是有功夫不免去喝茶闲聊。

可那位苗疆八王去那里作甚……

猛地,脑中电光火石,顾玉青忽的想到,距离六里桥不远处,除了有个跑马场,还有一个军用养马场……

养马场……

昨日八珍阁,顾玉禾跟着的那个年轻公子,同西山大营的副统领所谈论的,亦是马匹生意。

只是巧合?顾玉青心下果断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管是不是巧合,既是想到这里,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顾玉青也绝不敢轻易丢开,立刻唤了萧煜指派给她的一个暗卫。

直接忽略暗卫看到她红肿眼皮时惊诧的眼神,顾玉青道:“你即刻去追知秋,问清楚她苗疆八王爷的容貌,之后在六里桥养马场一带蹲点,只要遇上那位苗疆八王爷,务必盯紧他,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只要你能接触到的,全都给我记下。”

顾玉青说的肃重,暗卫当即抱拳执行。

待他离去,顾玉青呼一口气,微微闭上因为痛哭过后而干涩难受的眼睛,脑中又盘亘起昨夜碧翠阁一幕。

萧煜……萧煜身侧那个陌生男子……苏染……

至此,她已经笃定,萧煜必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在碧翠阁那般,可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他不方便说,难道明路也不方便?

那个苏染,究竟是不是明路,如果不是,那明路又去了哪里?

萧煜逼不得已之下,既是有机会与她暗传消息,为何不告诉她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倒是给她那样一块玉佩。

难道这一世的萧煜,其实是知道,她是重生之人?难道这一世的萧煜,知道“天机”的存在?

顾玉青心下摇头……素日和萧煜接触,萧煜的样子,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若知道“天机”的存在,只怕当日她替他挡下一刀生命垂危之时,他必定会口吐“天机”二字。

可他从头到尾,没有提过。

毕竟,换的她重生的,是上一世的萧煜……所以,萧煜给她那枚玉佩,必定是有其他另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还有,萧煜遇险,身不由己,到底和苗疆八王有没有关系……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却没有一个有答案,顾玉青脑仁嗡嗡直响,疼的厉害,蹙了眉头,伸手轻轻揉着眉心。

好在一点,虽无切实证据,可顾玉青能肯定,那日引了吉祥到碧翠阁的小叫花,是萧煜安排的。

他知道,她必定会寻上门问个究竟。

他既是还有能力安排这些,可见并非彻底失去自由……昨夜,既是萧煜当众说出那样的话,只怕时至今日,满京城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用不得多久,这事就会传到宫里去。

传到宫里……长长叹一口气,顾玉青羽睫微颤……萧煜到底要做什么。

他留宿碧翠阁,还扬言要碧翠阁的苏染同她同一日进门,更是说出他中意苏染的话,难道他就不怕皇上,太后,慧贵妃暴怒?

这些日子他失踪,对宫里的借口可是去打猎。

皇上若是知道,他其实是泡在烟花地,必定会着令他进宫,若是他有所耽搁,只怕皇上不消半刻钟就会派了禁军统领亲自去踏平那碧翠阁,捉了他回去。

如此……

思绪及此,顾玉青猛地一凛,眼睛倏忽睁开,直直坐起来。

萧煜被挟持,挟持之人必定会将他的府邸四周严密把控,以防他做出什么动作。

而这挟持一事他又无法告知皇上,只能私下解决的话,那么进宫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在宫中有强大的暗中势力。

只要他能进宫,就必定会与宫中势力联络,届时……

只是一点,那劫持萧煜的人,又如何放心让他进宫呢?要知道,劫持萧煜可非易事,好容易掌控了他,又怎么会轻易放他进宫。

放他进宫,岂不是放鸟归林!

她能想到的,萧煜自然也算到了。

算到了,还要如此安排,那也只有一点了……对方掌握了萧煜的命脉,他们自以为是的认为,萧煜绝对不敢任意妄为,言行不会有任何偏差。

命脉……什么才是萧煜的命脉呢?

她顾玉青?慧贵妃?皇上?还是什么……顾玉青猜不透,可能逼得萧煜在碧翠阁当众那般,可见对方筹码之重。

原本以为理清了脉络,可此时,却因着猜不到对方的筹码,顾玉青心头愈发沉重。

可恨现在,除了等消息,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配合萧煜昨夜在碧翠阁的那场戏了。

萧煜既是那般扬言,作为赤南侯府的嫡长女,她顾玉青岂能无动于衷!

如果萧煜的计划,就是被迫入宫,那她便让这计划,来的更提早一些吧!

心思打定,顾玉青深吸一口气,转头唤了吉祥,“梳妆,进宫!”

赤南侯府的马车遥遥而行,直奔皇宫,及至宫门前,下了马车,顾玉青领了吉祥,一路怒气冲冲行到御书房。

她过去的时候,恰逢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从御书房小院出来,两人正嘀咕,“这苗疆八王爷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不是都被灭族了?怎么就又来贺岁了!”

“谁知道呢!”

顾玉青闻言,顿时一个激灵。

第九百一十七章 告状

朝政之事,她自然是不敢上前一把扯了两位尚书问个清楚,眼见两位尚书离开,顾玉青脑中思绪铺天盖地袭来。

一个本该被灭族的王爷,竟是大张旗鼓进宫朝贺?

他要以什么身份进宫,苗疆八王?还是附属之臣?

苗疆被灭族之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那原本属于苗疆八王的东西被藏在赤南侯府,顾玉青不得而知,可她能肯定,一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断剑是苗疆八王的,那紫檀木匣中的琉璃瓶呢?瓶中之物,又是不是他的呢?

如果是……那琉璃瓶的封口布,可是皇上寝衣的缎料……他怎么敢再进宫,更何况,此刻穆太妃已然不在,他连个庇护之人都没有!

苗疆八王高调入京,她竟是在此之前,连个音讯也没有听到。

思绪如雷,终是在双脚及至御书房大门前,顾玉青压下心头滚雷,得小內侍一声通报,提脚进去。

顾玉青进去的时候,皇上脸色颇好,可见还不知道宫外萧煜之事。

拿捏了情绪,顾玉青几步上前,不及行礼,扑通就在桌案前跪下,“臣女求陛下收回先前赐婚之命。”

眼见顾玉青红着眼睛扑通跪下,皇上本就一惊,正还想着难道是她府邸出了什么事?朝内侍总管看过去,内侍总管不及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顾玉青掷地有声冒出这么一句话,皇上顿时眼皮一跳,眯了眼睛看向顾玉青,“怎么了?”

顾玉青嘴唇紧抿,将头偏至一旁,一副受了极大屈辱的样子,不肯开口。

顾玉青的脾性,皇上多少还是知道一些,遗传顾臻和姑苏彦,顾玉青本就不是柔婉之人,再加自幼丧母,被逼一夜之间飞速长大,更是让她心思比寻常闺秀更成熟也更理智。

这样的话,旁人说出,皇上兴许还会觉得,是两人闹了小别扭,她来告御状,可顾玉青说出,皇上却不能小觑。

以顾玉青的沉稳,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此言。

顾玉青不说话,皇上就又看内侍总管,内侍总管满头冒汗摇头表示不知。

皇上又看看地上脊背挺直双眼红肿的顾玉青,向内侍总管递去一个眼神,内侍总管会意,转头出去,不过片刻,引了吉祥进来。

吉祥虽跟在顾玉青跟前进宫数次,可御书房却是第一次来,龙颜在上,吉祥一路秉着呼吸行到顾玉青左右侧,跟着跪下,“奴婢叩见陛下!”

行三跪九叩大礼。

皇上却是抬手一挥,免了吉祥的礼数,“究竟怎么了?”

吉祥转头看了顾玉青一眼,肩头低耸,低头垂眸,道:“启禀陛下,现在满京都的人都在传,近些日子,四殿下流连碧翠阁日夜不归,更是放言,及至小姐大婚那日,四殿下要让碧翠阁的苏染姑娘一同进门。”

皇上闻言,当即就炸毛了!

满目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吉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肩头压得更低,“四殿下要让小姐同碧翠阁的苏染姑娘,平起平坐。”

吉祥的话,就像惊雷,滚响在皇上耳边。

他儿子什么脾性,他能不知?那是把顾玉青放手心怕摔了放嘴里怕坏了的人,半夜三更跳墙去人家府邸做早饭的人,山洪暴发为救顾玉青不要命的人,还没成亲就天天粘着他给顾玉青讨要各种赏赐的人……

怎么会……

皇上自然一个字不会信,大手一挥,“一派胡言!”

吉祥肩头一抖,匍匐趴下,“奴婢不敢!”整个人瑟瑟发抖。

跪在一侧一脸铁青的顾玉青,转头看向皇上,“是不是胡言,陛下让人一查便知!臣女连刀都替他挡,难道还会造他的谣?只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女不想因为臣女一人,辱没了赤南侯府的门楣!”

顾玉青说的铮铮,皇上鼻翼张弛,满身血液沸腾。

那个臭小子……他在搞什么鬼!

“你且稍安勿躁,容朕查清楚,太后那里今儿新作了桂花糕,你且过去尝尝,待朕查明真相,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皇上对顾玉青道,语气竭力和顺。

倘若顾玉青所言之事就是事实……皇上简直不敢想象,等顾臻回来,萧煜会被顾臻揍成什么熊样,他这御书房,会不会被萧煜给拆了!

娘的!

这个小崽子,就没有一刻让人省心。

顾玉青也不执拗,闻言磕头行礼,起身离开。

正要走出御书房,皇上又嘱咐道:“这事,且先莫要告知太后,她老人家经不住吓,还有慧贵妃那里……”

皇上想说,慧贵妃也动不得胎气,可转念一想,倘若当真是萧煜负了顾玉青,那他此刻还对顾玉青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实在不该。

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皇上摆摆手,示意顾玉青且先退下。

待到顾玉青前脚一走,皇上当即对内侍总管暴怒道:“去把那个小崽子给朕提回来!”

内侍总管抖着眼皮,忙去执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内侍回来回禀,“四殿下在碧翠阁醉的不省人事,碧翠阁的苏染姑娘拦了大门,说是怕殿下进宫被陛下责罚,不许带走,四殿下又自己醉的走不得路……”

皇上闻言,抄起手边一个茶盏,嗖的砸了出去,“孽障!”

还真他娘的去了碧翠阁!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满腔怒气将脸堵得铁青。

原本还想问问,外间传言是否属实,这样子,碧翠阁的姑娘连人都敢拦下,还有什么是不真的!

逆子!逆子!皇上气的浑身发颤。

“什么回不来,给朕抬回来,有人敢拦着,就地解决!”还反了他了,一个烟花地,哪来的胆子敢不放人。

拳头一捏,重重砸在桌案上,浑身冒出噬人的戾气,“让禁军统领去!”

小內侍闻言,倏忽松下一口气,忙点头应了,急步退下去,还好皇上让禁军统领去,若是让他再去……一想到四殿下睡着的那屋子门口守着的那一排彪壮大汉,他头皮都是木得!

第九百一十八章 带回

小內侍去传话的时候,禁军统领正琢磨等顾臻回来,要不要约他喝个酒。

本是生死兄弟,可这些年,被这多疑的陛下搞得,硬生生是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生分的就跟仇人似的,偏偏他二人皆是忠心耿耿的……可……

顾臻一回来,顾玉青就要大婚,到那个时候,赤南侯府就顾臻一个人住着,他得多想姑苏彦啊,不得憋出点病来。

好容易不再天天北荒山道观里泡着,又回归朝政,他可不想看顾臻再度凋落。

可,能有什么法子,是能让他和顾臻痛快喝一顿酒还不让陛下多心的呢?

抓耳挠腮,禁军统领后脑勺都要给他抓破了,也没想出来,长叹一口气,小內侍就进来了。

一番转述传达,禁军统领心头烦闷立刻被小內侍带给他的消息惊得四下飞散。

“什么?你说萧煜怎么了?”情急之下,竟是连萧煜的大名都呼了出来。

他才几天不出宫,就闹出这种事?

萧煜竟然夜宿碧翠阁,还扬言要碧翠阁的姑娘与顾玉青同一天进府……萧煜这是脑子让门挤了还是皮紧了,居然说出这种话!

且不说他如此是否对得起顾玉青,单单顾臻即将回朝……他不怕脑袋让人给削了?

禁军统领直呼萧煜名字,小內侍可是不敢,吓得肩头一缩,低头又将事情重复一遍,“陛下让您亲自去把四殿下接回来……”吞了一口口水,小內侍补充,“四殿下门前,站了一排彪壮大汉,奴才没数,不过,足有七八人。”

一面说,一面抬头,满目同情看了禁军统领一眼。

这差事,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且不说禁军统领是不是大的过那些个彪壮大汉,单单一点,倘若四殿下当真对那个叫苏染的姑娘有真情,凭着四殿下的性子,有人敢动他的人,他不得把房顶掀了。

小內侍语落,眨眼功夫禁军统领已经收拾整齐,点了两个亲随,直奔碧翠阁。

禁军统领过去的时候,萧煜刚刚醒来,正哈欠连天找水喝,就听得外面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的声音传进来,当即手头杯子一摔,怒吼道:“老子门前,谁在放肆!”

苏染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道:“殿下,您方才睡着的时候,就有宫里的太监要接您回去,奴家怕您醉酒之后外出,着了风受了寒,就把人挡下了,这一波,估计是皇上又重新派来接您回去的。”

说着,抬眸一瞥立在萧煜身后的一个清俊公子,眼睛飞快一闪而过,转向门口,“殿下,奴家好怕!”

萧煜抬手拍拍她肩头,“有我在,你怕什么!放心!”

说着,起身。

连日来醉生梦死,此刻又是刚睡醒,猛地一站起来,萧煜顿时头晕眼黑,脚下一个踉跄,若非身后那公子及时扶住他,他就一头栽倒过去。

“你知道如何做!”

伸手扶住萧煜的一瞬间,那公子在萧煜耳边飞快低声说道。

萧煜状似没有听见,喘了口气,揉着眉心站稳,提脚一步三颤的朝门口方向走过去,“他奶奶个的熊嘴儿,谁在这闹事!”

话音未落,就见禁军统领屹立如松,手腕一翻,将一个彪壮大汉扔下二楼,然后…….啊……一声惨叫。

禁军统领一眼看到萧煜,脸色愈发难看,“陛下让臣接殿下回宫。”

说着,禁军统领提脚,直奔萧煜。

萧煜身子向后一侧,做出一个明显躲避的姿势,只可惜,他头重脚轻的,动作太过笨拙,倒是躲的明显,可就是没躲开,不过眨眼,胳膊就被禁军统领擒住。

“殿下请随臣回宫面圣!”

萧煜对面,那面容清俊的公子当即眼底波光一凛,看向萧煜,眸中带了杀气。

只是还不及萧煜张口,禁军统领忽的感受到对面如潮扑来的杀气,倏地转头朝他看过去,青白的眼底,戾气升腾而起,浓郁而粘稠,“怎么?你想打一架?”

萧煜……

对面公子……

禁军统领嘴角微动,“你若是想和我过过手,只管来,若是不想,就他娘的给老子收起你眼里那鬼玩意!”

对面公子……不是说,来的人是当今陛下御前禁军统领?这说话……怎么这么像地痞流氓街头混混。

不过,对方的武功,他却不得不承认,的确高,不再看禁军统领,而是转头给苏染一个眼神飞过去。

苏染会意,当即上前,将萧煜衣袖一扯,“殿下才醒,最是经不得风寒,又醉了酒,陛下一贯心疼殿下的,就是要回去,也要等殿下酒醒……”

苏染话未落下,就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一声脆响伴着脸颊火辣辣疼响起,她被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打的眼冒金星,身子一转,扑到在地,嘴角一片殷红。

萧煜嘴皮一抖,“女人你也打?”

禁军统领没好气道:“野人我都打!和我回去,再耽搁下去,我一把火点了这碧翠阁!”

萧煜顿时炸毛,“你敢!”

禁军统领道:“我敢!”说着,手起掌落,不及萧煜反应,抬手在他后脖颈子一劈,扛起就走。

“且慢!”那公子在禁军统领掌掴苏染之后,终是回过神,张口阻拦。

禁军统领充耳不闻,提脚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那公子眼见如此,忙急急跟上去,抬手去抓禁军统领的肩头,“人你不能带走!”

禁军统领脚下步子一顿,回头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盯着他,“我不能带走?你要留着他干嘛?炖长生不老汤?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子,现在要叫他回宫的人是皇上!且不说名正言顺,只圣命如山就不可违抗,你说我不能?你是谁!”

那公子顿时语结。

他只知道,他的任务是看紧萧煜,不许他踏出这碧翠阁半步,可他从未想过,皇上竟然派了这么个人来抢人……

是啊,皇上要叫自己的儿子进宫,他能有什么理由拦着。

若是萧煜清醒,他还能逼萧煜自己抵死不进宫,可现在萧煜昏迷不醒,被禁军统领抗在肩头,他还要如何拦下……

难道放他们走……

他心里千回百转,禁军统领却是懒得理会他,横了他一眼,转头提脚就朝外走。

第九百一十九章 暴走

、心知根本拦不住,那公子便住了步子,眼见禁军统领扛着萧煜一头钻进马车,他转头披了大氅,急急离开碧翠阁。

他的任务是留了萧煜在碧翠阁,眼下人走了,自然是迫不及待回去禀告。

他一路急走,纵然身后跟了两个武功高绝的随从,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两道人影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

及至一座府邸前,绕过前面大门,直奔宅后角门,左右瞧过,那公子上前叩门,不过三声,大门打开一条缝,有人探头出来,见是他,门缝略开大一点,容他进去。

这厢,年轻公子并他的随从一头扎进院子,那厢,一路尾随的人觑着那开掩的木门,两人相视一笑,转脚离开。

“您怎么回来了,四殿下呢?”开门人一将大门合上,当即满目惊疑,问道。

那年轻公子一面急急朝院里走,一面道:“出事了,四殿下让禁军统领给强行带走了,父王呢?”

“王爷在屋里同小少爷说话呢,您回来的正好,快去劝劝吧,王爷要对小少爷动家法。”

他口中的王爷,正是苗疆八王。

而这年轻公子,是苗疆八王的长子,穆峥易,小少爷则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穆峥邵。

苗疆八王,两子无女,此次同他一同入京,因是光明正大的朝贺,故而所住之处,也并不藏着掖着,乃杏花巷一出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给穆峥易开门的,是跟随了苗疆八王多年的府中管事,当年苗疆巫族遭灭族,还是他乱中抱走还是孩子的八王,府中不管上下,对他都及时尊重。

闻言,穆峥易本就凝重的面色,更是一沉,“怎么又闹起来了,还是为了安穗?”

管家点头,眉头皱的紧紧的,“小少爷要王爷答应,定下他同安穗的婚事,王爷不同意,小少爷闹着要回苗疆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到书房前,穆峥易摇头一句“太不懂事了!”言落,推门进去。

他刚进屋,就见八王手抄一只茶盏,咬牙切齿颤着胡子朝穆峥邵砸过去,“逆子,你是要气死我吗?”

愤怒之下,八王力气用的极大,而穆峥邵又执拗不肯躲闪,一只青花瓷茶盏,照直砸在他的额头上,虽未流血,却是鼓起一个大红包来。

“父王息怒!”穆峥易忙提脚上前,一把扯了扯穆峥邵的衣袖,对八王说罢,转头训斥穆峥邵,“怎么又惹父王生气,还不赶紧给父王赔个不是,下去面壁思过去!”

穆峥邵却是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少假惺惺如此!难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父皇面前同我兄弟情深,暗地里,不知有多害怕我将来分你一杯羹!”

穆峥邵声音不高,却是透着凉悠悠的寒气。

穆峥易正还打算语落推他出门,免得和父王僵持下去,他又挨打,猛地听他冒出这样一句话,顿时心头一股恶气憋上来。

“你小子疯魔了,怎么乱咬人!”说着,到底还是怕他那执拗的性子惹得父王不悦,依旧反手去推他的肩膀,“你快出去!”

穆峥邵却是一把甩开他,“你少推我,我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难道我出去,让你在父王面前嘀咕我的不是?枉我唤你一句大哥,素日里一贯尊重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穆峥邵满目仇恨,瞪着穆峥易,那眼神,就跟再看他的杀父仇人似得。

穆峥易被他这锥心之话说的火冒三丈。

母亲离世早,父王又一直忙着复国大事,他虽只比穆峥邵大五岁,穆峥邵却是他一把拉扯大。

小时候把屎把尿喂水喂饭,长大了虽能省点心,可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穆峥易就一夜一夜守着,穆峥邵长到如今十六岁,穆峥易整整辛劳了十六年。

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弟弟,如今竟是满目仇恨瞪着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穆峥易心头,怎么好受。

被他的话噎的胸口直疼,却是说不上一个字来,只觉心如刀绞。

八王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哥哥为了照拂你,至今未婚,把你当个宝似得宠着,你对你哥哥说出这种话?你还有良心吗?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被八王骂,穆峥邵恶狠狠瞪了穆峥易一眼,“父王一直偏袒大哥,自然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话音未落,八王就抄起手边砚台飞过去。

砚台不比茶盏,这要真砸头上,定是要命,情急之下,穆峥易也不顾被穆峥邵的话气的肠子疼,伸手一把将他推开,却是动作之际,那砚擦着他的太阳穴,飞了过去。

砚台落地,发出咣当巨响,穆峥邵看着穆峥易太阳穴处被擦出的一道殷红血珠,不由心头一颤,血珠滚滚,直滴到他心里。

可转念想到,昨儿安穗告诉他,穆峥易趁着他不在想要强包(暴)她一事,火气就嗖嗖直窜,彻底压制住心头刚刚要升腾起的不安和愧疚。

脖子一梗,道:“你少惺惺作态,这砚台,依你的功夫,分明能避得开,你是故意在父王面前如此,好让父王以为你有多疼我,更让父王觉得我不懂事,处处不如你……”

穆峥邵话未说完,穆峥易被他气得脑仁直疼,抬手啪的在他面上一个巴掌打过去,“你小子到底抽什么风,鬼上身了?”

穆峥邵这巴掌,听着脆响,实则一点不疼。

他怎么舍得打这他一手拉扯大的弟弟。

虽是弟弟,可他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早就胜过父母。

被穆峥易掌掴,穆峥邵登时额上青筋暴突,满目匪夷所思盯着穆峥易,眼底喷火一样指着他鼻子大吼:“我就知道,你是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说着,一跺脚,如一头愤怒的狮子,转头冲了出去,“我要回苗疆去!”

语落,一脚跨出门槛。

穆峥邵离开,穆峥易深吸一口气,压住满心的翻江倒海,转头对向八王,“父王,到底怎么了?他怎么突然这样?”

第九百二十章 何事

八王气的拳头朝桌上奋力一砸,怒骂一句“孽障!”身子扑通跌坐到身后椅子上,面色铁青,眼角不住的打颤。

穆峥易语落,足足沉默了有三五盏茶的时间,八王才幽幽舒出一口气来,有气无力,对穆峥易道:“他说,你昨儿夜里想要强报了安穗!”

穆峥易闻言,顿时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顶,“怎么可能,我昨儿一直在碧翠阁!”

八王满心无力,“我也同他说了,他不信,说是安穗亲口说的,昨儿半夜,安穗哭哭啼啼衣衫不整跑到他屋里。,求他救命,说是你要强要了她……昨儿夜里他就来我这里闹了一顿,我说你不在府里,他只说我偏心。”

说着,八王重重一声叹。

穆峥易却是被他的话惊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本就方才被砚台擦破皮而渗血珠子的伤口,更是血珠子直往下淌。

“安穗,又是安穗,这个安穗,留着迟早是个祸患,父王还是早做决断,瞧瞧她都把邵儿祸害成什么样!”弟弟是自己的,穆峥易满腔怒火都朝安穗冲去。

八王摇头,“安穗固然留不得,可邵儿也实在太不像话,为了个还没及笄的女人,就六亲不认……我穆家,怎么会有他这种货色!”说起穆峥邵,八王的火气,一潮高过一潮的涌起。

抬眸扫了穆峥易一眼,“你不在碧翠阁待着,怎么回来了!”

穆峥易这才想起有要事回禀,当即敛下满腔情绪,道:“父王,四皇子萧煜让禁军统领给接走了!孩儿拦不住。”

八王眼底登时有如狼精光浮动,倏忽间,眸光精锐如芒。

“拦不住?”

八王周身气势徒变,引得满屋空气跟着凝重起来。

“他是奉旨来带萧煜进宫,儿臣的身份是萧煜的酒肉朋友,没有道理拦。”

“那萧煜呢?他就跟着回去?”

穆峥易苦笑,“萧煜倒是不回,可那个禁军统领直接就一掌拍晕他了,孩儿连威胁萧煜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他一入宫,再抓他可就难。”满面焦灼。

八王沉默一瞬,摇头,“不会,萧煜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又贪生怕死,他怎么敢不听我们的话在皇上那里胡言乱语,他身上那毒,一日不服解药都撑不住,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放心,你就回碧翠阁等着,他一定乖乖自己再送上门的。”

穆峥易又苦笑,“碧翠阁是回不去了,孩儿出来的时候,那位禁军带来的人正吩咐人把碧翠阁的招牌摘了,说是要把碧翠阁的梁柱带回去当柴烧。”

八王眉头一挑,“他要拆了碧翠阁?碧翠阁背后的主子可是宫里一位娘娘,他几颗脑袋,敢动碧翠阁!”

穆峥易就道:“他该是奉命行事……”说着,把禁军统领去之前有小內侍前来传话被苏染几句骂回去的事回禀出来,“小內侍走了不过半柱香,禁军统领就杀气腾腾冲来,碧翠阁的姑娘敢拦着内侍不让他带萧煜回去,皇上一定怒火冲天,让人拆了碧翠阁,也是正常。”

穆峥易语落,八王啪的一拍桌子,“苏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素日的精明都去哪了,宫里的内室她也敢骂?脑子让猪拱了!她人呢?”

“让禁军统领一巴掌打的现在只怕还昏迷不醒。”

八王顿时嘴角一抽……对于那位禁军统领的认识,又深一层。

脑中猛地回忆起当年一幕场景。

皇上的御书房里,他的剑被顾臻手中的太阿神剑一剑斩断,姑姑穆太妃跪地求情,要陛下放他一马,姑姑话未说完,就是那个禁军统领二话不说,朝着姑姑面上就是一巴掌打过去。

姑姑可是先帝的宠妃啊!

被禁军统领一巴掌打的站不住,一头撞到一侧金柱上去。

……

片段的记忆倏忽而至,八王心头沉沉一吸气,这位统领,打女人的力气,可是一点不减啊!

“罢了,既是碧翠阁回不去,你就直接住到萧煜府邸好了,反正你现在的身份,是萧煜的酒肉朋友。也不用藏着掖着,反正这满京都里的,无人知道你的身份,更无人知道,我穆八还有两个儿子!”

说起两个儿子,八王好容易缓过的一口气,又堵得嗓子疼。

既然父王肯定,萧煜绝不敢轻举妄动,穆峥易便松下一口气,“那弟弟那里……弟弟还小,被安穗迷了心智也是有的,安穗能说会道,弟弟又对她动了心,她的话,弟弟自然是深信不疑,父王还是赶紧将那安穗处置了的好。”

为了怕他走之后,父王要对穆峥邵动家法,穆峥易道。

八王一口回绝,“不行,这个安穗,我留着还有用,至于你弟弟……他想回苗疆就让他回吧,反正在这里,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让他去和西山大营的副统领谈生意,你瞧瞧他谈回了什么!”

“生意没谈成,反倒让人戏耍一顿,回来闹天闹地逼着我去给他找那个醉酒之人,满京城这么大,让我去哪找!更何况,我们此次来京都,任务重大,务必一切小心谨慎,他那样子,哪有一点该有的样子!”

说起二子穆峥邵,八王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穆峥易忙在他语气一顿的瞬间,接了话音过来,“既然父王留着安穗还有用,不如就留了安穗在京都,让人送弟弟回苗疆也好,等我们事成,再接他来,如此,也省的他被安穗挑唆。”

八王嗯的一声,算是回应,却也没说究竟如何安排。

眼见父王并无再说下去的意思,穆峥易抱拳行礼,惴惴不安退了出来。

刚出书房,一眼瞥到转角处,安穗贯穿的一抹黄裙,皱了眉头提脚过去。

安穗眼底泛着冷笑,坐在廊下,直直看着他,目光毫不避退。

“你究竟要如何!”因为父王说了,留着安穗还有用,纵然想要一剑刺死这个女人,穆峥易也不得不克制了愤怒,只声音冰冷道。

安穗勾唇一笑,“我说过,要大少爷答应我一件事,大少爷答应了,我就不生事了。”

浏览阅读地址:

第九百二十一章 成全

“杀了顾玉青?”穆峥易皱眉,满目厌恶看着眼前姑娘,“你和她,到底何愁何怨,为何非要如此,据我所知,你这是头一次入京吧,怎么就结了这样的仇!”

安穗眉目微动,坐在廊下的她,刚刚及至穆峥易的腰间,越过穆峥易下垂的手笔,目光在不远数丈外一个停留,低声道:“何愁何怨,不必大少爷知道,大少爷若要小少爷还像从前一般,就只替我做了这件事,不然……”

目光再次越过穆峥易的手臂,朝远处一瞥,转手勾着嘴角含笑起身,朝穆峥易逼近一步。

她本就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身材又不算十分高,就算站起,也不过是到了穆峥易的胸腔往下一点的地方,再加身子娇瘦,整个人便被穆峥易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若是不答应,我可保不准,哪天小少爷会提刀弑兄杀父!到时候,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恶毒的笑意漾满眼眶,“反正,在你们大计得逞前,八王爷绝不敢伤我分毫,他留着我还有用呢!”

穆峥易当即被她的神情话语气的浑身血液横流,热血冲头,他一把抓住安穗的衣领,“你当真是恶毒……”

话未说完,安穗方才还冰冷如霜挂着嘲蔑的神色,顿时大变。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角倏忽涌上清泪,“大少爷不要,大少爷不要啊,这里是王爷书房门口,大少爷也如此放肆毫不顾忌吗?难道大少爷不知道,我同小少爷的感情吗,你放开我,放开我……”

手上动作虽是挣扎,可身子却是不住的朝他身上贴去。

穆峥易当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怔的一愣,刚刚反应过来安穗究竟再说什么,竟听得身后一声怒吼,“你放开她!”

穆峥邵不知何时出现,此刻却是如一阵暴风般一头冲了过来,从穆峥易胸前一把扯过安穗,揽在怀里,“畜生!你还说你是清白的,我都听到了!”

被穆峥邵揽在怀里的安穗,挑眉冲着穆峥邵冷笑,无声用口型道:完成我的要求!

穆峥邵登时火气冲头,可看弟弟的样子,根本就是一切以安穗为中心,完全不会听他任何解释,他的每一句解释,只怕在弟弟心里,都是强言诡辩!

双手捏拳,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穆峥邵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转身提脚离开。

不远处,老管家无声默默一叹,转头朝八王书房走过去。

穆峥易拦着安穗,柔声抚慰,“没事吧?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一定不让那个混蛋欺负你!我保证,我们回苗疆,好不好……”

北风呼啸,吹散了穆峥邵的话,随着远走,穆峥易听不到穆峥邵又说什么,也听不到安穗如何回答,心头却是痛如刀割。

他一把拉扯大的弟弟……那可是他一把拉扯大的弟弟啊……

这厢,穆峥易悄无声息不露痕迹的从后门离开府邸,按着八王的吩咐,直奔萧煜府邸。

那厢,萧煜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半眯着眼睛,心里翻了禁军统领一个小白眼,娘的,下手还真重,这一掌劈的,险些将他脑袋劈掉。

知道的他这是带他回宫的权宜之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来替顾玉青报仇来了。

想起顾玉青,萧煜满心骄傲。

不愧是他媳妇,反应就是快。

虽并无消息传入耳内,可萧煜笃定,今日宫中内侍和禁军统领前后奉命登门碧翠阁带他回宫,一定是因为顾玉青进宫告状,否则,单单靠民间消息流转传到宫中,或者等着御史弹劾,只怕最快也要再等四五日呢!

有这么个聪慧的媳妇……啧啧,真是身心舒畅神清气爽啊!就是不知道,等到一切结束以后,他家阿青会不会拧他耳朵。

虽说他也是迫不得已,可毕竟那日在碧翠阁,他那番话,实在说的自己都觉得刻薄恶毒难以原谅。

还好他早有准备,希望阿青能看在那枚玉佩的面子上,减轻惩罚。

那可是他萧家的传家玉佩呢,萧煜现在都记得当时皇上将玉佩给他时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给朕找个靠谱点的王妃!”

那满眼的神色,分明就是,朕已经不指望你靠谱了,你找个靠谱的媳妇,给朕好好生个靠谱的孙子吧……

他果然不负众望,给他老爹寻了个靠谱的儿媳妇!

这天下,谁还能比得过他家顾玉青!

也得亏是之前顾玉青陪着姑苏恪到赤南侯府的书房让姑苏恪挑喜欢的书看,他当时莫名心思一动,趁着她们姐弟俩不注意,就将那玉佩悄悄放到书柜暗格中。

当时想着,等到将来成婚,他们双朝回门时,他就牵着她的手去那书柜中亲自将那玉佩取出,取出玉佩时要说什么话他都想好了。

“瞧,这是我萧家祖传玉佩,其实,你早就是我萧家媳妇了!玉佩都在这里搁好几年了!”

啧啧……那场面,一定够劲儿!

可惜了……

不过,纵然不能再有那个场面,可这玉佩,却是能在眼前这桩事结束之后,救他小命一条,他不至于被顾玉青判了死刑,还有一个解释的契机由头。

马车摇摇,终是行到宫门口。

禁军统领低头瞥了萧煜一眼,“殿下,已经进宫了,您是让臣扛着进去,还是自己走进去。”

沉默了一路,禁军统领忽的张口,声音阻断了萧煜的思绪,萧煜顿时眼睫一颤,闭了一路的眼睛倏地睁开,“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禁军统领……“你压根就没晕倒,何谈醒了!”

萧煜……

禁军统领……

大眼瞪小眼,一个转瞬,萧煜果断眼睛一闭,“我晕倒了,你扛我过去!”

要是挟持他的人知道他是自己走进御书房的,还不得折磨死他。

禁军统领嘴角一抽……抬手朝着萧煜后脖颈子用力一劈,萧煜顿时失去意识,禁军统领则是一笑,“你这么想晕倒,就成全你!”

马车猝然停下,禁军统领下车,一路肩头扛了萧煜直奔御书房。

“他怎么了?”皇上原本还是满腔怒火,眼见萧煜双眼紧闭被禁军统领扛着进来,不由心头一急,蹭的立起身来直直看向萧煜。

第九百二十二章 犯浑

禁军统领缓缓将萧煜放在一侧双扶手椅子上,转头回禀,“无碍,四殿下醉的厉害,臣不得已,让四殿下睡了会。”

说着,禁军统领弯腰低头,伸手朝着萧煜人中处用力一掐,萧煜吃痛,登时呼喊着跳起身来。

“娘的,轻点!”

他醒的太过突然,跳起来的动作更是又突然动作又梦,禁军统领还不及直起腰来,就与萧煜额头重重一撞,整个人不由向后趔趄几步。

萧煜则是以手扶头,“谁啊,又是掐我又是打我!这是嫉妒本王英俊潇洒,想要谋财害命……”一嗓子嚎叫,萧煜终于看清楚他所处位置,登时嘴巴一收,满目匪夷所思看向脸色迅速黑下去的皇上,“父皇……”

皇上只想一巴掌朝萧煜拍上去!

他怎么生出这么个货来……

禁军统领揉着被萧煜一头撞出个包来的额头,退后几步,将战场交给他们父子。

心头怒骂,萧煜绝对是故意的,就是在报复他方才在马车里给他后脖颈子劈的那一掌!若不然,怎么就能撞得这么厉害。

喊完一声父皇,萧煜转头去看禁军统领,眉毛挑挑,满目赫赫:没错,是让你要劈我,劈一次不够还劈两次!

接收到萧煜的小眼神,禁军统领当即……咬牙心一横,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瞥过萧煜,转头对皇上道:“陛下,臣进去的时候,四殿下刚刚起床,臣要带了四殿下走,那位叫苏染的姑娘,千方百计想要拦着臣。”

言落,禁军统领低头一瞬,飞快瞥过萧煜:我给你点把火,让你撞我!

萧煜……您老大不小,还真是童心未泯!

福至心灵,禁军统领读懂了萧煜的小眼神,顿时……

战火不必点,早就燃起,萧煜和禁军统领的眼神交汇,实则也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皇上铁青着一张脸,指着他这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恨得咬牙切齿,“究竟怎么回事!”

萧煜收了看禁军统领的目光,转头一脸茫然看向皇上,“父皇说哪件事?”

皇上……“你和朕装疯卖傻是吧!碧翠阁的事,苏染的事,顾玉青和苏染同时进门的事!给朕一件一件说!”

气怒之下,皇上恨不能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把掐死。

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先前好在洁身自好,好在对顾玉青一心一意,将来无论如何,能得顾臻全力扶持。

这下倒好……他这是在作什么妖!

他就不怕让顾臻一掌拍死他!皇上真想撬开萧煜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正常人,就算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啊!

萧煜闻言,满面一副恍然大悟,“父皇说这个啊,哎呀,都是误会,别人不知道,父皇还不知道,儿臣心里可是只有顾玉青一个人,那个什么苏染……儿臣逢场作戏了!”

逢场作戏……皇上胡子一抖,“你一不理政二不议事,你有个屁的场,需要你逢场作戏!”暴怒之下,皇上直接爆粗口。

这个臭小子,真真是要气死他。

“朋友起哄嘛,儿臣就随口一说。”萧煜说的,漫不经心,满面不在乎。

皇上气的压根一咬,抄起手边一把湖笔,朝萧煜砸过去,“随口一说,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说,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要把碧翠阁的姑娘抬回府,同顾玉青平起平坐。”

“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说,将赤南侯府的门楣荣耀作践了个底朝天!”

“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说,顾玉青直接告到朕面前来,要同你解除婚约!”

“你说你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皇上一面说,一面气的呼哧呼哧大喘气。

萧煜则是一脸震惊,“真的?”

皇上……“真的个屁,朕想把你蒸了都不解气!”

“父皇,天地良心,儿臣虽然这几日在碧翠阁同朋友吃酒玩乐,可儿臣绝对洁身自好,那个苏染,儿臣嘴上是说要抬了她回府,可儿臣清清白白……”

真心天地良心,他当然要为他家阿青守身如玉了!

皇上胡子一抖一抖,“清清白白,你以为清清白白就完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名声,什么叫荣辱!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孽障来!真是讨债来的!”

“顾玉青现在就在太后那里,你要是逢场作戏,现在就滚去把人给朕哄好了,顾臻不日回京,到时候,朕看你掉几层皮!”明明在见到萧煜之前,皇上心头的怒火都能蹿天。

可一番话说下来,这心里的火,硬是灭了一半。

他相信,萧煜说逢场作戏,就是逢场作戏……那被灭掉的一半怒火,直接从萧煜身上,转移到了萧煜的狐朋狗友身上。

自己的儿子自己疼,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可别人的儿子就不一样了。

对萧煜言落,皇上转头对内侍总管道:“去,查一查这几日都是谁和这臭小子玩呢,好好地,就被勾成了现在这样!”

萧煜从前再怎么胡闹,是绝不会踏入那烟花地半步的。

皇上当然认为,萧煜如此,必定是被人教唆引诱坏了的。

“查出来,不管是谁家孩子,统统给朕丢到刑部大牢里关起来,出了正月,再放出来。”

内侍总管闻言,当即嘴角一颤。

出了正月……现在就关起来,出了正月才放人,这是要让人家在牢里过年了……

能和萧煜到一桌喝酒的,都不是寻常官宦子弟……只要一想到这命令要引发的海啸一般的后果,内侍总管就头皮一阵发麻。

拱手应诺,应了命令。

萧煜眼皮一跳,“父皇,大过年的,您这也太……”

皇上转眼怒目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顾玉青那里,你若是哄不好,朕连你一同关进去,也省的顾臻回来一拳打死你!”

萧煜……小眼神幽怨的朝皇上眨了眨,转身出去。

一出御书房小院,当即便有一个小內侍迎上来,佯做引路的样子,低声在萧煜跟前说道:“殿下,已经查清楚了,给殿下下毒和挟持殿下在碧翠阁的人,是苗疆八王的人。”

第九百二十三章 消息

“苗疆八王并未掩藏行迹,就住在陛下亲指的杏花巷三十六号院,倒是那在碧翠阁挟持殿下之人,今日回苗疆八王处,是走的宅子后门。”

小內侍语速飞快,却是吐字清晰,这样大的风,他的声音,硬是没有被吹散。

萧煜闻言,眼角飞闪一抹冰凉,脚下步子不停。

他设计碧翠阁一事,一则为了让顾玉青到御前告他一状,使得他有光明正大不得不为的由头进宫,二则,便是为了查探清楚,那个挟持他的小白脸究竟是谁的人。

纵然心头已经有了十之八九的答案,可终究还是要查探明白。

只有他被迫入宫,那监视他的人,才有可能去向他的主子回禀,而他一早安排下的人,才会有机会跟踪。

果然是这个苗疆八王!

就知道,能把毒使的如此出神入化,就连戚铭都束手无策的,除了苗疆巫族,还能有谁!

只是这个八王,整个巫族都覆灭了,他蹦跶出来要做什么……

管你做什么,既是蹦跶出来,也只有送你去见你的列祖列宗了!

小內侍语落,萧煜以同样快的速度,将早就计划好的命令吩咐下去。

行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太后处,没有见到顾玉青,却是一脚出了太后寝宫,收到皇上一道追来的口谕,“顾臻回朝前,他不许踏出府邸大门一步!”

就知道皇上会有这样的命令,萧煜倒是不意外,只没有见到顾玉青,心头不安的难受。

一想到方才太后问他“阿青怎么了,眼睛肿成那样,哀家问她,她只说没睡好,可哀家瞧着,明明就是哭了的样子。”萧煜就一颗心像是被人用粗糙的绳子勒住,勒的他透不上气。

太后能问这话,足以见得,此刻还不知道碧翠阁的事,萧煜便胡乱应了一句,“想她父亲了!”匆匆离开。

心头长长一声叹,顶着凛冽寒风,萧煜直回府邸。

回了府,自然少不得与已经在府中恭候他回来的穆峥易一番周旋,而与此同时,赤南侯府,顾玉青也等到了孙立斌的消息。

暖阁花厅,顾玉青一手端着茶盏送至嘴边轻呷一口,转眸去看立在面前一身寒气尚未褪去的孙立斌。

孙立斌抱拳行过礼,道:“属下跟踪西山大营副统帅这几日,他除了在家养病,不时有西山营地同僚前去探望外,并未与其他人接触,只是在今日一早,去了一趟六里桥处的养马场。”

养马场……顾玉青端着茶盏的手倏地一紧,果然是养马场。

按理说,西山大营的副统领,去养马场看马,这简直再正常不过,可眼下,苗疆八王出没养马场附近,西山大营的副统领又与人秘密谈一桩马匹生意,顾玉青就不会再将这理所应当当做理所应当。

任何一个可能,她都不能轻易放过。

“那个苗疆八王,听说今年入朝贺岁?”没有接孙立斌的话,顾玉青没头没尾,问道。

孙立斌一愣,随即道:“几日前,苗疆八王低调入京,入京后,直接登门户部尚书大人府邸,说是今年他代表苗疆,前来贺岁。”

苗疆八王几日前就入京,她却是直到今日才知道。

若非知秋认出他,若非在御书房小院门前听到那么一嘴,她甚至到现在都未必知道。

这种事,她不问及,谁又会知道她会对这个感兴趣……就是知秋,若非清泉寺方丈当年一句嘱咐,她纵然今日再遇上,也未必会来回禀。

……

这苗疆八王,果然不简单。

入京就立刻宣称,代表苗疆贺岁,如此,皇上就算心头对他再怎么有过往之恨,也只能暂时忍下。

……

“他现在住哪?”沉默一瞬,顾玉青又道。

孙立斌立刻回禀,“陛下指了杏花巷三十六号院给他暂住。”

杏花巷……倒是个富贵地,隔一条街就是花巷,皇上这宅子指的……还真是有水平。

皇上什么心思,顾玉青略略揣测一盏茶的功夫,敛了心思,道:“这个苗疆八王入京贺岁,可是什么人同他一起来?”

算年纪,他若是有儿女,儿女也该到了及笄成年的年龄,只可惜,上一世,他对这个苗疆八王,知道的实在太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有子女。

“除了普通随从护卫,还有一个老管家,听说就是这个老管家,当年趁乱抱走了这位八王,他才侥幸活下。至于别的什么人,倒是没有,进宫面圣,他也是一人去的,看样子,该是没有子女,若由,既然进宫,自然是要带上的。”

事实同揣测,孙立斌一起说出。

顾玉青心下却是略略摇头。

若苗疆八王只是一个普通的劫后余生者,这话许还有可能,可他偏偏是个谋逆复国的人……如此,他就算有儿有女,只怕也绝不轻易示人。

一旦他的霸业不成,那被他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子女,便是继他之后的星星之火。

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会把一切打算做足。

“你也不必再去西山大营副统领那里盯着,从现在起,去杏花巷三十六号院盯着,但凡有任何异常,务必立刻告诉我。”顾玉青说的铮铮。

孙立斌一刻不缓,当即抱拳领命,转脚出去。

他前脚才走,如意便带着一脸尘色急急奔回。

昨夜里,顾玉青派了她到碧翠阁盯着那坐在萧煜身侧的年轻公子,此刻如意回来,想来是有了结果。

顾玉青顿时心尖一滞,“如何?”迫不及待问过去。

如意缓出一口气,道:“小姐,今儿陛下派了禁军统领到碧翠阁将四殿下强行带走,之后又命人拆了碧翠阁的招牌,昨夜坐在四殿下身侧的那个公子,在四殿下离开之后,就也匆匆离开,直奔杏花巷去了。”

杏花巷……

果然是杏花巷!

“杏花巷三十六号院?”顾玉青捏着手里的丝帕,问道。

如意眼底一抹惊愕飞闪而过,点头,“是,杏花巷三十六号院。那公子并非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宅子后面的小角门,进去约莫一炷香多点的时间,又从角门出来,一路直奔四殿下府邸,说了一句是四殿下的朋友,就进了宅子。”

第九百二十四章 定金

“因他进了四殿下的府邸,奴婢便没有继续跟着。”

缓了一口气,眼见顾玉青并未发问,如意便又道:“那杏花巷三十六号院,奴婢打听了,是苗疆八王在京所住的宅子,这位苗疆八王,前几日低调入京,说是来朝贺新年的。”

“还有,小姐,奴婢一路尾随那年轻公子到杏花巷的时候,另外还有两个人,也在跟踪他,是什么人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对方武功高绝,远在奴婢之上。”

顾玉青闻言一愣,还有两个人……转瞬忽的恍然,若是没有猜错,那跟踪者,应该是萧煜派去的吧。

看来,在此之前,萧煜也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劫持了他。

碧翠阁一事闹出,他笃定必是会进宫,故而提前安排了人跟踪那年轻公子……

思绪及此,顾玉青一直紧悬的心,略略一松。

看来,她的猜测不错,萧煜的确是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做出安排,而她今日进宫告状,也的确是顺应配合了他的安排。

知道自己的方向没有错,顾玉青长长呼出一口气。

苗疆八王,明面上毕恭毕敬的进京朝贺新岁,实则暗中一面派人劫持了萧煜,一面又派人同西山大营的人暗中联系。

碧翠阁被封,那劫持萧煜的年轻公子又进了萧煜的府邸,看来他们是打算在萧煜的府邸继续威胁萧煜。

胆子还真是……大!

他们究竟捏了萧煜的什么命脉,能如此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千头万绪,顾玉青却是没有一点目标。

既是猜不透,便搁在一旁,不再去想,毕竟,萧煜不是一只羊,而是一只会咬人的狼!

萧煜同那年轻公子周旋,她便去同西山大营的副统领周旋好了,心思打定,留了如意在府中休息,顺便等各方回馈来的消息,顾玉青一番梳妆后,带了吉祥出门。

马车行到鼓楼大街,提了六盒点心,直奔西山大营副统帅家。

顾玉青突然亲自登门造访,惊得那原本正在家休养的西山大营副统帅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忙一挥手,让跟前服侍的四五名衣着暴露的妾室褪下,换了衣衫,急匆匆出去迎接。

他迎出去的时候,顾玉青已经行至会客厅门前。

“不知顾大小姐登门,有失远迎,实在罪过罪过。”身子一侧,做出请的姿势,引顾玉青进会客厅。

因着身上还有伤,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瞥了一眼他左脸颊的黑青和右脸颊的红肿,顾玉青款款落座,“听闻副统帅受伤,特来探慰。”

顾玉青此言一出,西山大营副统帅登时眼底一亮。

这可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啊,她竟是屈尊来他这里探病?是他听错了,还是顾玉青梦游了。

且不说顾玉青的身份,单单她一个未出阁的闺秀,就如此高调登他的门,就实在是……

猛地想起今日一早外面传开的谣言,说四殿下萧煜在碧翠阁大放厥词,要碧翠阁的苏染同顾玉青同一天进门……

想及此,西山大营副统帅看顾玉青的目光,不由带了三分复杂,原本降低姿态略带谄媚的神情,略略一滞,转瞬身子一倚,靠在椅背上,抄起手边茶盏,送至嘴边。

吹着茶盏浮沫,面上带了些许端起的姿态,“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顾大小姐突然造访,所谓何事,我军中之人,一向说话直来直往,不会那些弯弯绕,顾大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说着话,他眼睛溜过顾玉青一张精致的脸蛋,转了转眼珠,朝吉祥看过去,眼底泛着贪婪的欲望。

吉祥低着头,没有注意,顾玉青却是顿时被他那毫不遮掩的赤裸裸的眼神激的心头大怒。

吉祥如意,虽为奴婢,她却一直视为亲人,岂能容他用这样猥琐下流的目光去瞧。

捏了手中丝帕,顾玉青眼底精芒一闪而过,道:“既然副统帅是痛快人,那我也不在兜转,吉祥!”

顾玉青手边桌上,摆了她们带来的点心。

吉祥闻音,当即身子一探,将最上面一盒点心盖子打开。

西山大营副统帅眉毛一抖,目光从吉祥脸上挪了下去,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是一瞥过后,再也挪不开目。

那盒子里,装的哪里是点心。

整整一盒的银票!

掀开第一个盒子的盖子,吉祥素手翻飞,行云流水将第一个盒子拿下放在一旁,又去打开第二个盒子,一样,同是一盒子的银票。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整整六盒银票。

为官数载,熬到今日这官职,大小贿赂,他也算是收了不少,可像今日这样的阵仗,他却是头一次见,对方还是顾臻的女儿,萧煜的未婚妻,当今太后的偏宠,顾玉青!

登时浑身血液沸腾,不由得眼角一阵抽,只觉口干舌燥,吞了吞根本不存在的口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目光从那六盒银票上挪开,朝顾玉青看过去,“顾大小姐这是……”

此刻再张口,早没有方才端起的姿态。

言落,情不自禁,又去看那银票,伸舌抿抿唇,满目贪婪。

吉祥心头一声冷哼,厌恶的将眼别开,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顾玉青指了桌上六盒银票,嘴角含笑,“我知道副统领军旅之人一向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也知道副统领手头宽绰,并不缺这银子,不过……正如副统领所言,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副统领能满足的我的条件,这六盒银票,算作我的诚意,全做定金,供副统领喝茶。”

定金……

副统领顿时嗓间喉头一滚,吞下一口不存在的口水。

这六盒子银票,是……定金!

他没听错吧!

这是定金!定金?定金……

满眼冒着惊愕无措的光,朝顾玉青看过去,顾玉青却是一脸风轻云淡气定神闲,低头摆弄着手腕一个色泽通翠的玉镯,“这定金,足够副统领在杏花巷买四五处宅子了。”

副统领嘴皮一抖。

杏花巷地处闹市,四通八达,乃京都低价最高之处。

第九百二十五章 诱导

单单定金都如此,那若是全款……巨大的喜悦如同浪潮,劈头盖脸朝西山大营副统领砸去,砸的他头晕耳鸣眼冒金星。

他这不是梦游吧……

也顾不得顾玉青就在面前,伸手朝自己左侧面颊一捏,脸上还有被明路和吉祥先后暴揍留下的伤,用力一捏,当即疼得他发出一声锥心大叫。

顾玉青置若罔闻,继续低头摆弄着手腕的玉镯,吉祥眼底厌恶却是又浓上一层。

叫声出喉,副统领自知失仪,眼底飞过浓浓的尴尬,却是因着一声叫,整个人从这银票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顾玉青肯花这么一大笔钱,可见她所求之事,非同小可,更是非他不可,既是如此……心思拂过心头,禁军统领登时神色一变,又端起姿态。

“不知顾大小姐下如此血本,是要如何?”

顾玉青轻描淡写瞥了一眼手边银票,“血本?”呵的一声冷笑,“副统领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不过是几盒银票,我的私房钱就足以支付,还谈不上血本。”

副统领顿时……

知道姑苏彦有钱,当年嫁给顾臻时,她的嫁妆何止十里红妆,单单是紫檀木匣抬着的金银细软,据说就有足足十六抬。

太后偏宠姑苏彦,姑苏彦同顾臻成亲,太后是按着娘家人的陪送,给了姑苏彦的压箱礼。

那份大礼,至今京城之人都不适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就算当年公主出阁,也未见太后拿过那样的大礼。

顾玉青的私房钱……眼下姑苏彦过世,赤南侯府仅顾玉青一个小姐,虽说还有一个少爷,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在那个犄角旮旯窝着,她的嫁妆,自然悉数全部都是顾玉青的。

她的私房钱……只怕比整个赤南侯府的银两都多。

顾玉青不顾他神色如何,满目平静,仿佛她拿来做资本的,不是六盒子银票,而是六盒子白纸。

“两日前,副统领大人在八珍阁同苗疆八王的人谈了一笔生意,这生意……我想截了。”在又一次看到西山大营副统领吞口水抿嘴唇之后,顾玉青开门见山,直言道。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神情一怔,满脸表情就赫赫僵持在那里。

他同苗疆八王暗中联系,是绝密,顾玉青如何知道……难道是手下那几个兄弟出卖了他?可那几个人皆是他的心腹之人,都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怎么可能出卖他!

眼见他眼底波光翻滚,顾玉青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不咸不淡,轻飘飘说道:“你是在想我如何知道的吧?”

转眸瞥了一眼手边银票,“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磨推鬼。只要肯出银子,什么是办不到的!”

对于西山大营副统帅这种人,唯一的敲门砖开路石便是银钱。

果然,顾玉青语落,西山大营副统帅眼中精光一迸,“你买通了谁?”

顾玉青含笑摇头,“你何必纠结于这个,你只需要知道,我纵然买通他们,最终也绕不过你,你才是我要合作的对象,不就是了?”

说着,手指抬起,在手边盒子上轻轻一叩,“只要你肯答应我的条件,这些,都是你的……”顾玉青声音拉了个长音儿,“你也知道,我父亲即将归朝,他在军中地位如何,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这统领一位,想来我父亲还是做得了主,难道你就不想挪挪位置?”

顾玉青抛出更大的诱惑。

金钱,官职……哪个男人可以抵御。

所谓功成名就,不就如此。

至于女人,有了金钱,有了地位,还愁女人不成!

西山大营副统帅登时一颗心通通跳起来,越发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

“你是说,我能再晋一级?”贪婪的眼底,浮上狐疑,“顾侯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提拔的!”

顾玉青冷声一笑,“我父亲的确不是什么人都会提拔,可你也要知道,我父亲,眼下只我一个女儿,我的话,在他心头什么分量,难道你估量不出?”

西山大营副统帅心跳愈发加快,只觉有成千上万头小鹿活蹦乱跳。

脸颊泛着潮红,又一次喉结滚动。“可我已经答应了苗疆八王。”

贪婪之人,贪心永远不足。

顾玉青冷笑一声,“可据我所知,那日八珍阁一举,你们的生意,并没有谈成。”

西山大营副统领虽贪婪好色,可却不笨,顾玉青此言,他当即想起那日在翰墨轩里突然闯入的那个武功高绝的白面小生,不由神色一凛,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仿佛读懂他目光一般,轻飘飘含笑点头,“没错,我的人!”

西山大营副统帅登时一个激灵,“你跟踪我?”

“我跟踪苗疆八王的人。”

西山大营副统领深吸一口气,“你想如何?我们的生意,纵然还没有开始谈,可这笔买卖,我却是已经答应了他,不瞒你说,我也收了他数额不菲的定金。”

眼底冒着赤裸裸的精光,西山大营副统帅朝顾玉青看去,眼底灼热一片。

顾玉青不动声色道:“那我许你双丰收,如何?既收他的银子,又收我的银子,双不耽误。”

还有这样的喜事……

好事来的太过突然,西山大营副统帅被冲的头晕脑胀,可顾玉青此言一出,他却是顿时警惕起来,眼神倏忽凌厉,看向顾玉青。“脚踏两只船?顾大小姐不会不知,脚踏两只船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你若私自脚踏两只船,必定是船翻阴沟。不论是我还是苗疆八王,都不会让你得善终,可眼下,你这两艘船,其中一艘,却是我请你上的,你既是上了我得船,就受我赤南侯府庇佑。”

“既得了两方的银子,又不必担心苗疆八王那里反悔而对你如何,这样的好事,你还犹豫?我倒是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觉得,若是出了事,赤南侯府保不住你?还是觉得,赤南侯府比不得苗疆八王!”

苗疆八王不过一个苗疆巫族幸存王爷,怎么能和堂堂赤南侯比!

第九百二十六章 父子

这一点,西山大营副统帅自然是不担心。

顾玉青说的处处都通,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顾玉青冷声一笑,“难道副统帅是觉得天上掉馅饼,恰好砸中了你,好事来的太过突然,不敢相信?”

凝了他一眼,顾玉青起身,“我也不为难你,同不同我合作,你自己拿主意。”转头看了一眼桌上银票,又道:“这定金,我且留下,你若愿意同我合作,这定金你就留下,只派人到我府邸告知一声就是,若是不愿意,你就让人将这定金给我送还回去。”

“不过一点,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苗疆八王的这桩生意,我势在必得,就算你不同我合作,我也会找到其他渠道,只是那时候,你只怕就是我赤南侯府的敌人了。”

威胁之话,顾玉青说的平淡温雅。

却是让西山大营副统帅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同顾臻为敌……那便意味着,在本朝任何一块土地上,他都无立足之地。

娘的……他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顾玉青言罢,转身就走。

西山大营副统领又看一眼桌上那六盒银票,咬牙一捏拳,“顾大小姐且慢,同顾大小姐合作,得赤南侯府庇佑,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怎么会不答应。”

顾玉青莞尔一笑,顿步转身,“你想好了?”

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吸气,“这就不用想!”

顾玉青笑着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副统领果然豪爽之人。”

西山大营副统领嘴皮抖了抖,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夸他呢还是如何……不过,眼下他也顾不得想这些。

既有银子拿,又能同顾臻拉近距离,这事,怎么想,他都是百益无害。

“顾大小姐要我如何做。”心思想通,姿态自然也就端正,此刻同顾玉青说话,纵然他的年纪足足大顾玉青十岁有余,可神情却是像她的下属。

顾玉青复又落座,“你同苗疆八王的事,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讲给我。”

端起手边已经凉透的茶盏,仰头一口喝干,压下胸腔内的燥热之火,西山大营副统领娓娓道来。

“十日前,一个年轻公子寻到我家里,他说是商人,要同我做生意,让我借着职务之便,从他那里买进一批军马。”

“军马折损量大,每年开春,都要大量补充,豢养调教,以供战时之需。”

“军马买卖,本是正常交易,只是这乃一桩肥差,故而人人垂涎,陛下也怕有人擅用职权,舞弊用私,为中饱私囊,购买劣质马匹,影响战场战事,故而往年军马买卖,皆是兵部,内侍,军方三方联合,并由二皇子或者三皇子亲自验收马匹质量。”

“今年,军方内定之人原本是顾侯爷,只是顾侯爷辽东一战之后,又直奔沧澜,陛下因不确定他何时归来,为不耽误军马购买,才将此任务交给西山大营,统帅又将此事交由我全权负责。”

“内侍那边的人选,不出意外,依旧还是内侍总管,而兵部……今年不知为何,皇上越过兵部,改由刑部负责此事。”

“内侍总管久居深宫,他们想要联系实在不便,而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又是那个样子,他们就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寻到我这里,开口许我五千两银子作为酬劳。”

说及此处,他声音一顿,顾玉青面色不动开口询问,“如你所说,这生意,还要谈什么?你只需要将他介绍给陶晔和内侍总管,这五千两银票就是你的了,难道是他们的马匹有问题?”

西山大营副统领摇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他们的马匹,马匹是不是有问题我不知道。他们的要求只有一点,隐瞒他们的身份。”

顾玉青不禁蹙眉,“既是对方不愿让人知道身份,只要隐瞒了你就是,你若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内侍总管和陶晔自然也就不知道,又何必对你提出要求。”

顾玉青问题提出,西山大营副统领乌青的眼底当即飞闪出得意之色,“他们自然是想要瞒过我,可天公垂怜,被我遇上苗疆八王同那来收买我的年轻公子说话,那公子唤苗疆八王父王。”

顾玉青登时心头一颤。

同他谈判的人,竟然是苗疆八王之子……

苗疆八王,果然不是孑然一身。

没想到,顾玉禾竟是傍上这样一位人物。

前世的萧铎,这一世的苗疆八王之子,这个顾玉禾……还真真是不省油。

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心头却是因着想起顾玉禾,愤怒翻滚。

“我既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自然要抬高筹码,他们既想要把马匹卖出,又想让我帮着隐藏身份,还不愿出高价的话,这生意,自然是没法谈的。”

西山大营副统领语落,顾玉青一声冷笑,“副统领难道就不怕对方使阴招?毕竟苗疆巫族,最擅长使毒,倘若他们对你下毒,到时候,你只怕要无条件依从了,莫说这五千两银子,五两你也未必拿得到。”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一声大笑,摇头,“这一点,我早有准备!得知他们的身份之后,我就书信一封,只要我出事,这封信便会被送到皇上面前,到时候,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敢用毒药来威胁我,我就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顾玉青眉宇浅笑,一瞬不瞬盯着他,“你既是知道他们所图不轨,为何不直接回禀了陛下呢?”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面上笑容一僵,涌上尴尬。

他不说,自然是为了利!

嘴上却是说:“我若回禀陛下,倘若陛下在苗疆八王的诡辩下,对我之言,半分不信,我岂不是要惹得龙颜大怒!眼下我收了他们的利,若是助他们行事成功,之后铁证如山,再回禀陛下,不是更好!”

顾玉青不揭穿他,只是笑道:“副统领倒是一副好谋略。”

第九百二十七章 否定

这一茬揭过不提,顾玉青语落,又道:“他们除了要求你隐瞒身份,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吗?”

西山大营副统领道:“只这一点。”

只隐瞒身份?顾玉青心下摇头。

他们费尽心机把马匹卖给我朝军用养马场,自然是要在这马匹上做足文章。

这马匹,需要西山大营副统领,内侍总管和陶晔三人同时点头,再由一位皇子亲自验过,才能最终敲定。

买通了西山大营副统领,便是有了敲门砖。

可皇子那一关……

往年是萧铎或者萧祎……眼下,他二人已经不在,宫中适龄的皇子,也唯有萧煜一人。

萧煜……

顾玉青猛然心惊,捏着丝帕的手,倏忽一紧。

他们挟持了萧煜,难道就是为了逼迫萧煜在这最后关头点头同意,让他们的马匹成功进入养马场?

送了马匹进养马场……为什么要送马匹进养马场呢?

按着苗疆八王的手段,他所谋的,断然不会是给养马场送一批劣质马匹来拖低军马的战斗力,只怕他谋的,是整个养马场,或者更大的。

更大的……当然是谋逆复国!

思绪纷飞,也不过是眨眼一瞬,此刻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顾玉青敛了心思,对西山大营副统领道:“苗疆八王是十日前同你联系,那他是何时正式进宫的呢?”

西山大营副统领闻言一怔,这个,他还真没想过……“好像是他儿子同我联系之后的几天,苗疆八王进宫给皇上磕头行礼,皇上赐了杏花巷的一处宅子给他住。”

也就是说,苗疆八王并非一入京就即刻进宫。

十日前同他联系,那苗疆八王入京的时间,可见远远不止十日,毕竟,他还要花功夫去调查哪些人接管马匹一事,而这些人当中,谁又是突破口。

一想到这样一位如同猛兽般的人物,悄无声息的入京,竟是无人知晓,等到他一切准备充足,大家才发现他的存在,并且还是他主动让大家发现的,顾玉青不由手心一层汗。

这个苗疆八王,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

要问的,已经问清,顾玉青推了手侧点心盒子,“这些你且留着买酒吃茶,之后那边有人同你联系,务必提前告知我,如何安排,等我通知。”

西山大营副统领自然一番言辞恳切拍胸保证应下。

“他们既是同你做生意,你这府邸周围,只怕早就被他们的人盯梢,我如今来你这里,那边该是已经知道,到时候若是问起,你只说,明路打了你,我替萧煜来看你。”

提起明路暴打他一事,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怒气直逼面颊,双眼倏忽喷火,可又听顾玉青说,是替萧煜来探望他,他愤怒的心头,忽的又浮上几缕异样。

替萧煜……萧煜都在碧翠阁扬言,要让碧翠阁的苏染同你一日进门了,你还要替萧煜来探视我……

视而无堵西山大营副统领眼底迸出的神色,顾玉青言罢,起身,“之后你寻我,只把消息送到六里桥头第一家茶水铺就是,有人会在那等你。”

语落,提脚离开。

出了他的府邸,一上马车,顾玉青便对吉祥说:“以后这个人若是寻什么由头接近你,只管给我毒打一顿。”

顾玉青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吉祥只当她是厌恶他的为人,便点头,“好!”

“你可记住我的话,不论他说什么,你只管打了就是。”顾玉青又一次强调。

吉祥认真点头,“知道了。”

马车开拔,顾玉青缓缓闭了眼睛,抱着小手炉,倚靠在背后靠枕上,脑中思绪如风暴般席卷,继续思量方才在西山大营副统领处强行收敛的思绪。

一个端着谋逆复国打算的苗疆巫族王爷,面目光锁定到本朝的京都养马场……

若是想要对马匹做手脚,想要削减拉低军马战斗力,他完全不必冒险入京,凭着他不被人知的面孔,只需在其他军马豢养地动手脚就是。

如此,成功率高又风险低,毕竟这些军马,是通用的。

可他偏偏选定了难度系数最大的京都养马场。

可见……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马,而是京都。

京都……从养马场入手,能对京都构成什么威胁呢?

难道他要谋发一场暴动?

可若要暴动,在京都,控制军用马匹,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京都有西山大营驻军,宫里有禁军,宫外又有萧煜的京卫营,都是战斗力十足的存在,就算是没有马,也一样守得住京都。

更何况,他要谋求暴动,最直接的,难道不是应该策反禁军统领或者京卫营或者西山大军吗?

毕竟,他不可能从苗疆悄无声息带了几万大军直逼京都。

眉头仅仅锁成一团,顾玉青百思不得其解,能想到的,都被她一条一条全部否定。

胸口闷气憋得厉害,顾玉青睁眼挑开一点窗缝,朝外看去。

出来时还好好的天,此刻竟是飘起了雪花,团团簇簇,簌簌的落下,地上已经积起一层。

百姓俗语,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这一冬天,着实下了不少雪,明年该是一个丰收年,起码……只要没有战乱,就不会有那么多流民吧!

流民聚集,朝廷倒是不怕开仓救济,只怕人多起瘟疫......

瘟疫!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在顾玉青脑中直直横劈而过。

她怎么就忘了,对方可是苗疆巫族啊,苗疆巫族,最最擅长便是使毒,若是他们在送到军用养马场里的马匹身上下了什么传染力极强的瘟疫之毒……

思绪才起,顾玉青却又是摇头,如果要制造瘟疫,从人身上下手,不是更好吗?为何一定要用马匹。

才冒出头的思绪,又被自己扼杀,顾玉青满心挫败,怔怔望着窗外,只觉得脑仁疼的厉害,想来去想,却是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明白。

因着下雪,马车行的极慢,素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今天却是足足走了两倍,才稳稳停在赤南侯府二门处。

刚下车往里院走,就见大厨房那边,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不由蹙眉,“怎么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惩罚

正说话,就见黄嬷嬷提着一只乌鸡从人群里走出,嘴里喊着,“散了散了,做事去,手里没事可做吗?”

她在府中地位极高,她的话,谁敢不听。

原本还乌泱泱围在一起的人群,顿时四散,只是有人转头一眼看到不远处顾玉青驻足而立,朝厨房这边看过来,顿时吓得面色一白,只低头佯做不见,匆匆离开。

黄嬷嬷显然也看到了顾玉青,提着手里的乌鸡,直朝顾玉青而来。

不及顾玉青问,行到跟前,便道:“羊圈里的羊跑出一只,大家顾着去捉那只羊,不小心踩死一只乌鸡,因为是宫里赏下来的,厨房的管事婆子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当时顾玉青受伤,萧煜为了给顾玉青进补,在宫里养了一匹羊和鸡,顾玉青早早康愈,那些鸡羊也不能一直留在宫里,萧煜又是突然人间蒸发,玩起失踪,皇上只得做主,将那些鸡羊赏给顾玉青。

那个时候,皇上若是知道萧煜失踪期间其实是碧翠阁,只怕气急之下,直接就回把碧翠阁改建成养鸡场!

听了黄嬷嬷回禀,顾玉青瞥了那只被踩死的乌鸡一眼,“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围了那么多人过去?”

黄嬷嬷重重一叹,“因为这些是宫里赏赐的,又是四殿下买的,厨房那边怕小姐回来怪罪,不愿担责任,管事婆子一醒来,便纠集了厨房做事的人到院子里,要踩死乌鸡的人出来认罪,不然大家就都在外冻着。”

“这些人,许多都是一家子在府中做事,眼见这数九寒天的,家人在外挨冻,自然心里受不了,就过去抗议,闹着闹着,就闹大了,偏生奴婢出去给小少爷选衣料子去了,也是才进门。”

“管家这几日又伤风的起不得身,按着小姐吩咐,没人敢去打扰他休息养病。”

一面回禀,一面朝桐苑而去,及至黄嬷嬷言落,顾玉青一行人已经进了桐苑。

一番洗漱,顾玉青对黄嬷嬷道:“那这踩死乌鸡的人,可是认了?”

黄嬷嬷摇头,“哪有人敢认!”

顾玉青脑中浮出方才在厨房门前看到的一幕。

所有人四散之下,见到她,不过是略略一怔,随即埋首低头,提脚飞快离开,却唯有一人不同。

面色倏忽素白如纸,仿若见鬼丢了魂儿,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若非旁边人用力一扯,他整个人就要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略略一思忖,对她道:“厨房钱婆子的儿子,来旺,你去把他捆了,另外将厨房管事婆子,一同叫过来。”

顾玉青指名道姓,直接点人,黄嬷嬷闻言,当即执行。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齐齐跪在顾玉青面前,各人惨白着一张脸。

目光落向来旺,顾玉青道:“你为何要踩死那乌鸡?”

才被黄嬷嬷带人亲自绑了,来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此刻顾玉青张口第一句,竟是劈头盖脸,直接问他,来旺不由身子一瘫,跌坐在地,“奴才不是故意的,当时闹哄哄的,大家都追赶那只羊,这乌鸡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因着它太小,又杂乱,奴才没有注意到它。”

说着话,来旺都要哭了。

“既是你弄死的,为何当时管事询问,你不肯认错,要连累大家同你一起受罚,雪地里挨冻。”顾玉青冷声道。

来旺的话,顾玉青倒是一字不差的信。

就他哆嗦的跟筛糠似得样子,怕是也寻不出什么假话来说。

来旺闻言,越发身子颤抖的厉害,顶着一张铁青的脸,道:“奴才怕……奴才怕大小姐要奴才折命,这……这鸡可是御赐之物,奴才实在心里害怕。”

骇然之下,招认一切的同时,竟是连求情求饶之话,也忘记说,只双目死灰,呆坐在那里。

既是来旺已经亲口彻底承认,顾玉青便道:“这鸡与羊,本就陛下赐下来供饮食而用,你虽踩死了它,却也并无多大罪责。可你却因此连累他人,就是罪过了,带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来往闻言,死灰无神的眼底顿时迸出亮光,满目匪夷所思,杖责二十,这就完了?

原本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只是挨二十下板子,倏忽间,有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顾玉青言落,来往惊喜错愕之下,砰砰砰给顾玉青磕头,“多谢大小姐恩德,多谢大小姐恩德。”

刚刚骇然之下都没有哭出来的眼泪,此刻却是簌簌落下,说的颤颤巍巍。

待来旺被带下,顾玉青转头朝厨房管事婆子看过去,“好端端的,厨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管事婆子一个瑟缩,回禀道:“奴婢瞧着今儿下雪,想要给小姐炖了羊汤,便让人牵了羊宰杀,牵羊之人从羊圈离开,忘记关门。”

顾玉青不满道:“有羊跑出来,你寻了东西引诱它回圈就是,为何将厨房折腾的人仰马翻,为了一只羊,几乎全厨房出洞去捉它,若非你下令,别人怎么敢丢下手头活不做,去做这个!”

管事婆子白着脸,道:“若是寻常的羊,奴婢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没了主见,这可是陛下亲赐的羊,奴婢当时就慌了……”

顾玉青截断她的话,“陛下亲赐的羊,难道是赐了它到赤南侯府被供起来吗?最后还不是被杀了吃了,怎么,你经受的了它被杀,却受不了它跑出来?不过是跑出来,你就慌成那个样子?掌管整个厨房,却是让一只羊搅得失了主心骨,没了主意,让我如何将厨房管事一职放心交给你!”

顾玉青话语说的犀利,管事婆子登时大骇,这话里的意思,是要褫夺了她管事一职?

“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是奴婢处置不当,只求小姐看在奴婢的的确确是因为它乃御赐之物,才乱了心神的份上,给奴婢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玉青心头幽幽一叹,却是沉着脸,道:“你抓羊折腾的人仰马翻,固然有错,可最可恶,是你为了揪出那踩死鸡的真凶,让整个厨房的人都在雪天里罚站。”

“你不知道雪天罚站的后果吗?若不是黄嬷嬷及时回来,你准备让大家站多久?若是受了风寒,明儿所有人都病倒,厨房的事,难道你要一人去做!”

管事婆子身子一抖,“奴婢知错了!”

“今日罚你半年月例,以儆效尤,你要知道,我罚你,不是为着你让羊跑出羊圈,也不是为了你为抓羊搞得乌烟瘴气,只为你为抓贼而不顾前后。”

第九百二十九章 大小

听到只罚了半年的月例,管事婆子登时松下一口气,如蒙大赦般顶着一头细密的汗珠子,磕头谢恩。

一番敲打,管事婆子领罚而去。

黄嬷嬷满眼欣慰中带着敬佩,看向顾玉青,“小姐如何知道,踩死那只乌鸡的人,是来旺?”

顾玉青嘴角一笑,将方才见到一幕告诉黄嬷嬷,“一见到我就吓成那样,不是他,又是谁!”

黄嬷嬷闻言,恍然一笑,叹一口气,“要说来旺,也是个实诚人,在府里做事,一贯循规遵矩,不敢有半分逾越,一直本本分分的。”

顾玉青颔首。

就是因为知道来旺品行如何,她才只小小略惩。

今日之事,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府中奴仆太过重视皇上恩赏……一份恩赏,不管那赏赐是什么,他们都不敢有分毫的闪失,哪怕那东西,本来就是待宰的。

“那只乌鸡,给姜妈妈送过去吧,让她给小宝炖了吃。”揭过这一茬不再提,顾玉青吩咐黄嬷嬷。

黄嬷嬷应诺,却是并未立即提脚执行,满眼心疼看着顾玉青,抿了抿嘴,终是忍不住,道:“小姐,外面那些传言,您勿要理会,四殿下素日对小姐怎么样的用心,奴婢瞧得真切,这里面,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这人要变,哪能说变就变,四殿下若是眠花卧柳的人,在未同小姐订婚之前,早就寻花卧柳了,哪还用等得到今日。”

顾玉青笑笑摇头,“这些我知道,嬷嬷放心,我无事的。”

嬷嬷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起子坏了舌根心肠的,竟是传出这样的话来,这种人,合该下雨天被雷劈死。”气的压根疼。

顾玉青笑道:“这雷正在来的路上呢,不过几日,就能劈死他了。”

眼见顾玉青如是说,黄嬷嬷倒是一怔,凝了顾玉青一瞬,转眼去看顾玉青身后的吉祥,又见吉祥一副意味深长的笑,黄嬷嬷顿时心头一跳,“这里头莫非当真又什么文章?”

顾玉青点头,黄嬷嬷待她如同嫡亲的孙女一般疼,府中之事,顾玉青一向不瞒着她。

此次先前之所以没有告诉她,不过是想着她年岁大了,不愿她跟着担心受怕,眼下既是问起,便也俱实说出。

前前后后一听,黄嬷嬷顿时气得捏拳,“这苗疆八王,也太不是个东西,竟然逼着四殿下在碧翠阁对小姐说出那种话来。”

顾玉青嘴上不说,心下却是摇头,碧翠阁一事,哪里是苗疆八王逼迫的他,根本就是他设计了苗疆八王。

“苗疆之人,擅使毒蛊,小姐同四殿下,可千万要小心。”说着,黄嬷嬷脸色一紧,“奴婢去配几样解毒防毒的药,小姐随身带着,以免万一,苗疆的毒,奴婢未必都能防得住,可能防几样算几样,防了总比不防好。”

“这些天,奴婢旁的事也不做了,好好研究研究这毒术。”

说着话,黄嬷嬷一刻也等不到,匆匆一个行礼,拔脚就离开。

顾玉青忙让吉祥送她一送。

看着黄嬷嬷焦灼离开的背影,顾玉青只觉心头暖的像是被羽绒大氅包裹了一般。

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端起手边茶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才喝过半盏茶,吉祥便打起帘子回来。

“这件事,其实也真是怪不得来旺,羊大鸡小,大家的目光都在那只羊身上,谁能注意到一只鸡呢,当时必定是人仰马翻闹哄哄的,那鸡纵然是叫,怕是也被忽略了。”重新添了地龙里的炭火,吉祥道。

本是家常之话,顾玉青听着,却骤若闪电在脑间横闪而过,“你刚刚说什么。”当即面色一紧。

吉祥顿时一怔,“奴婢说,也怪不得来旺。”

顾玉青摇头,“不是,不是这句。”

吉祥皱眉细思,“奴婢说,羊大鸡小,大家都忽略了那只鸡,所以才……”

不及吉祥说完,顾玉青手中茶盏啪的搁置一旁桌上,嗖的站起身来。

茶盏内的茶水四溅,顾玉青满面凝重,立在那里。

羊大鸡小,大家都忽略了鸡……

苗疆八王若当真想要利用毒蛊,闹出类似瘟疫一样的灾荒,他若直接用在人的身上,难免会被早早发觉,到时功亏一篑。

他既是一番筹谋,自然不肯有一点闪失。

牲畜不同人,不会言语,倘若不把毒蛊用在人的身上,而是用在牲畜身上,自然发觉就要延缓,等到人发现牲畜闹病,只怕那时,这病情早就蔓延了。

再加上苗疆毒蛊的厉害,及至那个时候,这病情,一旦肆虐,未必就能控制的住。

可他选择普通牲畜就好,为何偏偏要选有人精心照料的军马呢?如此,岂不是增加风险?

除非,在他的计划中,这军马扮演了不可缺少的角色。

需要军马参与的,也唯有战乱暴动,而这暴动,也必定是发生在宫里,才够资格出洞大批量的军马。

宫中暴动……不就是逼宫!

苗疆八王所图,自然是复国,难道他的复国之计,并非仅仅恢复苗疆巫族,更是要直接篡夺本朝皇位?

一个被灭族的王爷,他入京都,自然不可能也没有机会集结大军来整发暴乱。

他能做的,唯有借力。

在恰当的时机,他行一处逼宫大戏,届时西山大营的人奔赴宫城援救,他刻意让军马进入皇宫,而那时候,军马已经染上瘟疫,一旦进宫,这瘟疫便带入宫中。

苗疆之人,自然早有防患措施,不会被这瘟疫传染,可宫中上下却就无一难逃此劫。

如此,倒是解释的通他为何选择军马下手。

可……就算是借力,他要在宫中行逼宫之事,也需要大量的人手,造出浩大的声势,否则,仅仅禁军就能解决的事,何须西山大营的人急奔而来。

他又从何处来人手呢?

总不该像沧澜墨烬那时,早在数年前,就埋伏了人在京都,只等这最后一击?

脑中分明清晰的思绪,又一次陷入僵局,顾玉青恨恨一捏拳,转头对吉祥道:“把白薇带过来。”

第九百三十章 大哭

这些年,当年穆太妃在京中安插无数苗疆细作,穆太妃薨逝之后,一直是白薇在打理这些人。

之前苗大苗二行事,顾玉青一直以为是受白薇的控制。

可现在看来……白薇只怕也只是一个传话的人。

当日留了白薇,想要拿她作为对付苗疆八王的一柄剑,现在看来,是她想差了。

倘若白薇也是个受人指使的棋子小卒,当日她谋划白薇叛变一事,自然就落到了那白薇背后之人的眼中。

那时,她把皇后设计为白薇背后的主子,那白薇背后真正的主子在暗中窥察着这一切,又怎么会没有行动。

这个白薇……是彻底无用了。

思绪千回百转间,吉祥带了白薇进来,顾玉青转身在一个大方双扶手椅子上坐下,看向被吉祥按压跪地的白薇,冷声道:“这些年,你究竟是在听从谁的命令行事?”

白薇闻言,原本死灰的面上,登时大颤,只是低眸垂头,咬了嘴角不语。

吉祥见状,一把提了她的头发,用力一扯,白薇被逼扬起头来,满面痛苦。

她方才面上变化,顾玉青看的一清二楚,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幽幽一笑,面上带了颇为慵懒的很辣,道:“你说,我是该对你用刑呢,还是该对你那苗疆八王并他的儿子用刑呢?”

白薇原本凝重痛苦的面上,倏忽间惊骇肆溢,羽睫剧烈一抖,眼底瞳仁涣散,直直看向顾玉青。

这些天,白薇一直被关在赤南侯府的密室之内,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自然半分耳闻没有。

顾玉青对于她的反应,心头极是满意,嘴角勾起凉悠悠的笑,端起手边一只青花瓷的官窑茶盏,把玩一般转了转,待白薇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顾玉青才将那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转眸看她。

茶盏与桌子相撞,发出巨大一声响,白薇登时一个激灵。

“苗疆八王,数日前进京,打着朝贺新岁的名头,实则心怀叵测暗揣不轨,欲要谋朝篡位,行逼宫之事,好在我朝陛下英明,识破了他的诡计,当即将他暗中捉拿,关押在杏花巷三十六号院软禁起来。”

“之所以不动声色,为的就是查出他手下秘密安插在我朝的那些细作,彻底清除,连根拔起。”

“所以……此刻你若是招了,就免得他一顿皮肉苦。”

随着顾玉青的声音落下,白薇骇然大恸的面上,浮出狐疑,偏头看向顾玉青,“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信?”顾玉青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白薇满目戾色,“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倘若你们真的抓了王爷,你又何必审问我,自然是……”

顾玉青截断了白薇的话,“自然是我们从苗疆八王口中得不到想要的,陛下又碍着面子,不愿对他一个异族王爷用刑,引得天下人议论,我才想到了你。”

“我若能从你口中得知真相,你那王爷,自然免了吃苦,你若不肯说,你们那王爷,皮肉之苦逃得过,可心里精神摧残怕是难躲,你也知道,宫里有些手段,实在能让人不留一丝伤痕的情形下,精神崩溃,彻底发疯。”

白薇眼底正要渐渐退散的恐惧,倏忽又凝上来,“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抓了王爷,王爷英威神武,怎么可能被你们抓了,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薇不断否定,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顾玉青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倘若不是被我们抓了,我如何会知道,他有儿子呢?这些年,这位王爷为了保存实力,可从不对外宣称他有子女。”

“还有那位老管家,当年从混乱中带了他出来,现如今,又为了保护他,丧命九泉……啧啧,你们这位王爷,心肠也真够狠毒,那老管家于他而言,恩情何等的重,他竟是眼睁睁看着那老管家受凌迟之苦,眼皮都不眨一下。”

白薇先前,虽是震骇哀恸,惊惧难安,可好在整个人还能稳稳跪在那里,可在顾玉青提及那老管家的一瞬,她整个人登时一怔,满面悲恸,如潮水入侵,席卷而上,转瞬,像是疯了一样,朝顾玉青扑过去。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她动作发生的突然,癫狂之下,速度极快,吉祥顿时被她惊得眼皮一跳,脑中根本不及多想,一步上前,提脚飞踹过去。

白薇正饿狼扑食般朝顾玉青扑去,猛地腰间受到吉祥一脚踹来,整个人当即凌空飞出,重重砸在数步远处的桌子腿上,随着啊呦一声脱口而出,当即疼的龇牙抽嘴,吉祥却是转眼间奔至她面前,提起头发,一把将她扯起身来,一手抓着头发,一手啪啪在她脸上连连掌掴数下。

顾玉青眼皮不动,端起手边的茶盏,送到嘴边。

白薇何等看重苗疆八王,从她口中得知苗疆八王被抓,都没有发癫,此刻说起这苗疆八王跟前的管家,倒是癫狂如同猛兽,大有一副切齿之恨要夺命报仇的姿态。

可见这老管家,在她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那苗疆八王。

能超越倾心爱慕之人的,也唯有亲情了。

心思浮动,顾玉青看向白薇,终于在吉祥无数个耳光打下之后,白薇浑身暴戾的气息散去,宛若一具没了魂的尸体,即便手重如吉祥,她也一声痛苦呻吟没有发出。

“带她过来。”顾玉青吩咐一句。

吉祥当即停下掌掴的动作,扯着白薇的头发,将她拖至顾玉青面前,冲着腿弯处一脚蹬去,白薇扑通跪地。

顾玉青身子向前一探,勾起白薇削尖的下巴,拇指在她嘴角处一抹,殷红的血迹当即被抹出触目惊心的一道。

“苗疆八王若是没有被抓,我又如何能知道,那老管家同你的关系呢?这个时候给你报丧,及至他头七夜,我让吉祥带着你去杏花巷给他烧一注香纸。”

“他活着的时候,你不能留在跟前尽孝,死了,你总该要烧个纸钱磕个头才好。”

白薇眼底眼泪如注,随着顾玉青的话,簌簌落下来,颗颗豆大,顺着脸颊,滚落顾玉青的手指上,滚烫炽热。

第九百三十一章 假话

莫大的悲痛,像是要将她抽空,随着第一滴眼泪落下,白薇的无声痛苦登时变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哭声哀婉凄厉,幽怨毒恨。

顾玉青松了她的下巴,示意吉祥松开她的头发。

吉祥手一松,白薇当即整个人瘫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爹爹,女儿都来不及看您最后一眼!”

含含混混,伴着痛哭,嘴里反反复复念叨这一句。

爹爹……果然!

除了爱情,能让白薇如此在乎的男人,也唯有血脉亲情了。

待白薇终是哭的嗓子嘶哑发不出音的时候,顾玉青才又道:“你爹爹死,就是为了保住苗疆八王一条命,你若不想让他白死,就聪明点将苗疆八王不愿招出的,悉数说出来,不然,苗疆八王可是要去黄泉路上同你爹作伴,如此,你苗疆巫族一脉,算是彻底断绝。”

“牺牲你们父女两个,换了苗疆八王的苟延残喘,这买卖,值不值就看你如何去想,你是哀莫大于心死要同你爹爹共赴黄泉路,我不拦你,不过,只是提醒你,如此一来,只怕你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他。你让他白死了。”

白薇扯着嘶哑的如同破败风箱一样的嗓子,朝顾玉青吼道:“你胡说,我爹宁死不屈,都不肯招供,我若招了,才是真的对不起他!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要杀要剐,你随意!”

双目赤红,眼珠几欲迸射出来。

顾玉青当即一声嗤笑。

“蠢货!不妨告诉你,我朝陛下压根就没有审问你爹,他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拖到苗疆八王面前,堵了嘴绑在柱子上,以凌迟的方式来逼苗疆八王张口,可惜……陛下虽然英明,这一点,却是错了。”

“当时就该将苗疆八王绑在柱子上凌迟,以此来威胁你爹,若是那般,你爹必定一字不差的悉数吐出,可惜,可惜了……”

顾玉青轻飘飘一声叹,气定神闲的编造着比真话都真的假话,去搅乱白薇的心。

攻心术,她一向擅长。

面不改色,满目真切,顾玉青将这假话说的越发逼真。

“不过,谁让我们陛下要面子呢,死活不肯伤了这苗疆八王一点皮肉。如此就罢了,没了管家,还有苗疆八王的儿子呢,反正他从未对外说过,他有儿子。”顾玉青哼的一笑。

原先她觉得,白薇是倾心苗疆八王,还曾心头暗暗咂舌,白薇不过二十几岁,那苗疆八王却已经四十有余,这些年,白薇从未见过苗疆八王,若是倾心,也必定是发生在她进宫之前。

进宫之前……白薇已经在宫中奴役十几年,若要在进宫之前动情,也就是说,她要在十几岁的时候,爱上一个年纪完全可以做他父亲的人……

这爱情还真是……

虽说这样年龄悬殊的相爱自古至今并非没有,可顾玉青心头,还是觉得讶异。

可现在,在得知苗疆八王有儿子之后,顾玉青心头的想法就倏忽变了。

白薇爱上的,兴许根本就不是苗疆八王,而是他的儿子。

就不知,这苗疆八王究竟有几个爱子,若只有一个,那这个儿子,就是那日同西山大营在八珍阁翰墨轩谈生意的那个,可那个儿子……分明是对改头换面的顾玉禾动了情。

一想到顾玉禾今年才不过十岁多十一岁,就勾的一个成年男子对她动情,顾玉青心头除了对顾玉禾的切骨之恨外,还有浓浓的恶心。

一番猜测在顾玉青心头滚动一圈,凝着白薇死灰一样的脸,顾玉青道:“只是可惜,八王的儿子一死,他的小情人不知要难过到何种地步,怕是当即就要殉情,当着八王的面,又是两条命,你们这位王爷,还真是作孽,老老小小的,都死绝了,看他如何复国。”

顾玉青说的漫不经心,带着嘲蔑和鄙夷的姿态,白薇闻言,倏忽嘴角一颤,错愕抬眸去看顾玉青。

不同于方才听到老管家亡故的消息那般癫狂发疯失去理智,此刻,她只怔怔看着顾玉青。

好似所有的思想全部被掏空,眼底情绪,正竭力一点一点复苏,却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缓不出那口气。

憋了半晌,“哇”的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在那一口殷红夺目的鲜血对比下,越发惨白的吓人。

哆嗦着嘴皮,“你说什么?”

顾玉青当然知道白薇要问什么,直截了当,戳她痛处。

“我说苗疆八王那儿子的小情人啊!他当宝似得宠着,他若一死,那小情人自然跟着殉情。”

白薇只觉一把烈火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心头如被一条粗糙结实的绳索勒住,越勒越紧,她大张着口,却是喘不出一口气。

“王爷的几子?”气若游丝,白薇问道。

刚刚得知爹爹离世,若是她爱慕了数年的男人早已经在她为他拼死拼搏的时候,怀里有了别的女人……

几子?

看来,这苗疆八王,最少有两个儿子。

凝着白薇的眼睛,在不确定白薇爱上的,到底是哪个儿子之前,顾玉青岂会轻易开口,嘴角含着笑,“你猜猜看?反正,我也不急在这一刻要你招供。”

说着,顾玉青手一挥,“我乏了,带下去吧。”

白薇顿时一声嚎叫,“不!”嘶哑的嗓子像是被这一声叫喊破,“你告诉我,是八王的长子还是幼子,是哪个?哪个?”

再经不住任何绝望的消息的冲击,白薇激动的全身战栗。

长子……幼子……

那就是说,八王有两个儿子了!

顾玉青眼睛微合,不再看白薇,吉祥当然就不理会白薇哭天喊地的嚎叫,抬手一掌,朝她后脖颈子劈下去。

顿时,方才还握拳挥手目眦欲裂的白薇,倏忽间瘫倒在地。

吉祥一把拖了她离开。

缓缓睁眼,凝着地上白薇留下的一滩血迹,顾玉青嘴角抿起一个略略的弧度。

没想到,她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无用的白薇,竟是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居然和苗疆八王的儿子有一段荡气回肠的过往,而她的生父,又是苗疆八王跟前那个老管家!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上门

待吉祥折返回来,顾玉青已经心头理出了大概的盘算,点了一个萧煜派给他的暗卫,吩咐他到知秋的茶水铺子蹲守,等西山大营副统领那边的消息。

人派出去,又唤吉祥备下笔墨纸砚,素手翻飞,擒着一只湖笔,在一张素白宣纸上刷刷写出几个豆子大小的娟秀小楷,不过尔尔几个字,停笔搁置一旁。

将宣纸拿起,轻轻吹干上面墨迹,另取小刀,将写着字迹的那一条裁下,折叠成小小一块,藏在袖口。

萧煜既是在碧翠阁闹出那样一场大戏,作为这戏里的女主角,她怎么能不参与配合呢!

她堂堂赤南侯府的嫡长女,吃了亏受了气就默不作声忍下来,可不是她顾玉青的脾气。

最起码,她的把受的气打回来!

草草用过一顿早就错过时辰的饭,一番梳整,顾玉青带了吉祥并休息好的如意出门,直奔萧煜府邸。

马车摇摇,直接驶入府邸二门处,下了马车,顾玉青一脸怒气,问了萧煜所在位置,气势汹汹,主仆三人,直朝萧煜卧房冲去。

“顾……顾大小姐……”顾玉青冲过去的时候,管家正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个空托盘,看样子是才给萧煜送了什么东西。

一头和她撞上,登时惊得语不成腔。

因为要做足样子,顾玉青冷冷横他一眼,抬脚直往里走。

管家怔了一瞬,忙高高朝里通报一声,“殿下,顾大小姐来了!”

他家殿下在碧翠阁闹出那样的事,顾大小姐此刻主仆三人又是这样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家殿下……心头瑟瑟朝着屋里方向看了一眼,管家担忧他家殿下的同时,将那个白面公子恨恨咒骂一番。

都怪那个公子,引了他家殿下去碧翠阁,若非他,他家殿下怎么会闹出这种乱子,他家殿下都不学无术了十几年了,也不见他寻花问柳,怎么一和这个公子走到一起,就做出这种肮脏之事。

可惜,他明着暗着说了几次,让他家殿下远离这个公子,他家殿下不仅不听,还直接让那公子就住到府邸里来!

明路那臭小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数日不见踪影,他若在,他的话殿下兴许还能听上一句,哪像现在,和那么个王八羔子混在一起…...

陛下下旨,不许他踏出府邸大门一步,他倒也乖,当真没有偷偷溜出去,可那公子,竟是寻到府里来,日夜同他一起,同吃同睡的……

老管家实在担心,他家殿下在闹出要碧翠阁的苏染与顾大小姐一同进府的幺蛾子之后,会再搞出个什么好男风的幺蛾子来,那样,怒气冲冲杀到府邸来的,就不是顾大小姐了,而是赤南侯顾臻!

一想到即将回京的赤南侯,老管家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略一思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折返回去,立在屋外房檐下,侧耳倾听屋里的动静。

顾玉青青着一张脸冲进去的时候,萧煜得了管家的通报,正连滚带爬从床榻上下来,顾玉青进屋一刻,他刚刚穿好鞋,一眼看到顾玉青,忙一脸陪笑,“阿青,你来了!”

顾玉青哼的一声,一扫屋内,看到墙根下的松木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年轻公子,正是那夜在碧翠阁坐在萧煜身侧的那个面生的公子。

“让不相干的人出去!”气势凛凛,顾玉青提脚走到屋内正座之上,落座说道,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横那公子,刁蛮任性霸道的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

萧煜尴尬的朝那公子看了一眼,挠着后脑勺朝顾玉青挪过去,“这里哪有不相干的人啊!”

顾玉青毫不客气,抬手一指,“他,让他出去!”

顾玉青说的直截了当,那公子却只当听不见,手里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一口一口的喝,仿佛顾玉青才是透明的。

顾玉青今日来,本就是为了配合萧煜在碧翠阁的那一场戏,自然是从头到尾的不善。

再加知道那公子就是苗疆八王的人,就更加时时刻刻想要暴揍他一顿。

“你不请他出去是不是,你不请,那我动手?”顾玉青一副威胁萧煜的样子。

萧煜心头顿时噗的一乐,福至心灵,恍然顿悟他家阿青来干嘛来了。

当即妇唱夫随,配合道:“不行不行,这个是我的好友,算不得外人,我有什么话都同他说,你有话,只管说。”

他这话,与顾玉青而言,无疑火上浇油,顺理成章,顾玉青啪的一拍桌子,理也不理萧煜,直接吩咐,“吉祥如意,给我把那坨东西丢出去!”

被人称作一坨东西,那公子终是面上神色一改,不及吉祥如意走过去,转手将茶盏搁置身侧桌上,对萧煜道:“我听你唤她阿青,这个就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素闻是个知书达理聪慧机敏之人,怎么如此粗鄙不堪,难怪你要心仪碧翠阁的苏染姑娘了。”

一面说,一面嫌弃的看了顾玉青一眼,心里却是在想,这个顾玉青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安穗,要让安穗那般费尽心机的想要杀了她,不惜耍手段挑拨他们兄弟感情。

不过是个普通的世家小姐,同旁人一样,刁蛮霸道。

这种人,最是好对付了,一般都愚蠢无脑。

可往日那些闲言碎语里,记得人们说起顾玉青,并非如此啊……当日南越皇子楚天锗欲要利用顾玉青的及笄礼行不轨之事,顾玉青还将计就计直接给了他一刀。

那个时候,她似乎挺有脑子啊!

怎么和眼前这个完全不同呢?

难道是被萧煜刺激的?

心头一阵胡乱猜疑,面上依旧维持着纹丝不动,他语落,吉祥如意已经行至他的身边,再次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直接丢过一句,“换等什么,等他再羞辱我?丢出去!府里不是养了狗吗?丢到狗窝里去!”

吉祥如意得令,当即执行。

萧煜立刻做出一副惊慌失措上前相拦的动作,“不可不可,他是我的好友,是我请上门的客人……”

吉祥如意哪管他说什么,本就心里对这个苗疆人充满痛恨,有了这个机会,两人还不拼了命的执行顾玉青的命令。

眼见萧煜来拦,顾玉青一个眼神递过去,如意会意,就在萧煜奔至跟前的一瞬,反手去推萧煜,“这个人这样侮辱我家小姐,殿下难道也当他是好友?”

语气尽是气恼。

萧煜当即配合如意给他的这个台阶,还不等如意手上怎么用力,就自动的朝后弹了出去。

第九百三十三章 打倒

萧煜这一个动作,倒是把如意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她练成弹指神功了,而功夫了得远在她之上的四殿下,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

转瞬想到来之前顾玉青的吩咐,如意当即收了心思,不再想这些,转头全力以赴对向面前的公子。

那公子被吉祥如意左右逼上,当即朝萧煜道:“你想清楚!”

萧煜苦着一张脸,捶胸顿足,“你没看到我也差点被推个跟头吗?这两个丫头,武功好着呢,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我这府里什么情形,你还不知道!”

穆峥易自从住到萧煜府邸,就开始明着暗着在府中各种调查。

一则他父王派出来到萧煜府邸偷盗空白圣旨的一个绝顶高手至今下落不明他要暗中盘查那人是否被萧煜给扣下,以防萧煜反戈一击可,二则,他们对萧煜的了解,实在算不得多。

一个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皇子,却是在二皇子三皇子倒台之后,地位越发稳固,在皇上心头的分量越发的重。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查来查去,除了发现萧煜府邸没有一个女人之外,再无其他异处,而偌大的府邸,竟然是没有府兵,府中唯一会武功的,就是萧煜那个叫做明路的随从。

可那个随从,却在萧煜被他挟持当天,突然消失不见。

据萧煜所言,是那个随从眼见萧煜中毒又被挟持,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就撂挑子不干,整出一套良禽择木而栖,跑了!

虽然他不信,可萧煜一口咬定如此,他也没办法。

眼下,自然是不能指望府中那些没用的小厮来将这叫吉祥如意的人带下去,无法,自己又不能真的这样像死狗一样被拖下去,穆峥易只得亲自动手。

他自幼习武,苗疆八王又是延请了苗疆最好的武师给他,一身功夫非常了得。

“你们当真要和我动手?”居高临下,穆峥易带着睥睨一切的不屑,扫了吉祥如意一眼。

萧煜说她们功夫了得,那是于萧煜而言,于他……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些力气罢了,他还从未把谁的武功放在心上。

穆峥易的确有自信的资本。

不过三五下交手,吉祥如意便感觉有些吃力。

萧煜满面痛苦焦灼,立在一侧,看似在替那公子捏把汗,口中还不断地喊着,“你们别打了,这里是我家,别打了,有话好好说,把我家里东西都打坏了,都是花钱买的,你们不心疼我心疼啊!”

却是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穆峥易的动作,观察他的武功套路,勾拳,提脚,转身,飞起……

每一个招式,就像是烙铁烙下的印子,落在萧煜心头,认真记住,仔细分析,分析他的招式和力道,再对比自己的。

不过片刻,眼见吉祥如意已经额头冒汗,萧煜就悄无声息的从桌上盘中摸起几颗花生豆,运至指尖,趁着穆峥易跃身而起,扫腿朝吉祥腹部踢去的一瞬,对准他的腿弯处,飞射出去。

穆峥易当即腿弯吃痛,动作迟缓,如意立在他的一侧,眼瞧如此好的机会,迅速出拳,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脸颊处。

而他面前的吉祥,也飞快反击。

原本是穆峥易朝着她的腹部踢去,却是在他迟疑一瞬,吉祥起身飞起,朝着穆峥易的胸腔,连环几脚踢出。

穆峥易想要反抗,却是抬手之际,腿弯又受重重一击,膝头一软,“啪”的跪地。

吉祥落下的脚,顺势就朝着他的头上飞踹过去,穆峥易当即被吉祥一脚踹翻在地,与此同时,如意手中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抵他的脖颈处。

穆峥易恨得目眦欲裂,双眼喷火,恶狠狠瞪着吉祥如意,气恼之下,满腔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栽在两个女人手上。

尤其是,最一开始,他分明是站在上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二人气力不足应接不暇,可……可鬼使神差,这两人突然功夫大增,竟是让他措手不及,最终还以这样屈辱的姿势(四仰八叉趴在地上)被人用刀子抵在脖子处。

这辈子,他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这两个丫头,分明就是在戏弄他,最一开始假装示弱,最后彻底反击……可恶!

只可惜,穆峥易再怎么咬牙切齿双目喷毒,也不敢和刀子比谁更锋利。

毕竟,他方才才羞辱了顾玉青一番,照顾玉青目前这个毫无理智的泼妇样子,完全有可能想都不想,直接让她的丫鬟一刀毙了他!

他一世英名,就这么死了?

穆峥易气的要吐血,那厢萧煜手头花生米一收,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扑上来,“如意,如意,你听我说,冷静的,动手归动手,不能动刀啊,这要是稍不留神,万一你的刀子进了他的脖子怎么办!”

如意没好气横他一眼,“进就进了!他那样羞辱我家小姐,莫说刀子进脖子,就是脖子进刀子,也活该!”

萧煜……脖子进刀子……

吉祥在一侧提醒如意,“小姐说,要拖了他到狗窝!”

如意立刻不再同萧煜说话,转头冲着被她抵了刀子的人,一声怒喝,“走,去狗窝!”

穆峥易被气的面红耳赤,可如意动作,他又不敢不动,但凡动的慢,那刀子就直接进了他脖子了。

“萧煜!”随着起身朝外走,穆峥易恶狠狠瞪着萧煜,咬牙道。

萧煜双手一摊,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能为力你活该的表情,转瞬一敛,朝顾玉青走过去,“算了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让他去狗窝了,让他去外面还不行!”

顾玉青冷笑,“你的面子?我要看你的面子,是不是还得经过苏染的同意,我记得苏染好像说过,我要见你,还得经过她的同意。”

萧煜左手捏着右手手指头,低头小声道:“你这不是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也来了!”

“你说什么?”

萧煜顿时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说都听你的。”

穆峥易怒道:“萧煜,你想清楚!”

萧煜转头看了穆峥易一眼,都要哭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脖子上还有一把刀呢,你让我激怒她,然后好让你自己顺利被杀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 字条

穆峥易嘴皮一抖……

萧煜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去看顾玉青,顾玉青却是被他刚刚一句话惹怒,朝着萧煜胸口就是一拳捶过去,“你是在敷衍我了?”

萧煜当即伸手去握顾玉青的手,顾玉青手中紧紧攥着的字条,就顺势落到萧煜手中,萧煜一愣,飞快的反应过来,心底漾出一朵花,面上依旧保持方才的神色纹丝不动。

讨好一笑,“我怎么敢敷衍你,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顾玉青翻了萧煜一个白眼,“那个苏染,怎么回事?”一副吃醋之后兴师问罪的样子。

萧煜收手挠挠后脑勺,“就是……没怎么回事,她已经让禁军统领打的掉了四五颗牙,至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那天是喝醉酒了,我胡言乱语的,我怎么会对她有兴趣,你信我。”

顾玉青凶巴巴道:“信你个大头鬼!你没见她,是因为她掉了四五颗牙还是因为你被皇上禁足根本出不去。”

萧煜连想都没想,就道:“都有。”

“什么?”

萧煜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都不是,她有没有牙我都不会见她的,一定不会,那天真的是喝多了,你也知道,那种风尘女子,最会顺杆爬,她们什么话说不出来,你要信我啊!”

“那种风尘女子如何,我如何知道!”顾玉青狠狠瞪他一眼,“你一句醉酒就算完了?我的名声你有没有想过,赤南侯府的名声你有没有想过,你知不知道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怎么说我,知不知道他们天天拿我和碧翠阁的苏染作比较!”

萧煜被顾玉青说的脑袋低垂,一脸痛苦。

他是真的痛苦。

爱顾玉青超过一切,此次却是他亲手将顾玉青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顾玉青要承受什么样的闲言碎语,他再清楚不过,越是清楚,心里就越是难受,像针扎一样难受。

顾玉青眼见萧煜眼底莫大的哀伤,顿时心口一缩,像是被人拧了一把一样疼,语气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萧煜,你给我听着,你若想要我原谅你,就给我写一封不少于五千字的道歉信,否则,我就同你解除婚约!”

说完,顾玉青提脚就朝外走,“我们走!”

吉祥如意看了一眼被她们劫持了的公子,询问道:“那他还去不去狗窝了!”

顾玉青头也不回,“这不就是狗窝,何须再去!”

怒气冲冲,直接出去。

吉祥如意松手一瞬,萧煜立刻飞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公子,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没事吧?”

看似关心的不得了,其实是怕吉祥如意一松手,他就反扑吉祥如意。

穆峥易的确是有此打算,只是他还不及捏拳动手,就被萧煜紧紧抱住,眼睁睁看着顾玉青并吉祥如意耀武扬威高调离开,却是挣扎不开萧煜死死抱住他的手,只得怒气发到萧煜身上。

“你怎么这么没用!”

说话间,吉祥如意和顾玉青已经出了院子,萧煜撇嘴松手,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椅子上,“我要是有用,还能被你们劫持了?”

穆峥易……

萧煜没好气的说:“你们劫持了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你就这么天天白吃白喝在我家住着,难道你劫持我,就是为了讨口饭吃?”

穆峥易登时被萧煜说的火冒三丈,“你想找死吗?”

刚刚没打赢吉祥如意,还被羞辱一番,他浑身的火气正还找不到发泄的口子,完全不介意暴揍萧煜一顿。

萧煜冷笑,“你这一腔怒火,还是冲着那边廊柱发泄去吧,你要是打了我,只怕我真找不到理由再留你在府里了,毕竟,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不是?到时候你被赶出去,要怎么和你的主子解释呢?”

穆峥易嘴皮一抖,恨不能掐死萧煜,却知道,他的话有理,他不仅不能暴揍萧煜一顿,甚至连他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

说到底,明面上,他是住在这里的萧煜的朋友!

愤怒甩拳,穆峥易撩起帘子提脚出去。

若不出去透透气,他刚刚没有被吉祥如意打死此刻也得被萧煜给气死。

他堂堂一身的本事,分明可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也不知父王如何想的,派了他到这个不学无术浑无用处的皇子跟前来监视他。

这种活,就连小弟都能做!

想起穆峥邵,穆峥易满腔怒火,又烈了几分。

廊下寒风凛冽,也吹不散他发自骨子里的怒火。

气走了穆峥易,萧煜飞快展开顾玉青递到他手里的那张字条。

娟秀的小楷,只写了简单几个字:军马,瘟疫,八王之子,白薇,顾玉禾。

匆匆扫过一眼,萧煜将手中字条飞快丢到嘴里,嚼了几下,吞下。

几步行到书桌旁,铺开宣纸,湖笔饱蘸浓墨,坐在书桌前,抓耳挠腮,迟迟落不下笔。

穆峥易再回来,就看到萧煜一手提着狼毫湖笔,一手揉着眉心,满面痛苦坐在那里。

“你干什么?”穆峥易警惕的问道。

萧煜白了他一眼,“拜你所赐,写我的五千字认罪书。”

穆峥易……“当日在碧翠阁,又不是我逼着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你自己喝的头晕脑胀信口胡言,怎么怪我!”

萧煜继续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们给我下毒,劫持我,我至于心里烦闷,跑到碧翠阁去寻开心?我至于喝醉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本王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逛过青楼!不是被你们逼得,还是什么!”

穆峥易哼的一笑,“既然你知道我们厉害,以后就趁早歇了反抗的念头,我说什么,你执行就好,免得再给你下其他的毒,到时候,连解药都没有!”

萧煜直直看向穆峥易,“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写你的认罪书吧……”说着,穆峥易狐疑瞥了一眼萧煜面前的宣纸,“你可别琢磨着趁着这个机会泄露什么消息出去,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萧煜哼哼几声,“我要是泄露消息,那天进宫,直接泄露给我父皇不就是了,还用得着用这种方法曲线救国?你放心吧,我比你更爱我这条小命!我还等着登基呢!”

第九百三十五章 炸了

监视萧煜几日,萧煜别的本事有没有,穆峥易没看出来,可这说话气死人的本事,他却是深深领教。

为了不把自己气死,穆峥易捡起一本书,看起来。

反正他的任务就是看好萧煜就是了。

可书虽是摊开,脑子里就是停不下来的想着方才受辱的那一幕,浑身血液沸腾激荡,太阳穴一鼓一鼓,手背青筋,几欲要撑破那层皮。

而他对面,萧煜继续抓耳挠腮,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手里捏着笔,一个字没有写出来。

军马,瘟疫,八王之子,白薇,顾玉禾……

顾玉青到底要说什么?

他原以为顾玉青塞给他字条,是要告诉他,她并没有生气,或者悄悄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没想到,顾玉青直接丢给他这样的词,那样子,根本就是要与他并肩作战的姿态。

忽的想起,那日属下回禀,说他的人在跟踪这挟持他的公子一路回杏花巷三十六号院的时候,如意也悄悄跟踪了他。

当时因为情形特殊,时间紧迫,他没有细想,此刻却是惊觉,他的阿青,的确是搅到这件事里了。

萧煜不由得一颗心沉重起来。

当初他中毒,不让顾玉青知道,就是不想她犯险,可现在,她还是被圈了进来。

那夜在碧翠阁一番暗示,让顾玉青寻到那枚玉佩,初衷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条将来解释的后路,以免直接把自己给玩死。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家阿青竟然硬生生凭着那枚玉佩,和他并肩作战了,并且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战事中,顾玉青已经取得一定进展。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在碧翠阁设计的那一幕,顾玉青才被无辜连累进来,萧煜就后悔的不得了。

他早该想到,凭着他家阿青的睿智,一定会有这个结果。

他家阿青,一贯不是坐以待毙悲春伤秋的性子,只怕那日宫中告状,也绝非他原先想的,是顾玉青一怒之下的行为,而是她分析出了他碧翠阁一事的目的,配合了他的行动。

不然,凭着顾玉青的性格,她若是当真恼了,那日在宫里,他是应该见到她的,她一定会等到父皇召了他进宫,当面讨要一个说法,并直截了当解除婚约,而非像那日,告了状就离开。

纵然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萧煜也只能一面认了,一面幸福的同他家阿青肩并肩,琢磨字条上的意思。

娟秀的小楷,一笔一划,都是他家阿青对他的信任和爱,此时,都在他的肚子里呢!

……

军马和瘟疫,倒是好琢磨,据明路和骆志松那夜的严刑逼供出来的消息,苗疆八王此次入京,就是打算在军用养马场制造一场空前绝后的瘟疫,以此实现他复国夺位的阴谋。

至于他究竟为何选择军马为下手对象而不直接选择人,那人未说,萧煜心头,却已有隐约的猜测,只是还未切实验证罢了。

此时顾玉青又提起,萧煜只觉,他的猜测,就是事实。

苗疆八王,多半是要将这批得了瘟疫的军马,赶入宫中。

方式,自然是暴动逼宫。

苗疆的毒蛊何其厉害,他是有所耳闻的,到时候,大批量感染瘟疫的军马进入宫中,宫中上下,必定浮尸遍野哀鸿一片,他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八王之子,顾名思义,就是八王的儿子。

此次八王入今,不论是素日在杏花巷住着还是当日进宫朝拜,皆是孑然一人,并无子女相随。

顾玉青突然提起八王之子,是想说,其实八王是有孩子的吗?

好容易传一次消息,顾玉青绝对不会浪费机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的每一个字,都分量十足。

这八王之子,只怕不仅存在,更是同他一同入京,参与了此次阴谋谋划和具体实施。

八王如今四十有余,他的孩子,再不济,也该同他年岁相差无几,甚至更大些……

思绪及此,萧煜不由蹙了眉头去朝面前那挟持他的公子看过去。

眉清目秀,武功高绝,手上除了握剑之处并无其他茧子,从和他接触到现在,没有一点恶习,若非从小家教好,只是一般杀手暗卫,绝不可能做到如此。

更何况,他眼底面上,挂着的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优越感和睥睨一切的姿态,就更不可能是寻常杀手有的。

萧煜早就觉得他身份不一般,却从未往八王之子的方向想过。

此刻被顾玉青这字条上的字一提点,再联系这公子的点点滴滴,越发觉得极有可能他面前坐着的,就是八王的儿子。

心动不如行动。

想到这里,萧煜语气平静,满目一副若无其事的随意,“我说,你父王为何派了你来监视我,这种活,毫无技术含量,随便派个什么暗卫杀手来,不就行了?”

穆峥易正心头怒气撒不出来,闻言,当即手上的书朝一侧桌上啪的搁下,“手下败将,你没有资格知道!”

语落,穆峥易登时一愣,错愕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方才说……你父王……父王……

天,他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本就气愤恼恨,一瞬间,穆峥易像是被引燃的火药桶,轰的就炸了,“谁告诉你我的身份?你调查我了?”一个箭步冲到萧煜桌案前,双手按在他的宣纸上,怒道。

萧煜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身子猛地向后一靠,死死贴在椅子背上,“你干嘛?好好地,又抽什么疯,我不过是同情你,随口问一句,你至于这么激动?”

说着,萧煜眼睛一眨,“莫非你还在耿耿于怀方才成为两个姑娘手下败将一事?你一个大男人,心胸不能宽广点?”

原来……这货还真的是个王子!难怪举手投足不同寻常。

猜测得到验证,萧煜心情好的不得了。

穆峥易被萧煜气的鼻子都在抖,“你究竟如何知道我身份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

喷火的双眼,恨不能直接用眼神将萧煜给烧死。

语落,重重一拍桌子,“说!如何知道的!”

第九百三十六章 书信

萧煜拍拍胸脯,一脸受伤的无辜,“这个,难道是秘密?不是好多人都知道吗?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说着萧煜语气一顿,“该不会,你们真的以为这个是秘密吧?”

萧煜说完,穆峥易脸都绿了。

“你说好多人都知道?”一脸表情,就跟活吞了几百只青蛙似得。

萧煜点头,“是啊,好多人都知道了,昨儿宫里内侍来送我父皇赏给我的糯米团子,那内侍不是还说,让我招待好你嘛!”

自从上次进宫,和宫中密探联系上,但凡属下们查出什么消息,便以宫中内侍来送皇上恩赏的名义,将消息送到萧煜府邸。

而所查消息,皆写在字条上,藏匿到所送之物中。

为了不让挟持他的人起疑心,送来的,几乎全是吃食,按着暗号约定,萧煜轻而易举将那藏匿了字条的食物,率先吃下,再寻机会瞧字条上的内容。

所以,这几天,萧煜实在吃了一肚子纸。

语落,瞥了一眼对方的脸色,萧煜又道:“若是我父皇不知道你的身份,又怎么会嘱咐让我好生招待你呢?难道你以为,随便什么人住在我府邸,他堂堂一国之君,都要亲自过问!”

穆峥易嘴角一抖,满目匪夷所思,“你说,皇上也知道我?”

萧煜一眼看白痴的表情,“我说的不够明确?你到底在惊讶什么?你是堂堂苗疆八王的孩子,怎么搞的像是见不得人似的。我们知道你的身份,不是很正常嘛。”

“可,可之前你还不知道我是谁!”骇然惊讶之下,先前怒火早就散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不仅萧煜知道他的身份,就连当今陛下也知道……要知道,他父王进宫磕头,可是对皇上说,他是孑然一人入京,无子无女。

可皇上却知道,他的存在。

随着心惊,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打湿衣衫,死死贴在后背。

皇上既是知道他的存在,却并不点破……

皇上不同萧煜的无知和愚笨,是个手腕铁血又心机城府极深的,疑心又重……

思绪翻滚间,他身上冷汗,越发如雨而下。

一时间,穆峥易迫不及待要回到杏花巷,将此事告知他父王,“我出去一趟,你若敢胡来,小心后果!”

匆匆威胁一句,穆峥易拔脚就朝外走。

对着他急吼吼的背影,萧煜嘴角勾出一抹笑,半盏茶的时间,笑容一敛,低头继续去研究他聪慧的阿青送给他的消息。

白薇……

穆太妃培植的心腹,继穆太妃薨逝之后,替穆太妃掌管宫中苗疆细作,一手安排了苗大苗二的牛乳投毒一事。

只可惜,被顾玉青发觉,不仅扼杀了她的计谋,更是直接将苗大苗二并她手下一众细作全部送到阎王殿。

而她本人,则被顾玉青关在赤南侯府密室。

这个时候,顾玉青突然提到她……难道是她也同苗疆八王有关?

可当日牛乳一事的调查中,不是证实,白薇就是京都苗疆细作的首脑,所有人都听命于她吗?

……

脑中浮光掠影,萧煜骤然摇头。

不对,苗疆八王既是存了复国之心,这些年,又怎么会不同京中细作联系。

若非早就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和安排,他怎么会第一次露脸第一次入京,就端了谋逆复国的目的……

他这计划,怕是早就千锤万练了数年,胸有成竹,才放手一搏。

那白薇,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挟持他的人既然是苗疆八王的儿子,自然就参与了整件事的核心部分,他当然知道白薇的存在。

只可惜,今日已经试探过一次,不能再试探第二次,否则,他必定要动疑心。

余下一个,就是顾玉禾。

顾玉禾在被流放途中逃匿,这一点,萧煜是知道的。

顾玉青此时提起她,无非一点,顾玉禾又回来了,并且,还同这苗疆八王搅到了一起去。

既是回来了,回来也好。

纵然已经知道顾玉禾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萧煜一样会眼皮不眨直接将她斩杀。

敢伤害她的阿青,谁都不行!

顾玉青递给他的消息,萧煜逐一想过,终是在暮色浸染石阶,室内点起烛火的时候,他刷刷提笔,开始写他那五千字的认罪书。

当然,字里行间,除了肉麻麻的话,还有他传给顾玉青的消息。

并肩作战,首要的就是互通消息。

五千字的认罪书,看似艰巨,可萧煜对顾玉青的感情,岂是五千字就能诉说完的。

好容易有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来表达他满腔炽热,萧煜自然要将每一个字都写的滚烫。

一番奋笔疾书,终是洋洋洒洒几大篇写罢,湖笔一搁,正心满意足欣赏自己的杰作,穆峥易就推门进来。

带着一身寒气,直抵萧煜书桌旁,动作快的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萧煜此时若是正在做什么秘密之事,必定被抓个现行。

面上却是全无方才的愤怒、震惊和焦灼,平静的仿似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样子,苗疆八王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你的五千大字写完了?”一副漫不经心,伸手去拿萧煜手中的宣纸,眼底波光,却是精芒乍现,带洞察一切的凌厉。

萧煜佯做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得意一笑,“不就是五千大字嘛,五万我也写的出来!”

这他倒是说的实话。

穆峥易没理会萧煜的得意洋洋,将一摞宣纸全部拿起,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去。

他的任务就是看紧萧煜,不容他有半分动作,这书信,自然是要万分上心的检查。

萧煜内容写的缠绵火辣,不过才看几行,穆峥易就受不了,翻了萧煜一眼,“你怎么这么恶心!这种话,你也写的出来?”

萧煜一副莫名其妙回视他,“什么叫恶心,她是我未过门的王妃,我对她倾诉我的一腔火热,这还不是理所应当。大家都是过来人,你何必少见多怪。”

言落,萧煜状似无意,凝着他。

穆峥易闻言,当即面上表情一僵,却也只是倏忽一瞬,转瞬又恢复常态。

可纵然是那电光火石一瞬,萧煜也稳稳抓住。

第九百三十七章 回信

他最喜欢这种有故事的对手。

有故事,有过往,才有让他利用的弱点不是!

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个弱点,是不是也在京都,是不是还活着……看来,又多了一项要调查的。

眼底波光微闪,萧煜转眸不再看他,只随意将腿抬起,搁置面前书案上,一副啷当样,哼着小调颤着小腿,满面悠然自得。

五千大字,穆峥易整整检查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反反复复五遍看完。

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便对那信不再感兴趣,随手朝桌上一扔,“你何时送去?”

萧煜耸耸肩膀,“那要看你的人何时得空了,你总不会放心让我亲自去送吧?不过,你还是让你的人快点,顾玉青若是等不及,带了吉祥如意又寻上门,我倒是好说,就怕你受不住。”

好容易将今日受辱一事丢至脑后,此刻萧煜该死的又提起,穆峥易登时握了拳,“你找死!”

萧煜一副气定神闲,“你不敢!你们留着我还有大用处呢!”

穆峥易……

这厢萧煜继续好心情的**穆峥易,那厢,穆峥易的手下已经将萧煜写好的信送至顾玉青手中。

对于来人不是明路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顾玉青多言不问,只冷着脸让吉祥将信接了。

待那人一离开,顾玉青当即急急拆了信封,迫不及待捧在手里去看。

才入目第一行,登时脸颊飞红滚烫。

“我最最最最深爱的阿青,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

这个该死的……捂着红彤彤的脸颊,顾玉青面红心跳忍着心头一百头小鹿砰砰乱撞,将整封信从头到尾,读完。

让她从这引人面红心跳的字里行间去挑选萧煜隐藏其中的暗讯,顾玉青简直觉得像是将她架到火上去烤。

这个萧煜,干嘛非要把每一个字都写的这么肉麻,让人怎么静下心来去看……

腹诽之际,却是浑然不觉,从头到尾,她的嘴角都是微微上扬,幸福而甜蜜。

终是心跳加快中,费尽力气,手边素白的宣纸上,写出她一个一个挑出的字,所有的字写完,顾玉青当即飞快的将萧煜的信折叠好,放置一旁书下,压住。

仿佛多停顿一瞬,这宣纸上的字就能将她焚烧了一一般。

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心头默念三遍,深吸一口气,挪目去看她挑出来的字眼。

却是不及眼睛聚光一瞬,肩头一垮,偏头又朝那信函瞥过去,满脑子都是萧煜滚烫的思念。

这家伙,让人劫持了还这么……真是……

越是告诉自己不去想,脑子里就越是充斥着萧煜字里行间的情愫,缠绵悱恻,脸红心跳。

她又何尝不想念萧煜。

在和那封信对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顾玉青肩头又是一垮,满面投降的表情伸手将压着信的书拿开,重新将信取了出来,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柔柔的摩挲了信纸,满目缱倦。

好吧,就搁在手边让你陪着我。

轻轻放在触目可见伸手可摸的手边,顾玉青这才几个深呼吸,转头去看被她摘出来的字。

吉祥如意立在一侧,捂嘴笑个不停。

四殿下若是看到她家小姐这怀春娇俏的样子,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

萧煜传递的消息,不同顾玉青,受字条局限皆是词语,他表达出来的,全是完整的句子。

入目第一行便是:放心,我没事,不要惦念,你照顾好你自己,我才能安心和他们斗智斗勇,目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斗智斗勇……别人不知道,顾玉青却是知道,萧煜也算是学富五斗的人,居然就这么词穷的用了斗智斗勇这个词!

还有,这家伙……怎么可能不惦念!

瞥了一眼手边的信纸,顾玉青心头嘀咕。

自报平安之后,萧煜便开始罗列他那边所收集到的消息,大体不过是围绕军马和瘟疫展开,与顾玉青猜测的并无多少出入。

只是萧煜确定,苗疆八王的起事时间地点,初步是定在除夕夜的宫宴之上。

按照这个时间点,不难推测,他必定会搞出一系列动作来拖延她父亲顾臻的回京时间,来增加他成功的几率。

除夕夜的宫宴……满京都品阶较高的官宦极其家眷,届时都会入宫赴宴,如此,倒是给了他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只是,他要用什么方式来拖住父亲呢?

一想到擅长使毒的苗疆八王早已经将目光锁定在回京路上的父亲以及他所率领的数万大军上,顾玉青方才还充斥心尖的粉红旖旎倏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郁激烈的担忧。

另外,萧煜提到,按着她所给出的“八王之子”这个讯息,他试探了一下那个劫持他的人,并且确定,那人就是苗疆八王的儿子,至于这个八王有几个儿子,这个是他的第几子,有待再查。

萧煜的效率还真是高!一种骄傲感,伴着方才激烈的担忧,油然而生。

这个男人,总能在谈笑风生间,解决一切。

竟是这样凑巧,那人就是八王的儿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与白薇倒是年纪相配……

心思浮动,凝神细思片刻,顾玉青转眸继续看纸上内容。

萧煜没有猜到白薇这个词所要传达的意思,要她在回信中,具体解释一下。

回信……一想到萧煜那炽热的字眼,顾玉青简直不知如何提笔。

酝酿良久,终是在铺平的素白宣纸上,簌簌落笔。

娟秀的小楷跃然而上,不同于萧煜的缠绵悱恻,顾玉青的信,满篇都是对萧煜以及萧煜那个“朋友”的强烈谴责,尤其是他的那个“朋友”,谴责起来,顾玉青简直尖酸刻薄恶毒犀利。

只是字里行间,嵌入了她要传递给萧煜的讯息。

因着是写长篇信,没了拘束,许多消息,顾玉青便能写就尽量写进去,比如西山大营副统领一事,比如白薇,白薇的父亲和白薇的情人一事,比如顾玉禾一事……

洋洋洒洒,咒骂人的话,顾玉青竟也写了几大千,并且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笔落,顾玉青自己都惊叹,原来她这么擅长……尖酸刻薄额度犀利……这不是萧煜的特长吗!

细沙吸干墨迹,顾玉青将厚厚一叠信交给吉祥,“现在送过去。”

第九百三十八章 见面

书信送走,顾玉青以手撑桌,缓缓起身,挪步行至窗下,看着窗外被风鼓动的虬枝,上下左右,肆意乱颤,思绪也跟着颤抖。

这种并肩作战,让她甜蜜中带着隐隐约约,如同上了战场一般的振奋。

许是将军家的后代,纵然是女儿,可骨子里,对战场都是充满热血沸腾的渴望。

只是这份热血沸腾下,充斥了对父亲和弟弟的担忧。

自从天机消失,顾玉青的睡眠就又恢复到了前一世的状态,辗转反侧,却是一夜难眠。

迷迷糊糊,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仿佛一夜闭着眼,又仿佛一夜都在想,我到底睡着没。

好在翌日一早起床,精神倒是十足。

洗漱过后,用了早饭,刚刚花厅议事过罢,才回闺房不过一盏茶未喝完,就有她派至知秋处蹲守消息的暗卫急急回来。

“小姐,西山大营副统领的人说,那边的人约了他今日中午在八珍阁翰墨轩见面。”

前日才谈崩,今日就又见面……

心头一个冷呵,顾玉青眼底浮上一层寒霜。

除夕夜就要举事,此刻马匹还未进了养马场,也难怪他们着急……更何况,原本以为父子关系是无人知道的秘密,昨天却是被萧煜直截了当说出,对方怕是乱了阵脚了吧。

毕竟,按着她对萧煜的了解,昨夜他在试探那人身份的时候,必定是用一种气定神闲的漫不经心却又言辞犀利逼得人心神大乱,坐立不安。

否则,那人也不会当即就冲回杏花巷。

将手头茶盏搁置手边桌上,顾玉青道:“让他转告对方,此次见面,宫中内侍与他同去。”

既然这军马买卖,需得三方同意,那她就扮作宫中内侍一方直接参与好了

暗卫得令,当即离开。

顾玉青则吩咐吉祥如意,“给我易容,扮成宫中内侍。”

一面说,一面起身提脚进屋,在吉祥如意准备之际,顾玉青铺了宣纸,奋笔疾书。

既是要扮作内侍,总要和宫里的内侍总管打个招呼,一则算作对他的尊重,二则……免得日后穿帮,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意领了顾玉青写好的信函,转头直奔皇宫,吉祥则开始给顾玉青易容。

吉祥心思聪慧,又知举一反三,周秉德手把手教给她的易容术,虽尚且达不到周秉德的境界,却也足够将顾玉青装扮成一个青面小內侍,当今内侍总管的得意徒弟,全权代他办理宫外诸事。

妆容扮好,如意也送了信函回来,内侍总管那方,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一番收整,主仆三人出门。

较约定时间,足足提前一个时辰,到达八珍阁翰墨轩。

顾玉青只身进去候着,吉祥如意则转头进了翰墨轩隔壁的雅间,惴惴不宁,侧耳倾听隔壁动静。

坐在临窗位置,看着鼓楼大街穿梭不断的人群,顾玉青一遍一遍梳理着脑中思绪。

时间流转,终是在八珍阁门前,迎来两辆顾玉青期待已久的马车,先后脚落停。

最先到的,是西山大营副统领的马车,高调奢华,他才一头钻出,另外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平底绿呢马车便稳稳在其后方停下,一个身形娇俏的姑娘从车上跳下。

看着她伸手扶马车里的人下来,顾玉青方才还平稳的血气,倏忽激荡,在体内横冲直撞,直涌上头。

顾玉禾……

咬牙切齿念出这三个字,顾玉青看着楼下的人打过招呼,并肩进了八珍阁。

几个深呼吸,竭力压下心头对顾玉禾的怨怒,及至西山大营副统领与改头换面的顾玉禾并那年轻公子进到翰墨轩的时候,顾玉青已经满面平静,稳坐在那里。

一眼看到面前的小內侍,西山大营副统领一愣,当即笑着对身侧的年轻公子道:“这个就是我向你提起的,宫里的内侍公公。”

因着是代表了内侍总管,顾玉青端了身份,并不起身相迎,只嘴角微动,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颔首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只是目光在落到那年轻公子身后侧的姑娘脸上时,倏忽闪过一抹厉光。

因着顾玉青早来一步,占了雅间内的主位,又是这样一副颇为傲慢的姿态,那年轻公子当即面上浮出不悦。

要他堂堂苗疆王爷之子,坐在一个内侍的下首,做不到!

睃了顾玉青一眼,那年轻公子身侧的姑娘便上前一步,对西山大营副统领不冷不热道:“没想到,贵国的内侍,地位竟然这样高!还是说,贵国的内侍皆是蠢钝如驴,不知这雅间内分了主次之位!”

她虽未明说,可意思却是表达的清楚。

这主位,是她家主子的。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满心苦笑。

顾玉青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内侍来啊……

他一个内侍,坐在这主位之上,的确是不合规矩……可这内侍,到底是顾玉青的人,他总不能胳膊肘朝外拐……

正绞尽脑汁,琢磨要如何解决眼前这出现的莫名其妙的难题,就听得端坐在那里的小內侍一声冷笑,道:“贵国?你们苗疆人何时也成了独立在我朝之外的一国了?我倒是不知道!”

“我只知道,苗疆巫族,是被我朝陛下灭了族的,如今一个八王,不过是覆巢之下侥幸苟延残喘的破落王爷,怎么?他这是要另起炉灶,谋逆造反?”

小內侍看着面容清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字字尖刻,句句见血。

“这件事,不知陛下是不是知道,等我回去,得让陛下将苗疆八王召唤进宫,好好问一问。”

不及小內侍语落,那年轻公子便面色难看到及至。

而他身侧的姑娘,更是气的咬牙,“你一个阉人,见到我家公子,为何不行礼?”

顾玉青看着一改从前佯做软弱胆怯的顾玉禾此刻嚣张跋扈气势汹汹的样子,只想冲过去一把掐死她,攥着掌心,满目凌厉,毫不遮掩,直直朝她看过去。

“行礼?我若行礼,他的身份是什么?你告诉我!”

第九百三十九章 混乱

“你……”安穗(顾玉禾)顿时气结。

这内侍,分明就是在逼她承认她先前的话是错的。

她身侧年轻公子素白着一张脸,扯了扯她的衣袖,“算了!”

安穗大怒,“算什么算,在家里,公子被大少爷压着也就算了,难道公子替王爷出来办事,也要被这没根的东西欺负吗?您咽的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顾玉青冷眼看着她闹,原本心头积聚的怒气,竟是倏忽散去一半。

原以为历经流放大难不死,顾玉禾能涨些本事……真是高瞧了她。

不管顾玉禾端着什么目的顶着什么名号跟在这苗疆八王的儿子身边,也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肮脏龌龊的情愫,此刻既是出门谈生意,她愤怒之下就不管不顾,直接将内宅的矛盾撒气般说出,不是蠢,又是什么!

更何况,她如此大呼小叫,哪里与她奴婢的身份相陪。

这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与这公子平起平坐之人。

这位公子出门,坐车都是毫不起眼的普通马车,分明是想要低调行事,掩人耳目,可身边跟着如此一个顾玉禾,只怕他这身份……想掩都难。

顾玉禾言落,顾玉青眉目不动,朝那公子看过去。

那公子一张脸一白再白,尤其顾玉禾那句“在家里,公子被大少爷压着”落下,他更是倏忽间太阳穴突突直跳。

看来……这苗疆八王的两个儿子,矛盾不浅呢!

既是他们兄弟二人本就有矛盾,顾玉青毫不介意,在这矛盾之上,再给他们加把火。

“苗疆八王,对他两个儿子,的确是不大公平。谈生意这样的事,难道不该是长者为之吗?”说着顾玉青摇头,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惜……可惜你大哥此时正逍遥快活呢,偏偏你到这里来看人眼色。”

苗疆八王将事务分派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监视萧煜,一个拿下西山大营副统领,皆是机密之事。

此时除了他们父子三人并府中管事,再无旁人知道。

就连安穗,不知向他打听了多少次大哥究竟去做什么了,他都从未告诉过,眼下这个小內侍,竟是如此轻巧说出这番话。

心头倏然大惊。

穆峥邵放眼朝面前小內侍看过去。

顾玉青一脸漫不经心,任由他看,“今儿是来谈生意的,反正这军马,不走西家走东家,没了你们,我们照样挣别人的钱,只要开春之后将马匹赶进养马场就是,就是不知道,你们急不急,若是不急,我倒是愿意和你们在这里磨牙。”

说罢,顾玉青自斟一杯茶,端起茶盏,悠悠喝起来,竟真是摆出一副看戏不怕戏台高的样子。

西山大营副统领原本还嫌弃顾玉青寻的这个小內侍不知分寸,此刻见他三言两语竟是把这个在他面前一贯姿势身份狗屁苗疆公子说的面色惨白,登时乐了。

一把拉开一张椅子,坐在那内侍下首,也自斟一杯茶,不像那内侍一般小口小口的抿着,他是糙汉子,尝了尝水温不烫,仰头一盏喝尽。

一把抹了抹嘴,“就是这话,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这军马买卖,需得我,内侍总管和刑部尚书陶大人三人都同意,最后再由四殿下验审通过才算买卖成了。”

“最后一步如何,我做不得主,可这第一步,为表诚意,我特意将内侍总管的高徒请了出来,三方算是来了两方,我们的诚意如何,摆在这里,至于你们,今日到底是谈还是不谈……”

说着,西山大营副统领面露猥琐一笑,朝着那年轻公子身侧的姑娘觑了一眼,道:“你们两个,不妨再商量商量。”

他这话,听着并无什么,实则却算是顶恶毒。

这公子乃苗疆八王的儿子,身份自是尊贵,而他跟前的姑娘,背地里他俩关系如何不提,可至少面上,她是个奴婢。

他却是让他们二人去商量……

穆峥邵气的心疼,可偏偏一句反驳不出来,一张脸越发青绿起来,太阳穴一突一突,终是忍下这口气没有转头离去,道:“不必商量,今日来,本就是来谈生意的。”

说着,就要去拉面前的椅子坐下。

尽管他心头一万个不愿意,可那内侍公公没有起来的意思,这西山大营副统领又根本就是和那内侍公公一条心,他再不愿意,也挪不开人家,总不能就这么,他俩坐着他站着说话吧!

手刚落到椅子上,就被顾玉禾一把扯掉,“公子做什么!这屋里,唯有主位才是公子坐的,公子坐在这里,算什么!难道公子在家还没有受够气,出来还要继续吗?”

顾玉青眼见顾玉禾如此,实在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听到笑声,安穗(顾玉禾)顿时如炸毛的猫,一双眼凶狠的朝顾玉青看过去,“你笑什么?”

顾玉青道:“笑你!”

“你……”气恼语结,顾玉禾不知如何接话,只咬牙切齿,恨恨道:“阉人!”

对于内侍而言,阉人,那便是最最激烈的羞辱。

可不论她如何将这词反复说出,就是不见这内侍面上有分毫怒气,仿佛竭力挥拳,却是一拳砸到棉花上,这种撒不出气的憋屈感,让顾玉禾只觉如同被点燃的油毡,轰的就爆出火苗。

火势却只能燃烧身侧的穆峥邵,“公子受气,公子难道要我日后跟着公子一样受气?”

她这话说的,就实在是肆意了。

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目光闪烁满是幸灾乐祸朝穆峥邵看过去。

“好了,你别闹了,我们今天出来是谈马匹生意的,不是来赌气的。”穆峥邵还算理智,没有被她的激将法激的当真冲到顾玉青面前将她一把扯起。

顾玉禾却是立即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我闹?我怎么闹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还不是见不得你受气!”

顾玉禾语落,顾玉青立刻给她添了把柴,“是啊,你见不得他受气,所以,你打算让他怎么做呢?让他直接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他坐下来呢?还是让他转身就走,不再同我们合作?不妨,你给他指一条,反正我也瞧出来了,你这个奴婢说什么,他这个主子都听!”

顾玉青的话说的实在刻薄,那公子面上再也挂不住,恼怒和耻辱,同时并发,朝顾玉青怒吼一句,“你闭嘴!”

第九百四十章 金砖

顾玉青耸肩点头,“好吧,我闭嘴,你们还是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再同我们谈生意吧!”

说着,转头对西山大营副统领道:“统领大人,您看,咱们要不先上酒菜,边吃边等?”

西山大营副统领对眼前这个小內侍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娘的,他们这些内侍,说起话来,就是他娘的恶毒!

说话跟唱戏似得,愣是把这个苗疆小子说的一阵脸白一阵脸青……看的真他娘的爽!

“好,点菜!”说着,西山大营副统领朝着门口方向扯嗓子一喊,“上菜!”

军旅之人,他本就是个大嗓门,此刻又是扯着嗓子喊,就连隔壁的吉祥如意听着都觉得耳朵一震,更不要说坐在他身侧的顾玉青,简直如雷劈过。

这厢,店小二得到传呼,捧了菜单进来。

顾玉青同西山大营副统领旁若无人,开始刷刷点菜。

而穆峥邵则满面通红立在那里,羞愤尴尬恼怒,如同闪电,将他贯穿。

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样的状况。

许是方才西山大营副统领那一嗓子威力实在太大,顾玉禾突然开窍,后知后觉,终是意识到,她方才一通闹,给穆峥邵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后果。

可……意识到归意识到,让她认错,却是绝对办不到,顶多……不再闹了了。

一方丝帕扭在手里,拧成麻花。

眼看八珍阁的小二流水般上齐了一桌子酒水菜品,那内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连问都没有问他们一句,拿起筷子两人就开始斟酒吃菜,顾玉禾自知是因为她,穆峥邵才落得现在这个尴尬的进退两难的地步,死死捏着的帕子顿了一顿,一松,上前拉开一把椅子。

“公子,您就是再生气,王爷吩咐的生意,到底还是不能耽误了。”给穆峥邵寻了个台阶,也给她自己寻了个台阶。

她语落,顾玉青夹起一筷子椒盐牛柳,“今儿八珍阁这椒盐牛柳有点腥臭味。”

西山大营副统领心领神会,当即一笑,“何止腥臭,我看是酸臭!空有椒盐牛柳的样子,内里却是坏透了!没想到这八珍阁里,也有这种货色!”

语出,西山大营副统领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了一瞬。

他们这些武夫,说话一贯都是呼娘唤爹,一言不合,要么直接开骂,要么直接开打,像今儿这样指桑骂槐,弯弯绕绕,他还是头一次切身感受。

这滋味……啧啧,还真他娘的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了。

顾玉禾与穆峥邵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俩的意思,却是只气的压根都咬酸了却也发不出一个字。

若是寻常,受了这样的气,从小被穆峥易娇惯长大的穆峥邵必定是翻脸撂摊子走人,管你什么生意不生意,小爷不伺候了,可今日……

来之前,他同父王约定好,倘若他顺利谈成这笔生意,那父王就要答应,立即给他和安穗订婚。

这桩事,他还没有告诉安穗,不过是想要等到事成,给她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今日竟是如此不顺……为了安穗,他就算牙齿咬碎,也要留下将生意谈成。

佯做没有听到内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的话,就着安穗拉开的椅子,他上前一步,提袍落座。

瞧着他坐下,安穗(顾玉禾)心头蓦地松下一口气。

想要杀了顾玉青报仇,单凭她自己,她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莫说杀了顾玉青,只怕连靠近都靠近不得。

眼下好容易虏获了穆峥邵的心,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她怎么敢轻易放开这条大腿。

羽睫轻颤,安穗立在穆峥邵身后,缓了几口气,调节了情绪,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语气,道:“两位可是吃好了?若是吃好了,不妨先谈生意。生意谈完,两位还能继续吃,今儿这顿饭,我家公子请了。”

西山大营副统领瞪了安穗一眼,对青白着一张脸的穆峥邵道:“你这丫鬟,当真是能做你的主了,还何必做丫鬟呢,直接抬了做姨娘或者……直接娶进门多好,难道你好野味?”

当着安穗的面,西山大营副统领说的毫不含糊。

安穗顿时面红耳赤。

穆峥邵比她更面红耳赤,“我们谈生意!”

西山大营副统领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鸡翅朝桌上一扔,拿起一侧帕子擦擦手,“也是,谈生意,你家的家事……看样子比较复杂,我也不想过问。来吧,谈生意。”

说罢,转头朝身侧内侍看过去。

那内侍本也没有吃什么,不过是拿着筷子随便翻挑了几样菜,在西山大营副统领看过去的一瞬,将筷子朝桌上一搁,道:“好,这生意,不知苗疆八王是怎么个谈法?”

“对,方才叽叽歪歪扯了半天没用的,浪费时间,既是谈生意,你们就把你们的诚意表示表示,这天下养马的人多了,我们为毛非要卖你们家的马。”西山大营副统领面露闪烁的贪婪,道。

顾玉青跟着补充,“是啊,苗疆八王不是进宫朝贺新岁的吗?好端端的,做起了马匹生意,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只怕又要掀起些风浪。”

轻飘飘的威胁,顾玉青总是拿手。

穆峥邵闻言,朝那内侍深深看过一眼,捏了捏垂在膝头的拳,道:“安穗!”

他身后的安穗问音,当即将她一直背在身上的一个小松绿色绸缎包解下,放置桌上,展开。

登时,一摞金条赫赫摆在顾玉青和西山大营副统领面前。

顾玉青倒是面不变色,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双眼冒光,一时间没忍住,咕咚,吞下一口口水、

觑着二人的反应,穆峥邵略一思忖,直接越过西山大营副统领,将目光直直落到那小內侍身上,“这算作是我们的诚意,全作定金,事成之后,再付这个的三倍!”

三倍!

西山大营副统领险些一把口水喷出。

那小內侍,依旧岿然不动,甚至,眼皮不眨一下。

也怪不得顾玉青沉得住气,实在是在她当初见识过陆久政那一墙的金砖之后,再看现在这几根金条……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更何况,陆久政那一墙的金砖,此刻就在她家。

第九百四十一章 谎话

顾玉青的气定神闲落在穆峥邵眼中,便是这小內侍不满意他的出价。

听闻当今内侍总管乃皇上跟前第一得意太监,可谓见多识广,手中实权,只怕比得上一个尚书了。

被他收作徒弟,又指派出来替他全权办理此事的人,可见不同寻常。

方才他只气恼对方一个内侍竟然敢坐在主位,却是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如今,他们是有求于人。

说是谈生意……实则是他们在用钱买路罢了。

还好这两位都是诚心来谈生意的,不然,就安穗方才那样闹,人家直接撂摊子走人,不再搭理他们这一茬……想到这里,穆峥邵不由后怕的一身冷汗。

幸好,幸好……

“怎么,公公觉得少?”方才的尴尬气恼略略散去些,穆峥邵开门见山。

顾玉青瞥了一眼那摞大约有二十根左右的金条,道:“你们先前同副统领提的要求,我也听副统领说起过,既要我们买了你们的军马,又要对你们的身份保密……”

“现在又拿出分量这样足的……”语气一顿,仿佛是在思考一个妥帖的词汇,转瞬,又道:“收买礼,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穆峥邵当即嘴皮一抖。

顾玉青不理会他,继续道:“你们拿出的收买礼,显然要比这马匹的交易金额还要多出最少一倍,如此赔钱又赔马的买卖,还要做的这般遮遮掩掩见不得光,除了心怀鬼胎,我想不到其他的。”

“我是贪财不假,可若是这买卖直接动摇陛下的江山根基,这财,我贪不起,毕竟……有陛下稳执江山,才有我更多贪财的机会,我还年轻,不想毁在你们手里。”

她语落,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一脸若有所思。

先前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些,不过这小太监的话……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若是这个苗疆八王真的不安好心,就像之前那个沧澜什么狗屁皇子墨烬似得,整一出逼宫夺位出来……

败了也就罢了,若是真让他娘得整成了,他们方才那样对这个苗疆八王的儿子,人家得势之后,如何会放过他!

不行……他再怎么说,也是西山大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能比一个太监没节操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心思一定,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啪”的一声拍桌子,“你们是不是不安好心!”

眼睛鼓鼓瞪起,朝穆峥邵看过去。

顾玉青顿时……

穆峥邵……

他虽然在方才顾玉青冷言冷语的讥讽和刺激下,表现的手足无措,那是因为一则他自幼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波,被穆峥易如同保护初生婴儿一般呵护着长大,根本不擅长此类反击,更是压根就没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尊重和仰视。

二则,他对安穗习惯了有求必应,安穗那样一通闹,话里话外,戳的他心口生疼,早就忘记他该如何反应。

可他不反应,并不代表他就蠢钝无用。

恰恰相反,穆峥邵能被苗疆八王选定作为军马生意的谈判代表,并非仅仅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西山大营副统领话音落下,穆峥邵只淡淡朝他一瞥,就朝那小內侍看过去。

“从面上来看,两位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说着,他自嘲一笑,“我这又出钱又出马还不敢暴露身份,的确是心怀鬼胎的样子,可正如两位所言,早在数年前,苗疆巫族就被陛下覆灭,我父王活至今日,不过是陛下龙恩浩荡,许他一条生路罢了。”

“两位许是不知,早在数年前,我父王曾一时冲动,跑到宫中欲要为巫族同胞报仇,却是报仇未遂,被陛下当场擒获,陛下念我父王当时年幼无知,放他一条生路,从那之后,我父王对陛下便是掏心掏肺的感恩戴德。”

“一直想要报恩,可……”说着,他幽幽一叹,“可两位也知道,我巫族毕竟是陛下覆灭的,说到底,巫族的列祖列宗在天上地下都看着,他们怎么能允许我父王报恩嗯,明明是仇人……”

“哎!这话,我该如何说呢!总之,陛下,于全体巫族而言,是仇敌,可于我父王而言,却是恩人。所以,我父王几想报恩又不敢明目张胆,只得悄悄摸摸,为的就是他一颗心能踏实下来。”

“虽是苗疆的王爷,可我父王这些年过得颠沛流离,并无什么积蓄更无什么势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人在苗疆养了一批马,这些马匹匹高壮精健,绝对是战场上的利器。”

“就是怕陛下多心,才想着私下里交易……哪想到,两位皆是赤胆忠心之人……”

一面说,他一面不动声色的觑着对面小內侍的神色,却是对西山大营副统领的神色不屑一顾。

他当然有不屑一顾的资本,毕竟,西山大营副统领在他言落之后,登时满面与有荣焉,仿佛他当真就是一个忠心耿耿铁骨铮铮之人一般。

“这倒是……陛下的确是个多心的,你们倘若直接从苗疆牵了马过来,只怕陛下必定以为你们存了谋逆造反的心。”在他语落之后,顾玉青沉默一瞬,满面放松戒备的样子,呼一口气,道。

眼见这小內侍如是说话,穆峥邵当即趁热打铁,“是啊,就是因为陛下多疑,我父王才不得已如此,所以……”抬手将面前的金砖朝着西山大营副统领的方向推了推,“请两位行个方便,让我父王完成他横亘心头多年的夙愿。”

顾玉青瞥了一眼那金砖,蹙眉沉思,片刻,道:“除了这些要求,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话说到这个份上,穆峥邵当然就以为,对方这是同意了,立刻心头一口气松下,道:“这马匹我们已经秘密牵到京都,就养在京郊,可那么大一批马养在那里,终究惹眼,不是个长久的法子,还望两位能帮帮忙,让我们牵来的马及早进到养马场。”

顾玉青心头一声冷笑,眼底波光微动,看着这苗疆八王的儿子,不由目光复杂。

谎话说的比真话都真,情真意切言辞肯肯……苗疆八王这个被顾玉禾迷了心智的儿子,看来也不是一无用处!

第九百四十二章 定金

难怪苗疆八王要派了他来谈判生意,而让另一个去监视萧煜。

只怕这种鬼话,从那一个嘴里,是怎么都无法这样流畅的说出来吧!

“你们一路从苗疆牵来?”顾玉青佯做大惊,瞠目问道。

瞧着对面的小內侍信了自己的话,穆峥邵越发放松了心情,面上表情,越发到位,“是啊,费尽千辛万苦,又要让马儿一路不生病,又要不引起陛下和各地官员的注意,一路抵京,天寒地冻的,实在不易。”

顾玉青点头,“的确是为难你们了。”一脸同情。

西山大营副统领眼见这个小內侍话音变了语气,不由凝了目光去看面前的金砖,心里开始琢磨,这金砖,他到底是和这个小內侍几几分成好呢?

虽说是个小內侍,可他一则是内侍总管的高徒,二则又是顾玉青找来的人……

一面琢磨,一面拿眼睛去数那金砖,一,二……十九!

十九!十九?

十九是什么鬼!

你好歹整一个双数啊,你这十九,让我们怎么分!娘的,苗疆人该不会是诚心的吧,想让他们内讧……妈了个巴子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苗疆鬼子!

西山大营副统领满心是戏的同时,穆峥邵双目灼灼看向面前的小內侍,立刻趁热打铁,“我父王当真报恩心切,所以,恳请两位通融,让那些马尽早进了养马场,倘若那些马在进养马场之前,出了什么乱子……”

说着,语气忽的透出一股彻骨的凄凉,“我真怕我父王一下子接受不了,熬不过去,毕竟,他也是上了年岁的人,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事,他怕是当真受不住这个刺激。”

顾玉青一声叹,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忙,我帮了!”

穆峥邵顿时心头大喜,面上却也只是微微表露出起到好处的笑,自斟一杯酒,举起,“如此,便谢过公公了,方才安穗不懂事,冲撞了公公,公公不计前嫌,实在大将风范!”

高帽子一顶一顶送出。

顾玉青却是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顾玉禾,安穗……这个改头换面将苗疆八王的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顾玉禾,现在是叫安穗吗?

“我是宫里伺候皇上的奴才,她是伺候爷们儿的婢子,我同她置什么气!”轻飘飘的目光从顾玉禾面上划过,带着似有若无不易察觉的鄙夷,顾玉青一勾嘴,笑道:“再说,我来这里,是来同你谈生意的,不是来置气的!”

顾玉禾恨得咬牙。

自从依附了穆峥邵,她最痛恨别人说她是下贱的奴婢,现在这个没根儿的东西竟然还把她与他放在一起比,真是……可恶!

拳头紧握,顾玉禾深深看了那小內侍一眼,心头默默发誓,等苗疆八王的事一成,她必定要剥了这小內侍的皮!

顾玉禾咬牙之际,顾玉青嘴角一笑,道:“不过······我答应帮你的忙,是看在八王对陛下一片真心上,可我不能保证,我们这一关过了,四殿下那里你们也能顺利过了,毕竟,四殿下可不同我们。”

提起萧煜,顾玉青双眼死死凝着对方,留意他每一寸表情变化。

“只要你们这里通过了,之后如何,不论成败,我们答应给二位的好处,分毫不少,全数送上。”穆峥邵以为他担心的是酬劳,当即道,满目自信,眼角透着飞扬的骄傲。

顾玉青身边,西山大营副统领闻言暗无声响舒出一口气,这一遭,他还真是撞大运了。

既拿了苗疆人的金条,又攀上了赤南侯府,名利双丰收!

等到事成,再向顾玉青提亲,求娶了吉祥……不,等到那个时候,他的正房,怎么也该是个官家小姐,吉祥嘛,当个宠妾就好,毕竟是丫鬟出身,免得遭人笑话。

这厢,他心里美滋滋的乐着,那厢,顾玉青心头越发笃定,苗疆八王挟持了萧煜,目的就是为了让萧煜在这购马一事上,点头同意。

要刺探的问题得到了答案,接下来,顾玉青身子向后一靠,朝那摞金砖瞄过一眼,开始谈条件。

“这金条,你说是个定金,我刚刚数了一下,只有十九根,你觉得,我们两个该如何分?”眉毛一挑,顾玉青将问题抛过去。

惊得身侧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舌头一闪。

这种话……都问得出来!

这内侍……果然是个正常人不一样啊!

不过,这也是他心头最为关切的问题,顾玉青言落,他目光嗖的就朝对面的穆峥邵直直射过去,一颗心,突突突跳起来。

穆峥邵也没想到,这小內侍竟然把这种原本该他和西山大营副统领私下解决的问题直接丢给了他,顿时一怔。

十九条……怎么就装了十九条,不是说好的二十条吗?不由落目去看眼前的金条,以目数过,的确……十九条!

不论怎么分,都是个无法分的数字。

“这个……不如公公拿六,副统领拿六,余下七根,送给内侍总管,两位看,可好?”语落,穆峥邵自己都佩服自己这飞速转动的脑子。

这种绝妙分发,只怕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能想出来了。

说罢,满目含笑,朝面前内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看过去。

副统领当即一颗心如同跌落冰谷。

他方才可没把内侍总管算进来,就琢磨,再不济,也是他拿九,这小內侍拿十……哪成想,现在居然变成六!

虽说这六根金条也是飞来横财,可西山大营副统领就是觉得,他活生生被人抢了三根出去。

他面上浮出不悦,身侧顾玉青,同样面上浮出不悦。

指了那摞金条,顾玉青果断道:“不行!”

不行?穆峥邵顿时……“这个只是定金,等事成,全额会是这个的三倍!”再一次解释酬劳。

顾玉青再次摇头,“不行!我朝陛下有多大的疑心,你是知道的,所以,你们的要求,风险有多高,你更应该比我清楚,所谓,高风险高回报,你只给我六根金条,哪怕全额是三倍,也不过是十八根,太少!”

干脆说完,顾玉青转头去看身侧西山大营副统领,“副统领觉得呢?”

副统领当然觉得少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抗议,这小內侍就替他抗议了,副统领当即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双手抱臂,满脸横肉,“太少!”

穆峥邵……

原就听闻,宫里内侍眼黑心狠,收起贿赂来,根本是眼皮不眨,原先只当是传言,没想到,这传言一点不虚。

“那两位觉得该是多少合适?”

西山大营副统领转头看向小內侍,“多少合适?”

第九百四十三章 离开

顾玉青眉毛微动,伸出两根手指,“我,我师父,还有他,每人定金二十,全额六十!”

六十!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只觉满眼冒出金星,不对,应该是满眼冒出金条!你可真敢要啊!

咕咚,吞下一口口水,满目贪婪朝穆峥邵看过去。

穆峥邵显然也被这小內侍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多少?”

顾玉青心头摇头冷笑,苗疆八王的这个儿子,只怕除了擅长扯谎以外,当真是没什么长处了,否则,纵然心头再怎么震惊意外,也不该当着他和副统领的面表露出来。

这样的对手,她倒是欢迎,起码比萧煜跟前那个,容易对付百倍!

“二十定金,六十全额,三分!”顾玉青铮铮有声,重申一遍。

确认无误,穆峥邵抖了抖嘴皮……纵然他心头一万个想要一口应下,然后拿着成果到他父王那里要求立刻给他和安穗订婚,可这样一笔巨额,他还是没有胆子应了。

“你该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我需要和我父王商量。”穆峥邵坦言。

顾玉青肩头微耸,双手一摊,“我知道!”

语气一顿,又道:“我收银子,一贯如此,多大的风险收多大的礼,量事而估。你且回去商量,只是一点,低于这个数字,面谈!”

她本就不是真心来谈生意。

一则为了试探虚实,二则为了拖延时间,如今两者都达到了,自是无心再坐下去。

“我不能离宫太久,更何况,今日的事,还要回去回禀总管大人,就不陪两位了,你们尽兴。”

说着,顾玉青利落起身。

见他要走,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也跟着起身,“我大营里还有事,也就不多耽搁了!”

他岂能表现的比一个太监都闲?也太没面子了!

不过,平心而论,这小太监,真他娘的会谈生意,今儿要是他自己谈,绝对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既看了这苗疆小子吃瘪,又抬高了价码,不得不说,顾玉青寻得这个小內侍,还真是他娘的行!

可惜了,是个太监,不然他就要到跟前多好。

穆峥邵不愿同他二人一起离开,便起身相送,“如此,两位便等我消息。”

顾玉青率先走出,行至门边,忽的脚下步子一顿,转头朝穆峥邵看过去,“你可认得一个叫白薇的宫女?”

她的问题来的猝不及防,穆峥邵一时间没有防备住,张口就要回答,却是在答案滚到舌尖一瞬,忽的惊觉,立刻改口,“不知道,怎么?公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顾玉青嘴角抿出一道笑意,“无事!”

说罢,提脚离开。

穆峥邵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她看的清清楚楚,笃定,他知道白薇,可却并非与白薇有过什么感情过往。

他眼底的波光,只是恍惚,却并非激烈。

既然与白薇有过旧情的,不是这个被顾玉禾迷了心智的,那便是萧煜那边那个了。

因着今日丰收不小,西山大营副统领实在心情大爽,出了八珍阁,朝小內侍道:“公公怎么来的?要不,我送公公一程?”

不管是看在顾玉青的面上还是看在金条的面上,他都是诚心实意想要送送这公公。

顾玉青当即笑着拒绝,“不劳副统领麻烦,我也是坐车出来的。”一面说,一面指了正驶过来稳稳停在他们跟前的马车道。

既是如此,副统领便不再多言。

一上马车,车夫便按着顾玉青先前吩咐,直奔皇宫,魏七当值的宫门。

马车一路急急而行,车内,吉祥如意飞快的帮顾玉青卸了易容的状,一番收整,换上她赤南侯府嫡长女身份的衣衫。

刚刚整理好,马车便在宫门内不远处停下,主仆三人下车,飞快的上了旁边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稳稳出宫。

而他们先前坐着的那辆马车,则拉着车厢内早就备好的一车点心,直奔内务府。

车里的点心,都是顾玉青给太后准备的。

这厢,顾玉青一路回赤南侯府,那厢,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颔首低眸,立在苗疆八王书桌前。

“那小內侍一出八珍阁,属下就一路跟踪,他的马车,的确是直奔皇宫,中途并未做任何停留。”

他语落,穆峥邵满脸不悦,“我都说了,他就是个太监,父王怎么就不信我的话,这下如何,我没说错吧!”

苗疆八王横了穆峥邵一眼,转眸看向那灰衣属下,“他的马车进宫之后,可是又再出来?”

属下摇头,“属下也怕他进宫不过是个幌子,特意在宫门口候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这段时间,他若不是宫里的内侍,足够他被撵出来了。属下确定,他进宫之后,再未出来。”

苗疆八王面上颜色,这才略略一松。

也怪不得他如此小心谨慎,实在是他所谋的事,由不得半分纰漏。

朝外招招手,那属下无声退下。

待到书房大门一合上,穆峥邵当即道:“每人六十根金条,实在不是小数目,足够我们那些将士半年伙食了。”

苗疆八王看着穆峥邵,满眼无力,重重一叹,“这金银,本就是技高者得之,我还怕他不敢要呢!若是连价格都不敢还,这内侍,也未必靠谱!”

“中原有句俗话,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既是敢狮子大开口,必定是有他大开口的资本!”

“我舍不得这金条,那些将士便有半年的衣食无忧,可半年之后呢?你想过没有,我们此次进京,到底为何!真是鼠目寸光,你何时才能同你大哥一样!”

听到父王又提大哥,穆峥邵当即脸色一变,“我知道,无论我做的多好,父王眼里,只有大哥。”

“就像这谈生意的事情,凭着我和大哥的本事,父王就该派了大哥去,结果呢,父王派了大哥到那个四皇子府邸吃香喝辣,反倒派了我去谈生意,我费尽心机忍辱负重的谈了下来,父王又这里不满意那里不踏实……”

“父王这样不信任我,还何必用我!”

第九百四十四章 答应

苗疆八王被穆峥邵气的心疼,有心抓起面前什么东西朝他砸过去解气,却是被他气的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大喘一口气,想着那天穆峥易的劝慰,才压下怒火,竭力心平静和道:“派你去谈生意,那是因为你有谈生意的长处,你这个活,你大哥做不来。”

“至于你大哥那里,你一样做不来!”

穆峥邵脑中只盘亘这那小內侍的话和一路回来安穗在他耳边的嘀嘀咕咕,哪里听得进去。

“不过谈个生意,大哥那样有本事,怎么反倒做不来了?只怕不是做不来,是父亲舍不得大哥去做这种求人卖好自轻自贱的事吧!那个萧煜已经中了毒,被控制的死死的,是个瘸子都能盯住他,父王却说我不行,父王,我和大哥同是您的孩儿,您对我,怎么就如此……”

心里委屈难受交叠,再加上今日谈生意时受的那些憋屈气,穆峥邵不及言落,便哽咽的不成声,却也越说越激动,面红脖子粗,立在苗疆八王跟前。

苗疆八王看着自己这个被宠惯着长大的小儿子,苍老的眼底透出浓浓的力不从心。

老大说的对,再不解决了那个安穗,老二只怕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孝顺父亲,尊敬大哥的老二了。

目光微凝,长长叹出一口浊气,“你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同安穗订婚。”

穆峥邵正愤怒恼恨交叠在一起,激的满腔热血横冲直撞,忽闻此言,顿时整个人一愣,怔怔看着他父王……

有气无力瞥了穆峥邵一眼,苗疆八王道:“怎么?方才一回来就和我嚷着要我不能食言,要我信守约定,要我立刻答应你和安穗订婚,现在我答应了,你还要说什么?”

欢喜来的太过突然,穆峥邵实在是难从这巨大悲痛里将自己拔出,并且,也不好意思一瞬间情绪彻底大反转,毕竟,就在刚刚,他还在怒责他父王,要是现在立刻满面笑容……

说到底,廉耻还是有的。

浑浑噩噩从苗疆八王的书房出来,京都冷冽的寒风迎面砸在,骤然吹散穆峥邵心头所有的怒气,只余欢喜,一路几乎飞奔,直朝安穗的房间而去。

瞧着儿子的背影,苗疆八王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溺在宽大的椅子中,阳光透过大窗,却也只能照的半张书案,光线明暗,越发显得他的面色阴沉如铁。

安穗……果然是小瞧了当朝陛下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女儿!竟是能把他一贯懂事的儿子教唆成这样。

既然你这么想要同我儿订婚,那就成全你……

浓稠而激烈的狠厉,在他眼底,翻云覆雨。

早就满心欢喜直奔安穗的穆峥邵,自然不会想到,在他走后,他的父王会流露出怎样的杀气。

立在安穗面前,握着她的手,穆峥邵激动道:“安穗,父王答应了,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安穗顿时怔住!

她从未想过要嫁给穆峥邵这个苗疆人啊!

苗疆人,怎么能配的上她的血统,真是笑话。

之所以一直以此逼着穆峥邵去苗疆八王处闹,不过是为了离间他们父子兄弟的感情,给她可乘之机罢了,现在,这个该死的苗疆八王竟是同意了……

“可,可我还没有及笄。”为了掩饰满面怒意,状似羞怯,安穗飞快的低头靠在穆峥邵胸前。

她发上幽香的味道直抵穆峥邵鼻尖,穆峥邵紧紧一揽她的身子,“不怕,我等你及笄,我们先订婚,如此,你就再也不必作成我的婢女了,你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我的未婚妻。”

“可……可我总是心里不踏实,王爷不是一直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吗?怎么突然就答应了?还有大公子那里……”

提起穆峥易,穆峥邵顿时身子一僵。

感受到穆峥邵的变化,安穗继续道:“大公子还不知道王爷答应了,等他知道,怕是……”

穆峥邵面上的喜悦登时散去七分,带着对穆峥易的怨气,道:“怕什么!父王亲口答应了的事情,还从未有过改变的,大哥不同意又如何,是我要娶你又不是他,不需要他同意!”

安穗终是调节好了心头情绪,一脸如同受惊的小鹿,惴惴不安,从穆峥邵怀中挣开,“那怎么行,你是你大哥一手带大,既是兄长,又是父母,我们的婚事,怎么能不得到他的肯定和祝福,如此,我心里会有愧疚,会觉得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兄弟如此。”

“怎么会因为你,是他太过分!”一想到那日他在父王书房一侧廊下,他亲眼目睹大哥对安穗动手动脚,穆峥邵就恨得牙痒,“是他一手带大我,可又不是我求着他带大我,是你自己愿意的,难道就要因为他带大我,我就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看着安穗满眼不安,穆峥邵心疼的要命,双手扶住安翠两个肩头,弯腰与她对视,“安穗,你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管,只等五日之后我们的订婚大礼就是。这些天,我带你出去买首饰和衣料,那天,你只管漂漂亮亮就是,其他的,都交给我。”

安穗满面纠结不安,待穆峥邵语落良久,终是抿唇一笑,点头,“好,我听你的。”低垂的眼眸拂过一缕冷冽。

穆峥邵却是满心欢喜,在安穗额前轻啄一口,笑道:“今日太晚了,你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出门,五日的时间太短了,怎么够我带你逛遍京城呢!”

听着穆峥邵如同乡下暴发户一样的语气,安穗只觉恶心。

在京都,真正世家的小姐,怎么会逛街!

压着心头的嫌恶,安穗笑道:“真的好期待,为了明天能有好的精神,我今天要早点睡,好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你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我还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呢,不然,今儿夜里是如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说着,朝外推穆峥邵。

穆峥邵大笑,“我觉得我压根就不可能睡着,不止今天,只怕这五天,我都激动地睡不着!”

话音未落,就被安穗推出门外,他还想隔着门槛再和安穗说些什么,却是一道木门“哐当”抵在他的鼻尖,安穗将大门关上。

穆峥邵登时一愣,随即摸着后脑勺摇头笑,“这人,欢喜傻了!”

第九百四十五章 汤羹

穆峥邵刚出安穗的小院,老管家就迎面寻来,“少爷,王爷叫您过去呢。”

穆峥邵心头登时咯噔一声,老头子该不会变卦吧!

心下一紧,朝老管家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管家摇头,“王爷没说,不过,看着脸色挺好,该是无碍,快过去吧。”

自从来了京都,小少爷和王爷就天天鸡飞狗跳,王爷每每传唤小少爷,小少爷总能把王爷气的吃不下饭。

瞥了一眼穆峥邵身后的小院,老管家心头重重一叹。

穆峥邵听他如是说,略略松下一口气,拔脚就朝八王书房而去。

管家原地不动,直到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忽的面色一变,抬手一招,有两个端了托盘的婢女袅袅出现。

“怎么说,都记住了吧?”冷厉的眼神射向那小院中亮了灯的屋子。

“记住了。”婢女双双回答。

老管家“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挪步,只看着那两个婢女朝安穗的屋子而去。

安穗正在屋里冥思苦想该如何搅黄了这狗屁订婚又把一切责任推到穆峥易身上,听得一阵叩门声,以为是穆峥邵又折返回来,顿时满脸怒气朝大门方向看过去,竭力缓出一口气,道:“你回去歇着吧,我都换了寝衣要睡了。”

若非报仇迫不得已,她才不愿意和这苗疆狗虚与委蛇片刻,和这些苗疆狗在一起,空气都是肮脏的。

安穗语落,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奴婢奉小少爷之命,给小姐送安神养颜汤。”

安穗问音,登时一怔。

奴婢……小姐……

这样的话,入到她的耳中,仿若隔世。

她被唤作小姐,被成群结队的奴仆前呼后拥……还是在赤南侯府……那时候,她还是赤南侯府尊贵的嫡出二小姐……

奢华的记忆铺天盖地,随着这两个词,汹涌而来,一股脑充斥安穗脑海。

过往的记忆越是美好,此刻她便越是恨得入骨……若非顾玉青那个贱人,她怎么会平白遭受这么多苦!

在笼络住穆峥邵的心之前,她在苗疆八王这里,不知受了多少欺凌侮辱和白眼。

小姐……现在竟然又有人唤她小姐!

死死攥着拳头,将满腔激荡的情绪压下,安穗起身去开门。

两个婢子打扮的姑娘各人捧了乌漆木大方托盘,徐徐进来,看着她们,安穗有些不知所措,方才……方才她没听差吧。

“奴婢给小姐请安,这是小厨房给红菱姑娘炖的安神养颜汤,小少爷吩咐厨房另做一份给红菱姑娘,这一份,让给小姐送来。”婢子低头垂眸,缓缓说道。

她们口中的红菱姑娘是苗疆八王一个侍妾,因着府中没有正经夫人,故而她也算得上是唯一的女主人了,素日没少欺负安穗。

现在,穆峥邵竟是让人将红菱的养颜汤直接端到了她的屋里……一种泄愤之感油然而生。

再加上这两个婢子恭敬的态度和卑和的语气,安穗惴惴不宁的心彻底落肚。

是了,苗疆八王都点头答应她和穆峥邵的婚事了,她自然就是小姐了……而红菱……不过一个侍妾,如何能和她比较地位高低!

心头一个得意的冷哼,安穗转头落座,幽幽道:“红菱姑娘的东西,我怎么好占着,若是惹怒她,我可担不起。”

那婢子闻言,当即道:“红菱姑娘得知王爷应允了小姐和小少爷的婚事,听说吓得当时就晕过去了,小姐是小少爷正儿八经要明媒正娶的,眼下大少爷未娶,府中又无王妃,小姐就是唯一的女主人……”

说着,那婢子意味深长看了安穗一眼。

两人倏忽扑通跪地,磕头道:“先前奴婢们有眼无珠,若是有得罪小姐的地方,还望小姐大人大量,不同奴婢们计较,从此以后,奴婢们自当竭心尽力伺候小姐。”

听着这样的话,安穗只觉心神舒畅。

自从她的身份被顾玉青那个贱人揭穿到现在,她从未如此舒畅过。

目光扫过面前两个婢子,却是毫无印象。

既是毫无印象,可见这二人素日也该是没有怎么欺负过她……“你们两个原是在哪里当差?”

那婢子立刻道:“奴婢们原先是在厨房当值,小姐若是不嫌弃奴婢们蠢笨,奴婢们愿做牛做马侍奉小姐。”

安穗眼底浮上得意之色,倨傲道:“我的婢女,怕是少爷要亲自挑选,你们搁下安神汤,且先退下吧。”

随着她语落,眼见那两个婢子登时面上涌上失望之色,安穗越发心头得意。

待到她们离开,安穗转头朝那两个托盘中的唐白瓷盅看过去,素手翻动,将盖子打开,热气登时蒸腾而出,带着甜糯的香气。

不知是情绪格外好还是当真有些饿了,端起瓷盅,小勺轻舀,一口一口吃着原本属于红菱的东西,安穗忽然觉得,嫁给穆峥邵,似乎也并非那么让人恶心。

起码……在她报仇之前,日子能过得舒心又安逸。

待到安穗两瓷盅的汤羹喝完,瓷盅落盘的一瞬,她的屋顶,嗖嗖飞下两道人影,正是方才给她送汤羹的婢女。

“如何?”一直守在院外的老管家见婢女终是出来,问道。

“两个瓷盅的东西都吃了。”婢女恭敬回禀。

老管家哼的一声冷笑,瞥了一眼那不远处的亮光,转身离开。

才抬脚,就听得身后婢女道:“她想让我们做她的婢女。”

老管家步子不顿,留下一句,“知道了。”便快速离开。

与此同时,那两个婢女,也倏忽消失,快的仿佛她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书房那边,苗疆八王叫穆峥邵过去,不过是告诉他,明日再约那内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答应他们的条件,但是,必须五日之内将马匹送进养马场。

要吩咐的话说完,穆峥邵见他父王并未再提安穗的事,当即松下一口气,“若无他事,孩儿告退。”

八王凝了穆峥邵一瞬,颔首点头,在穆峥邵转身之际,目光倏忽阴沉下来。

待到穆峥邵出了书房大门,恰好看到老管家从院外走进来,老管家一眼看到他,当即朝他招手,“少爷!”压低声音唤他。

第九百四十六章 算计

穆峥邵眉头微蹙,提脚走过去,“怎么了?”

老管家拉了他的胳膊行到避人处,“我看安穗姑娘的脸色,最近实在不大好看,就让厨房将红菱的养颜汤分了些出来,顶了少爷的名义,给她送过去了。”

穆峥邵闻言,顿时满心感激,“还是你周到,我竟是都没有想起来,总觉得她还小,不用这些。”

管家笑笑,没有接他的话,“我还有事要回禀王爷,就不同少爷多言了,总之少爷记着这件事,明儿安穗姑娘问起,别说漏了。”

“放心吧!”穆峥邵保证。

送了穆峥邵离开,管家直奔八王书房。

“都办好了?”八王指了一侧的椅子,让这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老管家坐。

老管家垮了椅子边坐下,道:“办好了,她们亲眼看着她喝下的。”说着,觑了了八王神色一眼,道:“安穗想让她们两个做她的婢女。”

八王眉头一皱,当即面上浮出冷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还当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语落,顿了一瞬,又道:“不必理会她。”

管家点头应下,“五日后,少爷的订婚礼,王爷当真要大办?”

提及此,八王长长吐出一口无奈之气,“我原以为,易儿和邵儿的存在,无人知道,毕竟,我从未在人前提过,我有儿子,更是没有在皇上面前说过,就连进宫问安,我都是只身一人,可……”

眼底浮出浓烈的气恼,八王顿一口气,“谁能想到,皇上竟然知道,若非那天萧煜无意说出,被易儿听了去,我险些当真以为,皇上被我瞒过。”

“谁能想到,我们小心翼翼维护的秘密,竟然根本就不是秘密!”这种挫败,让八王气的捏拳,却又转瞬嘴角浮上一抹奸笑,“皇上明明知道,却一直佯做不知,既然猜不透那老东西要做什么,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他见见他这女儿。”

“安穗……当真是皇上的女儿?”老管家至今难以相信,这个他从河沟边捡来的孩子,居然是个公主。

当初王爷一眼见到她,就笃定她的身份,更是如获至宝般立刻请了苗疆最好的药师,给她换脸。

“你也看了,她肩甲处的那个梅花胎记,分明就是当年那棠小主生下的孩子,只可惜,被端王先一步偷梁换柱,换到了赤南侯府去罢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八王嘴角勾着笑,阴测测说道。

早在当年棠小主怀孕之时,穆太妃便在她跟前安插了细作。

原想着,等着孩子出生,就直接抱走养在苗疆,等到合适的时机,让他们父子(父女)相残,来为苗疆无数冤魂报仇。

却不成想,端王竟然先一步行动,换走了孩子。

端王的行动让穆太妃立刻警觉到他的心怀鬼胎。

既然皇上的嫡亲手足在蓄势待发的要和他一争皇位,那他们何必费力,只坐收渔利便好。

故而穆太妃便蛰伏不动,并多次暗中帮助端王获得这位多疑陛下的各种信任,不断扩充他手中实权,以保障他来日举事的资本……

只有端王和皇上势均力敌,这场争夺战,才会打的激烈,也更会两败俱伤,各自损失惨重而让势力低微的苗疆有可乘之机。

只可惜,不等端王举事,穆太妃却突然暴毙。

更可惜,这个端王……准备数年,往日看似精明能干的他,竟是在举事之时,愚蠢的无药可救。

居然拿太后的生死去威胁皇上……这种自戕后路的愚蠢,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期盼了多年的内战并未打起,不过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不断强壮苗疆残余势力。

可惜白薇没了,不然,即将到来的这场夺宫之战,将会更加精彩。

“王爷打算如何?”既然王爷万分肯定安穗的身份,那他也不再多想。

“等到那批军马一进了养马场,我就即刻进宫,毕竟我的身份摆在那里,邵儿订婚,还是要同皇上回禀一声,宫中定是会有大宴席庆祝,到时候……”

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八王的眼底,越发泛出恶毒之色,“让他们父女好好亲热亲热,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能彻底断绝了邵儿对她的念想,也能让那该死的皇帝在知道真相之后恨不能自戕。”

管家顿时眼皮一跳,“您是要让皇上和安穗……”

八王面上,倏忽凝聚如狂风骤雨一般的阴郁气势,愤怒滔天,竟是半分也敛不住,“没错,本王和穆太妃当年受过何种羞辱和算计,如今,本王就要一模一样的讨回来!”

眼底冒着火热的精光,熊熊燃烧的,每一寸,都是仇恨!咬牙切齿的话,像是千军万马,在这小小的书房,奔驰碾压而过。

管家不由心口气息一抽,“可……安穗才十岁多,终究是个孩子,皇上怎么肯……”

“有什么事,是我苗疆之药做不到的!她年纪越是小才越好!不然,如何能证明,他就是个禽兽!”愤怒的拳头啪的砸在面前桌上,震得桌上笔筒中一把湖笔哗哗乱颤。

“你去准备吧,药粉的剂量要恰到好处。这件事,切记做的隐秘,不可让邵儿知道半分。”

若是被穆峥邵知道,只怕此生他们父子都会因为这个女人成为解不开的仇家!

管家领命,应诺离开。

而在京城另一隅,赤南侯府,顾玉青吃罢晚饭,唤了黄嬷嬷到跟前,“眼下有件事,要劳烦嬷嬷跑一趟。”

黄嬷嬷坐在绣墩上,眼底带着慈和的笑,“小姐这是什么话,奴婢为小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小姐只管吩咐。”

“苗疆人在京郊养了一批马,这些马究竟在何处,我已经吩咐吉祥如意去查了,待到她们查清具体位置,还要嬷嬷亲自去一趟。”顾玉青温言软语,细细说道。

顾玉青是黄嬷嬷看着长大的,她要说什么,她心里自然是清楚,“小姐担心那些马被人下了药?”

顾玉青满面笃定,“不是担心,而是确定,苗疆人必定会对那些马做手脚,嬷嬷去看看,那药,嬷嬷可解的。”

“奴婢知道了。只是苗疆人的毒物……一向狠辣刁钻,奴婢未必就……”嬷嬷有些不自信。

顾玉青含笑安慰,“嬷嬷只管去看,到时候,实在不济,我去求清泉寺的太洪方丈。”

第九百四十七章 看马

太洪方丈出身萧宿派,对毒物了解可谓深厚。

更何况,当年苗疆八王与他的属下在清泉寺附近山头被毒蛇攻击一事,太洪方丈的反应让顾玉青本能的认为,这个忙,他必帮。

与黄嬷嬷几盏闲话,又说了一会子弟弟衣衫并房间的事,算了算父亲和弟弟的归期,待黄嬷嬷告退,顾玉青便一面等着吉祥如意回来,一面捧了那本《孔雀行兵策》玩读。

心里却是一会弟弟,一会萧煜,一会苗疆人,杂七杂八,像是雨后春笋,不断冒头。

被地龙烤的温热的闺房里,墙角一枝彩屏今早新插的红梅散着幽幽香气,沁人心脾。桌上红烛灼灼,不时烛花爆出声响,愈发显得一室静谧。

约莫到城门落匙时分,吉祥如意才双双顶着一头寒气回来,外面天寒地冻,两人冻的小脸青白。

褪下大氅,在外间烤暖了身子,进屋回禀,“小姐,苗疆那批马,养在了乌青村。”

乌青村……

顾玉青顿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确定?”

吉祥点头,“这些苗疆人,还真是狡诈,为了怕被人察觉,竟然在京郊四五个庄子都养了马来混淆视听,不过,唯独乌青村的那批马,看守格外谨慎。”

如意补充道:“其他地方的马匹,皆是雇佣了当地百姓看守,乌青村那里,则是苗疆人自己守着,且看马的那几个人,数量不少武功不凡,奴婢们便推测,那些马,该是就在乌青村。”

乌青村,地处清泉寺脚下。

苗疆八王的这批马,可谓是养在了太洪方丈的眼皮子底下,他若是知道,他精心挑选的地方是这么个地方,不知道会不会怄的吐血。

既是在乌青村,那顾玉青对于请太洪方丈出马便越发的把握大。

不同于前几日的辗转反侧,焦灼难安,这一夜还算好眠。

翌日一早,如意同黄嬷嬷一番乔装打扮,直奔乌青村的养马处,吉祥服侍顾玉青刚刚花厅议事完,就有守在知秋茶水铺处的暗卫来报信。

西山大营副统领传信,苗疆人要求今日午时在八珍阁见面,自然又是一番易容装扮,同昨日一样,顾玉青又是提前小半个时辰过去。

待到人来齐,闲话少说,穆峥邵开门见山,道:“昨日一事,我已经回禀父王,父王对陛下的感恩之心,实在赤诚,两位的条件,父王想都没想就答应。”

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听他这话,顿时心里乐翻,一双贼兮兮的眼睛闪着灼灼的热光,朝身侧小內侍瞥了一眼。

从昨儿离了八珍阁回去,他越想这事,越觉得不踏实。

坐立不安,一夜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万一这小內侍狮子大开口,把这苗疆鬼给吓跑了如何是好,那样,莫说二十根,就连这六根金条,他也没得要了!

悬了许久的心,倏忽松下,西山大营副统领搓着两只手只想在身侧小內侍瘦弱的肩头拍上一拍,娘的,太给力了!

只是碍着苗疆人在,到底忍住。

却是一瞥之际,看到身侧小內侍从容镇定风轻云淡的就跟对方给的不是二十根金条而是二十块石头一样,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娘的,也太淡定了吧……老子好歹也是西山大营的副统领,素日贿赂也不少收,什么金银细软没见过,你他娘的一个小太监,面对二十根金条冷静成这样……你他娘的平时收贿收的到底有多狠,才能不受这金条诱惑。

强烈的对比之下,西山大营副统领倏忽间冷静下来。

总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一个太监吧!也太给男人丢脸了。

扫过西山大营副统领面上戏剧般极速变化的表情,穆峥邵目光落定在对面小內侍面上,“你看,我们的马,何时能进养马场?我们情况特殊,昨儿也和你说了。”

顾玉青浅笑,“既然你们诚意十足,我也不多说什么,军马买卖原本是要三方同意,刑部尚书陶晔是个什么人,想必你们也调查过。你们出面自然是不行,而由我出面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穆峥邵心头略略一紧,面上却是纹丝不动,“请说。”

西山大营副统领转头去看小內侍,我说,差不多行了,你可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把这二十根金条给我整没了。

顾玉青没有理会西山大营副统领赫赫的眼神,道:“我要去看看你们的马。”

穆峥邵听到他是这个要求,顿时松下悬起的心,“好没问题,随时可以。”

“既然你们的马急着要进我们的养马场,那就此刻就去,意下如何?”顾玉青道。

西山大营副统领瞠目结舌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內侍,觉得他简直有病。

外面数九寒天,狂风怒号,这里火盆佳肴,美酒相伴……

狠狠深吸一口气,西山大营副统领果断转头,朝穆峥邵看去,“没错,我们要看一看你们的马,若是这马当真如你所言,是良驹,再无旁话,可若不然,纵然金条再多,这买卖我们也不能做。”

说的气势吼吼。

还是那句话,他不能让一个太监给比过去。

穆峥邵立刻点头,“好,即刻就即刻。两位都是痛快人,我乐意奉陪。”

说着话,率先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马就养在京郊七里庄,马车路程不过小半个时辰不到。”

随着他说话,顾玉青和西山大营副统领也起身随他朝外走。

七里庄……顾玉青心头冷笑一声,面无表情,跟着出去。

马车一路颠簸,扮作马夫的吉祥,将马车赶的稳稳当当。

三辆马车,前后相隔一路疾驰,不足半个时辰便直抵七里庄。

真是难为苗疆八王,不知他从哪搜罗来这么些高头大马,一个个长得体大膘肥,一眼扫去,的确皆是良驹。

明知他们真正要送到养马场的马匹被关在乌青村,这七里庄不过是个障眼法,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朝西山大营副统领看过去,“这马匹,你是行家,你看如何?”

西山大营副统一则怕到手的金条黄了,二则,则眼前的马,一匹匹的确不错,略略扫过几眼,点头,“不错,都是好马。”

随着他言落,顾玉青从宽阔的衣袖间取出一方小印,转手交给马夫扮相的吉祥,“去给这些马盖章!”

第九百四十八章 不知

此言一出,不光是穆峥邵惊讶,就连西山大营副统领也着实意外。

往年买马,的确也是会给看中的马匹盖章,然后牵入养马场。可能有资格盖章的,都是二皇子或者三皇子,他一个小內侍,竟然要盖章!

这个内侍莫不是疯了吧!

顾玉青扫过西山大营副统领一眼,对上穆峥邵一双隐去惊讶的眸子,道:“这个章,是我的私章,盖上了,届时刑部陶大人那里,你们也好有个说法不是。”

一副我完全都是为你着想的样子。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恍然,立刻道:“对对,那个陶大人,不是个好说话的,这个章该盖,那个,我明儿让人也来盖个章,我俩都盖过章了,他那里,就算是再事儿多,也会答应的。”

听着西山大营副统领也要盖章,穆峥邵顿时满心复杂。

顾玉青不容他多想,在西山大营副统领语落,立刻到:“如此,明日便能请四殿下来验马,马一验过,立刻就能牵入养马场,你放心,到时候,我会亲自去养马场,保证这些盖过章的马一匹不漏,都进去。”

盖过章的马……穆峥邵顿时脸都绿了。

见他愣怔在那里,西山大营副统领好心情的说:“怎么,欢喜傻了?”

穆峥邵嘴皮一颤…..欢喜……他能说他想哭吗?

他们要送到养马场的马,还在乌青村呢,这里的马,不过是为了应付人罢了,谁能想到,这个该死的内侍竟然要给这些马盖章,还要亲自看着这些他盖过章的马进养马场……

深吸一口气,穆峥邵竭力扯着笑,道:“两位痛快,没想到,这事情,竟是成的这样快,的确是…..欢喜。”

西山大营副统领听着他的声音,眉头一皱,“怎么?你是冷吗?怎么说话咬牙切齿的!”

顾玉青……头一次,她发现这个西山大营副统领竟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穆峥邵……

轻咳几声,遮掩满面要死的尴尬,穆峥邵道:“这里空旷,风又大,是有点冷。”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瞥了一眼穆峥邵身上那件厚实的掉绒大氅,眸中露出一个不遮掩的鄙夷,穿成这样还冷的脸色发青说话咬牙,啧啧……

穆峥邵本就颤抖的心,被西山大营副统领这一蔑视的目光一扫,顿时颤抖的就更厉害了。

说话间,马夫扮相的吉祥折返回来,朝着顾玉青回禀,“公公,章都盖好了,按着您的吩咐,盖在了旁人察觉不到的位置,绝对不会有人为了以次充好,私自雕了章蒙混过关。”

她的话说的字正腔圆一字一顿,穆峥邵险些听着吐血。

他刚还琢磨,要不就私自雕刻一个和这小公公的章图纹一样的章,盖在乌青村那些马的身上,以假乱真,结果……

西山大营副统领见穆峥邵脸色又青白了几分,连嘴皮都抖上了,立刻就道:“瞧你这小身板,既是受不住这里的风,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反正今天马也看了章也盖了,回去你也好赶紧让八王联系四殿下。”

穆峥邵……他是得赶紧回去,赶紧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回禀给父王,让他早做准备。

不再闲话,一行人当即折返。

等顾玉青回了赤南侯府,已经是华灯初上,一番洗漱,用过晚饭,便安心等着知秋那边传来消息。

若是她估计不差,不足一个时辰,苗疆八王就会让他儿子再行通知西山大营副统领,明日到乌青村看马。

果然,不及顾玉青饭后一盏茶用完,消息就传了过来。

听那暗卫回禀完,顾玉青当即吩咐吉祥引了那暗卫到乌青村,“不需其他,你只盯好那些马就是。”

暗卫领命,同吉祥一同离开。

他们前脚才走不足一刻钟,如意和黄嬷嬷就匆匆折返回来,顾玉青当即将手中茶盏转手搁下,满目急色,“如何?”

黄嬷嬷坐在顾玉青面前绣墩上,一脸凝重,“小姐,那些马看似与寻常马匹无异,且高大彪壮,一瞧就是良驹,可的的确确被下了药,只是药性尚浅,还未发作出来。”

“嬷嬷可能解的了这药?”明明知道那些马必定会被下药无疑,可得了黄嬷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沉。

黄嬷嬷摇头,“奴婢连它们被下的是什么药都尚未看出。苗疆的毒物,绝非虚名,小姐还是早请清泉寺的太洪方丈的好,免得耽误了事,奴婢这里,竭尽全力去研究那毒物。”

说着,黄嬷嬷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布包,布包展开,里面放了一小把干草和一个血糊糊的布条子。

“这是他们喂马的饲料草,这个是奴婢采的马身上的血。”黄嬷嬷一脸坚毅的凝重,眼底是不服输的执拗。

她的性子顾玉青最是知道,只怕不弄清楚这毒物究竟为何,黄嬷嬷又要不休不眠了。

忽的,心头涌上莫大的懊悔,顾玉青有些自责让黄嬷嬷参与进来,她都一把年纪,若在熬心费血的熬上几个日夜,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可劝慰的话,顾玉青更是知道,纵然说了,也是白说。

忍着心疼叹出一口气,顾玉青道:“嬷嬷,有没有一种毒药,能慢慢的蛰伏在体内,等到一定时间,通过某种方式,让它一下子爆发出来,并且具有极高的传染性,就像瘟疫那样。”

黄嬷嬷晦暗的眼底倏忽泛起一丝亮色,抬眸去看顾玉青,“寻常药物自然做不到这样好的操控,可苗疆之毒,一定做得到。通过剂量来控制马儿身上的毒素,等到需要的时候,猛地加大剂量,让这病爆发出来…..”

随着话音儿响起,黄嬷嬷眼底之光越发闪亮,“小姐方才说传染性强?”

顾玉青点头。

黄嬷嬷略略一个思忖,顿时嗖的弹起身来,“奴婢好像有点方向了!”

连礼也顾不得行,拿了她的小布包,拔脚就朝外奔出去。

眼见她如此,顾玉青忙吩咐如意,“告诉小厨房,夜里给黄嬷嬷熬些鸽子汤什么的,每隔一个半时辰,送一次。”

第九百四十九章 亲切

一夜还算好眠,翌日一早,不及顾玉青用早饭,六里桥那边的暗卫就来传信儿。

西山大营副统领通知,苗疆人约了今日再到八珍阁相谈。

“告诉他,今儿宫里事多,公公不得空。”顾玉青眼底泛着冷笑,吩咐道:“另外告诉西山大营副统领,让他也寻个借口不要见。另外,七里庄那边的马,让他赶紧去盖章。”

这事情,怎么能按着苗疆八王的设定,一步不乱的走呢!

眼看年关将近,距离苗疆八王预定的举事时间与**近,顾玉青要的就是让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然后手忙脚乱中露出破绽。

暗卫得令,领命而去。

如意服侍顾玉青用过早饭,吩咐了小厨房务必做好黄嬷嬷的饮食,主仆二人便出门直奔清泉寺,借着烧香的名义,顾玉青光明正大用了赤南侯府的马车。

从赤南侯府到清泉寺,就算是一路急行,也要最少一个时辰,再加上山路难行,及至顾玉青被寺中和尚引到客房之中时,寺院中已经是炊烟袅袅了。

接待顾玉青的,还是上次那个四五岁的小和尚,半年过去,身量微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依旧澄澈见底。

双手合一,小小一团,立在顾玉青面前,“施主请用茶。”甜糯的声音直接萌化顾玉青一颗心。

含笑落座,顾玉青柔声道:“你师父呢?”

小和尚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师父在和一个很重要的香客说话,施主且先稍等。”

顾玉青颔首,看着这个小和尚,忍不住的嘴角上弯,想要和他多说两句话,“很重要的香客啊?你师父和这个很重要的香客,说了多久的话了?”

小和尚偏头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一脸认真看向顾玉青,“我吃早饭的时候,师傅就和这个香客说话了,那个香客来的突然,害的师傅饭只吃了一半。”

说及此,小和尚脸上倏忽大写一个不高兴,“我师父整整一上午都在和他说话,就吃了那么一口饭,现在肯定饿了!”

又光又圆的脑袋下,一双大眼睛仿若碧湖,红嘟嘟的小嘴一噘,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他粉白的脸。

虽然仅仅两面之缘,可每每相见,顾玉青只觉分外亲切。

能让太洪方丈搁下吃了一半的饭去相见的人……的确是重要香客……会是谁呢?竟然来的那样早。

要知道,寺院可是曙光初露之时便开饭。

蹙眉细思不过片刻,就听小和尚一本正经问道:“施主,你饿了吗?我们寺院开始吃午饭了,我们的午饭有规矩,过午不食,若是没赶上,下午是没有饭吃的。”

顾玉青当即敛了心思,眉眼弯弯,含笑道:“不饿呀。”

“可是,我饿了。”小和尚说的委屈极了,一双大眼睛,直幽幽看着顾玉青,直看到她心底里去。

顾玉青顿时……“你还没吃饭?快去快去!”

“施主请稍安勿躁,且坐一会,等师傅出来,我就引你去见。”小和尚双手合一,行了个佛礼,离开。

说话间还有模有样,字正腔圆,小身板挺得笔直,可语落出门,前脚才出门槛,顿时拔脚就跑,嘴里还呼喊着,“还有饭还有饭还有饭……”

顾玉青忍不住抿嘴一笑,随手拿了本佛书,翻阅着打发时间,只刚刚看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蹬蹬蹬的小跑声。

闻音该是小和尚,顾玉青不由放下书,满目期待朝大门方向看过去。

阳光细碎,随着被推开的大门,撒了进来,小和尚就一脸抱歉的踏着这片白晃晃的光,走进来。

一个瞬间,顾玉青心头猛地一缩,只觉这小和尚,她当真曾经在哪见过,却又绝对不是清泉寺。

那是一种不可磨灭的发自骨子的熟悉。

神思一个恍惚,小和尚已经行到她面前,嘴角还挂着一颗米粒,肉呼呼的小手合一,满面歉意,道:“施主,让你白等了,我师父跑了。”

跑……跑了……是什么意思……“你师父是和那个重要的香客一起离开了吗?”

小和尚一脸幽怨的点头,“我师父早饭都没吃完!”

还在耿耿于怀那香客打断了他师傅的早饭。

顾玉青……“那你师父有说他何时回来吗?”尽管心里知道这孩子对于吃饭有多看重,也十分歉意因为她的到来打断了他正常的午饭,顾玉青还是问道。

小和尚依旧一脸幽怨,“师傅说,估计要离开三五日。”说罢,小和尚抬起一双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睛,朝顾玉青看过去,“施主,你饿吗?”

顾玉青……“既然你师父不在,我就先告辞了,这寺院我熟悉,你不必送我,快去用饭吧。”知道他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的午饭,顾玉青道。

“按照规定,我是该送你的。”小和尚说的一脸悲壮,仿佛他一个瞬间下了什么重大的生死决定一样,只语落一瞬,到底还是小肩膀一垮。

对饭的渴望打败了他心里的佛家规矩。

“……既然你熟悉,我就不送了!”飞快说完这一句,他面红耳赤看着顾玉青。

顾玉青不多耽误,立刻告辞。

再说下去,这孩子以后见她,一定双眼含了恨意,然后和别人说起她,就会说:看看,那个不让我吃饭的女施主又来了!

莫名其妙的脑补过后,顾玉青忍俊不禁,扶了如意离开。

一路马车摇摇,她思绪纷纷。

来见太洪方丈的,到底是什么人!

毫无头绪的疑惑,却是格外沉重的横亘在顾玉青胸口,冥冥中的直觉,此人必定和苗疆八王一事有关,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苗疆八王一派还是对立一派。

太洪方丈为人正直,该是不会为虎作伥吧!

回到赤南侯府,一下马车,顾玉青便吩咐如意,“去把苗疆八王跟前那个老管家给我绑了来,然后带到关押白薇的密室,注意一点,别让他察觉了你的身份,更别让他知道他到底是来了哪。”

如意点头,“奴婢晓得。”领命而去。

一路回到桐苑,一番洗漱更衣,略歇了歇,顾玉青便带了孙立斌直朝密室而去。

第九百五十章 好坏

自那日被审问,从顾玉青口中得知父亲被处以凌迟,而她一直放在心头最重位置的那个人又……

这几天,白薇昼夜如同困兽,心头像被刀绞,时时刻刻都是窒息的疼。

暗无光亮的密室,更是加剧了她这种无边无际的悲痛和焦躁。

听到窸窣响动声,正匍匐在地难受的撕心裂肺的她登时浑身一颤,朝声音方向看过去,黑洞洞的眼前,她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却是随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心跳不由加快。

又要提审她吗?

这回,她一定要问清楚,顾玉青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素长的十指恨恨扣着地面,指腹一片血肉模糊,她却早已经疼的麻木无觉。

脚步声终是在面前大门处停顿,接着便是钥匙开锁的声音,白薇抬头,一瞬不瞬盯着那声音的方向,随着一声“咯吱”推门声,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骤然被来人手里火苗灼灼的火把照的一片通亮。

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光亮忽现,白薇当即本能的抬手挡眼。与此同时,孙立斌手持火把,点燃了密室内所有的灯,倏忽,整个密室亮如白昼。

明烈的光亮下,白薇终是竭力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看清来人,“你居然亲自来了?”

一眼看到眼前的顾玉青,白薇顿时惊讶,紧接着,一股对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朝她劈头盖脸砸来,“你是来了结我的?”

顾玉青嗤的一笑,“了结你,何须我亲自来,我今天,是来给你送消息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白薇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亮光光的环境,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双目燃着愤怒的火,“你的消息,我一个都不想听。”

顾玉青满面悠然,低头转动着手腕间通翠的玉镯,“哦,是吗?难道你也不想知道,苗疆八王的长子,此刻究竟如何?”

白薇闻言,倏忽身子犹如被闪电击穿,猛烈一震,直勾勾朝顾玉青看过去,眼底,是巨大的惶恐。

顾玉青嘴角抿笑,“你想不想知道,被他放在心尖的女人,究竟是谁?”说着,提脚上前,逼直白薇跟前,伸手钳住她冰凉削尖的下巴,“你只要告诉我,穆太妃之后,你究竟是听命于谁,我就让你见一见你的情郎,如何?”

“你做梦!”白薇抬手就要打开顾玉青的手,却是电光火石间,一双手如同被铁钳钳住一般,侧头就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不知何时立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死死将她双手攥在手里,巨大的力气由不得她挣扎分毫。

挣扎不得,白薇便恶狠狠瞪着顾玉青,“难道你以为我蠢?我若告诉你,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顾玉青摇头失笑,“原来你还想活命,我以为,你早就巴不得一死了之,毕竟,日日被我这么关着,时不时折磨一场,实在煎熬,看来,我倒是低估了你。”

白薇手不能动,张嘴就要朝近在咫尺的顾玉青啐去一口。

却是刚有动作,背后的人便腾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掌掴在她面上,巨大无比的力气,一个巴掌落下,仿似一个铁锤砸下。

不同于吉祥如意的巴掌,仅仅是脸皮疼,这一巴掌打下,她口中牙齿登时飞出两三颗,整个头嗡的响起来。

那人打完她,又默不作声双手将她两臂钳住。

扫一眼白薇嘴角的殷红,顾玉青笑道:“怎么样?活着不好受吧?”

白薇顶着昏昏沉沉麻木不知东西的头,恨恨瞪了顾玉青一眼,将头别至一旁,“如果不能一活,我就更不会告诉你半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说着,将头扭至一旁。

顾玉青好脾气的伸手又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拽回自己面前,“我劝你现在就告诉我,免得一会后悔,我说过,给你带了两个消息呢!”

柔柔软软的威胁,却是骇的白薇浑身一颤,只觉有冰水从头顶浇下,冷至肺腑。

“既然你不选,我就告诉你吧,先说哪一个好呢?不如,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何?”顾玉青冷悠悠的笑道。

白薇浑身战栗,心头弥漫起无边的畏惧。

顾玉青歇过一口气,继续道:“前几日我不是告诉你,你父亲被凌迟了吗?”

听到父亲二字,白薇顿时羽睫一颤,满目震愕,看向顾玉青,一张脸,白得像纸。

“原是我听错了,被凌迟的不是你父亲,你父亲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一点伤都没有。”

猝不及防的消息,惊得白薇脚下一软,“你说真的?”

顾玉青笑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怎么再给你带来另外一个消息呢?”

白薇顿时面若见鬼,瞳孔不自觉涣散,一颗心惶惶跳着连呼吸都凛不住。

“坏消息呢,就是你那活着的父亲,此刻兴许正被如意绑了,带到这里来和你父女相聚……啧啧,我怎么能说是坏消息呢,这个,应该也是好消息,你们父女,怕是数年不曾相见了吧!”顾玉青抿着笑,说的风轻云淡。

却是每一个字,于白薇而言,都是滚滚惊雷,“你绑了我父亲?”声音哆嗦的不像样。

“我怕你思念太紧,先绑了你父亲来,至于你那情郎,已经在四殿下府邸了,你若是想见上一面,问一问他那个让你日夜煎熬的问题,我也能满足你。”

四肢百骸,白薇再也坚持不住,膝头一软,扑通就要瘫倒在地。只是一双胳膊还被背后男人钳着,她整个人,便像是被抽干了精魂的尸体,有气无力,抵靠在他身上。

顾玉青冷冷看着她,默不作声,任由她被心头涌上的恐惧一层一层包裹。

静默良久,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白薇顿时犹如被厉鬼缠身一般,原本瘫软的她,倏忽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浑身爆出激烈的挣扎,脚蹬头甩,目眦欲裂,竭力要挣脱背后的男人,朝大门方向奔去。

“堵上她的嘴!”顾玉青冷冷看着倏忽癫狂的白薇,吩咐道。

孙立斌得令,当即执行。

第九百五十一章 相见

棉布入嘴,不过一瞬,如意就带了一个头戴黑布套的人进来。

石青色的长袍,脊背微微佝偻,一根麻绳穿过两个肩膀,将双手死死绑缚在身后,进门一瞬,如意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将他头上头套摘掉。

白薇一眼看到他,癫狂的动作骤然僵住。

眼上蒙了黑色布条,嘴里堵了一团肮脏的抹布,脸上血迹斑斑遮掩了原本的肤色,还有几处明显的擦伤,一身石青色的长袍,斑斑驳驳沾了泥浆,显得格外狼狈,长袍膝头处,几处破烂,露出里面新续的棉花。

瞧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老人,白薇眼泪扑簌簌便落下。

顾玉青凉凉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柄被灯火照的明晃晃的匕首,朝那老者胸前比去。

白薇登时心惊,嘴巴被堵上,只发出呜呜呜的狰狞声,眼睛大睁,满目赤红,愤怒和哀求交织,眼珠几欲突出。

顾玉青手中匕首在那老者下颚处轻轻一划,不深不浅,登时一道血红的细线浮上他苍老的肌肤,有深红色的血珠滚滚而出。

老者不由身子一紧,只眼睛被蒙,看不到面前状况,嘴巴有被堵上,谨慎如他,只缩了一下肩头,便没有再动。

他的小心翼翼,落在白薇眼中,刺的生疼。

顾玉青扬起手中匕首,转头朝白薇走过去,及至她面前,附在耳边,轻言,“如何,你要不要说呢?我倒是不介意让你父亲在你面前被凌迟,只要……你也不介意!你知道的,我一向说到做到。”

白薇一双眼睛大睁,惊恐至极,看着顾玉青,眼泪簌簌直流,拼命摇头,嘴里呜呜呜的喊着,声音嘶哑像是被火炭烫伤。

顾玉青拿着手中匕首垫起她的下巴。“那你就乖乖的招供。”说着,顾玉青抬手一扬,如意当即拖了那老者离开。

他们前脚一走,顾玉青伸手拔出白薇口中棉布,“我洗耳恭听。”

白薇大口喘着气,“我若说了,你保证不会伤害我父亲。”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毕竟,我除了能绑了你父亲,还能绑了你的情郎不是!你还是招供吧,起码我能保证,他不受皮肉之苦。”顾玉青面无表情道。

白薇……凝着顾玉青,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良久,终是泄气一样,呼出一口气,头耷拉下垂至胸前,暗哑灼伤的嗓音徐徐响起,彻底放下所有抵抗。

苗疆八王,何其厉害的人物,父亲这些年在他身边尽心尽力服侍,他竟是连父亲的安危都保护不得……只怕不是他无能无力,只是他不上心罢了。

他们父女拼死拼活,为了苗疆八王出生入死,舍弃所有能舍弃的,结果呢……

顾玉青轻而易举抓了父亲,而那个她念了数年的人,此刻却极有可能温香软玉在怀,根本不顾她的生死。

说到底……苗疆的复国大业,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个存在的名词,没了对亲人的惦念对情人的思念,这个词,毫无意义。

“穆太妃身前,并未将京都所有细作全部交到我的手中,她交给我的,只是宫内的一部分和宫外的全部。”

“宫中最为隐秘的一部分,掌握在晨妃手中。”

晨妃……顾玉青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处变不惊不争不抢不温不淡的面孔,似有若无的存在,虽然位份高,可自进宫到现在,她活的就像一个透明人。

晨妃乃前户部尚书嫡女,当年选秀过后,入宫前一夜,户部尚书一家惨遭灭门,唯独年仅十四岁的她幸存下来。

皇上怜惜她,进宫当日便封了贵人,后来又因着她生性恬淡和与人无争,颇得圣心,不过半年,便封为妃位,赐号晨。

之前顾玉青一直认为,她不争不抢凡事避让容忍,一则是因着性子使然,二则,怕也是与她阖府被灭门,背后没有依靠有关。

可此时白薇竟是告诉她,穆太妃最最看重的接班人,竟然是这个晨妃!

顾玉青直觉告诉她,当年前户部尚书一家遭灭门,只怕不是当时所谓的什么江湖恩怨。

晨妃……

思绪纷飞间,白薇继续道:“当时牛乳商一事,晨妃原本是要出手的,只是她后来发现,整件事的操控者,目标不仅仅是苗大苗二和那些苗疆细作,更有皇后也被算计其中,她便按兵不动,及时止手。”

“她这个举动究竟为何,我也不清楚,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被你关押,就再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至于晨妃有没有其他举动,我就不知道了。”

语落,白薇深吸一口气,叹出,“我对你隐瞒的,就这些。”沉重的语气一敛,倏忽间哀求之色浓郁敷于面上,“你放了我父亲,好不好?求你,你放了我父亲。”

哭声凄婉,催人心肠。

顾玉青没有理会白薇的哀求,只让孙立斌再次给她嘴里堵了棉布,另外双眼蒙上黑布,转头凝神细思片刻,唤了如意进来。

那老者再次被推入密室,眼上覆着的黑布已经被撤去,进门一眼看到密室中浑身血迹的姑娘,登时脚下步子一个趔趄,浑身犹如闪电击过,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薇儿……他的薇儿……不是早就……怎么会……

尽管白薇披头散发,面目全非,脸上更是因着当日审讯被吉祥用火炭烫的皮翻肉绽,可自己的女儿,纵然是改头换面,他也一眼就能认出。

愣怔过后,转瞬浑身血液犹如沸腾般,横冲直撞,四肢百骸下,老者浑身颤抖着提脚就要朝白薇冲过去,却是浑然忘记,他自己还被人用绳子绑了,不得自由。

将将提脚,就被如意一把扯回,力道之猛,他险些一头栽倒。

动作间,顾玉青提脚行到他面前,低声轻语道:“认识吗?”

极小的声音,也就她面前的老者和如意听得到,立在墙根处的白薇,却是一点响声不闻,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与她一世而立。

老者满目愤怒,凶狠的瞪着顾玉青,浑身散发的浓浓戾气,恨不能将这个绑了他女儿的人生吞活剥。

顾玉青哼的一笑,继续用极小的声音道:“你瞪着我也没用,想要救你女儿,只有一条路可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兴许,我会考虑考虑。”

第九百五十二章 成功

老管家被抹布堵了嘴,发不出话,只双目喷火,怒视顾玉青,嗓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呜声。

他的声音格外大,惊动了墙根处的白薇。

熟悉的声音传来,白薇顿时浑身一颤,侧耳怔怔一瞬,当即甩头扭身,疯狂的呜呜呜叫起来。

她父亲,没错,那声音正是他父亲的!

老管家看着女儿激动的样子,心疼的喘不过气,顾玉青适时抬手,扯掉他嘴里的布,老管家登时如野兽嘶吼一样,“薇儿……薇儿你别怕,爹爹在。”

语落,双目带着杀气,转向顾玉青,“你放了我女儿。”

顾玉青凉悠悠一笑,“可以,你答应我的条件,苗疆八王究竟在密谋什么,统统坦白。”

“休想!”咬牙切齿,老管家恨不能将这个绑了他女儿的人一口咬断脖子。

顾玉青双手一摊,“那就同样,休想!”

说着,顾玉青给孙立斌递去一个眼色,孙立斌会意,扬手朝白薇脸上左右开弓,啪啪打起来。

孙立斌本就是萧煜培养出来的出色暗卫,武功高绝力气非凡,此刻在老管家面前,又是竭力要将气势做足,打起白薇来,便比平日更多几分很辣。

眼睁睁看女儿挨打,老管家如何受得了,登时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青筋暴突,血液似要从血管喷涌而出,“你住手!”

孙立斌当然不会听他的话。

顾玉青则慢悠悠道:“你一把年纪也算历经世事,难道就不知道,我绑了白薇,目的就是逼你说出八王的秘密?你坦白说了,白薇就少遭些罪,你若执拗替八王守着,那也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女儿吃苦了。”

语气略略一顿,顾玉青眼皮不眨的威胁老管家,“我这里还有几条饿了数日的狗和一桶肉粥,等会,让你看看什么叫恶狗扑食。”

“另外……你愿不愿和我打一赌,你说像白薇这种,面容被毁身材却依旧完美的姑娘,到底招不招男人喜欢呢?”

什么恶狗扑食,于老管家而言,不过是愤怒冲顶,可当顾玉青说出后面这句,他整个人骤然如被天雷击过,满眼涌上莫大的惊悚,瞳孔涣散,看向顾玉青,颤抖的嘴皮发不出一个音。

顾玉青面微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你?”

说着,顾玉青转头唤了一声,“带上来!”

不及语落,当即便有嗤嗤的声音伴着一股肉香随着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眨眼功夫,三个男子手里各自牵了一条半人高的大狗进来。

一瞬间,老管家的脸就迅速惨白起来,骇然之情,袭遍全身。

从被绑架,到见到原本以为死去去的女儿,再到现在……他的情绪,一潮接过一潮的被刺激的愈发激荡汹涌。

一面是女儿,一面是王爷的复国大计,原本两难到极致的问题,对方却是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他,就逼他立刻做出决定。

一旁的烈狗,被肉香吸引,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流着涎液的舌头甩来甩去,一副獠牙,在他面前仿佛被放大。

白薇的颤抖,大狗的声音,仿佛来自阴间的催命符,逼得老管家紧绷的神经再也多熬不住片刻,倏忽间崩断。

膝头一软,整个人轰然倒地,双膝跪在那里,仰头发出一声如同狼毫一般的绝望叫声。

凄厉哀绝,带着浓郁的而不可冲淡的绝望。

一旁原本受肉香吸引的大狗,立刻被这一声耸人心魄的叫声惊得狗毛炸立,尾巴倏忽笔直,炸着毛齐刷刷三颗狗头龇牙咧齿对向他,嗓子里发出拉着长音的呜咽声,一触即发。

套在脖子上的铁链,发出铮铮的声响。

越发催的人肝胆碎裂。

顾玉青冷冷看着他,不紧不慢,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抛出,“把肉粥倒到她身上去。”

那提着肉粥的男子当即提脚,连停顿都没有停顿,直朝白薇而去。

老管家一颗心倏忽皱紧成一团,“不要!”一声如雷的咆哮过后,原本挺得笔直的后背,像是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额头抵着地面,匍匐下去,眼泪决堤,“我说!”

顾玉青抬手示意,那提了肉粥的男子当即住手。

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老管家肩头抖得像是筛糠,“你想知道什么?”随着说话,缓缓抬头起身,方才还充满狠厉之色的眼睛,此刻已经晦暗无光。

“你跟了八王数年,想必一定知道,当年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府中那柄断剑和紫檀木匣里的东西,始终横亘在顾玉青心头,此时,应该能有个结果了。

老管家怔怔看向顾玉青,像是反应不过来。

顾玉青眉毛微挑,“你知道我说什么,折断的剑和被废掉的身体,这样刻骨的事情,想来你是刻骨铭心。”

老管家嘴皮一抖,“你是说二十几年前宫里那桩事?”

顾玉青颔首不语。

老管家的目光,倏忽悠远,长长叹出一口气,仿佛叹尽了心头对苗疆八王最后的忠诚,和自己一辈子的忠心耿耿。

转眸看了一眼墙根处瑟瑟发抖呜呜低叫的白薇,老管家开口。

“那时候,陛下才灭了苗疆巫族不过两载,我当时虽然趁着混乱带着八王爷逃过一劫,可劫后重生,却并非易事,巫族之事被公之于众,苗疆百姓对我巫族恨之入骨,我和王爷几次险些被睡梦中害死。”

“苗疆危机四伏,我们又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就想着京都里的穆太妃,苗疆巫族被灭,可穆太妃却依旧安然在宫中,并未受到连累。”

“那时候,八王爷不过还是个孩子,若是能得穆太妃庇佑,该是能得一线生机,我就带着小王爷东藏西躲,一路从苗疆赴京,投奔穆太妃娘娘。”

“谁知道……”说及此,老管家原本死灰一样的眼底,忽的闪过激烈的仇恨,“皇上竟是能做出那样被逼无耻之事。”

“八王爷进宫,他面上一副大人大量的慈悲样子,说什么让王爷只把宫里当做自己的家,安心住下,背地里却是......”

第九百五十三章 安排

“使尽阴诡手段,让还是个孩子的八王爷同已经是太妃的穆太妃发生一夜之欢,他再率人,在他们正被药物逼得颠倒之际,冲进去……丧心病狂如他,竟是将他们被下药之地,选在他的御书房里。”

“当时之境,你能想象的到吗?”老管家嘴角裂出惨然凄绝一笑。

顾玉青顿时脑中嗡的一声。

难道书房那柄被太阿斩断的宝剑和那紫檀木匣中的东西,皆是发生在那样的情形下?

可……那柄宝剑,分量何其重,不过还是个孩子的苗疆八王,如何拿的动,又如何会将他随身带进宫。

更何况,那紫檀木匣里的东西,若当真就是八王的,他又如何再得两个儿子呢!

狐疑泛起,顾玉青不动声色,听老管家继续道。

“当时同陛下一起进入御书房的,还有你的父亲,顾臻,当今太后以及皇后娘娘。”

“宫里自然容不得这样污秽的事情,太后当即就要将穆太妃和八王乱棍打死,情急之下,还是先帝当年留给穆太妃的一张盖有金印的空白圣旨,救了穆太妃和八王爷一命。”

“死罪虽免,可活罪难逃,穆太妃圣旨在手,皇上不敢肆意妄动,却是命你父亲顾臻将八王阉割,让其断子绝孙,让苗疆巫族,再无后代。”

“你父亲不知是一时心慈手软还是如何,竟是并未真的下手,恰好当日有新的内侍入宫,你父亲便偷梁换柱,来了一出瞒天过海,为我们八王保下命根。惊慌之下,八王连夜奔逃出宫。”

语落,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缅,沉默良久,老管家浊气一叹,“这就是你想问的?”

顾玉青凝着他黯然无光的眼睛,道:“这些,是你亲眼目睹?”

老管家摇头,“若是亲眼目睹,我必定拼了老命,也要为穆太妃讨一个公道。穆太妃是我苗疆巫族真正的公主,我苗疆巫族立下屡屡功劳,我岂能容得皇上这样玷污作践他。”

他语落,顾玉青透出一口气,沉闷的心,稍稍舒缓些,“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八王讲给你的?”

老管家点头不语。

顾玉青脑中却是浮出另外一幕场景……

苗疆八王和穆太妃被当场捉奸不假,只怕真正给穆太妃下药的人,不是什么所谓的卑鄙龌龊的皇上,而是八王他自己。

究竟他是色迷心窍还是另有目的,顾玉青不好说,却能肯定,八王对老管家说了谎。

首先其一,父亲绝不会对苗疆之人有半分怜悯之心,不说他是个孩子,哪怕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怕是父亲也狠得下心。

其二,若当真如八王所言,那明黄的封口绸缎,又如何解释呢?

其三,既然事出二十年前,那事后,太后又是如何容忍穆太妃安度之后那么些年呢?

其三,按着我朝陛下的脾性,若一切当是他的谋算,就算穆太妃拿出一张先帝留下的空白圣旨,只怕陛下也会眼睛不眨的让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过一张空白圣旨,只要当时在场的人不说出去,谁又知道它的存在!

太后会说?皇后会说?父亲会说?还是皇上本人会说!

所以……八王讲给老管家的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这件事,纵是再究,老管家知道的,也不过如此,他只是对八王的谎话深信不疑罢了。撇过此事,顾玉青道:“如今呢?八王入京,是要如何报仇?”

“先是劫持了四皇子萧煜,又是贿赂西山大营副统领并宫中内侍,妄图将你们喂了毒药的马匹赶入我朝京都军用养马场,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顾玉青双眸凝着老管家,厉声质问。

老管家顿时满眼大惊,“你怎么知道?”

“现在是你招供,不是我,我怎么知道,你不必知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老管家看着顾玉青,眸光闪过锋芒,却又转瞬黯然,“王爷会挟持四殿下,让他求陛下应允,在除夕宴上,让养马场的军马来一场别出心裁的表演,在这之前,四殿下会让宫中驯兽师将那些军马训练一番。”

“如你所说,那些军马,被喂了毒药,入宫毒发,带着极其强烈的传染性,但凡与它们有过空气接触的,无一幸免,王爷趁此机会,发动宫变。”

“那毒药,不会要人的命,却会让人产生幻觉,王爷正好当着所有人的面,诱导毒发的皇上自动退位,并将皇位传给晨妃养在膝下的十五皇子。”

十五皇子……晨妃无子无女,膝下十五皇子,是几年前从宫中一个小常在那里抱养来的,今年刚刚四岁多,扶他上位,苗疆八王所端的主意,不就是挟持幼主,把持朝政?

原来她还以为,会有一场惨烈的宫变……没想到,苗疆八王的安排,竟是这样的不见腥血。

既名正言顺,又无风无浪,到时候,水到渠成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无一丝诟病。

反倒是皇上,突然退位,把皇位让给年仅四岁多的幼子……怕是他苦心经营了一生的伟岸形象,要被毁之一旦。

“事后,他要如何安置皇上和太后并宫中妃嫔呢?”

“皇上太后会暴毙身亡,四皇子萧煜和他的母妃慧贵妃会哀痛成疾不治而亡,至于其他……听话的,就留下,不听话的,一并哀痛成疾,毕竟,新帝登基,还是需要粉饰太平。”

顾玉青嘴角一颤……把所有有能力的,全部除掉,果然是斩草除根的手段,嗤的一声冷笑,“只怕在八王的计划里,赤南侯府也难得善终吧。”

老管家咬唇,没有说话,却是无声默认。

顾玉青冷声道:“按着你方才所言,我父亲该是八王的恩人,怎么,他要恩将仇报?你们苗疆人,还真是“知恩图报”!”

老管家顿时面色紫红。

八王要将赤南侯府满门毒死,他是反对的,可王爷说了,顾臻之人,本事太大,留着,始终都是祸患,一时不忍则乱大谋……大不了,事后多给他稍些纸钱……

第九百五十四章 大怒

冷眼睃了管家一眼,顾玉青道:“你们是如何挟持四殿下的?”

“毒药,四殿下中了我们的毒,没有我们给他的药缓解,他一刻钟也活不下去……”

不及老管家话说完,顾玉青顿时浑身血液如被冰霜覆盖,心头猛地一颤,“你说什么?萧煜中了毒?”

先是碧翠阁再是他的府邸,两次见面,她怎么一点没有看出萧煜中毒的样子,而且……信中他也只字未提。

“嗯,他中的这个毒,并无解药,我们也只有缓解之药,却没有根除之药。”

他语落一瞬,顾玉青像是疯了一般,一步上前,扯了他的头发,“没有解药,你们就给他下毒,你知不知道,他要死!”

激动之下,顾玉青只觉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头顶。

管家不顾头发险些要被顾玉青扯掉头皮,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精光,方才还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再张口,就带了几分精明的算计。

“看来,顾大小姐很在乎这位四皇子啊……啧啧,也是,在我们劫持四殿下之前,两位还是恩恩爱爱,他替你出生入死,你替他胸口挡刀……”

“这么恩爱的感情,怎么可能因为他碧翠阁一时失足就彻底没了呢!顾大小姐若是当真在乎四殿下,我劝大小姐就放了我和我的薇儿。”

顾玉青冷目逼视老管家。

老管家视若罔闻,继续道:“顾大小姐不顾一切劫持了我,聪慧如你,难道就不知道,我一失踪,必定引起王爷猜测和警惕,你就不怕王爷将目光锁定到四殿下头上去?”

“若是王爷一气之下,断了四殿下那里的药物供给,他不出一天就断气。反正,就算是没了四殿下,靠宫中晨妃里应外合,我们一样能将马匹运进宫,不过就是费些功夫罢了。”

顾玉青恨得浑身打抖,“你是在威胁我?”

管家挑眉,“交易,我只是再同你做交易!”

顾玉青咬牙用力一扯他的头发,愤怒之下,力道格外的大,顿时随着老管家吃痛而目眦欲裂,顾玉青手中甩掉一把被她扯落的头发。

从清泉寺无果而反,顾玉青当即便决定,冒险劫持这个老管家……什么后果,她早就想了在想,却是怎么都没有料到,这其中,竟是会将萧煜牵扯进去。

不过……除非她傻,她才会同这管家交易。

一旦管家和白薇出了赤南侯府回到杏花巷,萧煜必死无疑。

冷声一笑,顾玉青不再看这管家和白薇一眼,“让他们父女好好团聚,别饿死!”吩咐一句,带了如意离开。

之后的事,自然有孙立斌会妥善安排。

从地下密室出来,冬日的暖阳伴着寒风打在顾玉青身上,她冷的浑身发抖,饶是厚厚的大氅一裹再裹,却也难敌心头之寒。

苗疆八王……

竟然给萧煜下了无解药的毒……真是……

难怪萧煜不肯将事情告知陛下,他怕是担心,但凡陛下那里有一丝一毫引起苗疆八王的警惕,他的续命之药就要被断掉。

在没有寻到解药之前,他怎么敢妄动。

解药……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解药。

明路一直消失不见,是去寻解药了吗?还有戚铭,萧煜麾下那个神医,医术了得堪称华佗在世,难道他也束手无策?

那清泉寺的太洪方丈呢?

就连擅长使毒的苗疆人自己都没有解药的毒,太洪方丈会技高一筹吗……猛烈的风打在顾玉青面上,吹得她簌簌落下的眼泪越发汹涌冰冷。

如意心疼的看着顾玉青,“小姐,四殿下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吉人天相……当真吉人天相,他又如何会被苗疆人下毒,他怎么就那么不小心。

一颗心如同被人用绳子勒住,桐苑门前,顾玉青疼的再无力气提脚走上半步,瘦弱的身子弓成一虾状,以手抚胸,空张着嘴,却是透不上一口气。

忽的眼前一黑,随着哇的一口血喷涌而出,顾玉青整个人一头栽出去。

吓得如意忙伸手去拉她,好在如意出手快,顾玉青才没有一头撞到地上。

及至顾玉青再睁眼,已经是寒风萧瑟的夜里。

羽睫几颤,缓缓抬眼,入眼就见面前一脸焦灼的如意倏忽松下一口气,“小姐,可是醒了。”

越过如意的肩膀,顾玉青看到屋中灼灼的火苗和窗外被寒风鼓动的虬枝粗大的影子。

这厢,赤南侯府,顾玉青自然是一番彻骨锥心之痛后的强自振作,那厢,杏花巷三十六号院,八王面色阴沉坐在书案后,他面前,立着一溜灰衣男子,皆是眼神锋芒,体型精壮。

“王爷,我们盘查遍了整个京都,不见管家。”

八王气的胡子大抖,抓起桌上一放砚台,也不管方向,甩手就扔出去,“废物!不过一个京城,你们竟是连个人也寻不到!本王养你们有何用!找去,找不到人,就不要回来!”

滔天的愤怒,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低沉。

寻不到管家是小,可管家若是被人绑架,经不住严刑逼供,将他所谋之事和盘托出……

八王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他不过是去见个故人,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老管家武艺非凡,若说是遭遇意外不测,他绝不相信,可能悄无声息不露半丝痕迹将他这个大活人绑架了的,又是何方高手……

一应属下应诺退下,八王整个身子溺在宽大的椅子中,面色阴沉的像是欲来的山雨。

能把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只怕除了当今圣上,再无他人。

可皇上既然对他起了疑心,凭着皇上的脾性,完全可以直接将他本人扣押在宫,一番审讯,又何必要绑架了他的管家呢……

巨大的恐惧犹如一张淬了毒液的大网,从天而降,将其裹住。

正拧眉细思,书房大门被叩响,他嗯的一声,穆峥邵推门进来。竭力压下心头烦躁,八王问道:“今日的事,如何?”

穆峥邵苦着脸回禀,“那小內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今日都有事,没有见成。”

“什么?”八王骤然杀人的心都有了。

第九百五十五章 行事

一早出门,奔波整整一日,被清泉寺那个狗屁方丈带着漫山遍野的跑,腿都要累断了,也没有寻到想要的东西,刚刚回府就得知管家失踪的噩耗,眼看年关将近,马匹之事却是波折不断,现在,又告诉他他们重金收买的人没空和他们见面?

愤怒如同油毡之火,倏忽将苗疆八王点燃。

穆峥邵自一早得知不能相见的消息,整整一日都在陪安穗逛街买东西,并不知道此刻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八王脸色阴沉成这样,以为是因为他办事不利才如此,当即想起今日安穗说的话。

安穗说他会不会其实并非王爷亲生,不然,王爷为何只让大少爷习武却不让他碰这些刀枪拳脚之物,还频频对他发火。

当时安穗说,他还满面肃然告诉安穗,父亲最近火气大是因为太过紧张,至于不让他习武,那是因为他是早产儿,自幼身子弱,莫说舞枪弄刀,吃饭的力气都不多,让她休要再说这些话。

可现在……

小內侍和西山大营那个副统领是不是有空相见又不是他能决定的,父亲凭什么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委屈油然而生,穆峥邵咬着嘴唇道:“父亲到现在,还是不满意儿臣谈这笔生意,那不如,之后生意的事,就让大哥或者管家去吧,儿臣正好落得清闲,陪安穗买些订婚礼的东西。”

因着管家突兀失踪,苗疆八王一颗心都要揪裂了,穆峥邵的话顿时让他眼底一红,嘴皮颤抖,怒火呼之欲出,“安穗,你就知道安穗,除了那个女人,你眼里还有什么!”

穆峥邵脸红脖子粗,脑袋一梗,“那父亲眼里,只怕我这个儿子还不如管家亲吧?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穆峥邵此言一出,八王登时气的拍桌而起,“混账!”抓起手边东西,愤怒朝他砸去。

穆峥邵避之不及,那东西便直扑他的额头,“砰”的一声,重重砸下,穆峥邵顿时抚额,锥心之痛下,只觉手指抚到的地方,温热一片,黏糊糊的……

错愕间,挪了手到眼前,登时被满手殷红刺激的血液激荡,太阳穴突突的跳,低头去看那从他额头滚落在地的东西,眼皮几跳。

弯腰拾起,朝着八王举起,语气幽怨冰凉,“父王怕是拿错了吧!刀鞘?父王怎么不直接用匕首呢?杀了我一了百了,省的我日日惹你生气!”

刚刚极怒之下,八王随手抄起的东西,他自己都没有看清是什么。

等到那东西砸到穆峥邵的额上,他才后知后觉的惊觉,竟是匕首刀鞘。

这把匕首并非防身之用,故而如同所有象征身份的东西一样,刀鞘上缀满红绿宝石,并且,为显峥嵘,这刀鞘上的宝石,并不圆滑。

眼睁睁看着尖锐凸出的宝石直击穆峥邵额头,八王吓得心跳都滞住,正懊悔,就听得穆峥邵如此一句,八王心头的怒火,瞬间压住所有情绪。

眼看八王深邃的眼底翻滚着火山一样的烈焰,穆峥邵越发心灰意冷,“怎么?父王现在是想要再用匕首一刀杀了我?来啊,反正这些年,我处处不如大哥,手不能提脚不能踢,如同一个废人一样,早就不想活了,父王想要动手,趁早!”

八王让他气的心肝欲裂,怕自己冲动之下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抬手指着大门,“滚,你给我滚出去!”

穆峥邵一声冷笑,“果然安穗说的对,我其实,根本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若是大哥,父王怎么会如此!”

撂下一句,穆峥邵转身就走。

望着他执拗愤怒的背影,八王咬牙切齿:安穗!

穆峥邵一头从八王书房冲出,憋了半晌的眼泪,终是迎着凛冽刺骨的风,簌簌而下。

等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直冲安穗院落的时候,安穗刚刚服过养颜汤,正欲睡下。

心头强烈的怒气催使穆峥邵门也不敲,直接横冲进去。

巨大的声响惊的安穗换了一半衣衫的动作,倏忽僵住。

同时僵住的,还有像一头狮子一样的穆峥邵。

安穗只穿了翠绿的肚兜,正拿起就寝时的里衣要换上,猝然被穆峥邵打断,双眸惊恐,怔怔看着穆峥邵,几瞬眨眼,才终是从眼前猝不及防的变故中缓过神,“啊”的一声惊叫,忙扯了被子护在胸前。

“你出去!”一手护住被子,一手直指大门,愤怒道。

穆峥邵原本因为撞到这样一幕,正进退两难,听到安穗的吼声,穆峥邵心头的火气便窜了起来。

“父王那样对我,怎么,连你也要这样对我?”说着话,提脚朝安穗走过去。

安穗吓得面色大变,不由向里挪身子,“穆峥邵,你发什么疯,你给我滚出去!”

穆峥邵心头火气直逼头顶,早没了理智。

“滚出去?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日子过?若非我宠你……”瞥了一眼一旁桌上盛过养颜汤的白瓷盅,穆峥邵语气不善,“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安穗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揪住被子,“你要干什么!”一双眼睛,随着穆峥邵的近逼,充满莫大的惊恐悚然。

“我做什么!自然是做我早就该做的事!”

若是往日,穆峥邵绝对不会如此,可现在,在八王书房那样一番经历过后,他就像是鬼上身一般,直朝安穗扑去。

安穗到底娇小,怎么经得住他的力气。

撕破嗓子喊叫,“穆峥邵,你答应过我,等我及笄。”

“老子不等了!”

“穆峥邵……”反抗之际,安穗拼命呼喊,却是话刚出口,就被穆峥邵一把扯过她褪下的薄衫,塞到嘴里,登时所有的愤怒就变成呜呜呜。

一灯如豆的室内,穆峥邵对着安穗,发泄了他心头所有的怒火,他所有的动作,都犹如狂风暴雨,海啸火山。

待到事毕,穆峥邵喘着粗气瘫在一侧,转头看到身边被他堵了嘴的安穗,大睁的双眼,呆滞黯然的像是死了一样,穆峥邵顿时犹如被闪电击穿,蓦地神志清醒过来。

第九百五十六章 改变

顾不得穿衣裳,逃一般,跌跌撞撞,从安穗屋里奔出。

冷冽的冬夜,穆峥邵迎风狂奔,仰天怒吼,声音被风湮没,空余他大张的嘴,和狰狞的面色,凄厉如鬼。

不过眨眼功夫,穆峥邵和安穗的事,就传到八王耳中。

此刻,他正同被他急急召回的穆峥易说话。

闻讯之际,八王面容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如此,甚好!”

穆峥易转瞬明白八王所谓的甚好为何,却是心头依旧有些膈应,“说到底,安穗还未及笄。”

八王满目幽冷,“那有什么要紧,她及笄也好,没有及笄也罢,都不过是我对付狗皇帝的一柄利刃,没有及笄,却破了身,等到那狗皇帝知道她就是他女儿的时候……”

话未说完,八王却是放出一阵解气般的大笑。

一件对安穗而言如同噩梦一样的事情,在八王的书房,不过被一笑而过,再不被提起。

就在刚刚前一瞬,那些被派出去查找管家下落的暗卫再次传回杳无音信的消息,穆峥易满面凝重,道:“管家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八王摇头,“他若真的凶多吉少,倒是好事,怕就怕……”

“父王是怕,有人对父王动了疑心,绑架了他?”

八王点头,“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被绑架,我们的事,是不能耽误了,原本定在除夕夜,现在看来,是要提前。”

“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回禀邵儿订婚一事,皇上好面子,必定要在宫中为他举办订婚大宴来彰显他的大度之风明君之仪,我们就在那大宴上举事。”

“这样早?”倏忽间,因着时间突然提前太多,穆峥易有些振奋,不由搓了搓手。

八王点头,“要做最坏的打算!以防万一,我们越是提前,对方越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越是有成功的几率。”

“可顾臻那里,我们还没有得手!”穆峥易不安道。

八王道:“这样短的时间,就算不得手,顾臻也赶不回来,除非他插了翅膀!”一声冷笑,八王眼底阴狠之色闪过,“等到宫里事成,当夜你就率人将赤南侯府给我屠府,一个不留!”说的咬牙切齿。

穆峥易眉头一皱,“可……顾臻当年,到底有恩于父皇……”

当年的事,他不仅一次听老管家提起过,管家每提一次,他对当今陛下的恨,便多增一分。

提及当年,八王深邃黝黑的眸中,倏忽如有狂风袭过,却是转瞬掩下,只一脸无奈,叹出一口气,“顾臻实在留不得,但凡可以,为父也不愿做这不仁不义之举,复国大业,由不得我优柔寡断。”

穆峥易心疼的看着八王,重重点头,“孩儿知道,父王放心,孩儿必定做好。”

八王沉默一瞬,朝穆峥易看过去,“这几日,萧煜那里,就没有什么反常?”

穆峥易摇头,“天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遛鸟蹴鞠,要么就是给赤南侯府那个顾玉青写认罪书。”

“认罪书?”八王顿时心生警惕。

穆峥易道:“那日在碧翠阁,他吃醉了酒放出那样的话,现在清醒过来,自然是要赔礼道歉!父王放心,不管是他写给顾玉青的,还是顾玉青给他的回信,孩儿都仔细看过不止三五遍,没有问题。”

八王点头,“你做事,我还是放心,不过,大事在前,不能有分毫闪失。”

“孩儿知道。只是……邵儿如此,只怕再让他去和西山大营副统领和那小內侍谈事情,怕是不能够了。”提起这个被他全身心宠惯长大的弟弟,穆峥易一颗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最最看重也最引以为傲的弟弟,怎么就成了今日的样子。

先是对父王和他那般,眼下,竟是连他最为看重的安穗,他都……虽然厌恶痛恨安穗,可安穗还未及笄就被他……穆峥易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那样的行径,和禽兽,有何区别!

穆峥易的心思,八王无心去想,此刻他满心都在他的报仇复国大计上。

“邵儿是不行了,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办这件事。萧煜那里,找个武功好点的暗卫过去守着就行,记着,你只有做多两天的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把乌青村的那些马,给我赶到养马场去。”八王丢出死命令。

穆峥易点头应下。

又是一番商讨举事的具体事宜,因为还要去监视萧煜,穆峥邵便起身告辞。

他回去的时候,萧煜屋里还点着灯,进门就见萧煜正拿着信在读,满面凝重。

穆峥易心头一紧,提脚过去一把抢过萧煜手里的信,“又是顾玉青写来的?”

萧煜闭眼合目,没有理他,满脑子都是顾玉青在字里行间给他传递来的消息。

因为寻不到太洪方丈,顾玉青情急之下绑架了白薇的父亲,八王的管家……

八王的管家,竟然是白薇的父亲,而他面前这个人,竟然是白薇的情郎……

顾玉青绑架了那老管家,不可能不知道,他此时身中剧毒,可她却只字未提…..萧煜一颗心,沉的像是被铁块拽到湖底。

他当然知道,顾玉青为何一字不提。

……

管家突然失踪,八王必定会改变原本除夕夜举事的计划,任何一个近期出现的宫中宴席,都将成为他的机会。

也不知道明路和骆志松那里,准备的如何了。

还有他身上这剧毒……他娘的,苗疆鬼子竟然给他下的无解之毒,若非今日暮时太洪方丈忽的派人传信,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还抱着侥幸希望,以为一旦将苗疆八王制服,他就能解毒了呢!

眼下……也唯有指望太洪方丈和戚铭了!

若是他俩都束手无策,他也只有对不起他的阿青了。

一想到他随时都会暴毙,彻底离开顾玉青,萧煜一颗心就疼的直痉挛。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这样害怕过。

他不怕死,可他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顾玉青,再也不能保护她,爱护她,更害怕,他死了,顾玉青要哭的死去活来,伤心欲绝!

第九百五十七章 蛇毒

穆峥易从萧煜手中一把扯过信,前前后后翻看了四五遍,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之处,转脸将信纸“啪”的拍在桌子上,以手撑桌,半个身子探过去,直视萧煜双眸。

“你为何绑架我府上管事!”

他这话问的突兀又果决。

原本打算这样猛不防一问,萧煜来不及反应,他兴许能诈出点什么消息来。

毕竟……管家失踪,实在事关重大,但凡有一点机会和希望,他也要试试。

然而……他语落,没得到萧煜的回答,却是眼见萧煜眉头一蹙,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无声朝他看去,满目赫赫:你他娘的有病吧!

穆峥易登时嘴角一抖,“真不是你?”不甘心追问一句。

萧煜白眼一翻,“我一天去几次茅房,每次是上大解还是小解你都一清二楚,难道你不知道我又没有绑架你家管事!再说,我要真有那个本事,还至于被你们给挟持了?就算我去挟持谁,我也是挟持你爹,我挟持个管家有个屁用,你脑子让猪拱了吧!”

萧煜心情不好,说话自然也是毫不客气。

语落,心头一动,脑中浮光掠影一飘而过,不及穆峥易反应过来,萧煜就道:“你弟弟怎么说也是十七八的人了,要娶一个还没及笄的姑娘,你们不觉得你弟弟有问题吗?”

顾玉青信中提到,苗疆八王的幼子,即将与改头换面如今叫安穗的顾玉禾订婚。

萧煜简直震惊。

顾玉禾才多大……且不说她一副蛇蝎心肠,单单她才十岁出头,萧煜就想不通,对方到底看上她哪!

“我的家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好你自己好了。”听萧煜突然提起弟弟,穆峥易心里顿时烦躁起来,“早点睡吧,明日一早,你同我一起去八珍阁。”

“你知道的,父皇给我下了禁足令,我出不去!”萧煜双手一摊,满面无赖表情。

穆峥易恶狠狠瞪他一眼,“出不去你就等死吧!”

说完,也不理会萧煜,兀自转身,连洗漱也免去,直接翻身上床。

穆峥易鼾声微起时,萧煜还在想,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在突然暴毙后,给顾玉青最少的伤害。

想来想去,除了让顾玉青失忆,忘了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失忆……这世上,他知道有让人失忆本事的人,也就是戚铭的师傅了……可他师傅都过世好几年了……

哎……真是一个愁人的问题。

这个问题无解,萧煜又开始想那马匹之事。

顾玉青来信提及,审问中,那管家招供说,马匹所中之毒倒是有解药,可这解药,唯有苗疆八王才有,就是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这种解药。

然而,想要从苗疆八王身上将这解药拿出,何其容易,与其从他身上想办法,还不如另辟新径。

既然他想要用这马匹来传播急性致幻的传染病,那他就不及马匹进宫,就将这八王解决了好了。

没了这个八王,就什么幺蛾子都没了。

解决八王容易,只要撒出他手下那些暗卫就能搞定,可……在解决八王之前,他得拿到足够分量的缓解药来续命啊,不然,八王一死,他跟着就得去和他作伴。

可这缓解药,穆峥易都是每天现从八王处领取,再给他……

他想要活着,八王就得活着啊!八王不仅要活着,还要继续保持挟持他的心态活着,不然,倘若八王觉得他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那岂不是……

哎!

这厢,萧煜满床烙饼,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也是睁着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怀抱靠枕,身披锦被,借着月光看倒映在窗上的虬枝黑影。

北风呼啸,吹了整整一夜。

一夜难眠,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究竟要如何才能解了萧煜的毒,然而,除了依仗太洪方丈,顾玉青简直想不到第二个人。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兴许他还有法子。

先前萧煜不将此事告知皇上,可此刻,顾玉青却是觉得,必须的让皇上知道了,否则……一旦苗疆八王断了萧煜的缓解药,那萧煜连维持生命的机会都没有。

皇上毕竟一国之君,他手头,说不定有什么解毒高人。

亦或者,皇上有更好的法子来控制住苗疆八王,不说解毒,起码,让他能源源不断的将缓解之药给萧煜,来延续他的生命。

顾玉青正愁眉苦脸,想着明日写信给萧煜,征求他的意见时,外面就响起开门的声音,顾玉青登时敛神去听。

“小姐睡了吗?”是黄嬷嬷的声音,疲惫却是带着隐隐的激动。

顾玉青登时心头咯噔一怔,能让黄嬷嬷激动的,必定是好事。

一从那老管家口中得知萧煜中的是无解之毒后,顾玉青昏迷在苏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黄嬷嬷暂停手中所有研究,只专攻一样,萧煜的毒。

老管家虽然提供不了萧煜的解药,也提供不了马匹的解药,可他身上,恰好带了一定剂量的毒药,正是萧煜所中之毒。

这毒药,还是当日他给萧煜投毒剩下的,因着后来事情杂多繁忙,放在身上竟就忘了,上天垂怜,给了顾玉青这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机会。

“快,快进来!”一把掀起面前的烟云纱帐,顾玉青对外屋喊道:“我还没有睡。”

得了顾玉青的声音,如意忙引了黄嬷嬷进来。

抄起火折子,点了屋内烛火,又给顾玉青端了热茶给黄嬷嬷拿了绣墩,如意将将立在顾玉青床榻一侧随时等候吩咐,黄嬷嬷就坐在绣墩上道:“小姐,那毒药,奴婢虽然还没有琢磨处解药,却是琢磨出它致命的成分。”

“是什么?”顾玉青当即大喜,一颗心不由噗噗噗的加快。

“蛇毒,这毒药里虽然参杂了各种毒药,可最最致命的,是一种蛇毒。”黄嬷嬷语气激动,说话间,手指不由的发颤。

日夜不歇的研究毒药,她一双眼睛早就熬得乌黑一片,可此时,眼底却是迸着闪闪光亮。

蛇毒?

顾玉青脑中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那日知秋来说的话。

第九百五十八章 讨论

数年前,苗疆八王同他的属下在清泉寺附近山脉被满山火线毒蛇围攻……

“这蛇毒,你可知道是什么蛇的毒吗?”激动之下,气息颤抖,顾玉青抓着身上锦被的手,骨节分明。

黄嬷嬷眼底亮光倏忽黯然一瞬,“现在还不知道。”

……“嬷嬷觉得,会不会是火线毒蛇的?”顾玉青道。

黄嬷嬷略略一思忖,摇头,眼见她的动作,顾玉青心底腾升而起的希望顿时黯然下去。

摇头过后,黄嬷嬷道:“是不是火线毒蛇,奴婢不好说,眼下只知道,这种蛇毒,并非寻常所见毒蛇的毒。至于小姐说的火线毒蛇……并不常见,要验过才知。”

眼下隆冬之际,所有蛇虫皆在深穴冬眠,如何抓来。

若要等到回春……如果等,便只有一条路,不断地与八王周旋让他不断地失败但又看到新的希望,始终挟持萧煜,给他续命的缓解药。

可这一条路,充满变数,谁知道哪一日八王会失去耐心,与萧煜来个鱼死网破呢!

更何况,萧煜体内的毒,现在虽然能用缓解药控制,可随着时间延长,毒素深入五脏六腑,到后来,只怕是缓解药也无效了。

只要一想到萧煜身上毒,顾玉青一颗心就像是被万箭刺穿,一抽一抽,生疼。

若是不等,除非寻到蛇窝,直接抓了,否则,也只能依仗太洪方丈了。

如果苗疆八王给萧煜投的毒,恰好就是那火线蛇的毒,那他们到山中寻找毒蛇,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和警觉,到时候,只怕寻蛇不成,反倒激怒他对萧煜做出什么事来。

可太洪方丈……那小和尚说,方丈要等几日才能回来。

几日……每一个时辰,于萧煜,都是万劫不复的边缘,顾玉青如何等的……

眼下,也只有冒险一试了。

略略一思,顾玉青转头吩咐如意,“你让孙立斌到清泉寺附近山上,以抓兔子为由头,寻一寻火线蛇。”

如意点头,立刻抬脚出去。

回禀完,黄嬷嬷与顾玉青略说几句宽慰的话,亦离开,倘若这味毒药当真就是顾玉青口中的火线毒蛇的毒液,她还要研究一下,如何解毒,提前备着,总是好的,哪怕纵然不是,也比是而无备的好。

冬日夜长,却也经不住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不及合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吃过早饭,府中之事处理完,就有六里桥头那边的暗卫来传话,西山大营副统领说,今日苗疆人又约到八珍阁一见。

顾玉青原本是要拒绝的,她越是拒绝,便越能逼的苗疆八王病急乱投医,给她和萧煜可乘之机。

可当暗卫说,此次相见,是苗疆八王的长子时,顾玉青立刻改变了主意。

苗疆八王的长子,不就是看守监视萧煜的那个!

“你告诉他,我会转告宫内公公赴约的。”

吩咐完,待到暗卫离开,顾玉青立刻让如意给她易容,提前一个时辰,到达八珍阁。

她去的时候,眼见西山大营的副统领已经在里面了,看到她来,副统领正冥思苦想的神色一敛,立刻两眼放光朝她看过来,“公公你可是来了!”

顾玉青微微吃惊他的早到,一面几步行过去落座,一面道:“不是约在中午吗?大统领怎么来这样早。”

西山大营副统领呔的一声,叹一口气,“别提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在府里坐不住,我记得前两次,你都是提前来,所幸我就早早过来等你。”

“等我?”顾玉青一脸诧异。

西山大营副统领道:“是啊!你说好端端的,苗疆鬼子怎么不派上次的人来,又派了他的长子呢?我听说,他这个长子,可远远比那个幼子有本事,该不会要收回我们的定金吧?”

顾玉青顿时恍然,合着让这位大统领上下不宁的,是那金条,松一口气,顾玉青道:“不会!”

她说的果断干脆,副统领登时紧蹙的眉宇舒展开,可脸上依旧挂着不安,“你确定?”

顾玉青点头,“确定,不仅不会减,要加也未可知。”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就乐了,“真的?要加?”

顾玉青含笑,“你想想,好端端的,为何换人?昨天要和我们见面的,还是那个幼子,被我们一拒绝,立刻就换了人,说明什么?”

西山大营副统领眨着一双瞪得十足大的眼睛,“说明什么?”

顾玉青……

“说明他们迫切要把马赶到养马场,他们着急!”

西山大营副统领眼底冒着热光,一面搓手一面点头,“没错,没错,说明他们着急,他们着急,就要再求我们!”

“所以,一会不论他如何说,你都不要轻易开口。”顾玉青嘱咐。

来的路上,她正还琢磨,要如何才能让西山大营副统领不扰乱她的计划,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倒是完全多余。

“放心,放心,这方面,你比我在行!”西山大营副统领咧嘴笑道:“我说,你们内侍,啧啧,虽然没了那玩意儿,可这金银当真是不少捞吧?其实也值了,家里堆着几座金山银山,那玩意儿有没有,一样有女人成群的朝你身上扑!”

他的话说的不堪,顾玉青登时脸红。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一个彪壮大汉并肩而坐,而论到底是金银重要还是那个什么重要,这……

默不作声深吸一口气,顾玉青道:“要不,你也进宫?”

西山大营副统领正说的起劲,猛地一听这话,登时口水呛住,剧烈的咳过几声,飞快的摆手,“不必,不必,你们吃肉,我喝汤就好。”

语落,眼角余光朝身侧小內侍瞥过去,眼见他没有再提让他进宫这一茬,呼的舒出一口气,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换了话题,“你怎么就和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认识了?”

顾玉青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现在正是乔装易容顶着内侍总管高徒名义的小內侍,便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西山大营副统领原本还想寻摸一个能威胁顾玉青的由头,一听这话,顿时住嘴,歇了念想。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专属

语落不过片刻,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同时伴着的,还有八珍阁店家热切的招呼声。

“殿下好久都不来了,可是殿下福气好,今儿新来了一批狍子,还是老样子,来一盘油爆狍子肉?”

现在,满皇宫,能出宫行走的“殿下”也唯有萧煜一人了。

果然没有猜错,他是把萧煜一同带来了。

迫不及待要将马匹赶到养马场,自然是带了萧煜这个最后拍板的人来,只怕他打算的,不仅仅是要萧煜最后点头然后即刻就牵了马到养马场,一气呵成,更是想要让萧煜凭着身份压制他们,逼迫他们点头答应或者直接忽略他们这一关吧。

毕竟,那可是皇子呢!

心思飞过,翰墨轩的大门就被八珍阁的店家亲自推开,引了身后两位贵客进门。

一眼看到萧煜,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就傻眼了。

错愕之际,第一反应竟是转头朝他身侧小內侍看过去,满眼赫赫:什么鬼!

顾玉青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同时起身,满面恭卑,“奴才给四殿下请安,四殿下万福。”

一脸从容,没有半分惊愕。

西山大营副统领眼见他如此,一琢磨,自己总不能让个太监比下去吧,当即深吸一口气,冲着萧煜气吞山河道:“属下见过四殿下!”

萧煜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西山大营副统领,目光在那小內侍脸上一凝,眼底波光浮动,“你们来的倒是早。”

萧煜来了,顾玉青自然就把主位让出来。

当着小內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的面,穆峥易自然不敢表露出他劫持者的身份,对萧煜,可谓毕恭毕敬。

萧煜落座,瞥了一眼眼前的茶盏,对小內侍装扮的顾玉青道:“这是你用过的?”

顾玉青立刻回禀,“是!奴才这就给殿下换新的。”

萧煜伸手将面前茶盏推至一侧,“你也不必再端着这茶盏重新挑座位,就坐本王这里。”说着,指了与他间隔一张椅子的位置。

顾玉青当即领命,挪了身子过去。

待顾玉青落座,萧煜才朝脸色不算太好的穆峥易看过去,“介绍一下,这位是苗疆八王的长子,也就是之前和你们谈军马生意的那位公子的哥哥。”

语落,西山大营副统领也不行见过礼,只刷的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稳稳坐着,并不起身,甚至连话都没说,只是朝着穆峥易上下一个打量,最后,扯嘴笑了笑,完事!

西山大营副统领看的心里直骂娘。

人家怎么说也是王爷的儿子,你一个小內侍……一遍心里怒骂,一面果断扯了一把椅子,与顾玉青隔了三个椅子的位置,坐下,从头到尾,不过是朝着穆峥易瞥了一眼。

就一眼!

穆峥易顿时尴尬石化在那里。

刚刚萧煜介绍,他连这小內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要如何同他说话他又要如何作答都在脑子里盘旋了几圈,结果……

萧煜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登时忍不住,“噗”的笑出来,“你也坐吧,要不,我们三个坐着,你一个人站着,让人瞧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们苗疆人。”

穆峥易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终于体会到,他弟弟口中所谓的羞辱,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还真是冤枉弟弟了。

当着他们皇子的面,这小內侍和副统领都如此对他,若是没有皇子在……穆峥易简直不敢想象,前两次,弟弟究竟是如何和这两位谈的生意。

总不能一直站着,穆峥易咬着嘴唇,在屈辱间,落座萧煜对面。

将将坐稳,就有八珍阁的伙计流水一样的端上酒菜。

穆峥易总算是找到发泄的出口,揪了一个伙计,满目恼怒,“我们连菜单都没看,你上的哪门子菜。”

结果,伙计当即一脸鄙夷朝他看过去,“您是同四殿下头一次吃饭吧?四殿下在八珍阁,有一份私属菜单的,这份菜单不对外示人的。”

穆峥易抓着小伙计的手顿时抖了几抖。

小伙计一脸风轻云淡,大有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目落穆峥易抓着他衣衫的手,道:“那个,这位公子,您看是不是您先松手,我这衣裳,是为给四殿下上菜专门换的,让您抓坏了,您说,我是让您赔呢还是不让您赔呢!”

穆峥易……

手指一颤,蓦地松开,小伙计一脸傲娇,气定神闲提脚出去,临走朝萧煜投去他特有的贼兮兮的一瞥,眼底光亮十足。

萧煜瞧着他,勾起的嘴角拂过似有若无的笑。

臭小子!倒是会编!心情这么好,该是任务完成的不错吧!

待到那小伙计离开将门合掩,萧煜指了一桌酒菜,道:“既是坐了一桌,就不分尊卑,大家尽兴就好,尝尝,你们自己来,是吃不到这些的。”

穆峥易觉得自己简直要炸了。

怎么和他想象中谈生意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呢?

这个萧煜……

这厢穆峥易满头冒雷,那厢,西山大营副统领含着一嘴口水朝满桌菜色望过去,的确,每一道菜都和他吃过的不一样,娘的,连见都没见过。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伙计,给四殿下上菜,竟然要另外换衣服!

原来有钱人的日子,是这么过的。

真是地位限制了他的想象……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说他都不会信的,这京都赫赫八珍阁,竟然还有一份专属菜单,而且,他以为他吃过的八珍阁的菜,已经算是绝品,可面前的菜,他还未动著,单单这菜品的样式就足以让他震撼。

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菜品,终于等到萧煜第一个动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山大营副统领几乎拿出他提枪上战场的气势,一把抓起筷子,稳准狠,朝他虎视眈眈已久的那道油爆狍子肉伸过去。

这味道……一口狍子肉入口,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浑身一颤……这味道,果然霸道。

恭维的话脱口而出,“四殿下真是……”转头去看萧煜,却是话未出口,就被眼角余光一带而过的一幕惊得差点把吞下肚子的狍子肉给咳出来。

第九百六十章 牙尖

隔着一张椅子,四殿下的手,正和小內侍的手,牵在一起!

牵在一起!牵在一起!牵在一起!

脑中犹如有万马奔腾呼啸而过,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经不住眼前一幕的刺激,嘴皮一抖,却是转眸看到四殿下一道凌厉的目光,飞射过来。

眼底是浓郁的警告!

吓得他顿时收了目光,大气不敢出,只不住的往嘴里塞各色菜,“能同四殿下同桌,真是属下万分之荣幸。”

素闻四殿下好男风,没想到四殿下的口味这么重……连内侍都不放过!

虽说这个内侍长得细皮嫩肉,可到底他是个太监啊,这也太……

转瞬又想到,这个太监方才还说,赤南侯府顾玉青对他有恩……所以,他就是这样“报恩”的吗?

顾玉青可是这个四皇子被圣旨赐婚的未婚妻啊!而且,这个内侍还是顾玉青引荐给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西山大营副统领再用眼角余光去看小內侍,就多了一层鄙夷和幽冷。

果然是没根儿的东西!

这头,西山大营副统领满脑子飞草,那头,穆峥易被西山大营副统领的吃相惊得瞠目结舌。

这……抖了抖快要僵硬的眼皮,穆峥易深吸一口气,朝对面小內侍看过去,“听说两位已经收下我们的定金?”

听到定金,西山大营副统领正疯狂吃肉的动作顿时石化,虽然没有抬头,但是耳朵竖起,等着小內侍作答,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穆峥易刚一落座,萧煜一只温热的大手便霸道的将她的手钳在掌心,死死攥住,那样子,仿佛要将她的手揉进他的血液。

顾玉青一动不动,任由萧煜攥着,这猝不及防的霸道让她心头一甜,却又因为想到萧煜体内的毒,骤然心酸不已。

情绪起伏,听到穆峥易的话,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满腔愁绪拨至一旁。

“没错,公子为何这样问?”

穆峥易嘴角一颤……为何……他不过就是说个开场白……哪有为何!

咳咳两声,穆峥易果断不接内侍的话,只面色纹丝不动,道:“先前我弟弟带你们去七里庄看过马匹,听说两位对那些马极是满意,当时就点头应下这生意,弟弟回去之后,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我。”

“不过,七里庄的马,是我们来京都的时候,自己用的,真正要献给陛下的马,养在乌青村。”

乌青村……正题来了。

穆峥易刚刚语落一瞬,眼见他转眸去看萧煜,顾玉青当即截断他即将说的话,道:“你们苗疆人入京,据我所知,一行不过十人左右,七里庄的马,起码上百匹,你们十个人,是要如何骑了这多于你们十倍的马?”

西山大营副统领忍不住插话,“那得多少屁股才坐的完!”满面表情,完全就是一副经过认真思考的样子。

穆峥易顿时……

萧煜瞥了西山大营副统领一眼,瞧着他眼角被明路暴揍还未痊愈的伤,忍不住的笑。

穆峥易捏了捏拳,忽略顾玉青和副统领的话,继续保持他原本的节奏,直直朝萧煜看过去,“既然这内侍和副统领对七里庄的马都满意,那乌青村的马,更能让大家满意。一会吃过饭,我带殿下过去亲自验马,验过,这马就能牵入养马场,如此,陛下交给殿下的差事,殿下也算了结,不必再忧心此事。”

顾玉青闻言,心头冷笑,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他言落,不等萧煜张口,顾玉青就道:“不行!”

穆峥易……“不行?”一声反问,满目赫赫:你算什么东西!

顾玉青挑眉,“你为何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穆峥易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你们皇子殿下还未说话,你为何一口否决?”

顾玉青一脸正气凛然,“我做事,一向按规矩办,就算是收了你们的贿赂,我也只能说,一定会让你们的马进了养马场,可该走的程序,一步不能差,现如今,我和副统领还未验过马,你就让我们皇子殿下去那什么乌什么村,你安得什么心。”

穆峥易要被这个牙尖嘴利的内侍气疯了,偏偏他的话,他又无可反驳,能做的,唯有一双冒火的眼,直直朝萧煜看过去,赫赫然:你看着办!

萧煜简直要欣赏死他家阿青这种战斗鸡一样的气势了。

这种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针芒毕露寸步不让的姿态,顾玉青一瞬间简直光芒万丈。

顾玉青盯着穆峥易,“我看公子的眼神,似乎是在威胁我们殿下?”

穆峥易……他想说,他只想把这个该死的内侍直接掐死吗!

而西山大营副统领则是颤着眼皮又悄悄瞥了一眼那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心里嘀咕,难怪这小內侍那么猖狂,原来他背后的靠山是四殿下本尊,四殿下不发言,那就是默认,是四殿下许他如此的!

眼珠一转,反正顾玉青现在也不在,好容易有个讨好四殿下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于是,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一脸同仇敌忾的表情,瞪着眼珠看向穆峥易,啪的一拍桌子,中气十足,道:“威胁我们殿下,也要看看我是不是同意!”

说着,腰间佩刀一解,“哐当”放在桌上,整个人,气势汹汹。

萧煜忍笑忍的肚子疼。

这个副统领……怕不是猴子派来的吧!

早知道这样,上次就该劝劝明路,让他暴揍他的时候,略略手下留情。

穆峥易却是肝胆都要炸了!

这是来谈生意的吗?这个副统领,还有这个内侍……火气犹如一条被灌了雄黄酒的蟒蛇,在穆峥易体内翻滚。

“四殿下,贵国的内侍和副统领豪爽的性格,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过。这生意早早谈完,对你对我都是好事,四殿下还是要三思。”

这一次,不等顾玉青开口,萧煜就微微用力捏了捏顾玉青的手指,顾玉青会意,当即闭口不言。

萧煜慢悠悠嘴角勾起一抹笑,朝穆峥易看过去,凝了一瞬,然后肩头一垮,仿佛满心无奈,“好!”

穆峥易眼底登时浮上得意一笑,转眸看向萧煜身侧的内侍,你再牙尖嘴利,又如何!

第九百六十一章 架势

顾玉青默不作声,回以淡淡一笑。

穆峥易……

这一刻,他仿佛一个拳手,咬牙用足全身力气,好容易打出一拳,结果,对方微微一偏头,避过去了,而他自己,则被自己的力道带着,飞扑出去,重重一跌。

那种滋味,实在难受,带着耻辱的难受。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西山大营副统领,原以为他们一向不讲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四殿下会如何语出惊人,没想到,还真是惊人,这实在是怂的惊人啊。

就连小內侍,对这个苗疆鬼子都知道反驳一番,你堂堂皇子,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利有权利,怎么连一句嘴都不还,就答应了呢!

真是……

转头瞥了一眼他才拍到桌上的佩刀,自己砌的台阶,也只有自己走下去了,一脸横肉一抖,西山大营副统领道:“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

穆峥易……

他怎么觉得,自己在和山匪野人做生意……如果不是早做准备,挟持了萧煜,只怕他们将毕生都无法把马送到养马场吧。

一个油盐不进的小內侍,就足以成为他们无法逾越的绊脚石,再加这么一个二愣子副统领,貌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长吁一口气,穆峥易明智的屏蔽掉西山大营副统领所有的话,然后无视掉萧煜身侧那个小內侍整个人,只双眸对上萧煜,“四殿下果然是才俊之人,最是知道什么为识时务。”

他语落,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转头朝小內侍看过去,满目赫赫冒火:他在辱骂四殿下!

顾玉青……

默默无视西山大营副统领灼灼的目光,顾玉青低头不语。

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急的满头冒汗,你个死太监,刚刚不是挺嚣张,现在他辱骂四殿下,你他娘的,怎么连个屁也不放了,你赶紧放啊,也让老子开开眼。

“白薇,你看这个是什么!”

穆峥易正话音落下,门外过道忽的传来一句男声,柔情似水,低低一句,却是足以让屋内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穆峥易。

原本眼底还荡漾着得意之色,倏忽间浑身一僵,穆峥易犹如被人当头浇下一盆裹着冰渣的冷水,激的他面色一白,浑身一个激灵。

白薇……

顾玉青当然知道穆峥易为何倏忽间整个人如同化石一样僵硬在那里。

却是一脸淡然,似有若无朝着大门方向一瞥,幽幽对萧煜道:“殿下听到了吗?外面刚刚好像有人叫白薇,奴才若是没有记错,当日从宫中逃出去的那个苗疆细作,似是也叫白薇。”

穆峥易再一次宛若被雷击中。

逃出去……晨妃不是报信说,白薇死了吗?这个小內侍怎么又说白薇逃出去……

这么说,白薇没死……

一瞬间,浑身血液激荡沸腾,唰的转头,朝大门方向一瞬不瞬看过去。

白薇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他对白薇,早就爱至骨髓,只是父王说,复国大业要紧,宫中需要聪慧机敏之人做内应,他才不得已,送白薇入宫,受穆太妃调教。

谁承想,这一别,竟就是数年。

等再收到她的消息,却已经是天人永隔。

在得知白薇死讯的那一瞬,他仿佛整个世界分崩离析。

现在,竟然这个小內侍说,白薇没死,白薇逃了……

萧煜瞥了穆峥易一眼,幽幽道:“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怎么可能是那个逃犯,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就算逃了,只怕也冻死了,怎么可能来八珍阁。”

顾玉青摇头,和萧煜一唱一和,“未必,殿下没注意吗?方才说话那男子,声音分明柔溺,白薇是被穆太妃调教了的,气质自不必说,容貌也是上乘,从宫里逃出来,没准儿就被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给包养了。”

萧煜摇头,“不可能,就算是如此,她难道连名字也不改?再说,哪个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皇城根下,敢养一个细作逆贼。”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有滋有味,浑然不顾,对面的穆峥易一颗心几乎僵住连跳都不会跳,整张脸,铁青一片,紧蹙的眉头,是一个加粗加重的川。

“要不奴才去看一眼,若真是那个白薇,也好趁机捉拿回去。”说罢,顾玉青朝穆峥易看过去,“眼下,正是苗疆八王向陛下表忠诚的时候,若是这个逆反当真活着,万一陛下以为,她和八王有来往,岂不是平白连累的八王,您说,是不是。”

穆峥易……

嘴角微翕,有心装作若无其事的回答顾玉青的问题,却是发现,他竟然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顾玉青语落,外面又传来声音,“白薇,一会那几位大爷来了,你可给我伺候好了,要是有一个人不满意,你可是知道后果的。”

说话人的声音,依旧是充满宠溺,可因着这话语内容,这份宠溺的语调,则变得格外的毛骨悚然。

穆峥易紧捏的双拳倏忽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再也不能静坐片刻,不及那人语落,心口猛地一缩,整个人就像是被从椅子上弹起一般,伴着浑身怒气,整个人如骤风狂雨,朝大门冲过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就在他起身冲出的一瞬间,副统领条件反射,啪的拿起桌上的佩刀,蹭的一跃而起,“你要和我过招吗?”

拉开架势,怒目直对穆峥易。

顾玉青顿时……

萧煜顿时……

眼睁睁看着穆峥易从他眼前飞驰而过,直扑大门,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

“殿下,他怎么了?”摸不着头脑,西山大营副统领一脸茫然,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忍着笑抽筋的脸,“他许是遇到故人了。”

“故人?”一面收了架势重新落座,一面疑惑朝穆峥易看过去。

只是刚刚坐下,就被萧煜吩咐,“你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他那样子,别在八珍阁惹出什么事,要是让陶晔知道我们私下和他见面,到时候,马匹生意怕是十有八九泡汤。”

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听这话,立刻一脸义正言辞,飞快出去。

是啊,谁能扭得过陶晔,听说那货在皇上面前,都爆粗口了!到手的金条,可不能飞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死狗

西山大营副统领前脚一走,萧煜和顾玉青立刻开启飞快的对话模式。

声若蚊呐,却彼此听得字字清晰。

一室的空气,因为情人的呢喃而滚烫颤抖。

门外,西山大营副统领才出去,就看到穆峥易正满身冒着怒火,朝前面一对正要进雅间的男女冲过去。

谨记萧煜吩咐的话,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追上去,一把拉住穆峥易的袖子,“你要干嘛。这里可是八珍阁,不是你家乡的某个山沟,要是惹了哪位大人,你的事可就谈不成了。”

穆峥易心里只惦记着那个叫白薇的,怎么听得进去他说什么。

拳头紧握,愤怒的一把甩开西山大营副统领,提脚向前急速冲过去。

他的功夫本就在西山大营副统领之上,此刻怒气之下,更是力道大的惊人,副统领登时被他甩出一个跟头。

“啪”的落地,耻辱伴着疼痛,副统领骂骂咧咧翻身起来,又去拉他,“妈了个巴子的,你他娘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你可别忘了,现如今是你求着大爷我!”

他追上去的时候,穆峥易正好一脚踹开那刚刚闭合的雅间大门。

落目四男一女,那女子,褪去外衣,只穿一身藕荷色褙子,端的身姿妖娆,可惜头上戴了围帽尚未摘下,不辨容貌。

一眼见到他,登时身子一颤,发出一声低呼,惊叫之下,忙伸手掩口,背转身去,仿佛在畏惧什么一般,双肩不住的颤抖,如同震颤的蝶翼。

数年不见白薇,穆峥易脑中的白薇,还停留在分别的那一夜。

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此刻一眼看到面前被称作白薇的姑娘如此反应,越发觉得,这个白薇,就是他的白薇,不然,她怎么会如此!

不由多想,拔脚就要进去冲到她跟前,却是一把被身后的西山大营副统领死死拽住,并朝外拖。

大门猛地被人踢开,屋内四个男子登时目露凶光,朝他愤怒看来,临近门边的一个男子,还算客气,道:“这位公子是走错了吧!”

穆峥易并不答话,只奋力推开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头冲进屋里,直扑白薇。

在他抵至白薇的一瞬,四个男子倏忽起身,一个将白薇一把拽到身后,另外三个,如人墙,将他拦住,“你小子要做什么?”说话间,语气已经冒出忍无可忍的怒气,“这里是八珍阁,哥几个不想惹事,你现在出去,我们权当今儿什么事也没有。”

西山大营副统领一瞥屋内四个男子皆是生面孔,松下一口气,跟着进去,陪笑道:“他喝多了,各位海涵!”

谁知道这四个公子什么来头,京都这地界,一块石头砸了头,这石头都可能是哪个高门大户家里不小心落出来的玛瑙石,更何况是人,一不小心,你遇上的就是哪个阁老尚书王爷家里的内亲外亲。

总之,都是惹不起的。

穆峥易却是不顾西山大营副统领说什么,双目喷火,死死盯着白薇的身子,“我找她,我要带她走,多少钱,我付!”咬牙说道。

“你要带她走?”对方闻言,顿时一声冷呵,“你们认识?”

“认识!”穆峥易语气冰凉。

“这么说来,你也是苗疆逆贼余孽?”对方挑眉,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

他的话,却是越发让穆峥易肯定,这就是她的白薇,本就激荡的心头,更是热血滚沸,直冲大脑。

西山大营副统领倏忽想起方才四殿下和小內侍的对话,更是被这“苗疆余孽”惊得不轻,忙笑着道,“误会,误会,他认错了人,他怎么会是苗疆余孽呢!”

要是当真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再略一打听谁同他在一个雅间,那这到手的买卖,必吹无疑。

娘的,这苗疆鬼子搞什么幺蛾子。

“你不是要去乌青村吗?耽误下去,可是耽误了你自己的事!”为了将穆峥易拖走,西山大营副统领咬牙切齿说道,一面说,一面竭力拖了他的胳膊朝外走。

穆峥易哪里肯同他走。

刻骨铭心的爱人,失而复得的珍宝,纵然此刻就算是他父王立在他面前,也休想阻拦他带走白薇的决心。

凭着他的功夫,被西山大营副统领拉扯,虽然不能保持岿然不动,却也立地不挪步,一把推开西山大营副统领的手,“你给老子滚!”怒目而视,血气喷涌,浑身带着腾腾杀气。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被他甩出去,好在没有当着一众人的面,再次跌倒。

一推开西山大营副统领,穆峥易立刻指了白薇,“我要带她走,多少银子,什么条件,随你们开!现在,立刻!”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把银票,啪的朝一侧桌上一拍,“这些不够,我还有!”几乎是咆哮而出。

情绪激动,青筋暴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对方却是丝毫没有被他这如狂似颠的气势惊到,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轻飘飘瞥了一眼他甩出的银票,几个人相视一笑,“看来,这白薇还挺值钱的!”

“也是,这么好的身材,就算是脸被毁了,也能迷得那些客人神魂颠倒,有个为她赎身的痴情郎,也不为过。”

“怎么我偏偏舍不得呢?这么好身材手法可是难得,银子算个屁,大爷我是要人不要钱,你们几个随意。”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是缺钱的,谁稀罕那玩意儿,七月半我们府上烧的都不是纸钱而是银票,这个时候,我能为了钱把人让出去?这让出去的可不是人,是小爷我的面子!”

几个人,一言一语。

几句话激的穆峥易额上一层豆大的汗珠,拳头越发捏的咯咯响,一双赤红的眼睛,眼珠像是要迸出。

西山大营副统领眼看他一副拼命的样子,有心想要回去向萧煜禀报,可这是四殿下头一次交给他任务,总不能说完不成吧。

眼见穆峥易已经做出动手一搏的姿态,情急之下,西山大营副统领来不及多想,跳起身,朝着穆峥易后脖颈子就是奋力一掌劈去。

穆峥易刚刚抬起的手登时一软,整个人晃晃悠悠,跌倒下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像拖死狗一样,向那几位说了句抱歉,将他拖出去。

第九百六十三章 短暂

等他拖了穆峥易回翰墨轩的时候,进门就见那小內侍正飞快的从四皇子殿下胸前起来,顿时眼皮就是一跳……娘的,他看到了什么!

一时间,进退两难,西山大营副统领就一脸吃了活苍蝇的表情,尴尬的立在门前,一手还着提着穆峥易的衣领,穆峥易的脖子都要被他的衣领勒断了。

倒是萧煜,满面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一眼穆峥易,对他道:“怎么了?”

西山大营副统领眨眼看看萧煜一侧的小內侍,见他低头垂眸,并不朝他看过去,这才透出一口气,活过来一样,继续提脚进屋。

进屋将穆峥易随便朝地上一搁,转头回禀萧煜,“冲到隔壁雅间和人家抢女人,差点打起来,属下一看不对头,就给了他一掌。那个叫白薇的,好像当真是宫里逃出来的那个苗疆逆贼。”

萧煜和顾玉青双双对视一眼,萧煜道:“既然他成这个样子,今儿这生意也谈不成了,还劳烦你送一趟他回杏花巷三十六号院。”

萧煜和顾玉青的对视,落在西山大营副统领的眼里,那就绝对带了猫腻的成分。

再加萧煜现在一句话,根本就是有意要将他支开的样子,至于支开他之后,他们两个要搞什么,用膝盖他也能想到。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道:“属下这就去。”说着,忽的想到什么一般,又道:“那个白薇……”

萧煜抬手一摆,“不用管!”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提了穆峥易,也不管他是不是面朝下蹭着地面,嗖嗖嗖就离开。

待他们前脚一走,顾玉青道:“这下,三十六号院有热闹了。”

萧煜含情脉脉看着顾玉青,将她的手揉到自己掌心,“我想你。”嗓音滚烫炽热。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心头一百头小鹿被唤醒,咬着嘴唇,低声一句,“我也是。”

萧煜没想到,顾玉青竟然回应他,登时欢喜的满眼冒光。

先前西山大营副统领和穆峥易离开的时候,他们趁着那个来之不易的空档,拼命的在商讨问题,却没想到,此时竟然会有这样的机会,虽然不能说太多的话,却也足够萧煜将滚烫的思念娓娓倾诉。

萧煜身上的毒,还不知何时能解,更不知能不能解,再加上天机说过的那六年的时间节点,顾玉青哪里舍得浪费这本就紧促短暂的相聚。

抛开什么所谓的矜持,只向萧煜吐露心头最真最深的思念。

可惜……为避人耳目,他们终究是不能更多的停留。

这厢,顾玉青和萧煜各自离开八珍阁,那厢,苗疆八王对着已经苏醒的穆峥易,满面怒色和失望,“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究竟在想什么!”

穆峥易一脸痛苦,“父王,那可是白薇!”

苗疆八王恨得咬牙,“你看见她的脸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在用白薇引诱你!”

穆峥易摇头,“不会,我肯定,就是白薇!”若不是白薇,那人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就不会有那样惊惧战栗的反应,“白薇的身份,一直是秘密,除了父王,连弟弟都不知道我和白薇的关系,又有谁会利用她!”

苗疆八王青着脸,满目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去哪了?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这个白薇,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管家前脚失踪,她后脚就冒出来!你就一点疑心没有?”

穆峥易登时如遭当头棒喝,怔怔一愣,可心底对白薇的惦记,到底还是战胜了一切,“只要有一丝希望,孩儿都想去试一试,父王!”

穆峥易满目祈求,看着八王。

当初就是他连哄带骗,让穆峥易同意送白薇入宫,此刻,儿子早已经经过数年风雨洗礼长大,再不是那个他说哄骗就能哄骗的。

沉沉一叹气,八王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你冒的险,代价是什么!”

穆峥易下垂的双手,指尖猛烈一颤。

代价……代价就是他们谋划了多年的复仇复国大业,彻底被他连累,而父亲和弟弟,也要遭来杀身之祸。

一面是刻骨铭心失而复得的爱人,一面是亲人的性命和复国大业……

痛苦像是两股洪潮,冲击着穆峥易的心,锥心难耐,不由双手抱头,死死揪着头发。

八王冷冷看着穆峥易,心底却是泛不起任何同情怜悯心疼的波澜。

任何阻挡他大业的人或事,都该死!

“你去歇着吧,萧煜那里,今夜你也不必过去了,明日一早,起早过去……”八王吩咐。

穆峥易满心愧疚,摇头,“孩儿还是要去的,至于养马场一事,今儿是孩儿不慎,耽误的大事,明日必定将乌青村的马赶到养马场去,今儿萧煜已经答应了,明儿去走个形式,牵马过去就是。”

八王点头,面色微微缓和,“好,去吧。”

穆峥易抬眸,朝八王看过去,嘴角微翕,滚出喉咙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行了个礼,领命出去。

他出了书房,八王凝着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方才穆峥易要说什么,他心头一清二楚,看来,这白薇的出现,已经动摇了穆峥易先前复仇的决心。

女人……果然都是红颜祸水,没有一个好东西。

都该死!

突然涌上头顶的愤怒让苗疆八王倏忽起身,一把抄了桌案上的东西,伴着东西噼噼啪啪落地声,他嘶吼咆哮道:“该死!都该死!通通去死!”

怒气过后,一阵大喘粗气,朝外吩咐道:“去,把红菱给我带来!”

穆峥易顶着一路凛冽,抵达萧煜跟前的时候,萧煜正守着一个铜炉火锅大快朵颐。

见他进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吃了没?来点?祥意斋的芝麻小料,放了韭菜花和酱豆腐。”

穆峥易……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这个萧煜,是不是他娘的脑子有病啊!他是不是傻!

为什么他总是在各种人神共愤的时刻,表现的他娘的那么若无其事,气定神闲!

第九百六十四章 喜讯

嘴角颤了颤,穆峥易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你吃吧,吃完早点睡,明天去乌青村!”

萧煜翻了个白眼,“还去啊!”

一个还字,咬的字正腔圆。

穆峥易心里烦躁,顿时怒火直窜心头,“你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你在老子面前,不是什么狗屁皇子,你不过是老子的人质!”

萧煜夹了一筷子烫的刚刚鲜嫩的羊肉,蘸着芝麻小料,送入嘴里,口齿留香,满面幸福爆棚。

穆峥易只觉自己像是对牛弹琴,他和萧煜说这个做什么……萧煜若是但凡有骨气点,他也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就劫持了他。

说到底,不过一个贪生怕死的寄生虫罢了!

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答应。

无力一叹,鄙夷的瞥了一眼大快朵颐吃香喝辣的萧煜,穆峥易揉着眉心想今日在八珍阁的事情。

他似乎,情绪太冲动了些!

当着萧煜的面,直接冲出去,更是险些与人大打出手,这与他一贯稳妥慎重的性子,完全不符。

难道当真是因为对方是白薇,让他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还有,父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总管才失踪,白薇就出现了,这十有八九,就是有心人的一次钓鱼行动,而他这条鱼,险些上钩。

虽不知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可今天他若当真为了白薇和那些人打起来,没准现在,他也不能这样安然坐在萧煜对面了。

这么说来,那个蠢驴一样的西山大营副统领,还是他的恩人了?一口凉气喘过,穆峥易嘴角抖了抖。

他简直不敢想象,像西山大营副统领那样的人,究竟是如何爬到那个位置的。

西山大营于京都而言,可谓至关重要,怎么就让这么一个人上位了呢!

奸懒滑馋且不提,单单他的脑子就让人……

想到西山大营副统领,穆峥易就想到今日在八珍阁受的耻辱,心头那股怒火,越发游蹿的剧烈。

偏偏萧煜在一侧,吃的热火朝天,穆峥易瞧着,越发刺眼,“你倒是食欲好!”

萧煜一本正经点头,“今儿一天没吃饭,饿了!”

穆峥易这才想起,他似乎也是一整日都没有吃饭了,可却一点饿得感觉都没有,甚至……甚至还有点恶心!

尤其这一屋子弥漫的羊肉味,实在膻的心里作呕。

可又不能不让萧煜吃,只皱着眉头,将心头思绪拨开,问道:“今儿我走了,你和那小內侍说什么了?”

“你想听?”萧煜手中筷子一顿,满脸认真看向穆峥易。

穆峥易回视他一个:废话!

萧煜肩头一耸,满面无所谓,“就说,我想她啊!”

穆峥易本就有些反胃,闻言险些呕出来,他和一个太监说想他了?骗鬼呢!

“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和你磨牙,痛快说!”穆峥易凶狠道。

萧煜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啊,我就和她说,我想她,她也和我说,她想我。我可以指天发誓的!”

天地良心,他没说谎啊!

他不光说了我想你,还说了我爱你呢,还拉了他家阿青的手呢!

穆峥易顿时……想到那小內侍眉清目秀的样子,再想到他们打探到的萧煜好男风的传闻……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涌上来,丢下一句,“萧煜,你真他娘的恶心!”穆峥易拔脚朝外冲出去。

萧煜瞥了一眼穆峥邵的背影,低声摇头嘀咕,“我又没说错,我是想我家阿青了嘛。”一面说,一面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羊肉。

今儿心情好,食欲也格外好。

不仅仅是因为在八珍阁有机会和顾玉青互诉衷肠,更是因为今儿八珍阁那个被穆峥易一把扯住袖子的小伙计……他家明路。

明路早就和他约定,一旦任务完成,就寻机和他见面。

今儿在八珍阁,明路佯做小伙计前来上菜,不就是他们之前的约定嘛。

这小子,倒是手脚麻利!

当时受顾玉青的安排,利用所谓的“白薇”成功将穆峥易引出去,他们又遣了西山大营副统领出去,扮作小二的明路便成功借了这个空档,进去向萧煜当面回禀。

这些天,明路和戚铭一直蹲守清泉寺太洪方丈身边,一则为了研究萧煜身上的毒,二则,也是为了蹲守苗疆八王。

当年苗疆八王在清泉寺附近山脉被火线蛇围攻,知秋恰好赶到相救,这看似偶然的一幕,却是太洪方丈一手安排。

知道知秋胆大心善,手中有药,必定出手相救。

太洪方丈一路尾随知秋,亲眼看着他将苗疆八王救下之后,待苗疆八王他们离开,他便一路跟上,所图,不过是苗疆之毒。

苗疆八王绝不会无缘无故入京,更不会莫名其妙上了清泉寺所在的这座大山。

他们的目的,必定是山上特有的火线毒蛇。

苗疆人,寻毒蛇,自然是为了制毒或者解毒……这么些年来,太洪方丈一直在寻找解火线蛇毒素的方法,却始终不得头绪。

他能配的出驱赶蛇虫的避蛇药,却是治不出救命的解药。

当年跟踪了被毒蛇咬过的苗疆八王,他终是寻到解药的方法。

却不成想……数年后,苗疆八王竟然把火线蛇毒与其他数种奇毒并用,制造出这天下最为邪门儿的毒药,毒药尚无解药,就用到了萧煜身上。

萧煜乃顾臻的爱徒兼女婿,不说顾臻如何,单单顾玉青,看着姑苏彦的在天之灵,他也不忍心顾玉青伤心。

故而明路和戚铭一上山求救,他便立刻应下此事,并设局引了苗疆八王前去清泉寺。

那日在清泉寺的山中,他带着苗疆八王,以寻找毒物为由头,漫山遍野跑了一整天,毒物自然是没有寻到,可话却是套出不少。

从苗疆八王口中得来的消息,足够他配出萧煜身上毒素的解药……不过,此事虽然有了头绪,却绝非立时就能配出解药,至于这配药的时间需要多久,他却不能肯定。

为了加快解药配置,留了医药高手戚铭在清泉寺从旁相助。

萧煜焦灼了数日的心,终是宽松了许多。

第九百六十五章 进宫

明路另有其他任务,自然不可能同萧煜一起回府。

这厢,萧煜一顿火锅直直吃到半夜才心满意足睡下,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终是给黄嬷嬷带回了不用再昼夜不眠研究毒物的喜讯。

原来那日他上山寻太洪方丈不得,太洪方丈是为萧煜奔波去了。

有太洪方丈出手,他又有十拿九稳的结果,顾玉青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

今日八珍阁一聚,不仅将自己这面的消息彻底转告萧煜,同萧煜商量出妥善的计划,更是从明路那里得到那样的消息,顾玉青怎能不心头欢喜。

煎熬了数个日夜,总算在今夜,安眠入睡,一夜无梦。

穆峥易原本是计划翌日一早就带了萧煜到乌青村,并同时将小內侍和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并约去,当时看过马,就把马匹赶到养马场。

他们没有时间了。

更何况,这件事完结之后,他也好踏下心来去寻白薇。

在八珍阁匆匆一见,他心肺如同被油锅煎炸,若是不去寻白薇,他日夜不宁。

在八珍阁,他听得清清楚楚,白薇现在的处境,简直不堪设想。

只要一闭上眼,他耳边脑中回荡的,就是那些男人们不堪的话语,白薇她……

穆峥易心疼的浑身发抖,如有恶寒全身袭上。

结果,第二天早上,萧煜就因为昨儿夜里吃的太多,胃疼的满床打滚。

莫说去乌青村,连地都下不得。

而另一边,西山大营忽的得到圣谕,组织年前最后一次全军山上拉练,身为副统领,他自然要亲自到现场,也是不得空。

至于那宫中内侍,他倒是有空,可光是他有空也没用啊。

再说,穆峥易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了,不仅说话句句喷毒,还和萧煜……萧煜昨儿的话让穆峥易现在胃里还难受。

一个皇子,一个太监……

马匹之事,又一次被无奈搁置,焦躁之际,别无他法,心里又实在七上八下的记挂白薇,穆峥易干脆唤了个武功高超的暗卫盯着萧煜,他则提脚出去寻白薇。

而杏花巷三十六号院,苗疆八王一早便掐着时辰,算着皇上下朝的点,进宫。

御书房里,龙涎香袅袅升腾,皇上面无表情坐在宽大的双扶手椅子里,透过大窗的阳光撒了一地,刚刚及至半张书桌,他则坐在阳光及不到的地方,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他恨了数年的人。

原以为早就在这世上一隅死于饥寒交迫,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好端端的活着,不仅活着,还带了随从进宫,向他朝贺新岁。

虽然是苗疆余孽,可到底身份是个王爷,他不能像对待苗大苗二那种苗疆逆党一般对待他。

不仅不能,恰恰相反,他还要摆出大度之风,既往不咎之态,热情为其接风洗尘。

此时御书房内,除了他便是一屋子小內侍,再无其他,皇上终于不用面带扭曲的微笑。

苗疆八王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何事?让你这样早进宫?”

皇上冷淡的语音落下,苗疆八王恭敬道:“臣幼子后日订婚,臣既是受陛下恩典,住在京都,他订婚,自然是……”

不及苗疆八王说完,皇上登时被他的话惊得眼皮一抖,倏忽身子向前一探,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你的幼子?”

苗疆八王以为皇上的惊讶在于,订婚的是他的幼子而非他的长子,当即便解释:“虽然臣的长子也尚未成家,可他一向秉承先立业再成家,不像小儿子,在家被宠的没了什么斗志和上进心……”

语气里,带了浓浓的无奈。

倒不是他竭力佯做,实在是穆峥邵最近的表现,的确让他失望透顶。

“你有两个儿子?”这个消息,于皇上而言,虽说不上惊天之雷,却也足够让他瞠目结舌。

皇上惊愕的,不仅仅是苗疆八王有儿子,而是,他竟然能够有儿子!

当年的事,皇上历历在目。

他怎么可能有儿子呢!

皇上大惊,苗疆八王更是大惊,不是说,皇上早就知道他有两个儿子吗?怎么皇上现在的反应,倒像是根本就不知道呢?

可话都说出来了,他也唯有硬着头皮,继续道:“臣有两个……养子!”

养子二字,从苗疆八王嘴里说出,像是挂了秤砣一样,重得让人喘不上气。

“能被你当做养子的,想来不会差,怎么进宫也不带进来让朕瞧瞧!”皇上到底是皇上,在惊愕过后,迅速便收敛了情绪,身子向后一靠,深邃的眼底,充满针芒一样的审视和老辣。

苗疆八王低垂的眼底,痛苦与仇恨之色,犹如海啸,可张口答话,声音却是再恭卑不过。

“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们并非臣的亲生儿子,他们的母亲,都是臣的妾室。”苗疆八王忍着耻辱说道。

皇上闻言,顿时恍然。

苗疆八王早就是类似于内侍一样的人,自然不具有生养能力,可他府中,却是有能生养的妾室……想必,这妾室一个个都是难产而死了吧!

至于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怕更是在那妾室被诊断出怀孕当时便被从这世上抹杀。

如此,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孩子。

而他那身体的隐疾,也被成功地遮掩过去。

当年之事,苗疆八王是如何同身边人解释的,皇上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可显然,他说的,与事实,并不相符。

否则,也不会有什么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养子了。

明白了他的来意,皇上冷笑道:“既是你的儿子要订婚,朕自然是要在宫里给他大办宴席!可惜……穆太妃看不到了。”

苗疆八王顿时下垂的拳头紧紧握住,一双眼,布满狰狞。

“你们可是定了日子?”眼瞧着他的面色,皇上嘴角勾着一抹冷笑,道。

苗疆八王竭力恭敬道:“两日后就是吉日。”

“两日后?这样紧?”

“还望陛下成全!”苗疆八王用尽浑身力气,压下满心羞耻之怒,跪地磕头。

第九百六十六章 王八

“你起来吧,两日后,朕会通知京都文武官员极其家眷入宫为你儿子的订婚大宴贺喜。”皇上冷声道。

苗疆八王当即将头垂的更低,“不劳陛下,臣亲自去就好。”

皇上嗯的一声,算作回应。

要回禀的事已经禀完,没有再停留的理由,彼此更是发自内心深处不愿见到对方,苗疆八王便行礼告退。

出了御书房,恰好遇上内侍总管给慧贵妃送东西回来,想起这几日那个让他疑心重重的小內侍,苗疆八王眼神闪烁,转瞬,面上扯出得体的笑:“这几日,劳烦令徒了。”

内侍总管早就得顾玉青提前嘱托,虽是不知顾玉青要借了他的名头行何事,却也不动声色,笑道:“哪里,那是他该做的!”

苗疆八王觑着内侍总管的神色,仿佛要将他盯穿一般,“不知令徒今日可是得闲,本王实在感激,想要请您和他八珍阁一聚。”

内侍总管在宫中经历了几十年的腥风血雨,什么样的阴诡奸恶没见过,又怎么会揣摩不出这苗疆八王的用意,不过是想要验证一下,那个小內侍的身份。

哼……

“他倒是无事,就是杂家不得空,要不,你单单请了他去?”内侍总管的话,虽是面带笑意,可声音里,却是透着幽凉。

苗疆八王顿时尴尬一笑,他若当真越过内侍总管而请了他的徒弟,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是公公不得空,那便改日,改日一定我做东,请公公喝酒,后日小儿订婚,届时,我给公公带个重礼,算我一点心意。”苗疆八王竭力的语气热络。

内侍总管则是一脸毫不夸张的惊讶,“你儿子?”说着,不由的目光下移,落到苗疆八王下腹之下,凝滞一瞬,又朝他的脸上看去。

苗疆八王顿时一张脸涨成紫红。

皇上不知道他有儿子,连消息一贯灵通的内侍总管,竟然也不知道他有儿子,那那日易儿从萧煜口中得知的,他有儿子这件事早就是人尽皆知的话,又该如何解释!

是易儿听错了,还是萧煜故意说得。

如果是萧煜故意说得,那皇上和内侍总管都不知道的事,萧煜一个不学无术又被他挟持控制的皇子,是如何知道呢!

一个瞬间,苗疆八王觉得自己掉落到一个大坑里,坑中毒蛇密布,危险四伏。

只要一想到,居然是他自己亲口将这个秘密告诉皇上,苗疆八王一颗心怄的要命。

还有内侍总管刚刚那眼神……

耻辱和愤怒犹如骤然袭来的暴雨,苗疆八王竭力控制着满腔火气,却是忍不住的额头青筋暴突,太阳穴突突直跳。

内侍总管瞥了他一眼,“看王爷似是不大舒服,要不让陛下给王爷传太医瞧瞧?”

也不等苗疆八王再回答儿子的事,内侍总管不露痕迹的下了逐客令。

苗疆八王当即摆手,“不用,多谢公公好意了,本王还有事,就不打扰公公差事了。”

说罢,逃一般离开。

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内侍总管眼底拂过一抹嫌恶。

及至他推门进了御书房,行到皇上跟前将慧贵妃一处的差事复命过后,皇上端着一盏茶,轻轻吹着茶面浮沫,漫不经心道:“刚刚在外面和谁说话呢!”

内侍总管便回禀:“和苗疆那个王八!”

一语出喉,怔了一瞬,立刻掩嘴,忙道:“是……是苗疆那个八王。”小心翼翼朝皇上脸色觑过去。

果然……君无怒意,满眼含笑。

“你个老东西!”皇上嗔笑一句,嘴里嘀咕念叨:“苗疆王八,倒是贴切!”

心甘情愿的头上顶着绿云替别人养儿子,不是王八,又是什么!

内侍总管一副如蒙大赦,呼了口气,笑道:“奴才嘴滑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揭过这一茬不再提,皇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

“说是他儿子订婚什么的……陛下,他哪来的儿子,当年的事,奴才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他怎么会有儿子!”内侍总管略过徒弟一事,只说这一件,满脸疑惑,朝皇上看去。

皇上幽幽一声冷哼,“他自然是不能也不配有儿子,你说的对,他一个王八,你说他哪来的儿子!”

内侍总管略一思忖,满目恍然,“养子?”

皇上面上的笑更盛一分,“他的儿子们可不知道自己是养子,还以为自己身子里当真流着他那肮脏龌龊的血呢!”

内侍总管顿时一愣……“是打小保养来,当亲生儿子调教的?”

皇上道:“是让人睡了他的妾室,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来的。”

内侍总管顿时“啊~”的低声一惊,怔怔片刻,却是无话可说。

这个苗疆八王还真是……他这是为了掩藏他那不足之疾吧……还真是……恶心。

龙涎香袅袅升腾,涤荡着一屋的静谧。

沉默片刻,皇上道:“他儿子的婚事,参照王爷府中世子的准备,你去安排一下。”

“陛下真是给足了他面子!”内侍总管道。

发生了当年那样的事情,此番苗疆八王还敢肆无忌惮的进京,不就是看准了皇上爱面子好虚荣喜大功的弱点嘛,若非如此,不说其他,单单当年一事,就足够皇上杀他千百回。

何至于像现在,还要给他儿子办订婚礼。

这真是……心头幽幽叹下一口气,内侍总管面无异色的立在那里。

两日时间,眨眼就过。

订婚礼的前一夜,穆峥易一脸愧疚跪在苗疆八王书桌前,“父王,孩儿无能。”

苗疆八王气的浑身打颤。

这两日,穆峥易不仅没有将马赶到养马场,还到处惹事,京都的烟花楼,几乎被他打了个遍。

就为寻那个什么该死的白薇。

好在那些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原本要在订婚礼上举事,现在,订婚礼明日就办,他这里的准备,却是一事无成……

“你也不必在我这里跪着,即刻就去萧煜那里,就算他马上就胃疼死,你也把他给我拖到养马场去,我现在就去乌青村,亲自牵了马过去。”

穆峥易大惊,“按照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只要萧煜在养马场,他亲自点头放了马进去,之后就没有我们任何事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得逞

“可要马儿进宫,总要提前训练……”

苗疆八王又一次怒火冲冲,打断了穆峥易的话,“不必!只要马进了养马场,再由萧煜的嘴,明日按时进宫,什么表演不表演的,不过就是个由头,到时候恶疾爆发,大家沉浸在幻觉中,谁还会注意到这马究竟如何!”

“先前原以为,你办事得力,我才力求精益求精,事到如今,只能一切权宜。只要不耽误最后结果,这过程如何,不再苛求!”

穆峥易到底心头总觉不安,苗疆八王却是一摆手,阻了他的话,“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就这样,你速速带了萧煜到养马场。”

穆峥易只得压下滑至喉头的话,领命而去,毕竟……八王此举,皆是因为他办事不利,否则,按着原先的计划,也不至于就匆忙简略到如此。

来之前壮志雄心,可随着管家莫名失踪,白薇突然出现,一切计划全盘被大乱,穆峥易只觉背后仿佛有一张大手在操控一切,大手就近在咫尺,他却连影子踪迹都寻不到分毫。

惶恐不安,如同暗夜里的潮,一潮一潮冲击这穆峥易的心。

开门出了书房,凛冽的寒风迎面砸来,穆峥易还不及缓出一口气,就在回廊下看到一身大红衣装的安穗。

安穗眼见穆峥易合门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拉了他到一侧回廊拐角避人处。

“明日就是我和穆峥邵的订婚礼,宫中大宴,顾玉青必定参加,我若明日不能在大宴之上看到顾玉青的尸体,你就等着给你弟弟收尸吧!”

月光下,安穗一张脸泛着青白,偏偏红唇似血,她狰狞的面容,犹如大张血喷之口的妖兽,眼中散发着嗜血的寒光。

穆峥易顿时怒气直窜头顶,捏了拳头,“你敢!”一把提起安穗的脖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折断你的脖子!”

安穗满面嘲讽,“你若敢,你就折,折断了我的脖子,不说坏了八王的大事,只怕你弟弟就此与你势不两立。”

穆峥易冷笑,“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据我所知,自那夜起,邵儿可是再没见过你!”

安穗同样冷笑,“聪明如你,难道你就不知道,他这是自知犯错,无脸见我?他越是不敢见我,就越是可见他对我的看重!当然,信不信由你,要么你现在就一把掐死我,一了百了,要么,你明日就给我杀了顾玉青,要么,你就等着我杀了你弟弟,三选一,随你!”

言落,安穗目光越过穆峥易的肩头,朝远处看过去。

受上一次教训,穆峥易当即捏着安穗脖子的手一抖,蓦地松开他,咬牙切齿低低怒骂,“毒妇!”语落,转头去看身后。

上一次,就被弟弟撞到他同安穗在一起,无论他如何解释,弟弟只相信他自己看到的却并非真实的“事实”,这一次,他怎么敢重蹈覆辙。

看到穆峥易小心翼翼的样子,安穗顿时摇头失笑,“大公子还真是长心,不过,穆峥邵现在并不在,你多虑了。”

穆峥易倏地回头,恶狠狠朝安穗看过去,伸手欲要再捏住她脖子。

安穗却是挑眉,挑衅般看着穆峥易,“现在不在,我可不保证他下一瞬不在,大公子要不要赌一把?看看自己的运气!”

穆峥易伸到安穗面前的手,倏地就僵滞住。

安穗得意,颤着腰肢笑起来。

她的笑声不大,甚至还盖不过这汹涌的风声,可落到穆峥易耳中,只觉烧心灼肺。

这个安穗……愤怒激荡着穆峥易浑身的血液,抬起的胳膊恨恨一甩,“过了明日,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过了明日,我就是穆峥邵的妻子,只要你敢!”安穗毫不客气的直视他。

穆峥易到底是担心穆峥邵再次突然出现,再加身上还有八王交付的重要任务,咬了咬牙,裹着满怀烈风,转头而去。

瞧着他的背影,安穗转头朝赤南侯府方向看过去,凛冽的寒风中,她立了良久,眼底泛着赤红的恨,久久散不去。

翌日一早,杏花巷三十六号,苗疆八王立在院中,满面含笑,送往迎来,接受朝中大臣或亲自或亲信送来的贺礼。

乌青村的马,终是在昨夜顺利进入京都养马场。

这一大患解决掉,八王心头骤然轻松不少,面上的笑容,也就格外真诚了几分。

然而,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那些朝臣的议论之声,僵持在面上,仿佛戴了一张面具。

“竟然不知道,苗疆八王有儿子!”

“是啊,谁能想到呢,一直以为他孑然一身,现在突然冒出个儿子,还到了订婚的年纪,真是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昨儿请帖送到我府上,我还以为写错了,还当时苗疆八王自己个要成亲呢!”

“他成亲?你们难道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我听我夫人说,这个苗疆八王,好像根本就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他……”说话之人左右瞧了瞧,格外压低了声音。

然而,他是压低了声音,可他语落之后,四周围着的人发出的惊呼声,却是如尖利的刀,直接飞刺苗疆八王胸口。

所有的秘密,一瞬间,都不再是秘密。

“这么说来,他早就不是个男人,也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是打哪来的!”

“谁能说的好!”

……

死死捏着拳头,苗疆八王用最后的理智左右环顾,见穆峥易和穆峥邵皆不在附近,才略略松出一口气,可心底的怒火,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原来,他竭力掩饰的所有秘密,从他进宫那一刻起,便从他自己的嘴里亲口说出,再也不是秘密!

一种被人戏耍了的愤怒充斥着苗疆八王的心,让他对皇上的恨,骤然加剧。

可他有儿子一事……到底是谁他娘的给泄露出去的!

白天府中一番热闹,及至暮色时分,所有的热闹便挪到了宫中宴席大殿。

丝竹声声,喜乐绵绵。

皇上独坐高位,接受新订婚之人的叩拜。

凝着地下披红着绿的姑娘,皇上只觉眼熟,这身影,好似原来见过。

第九百六十八章 面子

而坐在席位上的顾玉青,则是看着眼前的穆峥邵一惊。

他的样子,根本就不是那日她在酒楼见到的样子,不仅是他,就连穆峥易的容貌,也与她先前见过的,完全不同。

究竟此时才是他们的真容,还是她先前见得才是真容,顾玉青不得而知。

目光越过大殿中央给皇上叩拜行礼的穆峥邵和安穗(顾玉禾),顾玉青朝距离萧煜不远处的一个空位看过去。

而与顾玉青目光交叉而过的,是苗疆八王看向萧煜的一道眼光,带着威逼。

萧煜迎上他的目光,佯做无可奈何,待到新人退下,舞娘入场,一曲喜乐奏过之后,萧煜起身,脸上带着他一贯的纨绔之气,对皇上道:“父皇,儿臣请了驯兽师训了养马场的马,正好趁着今日大宴,父皇不如派人将那些被训练有素的马牵进宫来,表演一场!”

萧煜语落,大殿之内登时议论声声,嘈杂而起。

说萧煜不学无术自然是必不可少,除此之外,更多地,则是热切的期盼,毕竟看惯了舞娘挥袖,腰姿漫漫,谁不想看看与众不同的。

每年上元灯会,那些杂耍之人时常会带了猛兽在京都街头做表演,蟒蛇大象狮子老虎的表演,大家已经看过数年,这军马表演,还从未见过。

训练有素的军马,气势昂昂的结队而行,纵然在大殿之上,也能感受行军之威武气势。

这种机会,可是罕有。

皇上闻言,骤然意外,“你什么时候又去搞这些,朕不是让你闭门思过!”

觑了一眼顾玉青的神色,皇上将闭门思过四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顾臻不日抵京,他可不希望,在顾臻回京之后,顾玉青心头怒火还未消,然后他儿子被顾臻暴揍。

尽管那个萧煜扬言要带回府邸的苏染,早就失踪的连骨头都寻不到,可他不敢保证,顾臻会不会打的萧煜找不到骨头。

这个蠢货,当着顾玉青的面,他居然说他请了驯兽师去训马,如果顾玉青以为他根本就没有诚心认错,那……不管认没认错,你做做样子也是好的啊!

蠢货!

皇上又翻了萧煜一眼。

萧煜则是一脸苦兮兮,“父皇,儿臣闭门思过这件事,您能不在这种场合提吗?闹得人尽皆知,儿臣还怎么见人。”压低声音,嘀嘀咕咕。

萧煜距离皇上坐的极近,他的话,除了身侧几个皇子并皇上听得道,其余人倒是只见他张嘴嘀咕,不听声响。

皇上被他一脸可怜相搞得哭笑不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个臭小子!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刚刚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点后悔。

此时萧煜又如是说,皇上当即便不再提此事,而是转头看向顾玉青,满目怜爱,“阿青可是见过军马表演?”

萧煜还从未见过他父皇对哪个大臣子女如是温善过,顿时嘴角一颤。

皇上语落,横了萧煜一眼,朕还不是为了你!

福至心灵,萧煜看懂了皇上这一记白眼,登时露出一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笑,只是心头默默腹诽,就算是为了儿臣,您也不用表现的这么……狗腿啊!

皇上只看到萧煜的笑,没有读到他心头的腹诽,顿时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转眼又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忽的被点名,当即起身,缓缓行礼,款款作答,“小时,母亲在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母亲怀着弟弟,父亲为让母亲欢心,训练了军马,表演过一次小型的阅马仪式,甚是壮观。”

她语落,一众宾客出啧啧倾叹声。

既是感叹顾臻对姑苏彦的那份痴情,又是羡慕姑苏彦和顾玉青见过军马表演,更是眼红顾玉青在皇室受到的重视。

当时萧煜在碧翠阁放出豪言,纵然是酒后失言,可到底也是让赤南侯府的面子大落。

京中名媛圈,最最不乏的便是落井下石,戳着脊梁骨的风凉话,一潮高过一潮。

今日宫宴,一则是为了苗疆八王,另一则,皇上则是为了当众给顾玉青做主,让那些看笑话说闲话的人,彻底闭嘴。

本就有意在人前替儿子为顾玉青扳回面子,得了顾玉青此话,皇上当即朗声一笑,“听阿青这话音,看来还是很怀念那次军马表演,今儿就让煜儿训练出来的军马,再表演一次,阿青也好看看,是不是比当年,更精彩!”

皇上这话,虽是普通,可配上他一副慈父般的表情,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落座时,情不自禁,朝着萧煜方向一瞥,就看到萧煜一双灼热的眼睛,正毫不遮掩的深情凝望她。

皇上语落,看向萧煜,“马呢?”

萧煜正凝着他家阿青看的缠绵悱恻,怎么看都是欲罢不能,忽的被皇上点名,忙收了视线,转向皇上,“养马场啊!”说的理直气壮。

皇上……你既是要表演节目,怎么不提前将马牵过来,难道要现在现去牵马不成!

萧煜抖着眼角,无声回应皇上:儿臣哪知道您同意不同意啊,若是不同意,难道要让几十匹高壮威猛的军马呼哧呼哧在大门外冻着?

他们父子俩的灵魂交流,满座宾客自然是不知道,只双目灼灼盯着皇上,等他下一句。

皇上一扫众人,对一侧内侍总管道:“去,让人把马牵来,另外,用暖轿抬了慧贵妃过来,让她也瞧瞧。”

慧贵妃最近总是身乏体困,头晕恶心,妊娠反应实在强烈,故而今夜的宴席,她并未出席。

内侍总管得令,刚要转身执行,就见大门外一个铁骨铮铮气势吼吼的人影冲了进来,顿时脚下步子一顿,在皇上耳边颤悠悠道:“皇上,陶晔!”

今儿的宴席,陶晔也是提前就告了假,说刑部有重要案子,不能赴宴,可现在……陶晔一脸十万火急的表情,无视殿内所有人,直接一路朝皇上冲过去。

皇上不由心尖打了个抖。

偏偏他一侧,萧煜还一副瞧热闹不怕戏台高的样子,幽幽道:“父皇,陶晔这样,怕是出大事了!”

皇上转脸横了萧煜一眼,出大事了,怎么朕瞧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是亲儿子吗!

浏览阅读地址:

第九百六十九章 有事

陶晔一路走得笔直,行到皇上跟前,直挺挺跪下去,“臣有事要奏!”

皇上……“今日乃苗疆八王幼子的订婚大宴,你有事等明日早朝再说,或者,一会宴会散了,你同朕到御书房细说。”

为了不激怒这个行走的火药库,皇上说的慢言慢语,甚是温和,简直要赶上方才和顾玉青说话的语气了。

结果……对陶晔而言,无用!

陶晔一脸耿直,脊背跪的笔直,后脖颈子一梗,“不行!”

皇上……

满座宾客……

最尴尬的,是即将上场的舞娘!

水袖已经挥起,却也只能凌乱在半空,僵持一瞬,默默放下,转头退下,将偌大的舞池,留给这个鼎鼎有名的刑部尚书,陶晔!

陶晔丝毫不觉得,他一个人此刻万众瞩目,背负了所有人各色的目光,只管面不改色跪在那里,“臣要说之事,十万火急,一刻耽误不得!”

苗疆八王早就听闻这个刑部尚书陶晔是个不好相与的,故而当时军马一事,直接绕过他,选择了贪财好色的西山大营副统领,却是没想到,陶晔竟然是这么……不好相与!

连皇上的面子也不买!

一想到今夜要举事,苗疆八王不愿节外生枝,当即便满面低微含笑道:“再大的宴席也大不过朝政之事,臣相信,凭着陶大人为人,绝对不会无中生有虚张声势,能让陶大人如此迫不及待的,一定是大事,陛下不如听一听,若是因为小儿的婚事就耽误了朝政大事,臣昼夜不安。”

皇上也不愿再和这个陶二愣子纠缠下去,本着早说早超生,赶紧说完赶紧了事的心里,手一摆,便道:“你说吧!”

苗疆八王说话之时,陶晔始终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等到他语落,皇上言罢,陶晔当即便中气十足,字正腔圆,道:“军马购买,当时陛下明旨下令,要臣,内侍总管和西山大营三方共同商榷卖家,然后由四殿下最后审核,买进马匹。”

一听陶晔张口说这话,苗疆八王顿时脸就素白了,大有一种自己推了自己入坑的感觉。

不由抿了抿嘴,朝穆峥邵和穆峥易看过去。

穆峥邵满心都在安穗身上,根本没有接收到他的目光,好在穆峥易还算靠谱,可是四目相对,穆峥易双眼迸射的光,显然比他还要错愕!

一时间,苗疆八王一颗心狠狠一缩。

从劫持萧煜起,他就始终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后来管家被绑架,他的事却依旧没有被捅到皇上面前,他就更是觉得奇怪。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直到昨夜,那批马终于安然无恙进入军马场,而就在刚刚皇上也点头答应让马进宫,他终于松下一口气,不再去想那所谓的不对劲。

可现在……

他心里活动如何,陶晔自然是不知,只继续道:“可臣刚刚得到消息,原本该年后开春购买的军马,此时已经入驻养马场,据养马场看守之言,这批军马,是被苗疆八王亲手送去的。”

他言落,皇上面上骤然大惊。

比皇上还吃惊的,是苗疆八王和穆峥易。

这批马是他们暗中操作送入养马场不假,可亲手牵了马入养马场的,分明是萧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养马场那里,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现在,陶晔竟然说,是他们牵了马入场!

突然的变故让苗疆八王心头涌上莫大的惶恐,那隐隐约约的不对劲,终于开始浮出水面,可这一刻,猝不及防,他毫无准备。

陶晔依旧在掷地有声,慷慨激昂,唾液横飞。

“且不说,此时送了军马到养马场是否合规矩,也不说这批军马是否真的符合军马的条件,单单一点,苗疆八王乃入朝贺岁,他从何处搞来这么些军马,投放到养马场,臣有理由怀疑,苗疆八王,不安好心!”

陶晔说的气吞山河,面不改色心不跳。

可苗疆八王和穆峥易却是被惊得四肢百骸。

不安好心的这样的话,就算是要提,不也应该是隐晦暗示吗?他怎么就这么吼一样的说出来,而且还是强调式陈述句,莫说大殿之内人人听得清晰,并为之变色,看向苗疆八王的目光骤然一冷。

就连大殿外的人,伴着呼啸的北风,也听得清清楚楚。

苗疆巫族,擅使剧毒,本朝内外,本就对他们无一丝好感,此刻又得一向忠正耿直不会弄虚作假的陶晔如此之言,一时间,大殿中的空气,飞速降温。

如寒霜直压头顶,苗疆八王和穆峥易同时起身,颤着眼角双双绕出矮桌,几乎与陶晔并肩,跪向皇上,“臣冤枉!”

皇上如鹰的目光,深邃黝黑,仿若不见底的黑暗沼泽,迸着如刀光芒,直射苗疆八王。

这个当年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人,果然……数年再来,还是死性不改!

苗疆八王喊完冤,陶晔当即扭头,满面愤怒的厌恶,“冤枉?你说我冤枉你?我陶晔为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来秉公断案,我手头的案子,从未有过一个冤假错案,你说我冤枉你?”

陶晔一副人格受到侮辱,要讨回公道的样子,双目咄咄逼视着苗疆八王。

苗疆八王匍匐在地,微微侧头,阴狠的目光带着威胁,看向萧煜。

只可惜,他的目光尚未到达萧煜,就被陶晔身子一横,彻底挡住,“我同你说话呢,你看谁呢?”

苗疆八王……这个陶晔真是……只好丧气转头,继续以额贴地,“陛下明察,臣当真是冤枉,臣从未向养马场送过任何马匹,陛下不信,臣可以同养马场的人对质。”

说着,身子微微一抬,侧脸去看陶晔,“我不知道何时得罪了陶大人,要陶大人如此污蔑栽赃于我!我身份地位微妙,陶大人难道不知,你随便一个栽赃,就能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九百七十章 舌战

陶晔的突然出现,军马一事突然被公之于众,原本的秘密倏忽间曝露在赫然大殿之上。

惊恐慌乱过后,苗疆八王飞快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并针对皇上的弱点,迅速找到突破之口,诛心之言,张口就来。

穆峥易深谙苗疆八王的意图,本就骇然,再加他竭力伪作,更是浑身颤抖,一副受到灭顶之灾的惶恐样子,抿抿发干的嘴唇,道:“陶大人此言,对我们父子,是何种后果,陶大人可知?”

惊惧之色,浮于面上。

而尚先前尚无动作的穆峥邵,终是后知后觉回过神,当即身着大喜红袍,起身绕桌而出,急急跪倒穆峥易身侧,磕头道:“求陛下恕罪!”

皇上眼皮剧烈一抖。

他之所以厚待苗疆八王,不过是为了一个大度贤德的名声,若非什么实在天理难容之事,就算是为了这个已经被他传出去的名声,他也不能将他们父子直接处决,最多责罚一顿。

偏偏苗疆八王和穆峥易张口便是这样的话,直接将他架起。

苗疆八王抬头觑着皇上的面色变化,心头涌上一丝窃喜。

当年,他之所以能从宫中成功逃生,就是因为这高座之上的男人极度的看重那并不真实的颜面,现如今,他有把握,他一样能逆转。

不露痕迹,与穆峥易相视一眼,父子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一瞬间彼此达成共识。

然而……苗疆八王终究还是误判了一点,他直接面对的人,并非皇上,而是……陶晔!

在苗疆八王和穆氏兄弟暗藏玄机的话音落下,不及皇上作答,陶晔就满目愤怒,看向苗疆八王。

“八王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我倒是蠢钝,明白不过来,我不过是将我所知道的事实回禀陛下,且不说,这回禀是不是栽赃陷害,单单一点,你说你现在的处境身份微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话何意?”

“你一个覆灭之国的幸存王爷,多年不露踪迹,却是突然入京,要代表苗疆向我朝朝贺新春,你且给我解释一下,你这朝贺新春的身份,是什么?是附属之臣还是他国之主?”

“你如今,我朝陛下多番垂怜宽宥,将京都最为繁华的杏花巷三十六号院指给你做你的暂歇之地,如此恩宠,可谓隆盛,你却红口白牙,说你处境微妙,万劫不复,你还有没有良心?”

陶晔放声质问,声音如战场擂鼓,一声一声,激荡在大殿上空,听得满座宾客热血沸腾。

齐刷刷所有目光无声落向苗疆八王和穆氏兄弟。

是啊,你倒是说啊!

皇上简直想要为他这个二愣子朝臣击掌三声。

这种发自肺腑又分量十足的回击,他原以为会出自萧煜之口,毕竟,按照往常管理,这个时候,萧煜都是要坐不住的表现一番的,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真是人外有人啊!

苗疆八王更是想不到,陶晔居然中气十足的当着皇上和一众朝臣的面,如此质问他,更是将他方才端着的心思,毫不留情直接戳穿。

说到底,他的身份,到底还是一个王爷……陶晔怎么敢!

陶晔的问题,他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心思让戳穿,更是让苗疆八王连连变脸。

气息几次凝滞,苗疆八王满面委屈,直直朝皇上看过去,“陛下,臣到底也是个王爷,陶大人实在……”哽咽之声涌上,他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

陶晔却是直接将话揭过去,“你这是要哭吗?你哭吧,哭完我们再说!”

苗疆八王……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堵得他胸口直疼。

穆峥易和穆峥邵更是……先有西山大营副统领,再有这陶晔,一浪更比一浪高……

凶狠的瞥了苗疆八王一眼,陶晔转头,直直对上皇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陛下,臣所言皆是事实,臣素日如何,想来陛下深知,若是未经核实,臣断然不会奏到陛下面前,更何况,正如苗疆八王所言,他身份微妙,臣更是慎之又慎,所以……请陛下立刻下旨,将苗疆八王抓起来审问。”

“你……”苗疆八王顿时气得整张脸都在抖。

陶晔回瞪他一眼,“你居心不良,偷偷向养马场投放军马,我朝上下,就连村野百姓,都有理由怀疑,你同先前谋逆的苗大苗二,是一伙的。”

说着,陶晔转头看向皇上,又道:“陛下,还有一点,臣刚刚忘记了,就是苗疆八王的大公子穆峥易,近日频频在京都烟花地与人大打出手,据说,是为了寻找一个叫白薇的姑娘。”

“臣若是没有记错,这个白薇,就是当时受皇后娘娘和苗大苗二之间的联系人,谋逆之罪,不容置疑,这个穆峥易却是满京都的寻她,难道不可疑吗?”

“白薇不是死了?”陶晔语落,萧煜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陶晔面色淡然,道:“不排除当时没有死透,被人从乱葬岗救了。听闻,这个白薇,现在是某个烟花地炽手可热的人物。这一点,臣只是有所耳闻,还未证实。”

白薇之事被陶晔忽的提起,穆峥易骤然心头大颤,可他想的,却是与苗疆八王不同。

连陶晔都说,白薇有可能当时没有死透,事后被人救了,那白薇,当真便还活着。

寻了数日无果,穆峥易几乎都要怀疑,他在八珍阁发生的事,究竟是事实还是梦幻,此刻,再无疑心,彻底笃定,他的白薇,的确活着。

穆峥易心思滚过,陶晔却是紧追猛打,“陛下英明宽厚,可是,对这种奸恶之人,宽厚就是纵恶。”

“陛下,臣虽是苟延残喘,可尊严还是有的,臣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陶大人金嘴银舍,臣口拙,说不过他,臣恳求陛下召了养马场的人来,当面对质。”苗疆八王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所有的恐惧不安和怒气,对皇上道。

苗疆八王笃定,只要将那养马场的人传到,萧煜就被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引出。

只要将萧煜抛至大家面前,他的危险,便迎刃而解。

可恨,他不能自己将矛头指向萧煜!

第九百七十一章 反转

苗疆八王语落,陶晔当即道:“臣来之前,已经想到苗疆八王会诡辩,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臣已经带了养马场的人,此刻就在殿外,陛下传召就是。”

“传!”皇上深邃而冰冷的眼睛瞥了苗疆八王一眼,低沉道。

不过眨眼,便有小內侍推门,三个身着养马场官服的人低头躬身,瑟瑟缩缩进来。

及至不到陶晔处,齐齐跪下,磕头行礼。

“有人往养马场送了马?”

皇上的声音,虽不辨喜怒,却是低沉的让人喘不过气,尤其像养马场这种官职低微的小官,就更是吓得肩头直打抖。

“是。”

三人参差不齐颤悠悠回禀。

“你们是养马场新来的吗?”皇上依旧秉着方才的语气,道。

三人越发将肩头压得低,额头直抵地面,恨不能在地面戳出一个洞,钻进去。

“不,不是,卑职在养马场当值二十余年。”

“卑职也是当值二十余年。”

“卑职……卑职当值五年。”

最后一人噤若寒蝉,语落,皇上面不变色,将手中一串翡翠念珠“啪”的扔到面前桌上,身子向后一靠,眼睛微眯,如芒的目光射向地上三人。

帝王的威势,犹如山洪,滚滚而来。

寂静的大殿,突如其来的脆响吓得那三人几近魂飞魄散。

“当值这么些年,难道不知道养马场的进马规矩?”

“知……知道,每年开春进马,除非特殊情况外,有陛下圣旨御批,可以额外增进。”

“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连年都还没过,难不成,你们养马场那块地界,就开春了?”皇上冷声道。

那三人如何经得住这种吓,一瞬间面色灰白状若死人,年纪偏大的一个,竭力提着一口气,回禀道:“陛下,实在不是卑职无视朝廷规矩,卑职也是被苗疆八王逼得无法,才……”

他话语还未说完,便被苗疆八王一声冷呵打断,“你胡说,本王何时逼你?”

高位之上,皇上阴毒的目光扫过苗疆八王,冷悠悠看向那三人,“究竟是逼你还是贿赂你?”

那三人登时磕头,“卑职分文未收,皇上明察!”

略略年长那个,继续道:“是苗疆八王说……”

然而,他的话又一次被苗疆八王喝断,“混账东西,到底是谁收买了你,让你如此污蔑本王,本王连养马场在哪都不知道,如何逼你,本王从苗疆千里迢迢而来,从哪弄的马!分明就是栽赃。”

陶晔一脸怒气,早就对这个苗疆八王忍无可忍,随着他言落,陶晔干脆不再忍,身子一转,一把抓住苗疆八王的衣领,死死勒住,“我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御前,知不知道,这里有资格大声说话的,只有陛下,知不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他们回禀,既是对陛下的不尊敬,又是你自己心虚的表现?”

苗疆服饰本就是领口极窄,此刻又被陶晔抓着,苗疆八王被勒的几乎喘不过气。

穆峥易和穆峥邵眼见苗疆八王面色大白,吓得立刻就要冲上去,陶晔却是语落倏忽回头,直直对上穆氏兄弟,“怎么,两位公子也要学你们父王,犯下大不敬的错?无视我朝陛下?”

他一句语落,穆峥易和穆峥邵哪里还敢再动分毫,穆峥易只忍着怒气,低声下气哀求道:“求陶大人松开父王,这样勒下去,他会断气的。”

陶晔无视他的哀求,转头对地上那三人道:“你们只管说,没人再敢打断你们,当然,除非陛下自己。”

苗疆八王被他捏在手里,舌头都要被勒出来了。

皇上抖着眼皮看着陶晔……他这爱臣真是……

抖眼皮的,不仅仅是皇上,还有满座朝臣……以后来陛下跟前上奏事情,一定要打探清楚,陶晔是不是在。

珍爱生命,远离陶晔。

他说苗疆八王大不敬,他这又何尝不是大不敬……不过,如此大不敬,倒是着实让人心头畅快!

对付这种苗疆鬼子,就该如此!

养马场的三个人,眼见面前突发变故,惊得嘴皮乌紫。

那年长者,大口喘了气,几吞口水,才让自己慌乱无神的心,略略静下半分,道:“苗疆八王说,当年他因为无知,曾犯下大错,陛下仁厚,放他一条生路,他感恩戴德,只是亡国灭种之王,别无回报,养了一些军马,想要当做心意,送给陛下,只是心意太过单薄,不好意思直接给陛下,便直接牵到养马场,那些马……的确是好马……卑职几个挨不过他的哀求,所以就……”

苗疆八王骤然如遭电击,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陶晔唤道御前的人,竟然张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依旧是栽赃污蔑他,可这种污蔑……

纵然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在操控这一切,而其目的又是什么,可这样的话,无疑是他起死回生的救命稻草。

心头千回百转,苗疆八王不及多想,只奋力挣脱陶晔,转头对着皇上连连磕头,“臣一番心意,陛下,臣实在无歹心。”

磕完头,又朝陶晔看过去,“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给陶大人造成那样的错觉,是我的不是,让陶大人深夜为此奔波,劳烦了。”

陶晔无视他的话,只对皇上道:“陛下,臣觉得,苗疆八王绝非仅仅是报恩,他一定别有用心,不然,刚刚他为何竭力反抗死不认账,若当真如养马场这人所言,她就是为了报答陛下当年不杀之恩,这样的话,又非什么难以启齿的,他为何不敢承认!所以,必有猫腻!”

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皇上恨不能将苗疆八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他是一代明君,宽厚仁德,当年既然让他逃出生天,时隔这么多年,自然不能再去追究。

更何况,这个苗疆八王,阴险奸诈,一入朝,便四下扬传,陛下宅心仁厚,对他这亡族之王,格外宽宥,当真乃一代明君。

这样的高帽之下,皇上也只好对他……格外宽宥。

什么感恩当年,薄礼回馈,皇上自然是一个字不信,可明君治下,怎么能总有乱臣贼子。

比起谋逆的阴暗龌龊,感恩当年显然更加光鲜亮丽。

阴晦的眸光掩下满眼汹涌的波涛,皇上朝苗疆八王看过去,“究竟如何?”

第九百七十二章 饶过

眼瞧着皇上浑身山雨欲来的怒气散去,苗疆八王倏地松下一口气,心头不由窃喜,今日之事,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

虽然按照目前形势来看,凭着这位陛下的多疑性子,必定是不会再许那批马入宫,可他到底是安然度过了这一变故,起码,不会当即被抓入狱。

留着青山在,就会有柴烧。

今夜不成,还有来日,更何况,除了那批马,他还有第二手准备,纵不能夺宫,却能让这极其看重颜面的皇上,彻底身败名裂。

如此想来,苗疆八王的心头,又舒坦了几分。

似有若无,朝穆峥易和穆峥邵递去一个眼神,苗疆八王一脸赤诚,回禀道:“陛下,臣的确感念陛下不杀之恩,因为无心报答,才豢养了一批彪壮马匹,献给陛下,又恐陛下不忍臣破费,故而悄无声息送到养马场,谁知道……”

“也是陶大人尽职守则,才会误以为臣有不轨之心,总归来说,都是臣的不是,求陛下莫要怪罪陶大人,也莫要怪罪这养马场的人,陛下要罚,就罚臣一人好了。”

苗疆八王说的言辞肯肯,穆峥易和穆峥邵兄弟双双跟着叩头,只是在低头一瞬,苗疆八王一道凌厉的眼神,朝萧煜飞射而去。

萧煜早就在等这一记眼神,当即便道:“父皇,既然都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大喜的日子,何必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就算是要细究此事,等明日朝堂之上,大家畅所欲言多好,何必现在。”

皇上横了萧煜一眼,深邃如黑暗沼泽的眼睛,死死凝着以头抵地的苗疆八王,竭力压着心中恨恼。

他就算是用膝盖思考,也知道,苗疆八王往养马场送马,绝非如他所言,陶晔说的没错,必定有猫腻。

可并无如铁的证据,他一代明君,怎么能对异族王爷说抓就抓呢,更何况,苗疆八王的姿态,还如此诚恳卑微,更是将他高高拱起。

拳头紧紧握着左右两侧的扶手,若非此椅扶手乃镶金雕银而成,只是寻常木头,只怕也要被他捏断。

身为帝王,隐忍之术,自然是炉火纯青。

苗疆八王的事,断不能明断,只能暗查……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皇上面上阴霾尽散,扬嘴一笑,“一场误会,陶爱卿坐下吃一杯喜酒,今日的事,是你鲁莽了。”

陶晔顿时……一脸瞠目结舌,“臣鲁莽?”

皇上点头,“可不是你鲁莽,八王分明一番好心,给你说成歹意,这不是鲁莽,是什么!好在八王宽厚,不要你赔礼道歉。”

苗疆八王……谁说不用!

陶晔……“还让臣给这个苗疆王八道歉?”满脸惊讶之情,不亚于看谁活吞了几百只癞蛤蟆一样,五官都抖立起来。

苗疆王八……

虽说这话没错,大家私下里也都这么叫,可陶大人,你再耿直,也不能这么耿直啊……

一种朝臣并家眷,顿时望向苗疆八王的眼睛,充满了绿油油的光。

朝中精明之人,自然知道,皇上如此,不过是要明面上维持天下太平一团祥和,背地里该查还是要查,而且,彻查,不大精明的人呢,则认为,既然陛下都下了决断,那就绝没有他们置喙之地,何必多言。

还有一些耿直如同陶晔的御史,倒是想要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奋力上谏。

只可惜……不等他们跃身而起,皇上就被陶晔的豪言壮语惊得眼皮一抖,立刻吩咐左右,“陶大人许是夜深风寒,病了,快,扶了陶大人去偏殿让御医瞧瞧。”

皇上的话,左右自然明白,当即不由分说,架了陶晔捂着他的嘴就朝外拖出去。

待陶晔一离开,萧煜立刻一本正经问道:“父皇,那军马表演还演不演了?”

一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皇上顿时幽幽看向萧煜……你是不是傻!苗疆人送进养马场的马,能随便牵到宫里来吗?

苗疆八王早就想到,皇上不会再让马匹进宫,当即便顺水推舟道:“不必劳师动众,这宫中歌舞,就已经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了,臣一家,对陛下的恩德,没齿难忘。”

皇上凉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苗疆八王暗舒一口气。

帝王都能面色不变的继续这场宴席,一众朝臣,都是活成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也都该说说该笑笑,虽气氛不似先前,却也还算融洽。

几场歌舞跳过,苗疆八王觑着皇上的神色,似有若无朝安穗递去一个眼色。

安穗立刻抬手扶额,正欲张口,忽的,坐在她对面的顾玉青先她一步,站起身来,安穗顿时动作一滞,朝顾玉青看过去,眼底泛着无法遮掩的恨。

“陛下,不知是饮酒颇多还是方才受惊,臣女只觉有些头晕力乏,想要去偏殿歇息片刻。”顾玉青抚胸,面带痛苦,道。

皇上自然应允,“让煜儿送你。”一面说,一面朝萧煜看过去: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顾玉青却是立刻回绝,“不必劳四殿下了,臣女去歇歇就好。”

说罢,顾玉青款款离席,瞧着顾玉青离开,皇上抖着眼角朝萧煜低声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追过去。”

萧煜一脸无辜,“她说不用了啊!”

皇上……他几乎可以肯定,他这儿子,就是,傻!

顾玉青的突然离席让安穗心头当即大喜,朝穆峥易飞去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便借饮酒颇多有些不适,跟着离开。

不同于萧煜的无动于衷,穆峥邵当即便要请命一同离开,却是被穆峥易一把抓住,在他耳边低语,“出了方才的事,你给我老实点。”

穆峥邵被穆峥易死死抓着动不得,又不能当着皇上的面明显和穆峥易推搡拉扯,只低声道:“方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哥这话,什么意思,安穗身子不舒服,我身为夫君,出去看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穆峥易恨铁不成钢,道:“那个顾玉青,可是在及笄大礼上一刀刺了南越皇子的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她突然离席,不知有什么猫腻,你若出去,万一正中她的诡计如何是好!”

穆峥邵闻言,越发焦灼,“如此,我便更要出去,安穗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大哥你若还顾念兄弟情分,你就放开我!”

第九百七十三章 内侍

说话间,穆峥邵双目狰狞,喷火一般死死盯着穆峥易,那样子,穆峥易若是不松手,他仿似当场就要掀桌而起一般。

穆峥易手上倏忽力道加大,“为了安穗,你连我和父王的性命,也不顾了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幽凉。

穆峥邵满心只有安穗,只怕安穗要被顾玉青如何,哪里注意的道此时穆峥易的语气眼神究竟是如何的悲痛绝望,只点头,道:“是!”

穆峥易抓着穆峥邵的手,猛地一颤。

“那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照顾安穗。”弟弟的无情决绝让穆峥易心若被撕裂一样疼。

穆峥邵愤怒瞪着穆峥易,“你?你对安穗不安好心,我会相信你?”

穆峥易面容凄绝,道:“顾玉青是安穗的仇人,这般安穗出去,怕是顾玉青必定要对她动手,顾玉青身边两个丫鬟,吉祥如意,皆是武功高强,这里又是顾玉青从小就熟络的皇宫,她若是对安穗下手,就凭你手无缚鸡之力,你能保护安穗?”

到底,穆峥易也没有告诉穆峥邵,是安穗几次三番要求他杀了顾玉青。

先前没有答应安穗,不过是想着,过了今夜,一切尘埃落定,不需他另外动手,顾玉青也绝无活路。

可现在,变故生起,宫变不成,而前一夜,安穗又威胁他,若不能杀了顾玉青,她便对弟弟下手。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并且狠得下心来杀了弟弟,他也决不能让弟弟因为安穗而伤心。

不过是杀一个迟早都要杀的人罢了……何必在乎早一时晚一时。

穆峥易想通,趁着此时顾玉青离开,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故而对穆峥邵如是道。

穆峥邵闻言,当即大惊,“你说的是真的?”

穆峥易点头,“你自己想好,到底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眼下情形你也该知道,若是我们二人皆出去,必定惹起旁人注意,到时候,只怕谁也离开不得。”

穆峥邵连想都没想,只眼底浮着隐忍和不甘,咬唇道:“你去啊,只一点,你不许欺负安穗,她已经嫁给我了。”

穆峥易不解释,拍了拍穆峥邵的肩头,起身借了出恭,退席出来。

他刚刚从宴席大殿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个前几日和他谈生意的小內侍,正满面焦灼在廊下徘徊,满怀心事被廊下大红灯笼照的赫赫浮在面上。

穆峥易朝他看去的同时,他恰好也看到穆峥易,登时眼前一亮,提脚就过去,“你可出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穆峥易一脸奇怪,左右环顾一番,问那内侍,“你等我作甚!”

内侍立刻道:“刑部尚书陶晔查到了那批马,带人去养马场了,你们越过我和西山大营副统领,直接走了四殿下的路子,虽然马匹送进去了,可陶晔是个认死理的,更何况,这件事原本是该通过他知道的……”

听到小內侍说这个,穆峥易不耐烦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陶晔已经带着养马场的人来闹过一场了,眼下陛下已经知道,这是我父王对他的一番心意,虽然方法有失妥当,可到底是一片真心,陛下并未怪罪,已经默认了那些马。”

小內侍闻言,顿时面容一怔,喃喃道:“这样啊……”沉默一瞬,就在穆峥易提脚要离开之际,忽的又道:“那说好的金条……”

穆峥易厌恶的看着他,“一分不会少你的!”

他们父子眼下处境,因着马匹一事的暴露,越发如履薄冰,又怎么敢得罪这个小內侍,他随便几句话递到皇上耳边,与他们,都是杀身之祸。

好在一点,萧煜的命,还死死攥在他们掌心。

一句话丢给小內侍,穆峥易道:“你可见到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

小內侍眼底波光微动,转手指了回廊远伸的方向,“去那边了。”

“那你见没见一个身穿喜服的……”

“大公子是说二公子的未婚妻吧,也朝那个方向去了,她刚刚出来,还向我打听顾大小姐的去向呢,看样子,是去寻顾大小姐了。”

穆峥易闻言,登时心头一紧。

这个安穗……她要做什么!

她是要自己去报仇吗?

蠢驴!自己几斤几两难道不知道,这深宫内苑,四处危险密布,不说其他,单单她的脑子比的过顾玉青吗,她的小胳膊小腿,比得过那个吉祥如意吗!

若是闹出什么事,他们父子三人都要被这个蠢妇给害死。

凛冽寒风中,穆峥易登时急出一身汗,提脚就走。

才走不过两步,小內侍转身,望着穆峥易的背影,幽幽说道:“听说公子近日满京都的在寻那个苗疆逆贼白薇?”

白薇二字,顺着风飘到穆峥易耳中,穆峥易急促的步伐骤然一顿,整个人僵在那里,宛若一尊瞬间石化的人像。

小內侍嘴角便勾出一抹笑。

穆峥易愣怔一瞬,倏忽回头,箭步冲到小內侍跟前,“你说什么?”

小內侍嘴角笑意早就收敛,“我说,公子是不是在找白薇?”

穆峥易浑身的血液都激荡沸腾起来,“你知道她?”

小內侍一脸高深莫测,“公子若是想要找白薇,只怕不通过我,是寻不到的,公子若是舍得金银,我比给公子指一条明路。”

穆峥易滚着一身的沸血,双目赤红,激动道:“她在哪!”

内侍道:“上天真是厚爱我,马匹的生意没了,又送我这样一块肥肉,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也知道,白薇是朝廷死犯,明日,明日中午,我在八珍阁等公子。”

说罢,内侍转身就走。

穆峥易有心要拉住他一番询问,只是伸手之际,正好有两个内侍从远处过来,似是听到动静,正偏头看过来,穆峥易当即收了手。

又想到那头安穗还在不知死活的自掘坟墓,只好压下心思,转身拔脚朝那小公公指的方向奔去。

那小內侍,向前行了不过数步,听得身后脚步声渐渐走远,顿了步子,回头去看。

大红灯笼将一条长长的回廊照的光影绰绰,穆峥易匆忙的身影,终是消失在远方拐弯处。

而此时,那两个从远处行来的内侍,也及至这小內侍身边。

第九百七十四章 狂怒

“都安排好了?”那小內侍换回了原本的嗓音,问面前两个内侍。

面前两个内侍点头,“放心吧吉祥姑娘,按着顾大小姐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只要几盏茶的功夫,那边就有消息传来。”

易容成小內侍的吉祥,颔首点头,转身离开。

其实再怎么易容,吉祥发出的声音,和顾玉青的,多少还是不同。

只穆峥易心头焦灼,没有听出来罢了,他若能心平气和,甚至都不需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出不一样。

可惜……一则穆峥易本就对这个小內侍心生嫌恶,二则他的心气根本不可能冷静。

大殿之中,才走不过一盏茶多点的功夫,顾玉青便又折返回来。

面无异样,款款落座,端起面前宫婢贴心斟了半杯的热茶,喝了几口,压下一身寒气。

一脸恬静,抬起一双剪秋,欣赏舞池中,水袖漫漫腰姿灼灼的舞娘将浅色罗裙舞出一朵朵展开的芙蓉花,美不胜收。

目光越过人群,似有若无直抵萧煜。

对上萧煜炽热的眸光,顾玉青面颊倏然一红,微微点头,经不住他眸底的滚热,顾玉青一个讯号传递完毕,慌忙收了视线。

皇上眼见顾玉青回来,不仅面无愠色,反倒还娇羞含切的一落座就朝萧煜看去,顿时心头一乐,又横了萧煜一眼,这臭小子,别的本事不见涨,哄女孩子高兴的本事,好像倒是有几分他当年水准。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就哄好了顾玉青的!

一曲舞曲终告尾声,新的舞曲还未奏响,就有一个小內侍跌跌撞撞直扑进来,面色素白,嘴皮发青,一脸受到大惊吓的样子,“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煜先一步张口,“混账玩意儿,浑说什么!”

说话间,那小內侍已经扑到舞池中央,双膝跪地。

才陶晔在相同的位置上演了一出大戏,大家虽然面色无恙,可心底谁不是浪花四起,刚刚一顿精神大餐还未消化,此刻又来一出,骤然所有人静默下来。

突然的安静让跪在舞池中央的小內侍倍感不适。

不同于陶晔的无动于衷,小內侍跪在那里,都要哭了。

“怎么了?”皇上蹙眉不悦道。

穆峥邵一双眼睛盯着那小內侍,一颗心砰砰砰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

大哥方才说,安穗和顾玉青有仇,莫非是顾玉青对安穗下手,安穗已经出了意外?

思绪浮上,不由去看顾玉青,却是见顾玉青面容不动,坐在那里,一脸风轻云淡,半分波澜起伏没有,他看不出苗头,又挪目去看那内侍,急的一身燥汗。

小內侍得皇上询问,抿抿发干的嘴皮,回禀道:“陛下,那个苗疆小公子的新婚……”

他此言一出,焦躁不安的穆峥邵再也忍不住,蹭的立起身来,几步绕出桌案,行到那小內侍跟前,“是不是安穗出事了?是不是?”

苗疆八王眼见儿子如此放肆,顿时又惊又吓又怒,忙呵斥:“混账,陛下面前,由得你放肆!”

今夜已经起了一次变故,纵然皇上为了他那至高无上的颜面,没有责罚他们,甚至将那事轻描淡写揭过,可他深知,皇上心头,绝非面上这般。

小心翼翼还来不及,怎么敢再惹是生非。

穆峥邵满心都是安穗,哪里管苗疆八王的呵斥,只双目喷火,面容狰狞,几乎吼一般,道:“你快说!”

那小內侍本就被殿内气氛吓得瑟瑟缩缩,此刻再受穆峥邵突然而来的惊吓,原本跪着的身子,不由瘫倒在地,跌坐在那里。

皇上恼怒瞥了一眼穆峥邵,压着怒火,看向那内侍,“究竟怎么了?”

小內侍连滚带爬,继续双膝跪地,道:“晨妃娘娘欲要来大殿接十四殿下回去歇息,路上途径掩翠阁,听到里面有响声,就让身边宫人去看,结果,宫人在里面发现了正颠鸾倒凤的……”

说及此处,小內侍双眼惊恐的仰头看了穆峥邵一眼,咕咚吞下一口口水,继续道:“正颠鸾倒凤的苗疆大公子和……和安穗。”

他的话,像是惊雷,轰隆隆便在穆峥邵头顶炸裂,炸的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颠鸾倒凤……颠鸾倒凤……

小內侍语落后,大殿内一个瞬间的沉默,穆峥邵挥着双拳,爆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转头,如同一只发癫的豹子,直直朝着大门外狂奔出去。

这可是他的订婚大宴啊。

一个是他的大哥,一个是他刚刚订婚的妻子……难怪他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被小內侍带来的这个消息震惊的缓不过神的一众朝臣,目露同情,一路目送穆峥邵离开大殿,在他出门一瞬,大家倏忽收了目光,朝苗疆八王看过去。

苗疆八王,脸都绿了。

嘴皮一抖一抖,整个人,像一桶虽是要炸了的火药。

而皇上……除了最初的一瞬震惊讶异外,似乎倒是并无多大的怒气。

也是……才出了方才养马场一事,又闹出这个,出事的又不是本朝人,皇上怒什么呀……

小內侍则是在穆峥邵离开之后,继续道:“晨妃娘娘当时被吓得不轻,不知是天黑路滑还是心头凄凄,竟是昏迷过去了。现在,人已经被送回寝宫,另传了御医过去诊脉。”

“只是娘娘昏倒之际,恰好倒地之处有一块拳头大的尖锐石头,娘娘头撞了上去。”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剧烈的龙卷风,卷着苗疆八王的心。

先是陶晔和养马场的养马官,现在又是安穗和易儿……竟然连晨妃也牵扯在内。

一种莫大的无边的看不见却又的确存在的惶恐,犹如一张布满毒液大网,笼在苗疆八王头顶,并飞速的向他降落下来。

“晨妃既然昏厥,你又如何知道这些?”恐惧之下,苗疆八王忍不住的发问。

他语落,那小內侍一脸茫然看着他,“晨妃娘娘昏迷,可是,晨妃娘娘跟前的人没有昏迷啊。”

苗疆八王顿时……

皇上凉悠悠看着苗疆八王,“你倒是好定性,不急着关心一下两位公子,反倒是关心起朕的妃子来了,看来,这么多年,你的性情还是一如既往啊!”

皇上的话,一语双关,却也除了苗疆八王本人和内侍总管深知其意,在座宾客,并不知晓。

苗疆八王顿时脸色一绿再绿,当即起身,“臣是被那逆子气昏了头,还求陛下容臣过去一看!”

第九百七十五章 宴散

皇上轻轻一叹,“看就不必了,宴席也算是到了尾声,朕也不多留你了,你还是带回家处理吧,毕竟是你的家事。”

眼底厌恶之色,毫不遮掩。

皇上心头,是雀跃的。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用厌恶的眼神去看苗疆八王了。

苗疆八王闻言,当即谢恩,提了衣袍,步履匆匆拔脚离开。

原本,他的计划是要在宴席临近尾声,趁着一众朝臣尚未退去,就设计让皇上和安穗来一次颠鸾倒凤,以此彻底败坏皇上名声颜面。

可他的计划,随着安穗离开才刚刚开始,怎么不及他设计让皇上离开大殿,安穗就和易儿搞到了一起去。

从答应邵儿让他娶了安穗那一天起,苗疆八王便日日派人给安穗送所谓的养颜汤,那养颜汤里,他自然是另外加了东西。

几日的毒液在体内聚集,只等那一刻的爆发。

掩翠阁……是他事先就安排好的地方,屋内燃了一种秘制香料,那香料看似平常,却是能让安穗体内的毒,倏忽间爆发出来,成为摄魂勾迫的绝佳之物。

而皇上……早在今日入宫,大宴尚未开始之前,他便趁着亲自替皇上斟茶之际,在皇上的茶盏中,放入同样的药物,只是分量是安穗的几倍有余。

没有那香料刺激,皇上一切正常。

可一旦遇上那香料,干柴烈火……

按着原本的计划,那些马匹进宫的时间,恰好就是一众人发现皇上与安穗颠鸾倒凤之际,如此,所有的事情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虽然马匹一事因故搁置,可这件事,他却是十拿九稳。

然而……

一路朝外急步而走,苗疆八王满脑子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望着苗疆八王的背影,萧煜嘴角微微一勾,若无其事端起手边酒盏,仰头喝尽,“父皇,儿臣送您回去歇着吧,这乌七八糟的一晚上,得好好泡个热水澡才是。”

皇上颔首,对着一众朝臣,“散了吧!”

朝臣求之不得。

掩翠阁那里还有一场大戏呢,希望能赶得上。

毕竟,从大殿到出宫,掩翠阁是必经之路!

萧煜扶了皇上起身,一面朝外走,一面道:“父皇要不要去看看晨妃娘娘,受了惊吓,又撞了脑子……祸不单行!”

皇上眼底阴霾翻滚,“不必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苗疆八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晨妃如何……若无当年一事,皇上或许不会多心,可现在……只要一想到晨妃,皇上就会想起数年前那一幕,又怎么会去看她。

只怕此生都不愿再见她一眼了。

因着心头有事,皇上并未让萧煜送他回御书房,而是出了大殿的门就道:“你去送送顾玉青吧。”

萧煜也不推辞,立刻点头,“好!”

皇上……虽然他是真心真意让萧煜去送顾玉青,可这臭小子连客气一下都没有就这么直接答应,考虑过他这颗年迈的爱子之心没有啊!

横了萧煜一眼,皇上道:“去吧!臭小子,就知道你死性不改,是个有了媳妇忘了朕的。”

萧煜一脸无辜,“父皇让儿臣去了,又要数落儿臣,儿臣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幽怨的小眼神一翻,“父皇,苗疆八王说感谢您当年不杀之恩,当年他怎么了?”

皇上嘴皮一抖,“你再不去,顾玉青都要出宫了,臭小子!”

知道皇上不愿回答,萧煜也不多言,撇撇嘴提脚离开。

这厢,萧煜急步追上顾玉青,一路送她回赤南侯府,一路上情话伴着要事,气氛紧张又旖旎。

那厢,内侍总管扶了皇上回御书房,才进门,不及褪去大氅外衣,皇上便道:“去把陶晔给朕叫来。”

小內侍得令,当即应诺而去。

内侍总管服侍皇上褪去大氅外衣,待他在书案后落座,捧上一盏热茶。

热茶入喉,压下满身寒气,皇上幽幽道:“你说他送了马到养马场,是安得什么心。”

一贯说话圆滑从不表明立场的内室总管,却是语气笃定道:“就如陶大人所言,必定不安好心!”

皇上倒是一怔,随即笑道:“你个老东西,也有在朕面前说实话的一天!”

内侍总管也不尴尬,只一脸愤怒,“苗疆王八,他能做出什么好事,当年,他连穆太妃都……”觑着皇上脸色,语气一顿,内侍总管换了话题,“好端端的突然入京,本就是蹊跷,现在又送了马到养马场,就更是蹊跷,陛下仁厚,给他留一分薄面不愿当众揭穿他,却是也不能由着他肆意妄为。”

方才在大殿上,皇上之所以没有立时派人彻查,哪里是为了苗疆八王的面子,根本就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

这一点,皇上自己心里也清楚,可话被内侍总管这么一说,皇上只觉顺耳受听,仿佛,当真如此一般。

恨恨一点头,“是啊!朕屡屡给他颜面,他却是拿朕的宽宥当做他为非作歹的资本,朕岂能容他!”

说话间,陶晔已经随着小內侍进来。

一进门,陶晔就一脸委屈带着浓浓的不服,几步行到桌案前,行礼问安,刚要张口再说养马场一事,却是被皇上先一步问道:“养马场的事,究竟如何?”

陶晔一听皇上又问,当即眼睛就亮了,一副看千古名君的表情看着皇上,并立刻将他是如何接到人匿名举报,如何到养马场暗中私访,如何发现苗疆八王的举动一五一十细细回禀来。

皇上被他的眼神看的格外神清气爽。

待到陶晔语落,皇上道:“军马买卖一事,朕早就下令,先要三方商榷,确定入围卖家,再由煜儿最终拍板,苗疆八王送了马匹到养马场,可是经过三方同意?”

皇上此言一出,内侍总管当即心头悬起。

顾玉青先前说,要借了他的名声行一些事,而那日,苗疆八王又在打探他那所谓的徒弟一事……就算内侍总管并非多么机敏之人,也能想到,顾玉青所行之事,必定与苗疆八王有关。

和苗疆八王有关的事……养马场的事……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陶晔,内侍总管心头起伏不安。

若是陶晔说,有小內侍参与其中,他该如何是好……

第九百七十六章 定夺

内侍总管心头千回百转间,陶晔一脸正气凛然,用他四分之一的眼角余光瞥了内侍总管一眼,转眸看向皇上,中气十足道:“若是经过了三方同意,臣也不会在宴席大殿上回禀此事了。”

“陛下定下的三方,一方是臣,臣事先分毫不知,一方是西山大营,据说西山大营的统领将此事交给副统领全权代理,而那个副统领前几日被四殿下跟前的明路打的下不得床,只怕,也是不知,另外一方,就是内侍总管了……”

说着,他又去看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当即身子一弓,低头道:“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先前并无任何消息,进马一事,按照惯例,都是开春才办,就是赶早,也要等过了年才开始着手。”

陶晔当即接过内侍总管的话,“既是我们三方皆不知,四殿下那里……”语气略略一个停顿,当着皇上这个亲爹的面,陶晔毫不客气毫不避讳的说道:“四殿下只怕更是不知道。”

那语气,完全就是再说:他能知道什么!

皇上瞧着陶晔一脸神色,不由得嘴皮一抖。

说事儿就说事儿,说朕的儿子作甚!

陶晔一副我又没错的表情,继续掷地有声,“苗疆八王说,他之所以私下将马赶入养马场,为的是报恩,这种鬼话,臣是不信。苗疆一族,向来擅长使毒,谁知道他秘密将马匹赶到养马场,是不是投了什么诡谲的毒物。”

他说及此,皇上顿时心头一凛。

还好今夜陶晔及时赶来,不然,他可就派人去养马场接那批萧煜口中的被驯马师驯过的军马来表演。

萧煜驯过的马,自然是无碍,可若被有心人利用这个机会,来个偷梁换柱,将苗疆八王送去的马牵了进来。

又如陶晔所说,万一他这些马是被下了什么苗疆毒蛊……皇上简直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后果!

看来,的确是他忽略了。

总以为他一个亡国灭种的破落王爷,根本就不值得他下心思去关注,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竟是忽略了,他虽孤家寡人,可苗疆毒蛊却是着实厉害。

不得不防啊!

转头吩咐内侍总管,“找几个靠得住的,去暗暗查一查那些马,看到底有什么蹊跷。”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执行,尽管此时早已经是城门落匙时分,可如此迫在眉睫的事,哪分时辰!

内侍总管前脚离开,皇上接着便吩咐陶晔,“这些日子,你除了手头公案,有时间多去杏花巷走动走动,给朕盯着点这个八王。”

陶晔立刻眼睛就亮了!

自从收拾了镇宁候,为一家父母小妹并元娘报了仇,陶晔总觉生活无趣,每天喘着气做着事迎来送往,可每天都觉得自己行尸走肉,心头无半点波澜起伏。

总想寻点什么刺激的事情来让他感觉,他还活着!

余生尚久,他总不能就这么形如枯槁下去。

现在,皇上吩咐的这个,正合他的心意,当即跟打了鸡血一样,抱拳领命,“臣遵旨!”

半夜三更,陶晔气吞山河一声吼,根本不理会皇上是不是被他吓得眼皮一抖,吼完转身就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

皇上看着陶晔的背影,抖着眼皮在心头默默为苗疆八王点了三根蜡。

保重!

陶晔一出门,就当即吩咐随从,“回去收拾收拾行礼。”

“大人要出远门?”

“不,我们要住到杏花巷去!”

随从……

这厢陶晔恨不得拖车的马长出十六条腿,不断催促马夫快点快点,那厢,杏花巷,愤怒冲天的苗疆八王还并不知道,即将有个雷正朝他头顶滚来。

苦心谋划了数年,终于等到举事这一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愤怒像是一头凶猛的狮子,张着血盆大口,欲要撕裂苗疆八王的身体,冲出来咬碎满屋子的人。

安穗一身大红喜服,瑟瑟缩缩贴着穆峥邵的胸膛,死死抓着他的衣衫,不住的低声啜泣。

穆峥邵心疼的揽着安穗,双目赤红,满目愤恨,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穆峥易。

而穆峥易则是跪在当地,眼皮不抬,只低头道:“孩儿是被人陷害的!药物作用,父王也知道,身不由己。”

穆峥邵狂怒道:“药物作用,谁给你下药,谁有本事给你下药!就算是药物作用,那安穗呢?今日订婚大礼,安穗整整一日都滴水未进,就是在宫里的宴席上,她吃的东西,也不过尔尔,难道你说,是宫里的人给她下了毒?”

“宫里的菜色,都是一样,整个席间都无人对安穗劝酒,更无人劝她用某一道菜,安穗吃什么或者压根什么都不吃,根本就无人关注,难道那下毒的人,要在满桌菜肴里都投毒?”

“还有掩翠阁的香料,旁人不知如何,难道你觉得我也不知道?我虽功夫读书皆不如你,可你莫要忘了,我也是苗疆巫族之人,自幼接触毒物,难道你当真拿我当傻子哄骗?”

“说什么安穗同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有仇……”说着,转眸看了安穗一眼,只仅仅一瞬,可那一瞬间,他的眸光里只有温柔和心疼,再转脸看穆峥易,又是怒气滔滔,“我问了安穗,她同顾玉青根本就不认识,何来仇恨!”

对于穆峥邵的咄咄逼问,穆峥易连回答都不愿回答。

在宫里,穆峥邵一冲进掩翠阁,还不等他解释,穆峥邵便抓起手边一只彩瓷花瓶,劈头盖脸,直朝他头顶砸下,并一只砸完再砸一只,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根本就是要将他砸死他才甘心。

他可是一手将他拉扯大的哥哥啊……为了一个女人,不问青红皂白,竟就直接下了死手。

在掩翠阁,穆峥易心灰意冷到连躲的力气都没有。

若非之后父王及时赶来,他只怕就让穆峥邵活活砸死了吧。

从皇宫一路回杏花巷,冷风如刀,一刀一刀绞着穆峥易的心,却也让他渐渐清醒过来。

他没错,为何要遭受平白之罪。

他若死了,白薇如何是好,谁去救她!那小內侍可是说了,明日还要同他在八珍阁相见,谈白薇一事。

第九百七十七章 父子

穆峥易的沉默,让穆峥邵越发滔滔不绝。

“你说啊,你倒是解释啊,皇宫里的掩翠阁,为何有我苗疆巫族独有的香薰,为何!”

穆峥邵冲着穆峥易咆哮嘶吼,却是没看到,端坐在上满面愠恼的苗疆八王,嘴皮剧烈一抖,愤怒的眼底光线闪烁。

那熏香究竟如何进了掩翠阁,他再清楚不过,是他吩咐晨妃特意放进去的,为的就是让皇上和安穗干柴烈火。

可是……

可是……

心头犹如堵了一块肮脏油腻的抹布,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让他实在憋屈窝火。

说到底,穆峥易有什么错,凭着穆峥易对白薇的那份执着,他怎么会对安穗起了色心,更何可,穆峥易一向看重同穆峥邵的兄弟之情,穆峥邵的妻子,他这个做哥哥的,就更是不会觊觎分毫。

再者,安穗还未及笄,穆峥易更无法接受同一个孩子如何!

理智渐回心头,苗疆八王深吸一口气,在穆峥邵语落一瞬,对穆峥易道:“你起来吧,头上的伤,让大夫给你好好包扎一下。”

穆峥邵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父王竟然也这样不了了之。

就仅仅是罚跪片刻,就算了事?

心头愤怒难耐,又添凄冷绝望,百感交杂,穆峥邵不及苗疆八王语落,蓦地松开揽着安穗肩头的手,如一头被激怒的猎豹,转身拿起墙上挂着的宝剑,一把甩开剑鞘,朝着正要起身的穆峥易就砍过去。

穆峥易早就被冷风吹醒了神志,怎么可能依旧同在宫中那时一般,任由他伤害自己。

在穆峥邵靠近他的一瞬间,抬手一把钳住穆峥邵的手腕,只一用力,穆峥邵死死抓在手心的剑便松落下来。

穆峥易身子一侧,将剑接过手。

被穆峥邵动作惊得豁然而起的苗疆八王,呼的松下一口气,顶着满身冷汗,朝穆峥邵吼道:“逆子,你要弑兄吗?”

他可以没了穆峥邵,却是不能没了穆峥易。

穆峥邵手中利剑被穆峥易轻而易举夺了去,本就愤怒的心,更添浓郁的耻辱,再被八王如是一吼,骤然额头青筋暴突,双目赤红,眼珠凸出,龇牙咧嘴仿若一头失心疯的狮子。

没了利剑,穆峥邵满心的恨催的他低头朝着穆峥易的手臂咬去,用尽浑身力气,恨不能将穆峥易手臂上的肉扯下来。

只是,手臂的痛,再怎么,也抵不过心头的痛。

越过穆峥邵,穆峥易一双眼睛带着腾腾杀气,看向安穗,“你带了我弟弟下去,好生安抚她。”

安穗被穆峥易的目光看的心底生寒。

今日的突变,着实让她惊吓不已。

在掩翠阁,穆峥易野蛮粗鲁的动作,她现在还浑身疼的直打哆嗦,尤其是下身,现在只怕还流着血……

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穆峥易带给自己的,安穗就怒火中烧。

他不仅没有按照约定杀了顾玉青,反倒给她带来痛苦……凡是让她痛苦的,她都要加倍的还回去。

穆峥邵,便是她刺痛穆峥易的唯一利剑。

心思拂过,安穗犹如受惊的小鹿,浑身一个激烈的惊颤,忙忍着疼上前去拉穆峥邵,“陪我回去吧,我难受。”低声小语,在穆峥邵耳边呢喃。

上一刻还愤怒如雷的穆峥邵,闻言忽的身子一震,咬着穆峥易胳膊的嘴便松了开,略一僵滞,抬起身揽了安穗,“我带你回去。”言落,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安穗将头埋在穆峥邵胸前,朝穆峥易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你的弟弟,唯有我才能控制的住。

穆峥邵抱着安穗离开,苗疆八王嘴角微翕,定定望着穆峥邵,却是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能说什么……

今日一切,皆是出自他的“安排”啊!处心积虑的“安排”!

待到穆峥邵和安穗一走,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的静让苗疆八王对上穆峥易投来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虚,“你这般看着……”

穆峥易缓缓开口,阻断了苗疆八王的话。

声音不高,却是幽冷如腊月寒冰,“今日,掩翠阁的事,是父王安排的吧。”

穆峥易笃定的质问让苗疆八王心头突突一跳,眼底拂过闪烁,怒道:“混账,如何同为父说话,我如何会去设计你同安穗。”

穆峥易冷笑,“父王自然不会设计我和安穗,可你设计的,却是当朝皇上和安穗!”

苗疆八王嘴皮一颤,脸色倏忽白了下去。

这件事,之前,他只同老管家提起过,老管家一失踪,除了他,便无人再知。

就连宫里的晨妃,虽去掩翠阁替他燃了香,却也不知那香的作用究竟为何。

眼下,他的安排,竟是被穆峥易当面问出来,而穆峥易又同安穗……躲开穆峥易如兽的目光,苗疆八王沉默不语。

穆峥易忽的爆出一声冷笑,凄厉惨然。

“之前父王一直说,留着安穗有大用处,孩儿一直不解,安穗不过一个尚未成年的孤女,父王留着她,能有何用处,却也怎么也没想到,父王竟是设下这等计谋。”

“让皇上和安穗在掩翠阁颠鸾倒凤,然后引众人发现吗?”继续是冰冷的笑:“父王再怎么恨毒了皇上,这世上,又千百种方法报仇,再说,父王不是已经设下夺宫之计吗?为何还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苗疆八王被他说的恼羞成怒,骤然握拳砸桌,“我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个逆子来教导!安穗勾引你弟弟,破坏你们兄弟感情,你不是早就恨透了她吗?怎么?睡了一觉,就心疼起来了?”

穆峥易简直被苗疆八王这种蛮横的气势怔住。

这种话,居然是他仰慕了数年的父王说出来了……先有弟弟那般,又有父王如此……

眼看着穆峥易眼底的光一寸一寸黯然下去,直至消失不见,苗疆八王心头忽的涌上不安,“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说了,成王败寇,既是今日事败,皇帝多疑,必定会派了人来监视我们,之后行事,要愈加小心。”

“那批军马,是指望不上了,就算现在不处理,之后皇帝也会寻个机会将那些马斩杀,我们只能另辟蹊径,眼下,在新的法子没有想出来之前,唯有死死看好萧煜。”

打断了之前的话题,苗疆八王强自将话题扯到之后的安排上,他实在无法面对穆峥易那冷淡却是无光的眼神,在他眼里,他仿似多麽的不堪!

第九百七十八章 隐军

这世上,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用这种不堪的目光看他,任何人都不行!

当年的穆太妃,之后的皇上,现在的穆峥易……

任何一个敢如此看他的人,他都绝不会让他好活。

眼底倏忽而现幽冷一闪而过,苗疆八王却是被穆峥易的回答惊得忘记将将的情绪。

“复国大业,我不参与了,孩儿不孝,听凭父王责罚。”穆峥易面无表情,道。

苗疆八王顿时一怔,随即暴怒,“你说什么?”

“孩儿不想再做什么复国大业了,父王,孩儿的心,受不住了,累了,孩儿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孩儿只想过我们之前的平静生活,父王,孩儿,还有弟弟,管家……还有白薇,过我们平淡但是快乐的日子。”穆峥易眼底带着心灰意冷的漠然和对白薇的渴望,道。

苗疆八王气的胸口发疼,“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再说什么混账话!”

穆峥易叹一口气,对上苗疆八王愤怒的眼睛,满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道:“孩儿想的很清楚了,从开始同父王一起密谋复国大业,孩儿就没有一日是快乐的,当初白薇被送入宫,孩儿就断送了一半的生命。”

“现在,弟弟又是如此。孩儿余下的一半生命,已经被损耗殆尽,孩儿没有力气同父王共谋大业了,仅余一点力气,孩儿还想去寻白薇。之前是孩儿对不起她,让她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既是她还活着,孩儿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弥补她。”

苗疆八王抖着眼皮,浑身冒着怒气,“你就是为了白薇才如此?”

穆峥易筋疲力尽摇头,“是也不是,不仅仅是白薇,孩儿说了,还有弟弟,另外……还有赤南侯府,赤南侯府的顾侯爷是父王的救命恩人……”

当穆峥易提及顾臻是他的救命恩人之时,苗疆八王深邃的眼底,迸出一道如针芒的厉光。

只是穆峥易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没有注意到。

“父王为了复国大业,却是要孩儿将赤南侯府上下数口人命全部毒杀,如此恩将仇报的事,孩儿实在难为。”

“还有老管家,这么些年,老管家待孩儿,就像自己嫡亲的孙子一般疼爱,可他却是因为这所谓的复国大业,至今下落不明,孩儿纵然将来见到白薇,也无法忏悔这份罪孽。”

“还有安穗……”

“够了!”苗疆八王抬手一摆,朝穆峥易咆哮怒吼道,阻断了他的话。

穆峥易嘴角抿出一道凄惨的笑,“也罢,父王不愿听,那孩儿不说就是,只是一点,孩儿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父王,眼下苗疆巫族,早就没了生气,父王纵然除掉了当今陛下,却也只是报的一己之仇,再也不能复兴苗疆巫族。”

“父王难道不知道,你我父子,在苗疆,是过街老鼠吗?父王难道忘记苗疆人对巫族的深恶痛绝吗?他们并不希望巫族再次兴旺……孩儿也不希望。”

“巫族,终归到底,是见不得的光的,毒蛊之术,伤天害理……”

“你个逆子,你给老子闭嘴!”苗疆八王恨得咬牙切齿,抄起手边一方砚台,朝穆峥易砸去。

穆峥易只稍稍一偏,躲避过去,“这些天,父王足足砸坏了有几十方砚台了吧!”

“这皇帝虽是父王的仇人,却是苗疆上下的恩人,若非他当年率军捣灭巫族,苗疆百姓,至今还被毒药控制……”

“你还是不是我巫族后代,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苗疆八王要被穆峥易气的背过气去,从书案后绕出,直扑穆峥易面前,扬手朝他面上“啪”的一巴掌打去。

穆峥易夺得开那砚台,却是躲不开这巴掌。

不是躲不开,是不愿躲。

“父王若是觉得打了孩儿解气,孩儿愿意让父王打到消气为止。可该说的话,孩儿还是要说,孩儿从懂事那一刻起,就因为自己是巫族后代而自惭形秽,孩儿想不通,自己的祖先,为何如此残忍无人性。”

穆峥易的话,在苗疆八王看来,越发的不入耳,“啪啪”又甩了穆峥易两个耳光,却是因为力气用的太足,自己反倒朝后趔趄几下,若非身后有书桌撑住,险些摔倒。

扶着说桌,大喘着粗气,苗疆八王却是眼角眉梢倏忽泛起一缕奸恶邪佞的笑。

“若是我说,只要你肯帮我,我就出洞我手下的隐军,让他们帮你寻到白薇呢?你该知道,隐军的厉害!”

隐军……

穆峥易死灰无光的眼底,骤然波涛大动。

苗疆巫族最具实力的一支部队,只存在于暗处,性质等同于沧澜的精锐营,只服务于领导者一人,却是因为比精锐营多一项擅使毒蛊的技能而更加让人闻风丧胆。。

可……当年陛下率军亲征,顾臻不是捣灭了隐军吗,怎么……

苗疆八王看着穆峥易眼底的神色变动,松了扶着书桌的手,面带得意之笑,转身回到书桌后,抖了衣袍落座。

端起手边早就凉透了的清茶,抿了一口,细细凝了穆峥易一瞬,苗疆八王道:“不错,正如你想的,顾臻当年的确是捣灭了隐军,可却只是捣灭了隐军的主体部队,恰逢那日有一支十五人组成的小分队出去执行任务,幸存下来。”

穆峥易瞠目看向苗疆八王,满目匪夷所思,“你先前,从未提起过。”

“那是因为没有提起他们的必要。你知道的,隐军的存在,只为最后的一击,绝不能轻易示人。”再没了方才的怒不可遏,苗疆八王抱臂而言。

穆峥易道:“老管家失踪,你为何不启用隐军。”

“因为他还不够资格!”苗疆八王轻描淡写。

穆峥易心头铮铮一疼,“父王的性命都是老管家救得,父王说不够资格……”

苗疆八王一副无可奈何,道:“隐军虽然只服务于统治者,却也并非愿意执行统治者的任何任务,毕竟,他们有他们隐帝,归根到底,他们是否执行我的任务,要看他们的隐帝是否点头。”

“你是说,隐帝不同意出洞隐军寻找老管家?”

苗疆八王颔首。

“隐帝是谁?”穆峥易捏拳问道。

苗疆八王看着穆峥易的目光,略略一个飘忽,摇头,“我不知道,隐军之敌,从祖辈起,就是秘密,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知道,谁是那一朝的隐帝。”

穆峥易……

四目相对,一个短暂的凝视过后,穆峥易道:“你就肯定,这个隐帝,肯出洞隐军,寻找白薇?”

第九百七十九章 深夜

苗疆八王点头,“你的身份不同寻常,复国大业,缺你不可,隐军当然责无旁贷!”

穆峥易将信将疑,对着苗疆八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苗疆八王眼见控制了穆峥易,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你下去吧,让大夫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今夜太晚了,什么话,明日再说,今儿这一夜,我也累了。”

穆峥易也想好好斟酌一下,便也没有多言,转身告退,只是转身之际,灯光下,看着苗疆八王头上隐隐浮现的苍白之发,不由心头一动,有些后悔方才言辞犀利。

说到底,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已经上了年纪的父亲,他又有什么错,身为苗疆巫族,复国复仇,他不得不为啊。

不过是手段让人难忍了些!

心头狠狠一抽,穆峥易踢脚离开。

看着穆峥易离开的背影,苗疆八王却是眼底浮上一抹冷笑。

若不是复国大业需要晨妃里应外合,他才懒得在这里同穆峥易多言半句。

没有穆峥易,晨妃如何肯答应帮她。

眼下穆太妃都没了,白薇也没了,整个宫里,谁还知道晨妃的身份,她本就不是苗疆巫族之人,当年之所被穆太妃笼络,不过是感念穆太妃在皇后手中救她一命罢了。

穆太妃薨逝之后,晨妃便表露过不再与其为谋的意思。

只是,他如何肯应允。

……

穆峥易,只要捏紧穆峥易,晨妃便会像条狗一样听话。

至于什么隐军隐帝……苗疆巫族的确是有一支残存隐军,却是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秘密调查这支隐军,却是毫无进展。

唯一知道的,便是这支隐军被一个异族人操控,不再忠心于苗疆巫族。

而他们新一任隐帝,似乎也是个异族人。

经历过巨大的愤怒,苗疆八王只觉疲惫不堪,却又毫无睡意,满脑子盘亘的,都是今夜之事。

到底是何人在暗中操控了这些。

眼前一片抹黑,他唯一能笃定的,便是操控养马场一事的人同对穆峥易下手的人,乃一人,而此人,却并非皇上。

除外,再不知更多。

正揉着眉心思量之后的安排,书房大门便被叩响,苗疆八王骤然眉头一凛,半夜三更的,又出什么事了。

“进来!”心烦气乱,道。

小厮应声而入,躬身回禀,“王爷,刑部尚书陶大人来了。”

苗疆八王闻言,顿时大惊,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定此时的确还未天亮,便一脸匪夷所思,“你说谁来了?”

小厮躬身回答,“刑部尚书陶大人。”

得到确切的回答,苗疆八王一脸吃了几百只活青蛙的表情,“他来做什么!”一面嘀咕,一面起身朝外而去。

陶晔乃兵部尚书,他作为这样身份的王爷,自然要亲自去迎接。

苗疆八王才穿了大氅出门,离开的穆峥易就折返回来,“父王,孩儿听说陶大人来了。”

一脸如临大敌。

苗疆八王点头,“走,去看看。”

小厮点了灯笼引路,一行人便直奔会客厅。

他们进去的时候,陶晔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一眼看到苗疆八王进门,陶晔当即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走过去,“深夜来访,叨扰了。”

苗疆八王觑了一眼搁置在当地的铺盖卷,洗脸盆,毛巾,衣服包,筷子,勺子,碗……嘴角抖了抖,转头对上陶晔,立刻陪笑,“那里那里,我这里,虽是欢迎陶大人来,陶大人也知道,我在京都没什么朋友,你们肯登门,我求之不得。”

两人皆是一副今夜根本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陶晔闻言,激动地一把抓住苗疆八王的手,道:“我就知道,八王爷心胸宽广,绝对不会和我计较。”

他既是提起来,苗疆八王只好道:“陶大人忠心耿耿,在其位谋其职,实在乃朝臣楷模,我自然不会计较,误会之事,说清楚就好了。”

陶晔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说着,陶晔一指地上的行李,道:“如此,我就不和王爷客气了,前日有江湖大盗到我府上留了字条,说是我若不给他备下黄金千两,他便要取了我的性命。”

“王爷也知道,我一贯清廉,莫说黄金千两,就是黄金一两,我也没有,这不,我也是被逼无奈,为了保命,连夜逃了出来,我那府邸,我是不敢住了,就像在王爷这里暂时避一避。”

苗疆八王顿时……

嘴角抽了又抽,眼皮跳了又跳……“你是打算在这里住下?”

陶晔一脸真诚的点头,“没错!我日常用品,都搬来了,王爷放心,我会交份子钱的,绝不吃白食!”

苗疆八王……

若说方才听到陶晔深夜来访他的表情像是活吞了青蛙,那他现在的表情,就是被青蛙活吞,并且目睹了自己被活吞的整个过程。

陶晔极其耿直的凑到苗疆八王面前,几乎鼻子对鼻子,问道:“怎么,我看王爷这个样子,好像不像是嘴上说的那样欢迎我啊,难道王爷还记恨我在陛下面前告王爷一状的事?”

陶晔问的一本正经,语气理直气壮,满目赫赫:你要是正计较,你也太小心眼了吧,你看,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个屁!

苗疆八王福至心灵,看懂了陶晔这四分之一眼白的表情,骤然心头骂娘。

要不是你出来捣乱,老子今儿就一举成功了,此刻睡在养心殿的人,就是老子!

而陶晔,在问完苗疆八王之后,并没有等他回答,而是立刻将目光投向苗疆八王身后的穆峥易头上,满目惊讶,“呀,大公子这一头血包,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向西山大营副统领一样,得罪了人,让人揍得的吧?”

穆峥易……

今日在掩翠阁,穆峥邵举起花瓶奋力朝他砸下的时候,外面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他就不信,这个陶晔,能不知道。

可见识过陶晔在御前的样子,此刻陶晔如是问出,穆峥易反倒见怪不怪,极其淡定道:“在宫里让人下了药,做出点癫狂的事。正还想要到陶大人府上叫冤呢。”

苗疆八王顿时了然穆峥易话里的意思,心头不禁感叹自己竟是还不如穆峥易冷静,心思滚过,倏忽心平气和下来,一双阴测测的眼睛,对向陶晔。

第九百八十章 是谁

陶晔怕过谁。

任由苗疆八王阴损的目光看着,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气定神闲,道:“你叫什么冤?”

接过穆峥易的话,苗疆八王皮笑肉不笑,道:“今儿在宫里,小儿的新订婚妻子被人下药,在掩翠阁同大儿发生那样的事,此事对小儿打击实在太大,陶大人乃刑部尚书,此事不求陶大人求谁去。”

陶晔闻言,嘿的一笑,“这件事原来是有人下药?我们都以为他们两个是你情我愿呢!”

他言落,苗疆八王顿时气息一滞,而穆峥易更是脸色倏然一白,捏拳道:“怎么会你情我愿!”

而陶晔刻意突出的“我们”两字,更是让穆峥易在面白之后,涨成紫红。

这件事,怕是不到天明,朝野上下就会被传遍。

他与弟弟的新妻,你情我愿,不分场合,颠鸾倒凤,癫狂不已……

将有什么样的词汇席卷而来,穆峥易不用想都能知道。

他不在乎安穗会如何,可却在乎弟弟,更在乎白薇,若是白薇听到这样的消息,她该要……一想到白薇的反应,穆峥易一颗心骤然疼的喘不过气来。

也顾不上之前的别有用心,当即膝头一跪,对向陶晔,“还望陶大人还我一个清白,并昭告天下!”

在寻到白薇之前,只有昭告天下,白薇才能知道他的清白。

穆峥易的举动,没有惊到陶晔,倒是惊到了苗疆八王。

难道刚刚是他领错了意?难道穆峥易不是想要刁难陶晔,而是真的有求于他?

凝着这个他突然看不懂的儿子,苗疆八王眼底神色浮动。

然而,陶晔一副看不出脸色的样子,不痛不痒,幽幽又补充一句,“刚刚王爷说,这件事对小公子打击实在太大,可……这件事,打击的不应该是整个府邸吗?难道只打击了小公子,大公子和王爷无动于衷?”

苗疆八王……

这个陶晔……是故意的吧……可他又不敢肯定,陶晔这番话,是故意说出来气他的,还是他真的耿直到了这种地步。

毕竟宴席之上,他对皇上说话,好像也是这么个二愣子语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皇上都拿他无法。

再一联想之前他们对陶晔的调查,这位耿直到敢在皇上面前爆粗口的,满朝文武,除了顾臻,也就他一个了,而且,还理直气壮的要求皇上,免他罪罚。

如此一想,苗疆八王就又没有那么大的气了。

“陶大人这是什么话,自然是阖家上下悲痛欲绝,所以,还望陶大人能还我们一个清白,如易儿所言,昭告天下。”苗疆八王道。

这个陶晔,倘若真的如他所调查的那般一根筋的耿直,那在他的概念里,便绝无什么敌友二字,只有公事公办。

易儿被人下药,这就是公事。

有陶晔去调查,可是比他们调查,方便多了。

陶晔为人如何且先不提,办案能力,他却是有所耳闻,实乃一流,只怕这也是当朝天子屡屡纵容他那耿直的不敬之举吧。

毕竟,只有人才,才有不敬的资本!

然而,陶晔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苗疆八王和穆峥易一切希望和幻想彻底破灭。

幽幽瞥过穆峥易,陶晔对向苗疆八王,字正腔圆道:“这件事,只怕我办不到,毕竟,我要查的案子,都是我朝的案子,我没有资格调查异国的案子啊,除非陛下亲自下旨。”

说罢,不及苗疆八王和穆峥易露出任何反应之色,陶晔就道:“那个,这都快天亮了,你们苗疆人,难道习俗是夜里不睡白天不醒?可我习惯不了啊,我明儿还要上朝呢,你赶紧给我安排客房吧。”

苗疆八王顿时……

他一把捏死陶晔的心都有了,却也只能忍着肉疼心疼肝疼胃疼头疼……哪哪都疼,送了陶晔到客房。

原以为,到了客房,陶晔就会安静的睡下。

结果,在他临走之前,陶晔一本正经极其认真的问他,“你会不会给我下点毒毒死我?”

苗疆八王心头怒吼:会!

“陶大人说什么呢!”却也只能一脸含笑,道:“陶大人既是拿我当自己人,夜半三更住到我的府上,难道连这点信任也没有?”

陶晔摇头,“没有,不过,我虽然不信任你,却也住的放心,毕竟,我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苗疆八王……

苗疆八王终是忍着一口血没有吐出来,安然无恙从陶晔住的客房回到他的书房。

苗疆八王和穆峥易前脚刚走,陶晔便对陪同他一同登门的小厮打扮的人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之后还是要靠你自己,毕竟我白天基本都是在处理公务。”

小厮一脸感激,“如此就够了,奴才谢过陶大人。”

陶晔摇头,“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平西王府世子妃吧,若非她,我是绝不会趟这浑水的。”

小厮却是眼底一片贼兮兮的笑,“陶大人莫要妄自菲薄,锄奸惩佞,这些年,陶大人虽不表功,却一直在默默做着,先前的陆久政,镇宁候,英国公府,威远侯……桩桩件件,哪一个少得了陶大人的帮助,若无陶大人暗中鼎力相助,事情也未必就那样顺利能解决。”

“眼下苗疆八王心怀不轨,欲要颠覆我朝,谋逆夺位,陶大人说自己不蹚浑水,别人信不信放置一旁,奴才却是不信。”

这些年做的事,陶晔一直当做秘密。

惩恶除奸……每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都该为之,更何况他身居高位。

他虽耿直,可这没心没肺的耿直,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和出淤泥而不染。

朝堂复杂,他无能力惩处所有奸恶之徒,却是但凡有人对那些奸恶之人下手,他必暗中鼎力相助。

苗疆八王一事……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事,就连平西王府世子妃,也未必全都知道,这个小厮,竟然是一五一十仿佛全都了然的样子!陶晔眉头微蹙,一双眼睛迸着厉光,朝他看过去,“你到底是谁?”

第九百八十一章 惊吓

小厮又是满眼贼兮兮的笑意,“陶大人莫要紧张,奴才是友非敌,能得平西王府世子妃介绍的,您难道还信不过?”

“只是奴才主家身份特殊,不便透露,还望陶大人体谅。”

陶晔一双老辣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虽自称奴才却是气质实在不凡的小厮,小厮语落,也不动,只眉眼含笑,任由他打量。

半盏茶的时间,陶晔眉宇微动,“罢了!”

丢下一句话,转头去睡。

陶晔睡得着,苗疆八王却是睡不着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个府邸所有的主人,都睡不着。

安穗窝在穆峥邵的怀里,整整哭了一夜。

穆峥邵就心疼自责了一夜,若是当时从宴席上离开的人是他而非大哥,又怎会发生那样的事。

父王……也实在太过偏心。

而穆峥易……满脑子一会是白薇,一会是隐军,一会是穆峥邵,一会又是安穗大红衣裙下的炽热(他到底是个男人),一会陶晔又蹦出来……浑浑噩噩的一夜,头痛欲裂。

至于苗疆八王……他现在还未从陶晔居然就住到了他的院子里这件事中缓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陶晔住进来,根本就是皇上派了他来监视他。

原本缜密而周全的计划,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样,苗疆八王一颗心怄的要死。

拳头捏了整整一夜,手心都要被扣烂了,他也没有缓出这口恶气。

还有,监视也就罢了,为何偏偏选了陶晔这么个说话能直接把人气的入土的人来。

而且,他还不能把他毒死,不仅不能,还得好好供着,不让陶晔有半点闪失,如此才能让那个多疑的皇帝放下心头戒备和疑心,以便他日后行事。

毕竟错过了昨夜,他还有整整一个将来可以慢慢谋算。

天长地久,来日方长。

熬了整整一夜,翌日一早,苗疆八王顶着通红的眼睛,正让小厮准备洗脸水,穆峥易就一头冲了进来。

看着穆峥易同样通红的眼睛,苗疆八王竭力敛下自己的倦意,强做气定神闲,道:“怎么样,一夜可是想通了?”

穆峥易点头,“我今日暂去继续监视萧煜,父王把萧煜的缓解药给我吧。”

苗疆八王蹙眉,“暂?”

穆峥易今日约了那小內侍在八珍阁相见,若是今日能有白薇的消息,他便直接寻了白薇,带她远走高飞。

若是不能……也唯有动用隐军了。

可在这一切之前,他不能在苗疆八王面前表露任何,“孩儿有些事,还是要再想想。”

苗疆八王深深看了穆峥易一眼,转头从手侧抽屉中取出一个瓷白小瓶儿,倒出一粒棕色药丸递给他,“我不勉强你,你是我的孩子,只要你高兴,比什么都强。”

穆峥易心头一颤,抬眼去看苗疆八王,他头上的隐隐白发,又让他愧疚之意涌上,为了不让自己心意动摇,穆峥易飞快的接过药丸,转身就走。

知子莫若父。

穆峥易转身一瞬,苗疆八王道:“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早饭,你吃过再去,头上的伤,还要再换一次药吧?到了萧煜那里,莫要吃辛辣之物,萧煜府邸惯爱做香辣虾和清蒸螃蟹,海鲜之物,也碰不得,若是留了疤,白薇到时候嫌弃你丑,你可别来我这里哭。”

穆峥易抬起的脚骤然一僵,鼻根处是铺天盖地的酸胀,“孩儿知道了。”

本就通红的眼睛,越发涩的难受。

看着穆峥易微微打颤的离开的背影,苗疆八王心满意足一笑,“备饭!”吩咐道。

说着,起身准备去洗漱,却是推门一瞬,看到眼前的人,顿时脑袋就大了。

“陶大人?”

陶晔如同一棵松,笔直的立在苗疆八王面前,一脸正气凛然,看着他,面对苗疆八王的瞠目结舌,陶晔抬手摸摸脸,一本正经道:“天,睡了一夜,你不认识我了?”

苗疆八王……

这个陶晔,该不是猴子派来的吧!

“陶大人真是幽默,这个时候,陶大人不是该在早朝吗?怎么,可是遇上什么事了?”苗疆八王一阵轻咳掩了心头情绪,一面做出请的动作让陶晔进屋,一面道。

陶晔却是纹丝不动,依然屹立如松,道:“我今天沐休!”

苗疆八王……

“沐……沐休啊。沐休好,沐休好,陶大人日夜辛苦,是该休息休息。”苗疆八王干笑一声道,“那陶大人也不去办公务?”

“我今天沐休!”

苗疆八王……也就是说,陶晔今儿一天都要在他眼皮前晃悠了……只要一想到无论他做什么,陶晔就会在他耳边说出各种气死人的话,苗疆八王感到深深地绝望。,

你不走,我走!

“那陶大人今日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府上厨房去做,陶大人政务繁忙,听说家中有无女眷照拂生活……”说着,苗疆八王脑中灵光一闪,道:“我府上有几个姬妾,还算体贴。陶大人若是不嫌弃……”

陶晔立刻义正言辞的拒绝,“不,我嫌弃。”

苗疆八王……

胸口一口老血乌央乌央的翻滚。

陶晔无视苗疆八王一口干了火锅底料的表情,极其认真,道:“我只想让王爷陪着。”

苗疆八王……

素闻这个陶晔不近女色,难道他……一想到陶晔有可能好龙阳之风,再联系他方才那句话,苗疆八王一身鸡皮疙瘩骤然立起。

“我要在府中叨扰几日,可连府中环境还不熟悉,趁着今日沐休,我想在府中逛逛,可我一个客人,随意逛你家院子,总是不妥当,王爷不如陪我逛逛。”陶晔依然像一棵松。

苗疆八王……一瞬间收了方才那耸人听闻的想象,立刻警觉陶晔这话的意思。

陶晔来他府邸,就是来监视他。

四处逛逛……那就是想要查探他府中是否暗藏玄机……

心头一声冷笑,苗疆八王道:“今日真是不巧,我约了清泉寺的太洪方丈,不能陪陶大人了,陶大人若是想要逛园子,随便逛就是,我一心想要和陶大人结交,只把陶大人当自己人,陶大人也莫要客气才是。”

这院子是皇上赐下来的,他怎么会在这院子里藏匿东西。

第九百八十二章 诱导

陶晔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到太洪方丈四个字的时候,微微泛起一丝苗疆八王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太洪方丈?王爷说的,是那个出身萧宿派后改邪归正的方丈?”陶晔问道。

苗疆八王只知道太洪方丈出身萧宿派,擅长使毒制毒解毒,还不知道他有什么其他黑历史。

忽的陶晔一句“改邪归正”,当即心头一跳,“陶大人此言何意?太洪方丈慈悲为怀,何谈改邪归正?”

陶晔眼底泛着苗疆八王依旧看不懂的复杂笑意,道:“太洪方丈原在萧宿派任萧宿派长老之位,能爬到那个位置,不知是踩了多少人的性命,手上沾了多少人血,而萧宿派又惯不是名门正派,以擅长使毒用毒出名,这样有损阴德的事,难道还不算是邪?如今他投身佛门,自然就是改邪归正。”

苗疆八王脸都绿了。

谁都知道,比起使毒用毒制毒,萧宿派连苗疆巫族一根指头都不及。

陶晔此言真是……

仿佛洞察了苗疆八王的心思一般,陶晔一脸认真,道:“八王可千万别对号入座,我只说太洪方丈改邪归正,绝无影射苗疆巫族之意,更无嘲讽八王之心,你若多想,我……我也无法。”

苗疆八王……他能口喷一口老血吗!

再也不愿意和陶晔多说一句话,苗疆八王逃也似的离开。

本是和太洪方丈约好巳时见面,眼下,他也只能提前去了,希望能赶得上清泉寺的早饭,熬了一夜,昨儿晚上的宴席上,他几乎又一口没吃,除了暗暗激动就是卯足了劲儿的动怒,现在这肚子实在是叫的不行了。

苗疆八王提脚一走,陶晔立刻开始对他的府邸进行地毯式搜索。

但凡有一点能证明他不轨的蛛丝马迹,皇上就能光明正大的处决了这个老王八。

有一个太过在乎颜面的皇上,真他娘的心累。

当然,与陶晔一同“逛院子”的,还有他那个小厮,只不过,陶晔“逛”的是院子,而那小厮,就要见缝插针的“逛”屋子。

与此同时,在穆峥邵怀里哭了整整一夜的安穗,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

她为何要执着的要求穆峥易去杀顾玉青呢,她分明可以利用穆峥邵啊。

八王给穆峥邵身边配了四五个高手保护他的安全。

只要穆峥邵一句话,那些高手刺杀顾玉青不是眨眼的事嘛!

想通这一点,安穗哭的越发伤心,她真是愚蠢啊,早想到这一点,何必遭受昨夜那一场。

盯着红肿的眼皮,安穗终于从穆峥邵胸前抬起头,而此时,穆峥邵整个身子都被她靠麻了。

安穗起身一瞬间,穆峥邵没坐稳,整个人“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四仰八叉。

惹得安穗噗嗤一笑。

穆峥邵登时跟着笑,“早知道这样就能让你笑,我就是栽一夜的跟头也愿意。”

说着,爬起身来,转身去给安穗到了一杯热茶,“喝一口吧,哭了一夜,嗓子都哑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让大哥和父王给你一个说法。”

安穗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摇头,“难道你就不明白吗?我和大少爷,都是被人下了药,是有人刻意陷害我们。”

过了最初的狂怒和疯癫,理智下来的穆峥邵当然知道,安穗和穆峥易那般,必定是有人作祟。

否则,就算大哥混账禽兽,安穗也断然不会依了他,按着安穗的性子,只怕她宁死都不会从的。

可理智归理智,原谅归原谅。

只要一看到穆峥易,穆峥邵满脑子都是掩翠阁的那一幕……他心头,实在无法过了这道坎。

思绪一起,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躁动起来,为了不再刺激安穗,穆峥邵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会是谁要刻意害我们?我们才来京都没几日,谁也没得罪啊!”

说着,在安穗身边坐下。

安穗略略一思忖,道:“昨儿我从殿里出来,只和那个叫顾玉青的人接触过,她还给我吃了一颗梅子……”

穆峥邵闻言,登时惊得从床榻上跃起,“什么?你吃了她的梅子?你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安穗一脸委屈,“我怎么会知道,那梅子有问题啊,顾玉青长得那么漂亮,我怎么会想到她有歹心,而且,我现在也只是在说昨夜的事情,并没有肯定,那梅子就有问题啊!”

穆峥邵摇头,“一定有问题,你昨天吃的东西原本就不多,一百天都无事,晚上大宴之上,也几乎什么都没吃,从大殿离开还好好地……”

说着,穆峥邵忽的想到什么一般,“你吃了梅子之后呢?谁带你去的掩翠阁?你对宫里一点都不熟悉,如何知道掩翠阁在哪里。”

“顾玉青,我吃过梅子,觉得有点头晕,她说扶我去休息一会,我想也好,就跟了她去,许是酒吃多了,当真晕的难受,到了掩翠阁,她说帮我叫醒酒汤,之后她就走了,我好像……好像就睡着了。”

“什么醒酒汤!你根本就不是喝醉了,就是那梅子有问题!”穆峥邵一瞬间犹如被点燃的炮仗,怒不可遏。

“可……可我还是头一次见顾玉青,她为什么要害我?”安穗一脸无辜,瞧着穆峥邵愤怒的样子,心头连连发笑,庆幸自己及时认清局面,没有在穆峥易这一棵树上吊死。

穆峥邵早被怒火攻心,哪有什么理智去思考,“她蛇蝎心肠,我们如何知道缘由!”

安穗却是引导道:“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个四皇子殿下在碧翠阁醉酒扬言,说要娶了苏染同顾玉青一同进门,当时大哥就在跟前,顾玉青以为是大哥挑唆了四皇子殿下如此,怀恨在心,她的目标,其实是大哥,而我不过是她对付大哥的一颗棋子?”

安穗的话,于愤怒中的穆峥邵而言,简直如一个惊天绝地的惊雷,闻言,整个人怔在地上,一动不动。

安穗说的……那么合情合理。

安穗又从未见过顾玉青,自然不会得罪顾玉青,可大哥就不一样。

难怪……难怪昨夜大哥要说,是安穗同顾玉青有仇,可恨他居然信了这鬼话,和顾玉青有仇的,分明是他!

第九百八十三章 银子

与其说,是顾玉青害了安穗,倒不如更直接的说,是大哥害了安穗。

若无大哥得罪顾玉青,安穗何故遭受此无妄之灾。

更有,若无父王执拗要复国报仇,他们何须遭受这些耻辱和伤痛……大哥有错,可归根到底,错却是在父王。

觑着穆峥邵越发阴郁的脸色,安穗满面局促不安,“我刚刚说的,也只是推测,你可千万不要就无凭无据的去找大哥,你是大哥一手带大的,大哥对你的好,你要时刻记着,大哥……”

穆峥邵心疼的直抽,“安穗,不要说了,我分得清是非黑白,更知道,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白白委屈了,余下一生,我都加倍对你好。”

说着,穆峥邵眼底忽的狰狞起来,“大哥那里……”语气一顿,沉默倏忽,又道:“顾玉青,我一定宰了她!”

安穗闻言,彻底踏实下来,“我有点累了,想要歇一会。”

穆峥邵立刻上前帮安穗摆好枕头,待安穗入睡,他浑身杀气,起身离开。

一出门,招了那几个苗疆八王派给他的暗卫,“去吧赤南侯府的顾玉青给我绑了来!”

暗卫闻言,骤然大惊,不由原地愣怔。

穆峥邵越发恼怒,“怎么,难道我使唤不动你们?要么你们去绑了顾玉青,要么,我自己去,你们选!”

穆峥邵没有武功,他若去赤南侯府,必定死路一条,几个暗卫不落痕迹飞快交换过眼神,当即抱拳领命,转身而去。

安穗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露出舒心的笑。

却是不知道,此时正在府中“闲逛”的陶晔的小厮,在厨房问清哪个是安穗的饭食之后,悄无声息不露痕迹朝里撒了一把巴豆粉,一大把!

当日下午,安穗就忍着下面撕裂般的疼痛,一趟又一趟的直冲茅房,体疼身软,脚下一个打晃,整个人就一头栽进茅坑。

当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那些暗卫转身离开之际,顾玉青也一番乔装易容,扮成小內侍的样子,稳稳坐在八珍阁翰墨轩,等穆峥易的到来。

午时见面,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手头一盏热茶喝了不过三分之一,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从楼道传来,不过几步,脚步声止,翰墨轩的大门被吱的一声推开。

穆峥易头上裹着一圈带着血印的白布,提脚进来。

注意到这小內侍的目光在他头上伤口处停留,穆峥易落座之际,不由尴尬。

“白薇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待到紧随穆峥易之后进来的八珍阁伙计将菜品酒水端上告退之后,小內侍不动声色道。

穆峥易心头呼的一松。

原以为这小內侍要就着他头顶的伤口大放言辞,毕竟,这小內侍说话一向尖酸刻薄……没想到,他竟然直奔主题。

穆峥易当即敛了心思,道:“你知道多少,我就听多少。”

小內侍抿嘴一笑,“我知道的可真不少,就不知道,你是否付得起银子。”

穆峥易一愣,随即面上浮出笑意,“我早该想到,不给你银子,你如何肯说,你约我相见,也只是为了用白薇换真金白银吧!”

穆峥易这话说的,也算是刻薄了。

小內侍却是一脸坦然,“对啊!不然呢!”

穆峥易……“你放心,只要你的消息真实可靠,我绝不会少你一分。”

小內侍摇头,“现场交易,一个问题一个银元宝,你若付得起,咱们就谈,若是付不起,彼此不耽误大家时间,反正,不走我这条捷径,你也一定能有寻到白薇的法子,不过是耽误些时日,白薇多吃些苦头罢了。”

听到他最后一句,穆峥易只觉心口被人捅了一刀。

白薇吃的苦……那日在八珍阁偶然一见,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白薇此时从事何事。

那种苦,尤其是一个女子能承受的。

尤其是……他的白薇。

心尖几颤,死死凝着对面那眉清目秀白面小內侍,穆峥易一咬牙,“好,你等我片刻,我现在回府去取。”

小內侍面上,依旧是和方才一样的风轻云淡的笑,只是在他起身提脚之际,嘱咐一句,“另外,我还要你父王书房一样东西。”

穆峥易登时眸光一凛,冷冽如刀,朝小內侍看过去。

他不愿意再同父王共同复仇复国,却也绝不容许旁人对父王生出半分歹心。

眼见穆峥易凛冽的警惕之色,小內侍眉眼不动,“听闻苗疆巫族皇室以宝剑为身份的象征,故而剑鞘缀满各色珍宝,价值岂止连成,我想要你父王的一柄宝剑。”

“你放心,我不会据为己有,只是开开眼界,看看这传说中缀满珍宝的剑鞘,究竟为何物,看完当场归还。”

穆峥易狐疑的凝着他看了一瞬,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好!”低沉应了一句,转身离开。

回到府邸,取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银两,又到苗疆八王书房将那佩刀携了,穆峥易拔脚飞快朝八珍阁赶来。

却是浑然不知,在他从苗疆八王书房离开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另一个人影飞身而入。

待到穆峥易折返八珍阁,那小內侍果然如先前约定那般,只细细端摩了一番刀鞘,便归还与他。

“想问什么,问罢!”不再惦记那刀鞘,小內侍对穆峥易道。

妥善收好刀鞘,穆峥易递出一个元宝,道:“白薇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內侍闻言,嗤的一笑,“你倒是个心急的!”

穆峥易便道:“你说过,一个问题一个元宝,你可没说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我自然是要捡要紧的问。难道你要反悔?”

小內侍摇头,“我既是来赴约,又岂会反悔,收了你的银子,回答你的问题,白薇现在在赤南侯府。”

穆峥易闻言,登时大惊,“她怎么会在赤南侯府?”

小內侍含笑,伸手指了指那银元宝,“第二个问题。”

穆峥易当即递了一个银元宝过去,小內侍接了,这才慢条斯理,道:“原本白薇不在赤南侯府,只是在秋缘斋做大堂姑娘陪酒买肉,只是那日你在八珍阁为了白薇差点和白薇的客人大打出手,这风声传到了赤南侯府,赤南侯府的大小姐顾玉青嫉恨你在四皇子殿下那里对她的羞辱,便让人捉了白薇。”

第九百八十四章 趔趄

穆峥易顿时心头狠狠一抽。

难怪他寻遍满京都的烟花之地,也不见白薇影子……若是白薇知道,顾玉青之所以绑了她,是因为他的缘故……

忍着心抖,穆峥易捏了拳头道:“顾玉青绑了白薇,却又并不拿白薇和我做什么交易,她要做什么?”

一面问话,穆峥易一面递了一个元宝过去。

小內侍却是摆手拒绝,“你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自然也就不能要你的银子,顾玉青端的什么心思,也唯有顾玉青自己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次,小內侍接了银子,“我们内侍,有一套自己的消息网,莫说京都的事情,纵是江南漠北,我若想要知道,也一定能知道,不过是时间问题,至于这消息网如何,就不必同你说了。”

穆峥易微微一怔,随即恍然,越发相信这小內侍的话是真的,“我若要救白薇出来,该如何做?”

内侍接了银子,嘴角一笑,“我原还以为你得了消息会迫不及待的打到赤南侯府要人呢,你到还算有点脑子,知道硬闯非但救不得白薇,没准儿逼急了顾玉青,做出什么让你后悔莫及的事。”

“顾玉青绑了白薇,终究缘故,不过是你对她的羞辱,只要你上门,诚心实意道个歉,哄她高兴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这么简单?”穆峥易有点不信。

小內侍面无表情,伸手一摊,“银子。”

穆峥易……“这也算问题。”

小內侍点头,“只要是疑问的,都是问题。”

穆峥易……丢了一个元宝过去,就听小內侍道:“简不简单,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对付像顾玉青这样的人,强来必定行不通,你只有示弱。另外,顾玉青的弱点就是四皇子,凭她对四皇子的感情,你若打好四皇子这张牌,救出白薇,不是问题,就看你如何操作了。”

说着小內侍自斟一杯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除非你还想知道白薇这些年在宫里的生活,以及她是如何暴露身份,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落入红尘。”

白薇受的一切苦,皆源于他,对于白薇这段过往,穆峥易根本不敢去听。

抬手一摆,“不必!”

说着,起身,“今日这顿饭,算我请客,你慢用,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桌吃饭。”

小內侍则是摇头,“公子好走,不过,我可不想再同你一桌吃饭,和你一桌吃饭,虽然有银子拿,却也是豁出命的事,就比如今天,我拿了你的银子,却是得罪了赤南侯府。”

穆峥易应付一笑,提脚离开。

直奔萧煜处。

穆峥易过去的时候,萧煜正在院子里和下人蹴鞠,他才一进院,当头一只球就朝着他受伤的头劈头盖脸砸来。

不知是因为头受伤脑子跟着反应慢了,还是那球实在踢得飞快……总而言之,不及他做出躲避的动作,就听得“砰”的一声,他昨天被穆峥邵奋力击打过得头,再一次受到重重一击。

并且这一击,力道远远超过穆峥邵那几次击打的总和。

穆峥邵登时眼前一黑,耳朵一鸣,脑中嗡嗡旋转着朝后连连几个趔趄,“啪”跌倒在地。

等穆峥易扶着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面前一群人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萧煜一脸匪夷所思,“你爬地上做什么,不冷吗?”

穆峥易……萧煜,你是个傻子吗?

翻身立起来,穆峥邵没好气的将手中球甩手朝萧煜砸过去,“进屋,我有话和你说。”

萧煜身子一偏,躲了过去,“有话说就有话说,你也不用进门就往我家院子里躺啊,你这是想要讹我?你头上的伤,可不是我砸出来的!没有的锅,我不背!”

穆峥易头上的伤,从何而来,莫说萧煜府邸的人,就是街头巷尾的垂髫小儿都知道了……

萧煜语落,骤然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就炽热滚烫起来。

穆峥易经不住这样的目光,恶狠狠瞪了萧煜一眼,径直进屋。

萧煜哈哈大笑,跟着进去。

“怎么了?”一进屋,萧煜问道。

穆峥易没好脸色道:“顾玉青绑架了白薇,你现在就去赤南侯府,给我把人要回来。”

萧煜一副消化不良的表情看着穆峥易,“你有病吧?脑子当真被砸坏掉了?”

穆峥易……“你要么去赤南侯府把人给我带回来,要么,你就等死吧!”

萧煜耸肩,“你这是威胁我了?可惜,你老子舍不得我死呢!”

穆峥易面色紫红,“他不舍得是他,我舍得!”

萧煜顿时心头一凛……果然,一个白薇,就是穆峥易的死穴!只要他们父子出现罅隙,之后的事,就会越来越顺利。

有什么敌人,比源于内部的,更加强大有力呢!

一想到今儿夜里,杏花巷三十六号院即将又要上演一场大戏,萧煜简直痛不欲生:不能亲眼目睹啊!

思绪转了个圈,被萧煜拨至一旁。面上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你是认真的?”

穆峥易狰狞一笑,“我是不是认真的,你若敢,不妨试试。”

萧煜打了个激灵,“你从哪知道顾玉青绑架了白薇?就算顾玉青脑子有病,绑架了白薇,这关你什么事?”

穆峥易摆手,满面不耐烦,“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只需要去赤南侯府给我把人带回来就是!”

萧煜……脸上表情一垮,“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当真觉得顾玉青能给我这个面子?”

“给不给不是你说了算!”说着,穆峥易再也没有多余的耐心,任由头上伤口崩裂,殷红的血透过白布渗出,一把扯了萧煜,“现在就去!”

萧煜被他拉了个趔趄,忙道:“好好,我去我去,你去不去?”

“废话!”穆峥易瞪了萧煜一眼。

萧煜指了穆峥易的头,“你就这么去?”

穆峥易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伤口处的血,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第九百八十五章 算计

只是,穆峥易现在的心情,只要天灵盖还在,哪怕满头冒血,他也顾不上那么些了。

一路寒风,嗖嗖吹着穆峥易冒血的伤口,穆峥易和萧煜肩并肩立在了赤南侯府会客厅。

顾玉青才卸下易容的妆,就听彩屏回禀萧煜和穆峥易来了,和吉祥如意一个对视,眼底飞过狡黠一笑,一番梳妆打扮,扶了吉祥如意朝会客厅而去。

一见顾玉青,穆峥易浑身怒火直窜心头,眼底泛着赤红的光。

顾玉青瞥了穆峥易一眼,对上萧煜,“怎么了?”

萧煜道:“你是不是绑架了白薇?”直奔主题。

他们现在的一切对话,都是毫无意义,今天的大戏,重在夜里的杏花巷。

所以,萧煜当然不会耽误无谓的时间。

但是,穆峥易面前,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

顾玉青面上微微一惊,“是啊,你怎么知道?”

萧煜道:“你放了她吧。”

顾玉青登时大惊,看向萧煜的目光,倏忽不善,“为何?”

萧煜……回头看了穆峥易一眼,一脸无可奈何,道:“你就别问原因了,放了她就是。”语气里是明显的哀求。

顾玉青却是恼了,“你若今日登门就是为了这个,那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费尽心思抓来的人,就一句放了我就放了?你为何替她求情?难道苏染之后,又添一个白薇?”

听顾玉青如是说白薇,穆峥易就忍不住了。

一脚上前,对着顾玉青,“你抓了白薇不就是为了针对我吗?有什么,你冲着我,放了她!”

顾玉青一声冷哼,凉悠悠看了穆峥易一眼,“你不缩头了?”

缩头……乌龟……

穆峥易面色愈发难看,“我不想同你打嘴仗,你放了白薇,什么要求,尽管提!不然……”说着,他转脸看了萧煜一眼,满目阴狠,“你该知道,我能对他做出什么!”

顾玉青肩头一耸,“随便!”言落,转身就走,“吉祥,送客!”

穆峥易顿时……

眼看顾玉青竟是当真提脚出去,穆峥易立刻去推萧煜,萧煜一脸不悦,“你推我做什么,说好了是让我来求顾玉青放人,你都不等我话说完,就自己有本事的亲自上阵,现在人让你给气走了,你又推我!”

穆峥易……那个小內侍不是说,顾玉青极其看重萧煜吗?他怎么能知道,顾玉青说走就走,毫不留情。

难道是做戏?

如是想着,穆峥易一把抓了萧煜,掏出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顾玉青,你若不放了白薇,我就让你给他收尸!”

萧煜被穆峥易这突然的举动惊得一跳,当即哇哇大叫,“你做什么,要死人的!”

顾玉青却是头也不回,凉悠悠吩咐道:“吉祥如意,让人在门口候着,准备收尸!”

穆峥易顿时……

这个顾玉青还真是……牙关一咬,穆峥易一把将萧煜推在一侧,上前追去,“你什么要求,只管提!”

顾玉青顿下步子,回头看他。

“我当然是有要求的,不过……”凝着穆峥易这张同样易了容的脸,顾玉青冷笑道:“我要你以真面目对我,然后再谈其他,否则,免谈!”

穆峥易此刻容颜,并非那日在宴席大殿上的样子,而是他之前在萧煜面前出现的样子。

可他头上的伤又赫赫召显着,这个他和那个他,分明就是一人。

顾玉青的话一出,穆峥易登时尴尬的要死。

人家都知道他的身份了,他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出来……

只怕不止是顾玉青知道他的身份,那小內侍……忽的想起,昨夜在宫里,他分明是换了另外一张脸参加宴席,那张脸的身份,才是苗疆八王之子,穆峥易。

可那小內侍,在廊下遇见他,连问都没有问,就笃定那个他就是同他谈生意的那个人。

还说出那样一番话。

想及此,穆峥易心头忽的有莫大的惶恐袭上来,可这倏忽而现在脑中的思绪,他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一时间,千头万绪,搅作一团。

他仿佛抓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透。

顾玉青看着穆峥易脸上的变化,冷声道:“等你想清楚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再来同我谈,到时候,我必定让你见白薇,毕竟,我绑了白薇,也是白薇主动来找我。”

穆峥易登时犹如雷击,惊愕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说完这一句,提脚就走,再不同穆峥易多说一句。

穆峥易怔怔一愣,当即去拉顾玉青,却是被萧煜一把扯住,“她话都说道这个份上,我劝你,还是下次再来。”

穆峥易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离了赤南侯府的。

一路浑浑噩噩,满脑子盘亘的都是顾玉青那句话:毕竟,我绑了白薇,也是白薇主动来找我。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薇为何要去寻顾玉青。

白薇既然有能逃脱的机会,为何不去寻他,而要去寻顾玉青呢?

还有那个诡异的小內侍……

明知他同一个身份却是任由他先后顶着两张可笑的脸,却并不揭穿他,任他独自表演……他到底为何!

那小內侍……绝不是仅仅为了银子,他到底图了什么!

疑惑一个接一个在穆峥易脑中飞转,他却寻不出一个答案。

等穆峥易缓出一口气,回过神,已经同萧煜行到鼓楼大街,暮色将至,鼓楼大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你自己回去吧,我回府一趟!”穆峥易丢给萧煜一句话,拔脚离开。

萧煜真想跟着穆峥易一起回府,去看那场由他亲自设计的大戏,可惜……只能便宜明路那小子了。

瞧着穆峥易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萧煜转身回府。

这件事……总算是要告近尾声了……只要太洪方丈那里一得到解药,一切就彻底结束!

也不知道明路今日是否顺利。

穆峥易顶着呼啸的北风,一路回杏花巷,不知是伤口着风还是脑子里的疑问太多,只觉脑仁疼的快要炸裂。

眼下既然他这易过容的脸都不再是什么秘密,穆峥易干脆也就不走后门,直接从前门进院。

才进去,就迎上看门小厮一个惊愕的表情,“大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第九百八十六章 洞察

穆峥易瞥了他一眼,我回来,很奇怪吗?

没有理会那多嘴的小厮,穆峥易顶着欲裂的头继续朝里走,才行几步,就又有一个小厮满脸震惊看着他,“大公子?”

那小厮的表情,好想他是个早就下葬的人,此刻正诈尸回来一样。

一个这样,穆峥易忍了,两个也这样……对上那小厮,穆峥易道:“怎么了?”

小厮却是立刻收了一脸表情,态度坚定的摆手,“没事没事,奴才该死,冲撞了大公子。”

这内侍分明就是有话没说。

穆峥易头疼的紧,心头也烦躁,哪里经得他这样遮遮掩掩,手上一用力,那小厮便被他提着领口悬空拎起,只是才提起,还不及他张口再问,忽的就有苗疆八王跟前两个用惯了的小厮带了七八个高壮大汉朝他行来。

那几个高壮大汉,正是那日在碧翠阁同禁军统领交手的人。

武功虽不算鼎好,但胜在人多人壮,七八人聚在一起,不容人小觑。

一眼看到他,打首的小厮立刻眼睛一亮,“快,拿下!”

他抬手一挥,身侧小厮并身后大汉立刻脚尖点地起身,朝他飞扑而来。

穆峥易顿时错愕,抓着小厮衣领的手一松,那小厮倏忽落地,抖着嘴皮仓皇逃开。

而穆峥易,惊愕让他的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等他回过神那小厮那句“快,拿下!”是何意义时,整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

“你居然敢回来!”为首的小厮指着穆峥易的鼻子怒喝一句,吩咐道:“带到王爷面前去!”

穆峥易就连挣扎都没有挣扎的被带走了,一路过去,脑子都是木得,巨大的震惊让他丧失了思考的和反抗的能力。

苗疆八王的书房里,穆峥易腿腕被人重重一脚踢下,扑通跪地,膝盖处传来碎裂的痛,让穆峥易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抬眼望向苗疆八王那阴毒的目光,心头打了个颤,“父王?这是为何?”

苗疆八王咬牙切齿瞪着穆峥易,并不接穆峥易的话,只是道:“给我打!”

随着话音落下,方才那七八个壮汉便一拥而上,围住了穆峥易,拳打脚踢,朝他身上如雨点般砸下。

穆峥易忍着疼怒吼,“父王,孩儿究竟做错了什么,父王要如此?难道还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吗?”

“昨夜掩翠阁一事,给安穗下药的,分明是父王,这样的错,父王也要让孩儿来背?”

听穆峥易提起昨夜之事,苗疆八王眼角微抖,终究是有些心虚,不敢任他说下去,手一抬,喝止了那些人,怒目直视穆峥易,“你少攀扯其他,我只问你,我书房里那瓶药呢?”

穆峥易被打的鼻青脸肿,原本就受伤的头,更是血流不止,脑子嗡嗡直响,忽闻苗疆八王此言,登时一愣,“什么药?”

苗疆八王深邃而幽暗的眼底,怒火一喷而出,“什么药,你难道不知道什么药?缓解之药,萧煜的缓解之药!”随着说话,拳头将桌子砸的啪啪作响。

穆峥易一脸错愕,“药不是一直都在父王手里藏着吗,孩儿如何得知。”语落一瞬,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眼波一抖,“难道那药丢了?”

苗疆八王冷笑一声,“你少装模作样,有人亲眼看到你今日趁着我不在,溜入我的书房,难道那药不是你拿走的?还有,你拿走你屋里所有的金银细软,你说,你要做什么!”

穆峥易登时明白过来苗疆八王的怒火从何而来,“父王,孩儿进您的书房,是来拿那柄象征着我巫族身份的宝刀,并未碰过父王的药啊,更何况,那药所在的暗格,机关旋钮不是只有父王才知道,孩儿从未见过,如何拿出!”

“孩儿拿了金银细软,是想打听白薇的下落。”

苗疆八王当然不信穆峥易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打听白薇的下落?打听白薇的下落,你去赤南侯府做什么?”

穆峥易张口便道:“白薇是被赤南侯府的顾玉青绑架了!”

仿佛穆峥易说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苗疆八王放声冷笑,“满口胡言,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着,从书桌上一摞书底下抽出一柄佩刀,举起,“你是说,你回我的书房,就是来拿这柄刀的?既是拿这柄刀,怎么你还未归,刀就已经回来了!”

穆峥易一眼看到那刀,登时惊得四肢百骸。

这刀……怎么会在这里。

他分明是拿了刀给那小內侍看,小內侍归还之后,他妥帖收好了……一个怔忪,穆峥易顿时去摸他藏刀之处。

哪里还有刀!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收好了……”脑中飞快的回想着他收好刀之后的一幕幕,却是怎么也想不起,这刀究竟是何时不见了的。

苗疆八王嘴角噙着杀气,凝着穆峥易,“还想诡辩什么!”

“父王,孩儿没有诡辩,孩儿说的都是真的,孩儿回来,真的是拿了父王这把刀,之前那个和我们谈军马生意的小內侍有白薇的消息,他说喜欢父王的刀,要看看……”

苗疆八王当即阻断了他的话,“一派胡言,他既是喜欢,凭着你我的身份地位,他直接要了去都可,难道他仅仅是看了看就归还给你!”

“是真的……”穆峥易当即道。

可话音儿落下,他自己也觉得这匪夷所思。

是啊,那小內侍既是喜欢这刀,他连一个问题一个元宝这样的价码都敢开,为何不直接将这刀要了去呢!

为何只是看了看就还给他呢?

脑中清晰的浮出了当时小內侍看刀的一幕,他那眼睛,在看到刀的时候,分明是漫不经心,哪有半分狂热之像。

可惜他当时满心都是白薇,竟是忽略了。

再联系昨日宫宴,那小內侍的举动,穆峥易越发觉得自己似乎是掉入了一个巨大无边的黑暗沼泽。

明知他被人设计了,却是想不到,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被设计,更想不到,对方为何要设计他。

“父王,有人要害孩儿,偷了父王药的人,就是要以此栽赃陷害给孩儿!”思绪及此,穆峥易满目惊慌,对苗疆八王道,“父王要相信孩儿啊,孩儿是父王亲生骨血,怎么会背叛父王!”

第九百八十七章 骨血

亲生骨血……

苗疆八王捏住的拳头剧烈一颤。

电光火石间,脑中忽的想起那日晨妃说她不想再继续为他做事的话。

穆峥易是晨妃的亲弟弟,他捏住穆峥易,就是捏住晨妃。

可若穆峥易同晨妃私下联系了呢?

先前他以为,穆峥易拿走所有金银细软,拿走他的缓解之药,是他寻到了白薇,要同白薇私奔。

而那缓解之药,是他私奔前准备交给萧煜的。

毕竟萧煜乃堂堂皇子,穆峥易想要在这片土地上过得安然而被他寻到,倚靠萧煜,是最稳妥的法子。

可现在……苗疆八王更觉得,穆峥易偷走那缓解之药,是为了晨妃。

他们打算绕开他,直接对话萧煜。

利用萧煜,逼得皇上将晨妃膝下的皇子立为储君,那晨妃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穆峥易也将是储君名正言顺的舅舅……尽管这一身份,不能对外公开,可那又有何妨。

思绪滚上,苗疆八王越发觉得,他所想的,就是事实,再看穆峥易,眼底的杀气,便愈发浓烈,哪里还愿意再听他半句,“带下去,用刑,直到他招了为止!”

不仅是穆峥易没有想到苗疆八王会下这样的命令,就连苗疆八王的随从,也着实惊愕。

穆峥易可是王爷的骨血,王爷怎么下的去这个狠心……

所以,苗疆八王语落,空气骤然凝结,所有人都错愕看向他。

苗疆八王怒火攻心,抄起手边的东西,不管什么,扬手甩出去,“怎么,你们都要同这不孝不忠的逆子一样,背叛我吗?”

随着语落,他砸出去的东西,重重落到穆峥易本就受伤的头上,穆峥易受此重击,再加之前在萧煜府邸被球狠狠一击,登时受不住,眼睛一翻,一头栽倒过去。

而他身边,是苗疆八王方才甩出的一个簇新的棱角分明的四方砚台。

眼见穆峥易昏倒在地,苗疆八王眼皮不眨,手一挥,“拖下去,弄醒他,严刑逼供!”

几个字,语气森然。

几个随从顿时汗毛炸立,脊背凉了一层又一层。

王爷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那将来他们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岂不是……

再有,最近有人在传,说老管家其实并非失踪,而是因为办事不利,惹得王爷大怒,被王爷悄悄处决了。

先前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们不过嗤之以鼻,老管家可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呢!

可现在……

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救命恩人算什么。

还有方才大公子说,昨儿掩翠阁一事,竟然是王爷给安穗下的药。

也就是说,是王爷设计了大公子和安穗…..

细思极恐的事,几个随从倏忽间不敢再多想下去,当即人人顶着一张死灰的脸,匆匆拖了穆峥易离开。

出门就见穆峥邵的衣袍,飞快的消失在转角回廊处。

如同一只临死的老狗,穆峥邵后背抵着廊柱,微微躬身,大口喘着粗气,一双手,死死捏拳,骨节咯咯作响。

通红的双目,喷射着绝望的赤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安穗的药,竟然是父王下的。

是他冤枉大哥了……也冤枉了顾玉青。

真正该死的,是他的父王!

真相的出现,让穆峥邵心底涌出莫大的自责,只要一想到掩翠阁那里,他是如何疯狂的用花瓶一次又一次击打大哥的头,险些将他活活砸死,他的心,就宛若刀绞。

从宫里回来,父王的书房里,大哥看他的眼神,明明充满了失望的绝望,可他被愤怒冲头,却是视而不见。

现在想想……怎么敢想……只要一想那些,穆峥邵一颗心,便痉挛抽搐。

那可是亲手将他带大的大哥。

他居然不相信他。

先前安穗总说,大哥对她非礼,大哥对她不怀好意……现在看来,这一切,分明就是父王在作祟。

苗疆毒蛊何其厉害,必定是父王给大哥下了毒,大哥才神智错乱,对安穗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是他误会大哥了,一直以来,都是他误会大哥了……

“你在这里懊悔有用吗?”穆峥邵正自责不已,耳边忽的传来一道冷声。

穆峥邵不由大张着嘴偏头朝声音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陶晔立在那里。

因着此处距离苗疆八王的书房不远,故而穆峥邵还存着一丝理智压低了声音,“我家的家事,不用你管!”

语气冰冷,带着深恶痛绝,只是因着心头悲愤,有些气若游丝罢了。

宴席那日,若非陶晔突兀出现,父王的复国大业,此刻怕也成了,现在住在那金玉宫阙里的人,就是他。

陶晔倒是不介意穆峥邵用什么语气和他说话,只道:“家事?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

陶晔话里有话,穆峥邵蹙眉狐疑看向他。

陶晔则道:“如果你和穆峥易当真是八王的儿子,你见过哪个亲生父亲如此对自己儿子的?”

“先是在你的订婚当天,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让安穗被穆峥易强报,再是今天,对穆峥易严刑逼供……”

“你们叫了数年的父王,却是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是个废人,如何生的出你们兄弟二人!”

穆峥邵的面色,随着陶晔的声音响起,一寸白过一寸,直至血色全无。

“你……你胡说!”四肢百骸,穆峥邵浑身剧烈的颤抖。

陶晔斜斜睃了他一眼,“胡说?我和你胡说这个做什么,信不信,你自己去验证不就是了,何必我多言,那个红菱不是你父王的妾室吗,既是伺候他起居,自然知道不少,你何不去问问。”

陶晔说罢,转身就走,只是提脚不及两步,又顿下,“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因为实在看不下眼,毕竟,你可是你大哥一把带大,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语落,陶晔彻底离开。

徒留穆峥邵呆立原地,刺骨的寒风凛冽扑面,他浑浑噩噩,不知如何行到红菱院中。

“少爷,红菱姑娘歇下了。”一个婢子眼见他满面狰狞直直朝红菱屋里走去,忙上前去拦。

穆峥邵虽不会武功,可对付一个娇弱的婢女,还是绰绰有余。

一脚蹬开那婢女,推门进去。

第九百八十八章 算计

穆峥邵进去的时候,红菱的确是歇下了。

只是穆峥邵现在,满脑子充斥着穆峥易被拖出去的血腥场面和陶晔的话,红菱与他而言,不过一个可以吐出真相的物件罢了,他哪里会管红菱此刻衣不蔽体。

一把掀了红菱的锦被,在红菱的惊慌尖叫下,穆峥邵利落一把钳住她的脖子,并对同时赶上来欲要解救红菱的两个婢女道:“谁敢离开这院子一步,试试看!”

双目喷火,吓得几个婢女当即腿脚一软。

她们本就是苗疆八王入京之后现买来伺候人的,哪有什么忠贞可言,眼见穆峥邵如此,再加穆峥邵乃王爷之子,而红菱不过一个侍妾,他们当然不会为了红菱得罪穆峥邵。

浑身筛糠,一面保证不敢,一面逃也似的离开。

待丫鬟按着他的吩咐,将门合掩,穆峥邵手上一用力,把只穿了就寝衣衫的红菱从床榻上一把甩到地上。

虽屋内燃了火龙,可数九寒天,地面到底冰冷。

又冷又惧,红菱浑身颤抖不已,“小少爷,奴家怎么……”泫然欲泣,红菱满目可怜,仰头看愤怒的穆峥邵。

到底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眼看穆峥邵如此面色,红菱自然是放弃一切反抗。

穆峥邵恶狠狠瞪了红菱一眼,“你闭嘴!”扯了一把椅子做了,对着红菱,道:“我问,你答!但凡有一句不真,你院里那口井就是你的棺椁!”

红菱心尖一颤,立刻点头,“奴家不敢。”

威胁的话说了出去,可接下来的问题,穆峥邵却是说不出口了。

怎么问,难道就问,我爹是不是个太监?

……

沉默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红菱冷的牙齿都在抖的时候,穆峥邵终是面色紫红的开口,“你每天夜里,如何侍奉我父王!”

红菱顿时……

这个问题……小少爷……您大晚上的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种问题,连烟花地的常客也问不出来,您堂堂一个王爷的儿子……

满目错愕,却是不敢抬头去看穆峥邵,红菱死死抓着衣角,满脑子飞快旋转,小少爷这问题,到底什么个意思……

是字面意思呢?还是……

忽的,电光火石间,红菱想到安穗和穆峥邵刚刚订婚,而安穗又尚未及笄,穆峥邵一向宠溺安穗,必定是舍不得与她同房……

可是……也不对啊,她听丫鬟说,就在订婚前一两日,穆峥邵已经就把安穗给那个了……

难道是因为昨儿在宫里,穆峥易把安穗折腾的不像样,安穗不能侍奉穆峥邵,穆峥邵又想的不行,所以才来她这里求救?

这倒是有可能。

可她这里的情况,那穆峥邵那里根本既是截然相反啊。

穆峥邵那里,是穆峥邵想要安穗不行,而她这里,是王爷不行……这隔着一个男女的差别,差的海了去好不好!

思绪定下,红菱深吸一口气,抬眼朝穆峥邵看过去,“奴家伺候王爷,全凭王爷高兴,有时候是用玉棒,有时候是用手,有时候,王爷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那里,让奴家一个人叫……”

穆峥邵听得面红耳赤,红菱说道这个份上,他如何听不懂,当即嚯的起身,“够了!”

如果他父王当真是正常男人,有怎么会用上玉棒这种太监专用的东西……

陶晔的话,又一次在穆峥邵脑中滚起,如雷似鼓。

这么多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父亲,大哥……这个世上,他最最亲的人。

尽管,他从不知道,什么叫父爱。

可他一直都认为,那是父王一心都扑在复国大业上,胸怀壮志,便忽略了那些儿女情长。

可现在……

“我今夜来过的消息,父王必定会得知,你却不许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他,父王若是知道一个字,我就送你到那枯井里。”穆峥易一颗心冷到极点,满目阴毒之光,看向红菱。

红菱点头,“奴家知道,奴家绝不说出一个字。”

穆峥邵虽然不及穆峥易冷静沉稳心机深重,可一点比穆峥易强,他擅长说谎,并擅长编织谎言。

父亲不是亲生,且不管哥哥是不是亲生,陶晔说的对,他是哥哥一把带大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去死。

知道此刻从地牢将哥哥救出,凭他的能力,绝对办不到,穆峥邵离了红菱处,便直奔厨房,捡厨房现有的鸡汤让婆子热了,提了食盒,朝书房而去。

苗疆人擅长使毒,更擅长逼毒。

他的功力,还远远没有达到能不动声色的将他这个“父王”毒死,所以,他想要救哥哥,就只能虚与委蛇,让他放下对他的所有戒备。

果然,他去的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

轻轻一个叩门,得到里面的应允,穆峥邵推门进去,“父王,孩儿让厨房炖了鸡汤,父王喝点吧,晚饭也没用,身子怎么熬得住。”

苗疆八王一双眼睛狐疑看着穆峥邵,冷声道:“你求情也没有用,那个孽障,敢背叛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苗疆八王眼底阴光一闪,“除非他交出那瓶缓解药来,不然,我纵然想要顾念父子之情,他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

穆峥邵毫不遮掩眼底对苗疆八王的痛恶,道:“孩儿巴不得父王立刻就杀了他!”

反正,他的痛恶,苗疆八王也只会理解为是冲着穆峥易。

“就因为安穗?”苗疆八王挑眉,看过去。

穆峥邵道:“这还不够吗?父王,他可是孩儿的亲哥哥,越是亲哥哥,就越是不能饶恕。更何况,他背叛父王,就是与我势不两立。”

苗疆八王倒是没想到,穆峥邵对穆峥易的痛恨竟然有这么深。

审视的目光凝着穆峥邵,他眼底那如涛的嫌恶和憎恨,那样明显,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他,不需要穆峥邵啊……

穆峥邵的存在,也不过是为了更深一步将穆峥易拴在他身边而已。

是他刻意安排,让穆峥邵从出生起便由穆峥易照拂,如此长年累月陪伴而起的兄弟之情,早就胜过一切。

穆峥邵,就是穆峥易的软肋。

可现在……穆峥邵将穆峥易当做仇人,他这棋子的身份还有何用处!

第九百八十九章 解救

“父王,大哥拿走的那个药很重要吗?”苗疆八王沉默之际,穆峥邵问道。

“嗯。”苗疆八王并没有多少心情理会他。

穆峥邵也并不在乎苗疆八王的情绪究竟如何,只继续说:“要不,让我去审问大哥吧,父王也知道,大哥一向宠我,他和安穗发生那种事,心里一定觉得愧对于我,没准儿我问,就能问出什么来。”

对啊,穆峥邵的作用,不就是用来拴住并且在恰当的时候对付穆峥易嘛,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用穆峥邵去逼穆峥易,可比什么严刑逼供强多了。

当即,苗疆八王眼底一亮,转头朝穆峥邵看过去,“你有把握?”

穆峥邵一脸笃定,“不说完全,可十之八九!”

“他可是你大哥,你就下得去手?”苗疆八王再次试探。

“他不是我大哥,是禽兽!”穆峥邵愤怒说道。

苗疆八王心满意足一笑,“好,你去吧,你大哥不分轻重,好在,我还有你!”

密室那边,穆峥易正被人严刑拷打,他多耽误一刻,大哥就多一份危险,得了苗疆八王的话,穆峥邵当即不再耽搁,行了个礼就告退。

夜里的寒风,越发吹得他清醒。

路过安穗院子的时候,看到里面还亮着灯,穆峥邵定定立了一瞬,到底忍住没进去。

安穗今儿闹了一天的肚子,去茅房又脚软掉到了茅坑里,天寒地冻的,被人发现捞上来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

请了几个大夫来,轮番上阵,总算是抢救回来,怕是现在还昏迷不醒,他进去,不过是看一眼,却起不到实质作用。

还不如救了大哥出来,让大哥带着他和安穗,远走高飞。

提了一口气,穆峥邵一头朝密室方向急走过去。

行到一个拐弯阴影无人处,忽的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了嘴。

穆峥邵顿时大惊,正要挣扎,那人就在他耳边说:“别动,我是你大哥的暗卫,想要救他出去,你告诉我,密室在哪,不然我就杀了你。”

穆峥邵正还琢磨,他该如何救了大哥出去,忽然得这么一句话,顿时又惊又喜,“我也要去救大哥,你松开我,我和你说。”被人捂着嘴,含混不清道。

那自称暗卫的人犹豫一下,“我松开你,你若敢叫,我立刻杀了你。”

说罢,松手。

穆峥邵激动的转身朝那暗卫看过去,一看是个陌生面孔,立刻警觉狐疑道:“你真是我大哥的暗卫?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暗卫面不改色,一脸冰冷,“我是晨妃娘娘派来保护大少爷的,莫说你没见过我,大少爷都没见过我。”

“晨妃?”穆峥邵惊得大张嘴。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少爷现在生死未卜,我没空和你废话,你就告诉我,密室在哪!”暗卫凌厉的目光落到穆峥邵脸上。

穆峥邵不由的一个哆嗦,这眼神,好吓人。

“那个,我也要去救我哥,我带你过去。”一则惦记穆峥易那里生死一线,二则这暗卫的眼神,也实在是让他不敢多看,穆峥邵引了这个暗卫就走,“一会你就假装是我的随从。”

“你休想耍花样!”暗卫威胁道。

穆峥邵无心解释,提脚直朝密室而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穆峥易正被铁链绑在木柱上,地上两个光膀子彪壮大汉甩着铁鞭朝他身上一下一下奋力抽打。

穆峥邵登时眼睛就红了,正要张嘴呵斥那人,身后暗卫就悄声提醒他,“你冷静点,别漏了马脚!”

穆峥邵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步过去。

当即有里负责主审的人就含笑迎上来,“二少爷怎么来了?”

“父王让我来问他话。”看都没有看穆峥易,穆峥邵捏着拳头冷声说道,“怎么样,招了吗?”

那人当即就道:“别提了,刑具用了个遍,人都昏死过去好几次了,一句不说,二少爷还是和王爷说说,再打下去,只怕就打死了也问不出,不如换换什么其他的法子。”

那人说的轻松,穆峥邵却是听着心像是被万马踩踏。

咬牙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露出马脚,穆峥邵点头,“我知道了,先别打了,我来问问。”

那人立刻转头喊停了甩鞭子的人,“去歇会吧。”

穆峥邵几步走到穆峥易跟前,抬手在他血迹模糊的脸上轻拍了两下,“我说,大哥,你何必要吃这苦,你偷了父王的药,到底干什么去了?你要是不招供,连我也连累的要被父王绑起来打了。”

说着,穆峥邵一把抓住穆峥易的头发,奋力将他的头拽到他的面前,“大哥,你就不心疼弟弟我?我新婚的媳妇被大哥糟蹋了,大哥心里就不觉得愧疚?难道糟蹋了安穗不成,大哥还要让我陪着你一起丧命?”

一面说,一面飞快的在穆峥易耳边道:“我救你出去,你就说你要见父王。”

迅速说完,一把又将穆峥易的头推开。

前后动作,就像是推搡两下一般。

“说了半天,一点反应没有,这人该不会是让你们打死了吧?”穆峥邵不再看穆峥易,而是转头看向方才那主审人。

那人立刻陪笑,道:“没有没有,还有口气。”

说着,弯腰舀起一瓢冷盐水,对着穆峥易从头浇下去。

穆峥易一个激灵,撑开眼皮,扫了一圈屋里人,断断续续提着气,朝主审人道:“我说,但是,我要见我父王。”

穆峥邵顿时大松一口气。

那主审人立刻一脸惊喜,“我们费了半天劲儿也没问出个什么来,二少爷几句话就管用,真是神了。”

恭维了穆峥邵一句,那主审人就招呼手下道:“快,趁着他没反悔,立刻绑了送到王爷书房。”

“他都这样了,还用绑了?你就是给他机会跑,他这样,连两步也走不出去!”穆峥邵摇头一脸无语,“就你和我带过去就行!大半夜的,你们也不嫌折腾。他们审了一夜,估计也都累了,让他们歇会吧。”

说着,取出一锭银子朝方才拿鞭子打穆峥易的人扔过去,“明儿天亮,兄弟几个买酒喝。”

凌空接了银子,那人抱拳行礼称谢。

穆峥邵则是不等那主审人反应,就催促道:“走吧,别耽搁了,你武功那么好,还怕他能生出乱子!”

第九百九十章 救出

主审人一琢磨,也是,穆峥易现在连喘气都难,还能跑了不成。

要真是这样他都如临大敌,让人大张旗鼓的绑了才敢出去,这说出去也让人笑话……

心思一过,便笑道:“成,属下听二少爷的。”

穆峥邵当即对同他一起来的那个暗卫道:“你去帮把手!”

穆峥邵打头,一行人出了密室。

“少爷,这路不是去王爷书房的路啊。”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瞧着穆峥邵引的路不对,那主审人立刻说道。

可惜,他话没说完,就觉得后脖子被人重重一劈,顿时有些头晕目眩,身子摇了几下,就没知觉了。

起先是他架着穆峥易,现在,到成了穆峥易咬牙架着他。

因为那自称暗卫的人事先早就做好充足的准备,故而一行人格外顺利的从后门除了府。

才出门,就有一辆马车稳稳停在门口,车门打开,那自称暗卫的人一脚蹬开那个主审人,扶了穆峥易上车,转头对穆峥邵道:“多谢!”

穆峥邵顿时……

多谢?意思是,这就没我啥事了?

不对呀,我要和大哥远走高飞的呀……

穆峥邵立刻对穆峥易道:“大哥,我也要和你一起离开。”

穆峥易正要拒绝,却是转念一个心思飞过,极其虚弱问那自称暗卫的人,“可以吗?”

那暗卫没接穆峥易的话,只对穆峥邵道:“走你还不快点,再磨蹭是等人发现!”

方才心头还是一种被人抛弃的委屈感感,闻言顿时一喜,立刻翻身上车。

车夫扬鞭,马车极速离开。

坐在马车里,穆峥邵身子一晃,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是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天!安穗,安穗还在府里呢,我一走,她怎么办?停车停车,我得回去接安穗!”

穆峥易正要劝他,却是被那自称暗卫的人抢先一步,冰冷道:“停车不可能,我可以直接把你踹下去,你回去找你的安穗,我们走我们的。”

“不行,你们等我,我带着安穗来找你们。”穆峥邵立刻拒绝。

他语落,马车里一片静默。

那自称暗卫的人连看都没有看他,直接就将马车车门打开,“下去不下去。”

马车行的极快,月色下,两侧房屋极速后退,这样快的速度,若是跳下去了,怕是要折了半条腿吧。

心尖打了个颤,穆峥邵不由朝后挪了挪身子,“算了,我明儿再来接安穗也是一样的,想必一时半刻,父王也不会寻到安穗那里去。”

语落,穆峥邵立刻又“呸”的一声,转头对向穆峥易,“什么狗屁父王,大哥,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父王!”

穆峥易以为穆峥邵是在说气话,再加他现在头痛欲裂,浑身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有着利齿的小虫在啃噬他一样,脑心挠肺的难受,便没有接他的话。

马车行了片刻,速度骤然减慢,之后不过几盏茶的功夫,稳稳停下。

那自称暗卫的人率先跳下马车。

穆峥邵没有来过萧煜的府邸,可穆峥易近日却是天天来,一下车看到四周环境,嘴角顿时透出一抹苦笑。

他就知道,果然。

在密室被吊起来毒打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不是别的,就在琢磨萧煜和那个诡异的小內侍了。

前前后后的,翻来覆去仔细想。

越想越心惊……

那个萧煜……根本就不是他平日里以为的不学无术。

堂堂皇子,就算是他本人再怎么荒唐再怎么不学无术,该有的涵养还是有的,更何况,能在皇宫里安然长大的皇子,又怎么会真的一点心眼没有。

那日在碧翠阁,他酒后失言,扬言要将苏染娶回府邸……

可在此之前,他对苏染,分明是连碰都不碰,看都不看,偏偏那三个面容清俊的小公子进来的时候,他就态度突变,对苏染亲昵起来不说,还放出那样的话。

这本就反常了。

还有苏染……

碧翠阁里真正的苏染早就死了,萧煜跟前的那个苏染,是父王身边的女卫易容假扮,可这个易容假扮的苏染,却是在萧煜被内侍总管带走的当天,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先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切可疑,可每每看到萧煜不是吃喝玩乐就是耍嘴皮子气他,那些怀疑就荡然无存。

密室里,看不见萧煜,思绪不被萧煜左右,他反倒能静下心来细细分析。

那自称暗卫的人,径直将他们引到了萧煜的书房。

一进门,就看到萧煜面容含着薄笑,坐在书案后朝他看来,萧煜身后,是一个面生的小厮。

不等穆峥易说话,穆峥邵就傻眼了,“不是说,是晨妃娘娘救了我哥?怎么……”

一脚踏进书房,瞪着面前的萧煜,穆峥邵目瞪口呆。

不再理会穆氏兄弟,那自称暗卫的人行到萧煜面前,抱拳回禀:“殿下,属下到密室的时候,穆峥易已经被打的昏迷不醒,路上属下给他吃了护心丹,应该暂时无性命之忧。”

萧煜闻言,颔首点头,一抬手,那暗卫无声退下。

穆峥易看着眼前的萧煜,哪里还有平时半分不学无术的浪荡样子,“这才是真正的你吧?”

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穆峥易比谁都清楚,一面说,一面走到一处椅子前,坐下。

穆峥邵眼见他哥坐下,赶紧跟着过去,坐在旁边,低声道:“哥,怎么回事?”

穆峥易没有理会穆峥邵,依旧看着萧煜,“若是我所猜不错的话,养马场一事我们事败,就是你的手笔吧!可惜我反应慢了一步,让你得逞,不然......”

说着,幽幽一叹,“罢了,说这些做什么,说罢,你绑了我来,做什么?”

萧煜一脸气定神闲,“不做什么,养着你啊。”

穆峥易嗤的一声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还有必要吗?”

萧煜一耸肩,“的确没什么必要,不过,我请了你来,的确就是养着你啊,把你暂时养在我府上的密室里,等着你那父王着急上火,方寸大乱!”

第九百九十一章 解释

不等穆峥易说话,穆峥邵一双眼睛狐疑的看着萧煜,“你想用我们来威胁我父王?”

萧煜摇头,“准确的说,是用你大哥,和你没什么关系,要是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自己跟着来的吧。”

穆峥邵顿时听到一股浓浓的嫌弃。

“你别做梦了,不管和我有没有关系,你用我大哥,也威胁不到我父王,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父王,他就没有睡女人的能力。”自从得知这个惊天秘密,再得知安穗掩翠阁一事是八王亲手安排,穆峥邵就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苗疆八王是个太监!

刚刚在路上,穆峥邵就说起这个,穆峥易不过当他气恨之下随口泄愤,却是没想到,当着萧煜的面,他竟如此说,登时一惊。

一惊的岂止是穆峥邵,萧煜也着实是惊了一下。

不过,转念想起那日顾玉青说起的那老管家提到的有关苗疆八王当年在宫里的发生的密事,再加顾玉青自己的分析猜测,赤南侯府院中发现的那小盒子,以及父皇在提起当年旧事时咬牙切齿的阴晦目光,萧煜更多地,倒是恍然大悟。

没想到,那紫檀木匣里的东西,竟然真的苗疆八王的。

可顾侯爷干嘛把这种东西埋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啊。

这又不是什么镇宅之宝。

不过,这件事,除非父皇或者顾侯爷亲自解释,只怕他一辈子也猜不透缘故。

觑了一眼一脸震惊的穆峥易,萧煜果断道:“我既是请了你大哥来我府上,自然是准备周全,又岂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这一点,你们就放心吧。”

关于身世问题,他有的是时间细问穆峥邵。

此刻强压下一腔震惊,穆峥易对向萧煜,“你既是如此有本事,能截断了我们先前的计划,现在,又何必抓了我们威胁我父王,你大可以直接抓了我父王,然后严刑逼供,让他交出解药啊。”

萧煜哼的一声冷笑,“你当我傻?你们给我下的毒,压根就没有解药。”

穆峥易一愣,“你知道了?”

萧煜道:“废话,不然早把你们抓了,还何至于如此慢慢和你们磨时间。”

脑中电光火石,穆峥易顿时恍然大悟,“那我父王书房里的那瓶针对你身上毒素的缓解之药,是你偷得?”

萧煜点头,“对啊,这种药,还是自己拿着比较保险,万一苗疆八王哪天放弃了他的梦想,忽然不想利用我复仇了,那我岂不是立刻就要死了。”

“可那只是缓解之药。”

“对啊,整整一瓶,我数过了,一共四十八颗,要是四十八天太洪方丈都配不出解药,我也只能认命了。”

“太洪方丈?”穆峥易顿时一脸惊愕,“清泉寺那个出身萧宿派的太洪方丈?”

萧煜含笑点头,“没错啊,只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你们不知道,太洪方丈可是我准岳父的八拜之交。”

穆峥易顿时……这些天,父王可是没少拜访太洪方丈啊。

萧煜身上所中的毒,就是用清泉寺所在山脉特产的一种火线毒蛇的毒素配以其他八十一种毒素合炼而成。

只是这世间剧毒配出来了,却怎么都配不出解药。

费了整整三年的功夫,父王也只是配出了那缓解之药。

素闻萧宿派擅使毒物,而出生萧宿派的太洪方丈又是格外精通各种毒物的解药配制,故而一来京都,父王便立刻寻了由头拜访这位方丈。

起先还担心他的身份特殊,不被这位方丈接见,没想到,这位方丈倒是热情,每次他去拜访,总要带着他漫山遍野的寻找解毒之物。

不仅如此,更是与他彻夜长谈解毒之法,甚至亲自同他一起配置解毒药丸……

原先听父王说起这些,他还当是志同道合,却怎么也没想到,太洪方丈接近父王,竟然是为了萧煜。

“凭着太洪方丈的造诣,难道他连缓解之药也配不出来?”穆峥易道。

萧煜好耐心的解释道:“配的出来啊,可我若是不把这药偷出来,如何栽赃给你。又如何让你们父子反目成仇,给我可乘之机呢?”

穆峥易……“那小內侍,是你安排的?”

萧煜一脸骄傲,“顾玉青易容的!”

穆峥易惊得登时从椅子上豁然而起,“你说什么?顾玉青……”

脑中回想起那日登门赤南侯府时顾玉青的背影身姿,再想到那小內侍清瘦的身子……

天!

他竟然蠢到这种地步……

萧煜望着一脸惊愕的穆峥易,笑得越发张扬,他媳妇棒着呢!

错错愕愕,愣愣怔怔,半晌,穆峥易终是满目黯然,跌坐到椅子上,“那天在八珍阁,是你们故意安排了白薇出现在我面前?”

萧煜点头,“对啊。没想到,你对白薇,还真是用情至深,立刻就上钩。”

穆峥易嘴皮几颤,声音泛起哽咽,“白薇……白薇她,当真在赤南侯府?”

萧煜再次点头,“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们死在一起。”

穆峥易顿时眼底波光剧烈一颤,抬眼去看萧煜,“我想活着。你什么条件,只要能让我和白薇活着,什么条件都行。”

萧煜摇头,“除了让苗疆八王方寸大乱,我暂时想不到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价值。如果你能想到,我倒是不介意成全你们远走高飞。”

穆峥易……

萧煜摆手,“不急在这一刻,你可以慢慢想。”

说着,吩咐手下,带了穆峥易和穆峥邵下去。

他们前脚一走,终于回归萧煜身边的明路立刻一脸贼笑,“殿下,没想到这个苗疆王八,还真是个太监!”

萧煜横了他一眼,“陶大人可是安然送回去了?”

当时陶晔住到苗疆八王府邸,为的就是顺利带了易容的明路进去,方便明路在苗疆八王的书房偷药。

既然明路已经得手,萧煜自然就到皇上跟前一番嘀咕,让皇上收回成命。

毕竟待在苗疆八王身边,实在风险太大,万一哪天那老头发疯,给陶晔下点什么毒,这不是白白折损一个能臣嘛!

再说,萧煜已经得手,陶晔再住下去,除了给苗疆八王添点堵,也没别的什么大作用了。

第九百九十二章 回来

这一夜,不管是顾玉青还是萧煜,都是一夜安眠。

可杏花巷那里,就炸飞了天。

且不说苗疆八王在狂怒之后将要做出如何歹毒的安排,一夜安睡,顾玉青才梳洗了,吉祥就回禀,“小姐,周秉德回来了。”

顾玉青登时大喜,忙道:“快带到花厅去。”

匆匆换了衣衫,朝花厅而去。

顾玉青进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立在那里,一趟江浙之行,周秉德清瘦不少,可眉眼间的气质,却是越发像老管家那般,沉稳老练。

将置办年货年礼一事细细回禀过后,周秉德便提起此行的另外一个重要目的。

“小姐,奴到了杭州,顶着赤南侯府管事的名义,才送了年礼不过两家,平西王府二小姐就派人寻到了奴才。”

“说既然是赤南侯府的人,来了杭州为什么要住在客栈,不去寻她姐姐,实在生分,当时就不由分说,让奴才退了客栈的房。”

“奴才在杭州这些日子,大小姐和二小姐着实照拂。”

“临走时,大小姐让人给小姐装了一车的礼物,二小姐说,她就不给小姐准备礼物里,只让小姐给她准备个贵重的添妆礼,说她来年开春就要成亲,小姐到时候若是不能拿出让她满意的礼物,她就同小姐翻脸。”

顾玉青听着,噗的一笑。

哪有这样没皮没脸向人讨添妆礼的……

心里却是极暖。

若非将她当做亲近之人,凭着洛瑶的骄傲,如何肯说,“她说没说何时回京?”

“洛三小姐说,她婚事定下来之前,不能回京。”

这话里的意思,顾玉青明白,皇上至今无后,上次选秀,也不过只是添了三五个贵人常在,并未定下皇后。

可中宫到底不能空悬,慧贵妃又执意不肯上位,那皇上少不得再从其他人家里挑选……

洛瑶回来,始终是危险的。

周秉德继续道:“小姐吩咐奴才打听涂家三少爷的事,涂家三少爷从济南直接去杭州,就是奔着洛三小姐去的。”

“听说是中秋之前,洛大小姐带了洛三小姐去济南观看趵突泉,半路遇上劫匪,恰好涂家三少爷经过,虽说洛家大小姐随身带的随从足以打发了那些劫匪,可涂家三少爷还是不由分说就亲自上手,为此受了点伤。”

“洛大小姐和洛三小姐百般感激,分别之际,洛大小姐还说,若是有机会去杭州,必尽地主之谊云云,然后洛大小姐和洛三小姐折返杭州当日,就又偶遇涂家三爷,涂家三爷说家中在杭州的分号出了点事,他要去处理,如此就正好同行。”

“到了杭州,涂家三爷结交了洛大小姐的小叔,两人感情与日俱增,他就时常被邀请到府中做客,洛大小姐的婆婆极是喜欢这位涂家三爷,有心想要将自己的幼女嫁给她。”

“只是那位小姐有自己的心上人,不得不作罢,为此,洛大小姐的婆婆还着实惋惜一番,转头收了涂家三爷做干儿子。”

顾玉青顿时……

她只知道,上一世洛瑶嫁给这位商户之子,日子过得极是幸福,却没想到,这个涂家三爷,竟然魅力这么大。

顾玉青仿佛曾听洛瑶提起过,洛冰的那位婆婆,不是什么好想与的,能被她看入眼的……

尤其还是涂家这种商户身份,在她的眼里,只怕根本就是鄙夷,她竟然有心要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涂家三爷,这是喜欢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毕竟商户地位实在低,官家女儿嫁过去,那便是下嫁,再好的姻缘,也架不住世俗的眼光。

听着周秉德的话,顾玉青越发想要见见这位涂家三爷。

“涂家三爷认了干娘,就直接住到了府里,奴才住进去刚有两天的样子,涂家三爷亲自到洛大小姐婆婆处表明心意,说是想要求娶洛三小姐。”

“至于他是如何同洛大小姐婆婆说的,奴才不知,只知道洛大小姐的婆婆当时就拍胸脯答应,说必定让他如愿。”

顾玉青……

必定让他如愿,如何如愿?难道为了逼平西王府同意洛瑶和涂家三爷的婚事,拿洛冰做威胁?

答应了,大家欢喜,不答应,便要为难洛冰?

“洛瑶同你说,让我给她准备添妆礼,是个什么情绪?”

倘若这一世洛瑶对涂家三爷并无意,而是迫于洛冰婆婆的压力,洛瑶才勉强答应,她该是没有什么心情让周秉德传话跟自己要添妆礼吧。

道理虽是如此,顾玉青心下到底不踏实。

周秉德就笑道:“洛三小姐很是欢喜的。”

洛瑶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她若欢喜,便是真的欢喜了。

那洛冰呢,毕竟涂家的商户身份……“洛大小姐呢?”

周秉德回禀:“洛大小姐也是极喜欢涂家三爷的,奴才听说,洛大小姐亲自写了信送到京都,为的就是向平西王府提及此事。为了这件事,洛大小姐和她婆婆,并未发生罅隙。”

言外之意,洛冰答应,并非出于她婆婆的压力和威胁,而是心甘情愿。

顾玉青心头的好奇,越发的重。

洛冰不同洛瑶,她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中规中矩,绝对的秉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坚信门当户对,她竟然也赞同。

既然如此,顾玉青便不再担心洛瑶这桩婚事,只琢磨到时候送她一个什么大礼。

正说话,彩屏跌跌撞撞一头冲进来,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周秉德正立在厅中回话,更顾不上行礼,前脚踏过门槛,就迫不及待道:“小姐,到了,到了,回来了,回来了!”

彩屏虽不及吉祥如意得力,可在赤南侯府也算是极出挑的了,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慌乱。

顾玉青不由心头一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说话间,彩屏已经行到周秉德并肩处,大喘着气,道:“小姐,侯爷和少爷回来了!”

彩屏话音一落,顾玉青登时心头猛地一缩,蹭的就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激动之下,竟是浑身颤抖,腿软脚软。

“侯爷和少爷回来了,此刻正进宫,怕是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回府。”彩屏继续大喘气,满面欢喜,眼底迸闪着奕奕光泽。

第九百九十三章 狼群

“快,快去告诉黄嬷嬷,管家,还有你,”指了周秉德,顾玉青喜的眉宇飞扬,“快去准备,准备迎接侯爷和小少爷。”

言落,不等周秉德领命,顾玉青就吩咐吉祥如意,“随我进宫。”

若是父亲自己回来,她还能耐得住性子在府里等着,可弟弟一同回来,她十年不见的弟弟……明知他现在身在何处而让她静坐等待,顾玉青如何坐得下。

说着话,急急就朝外走。

吉祥如意忙一脸喜色急急跟上去,“小姐,穿上大氅!”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人声鼎沸的鼓楼大街,直奔皇宫。

才下车,顾玉青就看到皇宫门口蹲了一排……狼!

油亮的狼毛,在冬日的烈阳下,发着闪亮的光泽。

那些守门的侍卫一个个面色如临大敌,分明是数九寒天,可额头上人人挂着一层汗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那排狼,一动不动。

顾玉青顿时……

虽说这个场面实在有点诡异,可一想到这些狼是随弟弟一同来的,她就心潮澎湃激荡不已,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扶了吉祥如意径直朝宫门而去。

她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那排蹲坐在地的狼,就在顾玉青要到宫门前不过数步的距离,那排狼忽的站立起来,齐刷刷扭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顿时动作一僵。

吉祥如意骤然浑身汗毛战栗,死死贴住顾玉青。

天……她们该不会是要被小少爷的狼给围攻了吧。

而那些守门的侍卫,更是浑身一紧,眼睛看着站立起来并排着整齐的列队朝顾玉青走过去的狼群,大气不敢出,握着长矛的手,骨节分明。

要真是在皇宫门口,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被顾侯爷跟前那小孩子的狼给围攻了……顾侯爷自然不会受罚,他们怕是莫说丢了饭碗,能保住命都是上天僻佑祖上积德了。

这边是守门侍卫,那边是顾玉青主仆三人,两队行气凝神心惊胆战的人中间,毛发油亮的狼群步履从容有节奏的徐徐靠近顾玉青。

随着它们逼近过来,顾玉青反倒没有了最初的畏惧。

这狼若是要攻击她,也不会是用这样散步一样的速度行来,而且,要攻击,早就龇牙咧嘴扑上来了,怎么会像现在这般。

狼群靠近,列队则变成了以顾玉青主仆三人为圆心的圆圈。

圆圈围拢,一只体型看上去略大一点的狼上前一步,站在圈内,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直直看向顾玉青,四目相对,不过一瞬,那狼前腿倏忽屈膝,跪在地上,朝着顾玉青低下头。

紧接着,那一圈的狼,做出同样的动作,齐刷刷朝着顾玉青屈膝低头,发出短暂而低沉的叫声。

叫声过后,那只圈里的狼率先起身,其余狼跟着起来,狼圈微动,原本密不透风的圈子,在朝着宫门口的方向,闪出一个较为宽大的口子。

顾玉青略略一思忖,提着心抬脚朝那被让出的口子走过去。

及至与那圈内的狼擦肩而过时,那狼低头后退两步。

眼睁睁看着顾玉青主仆三人出了狼圈,那些守门侍卫瞠目结舌,四肢百骸下浑身血液沸腾激荡。

若非亲眼所见,今日之事,任是谁说,他们也不会相信。

顾侯爷说这些狼纪律性极好,不会随意攻击人,他们还不信,现在看来,这哪里是纪律性好,分明都是活成了精。

自从顾侯爷留了它们在这里,也有一些内侍进出宫门,可这些狼蹲在地上眼皮不抖,不加理会。

顾玉青一来,它们就……那样子,完全就是过去给顾玉青行见面礼去了。

老天!

一群狼,居然还认人,还知道行礼问安。

这不是活成精了,又是什么!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过后,守门侍卫终于收起了惴惴不安了一早上的心,确定的确如侯爷所说,这些狼不会攻击人。

然而……

就在顾玉青走出狼圈,她驻足回首,狼群重新列队预备回到方才蹲坐之地的时候,一辆马车挨着顾玉青的马车徐徐停下。

顾玉青朝马车看过去。

正在列队的狼群也停了动作朝马车方向齐齐转头。

苗疆八王就是在这样的阵仗下,下了马车。

刚一下车,就看到面前不远处一排狼幽绿的目光直直盯着他,登时汗毛一抖,“妈呀”一声,腿脚软下去。

他身侧的随从,有意想要扶一把,无奈自己被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哪还顾得上苗疆八王是不是要跌倒了。

“娘的,宫门口怎么有狼?”竭力稳了稳心神,苗疆八王好歹是扶住了身后的马车,站住了。

那随从指了狼群后面的顾玉青,道:“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也在那,看来这狼群该是不咬人的。”

苗疆巫族擅长制毒,这些年,为了研制毒药,苗疆八王不少在山野密林游走,遇上毒蛇猛兽更是常事。

刚刚之所以被吓得失魂落魄,实在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狼一齐出现,更没见过……狼群可以出现在宫门口。

不过,过了最初的骇然,现在倒是冷静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能立在皇宫门口的狼群,自然是不会攻击人的。

眼看除夕夜将至,难道是宫里请来了什么杂耍马戏?

思绪一闪,苗疆八王吸了口气,抖了抖衣袍,提脚朝宫门方向而去。

顾玉青心头疑惑,昨儿他和萧煜联合演了一出戏,偷了苗疆八王的药瓶儿嫁祸给穆峥易,而夜里穆峥易穆峥邵又被萧煜请到了府上,现在苗疆八王怎么还有心思进宫?

他要做什么?

是来和晨妃秘密联系?

顾玉青正疑虑,就见那原本安静的狼群开始发出骚动,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此起彼伏叫了起来,与此同时,狼群涌动,队形倏忽变成了三角形。

方才那圈内的狼,立在三角形的最前头,直对着苗疆八王。

苗疆八王心里只以为这些狼是马戏团带来的,马戏团里的狼受过训练,列个队形变幻一个方阵什么的,最擅长不过,故而并没有当回事。

而守门的侍卫,在见识过方才狼群给顾玉青行礼的一幕过后,以为这是狼群对这位异族王爷的又一次打招呼方式,故而也只一个个热血沸腾的等着看大戏。

第九百九十四章 羞辱

苗疆八王携了随从大步流星,朝宫门方向而走。

距离狼群,越来越近。

狼群的骚动也越发强烈。

因为狼群是头对苗疆八王尾巴对着顾玉青,阳光下,顾玉青可以看到,它们尾巴上的狼毛,几乎都站直了。

这……

心头忽的一动,这哪里是像方才对她那般的迎接,这分明是要进宫。

天!

一个失声惊叫,顾玉青顿时面色大变,提脚就急急朝狼圈折返过去。

咬死苗疆八王是他作恶多端,活该,可这狼群是弟弟的,若是在宫门口发生这种血案,父亲和弟弟要如何对皇上解释,要如何对天下百姓解释。

大家又要如何说弟弟。

流言可畏,人心不古,她绝不能让弟弟陷入难境。

可顾玉青终究是反应慢了一拍。

等到她提脚急走时,那群狼后蹄齐齐的在地上一阵蹬,风驰电掣般,齐刷刷朝着苗疆八王扑过去。

刚刚还一脸见过大世面的苗疆八王,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围住。

顾玉青顿时一声冷汗倏地就浸透衣衫。

好在那群狼并没有一冲上去就咬断苗疆八王的脖子,而是猛然冲锋之后,在将苗疆八王吓得面色土灰瘫在地后,就开始不断地撕咬他的衣裳。

只咬衣裳,并不伤人。

顾玉青骤然松下一口气,心头骄傲感油然而生,果然是弟弟训练出来的……

不过,她也不敢任由这狼在皇宫门前如此羞辱恐吓苗疆八王,忙向前走去。

这时,吉祥如意也追了上来,跟在顾玉青身后。

守门的侍卫也没想到,这刚刚还让他们松下一口戒备之气的狼,居然会突然发动进攻,登时吓得一个个小腿发颤,面如土灰。

宫门前发生任何意外,都是他们的责任。

眼见顾玉青朝狼群走去,领队的侍卫立刻上前,“顾大小姐,还是我们来吧。”

顾玉青扫了一眼暂无生命危险,不过是被狼群玩弄羞辱的苗疆八王,道:“刚刚你们也见了,这群狼对我还算友好,还是我先试试吧,我若不行,再劳烦您。”

领队侍卫眼底瑟瑟的扫了一眼那群狼,心头打抖,只怕是他们全队而上,也不是这群狼的对手。

更何况,这狼在数量上,就超过了他们。

苗疆八王和他的随从,早就被突然骤雨一般冲来的狼群吓得三魂六魄齐飞,面若死人一样瘫在地上瑟瑟发抖,明明各自身怀武功,却愣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才那匹立在圈内的狼,并没有参与行动,而是立在一侧。

见到顾玉青过来,立刻挪了身子,朝顾玉青的方向低头,再次行礼。

顾玉青连想都没想,就道:“让它们停下。”

跟在顾玉青身后走过去的侍卫领队顿时……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在和一匹狼说话!

面上的震惊,不亚于方才看到狼群给顾玉青行礼时。

而那狼,仿佛听懂了顾玉青的话,仰头看看顾玉青,转头看看身后在此起彼伏羞辱苗疆八王的狼群,然后……甩了甩头。

不!

顾玉青顿时……

她方才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这狼竟然真的听懂了她的话。

既是如此,不理会周围所有人的瞠目结舌,顾玉青继续道:“你们如此,会让你们的主人很难做,他会受到伤害。”

这一会,不等顾玉青说完,那狼立刻转头朝着狼群发出一声低叫。

原本正乐此不疲的撕咬踩踏苗疆八王的狼群,倏忽动作停顿,转头朝那狼看过来。

那只狼又一次发出叫声。

紧接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刚刚还有些癫狂的狼,竟真的在那声狼叫落下之后,有序不紊的从苗疆八王身边顺序离开,自觉列成一队,然后整齐回到顾玉青最初见到它们的地方,蹲坐下去。

从头到尾,就像是纪律严明的将士。

领队侍卫满眼敬畏的看了一眼顾玉青,行礼退下。

娘的,今儿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顾玉青几步上前,冷眼看着苗疆八王,道:“王爷受惊了,不知王爷是继续进宫呢,还是暂且回府?”

苗疆八王衣不蔽体,拼命的双腿夹紧,遮掩住空荡荡的某处,一脸劫后余生的惊惧略略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愤难耐。

“这是哪里来的野狼,我必是要将其屠之后快!”

寒风冷气吹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肉,语落,重重打出几个喷嚏。

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苗疆八王,顾玉青没有接他的话,只道:“王爷若是进宫,我就略等你片刻你去换了衣裳,若是不进宫,就此告别。”

若非因为这群狼是弟弟所有,担心她离开之后这狼群又一次进宫苗疆八王,她才不愿在这里同苗疆八王磨洋工。

一般人家出门,马车里都是会放有备换衣裳,以作不时之需。

苗疆八王今日入宫,是冲着他复仇大计来的,大计未得逞,却平白经此一劫,岂能甘心离开。

可顾玉青亲眼目睹了他被狼群羞辱的一幕,他现在对顾玉青恨得咬牙切齿,怎么会愿意同顾玉青一起进宫。

可那群狼……牙齿紧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顾大小姐稍后。”

飞快的起身,钻进马车。

只是为了遮蔽下体,他起身上车的动作,着实诡异。

苗疆八王有衣裳换,那随从却是没有,可怜他穿着一身被撕咬的破破烂烂的衣裳,跟在苗疆八王身后,瑟瑟发抖的进宫。

一入宫门不过数步,苗疆八王便道:“顾大小姐莫非精通狼语?那些狼,为何对顾大小姐的话那般言听计从?到让人觉得,是顾大小姐指使了它们来攻击我。”

他的声音,阴诡森森。

顾玉青脚下步子一顿,转头朝苗疆八王看过去,幽凉的眼底,是入深潭一般的寒意。

“王爷应该庆幸,狼群并非受我指使,不然,你此刻已经横尸宫门外,哪还会像现在这般,有精力给我演绎成语故事。”

苗疆八王显然没有听懂顾玉青的话,眼底浮上一缕茫然。

第九百九十五章 弟弟

“王爷不仅我朝语言说的好,更是成语学的好,尤其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挑眉一笑,“王爷更是使用的游刃有余。”

苗疆八王顿时满面紫红。

顾玉青不再理会这个她从骨子里就厌恶的人,转头大步直朝御书房而去。

她还要去见她亲爱的弟弟呢!

上次龙阳山匆匆一见,弟弟的模样,早就刻在她心头。

随父亲沧澜一战,也不知道弟弟受伤没有,黑了没有,长高了没有,瘦了没有……

也不知道,弟弟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是何态度。

会怨恨她没有早早找到他吗?

曾经那个不断出现在梦里的光屁溜小孩,可总是呼天喊地的叫着姐姐,要她去寻他!

所谓近乡情更怯,明明自和苗疆八王分开,一路抵达御书房,顾玉青都是急跑,可到了御书房门前,她却是胆怯了,怕的心口发慌。

眼见顾玉青过来,那收过她重礼的小內侍立刻迎上来,“侯爷在同陛下说话,大小姐不如到偏殿稍后。”

顾玉青匀了呼吸拒绝,“不必,我就在这里候着。”

虽然心头害怕,可她还是要在第一时间看到弟弟,一刻钟也不想浪费掉。

“同侯爷进去的,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吧?”顾玉青问那小內侍,迫不及待想要打听弟弟的一切。

小內侍听顾玉青提起那孩子,当即颤了颤嘴角,“不仅有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一匹狼,足有半人高。”

一匹狼……

顾玉青顿时惊愕。

弟弟居然带了一匹狼进宫,还带进了御书房……

只是惊愕过后,转瞬想到有父亲在一旁跟着,莫说一匹狼了,就是弟弟带了他整个狼群进去,怕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宫门外的那群狼,已经足以说明,弟弟跟前的狼,纪律极佳。

只是,父亲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怎么会由着弟弟带了狼进御书房呢?

正心头思忖,身后传来脚步声,顾玉青回头,就见苗疆八王一脸阴晦行来,在同她目光对视一瞬,眼底闪过让人嫌恶的光泽,顾玉青倏忽转头。

苗疆八王阴测测瞪了顾玉青一眼,几步行过去,对着小內侍道:“通报一声,我有要事要见陛下。”

小內侍刚要回绝告诉他顾侯爷在里面,就收到顾玉青一记眼神,当即咽下喉头的话,转头去通报。

顾玉青迫切想要见到弟弟,更何况,她也想知道,苗疆八王到底有何事要见皇上,若是他能得皇上召见,那她必定能跟进去。

内侍通报,极具技巧。

如何通报就能让皇上立刻召见,如何通报又能让皇上一口回绝,都是技术活。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小內侍折返回来,冲着顾玉青点头笑道,“陛下传您进去呢!”

回禀完顾玉青,才又对苗疆八王道:“陛下让王爷进去。”

虽依旧是毕恭毕敬,可却没有对顾玉青的那份热络。

受到区别对待的苗疆八王,心头骤然不舒服,“没根儿的东西!”面色阴沉的骂了一句。

那小內侍闻言,登时眼底恼怒闪过,只是碍着身份,低眉垂首,默不作声。

顾玉青一进御书房,就见与父亲并肩而立的一个男孩倏地回头朝她看来,手里牵着一匹狼,那狼也回头看她。

一眼看到那男孩,正是那日龙阳山上将她绑了又放了的山大王,不过比当日相见高了些又黑瘦了些,顾玉青鼻根一酸,眼底热泪就滚了上来。

那男孩,并不在意此刻他所在之处是御书房,见到顾玉青,顿时朝她走来。

反倒是顾玉青,愣怔在原地,忘记所有动作。

就傻傻看着弟弟朝她走来,哭的一塌糊涂。

她日思夜想的弟弟,终于见到了!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啊!

“姐姐,我是你弟弟,顾泽慕。”

这恐怕是全天下最诡异的姐弟自我介绍了。

可顾玉青却是骤然间心底所有的担忧,畏惧,害怕,紧张……所有的不安倏忽散去,唯有欢喜如潮涌上。

因为顾泽慕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时候,拉起顾玉青的手。

那亲昵的动作,化解了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然而,顾玉青心头的喜悦还没有维持半盏茶的时间,就倏忽感觉到被弟弟牵在手里的那匹狼突然间不安躁动起来,冲着御书房大门的方向,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随着苗疆八王进来,顾泽慕的脸色唰的一变,骤然阴沉下去,与此同时,一把拉了顾玉青到他背后,眼底阴云翻滚,浓烈的根本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更像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如临大敌。

正一脸欣慰看着顾玉青和顾泽慕姐弟相聚的皇上和顾臻,在看到苗疆八王时,一个厌恶,一个惊愕,各自表情浓郁而不掩藏。

苗疆八王,就在这样的目光中,双脚踏了进来。

显然,他没想到顾臻也在御书房,一眼看到顾臻,不由铁青着脸脱口而出,“你也在?你不是还要十多天才能回来?”

情绪使然,太阳穴突突直跳。

御书房内,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继续向前走,苗疆八王这才看到,立在顾玉青面前的一个容貌尤其是眼睛像极了顾臻的孩子,手里竟然牵了一匹狼。

那狼一双幽绿的眼睛,杀气腾腾盯着他,尾巴上的狼毛根根笔直。

苗疆八王登时心口一颤,想到了宫门口的那一幕,脸色越发难看。

一脸防备的走过那匹狼,苗疆八王给皇上行礼问安,道:“陛下怎么许一匹狼进御书房?”

皇上对苗疆八王从骨子里都是憎恶,“这个,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苗疆八王……抽了抽嘴角,转头对顾臻道:“一别数年,侯爷还是不减当年风采。”

顾臻瞥了他一眼,“有事说事,没事就出去吧,我有事。”

苗疆八王……

此时顾玉青和顾泽慕姐弟俩并一匹狼已经走到顾臻身侧斜后方,苗疆八王转眸将视线落到顾泽慕脸上,只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们见过?”

第九百九十六章 嫁祸

顾泽慕一手牵着顾玉青,一手牵着狼,幽凉的目光瞥了苗疆八王一眼,道:“难道你是来御书房找我的?”

苗疆八王顿时……“顾大小姐和这位小公子如此亲密……”

顾玉青不知道苗疆八王是不是刚刚在宫门口让狼群给吓傻了,不然他为何如此执迷不悟的在这里不断地寻找所有人的羞辱,乐此不疲。

“王爷难道是因为府里两位少爷同时失踪,找不到人聊天,来御书房解闷儿来了?”不软不硬,顾玉青道。

苗疆八王……

结结实实深吸几口气,苗疆八王一脸铁青转头看向皇上,“臣有要事禀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上连半眼不想看他,“这里没有左右,你说吧!”

皇上真是后悔,刚刚是鬼上身了还是怎么了,居然答应让苗疆八王进来,原本正听顾臻给他讲沧澜一役,讲顾泽慕是如何指挥着手下狼队一举攻破沧澜皇宫,讲沧澜皇上是如何被顾泽慕手里那匹狼一口咬断脖子,正热血沸腾呢!

苗疆八王刚刚吃了气,心头堵得难受,他惹不起顾臻,也不敢惹顾臻的女儿,便将火气洒在那个略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孩子身上。

“陛下一贯信任顾侯爷,当着顾侯爷和顾大小姐的面,倒也无妨,可这个牵着狼的孩子……陛下,臣要回禀的事,实在重大,陛下还是让他退下去吧。”

苗疆八王的算盘打得不错。

那孩子和顾玉青的样子,分明是极其亲热,他单单留下顾玉青和顾臻,只让皇上将那孩子撵出,小孩子心性窄瘪,若是再听些风言风语,必定对顾臻和顾玉青心生罅隙,他也好有可乘之机。

自当年一事过后,他无时不刻想要砍了顾臻给自己报仇。

可惜,始终不得机会。

所以,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成为机会的机会。

苗疆八王正琢磨自己的心思,皇上却是没了耐心,“你要是不说,不如就告退吧!”

苗疆八王……

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像是要炸了一样,憋得他生疼。

几个深呼吸,苗疆八王到底还是握拳留下,道:“陛下,臣的两个不孝子,和宫中您的晨妃娘娘私下勾结,密谋不轨!昨夜被臣发觉,那两个逆子就连夜潜逃,如今不知踪迹。”

顾玉青怎么也没想到,苗疆八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晨妃和穆氏兄弟身上,他这是要做什么?

那瓶缓解之药萧煜已经拿到手,之所以抓了穆氏兄弟再在苗疆八王面前嫁祸晨妃,为的就是让他方寸大乱,引出苗疆八王隐藏的实力。

毕竟,前世苗疆八王曾是萧铎登记之后最为强有力的敌人。

顾玉青不相信,这一世,他没有万全的势力准备,就敢凭着一瓶毒药和一些鬼蜮伎俩进京谋篡皇位。

他背后,必定有隐藏的势力,是他暂时没有暴露出来的。

可他现在出卖晨妃和穆氏兄弟,到底为何?

皇上原本还一脸嫌恶,只想像挥苍蝇一般将他撵走,忽闻此言,骤然面色一变,“你说什么?晨妃和你儿子勾结?”

帝王的威严倏忽毕露,带着不容侵犯的气势。

苗疆八王立刻道:“没错,臣昨夜意外发现他们同晨妃勾结的密信,信中提及,他们欲要逼宫篡位,扶晨妃膝下年幼皇子登基,臣当日献给陛下的那些良驹,也被他们动了手脚,下了毒药。”

说着,苗疆八王一脸唏嘘,“好在当日刑部尚书陶大人及时阻止了此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给马匹喂了特殊的毒药,那毒药只要一被触发,便具有强烈的传染性,但凡呼吸了马匹呼出之气的人,便会产生幻觉。”

“他们原计划是要那**宫,好在陛下洪福齐天,躲过一劫!”

皇上一双冷眸,深深凝着苗疆八王,眼底风卷云动。

那些养马场的马,他派人查过,的确是中了毒,只是御医查不出那毒物的作用是何,故而皇上一直对苗疆八王隐忍未发,只寻了个由头,将那些马处置了。

却没想到,竟然是从苗疆八王嘴里听到那毒物的作用。

更没想到,他会提及晨妃。

早年先有穆太妃,如今又是晨妃……皇上心头的怒火,一潮高过一潮。

苗疆八王却是不理会皇上眼底面上的神色,语落,从衣袖中取出一叠信函,“陛下,这是臣那两个逆子同晨妃娘娘私下联络之物。”

说着,低头举手,将信函拖起。

心头庆幸,还好方才在宫门口下车之际,忘了将信函带下马车,不然被那些畜生一通撕咬,他苦心剪裁了一夜的信函,岂不化为乌有。

内侍总管将信函接了交到皇上手中。

几眼翻过,皇上阴沉的面色,却并无太多波动。

字迹是晨妃的不错,可皇上对苗疆八王,早就失去所有的信任,他的话,纵然是再如雷贯耳,皇上也只将信将疑,不过听听,至于究竟如何,还要仔细分辨。

毕竟,苗疆八王实在不是个东西!

眼见皇上看过信件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直接令人将晨妃捉拿,苗疆八王心头不由有些恼怒失望,隐隐怒骂:你个老东西,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抿了抿嘴唇,又道:“那日宫宴,掩翠阁一事,他们原本是想要设计陛下,要陛下与安穗发**情,再由晨妃娘娘发觉揭穿,以此来败坏陛下名誉,却是没想到,自作孽不可活!”

皇上闻言,嘴皮一抖,“设计朕?如何设计?好端端的,朕怎么回去掩翠阁!”

苗疆八王早有准备,道:“宴席那日,早在御书房给陛下敬茶之时,臣的幼子就将毒药投到陛下的茶水中,那毒药只有在遇到燃情香才会发生作用,不然,两个时辰之后,毒素自动解除。而苗疆独有的燃情香,也是只有在遇到那种毒药,才会起作用,寻常而言,不过是普通香料。”

“为了害人,你们还真是费尽心机!”皇上听着,只觉怒气攻心,只觉告诉他,苗疆八王所言这一切,倘若属实,操纵者,根本就是苗疆八王自己!

第九百九十七章 大哥

苗疆八王立刻磕头,“臣有罪,臣教子无方,养了两个逆子,给陛下添乱了,还求陛下莫要顾及臣的脸面,将那两个逆子直接抓了打入天牢,按罪处置。”

苗疆八王说的痛心疾首。

语落,顾臻凉凉看了他一眼,“说完了?”

苗疆八王泫然欲泣的动作立刻一僵,眼底含恨,朝顾臻看过去,“顾侯爷何意?”

顾臻肩头一耸,“意思就是,说完你就可以出去了,我们这里还有事情要说。”

苗疆八王骤然一脸惊骇之色,“陛下,臣方才所言,绝非儿戏,谋逆篡位之事,难道不值得陛下一听吗?”

不及皇上说话,顾臻便道:“陛下已经听过了,不是吗?”

苗疆八王……怨毒的目光瞥过顾臻,竭力吸上一口气,保持心头镇定,毕竟,他今日进宫,真正的目的还未达到。

“陛下,还有一事,臣的两个逆子,为了将马匹顺利送到养马场,劫持了四殿下!”

他词语一出,皇上眼光骤然凌厉。

顾玉青深深看着苗疆八王,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

就连顾臻,也转头看过去。

眼见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苗疆八王心头冷笑一声,继续道:“当日四殿下在碧翠阁扬言要碧翠阁的苏染姑娘与顾大小姐同一日进门,其实,并非他真心所言,是被臣那两个逆子逼的。”

一面说,一面睃了一眼顾臻的脸色。

却是只见顾臻纹丝不动,苗疆八王咬了咬牙,又去看皇上,就见皇上双眼几近喷火,这才心头舒服了些,继续说。、

“他们给四殿下下了毒,威逼四殿下按着他们的命令行事,不许四殿下将此事告知陛下,不然便不给他解药,可四殿下所中的毒,根本就无解药,只有缓解毒素的药。”

“臣所言,皆乃肺腑,句句当真,陛下若是不信,召了四殿下进宫,让太医把脉便知。”

苗疆八王言辞肯肯,满目真情。

顾玉青闻言,心头突突几跳,直觉告诉她,苗疆八王今日进宫,绝非仅仅将所有责任和过错全部推倒穆氏兄弟和晨妃身上以撇清干系自保,他一定有什么其他更为恶毒的目的。

究竟是什么……

涉及儿子性命,皇上哪怕再厌恶憎恨苗疆八王,也宁愿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当即便吩咐,“召煜儿进宫,传太医!”

内侍总管当即执行,皇上却是语气一顿,转而又道:“让太医院今天当值的都来。”

顾臻立刻一撇嘴,“有那个必要吗!还都来,你的御书房不得被挤烂了!”

皇上横了顾臻一眼,“合着不是你儿子你不急。”

顾臻一副认真的表情,“这倒是!”

“你……”皇上顿时咬牙。

顾臻道:“不过,他也算是臣的准女婿,多少还是担心,他要真是出点什么事,臣的青儿还得担个克夫的名声!”

顾玉青顿时……

就在顾玉青对顾臻彻底无语的时候,顾泽慕低声在顾玉青耳边道:“没事,姐姐,到时候让父亲给你再寻个好的。”

顾玉青……

皇上抄起一个砚台就朝顾臻砸过来,“闭上你的臭嘴!朕的儿子,真龙之子,能有什么事!”

顾臻抬手,稳稳接住那砚台,抬脚向前一探身子,将砚台搁在皇上面前桌案上,“挺好的徽砚,几百两银子一个,动不动就砸,什么毛病!”

苗疆八王眼瞧着顾臻和皇上的互动,心下冷笑。

垂手低头,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看你们一会还说笑的出来不。

顾玉青一直两眼看着苗疆八王,看到他隐隐一笑,登时心头一抽,浓郁而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萦绕而上。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太医院的御医便齐齐聚到御书房,行礼过后,碍着一群人在面前,皇上不好再和顾臻说笑来缓解心头的紧张和不安,只阴着脸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他一阴着脸,太医院的一众太医便一个个噤若寒蝉。

御书房的空气,骤然缺氧。

萧煜一脚进来,眼见屋里这个情形,又是一群太医齐聚,当即就问:“父皇,谁没了?”

皇上顿时嘴角一颤,睃了萧煜一眼,道:“你让人挟持了?”

萧煜顿时……“啊?”长长的拉了个音儿,挠着头朝顾玉青看过去,原本他是想要询问顾玉青,这件事怎么就让父皇知道了,可一眼看到顾玉青身边立着个男的,还紧紧拉着顾玉青的手,萧煜顿时眼睛就冒了绿光。

火气冲头,完全忽略这拉着顾玉青手的男孩的年纪,身高,容貌等等一切,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家阿青被另外一个男人给牵手了。

“你干什么!”指了顾泽慕牵着顾玉青的手,萧煜一步冲过去怒吼。

皇上……

顾臻……

顾玉青……

苗疆八王……

全体太医……

顾泽慕……

所有人因为萧煜这突然的吼叫而满头飞麻线的时候,顾泽慕身边那只狼不敢了。

嗷的叫了一嗓子,直接一头朝萧煜顶过去。

萧煜被这叫声一惊,这才注意到这还有匹狼,然而,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狼一惊朝他发起进攻,奋力一头朝他下身撞过去。

萧煜一个踉跄,就朝后跌倒,“娘的,这里怎么会有一匹狼!”

吓得皇上蹭的就站起来,“顾臻,让你儿子看好他哥!”

顿时,所有人……

当然,所有人不包括顾臻和顾泽慕。

顾臻一脸淡定对顾泽慕道:“让你哥冷静点。”

顾泽慕一脸委屈,“它有独立思想。”说着,弯腰对那匹狼道:“大哥,回来,别闹了,那是你姐姐的未婚夫!快去道个歉。”

所有人……大哥?这狼是这孩子的大哥?这孩子是顾臻的儿子?

信息量太大!

就在所有人被皇上、顾臻和顾泽慕的话惊得眼珠子都要落下来的时候,萧煜一跃而起,满面喜色,“你就是阿青的弟弟?”

这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分明就是那日在龙阳山遇上的那个山大王。

顾泽慕点头,“对啊!我是我姐的弟弟,我叫顾泽慕。”说着,指了手边的狼,“这是我大哥,叫顾大。”

萧煜嘴皮顿时剧烈一颤。

第九百九十八章 药粉

然后,又一次炸雷一样反应过来,顾臻居然回来了!

天,他刚刚是眼瞎吗?

怎么就没看见这站着个顾臻呢,要是看见顾臻,能想不到这孩子的身份吗?想到他的身份,能闹出刚刚那一幕乌龙吗?!

他居然在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小舅子的时候,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

真是……

现在要挽回形象……怎么挽回…….

道歉?

向谁道歉,是向顾泽慕还是向“顾大”,低头看了“顾大”一眼,就见“顾大”一双眼睛正盯着他,抬眼看顾泽慕一眼,顾泽慕一双眼睛也盯着他。

就在萧煜和顾泽慕对视一瞬,顾泽慕一脸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道:“大哥,快去给他道个歉,你一向宽宏大量.”

萧煜…….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呢?

紧接着,就发生了让萧煜更别扭的一幕。

那匹叫顾大的狼,就真的摇了摇尾巴,走到萧煜跟前,用嘴叼起他衣袍下摆,摇了几下,嘴里呜呜发出低低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顾大回头去看顾泽慕,顾泽慕一脸宽慰的表情,“大哥就是懂事理!回来吧!”

萧煜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初次见面,他不仅得罪了他小舅子,还在“懂事理”这一点上,输给了一匹狼……

苗疆八王惦记着自己的事,便趁着萧煜看向“顾大”的那一瞬沉默,向皇上道:“陛下还是快快让人给四殿下诊脉吧!”

语落深深看了顾泽慕一眼,没想到顾臻的儿子,竟然还活着!

顾臻现在,一儿一女,他却连两个养子都没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苗疆八王现在心里很是受伤,越是心里难受,就越要迫不及待的将他盘算好的事情立刻实现了,报复所有人。

让他不愉快,别人也别想好过!

语落,苗疆八王一脸悲恸的看向还在凝视着顾大怔怔出神的萧煜,道:“殿下,您中毒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都是臣的错,没有管教好那两个逆子,让殿下受苦了。”

“可殿下体内的毒,不能靠着那缓解药过活啊,不早早将毒素清除,迟早是要毒发身亡的。”

萧煜终是在苗疆八王的话音儿里,暂时压下先前色色情绪,朝顾玉青看过去,眼角一抖:什么情况。

顾玉青眉眼微动,冷冷看了苗疆八王一眼,道:“他说穆氏兄弟同晨妃联手欲要谋朝篡位,为了达成目的,给你下了剧毒作以挟持,他来大义灭亲了。”

皇上紧跟着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让人给下毒了?”

萧煜转头看了苗疆八王一眼,眼底锋利的冷冽一闪而过,对皇上道:“对啊,儿臣让人给下毒了!”

皇上顿时心口狠狠一抽,蹭的起身,一脸铁青,“你小子都让人给下毒了,还这么不着调,你知不知道苗疆毒药的厉害!混账东西!这也能当玩的,为何不早早告诉我!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愤怒的吼完萧煜,朝着御医道:“愣着做什么,给他瞧啊!”

一众御医还没有从方才庞大的信息量中理出思绪来,猛地被皇上狂风卷云一顿后,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两个擅长毒物的御医提脚,急急走到萧煜跟前,“殿下,容臣诊脉。”

两人一左一右,把起萧煜手腕。

萧煜身上的毒物究竟如何,顾玉青早就知道,此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苗疆八王,警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今儿他这出大义灭亲,实在太过诡异。

就在所有人将目光落在萧煜身上时,苗疆八王悄无声息的移动着右手,朝左手衣袖探去。

方才在宫门口被群狼攻击,藏在衣袖里的药粉早就被肆虐的北风吹散,好在他在马车里放了备用的一份。

只要这药粉被萧煜闻过,他体内的毒素立刻就被激发,若无恰好对症的解毒药,一日之内,必定丧命,什么缓解药都无效。

想着一会萧煜突然间直挺挺躺下,想着皇上的震骇和悲恸,想着等到萧煜死时皇上的伤心欲绝……想到这一切,苗疆八王嘴角眼底,不由浮上一抹阴诡笑容。

就在他右手拿着药粉即将从左手衣袖中伸出时,顾玉青忽的一声大喊,“你在干什么!”

说话间,拔步就朝苗疆八王冲过去。

顾泽慕眼见顾玉青如此,立刻松了手里的狼,“去!”

那狼倏忽间如一道闪电,越过顾玉青,直扑苗疆八王。

苗疆八王前一瞬还沉浸在自己的复仇快感中洋洋自得,转眼就被从天而降的打狼一爪按倒在地。

狼爪死死按住他的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苗疆八王顷刻送命。

“啊”的一声惨叫,苗疆八王本能的去反抗。

却是抬手间,右手带出了左手衣袖中的药粉,撒了一地。

这药粉,只针对萧煜体内的毒,故而未中毒者不会有分毫异样感觉。

可萧煜,顿时便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

把脉的御医原本还觉得萧煜体内虽有剧毒,可脉象平稳,正要松了手回禀,倏忽间指腹之下,萧煜脉象大乱,激荡逆行,横冲直撞,却又转瞬一切平静,甚至……连脉象都不复存在。

两人顿时面色大惊,本是抬眸相视,却是一眼看到萧煜乌紫的嘴皮和死灰的面色,登时吓得失声一叫。

从苗疆八王撒出药粉到萧煜毒发,前后不过眨眼一瞬。

原本众人被那突然而现的药粉一惊,内侍总管正喊“护驾!”顾臻也正要朝皇上身前挡过去,忽的听到御医惊叫,大家不由目光纷纷落过去。

就看到萧煜如死人一般,直挺挺朝后躺倒。

左右御医在巨大的惊恐中,伸手不及。

“砰”的一声,萧煜跌在地上。

“萧煜!”顾玉青一愣,一颗心像是被铁锤砸过麻绳拧过,撕心裂肺朝萧煜扑过去。

“煜儿!”皇上顿时声音打颤。

目眦欲裂朝苗疆八王看过去,“给朕绑了!”说着话,飞快的从书案后绕出,直扑萧煜跟前,“快,快救朕的煜儿,快!”

一把将萧煜抱起,皇上跌跌撞撞送他到床榻上。

一群太医蜂拥而上。

内侍总管则是立刻到御书房门口,阴着脸对着一个小內侍道:“这儿的事,一个字不许透露出去,若是慧贵妃娘娘知道一丁点,小心你的狗命!”

第九百九十九章 生死

能进御书房伺候,自然是知道轻重的。

慧贵妃娘娘多年未孕,好容易怀了这一胎,若是被这里的事惊得动了胎气,那他的罪过,就不是被砍头这样简单了。

床榻那边,顾玉青不顾身份场合,顶着红肿的眼皮立在萧煜床榻前,竭力压低声音的哭泣让她几近断气,皇上则是铁青着脸坐在萧煜身侧,浑身散发着噬人的杀气。

几个擅长毒物的御医,满面肃重,屏气凝神,使尽手段。

顾臻立在人群外,隔着人群看萧煜和女儿的目光,犹如当年姑苏彦突然暴毙时那样,哀恸,绝望,愤怒。

他好容易寻回儿子,一家团圆,难道女儿就要遭此横祸?

虽是萧煜毒发,可顾玉青心头那种肝肠寸断的痛,顾臻却是再熟悉不过。

当年姑苏彦离世,他……

心头的绞痛将顾臻的脸色,越发难看。

而御书房的当地,几个内侍欲要按照皇上的吩咐将苗疆八王绑了,可那只被顾泽慕换作大哥的狼,却是丝毫没有离开苗疆八王身上的意思。

狼爪死死按住苗疆八王的咽喉,狼毛立起,分明是已经动了杀心,只等执行的命令。

而它身后,顾泽慕一脸凝重,偏头死死盯着苗疆八王,深邃而超越他年纪的凌厉目光里,带着微微浮动。

不过片刻,屈膝蹲身,食指挑起些许洒落在地的药粉,放至鼻尖轻嗅。

顾臻回眸间,恰好看到这一幕,登时吓得眼皮一跳,“你做什么!快丢开。”

顾泽慕闻言,将手指上的药粉抖落,直起身来,面色却是一层沉过一层。

那边,御医已经看诊完毕。

“如何?”皇上低沉的声音说出,带着让人心尖发抖的气势。

几个御医相视一眼,同时摇头,“臣该死。”

言落,皇上倏忽变脸的一瞬,苗疆八王登时爆出一阵笑,“亲眼看着你儿子在你面前死,你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不错吧!”

原本他是想悄无声息的将药粉抖落到衣衫上些许,既让萧煜毒发又不露痕迹,如此,不仅能泄愤,还能打破了晨妃和那两个逆子的好算盘,更能给自己争取更多地机会和时间来实现抱负。

却不成想,竟是被顾玉青发现端倪,暴露了自己。

被狼扑到,惊恐,不甘,恼怒过后,早已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个什么后果,此刻,苗疆八王只想在死前给皇上添更多地堵。

皇上和顾臻越是愤怒难过悲伤哀痛,他就越是心头顺了一口气。

御医的话,等于是给萧煜判了死刑。

愤怒使然,皇上霍然起身,提脚走到苗疆八王跟前,丝毫不顾及他身上还骑着一只狼,只提脚踩到他的脸上,“解药呢?”

戾气爆棚,以至于那匹炸毛的狼不自觉向后缩了缩脖子。

一脚落下,苗疆八王登时槽牙松动,面上迸出狰狞的痛苦之色,嘴上却是依旧在笑,“我早说了,没有解药,这毒,必死无疑,我不过是早送他上路罢了!”

说着,苗疆八王眼底闪出如同地狱之魔一样的笑,“放心,慧贵妃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想必,不就慧贵妃同她腹中胎儿就会同他九泉之下见面了。”

皇上心头登时咯噔一声。

不等皇上发话,内侍总管当即拔脚就朝外奔去,不知苗疆八王究竟买通了那个眼皮子浅的,他务必要在那人赶到之前,严禁任何人出入慧贵妃寝宫。

内侍总管这辈子,怕都没有跑过这样快了。

皇上咬牙切齿,眼底阴云浓成黑墨,“朕再说一遍,交出解药。”

苗疆八王嗤的一笑,“没有!”

说罢,闭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皇上脚上用力在他脸上一拧,道:“拉下去,用刑!还有晨妃,一并带了去!”愤怒的声音,犹如从胸腔直接破肉而出。

“回来!”皇上言落,顾泽慕唤了那匹狼。

得令,那匹狼立刻从苗疆八王身上一跃而下。

周围内侍立刻冲上,将其五花大绑,拖出御书房。

“陛下,不若请了清泉寺的太洪方丈来瞧瞧,他出身萧宿派……”萧煜倒下之际,顾臻便动了此念想,只是还留着一丝希冀苗疆八王能交出解药,便暂未提及。

许是哀恸过度,直到顾臻提起,顾玉青才猛地反应过来,立刻道:“求陛下召清泉寺太洪方丈即刻进宫,他一定有法子。”

浓重的哭音让她的声音听上去灼人心肺。

皇上立刻挥手,“快去,请太洪方丈。”

顾臻却是提脚,“臣去吧!”

从京都到清泉寺,路途不近,若要速去速回,谁能快的过他去。

丢给顾泽慕一句,“照顾好你姐姐。”顾臻拔脚离开。

顾臻一走,整个御书房的空气便若凝固了一般。

反身坐回萧煜身侧,皇上深邃的眸光凌厉的扫过一众太医,转头朝萧煜素白的面上看去。

一众太医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萧煜倘若真的活不过来,他们这些人,怕也是凶多吉少。

天杀的,都是那个苗疆八王……

良久,御书房凝重的空气终是被皇上率先打破,“你看看慧贵妃那里有没有事。”

一个小內侍得令,立刻执行。

皇上点了七八个御医,“你们跟过去,有事没事守在那里,若是无事最好,但凡慧贵妃有一丁点事,你们也不必来见朕了。”

那几个被点名的御医,立刻缩着心尖跳着眼皮应诺。

一脚踏出御书房的大门,仿若起死还生,却不知前路是福是祸。

留在御书房,萧煜一死,他们必死,去慧贵妃处,看似有一线生机,可……

冷风扑面砸来,几个寒颤打过,这才惊觉早就浑身湿透了。

只是此刻,哪里还顾及得到这些,跟着那小內侍,一路急跑,朝慧贵妃寝宫奔过去。

心里求遍了所有能想到的神灵,千万保佑慧贵妃平安无事,保佑内侍总管极是控制住了一切。

不然,他们便是从一个死坑挪到了另一个死坑。

御书房中,皇上终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略略缓过一丝惊骇哀恸,一双锋利的眼睛看向顾玉青,幽幽说道:“你都知道多少?”

顾泽慕闻言,立刻转头飞快的瞥过皇上一样,挪步立到顾玉青身侧。

他身边,是那匹随时待命的狼。

第一千章 放血

顾玉青立在萧煜床头前,看着萧煜素白的面色和乌紫的嘴唇,一颗心疼若刀绞,懊恼的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明知道苗疆八王心怀不轨,她怎么就没有早一点察觉到他的异样。

若是早一点,哪怕早一眨眼的功夫,萧煜也不至于到现在这般地步!

忽闻皇上此言,却是本能的心头警觉起来,警觉之余,不由心寒。

萧煜生死未卜,这个时候,皇上竟然还有心思试探她萧煜的虚实……这份多疑,怕是也太过薄情寒凉了些。

捏了丝帕的手紧了紧,抹泪道:“陛下是指殿下中毒一事吗?臣女也是方才苗疆八王说起时,才知道。”

皇上满眼狐疑,“怎么朕瞧你方才倒是镇定?若说你是不关心煜儿,可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又是锥心之痛,若说你关心,那你方才的镇定,岂不说不通?”

顾玉青心头替萧煜和慧贵妃赶到悲伤。

这个时候,皇上已经能冷静到这种地步,可见他心头的悲愤程度……

帝王的心,难道一定要如此冷酷吗?

“臣女方才镇定,是因为方才臣女对苗疆八王的话,一字不信。因为不信,所以才未放在心上。可哪成想,他竟说的是真的,此刻锥心之痛,一则心疼殿下,二则懊恼自己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

顾泽慕心疼的看着顾玉青,伸手揽住她的肩头。

原本不过十岁将近十一岁的年纪,可他生的高,个子倒是比顾玉青都高处一头。

紧紧一揽,让顾玉青靠在他身上,顾泽慕冷眼看向皇上,“我姐姐现在因为陛下的儿子中毒不知死活而哭的肝肠寸断,陛下这些话,难道一定要在此时问吗?”

“陛下是四殿下的父皇,连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姐姐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能知道什么?”

“还是陛下觉得,我姐姐应该知道什么?您希望我姐姐知道什么?”

顾泽慕的态度客气恭敬,可话却是直戳心窝。

皇上眼底锋利的光登时落向顾泽慕。

顾泽慕下颚微扬,直视回去。

从小山野林中长大,他的眼底,带着如狼的气息,不怒而威,更何况,他此刻心头是怒的。

原先他不在则罢了,现如今,他既是在,就不许任何人欺负他的姐姐,皇上也不行!

要欺负……他的姐姐也只能被他欺负!

皇上看着顾泽慕,宛若看到了同他一起长大的顾臻,护犊子护到要和他拍桌子瞪眼的地步。

这个顾泽慕……小小年纪,竟然又是!

初次见面,不仅不畏惧他的帝王之气,居然说话这么理直气壮……而且行军打仗,听方才顾臻描述,很是有一套的样子,手头有又一支训练有素的狼群。

假以时日,仔细跳脚,将将士同狼群结合,那便是坚不可摧的队伍,所向披靡。

顾泽慕,将是另一个顾臻。

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吁出一口气,皇上忍下这顶撞之气。

他虽疑心重,却是爱才。

对陶晔都能一忍再忍,全把他那耿直当可爱,对顾臻的儿子,就更不必说。

更何况,当着一众御医的面,此刻就这般询问顾玉青,的确是不妥。

顾泽慕语落,皇上没有接话,气氛便又一次凝重起来。

他们三人倒也罢了,只可怜那些御医,身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终是在这缺氧的环境里,大汗淋漓的熬过了大半个时辰,等到顾臻回来。

顾侯爷到还器宇轩昂,顾侯爷身后一个胖和尚就全无佛家悠然之态,灰扑扑一张脸,浑身衣衫凌乱,立在顾侯爷身侧,一手扶腰一手扶胸,弯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上有心催促他赶紧给儿子瞧病,可看他那一副稍微一动就要断气的样子,到底将话忍住,“给方丈斟茶!”吩咐道。

一杯温度适宜的热茶送上,太洪方丈一把抓起,飞快的喝尽,衣袖一抹嘴皮,这才面上缓出一点血色,一副根本不认识萧煜的样子,给皇上行了个佛家之礼,就静默无声的过去瞧病。

先前萧煜说过,太洪方丈已经在配解毒之药,并小有成效,顾玉青满目含着期待,朝太洪方丈看过去。

却见他面色凝重,那样子,根本不像是胸有成竹的,不由一颗心高高悬起。

揽着顾玉青的顾泽慕,满目复杂,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萧煜,思绪纷飞,嘴角微动,却终是没有说话。

太洪方丈把脉一盏茶的功夫,转身从随身搭喇里取出一个瓷白小瓶。

皇上原本眼见太洪方丈胖胖的脸阴沉的像铁坨,一颗心都凉透了,可再见他取出药瓶,登时大喜,“我儿可是有救?”

一众太医勾长了脖子朝太洪方丈手中药瓶儿过去,那样子,仿佛人人长着一双智能眼,光凭瞅一瞅药瓶儿就能知道那药丸是什么成分似得。

太洪方丈一面倒出药丸,一面回答皇上,“贫僧只能试一试,究竟是否有用,还不可知。”

他这药丸,是和戚铭联手用了三天三夜配出来的。

针对的,却是萧煜先前体内的毒。

并且,还不知道是不是当真管用。

可眼下,萧煜体内的毒素,分明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主题毒液未变,可那毒液,却在逐渐转性。

药丸倒出,太洪方丈随手将其递给顾玉青暂且拿着,又从搭喇里取出一个布包,布包展开,露出一排锃光瓦亮的牛毛银针。

拔出一根拇指长短的,冲着萧煜手指刺去,登时有乌黑的血液从萧煜手指流出,银针变黑。

如此,一连取出十根银针,依次刺入到萧煜的十根手指。

黑血顺着指腹,滴答流出,脏污了御书房的龙榻,明黄的锦被,登时一片腌臜。

待到放血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太洪方丈从顾玉青手中接过药丸,强行掰开萧煜的嘴,塞了进去,微微将其上半身抬起,手掌运气,朝着他后背一拍,那原本被萧煜含在嘴里的药丸便顺喉而下。

登时所有人屏气凝神看向萧煜。

第一千零一章 换血

太洪方丈将萧煜缓缓放平,收起已经全部乌黑的银针,转头对皇上道:“贫僧可否看一下那苗疆八王撒出的药粉?”

早有小內侍将药粉小心收拾干净用纸包包了,闻言,当即恭敬双手捧上。

太洪方丈接过纸包,飞快展开,用手指挑起一点放置鼻尖轻轻一嗅,不由脸色大变,“毒藤罗!”

他此言一出,包括御医在内的所有人皆满目茫然,却唯有顾泽慕登时神情跟着大变。

松了揽着顾玉青的手,一步上前,“可是天山雪域绝壁山腰处的那种毒藤罗?”

来的路上,太洪方丈已经从顾臻口中听闻一些对顾泽慕的描述,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见多识广,“你见过?”

顾泽慕一脸阴郁,“我吃过。”

顾臻和顾玉青登时神色大动。

天山雪域绝壁山腰处的东西,他如何吃过,更何况,此物名唤毒藤罗,可见有毒……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吃过这样的东西。

这十年的漂泊生活,他到底是如何过得。

自从沧澜相认,到现在,顾臻和顾泽慕在一起,谈论更多地,是顾泽慕缠着顾臻讲赤南侯府的一切。

讲他的母亲,讲他的姐姐,讲器北姑苏世家,讲他那暗暗存活下来的表哥。

可却甚少提及自己这十年的辛酸艰难,每每顾臻问起,他都不过含糊其辞,闪烁而过。

此刻听他突的提起这个,顾臻心头怎能不痛。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顾臻望着儿子的眼底,却是晶莹浮动。

顾泽慕背对着顾臻和顾玉青,不知他们神色如何,只一心都在太洪方丈手中那药粉上。

“方才我就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毒藤罗。毒藤罗有诱发作用,能促使原本中毒之人毒性大发,对未中毒的人,却并无伤害,可他还有另外一个功能。”

太洪方丈接过顾泽慕的话,点头道:“没错,他能诱发毒性,也能使人体内的毒素发生瞬息万化的改变,且不断改变,使得解毒之人根本无从调配解药,因为中毒之人体内之毒,每一瞬间,都和上一瞬间,不同。”

顾玉青闻言,心头狠狠一颤,登时一口气没提上来,软绵绵晕倒过去。

顾臻忙一把扶了女儿,“就连你也无法?”朝太洪方丈咬牙道,双目不由泛红。

顾玉青一头晕倒,皇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洪方丈的话一出,皇上登时如觉惊雷贯耳,只觉头晕眼花,耳鸣心跳,竟是惶惶间连心神都领不住,原本凛凛威严,却是一瞬间苍老下去,眨眼功夫,竟像是老了足足十岁。

顾臻的问话说出,皇上有气无力朝太洪方丈看过去,眼底,再无君主之威,只余满目沧桑。

他的儿子们,怎么一个个就都不得善终。

优秀又卓越的皇长子,被他亲手下了斩杀令,铁血手腕的二皇子,被他废为庶人,斩杀于菜市口,阴翳多谋的三皇子,被他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好容易这个四皇子不学无术,像是个长命的,却是……

其他皇子……九皇子年纪到还算可以,可惜被他废了国姓,送给姑苏世家做继子去了。

余下的皇子,最大的七岁……

这是天要亡他要他无后继之人吗?

悲从中来,皇上竟是哇的一口,喷出血来。

惊得满地御医登时慌了神。

治不了萧煜的毒,总不能也治不好皇上的急怒攻心把。

那一向给皇上把脉的御医当即提脚上前,因皇上是坐在床榻上,那御医值得屈膝跪下。

这厢御医给皇上请脉,那厢,皇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太洪方丈,等他作答。

太洪方丈看过顾泽慕一眼,“你觉得如何?”全然一副商切之态。

顾泽慕也不多思,只道:“也并非绝对无法,如果方才方丈给四殿下服下之药是针对他先前体内之毒,那他还有一日夜的时间,只要在这段时间内,寻到毒藤罗的相克之物,给他服下,他便无碍,若不能……”

说话间,顾玉青羽睫轻颤,幽幽转醒,缓出一口气便离了顾臻,守到萧煜床榻前,死死抓着萧煜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处,满眼满面的泪,汩汩不断。

天机说过,萧煜会经历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间,顾泽慕语气一顿,继续又道,却是转头对向那匹狼,“你瞧他的样子,和我当初的样子,一样吗?”

顾泽慕语落,顾臻神情骤然大变,只是男人情绪多隐忍,拳头握死,却也只是满目灼伤望着顾泽慕。

顾玉青却是顿时眼底泪光一颤,愕愕转头,朝顾泽慕看过去。

揪心之下,心头竟是按耐不住屡屡欣喜腾腾升起。

年幼的他,这些年,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转念又想,过了年弟弟才不过十一,当年身中剧毒,垂死挣扎,身边有无亲人相伴,还不知要如何煎熬痛苦。

年幼的他,这些年,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想到这些,那如火苗一般跃起的欣喜,又被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揪心笼罩。

顾玉青只觉胸口憋得透不上气,一颗心,因为弟弟,也因为萧煜,疼的直痉挛。

顾泽慕言落,那匹叫做顾大的狼便迈着蹄子朝萧煜床榻靠拢过去,幽绿的狼眼在萧煜面上死死凝了一瞬,转头看向顾泽慕,点头。

此刻,见识过先前顾大和萧煜道歉的一幕,大家对这匹狼的通人性行为,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震惊。

更何况,愁云惨淡,笼罩着整个御书房,莫说这狼只是点了点头,就算他是张口说话,大家怕也无心震骇了。

待那狼点过头,顾泽慕便道:“要想救他,要么在一个日夜的功夫寻到那相克之物,以毒攻毒,要么……换血。”

换血……

此言一出,整个太医院的御医登时骇然。

换血一词,他们倒是听过,却从未尝试过……民间有位姓简的神医,听说时常给人做些耸人听闻的手术:换血,剖腹生产,截肢,接肢,开鼻手术……

可这些,他们到底也只是听闻,从未真正见过,具体传闻和事实相差多少,并不知道。

第一千零二章 药理

太医院院正立刻便道:“陛下,民间倒是有一位相传精通各种手术之神医,可惜那位神医一直行踪不定,若要在一日夜的功夫将其寻到,怕是不易,另有,听闻那神医有个怪习,便是给人瞧病不论金银,只看眼缘,瞧不上的,就是五花大绑,也不肯动刀。”

皇上好容易从太洪方丈和顾泽慕口中听到希望,浑浊的眼底一瞬间迸出晶亮的光,忽的太医此话,登时怒气上头,一把扯下跟前御医头上管帽,朝那说话御医劈头盖脸砸去。

“既是民间有如此神医,为何不尽早请入宫中拜师学艺!可见你们素日心胸狭隘刁钻,偏偏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糊弄朕!”

被扯帽子的御医只是惊得一个激灵,那被砸的御医却登时面若死灰瘫坐在那里,心头懊恼,他到底是哪根筋抽到了,竟是说出这种话来。

这简神医寻得到寻不到,都是禁军统领的事,到时候领罚领赏的也是禁军统领,他只需报出简神医的名号就是,何必……

皇上斥责完那御医,不再多看他半分,只吩咐,“去让禁军统领带人去找那大夫!”

语落,顾泽慕当即道:“不必!”

正要迈出腿的小內侍脚下步子一顿,同所有人一样,满目惊愕,齐齐看向顾泽慕。

顾泽慕则是一脸不符他年岁的沉稳果毅,棱角分明的脸,像极了沙场之上策马赤诚的顾臻。

顾泽慕没有看向皇上,而只是对满地御医道:“留下你们当中最擅长止血调气之人,余下的,立刻去翻查你们能触及到的所有医学书籍,寻找毒蔓藤的相克之物,立刻。”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萧煜的昏迷不醒而有些不由自主的压低,却是带着如狼的气势,竟是不比龙颜圣威低多少。

被一个不满十一岁的孩子如此气势吩咐,一种太医,竟是无一人心头有杂色想法,只齐齐朝皇上看去,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们便当即执行。

皇上狐疑的眼光略过顾泽慕,凝过他那像极了顾臻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对一众御医道:“按照他吩咐的做!”

御医得令,飞快离开。

拥挤的御书房登时气氛不再那么凝重,被留下的两个符合顾泽慕要求的御医,则是齐齐看向顾泽慕,等他吩咐。

而顾泽慕则是转头朝太洪方丈瞧去,“方丈确定四殿下方才服下的解药对症吗?”

太洪方丈转头去看萧煜。

解药若是对症,尽管有度藤蔓的作用,那萧煜嘴皮上的乌紫,也该褪去,可现在……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更加加深,气息沉沉吐出,摇头,“并不对症。”

皇上同顾玉青,被这话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重石。

顾泽慕便道:“方丈可否告知,你给他吃的解药,主要成分为何?他所中之毒,又是何物?”

太洪方丈闻言并不多话,立刻从他的搭喇里取出两粒药丸,指了其中深黑色的一颗,“这是毒药,”指了另一颗,道:“这就是我给他吃的解药。”

顾泽慕捻起那颗毒药放置鼻尖仔细一嗅,转手将那药丸碾碎,拇指同食指,来回搓动那药粉。

顾臻揪心的目光一瞬间警惕起来,深怕顾泽慕有个闪失,见太洪方丈并不拦着他这举动,才略略踏实下来。

仔细瞧过那药丸,顾泽慕道:“是火线蛇毒?”

太洪方丈眼底骤然一亮。

他早就从萧煜处拿到这种毒药,却是始终没有瞧出药丸的主要毒素为何物,直到后来同苗疆八王几次接触,才从他口中得知,而顾泽慕竟然一语中的。

“是火线蛇毒,并且是蛇毒中的初毒,毒素最为剧烈的那部分。”

顾泽慕点头,“这种初毒,一条蛇最多也就能有分毫之多,制成这样的毒丸,怕是每一颗都要几十条蛇。”

顾玉青骤然响起那日知秋的话。

苗疆八王和其随从在清泉寺所在山脉被火线毒蛇围攻……原来是他们杀蛇太多,引起群蛇愤怒攻击。

那个时候……他就在制这毒物。

早知如此,知秋就不该救他,活该被蛇咬死。

顾玉青心头升起切齿之恨,太洪方丈面上也飞快闪过一抹懊恼。

当日若非他心头好奇心实在太重,引导了知秋去救苗疆八王,萧煜也不会有今日磨难。

说到底,这件事竟是因为他!

若是顾臻知道原委,会不会打死他啊……心虚的瞥了顾臻一眼,太洪方丈满目崇拜的看着顾泽慕,“那我这解药……”

顾臻怎么就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这么优秀,一定是随了姑苏彦了!

才不是因为顾臻。

顾泽慕将解药药丸碾开,指腹搓动两下,撩了太洪方丈一眼,“这是刚刚被我父亲叫的时候,临时搞出来的?”

临时……搞出来……太洪方丈眼皮一抖……

这是他和戚铭不日不夜熬了整整三天才配置出来的,顾泽慕这语气……好像他这药丸不值钱的就像是满大街随便都能捡到的烂白菜叶子似得。

可顾泽慕都这么说了,他又怎么好意思再强调,这是他三天三夜的成果,只抖着嘴角道:“怎么?”

顾泽慕嘴角一撇,“你这解药,给他吃了,更给他吃了一口馒头没有太多区别。”

太洪方丈……

沉默一瞬,顾泽慕又道:“要说有区别,那就是是药三分毒,你比馒头多了点毒。”

太洪方丈顿时面上挂不住。

然而,顾泽慕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语落立刻就道:“我估计他们寻到度藤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他们出结果之前,我们还是准备给萧煜换血吧。”

皇上终于寻到一个插嘴的机会,“你怎么知道,可能性为零。”

那可是全国最为拔尖的大夫,而皇家书库里,又聚集天下所有书籍。

顾泽慕挑了挑眉毛,一脸无表情,“我找了三年都没找到。”

皇上顿时……

三年前,你才七岁!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话从顾泽慕口中说出,却丝毫没有违和感,只让人觉得:的确如此!

第一千零三章 准备

对于顾泽慕的霸气回答,皇上无话可说。

太洪方丈便道:“换血的话,宫中御医无一个可用,我只精通毒物……”

说到此处,太洪方丈见顾泽慕唰的朝他看来,忽的脸颊微红,迅速改成,“我也只是了解一些毒物毒性,对于做手术,尤其是换血这种……”

顾泽慕一脸肃然,阻断了太洪方丈的话,“不用你精通,我精通就行。”

顿时,所有人……

“这岂是儿戏!”皇上惊得蹭的就立了起来。

顾泽慕轻飘飘扫了皇上一眼,满脸表情赫赫:你一个皇上,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

然后皇上说完话整个人就被顾泽慕那尖利的小眼神看的不大好了。

皇上有一种错觉,顾泽慕是顾臻和萧煜的合体加强版。

如果在他在位之年,顾泽慕成为他的栋梁之才,他一定会短命的……还是把顾泽慕留给新帝吧,他还想多活两年,毕竟,有萧煜和顾臻就够他受的了。

扫过皇上一眼,顾泽慕一板一眼道:“陛下,现在的情况是,您的儿子生命垂危,换血这种事,除了我,只怕你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人。”

“不是还有个民间神医……”

顾泽慕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皇上的话,“那个民间神医叫简忧,的确是个高手,他的医术在我之上,他若出手,万无一失,可惜行踪飘忽不定,你能保证在一天之内寻到他?就算他来了,你能保证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来动手术?”

“可总要试一试……”皇上总觉得,他一个堂堂帝王,在面对顾泽慕这个才不到十一岁的屁孩子的时候,就是发不出气势,对方的气势,总是隐隐约约压在他之上。

“试一试?”顾泽慕扭头看了萧煜一眼,“你自己算时辰吧,我姐姐没了萧煜最多难过上几年,然后嫁个更好的。”

皇上顿时……

顾玉青顿时……

太洪方丈顿时……

满屋子内侍顿时……

唯有顾臻,一脸骄傲:不愧是我儿子!

皇上抖着嘴角,看向顾泽慕,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有多大把握。”

“我有多大把握你都得用我,因为你无人可用!”

皇上……是他今儿受了惊吓忧心过度吗?怎么喘不上气!

眼见皇上不再说话,顾泽慕便道:“那我就准备开始换血,不过,这血不能随便换,只能换他同胞的血,而且,必须是成年健康男子。”

话音落下,骤然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降到冰点。

满足顾泽慕这个条件的人,只有皇上。

萧煜所有的成年兄长,都被皇上给杀了。

剩下的,最大的七岁……

顾臻的眼底,骤然浮上一抹明暗难辨的复杂,若有所思,朝皇上看去。

皇上都要哭了。

难道真的要为了救萧煜,就让他把血匀出来,给萧煜……

他可是天子啊……

天子怎么能流血……

只有别人放血救他,哪能他放血救别人,这要是放别的也就罢了,这可是血啊……皱着眉头朝顾泽慕那张不到十一岁的脸上看去,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会立刻驾崩。

皇上的心思,尽管掩藏的极深,可顾臻还是一眼看穿,心头不由发出笑声。

这是天在助他吗?

眼见自己话音儿落下,皇上没了下文,顾泽慕当即便道:“陛下,您到底着急不着急啊!”

皇上顿时……

废话,煜儿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能不急嘛!

可再急……也不能让朕放血啊……

朕……你们这不是在逼朕嘛……

顾泽慕可不理会皇上此时的心理活动,当即转头对太洪方丈道:“既然陛下同意,那我们就开始准备换血的下一步吧。”

皇上心头嘶吼:朕何时同意了!

可……难道他说不同意?

他要说不同意,瞧顾玉青那样子,估计拔了头上簪子就朝他扑来了,而顾臻,最忠心于他的臣子,也只会立刻给顾玉青做帮凶,至于顾泽慕,怕是当即就要放他大哥……

皇上此刻的心情……

太洪方丈当然不知皇上所想,便道:“都需要准备什么?”

顾泽慕转头吩咐那两个被留下的御医,“手术刀全部要银制,大号刀十二柄,中号刀九柄,小号刀二十五柄,银制剪刀要最小号,十六把,必须锋利,纱布无数,棉布无数,全部用沸水煮过,不许任何人用任何物体接触。”

顾泽慕没说一句,皇上就觉这些刀子剪子什么的已经招呼到他的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

顾臻立在一侧,若有所思的看着皇上一脸诡异的表情,不由含笑。

“人参含片十五片,人参烫半锅。”

“兽皮管十五根,打孔手术专用银针十五对,同样要用沸水煮过。”

说罢,顾泽慕幽幽看向那两个御医,“你们虽然医术不及简忧,从未动过什么大型手术,可太医院的手术器械,想必该是最先进的吧,简忧有的,你们该是都有。”

两个御医登时老脸通红。

这个简忧神医和太医院之间的渊源,旁人兴许不知,可身为太医院御医,他们却是再清楚不过。

简忧起初并非游医,而是在天津卫有药馆。

当时简忧名声大躁,他们担心简忧的卓越盖过他们的锋芒,着实用力打压。

简忧惹不起官府,这才迫不得已闭馆。

他们以为简忧闭馆,此事也就算是了解,却是没想到,他竟然做起游医,而且名声骤然从天津卫传遍整个朝野。

太医院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为了不被简忧比下去,他们也曾派了人偷偷潜伏在简忧跟前学艺,然而……学回来的,也只是简忧的那套手术器材,他的手艺,却是分毫不见。

可这些事,都是太医院上下最为隐秘之事,这个今日才第一次进宫的孩子,如何得知?

心头震颤下,皇上便发话,“他要的东西,你们可有?”

两个御医当即回禀,“有,有……”

“有还不快去!”

两个御医打过一个激灵,立刻领命。

顾泽慕又吩咐一句,“准备好这些,再熬制一锅补气养血的汤品!手术之后,需要大补。”

皇上……大补能补回朕多少血……

第一千零四章 说出

待御医领命离开,顾泽慕转头朝皇上看过去,“陛下,传那个给四殿下换血的人来吧,手术之前,我还得检查他的身体。”

皇上……啊,还要检查身体…..

顾臻瞧着皇上一脸吃了一整片水池里的活青蛙的表情,忍笑忍得肚子疼。

“慕儿有多大把握?”忍着肚子疼,顾臻道,一边说,一边看皇上。

顾泽慕严肃回答,“五成!”

五成……皇上连小腿都抖起来了!

他能现在就一头栽倒不!

顾泽慕说罢,就催促皇上,“陛下,时间不多,快点吧!检查身体就要一个时辰呢!”

检查一个时辰的身体……皇上都要哭了。

顾臻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咳咳两声,对皇上道:“陛下,臣有话说,请皇上随臣到内室。”

皇上登时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这种憋屈而不敢动作的心情,自从登基,他还从未有过,顶着湿漉漉一头汗,皇上长出一口气,起身去了内室。

趁着他们离开,太洪方丈立刻凑着一张胖嘟嘟的脸到顾泽慕面前,满脸堆笑,“慕儿一身本领和谁学的?”

顾泽慕登时后退一步,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看着面前的胖和尚,“方丈请自重。”

太洪方丈肉呼呼一张小脸,登时一僵。

他和顾臻私交甚好,现在又是满心敬慕顾泽慕的医学毒学造诣,一时间忘了顾泽慕和顾玉青都还不知道他同赤南侯府的关系,方才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奴颜婢膝……

略略一僵,太洪方丈轻咳一声,直起身来,神色稍微严肃了几分,“不知顾家少爷的一身才学师从何处?贫僧实在敬慕,想要同少爷切磋讨教一二。”

按理说,一个老年方丈如此态度对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孩子说话,这实在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也表足了自己的诚心,然而……事实永远不是按理说如何就是如何。

“我师父不让我告诉别人。”顾泽慕一脸诚恳的回答。

太洪方丈嘴角抽了又抽,“少爷放心,贫僧不会去打扰尊师的。”

顾泽慕则是一本正经道:“方丈就算有心打扰,只怕也力不从心。”

“哦?”太洪方丈立刻眼底闪出亮光,“贫僧一贯不怕吃苦,就算千难万阻,只要尊师肯指点一二,贫僧也竭尽全力去讨教。”

顾泽慕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不急不缓,道:“怕是你竭力也无用。”

太洪方丈正要说话表明决心,顾泽慕便道:“我师父已经死了。”

太洪方丈……

你说话就不能从一开始就把话说完嘛……

眼见太洪方丈无话再说,顾泽慕转头对向顾玉青,“姐姐放心,这换血看似吓人,实则……”原本是想要安慰顾玉青,可思忖了一下,顾泽慕还事实话实说:“实则也挺吓人。”

顾玉青……弟弟,你能别说话吗?

“不过姐姐放心,我虽只有五成把握,可五成把握已经算是高的了,就算是简忧,也最多六成,毕竟,这是个大手术!”

顾玉青……弟弟,你能别说话吗?

“姐姐,一会手术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要是你见我有点头晕眼花支持不住,就喂我喝人参汤。”啧啧,想想能被姐姐亲手喂汤喝就觉得好幸福啊。

做梦都想!

盼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第一眼见姐姐,就有机会,上天待他真好!

太洪方丈满面不解,“怎么会头晕眼花?难道你有隐疾?”

顾泽慕一副你全家才有隐疾的表情看过太洪方丈,道:“这个手术要做最少六个时辰,你能支持的住?”

太洪方丈顿时心头一声嚎:六个时辰!

顾玉青……弟弟,你能别说话吗!

“姐姐,万一我头晕拿错手术刀,那可是要命的……”

顾玉青再也忍不住,出口打断顾泽慕的话,“萧煜没有成年男子同胞,上面三个哥哥已经没了,下面的弟弟才七岁,眼下能给他换血的,只有皇上!”

将这一事实丢给顾泽慕,免得他在出口说一些动摇军心耸人听闻的话。

顾泽慕闻言,不由一惊,“难怪我刚刚提出要求的时候,皇上一脸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一众内侍登时……

太洪方丈顿时……萧炎一事,他是从头到尾的参与者,自然也知道顾臻引了皇上离开是为何事。

欷歔之后,顾泽慕拍拍顾玉青的肩膀,“姐姐,没事,好在你也只是订婚,不是成亲。”

顾玉青……

说话间,皇上和顾臻前后从内室出来,皇上一张脸阴沉的像要下冰雹,顾臻则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顾玉青当然知道,父亲引皇上进里屋是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提起皇长子萧炎,简直是天作之际。

看父亲这个样子,皇上该是允许了。

不过,也由不得他不休,不许的后果就是,明知有人能救萧煜,他却要偏偏错过。

这种选择,无异于萧煜其实是死在他的手上。

这种场合下向皇上提起萧炎,对萧炎和父亲而言,虽是绝佳时机,对皇上来说,却是最差的时候。

难怪他的脸色要这么难看了!

走出之后,皇上一言不发走到床榻前,深深看了萧煜一眼,道:“你个孽障!”满目无奈。

顾臻一脸笑意,提脚出去,笑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顾泽慕不知真相,以为皇上面色阴沉是因为顾玉青方才丢出的那句话,满目同情看向皇上……

当皇上,真可怜!

只是同情之余,眼底闪过复杂而深邃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一时间,御书房内,皇上凝着萧煜心头波涛汹涌,满脑子是顾臻方才那句句若雷又理直气壮到想让人暴打他一顿的话。

顾玉青凝着萧煜和顾泽慕心头波涛汹涌,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手术到底能不能顺利进行。

太洪方丈凝着顾泽慕心头波涛汹涌,这小子到底师从何人,这么点年纪,怎么就这么大本事,他一辈子的修为,还不及他一半怕是。

而顾泽慕……满目不符他清俊面容的肃然神色,怔怔凝着外面铅灰色的天,一脸凝重,那件事,到底要不要对父亲说,如果说,要如何说……

好容易合家团聚,他实在不愿全家人被他带入危险境地。

第一千零五章 萧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响起内侍行礼的声音,“侯爷!”

声音一出,登时皇上,顾玉青,太洪方丈和顾泽慕齐齐转头朝大门方向看去。

顾玉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父亲是带了炎哥哥来了吗?

数年不见……

心头的激动让顾玉青不由指尖微凉,手心一层滑唧唧的冷汗,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大门,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

“咯吱”……御书房大门被推开,两个不同的脚步声登时裹着寒风传进来。

顾玉青就见原本坐在萧煜身边的皇上浑身一颤,随着脚步声渐近,蹭的站了起来,向前迈过两步,一双眼睛盯着那声音的方向,嘴唇不由抿成一条刚毅的线。

想必梅妃一案水落石出之后,皇上懊悔死了当年的举措也想念死了萧炎了吧!

被他亲手下过斩杀令的皇子,就又要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顾玉青一眼瞥过皇上,就见父亲打头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低头垂眸的年轻男子,身材挺拔高大,却是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顾玉青眼底顿时湿润,越过父亲,细细朝他身后的萧炎看过去。

而皇上……

瞧着皇上的侧身,顾玉青只觉他骤然间华发丛生,苍老的不像样子,纵然一身明黄锦缎,却也再散发不出丝毫帝王的威严,俨然一个寻常老头,带着妻离子散的孤寂凄凉。

先是萧煜中毒生死一线,紧接着就有萧炎出现,这种巨大的情感冲击,皇上一时间,如何经受得住。

对立而立,皇上越过顾臻,直接看向萧炎。

萧炎跪地行礼,“不孝罪臣,叩见陛下。”

竟是不叫父皇。

皇上欲要提脚上前的动作,顿时狠狠一颤,猛地僵住,怔怔立在那里,低头看着给自己行礼的儿子。

顾玉青就看到他皱纹纵横的眼角,闪过一大滴眼泪,顺着面上的皱纹,滚落下来,吧嗒,落在身上明黄的锦缎上,氤氲开,满是悲凉。

下垂的手死死捏成拳头,不知究竟是在克制何种情绪,是思念还是愤怒,亦或者,懊恼忏悔……

只声音出口,却是没有面上的那种波澜起伏,冷静的让人惊诧,“起来说话。”

跪在地上的萧炎立刻谢恩起身,动作干净利索,却又冷漠生疏,依旧低头垂眸,立在顾臻身后。

顾泽慕不明所以,不知萧炎身份,静静立在顾玉青一侧,看着眼前一切,眼底光泽,晦暗不明。

只是现在大家的注意都在萧炎身上,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皇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炎,喉头几动,终是张口,“抬起头来说话。”

一别数年,再次入宫,再见皇上,萧炎竟是平静的无一丝震颤,起码,让人感觉不到。

得了皇上的吩咐,便当即抬头,只一双眼睛依旧微微低垂。

看到萧炎五官的一刹那,顾玉青不由有些失声惊呼,萧炎不过才比萧煜大八岁,可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只怕要比萧煜大二十八岁都不止。

顾玉青一颗本就哀恸的心,骤然愈加紧紧揪起。

这人要经受何种煎熬磨难,才会让韶光年华流逝的如此匆匆。

算起来,萧炎还不足三十啊!

何止是顾玉青一惊,就连皇上,都满目震愕,倏忽间抬手抚胸,腿上一虚,朝后一个趔趄,跌坐在萧煜的床榻上,怔怔看着萧炎,“怎么会,你怎么会……”

皇上是喃喃自语,萧炎只一脸冷漠立在那里,并不接话。

可他低垂的眼睛却是微动,朝皇上看去,那露出的眼底,顾玉青看到深潭一般寒凉的恨,直直射向皇上,转瞬,他又垂眸,满面平静。

顾玉青被他眼底那炽烈如火寒凉如冰的恨震得脑中嗡嗡作响。

饶她两世为人,也算是历经风浪,可此时御书房内的气氛,还是让她透不过气来,更不敢细思深想那眼神背后所意味着的波云诡谲。

这时,顾泽慕终是眼底复杂的神色一收,转头朝顾玉青低声道:“这是谁?”

“皇长子,萧炎。”

顾泽慕眼底那刚刚收起的复杂神色,在看向萧炎的一瞬间,登时凌厉起来,带着刺穿一切的审视。

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转瞬,便不顾萧炎是个什么心态,皇上是个什么情绪,道:“陛下,这个就是要给四殿下换血的人吗?如果是,我就要开始换血了,请你们暂且避退,这个手术需要六个时辰,手术之后的观察需要十二个时辰,耽误不起。”

来的路上,顾臻已经将萧煜中毒需要换血一事告诉萧炎。

因着初见皇上,他心头被积压了数年的恨一泄而出,盖过了所有的情绪,此刻听到顾泽慕的话,这次才皇上所坐的床榻看过去。

眼看着萧煜素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乌紫的嘴唇,心头狠狠一颤,责问之声,脱口而出,“你怎么连他也护不住!”

这责问,自然是冲着皇上。

你护不住我们母子,就连慧贵妃母子,现在也护不住了吗?

皇上被萧炎一张沧桑之容震的揪心撕肺的难受,萧炎开口说话,却是浓烈的怨恨责怪,皇上一颗心,越发像是被人用麻绳勒住钝刀割过一样。

萧炎的责问,他无言以对。

当然,他可以抖起君主的威严,可以对萧炎怒目以示,毕竟,他本该是个早就死了的人。

可……他怎么做得到。

顾臻告诉他,当年他下令斩杀萧炎,顾臻怕他日后懊悔,就悄悄救了萧炎一命,那一瞬间,他的心头,除了震怒,还有浓浓的窃喜……真的是窃喜啊!

他的炎儿,原来还活着。

可再怎么喜,他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到底顾臻当年之举,乃欺君大罪,他是皇上,他理所应当要怒,大怒。

可见到萧炎的那一瞬间,什么理所应当的怒气,一瞬间化为乌有,他只想将这个险些被他斩杀的儿子拥在怀里。

萧炎那极度沧桑的脸,浮在他面前,那浮动的不是沧桑,而是他心头浓稠的愧疚不安。

是他……是他将自己的儿子害成这样。

萧炎,他心头最为骄傲的儿子,原本是那样的风光霁月,原本对他是那样的崇拜……可现在,原本的一切,都没了。

第一千零六章 开始

萧炎毫不遮掩眼底的恨,用力看过皇上一眼,转头对顾泽慕道:“我是他大哥,符合你的所有条件,请开始吧。”

顾泽慕眼底再无方才的锋芒凌厉,一眼平静,点头应过,对顾玉青道:“姐姐,我要给他治病了,你且先出去,这里……你不方便在。”

语气温柔的,哪里像是顾玉青的弟弟,全然一个宠溺妹妹的兄长。

方才顾泽慕就说,手术之前要检查身体,顾玉青就算再心头惦记不安,也不得不起身离开。

皇上满目复杂,凝着萧炎,对顾泽慕道:“朕的两个儿子都交到你的手上,朕想留下。”

萧炎原本以为,他对皇上的恨,早就让他对这个已经年迈的帝王再无半分其他情绪。

可当他听到皇上颤巍巍的声音,听到那“朕的两个儿子”那一瞬,心头不由死命的一抽,鼻根有些酸涩。

顾臻立在一侧,瞧着萧炎和皇上各自的神情,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对顾泽慕道:“如果不碍事,我和陛下,可以留下吗?”

顾泽慕略略思忖,点头,“站在数步之外。”

言罢,待顾玉青走出御书房,顾泽慕则请了萧炎褪尽衣裳,与萧煜并排躺在床榻上,而此时,萧煜的衣裳,也刚刚被一个小內侍褪尽。

两兄弟并肩而躺,皇上心头骤然情绪大动。

若是手术成功固然最好,可若是不成功……他怕是不仅仅要失去煜儿,就连喜儿复得的炎儿,也要……

一想到这一点,皇上紧紧握起的拳头颤抖不已,他想放弃这个换血,如此,他最起码,还能稳稳妥妥的留下炎儿。

失去煜儿固然令人痛彻心扉,可……

然而,这样的话,就在嘴边,他却是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被顾泽慕吩咐去准备器械的御医带着所有顾泽慕要的东西进来。

眼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刀具,皇上惊颤的心再也忍不住,不由道:“炎儿,你若后悔,还……”

萧炎双目紧闭,冷冷截断了他的话,“萧煜是我弟弟。”

只一句话,表明他所有的态度。

这些年,若无萧煜,他只怕连一天也活不下来。

顾臻是救了他的命,可给了他生的希望的,却是萧煜,是萧煜排解了他心头那盘亘不散的怒气怨气。

萧煜于他,有何止是弟弟这样简单,无萧煜,不萧炎。

更何况,萧煜在朝中冒着生死危险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他啊,为了他能血洗清白,为了他能登上这九五之尊……眼下萧煜生死垂危,却让他置之不顾?

他是个人!

做不到!

良心会痛一辈子!

萧炎坚定而毫无犹豫商量的语气,彻底断了皇上方才的念头,唯有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对向顾泽慕,“朕的一对儿子,都交给你了,朕给你的,不仅是朕的儿子,还有朕的江山!”

顾泽慕闻言,拿起细针去扎萧炎指腹的动作,骤然一滞。

江山……

明面的江山,暗地的山河。

明君,隐帝……

电光火石间,思绪如耀眼的闪电,在脑中一晃而过,顾泽慕没有回应,只继续手上的动作。

而皇上和顾臻,也被太洪方丈按着顾泽慕方才的吩咐,请到了数步之外。

床榻前,只留了顾泽慕点名留下的那两个御医,和折返回来的太洪方丈。

越过床榻前不断挪动的肩头缝隙,皇上一颗心,高高提起,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那张床。

顾臻立在皇上身侧,这一刻,犹如回到从前,一个不是皇上一个不是侯爷,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攥起他的手,用力握住。

皇上的手,在顾臻温热的掌心,颤抖渐止。

而御书房外,顾玉青立在回廊下,眼睛死死盯着御书房的大门,静默的环境里,除了风声,就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而这份静默,却是顾玉青此刻最大的安慰。

她害怕听到那声突兀而起的叫声,或者哭声。

吉祥如意左右而立,神色凝重。

寒风呼啸,越发凛冽了她们面上眼底的愁绪。

头顶的太阳,在呼啸的北风里,渐渐向西挪动,身后的影子,从西向东,缓缓拂过。

那被顾玉青买通了的小內侍实在瞧不下去,冒着违反宫令的风险,给顾玉青搬了一把椅子,“小姐,不去偏殿候着,哪怕坐一会也好。”

椅子放下,又将搭在手臂的一身披风递上,“这是慧贵妃娘娘前几日落下的,小姐且先盖着点。”

吉祥如意都站的腿麻,莫说顾玉青。

眼见小內侍搬了椅子,两人便不由顾玉青拒绝,立刻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也不顾顾玉青盖了慧贵妃的披风是什么大不敬,转手接了,将顾玉青严严实实围住。

“小姐,爱惜身子才能好好照料四殿下!”吉祥的语气,竟是不容回驳。

只是才落座,一个小內侍忽的满面惊骇急急朝御书房跑去,一面急奔,一面道:“快,快去,去通禀陛下,宫门口出事了。”

御书房内的事,外面的人还不知道,那守门的侍卫如何肯去通报,当即便道:“皇上在和顾侯爷商讨要事,什么天大的事,暂且等着。”

那来传话的小內侍急的满头大汗,脚都站不住,“不能等啊,求你就去通报一声,若是出了岔子……”

看门的内侍深知御书房内的厉害,断然不敢放任何人进去,四殿下生命垂危,若是稍有不慎,让那给四殿下做换血手术的人分了心,那岂不是……

可看这内侍的样子,事情又是十万火急,正焦灼,忽的一眼瞥到回廊下的顾玉青,不由心思一动。

顾玉青在宫里玄妙的地位。

慧贵妃疼爱的准儿媳,太后娘娘偏宠了十几年的顾家大小姐……,稍一思忖,当即便道:“什么事,你且同顾大小姐说说。”

那来传话的内侍顿时愕然,满目匪夷所思看向守门内侍:你说什么?

守门内侍便道:“这话我是必定不能替你去传,你且思量一下,你是自己担着,还是将话传给顾大小姐,让她担着!”

第一千零七章 躁动

那来传话的小內侍便挂着还未缓过来的一脸匪夷所思,朝顾玉青看过去,咬咬牙,提了口气,走了过去。

宫门口的事,火烧眉毛,由不得他多思。

顾玉青满心挂念屋里的进展,直至那内侍行至面前,才怔怔一愣,朝他看过去。

“顾大小姐,陛下在御书房同顾侯爷商讨要事,奴才……”

顾玉青在宫中再得宠,她到底也是宫外臣女,并非宫中公主,又尚未同萧煜成亲,并非正儿八经的王妃,那便不是宫里的主子,这种宫中事务由她处理……小內侍纵然心头焦灼,却自己也觉得的不大妥帖。

可不同顾玉青说,又同谁说呢!

且不说现在时间紧迫,由不得他再改道另寻他处,单单太后娘娘近几日身子不适,慧贵妃娘娘又是身怀龙嗣受不得惊,这两位拿主意的主子便不能去通报。

至于其他主子娘娘……越过慧贵妃而禀到其他处,还不如就在此处告诉顾玉青呢,也显得对顾玉青的尊重和看重,慧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没准心头还高兴。

再者,宫门口的事,多少也和赤南侯府有些关系。

不过眨眼,心头千回百转已过。

小內侍便道:“奴才不得已,求您给拿个主意。您进宫的时候想必瞧见,宫门前蹲了一排狼,那些狼,是那随顾侯爷一同进宫那年轻公子的。”

顾玉青正奇怪,好端端的,这小內侍怎么行到她跟前突兀开口,猛地听到他提及那些狼,顿时心头一颤,“那些狼怎么了?”

小內侍原还担心顾玉青自恃身份不愿沾染这些,眼见她如此,登时松下半口气,连忙道:“那些狼原本在宫门口好好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躁动不安起来,现在天色渐晚,那些狼越发的躁动不宁,奴才过来通传的时候,那些狼已经聚集到宫门口,若非侍卫拦着,它们就冲进来了,可……”

顾玉青听着,神色大变。

若是弟弟的狼当真伤了侍卫冲进皇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小內侍缓了口气,继续道:“可那是狼啊,就算再怎么训练有素,到底是畜生,侍卫们拦得下一时,却未必一直能拦下,宫门口,情非得已,没有陛下许可,又不许燃火。”

“火把倒是管用,可也只维持了不多久,那些狼,似乎不大怕火把,奴才就怕……”

顾玉青听得心头突突直跳,不及他说罢,当即起身,阻断了他的话,“我去看看。”

小內侍闻言,心头一喜,立刻点头引路。

有人管就行,哪怕是顾玉青,只要人有管,出了事,就与他无干了!

因为心头焦灼,深怕那狼当真冲进宫,一路从御书房到宫门口,顾玉青走的格外的快,寒风凛冽,也吹不散一身热汗。

随着宫门渐近,呜咽的狼声愈加清晰,叠叠而起,此起彼伏的叫声搅得顾玉青心头瑟瑟不宁,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饶是心头已经有了准备,及至宫门前数步远,顾玉青还是被眼前情形惊得浑身一震。

那些随着弟弟进京的狼,本就一个个长得极其彪壮,此刻密密麻麻将宫门口堵个严严实实,而手持火把的守门将士,排成人墙,欲要将那些彪壮的大狼死死拦住。

狼群虽未发动进攻,可凶猛的气势却是逼得守门将士节节后退。

幽绿的狼眼深邃而寒凉,散发着让人肝胆震颤的光泽,在暮色里的火把下,格外的瘆人心神。

随着靠近,顾玉青看到它们浑身的狼毛都是根根树立,四只蹄子,不断地前后左右挪动,凌乱而毫无节奏,叫声更是一声急过一声,可见心里的焦躁不安。

这些守门将士,根本就不是这些狼的对手,只要对方发动攻击,他们必死无疑。

它们到底在不安什么……

是暮色将至?

疑惑拂过,顾玉青终于抵达守门将士身后,那领队的一眼看到顾玉青,登时满面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顾大小姐,这些狼就跟疯了一样!”

“发生什么了?”顾玉青瞥了一眼那些躁动的狼,问道。

说话间发现,随着她声音的发出,狼群的不安,仿似减弱了些许。

那领队也发现了狼群的反应,更是松下一口气,“什么也没发生啊,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跟中了邪似得,它们集体就烦躁起来。”

“起先倒也没有朝宫门冲过来,就是集体起立,不断地朝宫门方向看,叫的撕心裂肺的,我觉得不对劲,就加派了人手到宫门口。”

“哪成想,我派去的人还不到位,它们就突然朝宫门口方向奔过来。”

“为了吓退它们,我们特意点了火把,这火把,却也只管了片刻的作用,之后的没用了!”

“它们明明很想进宫,却也不攻击我们,就是和我们对峙着,逼我们后退。”

一面说,领队一面看狼群,发现它们竟是渐渐安静下来,眼底闪亮浮动,“你过来,它们好像好多了,这些狼,好像对你,很是尊敬。”

领队说的,顾玉青也发现了。

不然,方才进宫之时,这些狼也不至于那样大张旗鼓的给她行个礼。

可这狼怎么会对她有特殊的感情,分明是初次相见……除非……是得弟弟吩咐,他们才如此。

弟弟……

它们如此不安,莫非是弟弟出了事?可御书房里,分明是弟弟在给萧煜换血……,

越过那人墙一样的守门侍卫,顾玉青走到狼前,当即,狼群中的领队者就走到她面前。

“你们在担心你们的主人?”顾玉青道。

那狼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发出呜的一声狼叫,看向她的双眼,幽绿中闪着祈求之光。

祈求……这个词在脑中迸出,顾玉青自己都不由一愣,她居然觉得自己看懂了狼的目光……

讶异压下,顾玉青道:“你们如果冲到宫里,会给你们的主人招来很大的麻烦,如果你们担心他,我去帮你们看一眼,不论什么结果,我派了我的婢女来通知你们,你们暂且退到原处等着,可好?”

指了吉祥,顾玉青一本正经道。

真是疯了,她居然在对狼将条件。

顾玉青身后,一众侍卫在惊魂未定之下,目瞪口呆。

第一千零八章 血水

站立的狼毛渐渐抚平,那狼毫不犹豫的点头,引着狼群朝最初的等待地走过去,宫门前剑拔弩张的气息骤然散去。

然后,顾玉青背后,所有人呼的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嘴巴就又张大一圈。

这才惊觉,他娘的,他们堂堂皇宫守卫,竟是被一群狼逼得浑身湿汗。

顾玉青自己也怔怔一瞬,不过,因为这些狼的焦躁表现,心头也腾升起隐隐的不安,愈发浓烈。

短时间里的三次接触,让她坚信不疑,这些狼是通人性的。

难道弟弟真的出事了?它们有心灵感应?

难道是换血不顺,陛下龙颜大怒惩罚了弟弟?

可早在她得知消息的时候,这些狼就已经开始躁动不安,欲要冲进宫门,若非它们心头谨记来之前弟弟的吩咐,只怕早就伤人闯入了。

但是,那个时候,她在御书房门口始终没有听到动静啊。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屋里不该那样安静,毕竟,再怎么说……父亲还在。

然而她方才和那头狼的对话,它的意思很是明确,就是在担心他的主人,她的弟弟。

凝着狼群离开的背影,顾玉青被心头盘亘而起的思绪惊得有些手指发凉。

也不顾那领队在耳边张着嘴说些什么,转头拔脚就朝御书房折返奔去。

脚下步子一步快过一步,顾玉青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有跑过这样快。

顶头吹来的寒风刀子一样从脸上打过,却是打不掉她一头大汗。

她跑过去的时候,御书房里,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依旧是无声的静默。

恰好有个小內侍端着一盆血水从里面出来,顾玉青忙喘着气迎过去,一把扯了那小內侍,“里面如何?”

小內侍被顾玉青猛地一拽,端在手里的血水就随着手上动作一抖,洒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到顾玉青身上。

吓得那小內侍登时灰白了连,“顾大小姐,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

顾玉青哪有心思等他说那些杂七杂八,“你只说里面如何?”

那小內侍被顾玉青凛冽胜风的语气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就道:“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顾玉青呼的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这小内侍自然是没有必要欺骗她的,他说顺利,那便是顺利了。

“进展到哪一步了,怎么这样多的血?”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半盆血水,顾玉青问的有些气若游丝。

方才的极速奔跑,再加上今日一整天的心惊肉跳,她身上那点力气,早就被掏空了,若非因为挂念萧煜和弟弟,只怕现在早就瘫倒在地。

顾玉青语落,小內侍便眼皮一跳,道:“是陛下的。”

皇……皇上……刚刚还气若游丝中气不足的顾玉青,登时被小內侍的话惊得险些跳起。

难道是萧炎的血和萧煜和不匹配,非得用皇上的?

除此之外,顾玉青再想不到,谁能让皇上在御书房流血,“陛下怎么了?”

小內侍一脸复杂,道:“这个……顾大小姐还是等的问你弟弟吧,事关皇上,还请顾大小姐莫要为难奴才。”

顾玉青……

瞧他满面忌讳的样子,顾玉青迅速否定了自己刚才心头的猜测。

能让这小內侍如此忌讳到不敢讲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光彩的,又是发生在皇上身上,又是和弟弟有关……

难道是弟弟在某种情形下刺伤了皇上?

可外面那群狼在躁动什么……惦记着对那狼的承诺,顾玉青又道:“我弟弟可是有事?”

小內侍一脸表情越发复杂,嘴角兜着一抹苦笑,“无事。”

弟弟无事,皇上却是有事,还是小內侍不能说的事……蹙眉凝着那小內侍,顾玉青脑中思绪纷飞,理出一个头绪来,却是被骇的不敢细思……罢了,只要弟弟和萧煜无碍就好。

转头吩咐吉祥,“你去宫门口报个平安。”

吉祥顶着满眼诡异,应诺离开。

她要去给狼捎个信儿……

月色清辉,铺了一地碎光,静谧的深宫高墙内,除了偶尔能听到宫门口处的几声狼嚎,寂静的像是一座无人城。

内侍总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的时候,就见顾玉青正来回徘徊在御书房的大门前,不时朝里张望,满目担忧,手里一方丝帕,两只手死死捏着,绞来绞去,登时一愣,不由招了一侧小內侍过来。

“顾大小姐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天寒地冻的,这也太……

被内侍总管招去的小內侍正是被顾玉青买通的那个,当即点头,“中途离开了一会,其余,就一直候着。起初奴才担心顾大小姐身子不适,还私下做主,给她搬了椅子,拿了慧贵妃娘娘先前留下的披风。”

随着小內侍话音,内侍总管一眼瞥到回廊下的那把椅子并椅子上的披风,“怎么不坐?”

小內侍苦笑,“许是坐不住。”

里面生死未卜的,可是她的未婚夫,更何况,若是救不成,怕是她的弟弟也要受连累,这可是刚刚认回来的弟弟啊……

小內侍言落,内侍总管提脚上前,“顾大小姐,这换血结束,怎么也得明日一早了,您还是且先去歇息一会,奴才在这里守着,里面有了消息,第一个就去通知您,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您再病了,四殿下也……”

顾玉青顿下徘徊的步子,朝内侍总管盈盈一笑,摇头拒绝,“哪里就歇的下。”觑着内侍总管疲惫的面色,顾玉青道:“慧贵妃娘娘那里可是无碍?”

内侍总管叹一口气,道:“好在奴才跑的快,只比那作死的蹄子早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若是慢上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意思,便是无碍了,顾玉青心头一松,笑道:“让总管费心了。”

内侍总管佛尘一荡,“奴才分内之事,只是可恨苗疆巫族之人恶毒,竟然连娘娘那里也不放过,不过,也是趁着这个机会,从晨妃和苗疆八王的口供里,奴才清理干净了那些该死的东西。”

“苗疆八王都招了什么?”听他提起苗疆八王,顾玉青心头对御书房内的揪心被略略拨至一旁。

内侍总管眼角微动,沉默一瞬。

第一千零九章 事成

按道理,苗疆八王的供词,他该第一时间交到皇上手中。

可……顾玉青到底是四殿下心尖上的人,又是格外受慧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偏宠,皇上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说要将皇位传给四殿下,那顾玉青必定是日后的皇后……

这种身份摆在那里,他既是有卖人情给她的机会,为何要错过。

心思一个浮动,短暂的沉默过后,内侍总管道:“此处风大,不若到一侧回廊。”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怔。

其实方才她语出一瞬,是有些后悔的,苗疆八王的供词,皇上还未见过,内侍总管怎么可能透露给她。

这个内侍总管,可是心思玲珑之人……正还想着再说句什么话,将此言混过去,竟是听内侍总管如是一句,当即意外之下,点头朝回廊走去。

内侍总管引了顾玉青行到那椅子处,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落座,内侍总管背着光将衣袖里的一张宣纸拿出,递到顾玉青面前。

“苗疆八王还不如一个晨妃,骨头软的简直像是纸糊的,不过三五下的刑具,便受不住,吐了个干干净净。”内侍总管满目鄙夷,说道。

顾玉青嘴角微动,笑笑不语,接过那封苗疆八王的供词。

其他倒也无什么,不过是交代了一下他某夺皇位的部署安排,只一点,吸引了顾玉青的目光。

他在供词中提及隐军一事。

苗疆的隐军,顾玉青有所耳闻。

那是一支类似于沧澜精锐营一样存在的特殊军种,却是比精锐营更强大百倍。

隐军究竟有多少人,无人知道。

只知道他们不但擅长暗杀,投毒,更擅长沙场作战。

而且,不同于沧澜精锐营只听从于沧澜国主一人,苗疆的这个隐军,是有隐帝和暗庭的。

所谓暗庭,便是暗处的朝廷。

隐帝作为最高领导者,地位等同于如今陛下,而暗庭的存在,也同我们所熟知的朝廷一般。

只不过,一切都在暗处动作。

这个隐军,隐帝和暗庭虽出自苗疆,可经过数代变更,此时其实力范围,早就超越我朝现有这个朝廷。

之前皇帝率军亲征,捣毁苗疆巫族,传闻隐军也被父亲所率之军毁的七七八八,苗疆八王在口供里也提及,尽管他还联系不上现在的隐帝隐军,可隐军的实力,却是的确被重创。

然而……

顾玉青想到了上一世的苗疆八王。

那一世,他可是萧铎最为强劲的对手,可瞧着这一世苗疆八王的样子,他哪里配的上最强劲的对手这样的评价。

他还不及萧祎有能力。

那么,那时的他便极有可能得到了一股强有力的援助,如果那援助当真就是传说中出自苗疆的隐军,那么……凭着前世的记忆,顾玉青断定,那隐军的实力,是极其强大的。

一瞬间,顾玉青忽的明白过来,萧煜在拿到缓解之药后,为何不直接将苗疆八王处理了,反而是将他们父子关系搅得一团乱……

他原本的计划,其实是想要逼的苗疆八王自乱阵脚,然后凭借苗疆八王寻到传说中的隐军……

可惜…….

苗疆八王这个蠢驴,竟然打算在御书房毒杀萧煜!

萧煜的一手算盘被他彻底搅乱,而他自己,也彻底送命。

吁出一口气,顾玉青将那供词折好,递还给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笑而不语,伸手接了,飞快的收好。

一个不问,一个不提,彼此心照不宣,此事权当没有发生。

顾玉青再抬眼,已经是天空泛起灰白。

因为萧煜和萧炎生死未卜,皇上破例歇朝一日,怕惊动了慧贵妃和太后娘娘,只称是赤南侯顾臻凯旋归来,昨夜与他促夜长谈,事关沧澜国一事各项定夺,迫在眉睫,不得已歇朝。

虽牵强,但也说的过去。

而顾玉青昨日在宫中举动,早已被内侍总管掐死在太后娘娘和慧贵妃处。

太后和慧贵妃跟前伺候的人,更是被内侍总管提前打了招呼,御书房这里的事,便无论如何也传不过去。

等到日上三竿之时,御书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一个小內侍顶着乌青的眼底,从里面走出,顾玉青和内侍总管忙迎上去,“里面如何?”

小內侍面上虽疲累,可眼底之色,却是灼灼喜悦,“顾大小姐可以进去了,殿下的换血手术已经做完了。”

顾玉青闻言,只觉鼻根一酸,提脚就急急朝里走。

御书房里,血腥味浓烈而沉重。

皇上手臂缠着厚厚的白布,白布上,有血迹晕染出来,坐在床榻边,指了躺在床上的萧煜和萧炎道:“他们多久能醒?”

弟弟顾泽慕立在地上,就着内侍捧上的水盆净手,闻言便道:“皇长子今日下午便可醒来,至于四皇子殿下,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醒来的早晚,全凭这些御医调气养血的本事无何。”

他的话一出,垂首立在一侧的御医登时打了个激灵,忙道:“臣必定竭尽全力!”

顾玉青扫了一眼弟弟,眼见他并无外伤,松下一口气,直奔萧煜处。

躺在床榻上,萧煜虽面色依旧素白如纸,可嘴唇却不再乌紫,不过一夜的功夫,顾玉青只觉仿若隔世般。

怔怔立在萧煜床榻前,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满眼热泪。

不知何时,顾泽慕行到顾玉青身侧。

眼见顾玉青哭,柔声道:“姐姐放心吧,他没事了,现在醒不来是因为太虚弱,好好调理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顾玉青略略点头,朝皇上看过去,屈膝行礼,道:“不知陛下要四殿下在何处养病。”

这里是御书房,皇上处理政务所在,自然是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的。

只是不及皇上作答,顾泽慕便道:“他目前,任何地方都去不了,只能躺在这床榻上,就算醒来,也要等一月功夫,才能下地挪动。”

语落,指了萧炎,补充一句,“那位也是。”

皇上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萧煜和萧炎,顾泽慕说罢,皇上便道:“那就在御书房养着,朕也好时时刻刻陪着他们。”

此刻的皇上,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守着一对刚刚迈过生死线的儿子,满目都是劫后余生的心疼。

顾玉青顿时……

就在御书房养着,那她还如何照顾萧煜……

第一千一十章 出宫

“煜儿这里,过了今儿,你们就不要再来看他了,免得进宫实在频繁,惹得太后和慧贵妃那里生了疑心。”皇上语落,长长叹过一口气,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说是你们,其实就是她。

顾玉青……

皇上继续道:“慧贵妃怀着身子,受不得惊,太后更是近日里身子不爽利,受不得刺激。”

语重心长,仿若一个家中长辈,全无君主之威严。

不过是一个夜晚的时间,这个一向威风凛凛的帝王,就苍老的不像样。

皇上的心意,顾玉青岂能不知,又岂能不体会。

相伴总是短暂,再不舍,也终是要暂别。

出宫的路上,顾玉青满脑子都是萧煜那张苍白的脸,纵然知道萧煜此时已经脱离危险,会得到全天下最最好的照顾,可一颗心,依旧痛的像是被人揪起,掐住。

走出御书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意便悄悄拉了顾玉青的衣袖。

主仆相伴数年,如意的意思顾玉青自然明白,刻意放缓脚步,和父亲弟弟拉开距离。

如意压低声音在顾玉青耳边道:“小姐方才进御书房,奴婢寻了个机会向里面伺候的内侍打听了几句昨夜的事。”

顾玉青知道,如意所说,乃那盆血水,转眸朝她看过去。

“听那小內侍说,好像是昨儿换血手术进行到一半,四殿下忽的没了气,陛下当时就急了,说是要立刻停止手术,他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没了另一个。”

另一个,自然就是萧炎。

这个皇上还真是……

“陛下眼见咱们小少爷并没有停下动作,急怒之下,竟是连咱们侯爷都拦不住陛下,动身就要冲到床榻那边,强行阻止小少爷。”

“小少爷那时候手里正拿着刀,眼见陛下冲过来,想都没想,转手就是一刀刺过去,并且和陛下说:你再闹,这个儿子你也没了!听那个小內侍说,小少爷虽然还不到十一岁,可这话说的可霸气了。”

“陛下被小少爷一刀刺中手臂,听说当时整个人就愣怔了,估计是这辈子也没想到,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给他一刀,趁着陛下蒙住的功夫,侯爷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御医立刻给陛下处理伤口。”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四殿下的呼吸,又正常起来。”

“许是陛下自己也心惊后怕自己方才的莽撞,若真如他所言,立刻停下换血手术,那四殿下一条命不就真的没了。”

“奴婢听那小內侍说,当时皇上朝小少爷奔过去的时候,小少爷跟前那匹狼立刻就炸毛了,好在皇上没有真的把小少爷如何,不然,那狼一定当场就扑上去了。”

脑补了一下如意描述的画面,顾玉青心头不由颤了几颤。

转瞬唏嘘,原来宫门口那些狼躁动,是为了这个……心思拂过,不由抬眸朝走在她前面的弟弟看过去。

与父亲并肩而立,虽没有父亲高大,可弟弟挺拔的身姿却也是卓越不凡。

这些年,有这些狼守着护着,弟弟该是少吃了很多苦吧。

这些狼……是她和父亲的恩人啊。

只是难为弟弟,小小年纪,是如何驯服了这些狼。

一路直奔宫门,尚未到门口,顾玉青远远就看到门口一排狼迎风而立,翘首盼望,看到弟弟出来,那些狼立刻摇尾摆首,上下跳跃,全然一副热烈欢迎的样子。

“父亲,瞧你孙子们多热情。”弟弟语气欢快的说道。

孙子……顾玉青顿时被弟弟这句话雷的满心怅然情绪当然无存,默默朝父亲看过去,就见父亲嘴角一抖。

而父亲身侧的太洪方丈,则是胳膊肘朝着父亲一顶,“哎呦喂,没看出来,你儿子不多,孙子倒是不少啊!”

父亲转头,恨恨瞪了太洪方丈一眼,“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太洪方丈胖乎乎的脸上眼睛一眯,笑道:“我就是不闭嘴,也没人拿我当哑巴啊。”

顾玉青瞧着太洪方丈和父亲说话的姿态,心头不由微微讶异,瞧样子,太洪方丈和父亲,该是十分熟络,否则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可……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她并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位方丈啊。

思绪一顿,望着父亲背影的眼底,浮上几缕水汽,前世,她对父亲又知道多少呢!

前世,她还当真以为父亲沉溺于修道炼丹呢!

太洪方丈语落,弟弟探过父亲,对太洪方丈道:“方丈若是羡慕,等我父亲的孙子生了孩子,我分一些给你当兄弟姐妹,人生在世,还是需要兄弟姐妹的,不然,孤苦一人,多无趣。”

弟弟说的一本正经,父亲立即哈哈大笑,顾玉青也不由抿起嘴角。

父亲的孙子生了孩子,给太洪方丈当兄弟姐妹……这辈分,还真是算的到位。

说话间,一行人出了宫门。

狼群立刻欢呼着朝顾泽慕围上来,太洪方丈瞅着那些嗷嗷叫的狼,对顾臻道:“我说,你要把这群孙子都带回府里去?就是你孙子再孙子,这大半夜的它们也要嚎啊,到时候,整个京城都让你孙子搅得睡不着觉。”

顾玉青早将顾玉禾原先住的院子让人重新布置,为的就是弟弟的狼群来了,有个安身之处。

此时听太洪方丈如是说,这才意识到,自己欢喜之下只顾安排弟弟,倒是把左邻右舍忘个一干二净。

而且……狼乃野生动物,若是成日将其养在院中,这与囚禁它们有何区别,只怕,就算左邻右舍愿意,这狼也不答应。

是她考虑不周了。

只是,她就算想要思虑周全,却也想不出个更为周全妥帖的法子来,不安排在府里,那要如何安排……

顾玉青所虑,也正是顾臻所忧。

自从彻底证实,顾泽慕就是他儿子之后,顾臻每天都沉溺在失而复得的欢喜中,与儿子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以至于,若非太洪方丈提起,他压根就没有考虑到这些。

现在太洪方丈一提,顾臻登时脑子里有些空白……是啊,这是狼不是狗,当然是不能家养!

可这些狼,他儿子可是把它们亲人,自然又不能要求儿子和它们分开!

就在顾玉青和顾臻双双犯愁而太洪方丈满面得逞之意笑得一脸胖肉乱颤之际,顾泽慕道:“方丈多心了,这些狼我早就安排好了!”

第一千一十一章 隐帝

太洪方丈笑眯眯的眼底闪着硕硕亮光,“如何安排?”

他对顾臻的这个儿子,喜欢程度已经彻底超越顾玉青,要不是看在顾臻是个难缠的货色的份上,他一定会用尽手段让顾泽慕出家到清泉寺,拜到他的名下做弟子。

顾泽慕嘴角一扬,面上是张扬的笑,偏语气又是一本正经,道:“方丈不是出家人吗?怎么对这些凡尘俗世的事也这么感兴趣,我怕说多了,惹得方丈动了还俗的心,那可就罪过了。”

太洪方丈顿时……

顾臻放声就笑,“活该!”

瞥了太洪方丈一眼,顾臻转头对顾泽慕和顾玉青道:“走,回家!”说罢,又对顾泽慕身边的狼崽子们道:“走,跟着爷爷回家!”

自从母亲离世,顾玉青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高兴,不由嘴角上扬。

太洪方丈恨恨瞪了顾臻一眼,道:“若非我清泉寺还有事,今日必不饶你。”说罢,气咻咻提脚先行一步。

其实也并非真的是清泉寺有事,实在是他心头记挂着他原先配的那解药,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继续研究。

顾泽慕竟然说他熬了三天三夜配制出来的解药是临时搞的……这很伤人啊!

太洪方丈一走,顾臻也带着顾玉青和顾泽慕回赤南侯府。

才到赤南侯府门前,不及进门,顾泽慕便对顾臻道:“父亲,孩儿将狼**代一下。”

顾臻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他要干嘛。

交代一下,怎么交代,难道让狼群自己寻个住宿之地?

顾泽慕说罢,翻身下马,朝着东南方向打出一个口哨,就在顾玉青打起帘子朝外看马车怎么停了的时候,就见一个黑衣人像一道鬼魅般出现在顾泽慕面前,双手抱拳,单腿屈膝跪地,顾玉青登时一惊,然后就看到她父亲和她一样满目震惊。

顾泽慕一脸肃然,对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道:“带下去,好生照看。”

字不多,却是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凛凛的气势,那种气势,顾玉青只在皇上身上感受到过。

弟弟不是一个山大王吗……这山大王的气场,也太强大了吧。

那人得令,立刻应诺,起身转头,带着一众狼群飞快离开,单单留下那匹叫顾大的,依旧伴在顾泽慕左右。

顾臻凝着它们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没问,顾泽慕便也什么都不解释。

狼群被带走,一行人进了赤南侯府。

仿佛方才那诡异的一幕没有发生一般,满府欢声笑语自不必说,亲人相聚,缺了母亲的团圆饭,顾玉青吃的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午饭用毕,赤南侯府的书房之中,顾臻迎窗而坐,对面,隔着一张长桌,顾玉青和顾泽慕并肩而坐。

顾泽慕满面肃然,对顾臻和顾玉青道:“父亲,姐姐,你们可知苗疆隐军?”

听他提起这个名词,顾玉青心头一怔,想起昨日夜里在内侍总管那里看到的那份供词。

顾臻点头,深邃的眼底,是抹复杂中伴着心疼的亮光。

无人接话,顾泽慕继续道:“数年前,父亲率军捣毁苗疆隐军,却是并未彻底捣毁,恰逢其中一支精锐受命外出,躲过一劫。”

“后来,苗疆巫族覆灭,这支幸存下来的隐军经过数年发展,又恢复了隐军原有的强大,甚至更胜从前。”

提起隐军,顾泽慕一张不足十一岁的脸,棱角分明,顾玉青从侧面看过去,只觉他的五官,如同被铜线勾勒,带着无法抑制更无法隐藏的铮铮霸气。

“父亲应该知道,隐军之中,暗庭之主,隐帝,并非家族代代相传,而是有能力者为之。”

说到此处,顾泽慕语气一顿,深吸一口气,道:“两年前,孩儿被上一任隐帝看重,在他身亡之后,成为隐军新主,现任隐帝,掌控数万隐军。”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口一缩,看向顾泽慕的眼睛,不由瞳孔几变。

弟弟竟然是隐帝!

萧煜苦心谋划,试图通过苗疆八王寻到隐军的蛛丝马迹,却不成想,她的亲弟弟,竟然就是隐帝!

这……

顾臻面上,虽有讶异,却不像顾玉青那样震惊,脑中飞快的回想着自从和顾泽慕相认之后的种种,许多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瞬间恍然大悟。

他攻破沧澜,若是仅仅凭着那纠集而来的数万精锐大军,绝不可能如此神速。

一直以来,他都隐隐觉得,是有一股暗中力量在帮他,却又想不通,究竟何种暗中力量,能有这样强大的能力。

现在……终于所有的不解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娘的,他儿子竟然是个皇上!

这也太……他顾家的血脉,真是非常人可及啊!

顾泽慕语落,顾臻沉默一瞬,道:“你打算如何处理?”

骨折虽未直言,顾玉青却也明白,转头朝弟弟看过去。

万里山河就这么多,无论怎样,这暗庭都是对现在朝廷的一种威胁,从根本上,二者就是对立的。

在明的那一方,始终都要受到在暗的那一方的各种掣肘。

换句话说,顾泽慕就是皇上的敌人。

顾臻言落,顾泽慕道:“这些事,孩儿和皇上已经谈不上了,在御书房给萧煜换血的时候,我无意触及皇上手腕,他的脉象,不是很好,这皇位,估么也就再坐个三五年。”

顾泽慕这样平静的说着皇上也就再活个三五年的话,顾玉青怎么听,都觉得诡异至极,不由道:“可皇上身体分明还康健。”

顾泽慕摇头,“表面而已,只是暂且没有一场大病引发他的征兆罢了,相信,等到萧煜和萧炎病情一缓解,他的征兆就出来了。”

本就不是太好的身子,被昨日之事狠狠一惊,急怒攻心之下,又要提心吊胆昼夜不安的担忧数日,苍老的神经如何经得住这样的紧绷。

现在之所以没有表露,那是因为心头紧紧绷着一根弦,一旦萧煜和萧炎身体恢复,他一颗高悬的心骤然松下,便病若山倒了……这个道理,顾玉青自然明白。

第一千一十二章 见过

顾玉青能想到,顾臻一样想的到。

只是顾泽慕不提,因着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一时间没来得及朝那个方向去想罢了,现在顾泽慕说起,顾臻的面色,不由微动。

说到底,皇上与顾臻之间的感情,并非只是君臣。

此刻他面对的,不仅仅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还是掌握暗庭和隐军的隐帝,顾臻迅速的调整着自己极度复杂的心情,道:“你想如何?”

“如果我暗庭想要明暗通吃,父亲要如何?”顾泽慕眼底光泽,倏忽一变,平静之下,复杂而沉重。

顾臻毫不犹豫道:“你是我儿子。”

顾泽慕眼底骤然漾起一层暖色,深深看着顾臻,“在不知您就是孩儿父亲之前,孩儿就有所耳闻,知道父亲和皇上感情深厚,绝非普通君臣,父亲放心,孩儿不会如何。”

“陛下病倒,必定涉及新君登基,既然姐姐要嫁给萧煜,那孩儿就尽全力扶持萧煜登基,等到他坐稳那位置,孩儿再为我隐军暗庭谋划就是。”

顾玉青心头一跳,萧煜不想当皇上啊,皇位是萧炎的……

“那个萧炎,孩儿从前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瞧皇上对他的样子,看来是还有旧情,听闻这个萧炎极其优秀,从前深得皇上喜欢,而萧煜……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皇上只怕到最后还是想要将皇位传给萧炎。”

顾泽慕言落,转头朝顾玉青柔柔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不过姐姐放心,你弟弟我一定让你坐上皇后之位,萧煜虽然不争气,但是只要有得力干将辅佐,这江山,还是坐的稳的。”

一脸势在必得的骄傲,满脸赫赫:你弟弟我就是你的靠山,放心来靠,绝对靠得住!

顾玉青……眨眨眼睛,实在难领弟弟这份盛情,转头朝顾臻瞥去。

就在顾玉青朝顾臻瞥去一眼的同时,顾臻对顾泽慕道:“你姐姐不做皇后,萧煜也不做皇上,皇位是萧炎的。”

顾泽慕顿时……一脸大写的震惊毫不掩饰,“父亲你说啥?”

不过,顾泽慕也没有真的就要等顾臻回答,疑问落下,顾泽慕道:“父亲知不知道,一旦萧炎登基,萧煜的处境该是多么危险,难道父亲以为,凭着赤南侯府的地位,可以护住姐姐和萧煜的安危?”

一张不足十一岁的脸,却是稳重的像个老者,一本正经摇头道:“萧炎当年可是因为谋逆罪被皇上处以死刑,现在却活生生好端端的又出现,可见他背后必定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暗中支持他,否则,他如何死里逃生!”

“将来他登基,怕是第一个就要处置萧煜,而赤南侯府作为和萧煜的姻亲府邸,必将受到同样的灭顶之灾。”

“不过父亲放心,从前是不知,现在知道了,萧炎背后的那股势力,孩儿必定将其连根拔除,不给他一丝一毫喘息之机。”

顾泽慕说的气势铮铮势在必得。

顾臻摇头,一脸轻描淡写,满目赫赫,在儿子面前彰显着:姜还是老的辣!“你说的那股势力,就是我。”

顾泽慕顿时……

不足十一岁的脸上,震惊之色,毫不掩饰,死死盯着顾臻,良久,直到彻底肯定方才顾臻之言的确不是在开玩笑,顾泽慕嘴角一抖,“这么说来,当真是要萧炎做皇帝?”

顾臻点头,“没错,难道你忍心你姐姐去做皇后?”

顾泽慕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我姐姐长得这么无公害,要真是进了宫,怕是几天就连骨头也没了,女人之间的斗争,暗庭也无能为力。”

无公害……顾玉青嘴皮一颤……这是什么形容!

还有……在弟弟眼里,她这个做姐姐的,就这么好欺负?

……

“可是,父亲支持萧炎做皇帝,萧煜知道吗?别到时候因为这个,和姐姐生分了……”在搞清楚眼下状况之后,顾泽慕立刻换了担忧的方向。

“这些年,我不在京都的时候,都是萧煜在照拂萧炎。”顾臻道。

顾泽慕……“父亲是一直都在为萧炎谋划帝位?”

顾臻点头。

顾泽慕又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让姐姐嫁给萧煜,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顾玉青……

顾臻眼底笑容一闪,瞥了顾玉青一眼,对顾泽慕道:“那就要问问你姐姐了。”

顾玉青顿时满面飞红。

正说话,顾臻的一个随从在书房外道:“侯爷,陛下又传您进宫,说是十万火急,立刻进宫。”

顾玉青刚刚还通红的面颊,一瞬间青白,“该不会是萧煜有事吧?”一颗心噗噗狂跳起来。

顾臻摇头,“要是萧煜有事,陛下传的就是你弟弟不是我了。”

顾泽慕点头表示认同。

顾玉青略松下一口气,到底心头不安,转头朝着书房大门方向问道:“陛下可是提四殿下没有?”

门外随从立刻道:“传话的公公说,好像是沧澜国那边又出了点事,不是四殿下的事。”

说话间,顾臻已经拉开书房大门,走了出去。

大门再次被合掩,顾玉青松下一口气,转头就看到顾泽慕满眼揶揄正瞧着她笑,“原来是姐姐对萧煜用情至深。”

顾玉青朝着顾泽慕额头一巴掌拍上去,“少浑说!”

还不等顾玉青手碰到顾泽慕额头,顾泽慕立刻身子朝后一滚,倒在地上,捂着额头哇哇大叫,“哎呦,父亲才走姐姐就要打我!日子没法过了……”

顾玉青顿时……

弟弟,你确定你真的是传说中那让人闻风丧胆的隐军之首,现任隐帝?

“你之前不是山大王吗?怎么就成了隐帝?”等到顾泽慕终于停下他的假哭假叫,顾玉青喝一口茶,问道。

冬日的阳光透过书房的大窗,洒落一地暖阳,照在身上,格外舒服。

香薰袅袅,腾腾而起,满室静谧。

顾泽慕闪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贼兮兮的笑道:“谁规定隐帝就不能有第二职业!”

第二职业……

这是什么词……

顾玉青总觉得,弟弟身上,透着萧煜和天机合体之后的气息……

“先前我们从未见过,可是在龙阳山那次,你怎么就把我给放了?”这个问题,顾玉青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顾泽慕眼底亮光一闪,笑得格外暖,“因为我总在梦里见到姐姐啊!”

顾玉青……“别开玩笑,和你认真说呢!”

顾泽慕小脸笑容立刻一收,抬手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是,遵命!”

顾玉青……

第一千一十三章 驻守

顾玉青扶额之际,顾泽慕继续道:“我真的是总梦见姐姐,从我记事起,这个梦就总是反反复复的做,而且随着我不断长大,梦里姐姐的样子,也在不断长大。”

顾玉青将信将疑,“梦里都有什么呀?”

“我梦见姐姐给我吃桂花糕。”顾泽慕小嘴一噘,一脸傲娇,“梦里都给我吃了无数回了,现在见面了,不给我吃糖,还打我!”

顾玉青原本因着顾泽慕提及梦里的桂花糖,登时心头一颤,她的梦里,也总有光屁溜的弟弟和桂花糖,可惜,她的梦里,弟弟的面容是模糊的。

然而顾泽慕紧接着的傲娇表现,就让顾玉青心头才荡漾起的愁情,倏忽散去。

这个人,当真是隐帝么……

“你梦里的我,就长这个样子?”

“是啊,一模一样!难道你没发现,当时在龙阳山见到你的时候,一副跟见了鬼似得样子!”

顾玉青恨恨睃了顾泽慕一眼,“你才鬼呢!我既是和你梦里的一样,你为何不认我?”

顾泽慕小白眼一翻,“怎么认?冲上去抱住你放声大哭:姐姐啊我的姐姐啊,我总算找到你了!”

顾玉青……

顾泽慕小白眼又一翻,“再说,当时的暗庭正动荡不安,我怎么敢和你相认,巴不得离得你远远地,免得殃及你。”

顾泽慕话,让顾玉青心头又暖又涩。

这才是亲弟弟……可弟弟才十一岁不到,隐帝这名号,听着威风凛凛,可其肩头的重担和为之所付出的艰辛,又岂是常人能及。

这些年,弟弟到底吃了多少苦,有过多少生死一线,顾玉青连想都不敢想。

顾玉青心思沉沉之际,顾泽慕又道:“原本想着,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就去找你,结果,等我处理好了,就传来沧澜战事。”

“你是赤南侯府的小姐,那你爹肯定就是赤南侯了,我一琢磨,在梦里,你是我姐姐,那你爹是赤南侯,我爹没准儿也是赤南侯,所以我就直奔沧澜去了。”

顾玉青原本还心头凄凄,顾泽慕这番话一出,她心头那些惆怅,又被他冲的烟消云散。

还真是天机和萧煜的加强版,总有能力驱逐走她心头所有的阴霾和伤感。

姐弟相见,毫无一丝一毫的罅隙,要说的话,几大车也装不下,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树梢,华灯满上。

赤南侯府半丈一盏的灯笼并着月光,洒下一地光影。

等到顾臻回来,已经是亥时已过,得知她姐弟二人还在书房说话,顾臻便换了衣裳直奔书房。

顾臻才落座,顾泽慕就急急道:“父亲,萧煜没事吧?我姐姐惦记了一下午,我替她问问。”

说罢,顾泽慕转头朝顾玉青一本正经道:“姐姐不必谢我。”

顾玉青满面通红恨恨剜了顾泽慕一眼,却也转眸朝顾臻看过去。

顾臻瞧着一对儿女,心头的火气散去一大半,声音放柔,道:“萧煜没事,御书房里八九个御医在他跟前守着,他但凡有个喘气不匀,御医都要吓得打几个哆嗦,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御医,怕是不等萧煜病好,他们就熬不住了。”

说着,顾臻叹一口气,满目歉意看向顾泽慕和顾玉青,“原本还想着一家子吃个团圆守岁饭,看来,只能等明年了。”

自从母亲病故离世,莫说年夜饭了,就是平常,顾玉青也再没有和父亲同桌而食过。

对于家人和亲情的渴望,如同烈火,灼烧在她的心头。

如今弟弟也回来了,顾玉青对今年的守岁夜,充满期待,顾臻一番话,若一盆冰水,骤然将她心头火苗浇灭。

眼底灰暗的失望一闪而过,顾玉青克制了心头的落落,道:“可是出事了?”

顾臻叹着气道:“沧澜被灭,陛下暂时没有寻到合适的负责人料理沧澜战后重建事宜,而沧澜的姻亲国东临又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趁机分一杯羹,陛下的意思,是让我暂时驻守沧澜。此事紧急,明日就要开拔出发。”

“这么急?”顾玉青骤然心头一紧,转头看看顾泽慕,对顾臻道:“我和弟弟同父亲一起去,可以吗?”

顾泽慕眼底拂过一抹若有所思,道:“凭着父亲的能力,驻守沧澜,做了沧澜的新任国主都可能,陛下怎么会让咱们两个同行,咱们两个,得留下做人质!”

顾泽慕的话,顾玉青自然是知道。

可当日英国公和萧祎合谋陷害父亲通敌辽国,皇上都是不信的,他和父亲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顾泽慕语落,顾臻摇头,“这倒不是,陛下倒是不介意我带了你们姐弟俩过去,只是沧澜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恶战过后,民不聊生,你们去了,不过是去受罪吃苦罢了。”

“更何况,大年将至,京都这里的人际打理,祖宗祭祀总是不能耽误了,等过了年开了春,若是我还不能回来,再派人来接你们。”

顾泽慕朝顾玉青眨着眼睛揶揄一笑,“希望父亲开春儿就赶快回来,姐姐还要大婚呢!”

“死孩子!”顾玉青咬牙朝着顾泽慕脑门儿戳去。

顾泽慕立刻上演新的一轮假哭假叫,“父亲,您还没走,姐姐就欺负我,我的日子没法过了!”

顾臻……儿子,你这样子,真的是隐帝吗?

有你这样的隐帝吗?

不由心头默默为那些未曾谋面的隐帝点上几根蜡。

原本沉重而伤感的分离之愁,在顾泽慕的耍浑耍宝之下,登时消散不少。

正说着话,书房外老管事叩门回禀,“侯爷,有一封云南的信。”

屋内说话声骤然顿下,顾臻道:“进来吧。”

老管事推门躬身进来,将手中信函恭恭敬敬递上,顾臻没有发话,他便立在一侧默默静候。

火苗灼灼,一封本就不算多厚的信,顾臻不过几眼,刷刷看完,眉头微蹙,面上浮出几丝古怪之色。

眼见父亲将信函搁下,顾玉青忙问:“怎么了?”

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一千一十四章 客人

顾臻一收面上神色,抬眼朝顾玉青和顾泽慕看过去,“你们姑祖母要来。”

“姑祖母?”

顾玉青和顾泽慕异口同声疑惑道。

只不过,顾泽慕是满目疑惑看向顾玉青:咱俩还有个姑祖母?

而顾玉青则是满目疑惑看向顾臻:我俩还有个姑祖母?

前世今生,顾玉青都从未听说过,她还有个姑祖母。

姑祖母,那就是她祖父的姐妹了,这样亲近的人,当年祖父祖母离世,怎么就没有出现过呢?还有母亲离世,也不曾听说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啊!

方才管事说,信是从云南寄来的,难道是因为姑祖母住在云南,京都的消息没有送过去?

顾玉青心下摇头,莫说是云南了,就是云南再南,只要想送,一样送的过去,只要想来一样来的了,就算本人因为年岁已大或是身子不适不能来,那她的子女呢?也是该来的。

这些年她不曾露面,究竟是赤南侯府没有通知呢,还是她自己不来呢?

顾玉青心头疑惑之际,顾臻转头对老管事道:“你且下去吧,如何安排,明日听大小姐吩咐就是。”

管事应诺,提脚离开。

书房大门被合掩,顾臻目光再次落向桌面上的信函,吸了口气,道:“莫说你们不知道这个姑祖母,若是不来信,我都要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姑妈。”

一口热茶入喉,往事渐渐浮上心头,顾臻缓缓道:“这个姑祖母,是你们祖父的同胞姐姐,嫁的是云南的滇阳王。”

滇阳王……

这个人物,顾玉青倒是知道,竟是不知,滇阳王妃,居然是她的姑祖母。

现如今的滇阳王,不过袭了祖上的荫封,本人不过尔尔,并无什么才能,数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功勋,云南的战事和平稳,也一贯是靠着云南慕容家。

滇阳王府原本是武将之府,可惜,经历了最初那一代的辉煌之后,后辈便再无人出,及至如今,听说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空有一个王府的架子罢了。

京都贵族圈,一贯都有贵女不远嫁的说法。

当年姑祖母乃堂堂赤南侯府的女儿,曾祖父如何肯答应将她远嫁道云南去呢?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无功无德的承爵王爷。

而且,这样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在京都,按理说该是要惹起轩然大波的,怎么她就从未听闻过呢。

就算寻常人不会提,那些一向敌视她的名门贵女,怎么也不肯提起这桩事来羞辱她一番呢?

就算滇阳王是个王爷,可这王爷的名号,怕是还不如京都一个四品官员值钱!

难道她们同她一样,也闻所未闻?

疑惑一层一层翻起,顾玉青凝着眼睛朝父亲看去。

顾臻面无表情,只是眼底微微有些出神,凝着手中的茶盏,道:“你们这位姑祖母,我也并未见过,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出阁了。”

“你们祖父祖母甚少提及她,我的祖父祖母更是绝口不提这个女儿,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被嫁到云南,只知道,从我记事起,她便从未同赤南侯府有过丝毫来往。”

说着话,顾臻又去看那封信,“这还是第一次!”

顾玉青心头咯噔一颤,“父亲,这位姑祖母,是嫡出的吗?”

若是庶出的女儿,纵然远嫁不成体统,但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若是嫡出……

顾臻凝着茶盏的眼睛朝顾玉青看过去,“是嫡出,同你祖父一母同胞。”

一母同胞……却远嫁云南落魄王府,从此再无音讯……

“若非偶然听到你们祖父祖母提起她,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做了王妃的姑妈。”顾臻嘴角拂过一抹复杂的苦笑,神思迷离一瞬,转瞬又道:“有关她的事,我也仅仅是知道她嫁了滇阳王,其余一概不知。”

说着,顾臻长叹一口气,凝重的面上缓出一丝笑容来,敛了眼底情绪,对顾玉青道:“罢了,既是来了,你就好生接待便是,她若有求你又能办得到的,不妨给她方便。”

顾玉青听着父亲的话,再回想父亲方才看向她时,眼底那抹还未褪尽的神色,只觉得父亲是有什么话没有同他们说。

父亲隐瞒了当年的过往。

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是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吗?

顾玉青神思浮动间,顾臻缓一口气,又道:“不过,无论怎样,你们俩要记住,这里是赤南侯府,是你们的家,做任何事的前提都是不要自己受了委屈。”

这话说的,顾玉青心头的疑惑就更盛了。

父亲这嘱咐,分明就是说,他明知道这位姑祖母来,必定会要给她和弟弟带来委屈。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父亲对从未谋面的姑祖母有这种态度。

顾臻言落,顾玉青压下一腔疑惑,点头应诺,含笑道:“女儿知道了,父亲放心。”

顾臻扯着嘴角一笑,“晚了,都去睡吧。”

接到信之前,就算是不能在家过年,父亲也仅仅只是愧疚自责,可现在,他眼中,分明是藏着怒意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不说,她也不好问,只得同顾泽慕起身告退,顾玉青忍不住道:“父亲还不睡?”

顾臻摇头笑道:“你们先睡,我收拾一下明日出发的东西。”

顾玉青携了顾泽慕行礼告退,心下却是明白,一室孤灯,让父亲难眠的怕不是明日的开拔,而是那即将到来的姑祖母。

从书房出来,冷风拂面,吹得人瑟瑟发寒,顾泽慕执意要先送了顾玉青回桐苑他自己再回去休息,尽管这赤南侯府顾玉青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却只是第一天到来。

顾玉青拗不过他,姐弟二人便并肩而行。

“姐姐,我倒是能隐约揣测一点这位姑祖母为什么突然登门。”沉默并行片刻后,顾泽慕道。

顾玉青偏头看她这个身份特殊的弟弟,“什么?”

“滇阳王府的荫封,陛下并未再续,也就是说,现如今,滇阳王是王爷,他的儿子却并非世子,等他一没了,滇阳王府便不再是王府,只是个普通平头百姓了。”

第一千一十五章 平安

眼下年关将至,距离守岁的除夕夜,也不过几天,这个时候,姑祖母长途跋涉进京,登门从未来往过的娘家……

除了刻不容缓的大事,顾玉青想不到其他理由。

而刻不容缓的大事……顾泽慕提起的,正是刻不容缓!

“你能想到,父亲必定也想到了,可……”冷风吹得顾玉青打了个斗,又道:“可封王袭爵这种事,岂是我们能帮的。”

顾泽慕一笑,“所以父亲说,她求的,我们能帮就帮,不能也不勉强,姐姐难道没听出来,父亲的重点是,咱俩别受了委屈。”

顾玉青闻言一怔,转瞬点头。

若是其他地方的王侯将相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在云南,云南本就常年战乱,这些年,滇阳王府可是分毫力气没出,所有云南的事,都是慕容家一家摆平的,这种情形下,皇上若是还要继续给滇阳王府荫封,那就是寒了慕容家的心了。

再者,就算滇阳王府从不和赤南侯府来往,世人都忘记或者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滇阳王府和赤南侯府的关系,可皇上不会忘记。

他既是不给滇阳王府荫封,这件事,必定会事先通知父亲。

也就是说,从皇上驳回了滇阳王府请封世子的帖子那时起,父亲就知道,滇阳王府的荫封,算是彻底没了。

然而,父亲并未有所动作,可见父亲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

又想起方才父亲眼中那竭力欲要隐藏的汹汹怒意,顾玉青心思越发一沉。

顾泽慕瞧着顾玉青一脸凝重,道:“姐姐,过去的事,父亲不肯提,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那些事,我们没有必要知道,如此,姐姐何必再劳神去想,我们只要知道眼下父亲是个什么态度,我们该要有个什么态度就是了,多想无益。”

“有这心思,你还不如想想,赶明儿带我去哪吃好吃的,我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姐姐一起上过街,没有和姐姐讨过礼物,你欠我可多新年礼物了,明儿我都得一并把这几年的都要回来!”

顾玉青闻言嗤的一笑,伸手去点顾泽慕的脑门,“你倒是心大想得开!好,带你去上街,带你去买礼物!”

顾泽慕一噘嘴,捂着脑门嘟囔,“姐姐,我都是大人了,别总戳我脑门子,万一戳傻了怎么办!再说,我这不是心大想得开,我这是识时务,人总不能和过去较劲不是!”

顾玉青白他一眼,“还大人了,多大了?大人还惦记着要礼物!”

顾泽慕一脸不服气,“大人就不能要礼物了?那姐姐已经及笄了,姐姐是大人了,难道姐姐就不盼着萧煜送你礼物?”

天寒地冻的,顾玉青一张脸蓦地就红了。

顾泽慕一脸促狭的笑,“对吧,只要是礼物,多大都想要,姐姐可是答应了哈,补偿我十年的礼物!”

说着话,已经行到桐苑门前,顾泽慕笑嘻嘻道:“姐姐回去早点睡,明日送走父亲,咱们去给母亲磕了头,姐姐就带我逛街哈,不许再想那些杂七杂八有的没的了,有我这个弟弟在,你想我就行了,实在心思有余的,也可以想想萧煜,其他人,就不值得姐姐花心思了!”

顾玉青被顾泽慕说的面红耳赤,恨恨剜了他一眼,嘴角漾着笑,转头进去。

眼见顾玉青进了院子,顾泽慕一脸笑容一寸一寸收敛,原地怔怔立了片刻,待到彻底不见顾玉青的身影,顾泽慕转头对他身侧的狼喃喃道:“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我父亲我姐姐,是不是,大哥?”

那匹叫顾大的狼闻言就低低呜咽一声,算作回答。

一人一狼,转头离开,却不是回他的院子,而是直奔书房。

他得去旁敲侧击一番,父亲对这位姑祖母的底线是什么,有备无患嘛。

顾玉青回了闺房,一番洗漱,换过寝衣,刚刚仰面躺下,漆黑的面前便有一抹幽幽蓝光上下飘动。

顾玉青登时浑身一个激灵,一轱辘爬起身来,下意识伸手去抓那蓝光。

耳边就想起一个冷冽的嘲蔑声,“啧啧,这才几天不见,没想到你这个没良心的就把我给忘了!果然是人情薄凉,世事无常啊!”

一听这声音,顾玉青才悬起的心骤然一松。

天机……

脑中电光火石,响起上次天机离开时说的话,便不理会天机嘴里究竟在嘀咕些什么,立刻盯着那抹蓝光,道:“萧煜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起死回生?”

天机浑身蓝光缓缓熄灭,身体悬浮在半空中,与顾玉青的眼睛几乎成一条平线,在她眼前不过手臂远的距离,道:“说你没良心,你还真是没良心,满脑子就是萧煜,怎么不问问我,数日不见过得可好?你这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我白让你重生一回了!”

顾玉青翻他一眼,“让我重生的人是萧煜,你是收了他的魂魄才同他交易!”

虽然这么说,的确是一种很没良心的表现,可顾玉青就是忍不住怼道。

天机立刻发出一声受到伤害的叫声,然后就分外咬牙切齿道:“他同我交易,他那哪里是同我交易,分明是利用我上古神物的异能救你一世轮回,我是被那个兔崽子骗了!”

天机说话这气势,恨不能将萧煜生吞活剥。

顾玉青不由好奇,“他怎么骗你了?”

能把上古神物天机给骗了,顾玉青心头咋觉得这么骄傲呢!

天机咬着牙道:“他的魂魄,已经完好无损的回去了,我这里,连根毛都没有!”

听到天机如是说,顾玉青骤然心情大好。

萧煜的魂魄已经完好无损的回去,也就是说,苗疆八王此次毒杀萧煜,反倒是让萧煜因祸得福。

再无那种锥心般的牵肠挂肚日日纠缠盘亘在心头,再也不用惴惴不安的想着那只有六年的时限,此时弟弟也回到赤南侯府,顾玉青只觉人生从未像此刻这样幸福。

天机翻了顾玉青一眼,“哎,我说,今儿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你就不表示表示?”

顾玉青心情好的不得了,满面含笑,“你想要什么表示?”

天机气势汹汹吼道:“我媳妇!你原先不是去把我媳妇给我娶回来了吗?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们这么两地分居?”

第一千一十六章 霸占

两地分居……

顾玉青顿时……“原先不是你说,等我成亲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也就成亲了嘛?”

天机哼哼两声,道:“对啊!所以你赶快成亲去,不为别的,就算是报答我,你也不能再拖着了,你不急,我还急呢!你懂不懂单身玉的痛苦!”

顾玉青……

“我成亲……那也得等到我父亲从沧澜回来。”面红耳赤又理直气壮,顾玉青回答道。

天机明显不满,“你父亲从沧澜回来,都要明年五月份了!”说着,天机嗷的一嗓子就哭了,“等了几千年好容易收了个魂儿又白忙乎一趟的还回去,现在连媳妇也见不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单身玉,没玉权啊,活不下去了呀!”

尾音儿一落,顾玉青耳边便再无声音响起,那原本漂浮在她面前的神玉,此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走了?

顾玉青眨眨眼睛,一时间还有些没缓过神儿来。

它还来不来了?

定定望着窗外被北风摇曳的虬枝黑影,脑中飘起方才天机说的那句,“你父亲从沧澜回来,都要明年五月份了!”顾玉青登时心头一怔,天,父亲居然要明年五月份才回来!

好久!

那她和萧煜的婚事,岂不是也要等到五月份以后……

好久!

忽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盼着出阁,顾玉青登时脸颊一红,倒头扯了被子蒙在头上。

羞死了!

因着心头记挂的事情都算落定,顾玉青这一夜还算好眠。

惦记着父亲翌日一早开拔,不到卯时,顾玉青便早早起来唤了吉祥如意来洗漱,结果,不仅吉祥如意进来了,就连顾泽慕也进来了。

一眼瞧见弟弟满面神采飞扬,整个人振奋就像是吃了几捆人参一样的表情,顾玉青愕然道:“你怎么来的这样早?”

顾泽慕笑嘻嘻道:“我等着姐姐带我去逛街啊!”

顾玉青瞥一眼窗外还黢黑的天色,顿时……

这话虽然听着心酸,可她怎么觉得,这孩子有点傻啊……“你昨儿睡没?”

顾泽慕老实回答:“睡不着,我满脑子都盘算,我到底要怎么敲诈你!”

顾玉青……

这孩子……你到底是怎么当上隐帝的,我怎么就那么怀疑呢!

吉祥如意服侍顾玉青洗漱梳妆,顾泽慕便捡起那本《孔雀行兵策》去外间翻着玩。

等到顾玉青换好衣衫收拾停当,顾泽慕一脸贼笑的进来,道:“姐姐,早上咱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扫了一眼铜镜里如意给她簪的那朵山茶珠花,顾玉青转头道。

“羊蝎子!”顾泽慕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说的一脸认真。

顾玉青刚刚接过吉祥递上来的热水,正要一口喝下,闻言登时噗的喷出,咳咳两声,擦着呛出来的眼泪,问道:“你说啥?”

顾泽慕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翻了顾玉青一个小白眼,“羊蝎子啊!”说的中气十足。

顾玉青……

这孩子好像真的有点傻!

“大早起的,你要吃羊蝎子?且不说其他,单单现在吩咐下去,等到她们收拾好炖熟,怕是都要一个多时辰以后了。”顾玉青收起刚刚的震惊,耐心十足的给她的傻弟弟解释。

哎,这个傻孩子!

就在顾玉青满目柔情幽幽一叹之时,顾泽慕道:“我知道啊,所以姐姐赶快吩咐吧,再多说,就要两个时辰才能好了。”

顾玉青……嘴角一颤,“吉祥,去,告诉厨房,早饭吃羊蝎子。”

吉祥顶着一头麻绳朝外奔去。

也不知道厨房那边得了吩咐会是个什么反应。

吉祥前脚抬起,顾泽慕就补充道:“要她们炖一幅完整的,要大的。”

顾泽慕言落,顾玉青就看到吉祥的小瘦肩膀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待吉祥离开,顾玉青收回目光,看向顾泽慕,“好了,羊蝎子吩咐下去了,现在咱们去父亲那里吧,这一别,再见得明年五月份以后了。”

好事总难全。

好容易弟弟回来了,萧煜无恙了,父亲却是要走这么久!

顾玉青说罢起身,顾泽慕却是一屁股在她屋里一张太师椅上稳稳坐下,翘着二郎腿,满面含笑,一双眼睛黑曜石般亮晶晶的望着顾玉青,“姐姐,我在来你这里之前,已经送走父亲了。”

顾玉青顿时……“你说啥?”

顾泽慕一副嫌弃的表情,“姐姐,你是不是傻?”

顾玉青……

“昨天咱俩从书房离开不过一个时辰,父亲就走了。”顾泽慕一副无可奈何谁让他姐姐傻的表情,给顾玉青解释道,同时满目赫赫:他可真是个有耐心的好弟弟啊。

顾玉青看着顾泽慕一脸欠揍样,忍不住上前朝着他脑门一戳,“你怎么知道?”

顾泽慕嘚瑟一笑,“因为我送姐姐回来以后,又回书房了啊,是我送走父亲的。”

“那你怎么不叫我!”几次父亲离开,她竟然都不知道!每次都是睡得黑天黑地的,一睁眼人就走了!

“我就是怕你知道,才执意要送你回来,干嘛还要叫你啊!”顾泽慕贼兮兮的笑。

顾玉青……

顾泽慕不理会顾玉青一脸表情,只道:“哎呀,好了,走都走了,你又不能把人再追回来,别想了。眼下呢,你的萧煜还在宫里躺着出不来,你最最亲的人,就是我这个弟弟,所以,趁着父亲和萧煜不在,我要霸占你全部的感情。”

胳膊一抬,左手回勾,食指指着自己,顾泽慕一脸自以为是阳光美少年实则在顾玉青看来是欠揍的笑,笑的格外让顾玉青想要揍他。

于是顾玉青毫不犹豫朝着他的脑门子又是一戳,“臭小子!”

“我是香的!”

顾玉青……你是怎么做上隐帝的!

再一次没能送上父亲,顾玉青心头实在难受,可有这么一个活宝弟弟,她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来,说说笑笑,时间一晃而过。

“小姐,厨房那边饭好了,问摆在哪里?”正说话,彩屏打起帘子进来问。

不及顾玉青回答,顾泽慕就道:“就摆姐姐屋里。”

彩屏应诺而去。

不过片刻,满满一盆羊蝎子就出现在顾玉青面前。

望着眼前山一样的肉,顾玉青颤着嘴皮道:“你都能吃了?”

第一千一十七章 师傅

顾泽慕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这不还有我大哥!”

说着,打了个口哨,那匹叫顾大的狼就甩着一舌头口水嗖的从门外窜进来,直扑那盆羊蝎子。

顾泽慕捡起一块羊脖子上的肉,放到顾大面前,“大哥!饿了吧。”

顾大立刻冲着那块肉风卷云残。

与此同时,顾泽慕自己也捞起一块肉,不过,比起顾大的风卷云残,顾泽慕的吃相,就优雅多了。

望着顾泽慕的大哥,顾玉青幽幽道:“你大哥,我是叫弟弟还是叫大哥?”

“叫大哥吧,这样显得比较尊敬,虽然它年龄不如你,但是它身份比你高。”顾泽慕说的一本正经。

身份……顾玉青嘴皮颤了颤,压低声音说:“别告诉我,它是你们暗庭里的军师丞相什么的啊?”

顾泽慕摇头,“它是狼王。”

狼王……顾玉青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对着羊脖子使出浑身力气的顾大……狼王啊……

正看,顾大好像意识到对面射来的目光,忽的吃肉的动作一顿,抬眼就朝顾玉青看过去,与此同时,朝她嗞的一咧嘴,动作来的太过突然,吓得顾玉青登时手一颤,拿在手里的筷子就吧嗒落下。

“大……大哥,你好。”顾玉青顶着满面复杂,朝那匹双眼直直盯着她的狼打招呼。

顾玉青语落,顾大点了个头,不再看她,继续朝他面前的肉骨头奋战去。

顾玉青呼的松下一口气,转脸就见顾泽慕在一旁贼兮兮的笑,顾玉青瞪他一眼,“大哥刚刚龇牙是什么意思?”

顾泽慕笑道:“它在对你笑啊!”

顾玉青顿时……

她得迅速调整心态啊,不然,就以目前的状态,不用多久,就得被顾泽慕和顾大给逼疯。

大早起的,一匹狼在冲她笑,还和她同桌吃饭……

这是讲故事了吧……

一锅羊蝎子,顾玉青只吃了不过半块不到,余下的,几乎被顾泽慕和顾大平分。

而且,就面前骨头的数量来看,顾泽慕居然比顾大吃的都多,“弟弟,你可真能吃啊!”

顾泽慕幽幽一叹,“才回家,姐姐就嫌我能吃!”

顾玉青……

这孩子怎么这么讨打!

“弟弟,这些年在外,你日子过得很艰难吧?”就你这欠揍的样子,怕是没少挨揍吧!

顾泽慕接过吉祥递上的清茶,喝了一口,一把搂住顾大的脖子,和顾大脸贴脸挨在一起,面上做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道:“可不是,这些年过得可艰难了。”

顾玉青本是一句玩笑话,眼见顾泽慕可怜巴巴如是一说,不由心头狠狠一抽,紧紧揪起。

然而……

“这些年跟着师傅东奔西走的,不知道受过多少人感恩戴德掏心挖肺的跪拜,哭的要死要活的非要把他们家的家产都给我们,还要把他们的女儿以身相许给我作媳妇,姐姐都不知道,可难受了,我才多大,就要娶媳妇……”

顾玉青顿时……飞快的捡起面前一块骨头,嗖的朝顾泽慕扔过去。

顾泽慕轻轻一抬手,轻而易举的将顾玉青砸去的骨头接住,“狠心的姐姐,难道你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顾玉青……心疼你个屁!“你师父是谁?”

听顾泽慕这话音儿,怎么听顾玉青都觉得,他师傅是个骗子,这些年,跟着他师傅,俩人没少坑蒙拐骗,最后,他还给自己骗来一个隐帝的身份。

“昨天我没和姐姐提起我师父吗?”顾泽慕眉头一蹙,道:“我师父就是简忧啊!”

简忧……

“那个大名鼎鼎的神医简忧?”顾玉青瞠目结舌看向顾泽慕。

转而想到昨日顾泽慕给萧煜做的那个换血手术,面上瞠目结舌的表情便渐渐散去。

顾泽慕才不过十一岁,不仅在辨毒解毒方面远远超过太洪方丈,甚至连换血术都手到擒来,这样的本事……自然身边是有高人指点。

可…..弟弟昨儿不是对太洪方丈说,他师傅死了吗?不由脱口问道:“简忧去世了?”

顾泽慕点头又摇头。

“能做我的师傅的,又是叫简忧的,当然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神医简忧了!我师父没死,就是回去相夫教子,不再出医了,她走之前嘱咐我,别人要是问起,就说她死了。”

相夫教子……

顾玉青觉得她弟弟就是个雷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雷,震得她天灵盖都是木得。

“你说简忧相夫教子……她是个女的?”

顾泽慕点头,“对呀!我师父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貌美的女子,可惜我师傅家住的远,不然,我还能带姐姐去看看她,姐姐不知道,她一对双胞胎儿子,别提多惹人爱了!”

一脸遗憾骤然一收,眼底瞬间放出亮晶晶的光泽,看着顾玉青,顾泽慕道:“姐姐以后也要生一对双胞胎哦!”

顾玉青……

看着顾泽慕满面表情,顾玉青确定他不是在看玩笑,横了他一眼,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家住的远,也该去看看的。”

没想到,神医简忧,居然是个女子!太意外了!她真得去拜望拜望。

顾泽慕摇头,“不行,太远了,她家还在东临国。而且,我们去,也实在是给她添麻烦。她是东临国镇国将军的嫡妻,咱俩是赤南侯府的人,这样来往,这不是给人把柄嘛,于她于父亲,都是麻烦事!”

顾玉青……

“简忧居然是东临人,那她怎么又来了我朝?”

“她婆婆不喜欢她,逼着她夫君将她休了另娶,她夫君起初也不喜欢她,但是还不至于休了她,就把她赶到祖宅里去住,自己另外娶了个平妻,结果,那个平妻背着她夫君克扣她的用度,她在祖宅过得捉襟见肘熬不下去都要饿死了,就带着双胞胎儿子和跟前丫鬟做游医。”

“又不敢在东临做,怕被她夫家知道,挑来选去,就选了咱们朝。”

“后来,她夫君也不知道是被哪股惊雷给劈的良心发现,又开始喜欢她,要死要活的在她面前认错,把家里的平妻妾室统统赶走,我师父觉着自己做游医虽然银子赚的多,可一对儿子才五岁,总归没有个正经身份,思来想去,就和她夫君回去过日子了。”

顾泽慕言简意赅说了个大概,顾玉青却是听得出这话音儿里的心惊动魄生死一线。

不论是东临还是本朝,女子都是不许外出经商做事的。

若非被逼急了,她怎么会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四处游荡。

她夫家可是将军府啊……这到底是户什么人家,居然能做出这样狠心歹毒的事情来,逼着府里嫡妻和一对双胞胎儿子四处流浪。

第一千一十八章 傲娇

“姐姐是不是担心我师父呢?我刚刚讲的那些,的确是人神共愤,她那夫家也忒不是个东西。”

“不过,我师父当年离开夫家搬到祖屋去的时候,可是搬空了她夫家所有的金银细软,若不是她后来大病一场花空了积蓄,也不至于就日子过得那样寒酸。”

“但是,我师父医术好,才一开张,就小赚一笔,之后名声渐渐打响,收入就更是客观,所以,她倒也没有受什么太大的磨难,就是身子骨不好,受不得累。”

“现在回了夫家,不用再出诊了,反倒是能好好养一养,我师父说了,当年她小,空怀一身本事还险些成了下堂妾,实在是对不起这身绝技。现在不同以往,若是夫家的人再欺负她,她就给他们下点毒,也不让他们死了,就让他们一辈子躺在床上起不来。”

“这样,既不耽误她儿子长大成人,又不影响她在将军府的生活。”

顾玉青正心头凄凄替这个简忧难过,能做弟弟师傅的女子,必定是个心底善良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人家,忽的听弟弟这样一番话,顿时嘴角一抖……

果然,人是需要成长的!“医者不自医,她是什么病?”

“生那对双胞胎的时候,血崩,之后身子就一直没有好起来。”顾泽慕淡淡说道,语气里,泛着略略的心疼,“女人生孩子,真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师傅说,要想生的顺,就得晚点,姐姐,你怎么也得等到二十再生孩子。”

顾玉青……

她还未出阁,弟弟和她面对面的谈论她何时生孩子……怎么那么诡异呢!“你是何时拜的师傅?”

“我六岁那年,也是她生产完的第二年,她的丫鬟上山捉兔子被我大哥给吓晕了,我送她回去……”说道这里,顾泽慕语气一顿,“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姐姐带我去看看母亲吧。”

对于拜师一事,顾泽慕不提,顾玉青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弟弟去的时候,想必简忧已经为了治病花干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不然她的丫鬟也不至于就要上山捉兔子去。

家徒四壁,可想而知。

一个女儿,身边还带着两个刚满一岁的孩子,任谁看了,心头也不忍。

这样的人家,若是只给留些银两,那银子落下连个水花都渐不起来。

要帮,只能从根上解决,当时弟弟留下,想必是为了给简忧寻一条谋生之路,只是阴差阳错发现,简忧居然是个神医……

尽管不知真相究竟如何,弟弟不说,顾玉青也不愿再问,便起身道:“走吧。”

姑苏彦的坟茔,在顾家的祖宅。

从京都到丰台,一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左右。

马车里,顾玉青响起昨日宫门口狼群对苗疆八王的攻击,便道:“你从前是不是见过那个苗疆八王?”

顾泽慕点头,“他给我下过毒!我原先说,我中过毒蔓藤,就是他下的。”

难怪那些狼见了苗疆八王,会是那个反应。

原来是旧仇。

“那时候,我才掌控隐军,隐军里出了叛徒,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他,他以为把我毒死他就能代替我成为隐帝。”说道此处,顾泽慕冷冷一哼,“真是痴人说梦,就算是毒死我,也轮不到他个太监做隐帝!”

“你师父给你做的换血?”顾玉青道:“可换血手术,不是需要家中成年手足的血吗?你是如何……”

顾玉青提起这个,顾泽慕眼底的冰凉一晃而过,转头笑嘻嘻道:“姐姐就没想过,我们还有个哥哥?”

顾玉青顿时一脸如遭雷击。

顾泽慕当即哈哈大笑。

眼见顾泽慕这个促狭的样子,顾玉青知道他方才是故意说出来的玩笑话,恨得咬牙朝他脑门一戳,“到底怎么回事?”

顾泽慕就一脸神秘,道:“那就得问父亲了,当时我说换血,父亲悄悄在我身边说了这么一句,我就按着他老人家的吩咐,说了。”

“当时我还纳闷,父亲干嘛让我这么说,后来才明白,原来是父亲想要借着萧煜这个机会,让萧炎名正言顺的回来!”

顾玉青……

恍然大悟过后,顾玉青又好奇,“可这血,总不能随便瞎换吧,万一别人的血进了你的身体,不适合岂不是白换了?”

顾泽慕就点头,“姐姐说的没错,但是,也并非只有手足亲人的血才适合,旁人也可以,只是要事先验证一下。”

“如何验证?”

顾泽慕一脸高深莫测,十足的欠揍表情赫赫一摆,“嗯……天机不可泄露!”

“啪”的一声,随着他语落,顾玉青朝着他脑袋就拍过去。

顾泽慕登时放声惨叫,“姐姐,你会拍傻我的!你拍傻了我,到时候萧煜欺负你,可没人给你做主去!”

顾玉青……手起掌落,啪的又是一掌。

顾玉青怎么真的忍心下重手,不过是象征性的轻轻一拍,顾泽慕就又鬼哭狼嚎扯着嗓子叫,“姐姐,疼死了!”

顾玉青……

坟前祭拜,总是让人心头悲戚。

相较去时一路欢声笑语(鬼哭狼嚎),回来的路上,马车里则是一片沉寂。

顾玉青和顾泽慕各自靠着背后的大靠枕,微微闭目,羽睫轻颤,昭示着各自心头的波澜起伏。

冬日天短,马车进了京都,已经是快要暮色时分。

鼓楼大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各个商铺的灯火将整条大街照的通亮。

“姐姐,我还没有逛街!”顾泽慕不知何时睁开眼,挑起窗帘朝外瞥了一眼,满目幽怨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明日吧,都这么晚了!”

“姐姐,我会睡不着的!”

“姐姐,我要是睡不着,我就去找你聊天,咱俩聊聊萧煜呗。”

“姐姐,我……”

顾玉青拿起身后靠枕朝喋喋不休的顾泽慕砸过去,转头隔着帘子吩咐车夫,“停车!”

顾泽慕就一脸得逞的笑容望着顾玉青,嘻嘻嘻。

因为顾玉青和顾泽慕姐弟两坐在一辆马车,吉祥如意便坐在了原本是顾玉青给顾泽慕准备的那辆车上,眼见他们停车,两人忙下车来问,“小姐,怎么了?”

顾玉青白了顾泽慕一眼,对吉祥如意道:“逛街!”

第一千一十九章 谣言

吉祥如意……

大晚上的……

只是不等吉祥如意反应,那匹叫做顾大的狼就嗖的从马车里蹿了出来,左右瞧瞧两侧的灯红酒绿来往人群,满眼兴奋,扭头朝着马车里的顾泽慕嗷的就是一嗓子。

一嗓子狼叫,就这样突兀的在京都最为繁华的鼓楼大街,破空而起,顿时他们成了舞台的中央,万众瞩目。

齐刷刷各色眼睛瞧过来的时候,顾泽慕已经跳下马车,顾玉青正扶了吉祥如意下车,顿时下车的身子就结结实实一颤。

稳稳站在地上,幽怨的瞪了顾泽慕一眼。

顾泽慕一脸理直气壮,“姐姐,你不能嫌弃你哥呀!”

顾玉青……

他们停车的地方,恰好是八珍阁,顾泽慕撂下一句话,转头瞧见八珍阁的门头匾额,摸摸肚子,凑到顾玉青跟前,“姐姐,我肚子好像叫了,听说八珍阁的爆炒腰花好像不错。”

……

提脚进八珍阁,才点了二楼雅间,正要上去,行至楼梯拐弯处,顾玉青就听到背后大堂里有人议论,不由顿了脚。

“听说了吗,原来云南滇阳王王妃,出自赤南侯府。”

“听说了听说了,我今儿一早听说的,真没想到,赤南侯府藏得这样深,家里有人做了王妃,咱们愣是一个字没听到过。”

“唉,那个滇阳王妃,真是个命苦的。”

“此话如何说起?”

“对呀,好端端的,人家做了王妃,怎么就命苦了?”

“你们不知道呀!”说话的人将嗓音高高拖起,引得四周几桌的人也侧耳来听,“着滇阳王妃可是顾侯爷嫡亲的姑妈,她这么高贵的身份,怎么就远远地嫁了云南呢,而且,还是悄无声息的出阁,你们当中,在此之前,有谁知道赤南侯府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众人纷纷摇头。

那人又道:“所以我说滇阳王妃可怜啊!好女不远嫁,这可是京都名媛圈的规矩,赤南侯府倒好,不仅嫡女远嫁,还嫁的悄无声息。”

他的声音颇高,立刻引来大家的赞同。

语落,有人接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好像再次之前,咱们谁都不知道,赤南侯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吧!当年老侯爷老夫人病故,也不见这么个人,后来顾侯爷夫人病故,也不见云南滇阳王府的人。”

“谁说不是呢!真真是奇怪!赤南侯府一向挺光明磊落的呀,谁能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藏着掖着的事。”

“说的就是!这事啊,但凡藏着掖着,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我就听说,当年老侯爷老夫人病故,这位王妃是要回来的,好像是被顾侯爷半路拦住了,硬是没让她进京。”

“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这些年那位王妃还不知道有多想念赤南侯府,就是顾侯爷偏偏不许人家回来,这不,趁着顾侯爷去沧澜当值,这位王妃愣是大过年的离了王府直奔京都了。”

他的话立刻引起周围一众人的议论,声音此起彼伏,不外乎皆是:什么?那位王妃来进京了?

那人便道:“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我也是听说,听说而已。”

话说完,那人便趁着人群议论声嘈嘈切切之时,悄无声息的起身离开。

八珍阁的二楼雅间和一楼大堂虽然外表看来是一个整体,可里面却是被隔开的,有一个专属楼梯直通二楼,大堂里的人,并看不到这个楼梯,可楼梯处的人,却是可以一清二楚的看见大堂里的人。

眼见那人离开,顾玉青当即便道:“快去,跟上他。”

顾玉青吩咐的是吉祥如意,可她话音儿才落,顾泽慕便丢下一句“姐姐且先上去等我。”拔脚离开,顾大晃着尾巴跟了上去。

顾玉青瞥了一眼大堂里兴奋议论着她家这位姑祖母的人群,蹙着眉头上楼。

人还未到,流言已经飞满京都。

连她都是昨日夜里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姑祖母,那这消息自然不是从赤南侯府出去的。

看来,她这位姑祖母,还真不是什么善茬。

顾玉青正凝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攘攘人群出神,二楼楼道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并着狼的粗重喘气声,顾玉青登时收了思绪转头朝大门看去,就见顾泽慕一脚蹬开雅间大门,提脚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眼角乌青面色素白嘴角带血的男子,正是方才在一楼大堂里说话的人,那人身后,跟着顾大。

顾泽慕在顾玉青身侧落座,指了那人,道:“什么话,你同我姐姐说罢。”

那人眼皮一抬,朝顾玉青看过去,正沉默,他身侧顾大抬头朝着他衣袍就是一口拉扯,“嗞”的一声,不算太好的锦缎就被顾大扯下一条来,吓得那人“妈呀”一声叫,登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张脸霎时灰白若死人。

“我收了人家的银子,人家让我在八珍阁连坐三天,将这些话散出去。”浑身打颤,飞快说道,一面说,一面警惕的朝他身侧那匹狼看过去,一眼看见那狼正两眼盯着他,一张脸苦的要哭了。

“你收了谁的银子?”顾玉青冷脸问道。

“就是一个年轻姑娘来找的我,给了我一大笔银子,然后嘱咐了我这些话,至于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她只说,这是定金,我若是做的好,事后再给我银子。”

“你是什么人?”顾玉青又道。

“我……”他就是个吃喝嫖赌的小混混,这种身份,如何启齿,憋了半瞬,又怕那匹狼扑上来咬他,不敢多耽搁,那人当即道:“我是做短工的。”

顾玉青瞥了一眼他身上那劣质的绸缎衣衫并腰间香囊香袋,眉宇微动,做短工的,会穿绸缎?会挂香囊香袋?

心头一个冷笑,没有揭穿他,继续道:“那找你的人,是哪里口音?”

那人便道:“哪里口音不知道,就知道不是京都人。”

“你若再见她,可见认得出来?”

那人点头,“认得出来。”

“她让你散播三日谣言,今日是第几日?”

“第一日,就被小姐抓了个现行。”

原本以为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随便编排人几句,就能赚上一大笔。

没想到,让赤南侯府的大小姐小少爷齐齐给抓了!

这人倒霉怎么就能倒霉到这种地步!

收了人家银子,没把事情办妥了,人家必定不饶他,而赤南侯府又知道是他在散布谣言,必定也不饶他。

横竖都是死!

第一千二十章 放了

那人瘫坐在地上,一时间只觉自己必死无疑,一想到自己尚未成亲,也没个传宗接代的儿子,等死了也没人给他烧纸上香,七七八八的思绪齐涌心头,不由悲从中来,还不等顾玉青如何,他自己就哇的一口血喷了上来。

倒是把蹲在一侧盯着他的顾大吓了一跳,顾大嗖的抬头,就朝顾泽慕看过去:什么情况!

顾泽慕朝顾大摇摇头,“没事,他吐血玩儿呢!”

顾大……你们人类真有意思,没事干吐血玩!

狼的眼神那人自然是看不懂,可顾泽慕的话却是让他心头狠狠一抽,一眼瞥过顾泽慕,眼泪哗的就出来了。

要不是快死了,你们以为我疯了,吐血玩呢!

正心头一声嚎叫,就听到顾玉青冷冽道:“行了,你走吧,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赤南侯府半句不是。”

那人心头嚎叫到一半的声音猝然顿下,怔怔看向顾玉青,满目错愕,“啊?”

顾泽慕翻了他一眼,“怎么,我姐姐让你走你还想留下吃饭不成?要不我让它送送你?”

顾泽慕一面说,一面指了一侧的顾大。

顾大立刻嗷的一声叫,朝那人挪了一步,不等顾大再挪第二步,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哆嗦着小腿肚,飞快的跑了出去。

“姐姐就这么放了他?太便宜他了!”顾泽慕扭头哼哼道。

顾玉青将面前菜单递给顾泽慕,“想吃什么就在那菜旁边打个勾,我让吉祥送下去。我放过他,可是让他散布谣言的人却是不会放过他的,横竖都是一死,我何必沾手,平白给人把柄的机会,让人家得逞。”

顾泽慕一愣,随即明白顾玉青的意思,“姐姐是说,那让他散布谣言的人,真正目的就是想要用这谣言逼得姐姐出手,收拾了这个人,然后他们好趁机作乱?”

一旦顾玉青手上沾了人命,这种人命官司,纵然是最后有皇上包庇,那赤南侯府的名声她的名声,只怕也要被毁的七七八八了。

若对方真的是怀了这个心,那便当真是歹毒了。

顾玉青摇头,道:“对方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确定,可我既是想到了,就不能不防着,害人之心能不能有且不说,防人之心不能没有。”

顾泽慕觉得顾玉青这话,简直就是人间真理,立刻重复一遍,“没错,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能有!姐姐觉得是谁要害咱们?”

顾玉青道:“你觉得是谁?”

“我觉得就是那个姑祖母。要不然,怎么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是赤南侯府对不起她呀,这人还没来,就先把势给造了。”

顾玉青嘴角微抿,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快点菜吧,我也饿了,大哥定是也饿了。”

顾大像是听懂了顾玉青的话一样,嗷的叫了一声。

顾泽慕上下一扫菜单,“哎,让这事闹得,我都没有多少食欲了!”说着将菜单递给吉祥,顾玉青眼见他一个菜没点,不由疑惑,“怎么,没有合口味的?多少吃点啊,自早上一顿羊蝎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不吃怎么行!”

顾泽慕摇头,“我都想吃!”

顾玉青……

不是说没有多少食欲了吗!

吉祥捧了菜单出去传话,顾泽慕就继续道:“姐姐,你说这个姑祖母来了,我们该怎么对她呀?”

顾玉青面容不动,淡淡一笑,“正常对呗,左就就是父亲那句话,横竖咱俩别委屈了就行,然后再说其他!”

顾泽慕闻言,舒出一口气。“有姐姐这话,我就放心了!”

顾玉青横他一眼,“你有啥不放心的?”

“我怕姐姐到时候被她用什么名声,孝道之类的帽子压着,受委屈。你看看,她还没来赤南侯府呢,这谣言一散播,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受父亲欺压的小可怜,她是长辈,父亲是晚辈,大家已经觉得父亲不对了,到时候,姐姐稍有不慎,流言还不知道要如何说呢!”

顾玉青眼底波光骤然一冷,“她既作恶,我又何必善!”

因着姐弟俩总有说不完的话,一顿饭吃毕,八珍阁的客人已经散的不剩几个。

翌日一早,花厅议事过后,顾玉青便带了顾泽慕到平西王府拜访。

就像对待自家嫡孙一般,老太君直接将顾泽慕搂到怀里,一番又哭又笑后,让贴身妈妈从库房里寻了几样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送给顾泽慕。

而洛松则是全身心的兴趣都在顾泽慕的那匹狼上。

皇宫门口,那群狼的光辉事迹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又是给顾玉青行礼又是攻击苗疆八王,大人听了都觉震撼不已,何况洛松才十岁。

老太君一松了顾泽慕的手,洛松就立刻奔了上去。

虽是同龄,但洛松从小是在府中娇生惯养细皮嫩肉,而顾泽慕却是风里来雨里去再加他的特殊身份,立在那里,气势上实在像是比洛松大很多的样子,洛松不由的脱口就叫:“慕哥哥,她们屋里说话,咱俩出去说。”

言落,不顾老太君和他母亲的嗔怪,拉着顾泽慕就朝外走。

待他们出去,几句说笑过后,顾玉青对老太君道:“洛瑶何时回来?这都走了大半年了,怪想她的。”

提起小孙女,老太君面上笑容忽的一收,跟着就是一口叹气。

顾玉青眼见如此,不由心头一紧,难道是洛瑶出事了?

才疑惑,平西王府世子妃就道:“瑶儿要定亲了。”

“定亲?”明知洛瑶和涂家的事,顾玉青佯做吃惊,朝世子妃看过去,“和谁家定下的?”

心头方才因着老太君的面色和叹息而腾升起的惴惴不安无声散去。

涂家是商户,想要让老太君接受这门亲事,实在不易。

可顾玉青知道,洛瑶嫁给涂家三爷,过得很是幸福,女子一世,能过的幸福,足矣。

相比那些嫁到所谓的门当户对甚至高攀的人家里,却要忍受丈夫的三妻四妾婆婆的尖酸刻薄百般责难,以此来换取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耀和门第,顾玉青觉得心里实实在在的幸福,更为重要。

第一千二十一章 话音

世子既是说“瑶儿要定亲了”,那便是纵然老太君心头有许多不如意,这门亲事,终究还是定下了?

顾玉青语落,世子妃道:“定的是家商户。”

从世子妃的语气里,顾玉青听不出她是欢喜还是反对,绞了绞手里的帕子,顾玉青道:“可是涂家?”

世子妃眼底波光一动,“瑶儿和你说了?”

顾玉青摇头,笑道:“能配得上平西王府的商户,也只有涂家了。”说罢,转头看向老太君,“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老太君蹙眉看向顾玉青,“你觉得不错?”

顾玉青点头,“是啊,涂家虽现在是商户,可比较其他商户而言,涂家一贯注重族中子弟的教学,单单族里的文武学堂,就有六七个。”

“再者,涂家家规森严,族中男子,若非嫡妻年到四十尚无出,是不许纳妾的。”

“不知瑶儿定下的是涂家哪个公子,若是涂家长房的那位三公子,最好不过。”

老太君阴郁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亮光,“如何说他最好?”

顾玉青就笑道:“听说这位涂家三公子文武全才,若当真是他提亲,到时候瑶儿嫁过去,让他受受平西王府的熏陶,没准儿还能成为一员猛将呢!”

涂家三爷会不会成为猛将顾玉青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位涂家三爷人品的确上乘,对洛瑶,又是痴心绝对。

这就够了。

说这些,不过是哄老太君心宽,让她欢欢喜喜把洛瑶嫁了罢了。

顾玉青言落,平西王府世子妃便笑道:“可是巧了,正是他!”

顾玉青当即一喜,“已经提亲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道:“嗯,前日涂家来人了,不仅媒人来了,连涂家的族长都来了。”说着,平西王府世子妃朝老太君觑过一眼,继续道:“可见他家对这门亲事,当真是上心。”

听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音儿,再看她方才偷偷看过老太君的神色,顾玉青心头恍然。

世子妃对这门亲事是乐意的,只怕是老太君不满意涂家的出身,顾玉青当即就道:“族长都来了?涂家的族长怕是已有八十高龄了吧?”

平西王府世子妃实在没想到,顾玉青不仅如此赞同这门亲事,更是对涂家如此了解,心头实在欢喜。

自涂家上门提亲,平西王府都愁云惨淡两三日了。

府里分成两派,她史无前例的和老王爷站成一队,赞同涂家的婚事,而世子则和老太君一起反对。

世子的反对,她可以全作不见,可老太君这里……

眼下顾玉青这个态度,世子妃自然要抓紧机会忙道:“可不八十多了,来一趟真心不易,可见真真是对瑶儿的看重。”

顾玉青点头,“去年涂家二房长子迎娶山东日照苏家嫡女的时候,也没见这族长亲自出马。”

山东日照苏家,百年耕读世家,家中几代读书人,人人出息,单单太傅一职,几乎就让他家全包。

这样的人家,虽然官职上不必平西王府,可名声上,却是远远超过平西王府的。

他家的嫡女都能嫁过去,洛瑶嫁过去,也不算太失了平西王府的颜面。

顾玉青一提苏家,平西王府世子妃登时眼前一亮。

对啊,去年山东日照的苏家长房嫡女可是嫁给涂家二房的次子,听说日子过得极是好,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这一个例子,胜过她苦口婆心千百句劝啊。

顾玉青言落,平西王府世子妃立刻拿眼睛去看老太君。

果然,老太君闻言面色稍霁,对顾玉青道:“苏家那孩子嫁过去,过得可好?”

顾玉青抿嘴笑道:“好不好的,我也不好说,您派个人去当地打听打听自然就知道了,毕竟是瑶儿一生的幸福,既是要打听,就要到涂家苏家两处都打听打听。”

老太君闻言点头,朝顾玉青笑道:“你若不是如此说,我都要觉得你是她请来的说客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一笑,“母亲冤枉我了。”

这件事,就算暂时搁下,“你那个姑祖母,怎么回事?”老太君才舒开的眉头又一皱,问道。

顾玉青心知老太君问的是谣言一事,当即苦笑,“前天夜里,父亲的确是收到了一封从云南来的信,看过信,父亲就说我们的姑祖母要来,可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个姑祖母!”

“昨儿京城里就谣言四起,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我今儿来的路上,听了一两句,甚至还有人说,是我祖父作祟,才把她远嫁到云南,说赤南侯府能有今日的荣耀,全是因为牺牲了她。”

“说的可玄乎了,也不知道真假。”

谣言这种事,一旦传开,便不可能倏忽停下,越是打压,它就越要疯狂的弥漫,这个道理,顾玉青自然深谙,故而那日从八珍阁离开,她对目前的谣言,也只是听之任之。

要想攻破这个谣言,那便只能散播出新的消息,取而代之。

只有这个谣言传的越发离谱,等到她放出新的消息时,众人心头才会被撼动的越强烈。

老太君听顾玉青如是说,当即便动气道:“什么真的假的,自然是假的,当年她做下那龌龊事不提,居然有脸说是赤南侯府对不起她!真正是颠倒黑白,一辈子没有回来,现如今老了,倒是腆着脸回来了,当真也是好意思!”

说起这位姑祖母,老太君面上的愠恼十足。

顾玉青原以为老太君不过是因为关心而问问,却不成想,她居然话里有话,当即心神一敛,朝老太君看过去,“您是说,她这么些年不和赤南侯府来往,是因为当年的事?”

顾玉青问的模棱两可。

她不敢说她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一旦老太君知道父亲并没有告诉她多少陈年旧事,只怕老太君也会只字不提了。

老太君重重一哼,“她这种人,无利不起早,不管当年如何,如今她既是登门,必定是有所图,你可小心着点,别着了她的道。”

说着,老太君无奈一叹,“说到底,终究是你的长辈,既是来了京都,你又不能让她住到旁出去,不管如何,在家中好吃好喝待着就是,至于她提的什么要求,一概不要理会,你若是应付不来,只管寻到我这里来。”

老太君倒是有心直接插手,可毕竟是赤南侯府的家事!她终究是个外人!

第一千二十二章 蛔虫

叹息过后,老太君心疼的看着顾玉青,“你父亲也是,怎么就总是有事要离开,他倒是走了,一摊子烂事又落到你的肩上,要我说,你还是赶紧和煜儿成亲好了,等成了亲,就不必再理会这些事了。”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心里惦记着姑祖母的旧事,捏着帕子垂头问道:“当年事情再如何,我祖父祖母离世,她总该来的,就是不来,也该派人来的。”

老太君重重一哼,咬牙切齿道:“人畜不如的东西!莫说你祖父祖母,就是你曾祖父曾祖母,她嫡亲的父母,过世那时候,她都没来!”

顾玉青登时心头一震。

老太君继续道:“她是没有良心的,青儿可千万莫要对她动分毫的恻隐之心,哪怕她再如何,你只记住一点,那都是装模作样,她的心,早就是铁石了,尤其是对赤南侯府。”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君只字不提,只不断嘱咐提亲顾玉青。

平西王府世子妃坐在一侧,一脸不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赤南侯府还有这样一位姑奶奶,既是如此,不如母亲把阿青和慕儿接到我们府里住吧,听您说的,我这心里,实在七上八下,慕儿和阿青,才多大,怎么能禁得住。”

老太君一脸无奈,叹息道:“我自然是愿意,可现在流言四起,她一来,青儿和慕儿就都来了我们府中,岂不是恰好给她坐实谣言的机会!更何况,青儿慕儿一走,她怕是更要拿赤南侯府当自己的家了,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有辱赤南侯府的事情来!”

说罢,转头看向顾玉青,“青儿可是要守好赤南侯府,实在不行,用点手段也无妨的。”

这种话,若非当真是贴心之人,谁会肯说。

暖流汩汩,顾玉青点头,道:“青儿知道了。”

终究,老太君也没有多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能让老太君如此恨之入骨,能让父亲在提起她是露出那般情绪,又能在登门之前就遍散谣言,可见此人当真如老太君所言,她不得不防。

一番闲话,在平西王府用过午饭,直到老太君歇了午觉,顾玉青才携了顾泽慕离开。

平西王府世子妃亲自送她出二门,“阿青,你刚刚在老太君屋里提起的涂家,可是句句当真?”

顾玉青点头,“是啊,所以洛瑶和涂家三爷的婚事,我真心觉得是良配,涂家又是如此重视洛瑶,连族长都亲自出面,若是当真拂了族长的面子,最后洛瑶却又嫁了进去,那洛瑶和平西王府才是真正的损失呢。”

平西王府世子妃心头松了几分,点着顾玉青的脑门,嗔笑她:“还未出阁,就良配良配信口拈来,也不嫌臊。”

顾泽慕立在一侧,咧着嘴瞧着他姐姐笑。

顾玉青则是脸颊一红,朝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肩头蹭了蹭,“我同您有什么可害臊的。”

正说话,洛松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扭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另一只胳膊,道:“母亲,孩儿想要同顾姐姐回赤南侯府,孩儿想要去看狼。”

平西王府世子妃敛了脸上的浓笑,道:“不行,今日下午,你要同你舅舅一起到山东去。”

得了母亲拒绝,洛松正哭丧着脸想着再怎么磨一磨他母亲,忽的听说要去山东,登时眼睛一亮,“和几舅舅去?五舅舅?怎么突然要去山东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娘家五弟,是出了名的喜好游山玩水,从前骠骑将军府没有出事的时候,洛松这位五舅舅倒是时常和公孙牧的小儿子结伴游玩。

实在是个平易近人又学识渊博的,说话也是风趣幽默,很是得小孩子喜欢。

平息王妃世子妃有意让人去打听打听山东苏家那位姑娘嫁到涂家之后的日子如何,可平西王府的人去打听,又太过招摇,稍有不慎,惹得涂家人知道了,反倒不好。

她娘家五弟,正是合适。

又能让洛松跟着出去见见世面,可谓一举两得,方才在老太君屋里的时候,她心头就琢磨此事,现在同顾玉青说了话,越发觉得不好耽误。

只是站在院里,自然不好细提这件事,平西王府世子妃只道:“是同你五舅舅,你现在就去你外祖母家,把你五舅舅叫来,我有事同他说。”

一听能和五舅舅出门,洛松当即连狼也不惦记了,转头就走。

顾玉青瞧着洛松迫不及待的背影,笑道:“您让松儿去打听消息?”

平西王府世子妃就笑,“什么也瞒不过你!怎么这心思通透的就跟蛔虫似得!”

顾玉青攀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肩膀,哼哼道:“您说我是个什么不好,偏生是蛔虫!”

平西王府世子妃就又点顾玉青的脑门子,“越大越会撒娇,弟弟面前也如此,也不怕被弟弟笑话。”

顾泽慕立在一侧,满目柔和,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笑看着顾玉青,道:“就不知道我姐姐在四殿下面前会不会撒娇!”

顾玉青顿时脸颊涨的绯红,嗖的从平西王府世子妃身边离开,转头朝着顾泽慕的脑门就是一个爆栗弹过去,顾泽慕当即抱着额头朝平西王府世子妃哭兮兮道:“您瞧,我姐姐不仅会撒娇,还会欺负我,也不知道以后敢不敢这么对四殿下!”

“你还说!”顾玉青气的咬牙。

平西王府世子妃在一侧笑得眼泪直流。

几番说笑,顾玉青携了顾泽慕上车离开。

马车摇摇而行,不过多久,便在赤南侯府二门处停下,顾泽慕随身跟着的,除了那匹叫顾大的狼以外,还有一个叫元宝的小厮,是他从隐军里挑出来的,武功高强,人又机灵。

才下马车,不及顾玉青站稳,就有管事急匆匆迎上来,“小姐,姑奶奶的车已经进了城门,怕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府了。”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顾玉青登时一愣,算日子,不是应该最早也是明日了吗?

竟是来得这样快!

第一千二十三章 到达

还好她们从平西王府回来了,更是庆幸她早就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不然,这位姑祖母这样给她一个突然袭击,她又恰巧不在府里的话……

莫说她不在府里,就算是她在,若是没有提前得到通知,等到她们的马车行到赤南侯府的门前,她才得了信儿出去相迎……

这二者,不论哪个,后果都是一样的。

这个姑祖母……进京一趟,还真是用心良苦,煞费苦心!

既是要到了,不管这位姑祖母如何,她作为赤南侯府的人,该做的,总要做到,绝不给人任何把柄和机会。

尤其现在,谣言满天飞,不知多少人多少眼睛盯着赤南侯府呢!

好在身上的衣裳就是出门见客的衣裳,不用另外再换过,当即吉祥如意帮着顾玉青略一整理,顾泽慕转手将平西王府老太君给他的见面礼交给元宝小心收好,姐弟俩出门相迎。

“姐姐,你紧张不?”一路走过去,顾泽慕在顾玉青耳侧问道。

顾玉青转头看他,牵起顾泽慕的手,“你紧张吗?没事,姐姐在,没事!”

顾泽慕……“那个,姐姐,我不紧张,我是怕你紧张,这个姑祖母,人还没来,就搞出这么多动静,肯定是个大魔头级别的人物,姐姐你才刚及笄,跟她相比,你就一条小嫩瓜。”

顾玉青……

你是敌方派来卧底的吧!在这里动乱军心!

啪的松开顾泽慕的手,顾玉青翻他一眼,“我一点也不紧张,谢谢你的关心!顾泽慕!”

顾泽慕贼兮兮一笑,“不客气,谁让咱俩流着一管子血呢,咱俩谁跟谁!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莫非你还指望萧煜?他还没醒呢!”

顾玉青咬牙斜他一眼,顾泽慕露着一排整齐而洁白的小碎牙,朝顾玉青笑,满脸赫赫俩字:欠揍!

说话间,姐弟俩立在了赤南侯府门前。

果然不出顾玉青所料,姑祖母的马车还未到,赤南侯府门前已经三三两两站了一些等着看热闹的。

但凡姑祖母的马车比她先到门口,但凡她让她这位姑祖母稍等片刻,那谣言,还不知要如何呢!

幸好,幸好!

冷眼睃过人群,顾玉青料定,这其中,必定有她姑祖母派来的人,就等着一会架秧子起哄呢!

哼……做梦!

“一会人来了,不管你心里多不乐意,都积极点,知道吗?”顾玉青低声嘱咐顾泽慕。

顾泽慕一脸漫不经心,“姐姐,你就担心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一堂堂暗庭隐帝,连个老妖婆也收拾不了,那我还在江湖混什么!”

顾玉青顿时……

弟弟,你才不到十一岁,说话能不能不这么……

“姐姐,来了,来了…….”顾玉青正心头翻了顾泽慕一眼,耳边就响起顾泽慕狼叫似得一嗓子。

嗓门大的,让她只觉得震耳欲聋。

转头朝顾泽慕看过去,就见顾泽慕满脸兴奋,手舞足蹈,双眼冒光的望着正朝赤南侯府行过来的马车,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坐的是他心上人呢!

为了配合顾泽慕,顾玉青立刻面上扯出像顾泽慕一样激动的笑。

原本,她只是打算得体而不失礼就好,没想到,有这么个戏精弟弟……

“咦,我看赤南侯府大小姐小少爷好像挺盼着这位姑奶奶的呀,不像是大家说的那样。”

“你知道什么,咱们在这里看着,他们还敢如何,做做样子谁不会!”

“说的也是,不过,我瞧着那小少爷的热情劲儿,可不像是做样子,你瞧,他都激动成什么样了!”

“是啊,我也觉得不像是做样子。赤南侯府一向行的正坐得端,说不定,之前我们听到的那些话,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挑拨赤南侯府呢!”

“也没准,树大招风,人红招人恨!顾大小姐和四殿下定了亲,四殿下又是妥妥的要继承皇位,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呢!顾侯爷又是军功累累,真是没准儿有谁眼红人家过得好,故意散布谣言呢!”

“会是谁这么恨赤南侯府呢?”

“那谁说得准!”

听着传到耳边的议论声,顾玉青不禁侧脸去看自己的弟弟,就见顾泽慕热泪盈眶,双手挥舞,朝着马车行来的方向,两眼冒着灼灼热光。

那样子,宛若七八天没有吃饭的人盯上一根火腿一样。

顾玉青顿时……

难怪人群的议论声风向变的这么快呢,原来她弟弟这么卖力!

不过几个神思浮动,马车就徐徐停下。

顾泽慕深怕顾玉青反应慢一样,立刻扯了顾玉青的衣袖,姐弟俩一路下了台阶迎上去。

顾泽慕扯着他奇大无比的嗓门,激动的喊道,不对,是吼道:“姑祖母,可算是盼来您老人家了,一路颠簸累坏了吧,来我扶您出来。”

顾玉青就立在一侧,看她弟弟表演。

坐在马车里的滇阳王妃立刻眉头一蹙,双眼两道厉光朝马车外射去。

她已经比预定时间早到足足一整天,怎么赤南侯府的这两个小崽子还是得了消息,早早守在门前了。

还有,难道顾臻没有同她们讲什么吗?

怎么这两个小崽子的反应,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早在来之前,她就让人散布消息,又蓄意来的猝不及防,就是为了在今日到达赤南侯府的时候,坐实她先前所放出去的谣言。

可现在……

老太太嘴皮颤了几颤,耳边传来孙女陆婉珺温婉的声音,“祖母,到了,珺儿扶您下车。”

话音儿才落,车帘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扯开,冷风嗖嗖灌进来,陆婉珺顿时蹙眉回头,一眼就看到马车外一张明媚张扬的俊脸,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朝里面看进来。

陆婉珺不由心头一缩,好英俊的脸!

这该就是赤南侯府那失而复得的小少爷吧!

陆婉珺怔怔之际,顾泽慕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越过,直接落到滇阳王妃面上,一眼触到滇阳王妃那双阴翳的眼睛,顾泽慕心头冷笑拂过,咧嘴一笑,“姑祖母,到家了,快下车吧!莫非您身子不适?要不我背您进去?”

第一千二十四章 口锋

从马车自云南开拔,一路抵达京都,整整数日里的行程,滇阳王妃没有一日不是对赤南侯府恨之入骨。

命人散出谣言,更是做足了准备,要在赤南侯府门前,将赤南侯府上上下下几代人痛痛快快骂一场,来解她憋在心口数年之久的这口恶气。

那些话,翻来覆去,她早就不知在心头骂了多少次了,只等最后稳稳站在赤南侯府那块闪闪发亮的匾额前,指着顾玉青姐弟的鼻子,一泄而出。

可现在……

怎么情况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且不说顾玉青姐弟早早的就立在这里迎接她,这热情劲儿也太过了吧。

难道是顾臻什么都没说?还是顾臻压根就不知道她要来?

送信的人明明是趁着顾臻在府里的时候把信送进去的,顾臻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要来!

那就是顾臻为侯府的颜面什么都没说了!

一想到这一点,滇阳王妃本就阴翳的眼睛,就更是一瞬间暗沉的仿若云卷风起。

侯府的颜面……你们既是如此看重颜面,那我就让它彻底没了!

当年斗不过那两个老东西,难道如今我还收拾不了两个小崽子!

顾玉青和顾泽慕,一个虽及笄却不过个闺阁小姐,另一个……听说是荒山野岭和狼一起长大的,能懂个屁!况且还不足十一岁!

正好由她拿捏。

再一想到这一点,滇阳王妃的心情,就又好了一点,眼中的阴云散去,没有理会热情万分的顾泽慕,只扶了陆婉珺颤颤巍巍下车。

在滇阳王妃下车的一瞬,顾玉青就看到她那戏精弟弟赫赫一脸惊愕摆在脸上。

刚刚还是满满的激动和欢喜,转瞬,就是灰扑扑一脸受挫的惊愕,眼底扑闪着匪夷所思,朝滇阳王妃看过去,那样子别提多可怜了,就跟饿了七八天的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火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了一样。

等滇阳王妃彻底下了马车,马车被赤南侯府的小厮牵走,她们完全能被不远处围观群众看到的饿时候,顾泽慕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道:“姑祖母怎么不让我扶您下来?我手都伸过去了……您是不喜欢我?”

喧闹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朝滇阳王妃看过去。

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赤南侯府的小少爷究竟有多热情呢!

看来……谣言的确有些不真实啊!

滇阳王妃厌恶的瞥了顾泽慕一眼,这是想要给她出难题在责难她吗?哼,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一个山野里长大的野人,也敢在她面前撒泼。

冷眼一敛,滇阳王妃眉眼不动的说道:“你是谁?”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要你来接我,难不成随便什么一个男子冲到我马车里来,我都要扶了他的手下车。

真是笑话!

滇阳王妃压根没有把顾泽慕放在眼里,话音儿落下,抬头朝着赤南侯府门前那块匾额看了一眼,抬脚直接进府。

顾玉青眼见如此,忙上前。

只是不及顾玉青开口,就听得顾泽慕嗷的一嗓子又叫出来,“姑祖母,您就算是不喜我,也不至于如此当着京都街坊邻居的面,这样打我的脸吧!”

滇阳王妃头皮一瞬间有点麻。

顾玉青刚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咽回。

“这里是赤南侯府,我热情激动的奔到您马车前,冲着您叫姑祖母,您就算是没见过我,也该知道我是谁吧?在赤南侯府能叫您姑祖母的男子,难道还有第二人!”

顾泽慕的话,说的委屈极了。

立刻引起了围观者的同情。

“是啊,人家口口声声叫着姑祖母,就算没见过,想也该知道是谁。”

“对啊,要不是人傻,要不就是故意要给这孩子没脸。”

“这滇阳王妃怎么这样啊!不是说多年不回赤南侯府吗?按道理讲,该是见着亲人就热泪盈眶激动地不行啊,她这样,根本就是六亲不认啊!”

“没错,没错,大冷天的,这小姐弟俩可是早早就候着了。”

人群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句一句裹着寒风吹到滇阳王妃的耳朵里,她恨得牙尖打颤。

然而,顾泽慕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在滇阳王妃顿下脚下步子的一瞬间,顾泽慕继续道:“您不喜我不要紧,可是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您这样对我,可不仅仅是针对我一个人,您是在落赤南侯府的面子啊!”

那捶胸顿足的样子,顾玉青实在不忍直视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给鼓掌。

这脸打的,啪啪啪,多响!

滇阳王妃再也不能无视顾泽慕,任由他说下去。

原本她设计的场面没有出现,现在反倒是她落到风口浪尖,这怎么能行。

转身一脸慈和的笑,上前一步拉了顾泽慕的手,“好了,还和姑祖母计较上了!”

俨然一副慈爱长辈的姿态。

“纵然姑祖母一路劳乏有些老眼昏花没有认出你来,是姑祖母的不对,可你这么一喧嚷,人人都要觉得姑祖母对不起赤南侯府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裹着北风传到围观者耳中,议论声就小了不少。

陆婉珺立在滇阳王妃身侧,跟着道:“是啊,你这话说的,让人要戳我祖母脊梁骨呢!我祖母这么大年纪,大老远从云南一路急行奔波而来,就是因为知道你回来了,想要在年前赶到,同你一起过个年,你倒好,没来由的吵吵一顿。”

陆婉珺长得极是柔媚,说出的话,也是慢慢悠悠不急不躁,偏偏又瘪着嘴委屈的不行。

人美话值钱。

她话音儿一出口,立刻引得不少人赞同,顿时觉得方才顾泽慕的行为有些不太对。

人家老太太容易吗,大老远的来了,才下马车,就被你一顿数落。

顾泽慕还欲说话,顾玉青眼见如此,忙丢给他一个眼神,含笑抬脚上前,朝陆婉珺深深看过一眼,虽不知年纪,却是自降身份,笑道:“姐姐还说慕儿,他才多大,又是刚刚回府,能懂什么,心里委屈当然就要说出来,姐姐可是被姑祖母一手调教大的心思通透之人,你刚刚那番话,岂不是一样有失妥当。”

顾玉青满面盈盈笑着,声音又是半开玩笑,温温软软的。

陆婉珺方才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顾泽慕身上,这才注意到顾玉青。

第一千二十五章 进门

与她身量一样高低胖瘦,身上的衣着发饰,显然只是素日平常装扮,并非刻意的精心盛装,可就是这种随意之下的灼灼风华,就足足盖过了她的精心装扮。

陆婉珺,在云南,也称得上是第一美人了!

才学容貌,皆是上乘。

今日到赤南侯府,她本就想要在第一次见面时,用容貌气质死死将顾玉青压下,故而马车行到京都前,她还刻意的停车收整一番。

却不成想……

顾玉青举手投足的气质,高贵的让人不由自矮一等。

祖母不是说,顾玉青自幼无母,无人调教,必定上不得台面吗?

这哪是上不得台面,普普通通一朵山茶珠花就被她戴出了傲视一切的感觉,这若是上不得台面,那便没有能上得台面的了。

是她轻敌了!

陆婉珺心思起伏之际,滇阳王妃得了顾玉青那般一句话,心头不悦,道:“你就是阿青吧,我听你方才的话,倒像是在责怪你姐姐言语失当了?”

顾玉青当即低头认错,“姑祖母,阿青怎么敢!得了您要来的消息,阿青和弟弟欢喜的几日夜睡不着,就盼着您和姐姐来呢,才见面,高兴激动都来不及,又如何要责怪谁,姑祖母这话,真是让阿青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着,转眸嗔怪顾泽慕一眼,道:“慕儿也是,姑祖母不认识你,你就做个自我介绍不就好了,做晚辈的,心里再委屈,也不该在门前这样嚷嚷出来的。”

顾泽慕嘴巴一撇,“知道了!我就是起先太过欢喜,一下子没有接受自己一腔热情被人冷水浇灭,才……”

语气一顿,可怜巴巴上前给滇阳王妃行礼,“姑祖母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知错了,姑祖母也别训斥我姐姐了。”

顾泽慕本就生的极好,一双眼睛黑曜石般亮闪闪的,此刻又是憋了一眼委屈,上前行礼道歉。

围观者瞧着,哪一个不心疼。

“要我说呀,还是这老太太的不对,做长辈的,一点长辈的样子也没有。”

“是啊,非要逼着这姐弟俩低了头才行。”

“孝字当头,不好受啊!”

“罢了罢了,咱们还是散了吧,人言可畏,还不知道咱们这么一瞧,他们关上门又要如何呢!说到底,是人家的家事!”

滇阳王妃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恨得牙根痒。

顾玉青上前一步,虚扶了她,“姑祖母,咱们回府可好?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又一路劳乏,别受了风再生病什么的。”

她的话,一字一句,极是清晰。

你若当真进了赤南侯府就生病,可怪不着别人,只能说,你是门口立得太久,着了风了。

顾玉青的言外之意,陆婉珺和滇阳王妃自然听得出来,陆婉珺当即就道:“你放心,我祖母身体很好,轻易不会生病的。”

当然,她的话若是说全了,那便是:若无人刻意谋害,轻易不会生病。

顾玉青立刻陪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立在门口啊。”

陆婉珺顿时嘴角一颤……

原本是要戗顾玉青一句,结果,她自己反倒无话可接。

滇阳王妃深深看了顾玉青一眼,眼底的不善,毫不遮掩。

一眼凝过,抬头看头顶的门头匾额,状似喃喃自语,却又声音不小,道:“这么多年,总算是能回来了!”

她说,能回来!

那便是原先不能回来。

原本正要散去的人群,骤然就有人收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顾玉青当即便道:“是啊,这么些年,父亲不知派了多少人去云南接您,偏偏您总是各种事务缠身,如今,总算得空。”

你不能回来,是因为你云南府邸的缘故,不是赤南侯府的缘故。

一句话,将滇阳王妃早就备下的千言万语,彻底堵回去。

滇阳王妃正要扬声长叹,顿时被顾玉青突兀一语堵得话音儿憋在嗓子眼,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胸口铮铮疼的像是有人在用大锤砸她。

顾玉青趁着滇阳王妃怔怔之际,立刻主动拉着她进赤南侯府。

一则再耽搁下去,还不知道她要生出什么别的幺蛾子来,二则,真的好冷啊!

围观人群顿住脚,却是没有听到什么值得一听的,不由意兴阑珊,纷纷散去。

进了赤南侯府,顾玉青便直接将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直接引到她们住宿的院子。

屋子早就被重新收整过,火龙将一室烘的极暖。

进屋按着辈分,滇阳王妃在主位坐定,顾玉青顾泽慕和陆婉珺便在其下首雁翅排开的椅子上,左右对坐。

才落座,顾泽慕便道:“方才姑祖母不是不认得我嘛,我就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顾泽慕,是我父亲的儿子,我姐姐的弟弟,赤南侯府未来唯一的男主人。”

唯一的男主人,顾泽慕咬的分外字正腔圆。

滇阳王妃顿时嘴角一颤,偏偏顾泽慕的话虽然刺耳,她却挑不出错,再加上方才在门口那一通气,这心里,就更是不舒坦。

也不理会顾泽慕,只转头对顾玉青道:“我记得,这秋香园是接待宾客的院子。”

语气里,极是不满。

她可是从赤南侯府出去的人,如何要住宾客的院子。

顾玉青佯做听不懂她的话音,轻轻巧巧一笑,点头,道:“姑祖母真是好记性,这么些年不回来,还记得这样清楚,是啊,秋香园可是赤南侯府里,接待贵客的院子,所有的宾客小院,唯有这处,最好!”

贵客二字,重重一咬。

滇阳王妃恨恨瞪着顾玉青,“我多年未回,实在思念父母兄长,秋香园虽好,可我还是想要住到如意堂去,如此,也能睹物思人,想起小时候的一家亲和,聊解思亲之苦。”

如意堂……

那可是她曾祖母祖母以及她母亲住过的地方。

赤南侯府的规矩,唯有当家女主人,才能在如意堂住。

滇阳王妃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条规矩,进府就要住进如意堂,这是要把自己直接抬到赤南侯府女主人的身份上去吗?

第一千二十六章 门槛

心头一个冷哼,顾玉青满目赤诚,道:“姑祖母思念亲人,阿青能体谅,可是……”

幽幽一叹,顾玉青满面为难,“这如意堂,赤南侯府的家规明确规定,非本家顾氏女主人,不得入住。”

“自母亲离世,阿青便掌管赤南侯府的中馈,却也只住在桐苑,不敢贪想如意堂分毫,毕竟阿青是女儿身,将来是要出阁的,家规森严,阿青无胆触犯。”

我一个没出阁的都不敢想,你一个出了阁的自然就更别想了!

“姑祖母思念亲人,不如阿青带您到小祠堂去,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那里。”

滇阳王妃没想到顾玉青居然会拒绝她,更没想到,顾玉青居然要让她去小祠堂。

呸!

顾家的人,哪一个配她祭拜,哪一个配她尊敬。

“我虽出阁,可骨子里流的,到底是顾家的血,既是回了娘家,我便只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你让我住在客房里,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总觉得自己不再是赤南侯府的家人,而是客人。”

滇阳王妃举帕抹泪,一脸凄凄。

尽管,她并没有泪。

顾玉青眼瞧着她做戏,果断决定,不接茬。

然后……满室就尴尬了。

滇阳王妃又不能一直举着帕子擦她那没有泪的眼角,可顾玉青不接话,她这说出去的话,又该如何收回来?

台阶筑起,却是下不来了。

顾泽慕坐在顾玉青身侧,心头啧啧,哎呦,我姐姐不错嘛!

顾泽慕端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顾玉青低着头摆弄手腕那通翠的翡翠镯子,陆婉珺眼见祖母抛出话音儿却是没有人接,不由心里着急。

略一思忖,便道:“祖母,阿青一定是同您开玩笑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祖母数年不回娘家,好容易回来一次,阿青总不能因着规矩,就不让您和过世的亲人亲近啊。”

“进京就听得京都百姓在议论,说什么赤南侯府苛待出嫁云南的女儿,祖母是赤南侯府嫡出的女儿,怎么会被苛待呢,这些定都是谣言,”说着,陆婉珺转头,看向顾玉青,“你说是不是呀,阿青。”

嘴角含笑,盈盈望着顾玉青,满眼得逞的骄傲。

顾玉青眨眨眼睛,看向陆婉珺,“姐姐,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陆婉珺顿时面色一白,咬了牙看向顾玉青。

眼见孙女儿抛出的话题被顾玉青就这样轻飘飘的岔开,滇阳王妃登时恨得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可总不能上门第一天就发火,耐着脾气道:“这是你堂姐,名唤婉珺,算年龄,比你大两岁。”

顾玉青盈盈起身,朝陆婉珺见过一礼,优雅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顾玉青作罢,顾泽慕跟着照做。

陆婉珺无法,只得回礼,心头却是愠恼冲冲,这样一个彼此行礼,她方才抛给顾玉青的烫手山芋,不就彻底凉透了嘛,还如何再捡起刚刚的话题!

这个顾玉青,真是个贱人!

可惜贱人总是命好。

凭什么顾玉青就能住在京都天子脚下,从头到脚,随随便便一穿一戴,都是价值连城,就连脚上一双绣鞋,用的都是上好的云锦,脚尖的珍珠,都是颗颗圆润的上好南珠。

而她……

为了进京,特意赶制了一个月的衣裳首饰,也不过同顾玉青这身随便的行头将将打个平手。

还有……顾玉青的婚事!

竟是圣上御旨赐婚,许给稳稳继承皇位的四皇子。

听说四皇子容貌堂堂,风流倜傥……

姑祖母也是赤南侯府的人呢!凭什么同是赤南侯府的后人,待遇差距就这样大!

来之前,祖母总是同她说,年幼丧母的顾玉青必定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上不得台面,此刻事实与想象如此鲜明的反差对比,让陆婉珺只觉心里简直像是架了一把刀。

一想到顾玉青样样都比自己占了高风,此刻说话,竟也是将她堵得张不开嘴,陆婉珺一腔怒火,嗖的窜起。

一时间,只觉得是顾玉青夺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恨得咬牙切齿。

滇阳王妃耐着脾气介绍完陆婉珺,顾玉青笑眼弯弯,道:“原来姐姐比我大两岁,不知夫家是何处的?”

涉及女子的问题,不外乎夫家子女。

陆婉珺这个年纪,显然还不涉及子女,顾玉青便挑了她的婚事说起。

能同滇阳王妃一起进京,显然是尚未出阁。

可过了年她都十六了,这陆婉珺比她大两岁,一个十八岁的老姑娘……婚事必定就是她心头一根硬刺了。

顾玉青说完,一双眼睛泛着熠熠光辉,看向陆婉珺。

果然,顾玉青语落,陆婉珺登时面色一僵,满脸赫赫,大写的一个:窘迫!

捏在手里的一方丝帕,被她一圈一圈飞快的缠绕上手指又松开再缠上。

滇阳王妃眼见顾玉青问及孙女儿的伤心处,恨恨瞪了顾玉青一眼,道:“你姐姐眼界高,偏偏她父亲母亲又是个宠惯女儿的,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说着,幽幽一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家里提亲的人都要将门槛踩平了,偏你姐姐一个相不中,她母亲又是深恐她受了委屈,就说宁缺毋滥,不能嫁到自己满意的人家,随便将就了,终究也非良配,话说回来,有母亲护着,到底是福气。”

滇阳王妃明知顾玉青自幼丧母,这话说的,实在是戳人心窝了。

陆婉珺原本心头难受,闻言顿时好受了些。

可坐在陆婉珺对面的顾泽慕面色就霎时不善了,眼底杀气腾腾滚滚,聚集上来。

只是不待顾泽慕发作,耳边就传来顾玉青风轻云淡的声音,仿若被春风拂动的柳条,轻飘飘的,“这么说来,滇阳王府是该好好修一修门槛了,不过,姑祖母确定真的是提亲的人踩烂的王府门槛?云南能和滇阳王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就这么多?呵呵,当真是富足之地啊!”

滇阳王妃顿时……

难道她的话重点不是母亲二字吗?

门槛踩烂不过一个比喻,这个顾玉青是傻吗,居然对这个感兴趣。

冷眼睃了顾玉青一眼,确定她的确是没有被她反复强调的母亲二字刺的面色大变,滇阳王妃就觉整个人有点不好了。

第一千二十七章 回击

自从到了赤南侯府,一切就不顺。

真是邪了门儿了。

当年她斗不过那两个老东西,难道如今还要被这两个小崽子欺负了不成!

吸一口气,滇阳王妃重振精神,她就不信她活了大半辈子了,收拾不了这俩狗崽子!

“这婚姻大事,自有月老牵线呢,急不得,命里是你的,就算是千里迢迢,那也是你的,跑不掉,命里不是你的,就算是有位高权重者搭桥牵线,也未必就是你的。”滇阳王妃斜昵着顾玉青,若有所指道。

陆婉珺原本因为祖母说出的话,对顾玉青而言,连个水花也没有溅起,正心头动火,忽的听祖母提起这个,顿时面颊绯红,低头勾着脖子搅手里一方丝帕。

顾玉青瞧着陆婉珺的神色,不由眸光复杂。

意味深长深深看她一眼,眉角微动,转头却是并不接滇阳王妃的话,“眼看暮色落尽,姑祖母舟车劳顿数日,想必是累极的,不如吃了晚饭,早早歇下,什么话,明日阿青再陪着您说。”

滇阳王妃顿时捏着丝帕的手狠狠一紧,倒真是低瞧了姑苏彦的这个女儿。

原以为没有娘亲调教,顾臻又修仙问道那么多年,这个顾玉青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却不成想,当真倒是有两分心机手段,更是有胆量敢将她这个长辈的话抛之不理。

哼,这又如何!不过黄口小儿罢了!

只是,一连受挫,就没有一次占了上风,滇阳王妃到底心头意难平,此刻却也无法,只得暂时忍下,唯有等着一会吃饭的时候再责难。

“是啊,一路颠簸,身上乏的紧,一会吃了饭,是得好好歇歇,明日还要进宫请安,总不能精神萎靡。我老了,胳膊腿也不算利索,饭菜就摆在这里吧。”

对于滇阳王妃的要求,顾玉青毫无意义,立刻答应,“摆饭。”转头吩咐。

圆桌展开,四人合桌而坐。

瞧着丫鬟婆子络绎不绝端上的菜肴,一水儿的京菜,滇阳王妃眼底闪过一抹冷笑,面上愠恼便毫不遮掩的涌了出来,手边茶盏重重在桌上一拍,道:“阿青也未免太过轻视我们祖孙二人,难道你就不知道,筠儿自幼在云南长大,我又是在云南吃了大半辈子的云南菜吗?为何一水儿的全是京味菜!”

终于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发火机会,来之不易,她得好好把握住啊!

看着滇阳王妃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涌动着的尖酸刻薄,顾泽慕只想给她蒙个口袋暴打一顿。

真是太他娘的欠揍了。

好在他姐姐事先有准备。

早在老管家告知他们滇阳王妃就要进京之后,他姐姐可是让人到八珍阁定了全套的云南菜呢!

哪儿的云南菜,听说就连云南慕容家的人,都夸口不绝!

眼底笑意浮动,顾泽慕朝滇阳王妃看过去,一瞬不瞬,等着看她一脸难堪,自作自受。

而此时,滇阳王妃正一副胜利者的愠恼摆在面上,盯着顾玉青,等她向自己求饶。

顾玉青气定神闲瞥了一眼满桌都是她和弟弟爱吃的菜肴,浅浅一笑,道:“原想着,姑祖母数年不回京都,必定是想念家乡味道,思念府中菜色,还特意让人捡擅长的,样样做了一道,没想到,姑祖母只惦记云南菜,对家乡京味菜,毫无兴趣。”

滇阳王妃登时面上神色一僵。

她方才可是口口声声说,如何思念家乡和亲人的……还好,此处并无外人。“乡愁在心不在嘴。”

冷冷回了一句,却是没有了方才的高涨的气势。

顾玉青不冷不热道:“方才姑祖母说起母亲一词,阿青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母亲在世时给我做的那碗祁北人最爱吃的狮子头,虽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可母亲做的饭,不论是哪里的口味,在我而言,永远都是最好的。”

滇阳王妃顿时……

顾玉青看着滇阳王妃一脸活吞了青蛙癞蛤蟆的表情,嘴角扬了扬,转头道:“另开一桌,将这些京味菜撤到新桌上去,把被云南慕容家百般夸奖地道味美的八珍阁云南全套菜给姑祖母摆上。”

丫鬟应诺,在她们饭桌旁,并肩又摆一桌。

看着丫鬟行云流水的将面前菜肴撤下到旁边一桌,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云南菜肴满满摆在面前,滇阳王妃脸都绿了。

原来这死崽子一早就有准备,方才就是为了戏弄她,才故意先将京味菜端上,就等着她发火责难她好反击呢!

偏偏这些菜,又是出自八珍阁,让慕容家夸上了天,她一句不好说不得,说了就是得罪慕容家!

真是……

滇阳王妃咬牙切齿看着顾玉青,顾玉青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恭敬道:“姑祖母和姐姐慢用,我和弟弟吃不惯云南菜,在一旁桌上作陪。”

说罢,携了顾泽慕,两人起身重新落座。

还是中午在平西王府吃的饭呢,折腾这么久,早就饿了,等到滇阳王妃不情不愿拿起筷子,顾玉青和顾泽慕当即举筷进食。

全是他们自己爱吃的啊!

旁边桌上,明明是山珍海味,在陆婉珺和滇阳王妃看来,却是味同嚼蜡,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

尤其是再看顾玉青姐弟吃的一脸享受的样子,心里就更是不痛快了。

陆婉珺牙齿磨了又磨,捏着筷子看向顾玉青,“你定亲了吗?”

明知顾玉青与萧煜的婚事是皇上定下的,陆婉珺依旧佯做不知问道。

她就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有关萧煜的一切。

顾玉青含笑应道:“姑祖母,不知云南滇阳王府什么规矩,可是赤南侯府,一贯是食不言寝不语,祖上定下的规矩阿青不敢违背,什么话,一会吃完了,再同姑祖母和姐姐聊。”

陆婉珺顿时……

顾玉青这话,是在说她没有教养吗!

顾泽慕瞧着滇阳王妃和陆婉珺两张被他姐姐气的灰白青绿的死人脸,一面吃一面闪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朝顾玉青眨眨眼:姐姐,威武!

第一千二十八章 周折

一顿饭,终于是在滇阳王妃和陆婉珺越吃火气越大,好像他们吃下去的不是饭而是炸药一样的节奏下,落下帷幕。

赤南侯府,半丈一盏的灯笼已经亮起。

重新回了里屋各自落座,滇阳王妃一肚子火气迫不及待想要撒出去,“我未出阁的时候,住着的是燕喜堂,如今回来,虽然不能住如意堂,可燕喜堂,总是能住的吧,住在客房里,实在别扭。”

滇阳王妃再一次提起住宿问题。

顾玉青笑盈盈的点头,“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太费周折了,今儿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搬动?”

滇阳王妃眼见顾玉青如此推脱,立刻心头一喜,道:“周折倒是不怕,只要能住到原来的房子院子里,哪怕累些,也是值得。”

反正动手费周折的人又不是她,虽然方才一直都是顾玉青占了上风,可现在有机会能看顾玉青辛劳一番,也算出了口气。

顾玉青笑意不减,“姑祖母确定要住回燕喜堂吗?”

滇阳王妃正要点头,顾玉青就又道:“这燕喜堂,从我出生那时候起,就是府中存放祭祀用品的库房,收拾起来,倒也不费功夫,只是经年不住人,只怕阴气寒气太重,猛地多燃几个火盆,又空太过燥热……”

顾玉青后面说什么,滇阳王妃一个字没有听进去,只是听到她原先的闺房成了存放祭祀用品的库房时,只觉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当即嘴里一股血腥味浓郁而上。

她的闺房……变作什么不好,偏偏存放祭祀用品。

府中那么多闲置的屋子,为何偏偏要用她的闺房,还有……祭祀物品难道不是应该放在大库房里吗,为何要单单辟出一间来存放,而且,还是她的闺房!

怒气冲天,却又发作不出来,滇阳王妃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烧的她生疼。

一时间,再也不想和顾玉青说什么,抬手一摆,“你们下去吧。”连句过场话,也懒得再说。

真是……气死了!

顾玉青和顾泽慕闻言,立刻起身,行礼告退。

陆婉珺眼见祖母被气的发晕,尚未同顾玉青提及丫鬟仆妇一事,忙道:“妹妹,我们这次来,怕是要多住些日子,也不好打乱赤南侯府原本的人事安排,眼瞧着又是年节下,到处都是用人的,我们院里的下人,就不劳妹妹安排了,我们就用自己带来的那些便是,只求妹妹给留一个末等小丫鬟,引个路传个话什么的,全作方便。”

这个要求,自然是不想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顾玉青眼里,顾玉青又岂能不知。

“好,只要你和姑祖母高兴就是。”顾玉青含笑应了,转头携了顾泽慕离开。

一并带走她原先指派过来的所有下人,按着陆婉珺的要求,只留了一个末等小丫鬟。

她们姐弟前脚一走,滇阳王妃立刻便抄起手边茶盏摔了出去,“真是贱人,赤南侯府,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四下伺候的,都是她们从云南带来的自己人,滇阳王妃说起话来,毫不避讳。

可有些话,就算是自己的下人,也是不能当面提及的,陆婉珺当即便遣散所有人,“乏了一路,都去歇着吧,祖母这里有我就够了。”

待人走空,陆婉珺依着滇阳王妃坐下,“祖母,这个顾玉青与您说的,可完全不同,筠儿的事,怕是艰难。”

滇阳王妃心头火气再大,眼见孙女眼边发红,也不得收了怒气转脸安慰,“好孩子,你的事,艰难不艰难的,咱们只看结果,只要结果成了就是。那个狗崽子,是祖母低瞧她了,可孙猴子再能干也翻不出如来的掌心不是,你就宽心等着出阁吧,祖母必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陆婉珺愁眉不展,滇阳王妃的安慰并不能让她心头好过多少。

旁的不说,她心里难过的,是顾玉青的容貌气质,一举一动,实在是风姿卓卓的惹眼。

男人都是好色的,纵然她手段再好,母亲和祖母还专门从青楼请了花魁教了她那些床第媚术……可她就是担心,她这一张脸,比不过顾玉青,她连上床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顾玉青那张脸,就像是一根粗壮坚硬的刺,深深刺进陆婉珺的心里,偏生这根刺还带着倒钩,不管是拔出还是留着,她一颗心都是生疼。

滇阳王妃看着陆婉珺哀怨的神色,心疼的难受,“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有祖母在,你还怕什么!早点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呢,好好装扮装扮,我筠儿一点不比那狗崽子差。”

这厢,滇阳王妃和陆婉珺说着贴心话,那厢顾玉青回到桐苑,洗漱过后,听吉祥回禀。

“小姐,下午围在门前的人群里,的确是有滇阳王妃派来的人在从中挑唆。”

得了老管家的传话,顾玉青便让吉祥乔装混到人群里,一则可以让吉祥在关键时候引导流言,二则,也瞧一瞧究竟她这位姑祖母是不是又安排了人。

果然!

冷哼一声,顾玉青道:“人呢?”

“滇阳王妃一共安排了两人,皆是女子,被奴婢卖到花巷去了,这是银子。”说着,吉祥掏出两张银票。

顾玉青瞥了一眼,“这么不值钱?”

吉祥点头,“年岁有些大了,容貌又是平平,买过去,也只能做最低等的,故而没有什么好价钱。”

顾玉青点点头,“银子你收着吧,寻个机会,把这消息透露到那边去,尤其是让跟着她来的那些下人知道知道。”

吉祥应诺领命,如意捧上一盏热杏仁露,“小姐,这滇阳王妃大老远的奔了京城来,怎么不带家中孙子,反而带了个孙女儿来啊。就算是要求官求荫封,也该是为家中的儿子孙子求啊。”

顾玉青眼底波光一闪,脑中想起滇阳王妃有关姻缘的那番话。

那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既是说给她的,她又如何不懂!

“带了谁来,自然就是为了谁的事!滇阳王府的爵位荫封一事,是陛下亲自下了令不再继续,既是如此,她求谁也没用,家中荫封没了,总要另想出路!”

第一千二十九章 失算

吉祥当即便道:“小姐是说,滇阳王妃此次进京,为的是筠小姐的婚事?”

顾玉青点头,“嫁到寻常人家,必定不能家凭女贵,滇阳王府想要继续祖上的荣华富贵,他们所图就断然不会小。”

如意一挑眉,“莫非是冲着中宫?”

中宫?

顾玉青心头一个冷笑,倒当真是希望她们冲着中宫,如此,她倒是省心了,就陆婉珺那样的,进了宫,怕是还不够慧贵妃塞牙缝的。

……这么说自己婆婆,好像不大好,感觉慧贵妃是吃人的妖精似得……

嘴皮一颤,顾玉青转了心思,道:“不管冲着哪,只要不妨碍赤南侯府,随她去,到时候最多搭上些陪嫁就是,可若是碍着赤南侯府了,咱们也不必客气!”

吉祥如意眼神一凛,双双点头。

几盏闲话说过,顾玉青倒头安睡,一夜还算好眠。

翌日一早,吉祥才服侍顾玉青梳头,滇阳王妃那边,就有她昨日留在那里的一个小丫鬟引着一个婆子过来回话,“大小姐,我们王妃说,已经递了牌子进宫,一会让大小姐作陪。”

顾玉青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

一如那婆子的不算恭敬,顾玉青的语气,也颇为冷淡。

那婆子原本还想着赤南侯府腿粗腰肥,来传一次话,必定能得不少打赏,可顾玉青淡淡一句话落下,任她在一侧立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也没人再搭理她。

没挣到赏钱,反倒被臊的一身尴尬,那婆子满面羞愤转头离开。

只是尚未等到她彻底离了顾玉青的屋子,吉祥便扬着声音道:“怎么小姐没有给她打赏?”

那婆子闻言,登时脊背一僵,不由放缓了步子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声音。

隔着门帘,如意瞥了她一眼,道:“若是平常谁来穿个话,咱们小姐必定是要给足了打赏的,赤南侯府又不缺银子,偏偏滇阳王妃和那个筠小姐,昨儿那样对小姐,小姐心头不好受,还打赏,能有个笑脸就不错了。”

吉祥就睃了一眼那婆子的背影,道:“也是,她们惹得小姐不痛快,偏偏一个是长辈,一个又比小姐大,小姐不能拿她们如何,反倒还要日日尊敬着,也唯有对这些下人撒撒气了。”

那婆子有心继续听,可就算她走的再慢,此刻也行到门槛边,总不能就立在门槛处不走啊。

提腿抬脚,随着一声重重的出气,踏出门槛。

原来是因为这个……就说嘛,赤南侯府家大业大的,怎么可能不给人赏钱……

老太妃和筠小姐也真是的,来人家家里做客,做什么非要搞出一些幺蛾子来,要不是她们作妖,她必定能过个丰收年。

阻她财路……一路磨着牙,那嬷嬷折返回去。

看她离了院子,吉祥如意促狭的一阵笑,笑过,吉祥问顾玉青,“小姐,难道我们就不收买收买那边的人?也好知道他们到底安着什么心。”

顾玉青照着铜镜里如意给她簪上的珠花,笑道:“收买自然是要收买的,可这婆子既然能被我那姑祖母派来传话,想必在她跟前就不算是多有地位的人,纵是收买了,也不过是百花银子。”

“小姐如何知道她没有地位?”吉祥不解。

如意嘿的一笑,“你傻啊,你想那个滇阳王妃和筠小姐昨儿对咱们小姐少爷什么态度,她自然是不会派个有头有脸的人来,她只想着派个不着五六的人来打咱们小姐的脸呢!”

这传话之人的身份高低,自然也就表达了被传话人的身份高低。

如意一语点破,吉祥登时小柳眉一立。

顾玉青笑道:“好了,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大早起的,小心气坏了身子!”

吉祥就哼哼道:“她坏心眼这么多,小姐一会还是别同她进宫了,万一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顾玉青摇头,“就算是我想要同她进宫,她也没有那个机会,她进宫,谁接待她呢!”

吉祥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滇阳王妃是女眷,皇上自然不会专门见她。

中宫空悬,她又无皇后可拜见,那能见的,也唯有太后和慧贵妃了。

只是……

太后身体抱恙,若非什么非见不可的人物,自然不会见,滇阳王妃显然不是什么非见不可的。

至于慧贵妃……慧贵妃这一胎怀的格外艰难,妊娠反应异常激烈,自己已经是自顾不暇,能料理后宫诸事已经是竭力勉强了,哪有精神去见她。

至于宫中其他人……

如果是她家小姐同滇阳王妃一同递了牌子,那凭着她家小姐在太后娘娘和慧贵妃跟前的面子,兴许旁人还能请她过去坐一坐,可如今,她越过赤南侯府,只递了滇阳王府的牌子,无疑就是告诉大家,她是凭着滇阳王妃的身份进宫,而非赤南侯府的亲眷。

这可是滇阳王妃入京的首次进宫,而她家小姐,却没有另外补递牌子。

但凡心思机敏者,都能看出其中蹊跷端倪。

一个是赤南侯府,一个是已经被停了荫封的滇阳王府,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思七窍玲珑的,有谁会出这个风头呢!

“今儿进宫不得,还不知道她又要做出什么事来撒气呢!”吉祥撇嘴哼哼道。

顾玉青含笑看她一眼,没有接这一茬,而是道:“算时辰,周秉德也该回来了,去瞧瞧,他若是回府,让他立刻来见我。”

昨儿回了桐苑,顾玉青便吩咐周秉德今日一早去打听苗疆八王一事的处决结果。

虽然为了顾及太后和慧贵妃,皇上不会对外公布苗疆八王给萧煜投毒,可事情毕竟摆在那里,皇上只怕不会轻饶他。

这次,他该是必死无疑了。

当日苗疆八王在御书房被绑走审讯,皇上是封锁了消息的,也就是说,杏花巷那里的人并不知他家王爷已经出事。

当天回府,顾玉青便派了孙立斌到杏花巷守着,旁人如何她不管,只要顾玉禾还在就行。

端王一事让她躲过一劫,这次,却由不得她再生。

若是皇上不下死令,她就亲自动手。

第一千三十章 挨打

正说话,彩屏打起帘子进来回禀:“小姐,周秉徳回来了,正在院中侯着等小姐召见。”

以往彩屏回话,总是身子越过门帘,立在内屋,看过顾玉青一眼,才屈膝回话。

今日却是半个身子立在外面,从顾玉青的角度看过去,恰好门帘遮住半张脸。

低垂的面颊微微泛红。

顾玉青眼见她如此,不由眉头微蹙,“你进来说话。”

彩屏闻音,当即身子一僵,“奴婢就是回禀小姐一声,周秉徳在外侯着,奴婢手头还有其他事情做。”

彩屏如是一答,这下连吉祥如意也心头起了疑惑。

彩屏可是从来没有违逆过小姐意思的啊,今儿不过是让她进来回话,怎么偏偏就寻了借口呢!

“小姐让你进来,自然是有事吩咐你,你手头什么事,能大的过小姐的吩咐,还不赶紧进来!”如意立刻冲着彩屏说道。

虽说平日大家处在一起感情极好,可她半分容不得旁人敢对顾玉青有一丁点心思。

如意语落,彩屏登时咬着下唇,脚下步子不动,却是将手边门帘死死揪成一团,。

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彩屏,略过门帘,看她分明青白的脸上两颊依旧散不去的通红。

吉祥瞥了顾玉青一眼,提脚过去一把拉了彩屏,“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话音儿未落,吉祥顿时语气一顿,转瞬一声惊叫,“天!彩屏,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吉祥一面说,一面将彩屏拖到顾玉青面前。

“小姐,你看彩屏的脸!”说着,不由分说,将彩屏的下巴抬起。

如意一眼看到彩屏素白的脸上左右各是五根分明的手指印,不由心头一抽,暗自后悔方才误会了彩屏。

顾玉青看着彩屏脸上血红的指头印子,眼底神色倏忽凛冽,“怎么回事!”

怒气自胸膛骤然腾升。

彩屏是她跟前的丫鬟,又是黄嬷嬷的亲孙女,在赤南候府,谁敢打她!

尽管心头早就有了万分肯定的答案,顾玉青还是等着彩屏回答。

“没……没事。”彩屏别开吉祥,勾着脖子低头,嗫喏道,说话间,豆大的眼泪吧嗒落在鞋面上,晕染一片。

顾玉青眼底神色越发清冷,“你顶着红彤彤的十根血印子在脸上,你和我说没事?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我瞎!”

“你是我的丫鬟,这满府里,除了我,没人有资格打你,就算是小少爷,因着我的缘故,也断然不会碰你一个手指头!”

“这里是赤南候府,在自己家受了委屈,连说都不敢说,你以为你忍了委屈就是在替我分忧?”

“旁人只会觉得我无能,在自己家连自己的婢子都护不得周全,如此,越发让人得势,以为我好欺负!”

顾玉青气别人胆大妄为目中无人,更气彩屏懦弱。

明明瞧着彩屏一张让打的触目惊心的脸心头心疼的紧,可话说出口却是不由自主的嗔责。

“奴婢不敢!”彩屏被顾玉青的气势吓得一哆嗦,当即跪下。

顾玉青啪的一拍桌子,“不敢就给我说,谁打的!”

顾玉青这桌子拍的格外用力,彩屏被吓的身子一颤,连想都没想,脱口就道:“婉珺小姐跟前那个眉心有黑痣的婢子!”

话一出口,彩屏立刻懊悔……又给小姐惹麻烦,“小姐,奴婢脸上看着吓人,其实不疼的,奴婢……”

顾玉青阻断彩屏的话,只问道:“她为何打你。”

彩屏只觉得是自己给小姐添了麻烦,一时间支吾不语。

吉祥立在她身侧,急得冒火,“你倒是说呀,让人打成这样,还说不疼,你这哪里是替小姐着想,你这分明是帮着真凶作践小姐!”

彩屏一怔,满目糊涂仰头看吉祥。

吉祥瞧着她茫然懵懂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你是小姐的丫鬟,小姐是赤南候府的主人,她们好端端的打你做什么,打你不就是为了踩小姐一脚!”

“你这个糊涂虫,你什么都不肯说,不是正好帮着她们给小姐添堵!”

彩屏愣愣看着吉祥,心头琢磨,好像吉祥说的有道理。

转头看向顾玉青,瞧着顾玉青一脸愠怒,这才后知后觉体味出来,当即涨的满面通红。

“奴婢方才到厨房送回食盒,恰好婉珺小姐带着她的丫鬟到厨房要一道什么松茸汤。”

“厨房的管事告诉婉珺小姐,府里并没有松茸,婉珺小姐不信,就说厨房管事必定是受了小姐的意,故意苛责她们祖孙。”

“奴婢听她无事生非冤屈小姐,就忙上去解释,她问了奴婢是何身份,越发气恼,就让她跟前那个眉心长痣的婢子打了奴婢。”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儿落下,彩屏终是彻底反应过来。

婉珺就是知道她是小姐跟前的人之后,怒气才更大的。

这么说……当真如小姐和吉祥所言,婉珺打她,根本就是冲着小姐的。

是她糊涂了……懊恼又生,彩屏只将头垂的更低,“是奴婢无用。”

顾玉青听她前言后语说罢,心疼的叹过一口气,起身扶了彩屏起来,吩咐如意,“带她去上点药,别落了疤!”

如意领命,带着彩屏离开。

她们前脚一走,顾玉青当即便带着吉祥直奔秋香园而去。

她一路行过去的时候,陆婉珺正立在滇阳王妃跟前说话。

打了彩屏的事已经传到滇阳王妃耳中,为此她着实责备数落了陆婉珺几句。

陆婉珺心头不服,辩解道“……祖母,我实在忍不住才让人打了她,不过是个丫鬟,难道顾玉青还真敢为了个丫鬟和我闹起来?她就不怕失了赤南候府的颜面,让人说她苛责我们!”

陆婉珺说的理直气壮。

滇阳王妃眼皮几跳,若是没有昨天那些事,她敢一万分肯定顾玉青绝不敢如何。

可现在……她却是心头一点把握没有。

“那彩屏毕竟是她跟前的人,又是她母亲奶娘的孙女,与旁人不同。”

陆婉珺一脸不悦,“我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再说了,打就打了,顾玉青还不敢如何,难道祖母倒要先训斥我了!”

正说话,一个丫鬟进来回禀:“王妃,小姐,顾大小姐过来了!”

陆婉珺虽然刚刚嘴硬,可听到此言,登时心虚的一跳。

第一千三十一章 话题

随着屋外丫鬟的行礼问安声响起,顾玉青提脚进来。

面带盈盈笑意,扫了立在炕沿边的陆婉珺一眼,对滇阳王妃道:“姑祖母歇的可好?”

陆婉珺眼见她如此,哪有半分愠恼之色,登时心下放松,朝滇阳王妃挑挑眉:怎么样,我说她不敢吧!

转头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心安理得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顾玉青不理会陆婉珺,只是眉目含着浅笑,看着滇阳王妃。

滇阳王妃深深凝着顾玉青面上的笑,不动声色道:“还好,只是北方睡炕,南方睡榻,久了,终究觉得炕有些硬,也是我老了,骨头经不住了。”

顾玉青闻言一笑,慢条斯理在陆婉珺对面坐下,“昨儿珺姐姐说姑祖母要久住,既是久住,总不能日日睡觉被膈的骨头疼,如此也歇息不好,不如让人按着姑祖母在云南床榻的样子,打一张床出来。”

眼见顾玉青只字不提今日早起的事,陆婉珺越发的放宽了心认定顾玉青是不敢,便道:“说的倒是容易,只是打了一张床出来,放在哪里呢,总不能把炕刨了吧,大年节的,不宜动土。”

“赤南侯府多的是客房,有些屋里,本就是床榻,到时候将那床榻挪走就是,不必动土的。”顾玉青不紧不慢瞥过陆婉珺一眼,继续看向滇阳王妃,“姑祖母常年不登门,总不能第一次上门做客,我这个做主人的,就让姑祖母夜夜不得安息。”

一个客人,一个主人,顾玉青咬的分外的字正腔圆。

滇阳王妃不由眼皮一跳,看向顾玉青的眸光,带出警惕的凌厉。

陆婉珺道:“既是有客房里安置的是床榻,为何不一开始就安排了我们住床榻呢?”声音带了不掩饰的责备。

说着,陆婉珺得意朝滇阳王妃看过一眼,又道:“妹妹眼看就是要出阁的人了,还是如此不会理家待客,我看不如趁着我祖母在,让我祖母教教你如何打理中馈,也免得日后到了婆家捉襟见肘让人瞧了笑话。”

“婉珺姐姐的意思,是让我把赤南侯府的中馈,交给姑祖母嘛?”顾玉青眉目不动,声音不变,眼底却是冷光迸射。

原来,她们祖孙二人,还存着这样的念想!

真是痴心妄想!

陆婉珺只顾得意看向滇阳王妃,没有留意顾玉青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色,便道:“我祖母到底是打理了滇阳王妃中馈几十年的人,自然处处妥帖,妹妹自幼没有母亲,想来也是可怜,必定无人教导你如何打理中馈,趁着我祖母在,妹妹该好好虚心学习。”

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一紧,转眸去看滇阳王妃,“姑祖母也是这个意思?”

滇阳王妃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

她的确是有要从顾玉青手中夺了中馈的念想。

滇阳王府虽还有王府的架子,可也只剩一个空架子了,这些年,家中进益不多,过得又不知节俭,如此下去,目前的富足日子,也仅够维持三五年。

皇上又断了滇阳王府的荫封,一旦老王爷离世,滇阳王府就要彻底败落。

在此之前,她必须为婉珺寻一门能支撑起滇阳王府的亲事。

可这样的亲事,也必须要有能拿得出手的嫁妆,眼下的滇阳王府,自然无能为力。

只有真正接过赤南侯府的中馈,才能为珺儿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阁,到时候,凭着裙带关系,拉滇阳王府一把。

……

凝着顾玉青的眸光一闪,滇阳王妃道:“你妹妹说的,也在理,你年纪小,许多事情莫说处理,怕是见都没见过,你定的亲事又是四殿下,将来中馈上的事,但凡有一丁点错,怕是慧贵妃娘娘那里,你就难辞其咎。”

“那姑祖母的意思,我是该要何时向姑祖母学习打理中馈呢?”顾玉青眼底面上笑意不减。

陆婉珺立即便道:“当然是越早越好,这样妹妹学习的时间也长。”

顾玉青不理会陆婉珺,只对滇阳王妃道:“今儿一早厨房的事,想来姑祖母也听说了,那若是按着姑祖母打理中馈的法子,这种事,该要如何处置呢?”

陆婉珺正心头得意,还琢磨着一会等顾玉青走了,要如何向祖母邀功让她再给自己添两身衣裳,忽的听到顾玉青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提及今早的事,顿时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飞溅出来,打湿了身上衣裙。

这可是她为了今日进宫专门新做的裙子,一次没穿呢!

眼瞧着衣裙被茶渍玷污,陆婉珺心疼之下,怒气横生。

顾玉青……你赔我裙子!

心头咬牙切齿吼道。

她这边如何,顾玉青无心理会,只两眼看着滇阳王妃,等她回答。

滇阳王妃不像陆婉珺,从顾玉青进来,她就知道,顾玉青必定是为着今日一早的事情来得,原想着但凡她有提起的苗头,她便将其堵回,不给她张口的机会就是。

却没想到,她自己不提,她们倒是给她递了个梯子。

若是不提及中馈一事,顾玉青如何能将此事这样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说出。

今日的事,所有的错,都在婉珺这一方,这一点,滇阳王妃心头明镜儿一样。

“两个丫鬟拌嘴吵架,不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皇宫内院,都是难免不了的,这样的小事,身为主子,若是兴师动众,只能越发呈了下人的兴。”滇阳王妃满脸公平公正的样子,说道。

陆婉珺心头暗叹,祖母果然好手段。

顾玉青面上笑容不动,“姑祖母便是如此打理滇阳王府中馈的吗?”

陆婉珺心头哼哼,当然不是,这若是发生在滇阳王府,谁敢对主子不敬,不打断她的腿!

说着,顾玉青也不等陆婉珺或者滇阳王妃接话,只道:“姑祖母如何处置,都是按着滇阳王府的规矩办事,阿青不敢诟言,只是,姑祖母怕是有一点忘了,这里是赤南侯府,赤南侯府有赤南侯府的规矩。”

第一千三十二章 开始

“我祖母教你如何打理中馈,你虚心学习就是,如何还要顶嘴。”陆婉珺本就因为顾玉青刚才突然一句话惊得她打湿了新裙子心头愠恼,此刻就更是不悦,说出的话,也尖悠悠不算客气。

顾玉青不紧不慢瞥了她一眼,笑道:“婉珺姐姐怕是忘记了,你只是个客人。”

做客人的,就该守客人的本分,主人问你,是给你体面,不问你,你就该闭嘴。

陆婉珺顿时被顾玉青气的面色一白,偏顾玉青的话,直戳她心窝,上门是客……她如何反驳。

她就是个客人啊!

银牙咬唇,转头看向滇阳王妃,眼底腾起委屈的水汽:祖母给珺儿做主。

滇阳王妃再看顾玉青,眼底就带了不善,“怎么同你姐姐说话呢,当真是你母亲去的早,无人教导你规矩吗?你姐姐和你说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一口一个母亲去的早,句句想要扎顾玉青的心。

顾玉青嘴角勾笑,不愠不怒,道:“姑祖母,我母亲虽然去的早,可我这规矩教养,以及打理府中中馈的本事,都是太后娘娘体恤我年幼失母,手把手教的。”

滇阳王妃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

顾玉青的规矩教养都是太后教导出来的,那便是由不得她说半句不是,说了,就是对太后的质疑,就是大不敬!

这也就罢了,更让滇阳王妃心头一震的,是顾玉青说她打理中馈是同太后学的。

也就是说,不论她如何治家,如何惩治下人,背后都是有太后做靠山的……这个狗崽子,还真是低瞧了她,居然搬出太后来压她。

滇阳王妃气的胸口发疼,顾玉青却是眼皮不动继续道:“方才婉珺姐姐说,让我把中馈交给姑祖母,按理说,姑祖母一心一意为我好,也到无妨,只是怕太后娘娘心里多思。”

“既是姑祖母递了进宫的牌子,不妨一会见到太后娘娘的时候,顺便和她老人家提一嘴您的好心,得了她的应允,姑祖母行事也不必再受掣肘,阿青心里也踏实。”

“您说是不是呀,姑祖母?”顾玉青慢言慢语,悠悠说着。

滇阳王妃恨恨看着顾玉青,面上无半分长辈慈爱之色,冷声道:“好,一会进宫,我自然会向太后提起的。”

她就不信,凭着她一番言辞,太后能阻了她这番好意。

说到底,她可是顾玉青的姑祖母!

太后凭什么阻她!

滇阳王妃语落,顾玉青颔首点头,“有劳姑祖母了!”说罢,起身,语气一转,道:“不过,在姑祖母进宫前,这赤南侯府的事,还是由我来处理。”

陆婉珺登时一急,“你要怎样?”

一面说,一面朝滇阳王妃看过去:祖母,快拦住她。

顾玉青眼皮没撩陆婉珺,只吩咐吉祥,“去召集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给我到门前跪着,不听话者,让人拉出杖责五十,挨不住打,死了的,赔偿家属银子。”

不同方才的甜糯温软,顾玉青这番话,便带着杀伐决断的气势,犹如沙场点兵的将军。

吉祥得令,当即执行。

陆婉珺被顾玉青突然一变的气势震的一惊,眼见吉祥提脚出去,这才回过神,立刻嚷道:“你敢,这院子里的,可都是我们从云南带来的,不是你赤南侯府的下人。”

顾玉青轻飘飘瞥过陆婉珺,“住进我赤南侯府的,只要我不承认她是主子,她就是下人!受不了的,可以走人,我不拦着。”

顾玉青这话,可是连滇阳王妃和陆婉珺一并骂了。

陆婉珺如何受得,登时气的浑身发抖,转头眼泪扑簌簌落下来,“祖母,你瞧她说的什么话,她说咱俩也是下人,她……”

滇阳王妃狠狠瞪了陆婉珺一眼:够了,难道我听不见嘛,你非要嚷的人尽皆知!

陆婉珺被滇阳王妃一眼瞪过,登时吓得不敢说话,只心里的委屈怒气怨气越发汹涌。

滇阳王妃眼底含着冰凉如铁的怒气,看向顾玉青,“你要如何!”

说到底,她的确也只是个客人,在没有拿捏住顾玉青之前,她什么都做不了。

先前是她低估了顾玉青,才会发生昨日那样的事,才会让珺儿轻浮的发生今日一早的事。

可现在,她越发觉得顾玉青并非一个好对付的。

如此……先前的打算,也只能放缓,毕竟,所有的一切,前提都是她死死将顾玉青攥在手心。

至于顾泽慕,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是刚回赤南侯府,不足为虑。

顾玉青面无笑意,只肃然道:“惩治下人。”

滇阳王妃顿时……

正说着,吉祥进来回话,“小姐,除了她,所有人都跪在门口了。”

顾玉青转眼朝陆婉珺身后那眉心张着黑痣的丫鬟看过去,那丫鬟原本以为有滇阳王妃和她家小姐给她做主,她安然无事,从头到尾,压根没把顾玉青放在心上。

可现在……浑身筛糠般不由自主去拉陆婉珺的衣袖。

“姑祖母和婉珺姐姐怕是没有见过赤南侯府惩治下人的阵仗,你们滇阳王府对下人一贯宽松,今儿不妨开开眼。”顾玉青说罢,对吉祥道:“带她出去!”

吉祥立即上前。

那丫鬟吓得身子一软,扑通跪在陆婉珺脚下,“小姐救奴婢!”

陆婉珺被她抱住半条腿,身子不能动,只恶狠狠看着吉祥,“你敢!”

吉祥轻飘飘道:“我敢!”

说着,弯腰一把扯住那丫鬟的头发,“你是自己起来跟我出去,还是被我扯出去,你自己选,不过,我耐心不多,你最好快点。”

那丫鬟不理会吉祥,只抱着陆婉珺的腿摇,“小姐,王妃,救奴婢,奴婢可是滇阳王府的人,奴婢跟了小姐十几年。”

哭的撕心裂肺。

滇阳王妃心头主意早就打定,此时根本不是为了一个丫鬟就要和顾玉青翻脸的时候,若是此时翻脸,那她日后所有安排,都不能再进行。

“哭什么!做了错事,就该领罚!”滇阳王妃恼怒瞪她一眼,转脸对上顾玉青,“既是在赤南侯府,那便按着你的法子来。”

陆婉珺一听这话,立刻炸了,“祖母

第一千三十三章 惩治

滇阳王妃忍着心疼,狠下心肠冷脸对陆婉珺道:“一个丫鬟而已,难道你要为了个下人和你妹妹生分?滇阳王府的规矩不代表赤南侯府的规矩,你妹妹说的没错,既是在赤南侯府,就要按着赤南侯府的规矩办。”

“滇阳王府地处偏远,纵是家规宽松些也无妨,赤南侯府就在京都,容不得人有一丝半点差错,你妹妹的话,是正理。”

说罢,冷眼一睃,看向那丫鬟,“你不懂礼数,冲撞了赤南侯府的人,本该受罚,不过念在你服侍珺儿数年的份上,你且放心,你爹娘老子并你弟弟,我不会牵累于他们!”

看似斥责陆婉珺,却也是将陆婉珺摘了个干干净净,顾玉青就算认真追究起来,陆婉珺也不过是一时间不适应赤南侯府的规矩罢了。

最后一句,更是结结实实敲打威胁那丫鬟一通,不许她有半点胡言乱语。

那丫鬟吓得登时哭喊也不敢了,一张脸灰白若死人,缓缓起身,跟着吉祥出去。

那丫鬟从小伴着陆婉珺长大,可谓感情深厚,此时还不知顾玉青要如何处置她,陆婉珺一颗心紧紧揪起,红着眼睛看向顾玉青,“你就不怕流言肆虐吗?”

哽咽的声音,越发尖锐。

顾玉青眉尖一挑,“姐姐指的是什么流言?”

陆婉珺冷笑,“难道你就不怕旁人说你苛责我们?”

顾玉青嘴角一抿,露出浅笑,“姐姐多虑了,这是咱们府里的家事,关起门来的事,旁人如何知道,赤南侯府的人,一向嘴风很紧,绝不会外传一句,若当真有外人知道了,那我又要动用家规好好彻查了,姐姐你说是吗?”

陆婉珺登时咬牙,顾玉青的意思,明显就是在说,一旦事情传出去,必定是她们作祟了!

可恶,真是可恶!

怒极之下,陆婉珺只想伸手挠烂顾玉青那张气定神闲的脸。

可就连祖母都放低了身段,她又怎么真的敢,只一腔怒气四下游蹿,堵得她五脏六腑生疼,恨恨咬牙,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顾玉青肩头微耸,对陆婉珺的话,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转头朝滇阳王妃行了个礼,起身离开。

陆婉珺越发气的头疼,待顾玉青前脚一出去,陆婉珺立刻哭着转向滇阳王妃,“祖母怎么也偏着她。”

滇阳王妃恨铁不成钢的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忘了我们来京都是做什么了?若是现在与她翻脸,你的事还成不成了!”

陆婉珺眼底的泪珠一滚,扑簌簌落下来,“可祖母也不能由着顾玉青其在我们头上。”

“你放心,一会进了宫,待我禀明太后娘娘,名正言顺的接过赤南侯府的中馈,要拿捏她还不是轻轻松松,你这口气,祖母一定给你出了,祖母还能让你委屈了不成!”低着嗓音,滇阳王妃哄劝道。

陆婉珺这才心里好受点,“祖母说真的?”

“祖母骗你做什么,傻孩子!快别哭了,一会进宫呢,哭花了脸,可是不能讨了太后和慧贵妃的欢喜。”

陆婉珺闻言,立刻止了眼泪,“可是孙女儿的裙子脏了。”低头指了衣裙上的一片茶渍,道。

正说话,外面传来顾玉青的声音。

祖孙俩不由各自息了声音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顾玉青一眼扫过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冷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姑祖母一路从云南长途跋涉而来的客人,论理,我该好生招待你们,事实上,我也做到了,你们的吃穿用度,我皆是按着府中奴仆最高规格提供。”

“只是,一路舟车劳顿,只怕你们是让劳乏冲昏了头,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界,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们既是滇阳王府的人,出门在外,合该谨慎甚微,不要给我姑祖母添乱丢脸,你们的一言一行,只会让人觉得,是你们的主子在指使你们,你们的不是,便是你们主子的不是。”

“如果有人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生了什么奴大欺主的心思,或是鸠占鹊巢的念头,我劝你最好打消,我虽年纪小,可收拾你们,还是绰绰有余。”

“赤南侯府有赤南侯府的规矩,你们既是住到了赤南侯府,就该守着赤南侯府的规矩行事。”

“今儿一早的事,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起因经过我就不解释。”说着,顾玉青转头对吉祥吩咐,“掌嘴一百,杖责三十。”

吉祥立刻领命。

一众人跪在地上,听着倒抽冷气。

这丫鬟可是婉珺小姐跟前的一等丫鬟,将来是要跟着婉珺小姐做陪嫁的,掌嘴一百,这张脸还不得稀烂。

还有杖责三十……赤南侯府的人,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这三十板子打下去,就算是不要了命,她怕是也要数月不能下地了。

没想到这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看着温柔,发起怒来,这么心狠手辣。

她们可是滇阳王府的人啊,她就不怕什么失了赤南侯府的名声!

一众人心头唏嘘不已,只是不等心思几个浮动,耳边就传来那丫鬟揪心揪肺的哭喊声,喊得人肝胆欲裂,脊背生凉。

吉祥一巴掌一巴掌打下去,掌掌用力。

莫说一百下,不过二三十下,她一张脸就红肿不堪。

一想到在这之后,还有三十大棍等着她,跪在地上的人就头皮发麻……赤南侯府的人,还真敢下手啊。

人群里,有和那丫鬟素日交好的,登时看不下去了,又自恃是在老太妃跟前服侍的体面人,立刻从地上起身,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顾大小姐如此虐打我们滇阳王府的人,难道就不怕寒了我们王妃的心。”

坐在里面的滇阳王妃忽的听到有人跳出来说话,登时心头咯噔一声,不好。

果然,那丫鬟语落,顾玉青斜斜朝她看过去,不紧不慢道:“我既是打了她,必定是得了你们王妃小姐的应允,不然,你以为我之前在屋里做什么呢!”

一语既出,登时众人心头寒寒一颤。

王妃竟是同意?

第一千三十四章 打人

坐在迎窗炕上,滇阳王妃恨不能将顾玉青拖进来掐死。

顾玉青这是在光明正大的在给她穿小鞋吗?

昨日她到赤南侯府的时候,曾派了两个人混到围观的人群里,为的就是挑起人群的愤怒情绪,将之前的流言坐实,让顾玉青姐弟下不来台,让所有人觉得,赤南侯府对不起她。

然而作用没起到,今儿一早传来消息,那两个被她派去的人,让顾玉青捉住卖到青楼里去了。

这种暗地里派出去的人,她当然不能直接向顾玉青讨要说法。

只可恨的是,这消息竟是她院子里的人人尽皆知。

刚闹出那件事,现在又闹出这一桩,顾玉青这不是赫赫告诉所有跟着她来京都的人,她在赤南侯府无力庇护他们吗!这不是明晃晃的在离间她们主仆。

滇阳王妃恨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现在她在赤南侯府,还只是客人,而顾玉青的处罚,虽然重了些,却又无理可挑。

只能等着这一茬过后,她再好生安抚敲打一番那些人。

所幸为了以防万一,她带来的,都是滇阳王府的家生子,哪个不是有亲眷留在云南,不为其他,就是为了云南的亲眷,她们也不敢乱动心思。

正心里恨得冒火,外面声音又响起来。

说话的,是那个向顾玉青叫板的丫鬟,“就算是得了我们王妃的允许,难道我们王妃也要让你把她打的毁了容?顾大小姐长得温柔和善,没想到倒是心肠如此恨毒,一个女子,容貌何其重要,顾大小姐打烂了她的脸,不是要毁她一生!”

这丫鬟在滇阳王妃跟前做大丫鬟已有数年,早就养成目中无人的性子。

在滇阳王府,她虽是丫鬟,可因着身份特殊,比那些庶出的小姐少爷不知体面多少,更不要说姨娘妾室们,哪一个不是为了讨好滇阳王妃而巴结她。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当然,这个时候,这丫鬟还不知道她这习惯会给她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她只觉得,自己这些话,是在替滇阳王妃讨回脸面,一会王妃必定会重赏她。

言落,她下颚微抬,直视顾玉青,“顾大小姐难道就不怕传出一个毒妇的名声连累赤南侯府吗!”

她说罢,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登时眼底闪着闪烁的目光,朝顾玉青看过去。

这可是滇阳王妃跟前第一得意的丫鬟,他们就不信这位顾大小姐也敢承办!

到时候,若是不能承办,那就有好戏看了!

看戏谁嫌戏台高。

也不知是谁,在她语落,补充了一句,“是啊,顾大小姐到底未出阁,蛇蝎毒妇的名声,可是不好听。”

陆婉珺立在炕沿边,登时抿嘴笑,“活该!”

滇阳王妃转头瞪了她一眼,陆婉珺浑不在意,只道:“我看她如何下台!她敢打我的人,难道也敢打祖母的人?只要打了,那便是大不敬,祖母就有理由惩治她。”

滇阳王妃眼底一片晦涩,咬唇没有说话。

她倒是真的害怕顾玉青不讲情面将人打了,如此,打了也就打了,至于惩治……顾玉青是赤南侯府的主人,她是客人,再是长辈,也断然没有客人惩治主人的道理。

可恨……这赤南侯府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能压制顾玉青的!

这厢,滇阳王妃心头惴惴不宁,犹如乱麻搅成一团。

屋外廊檐下,顾玉青冷眼瞧着那牙尖嘴利的丫鬟,不怒反笑。

在她语落,顾玉青越过脚下跪着的一种人群,径直朝她走过去。

这丫鬟说的没错,她是顾及赤南侯府的颜面。

毕竟弟弟才十岁,纵然身份是隐军之弟,可那到底是暗中的,明面上,弟弟日后成年,总要有正经的官职事务去做,若是她的名声不好,自然对弟弟并无助益。

更何况,弟弟还要娶妻。

她们无母亲,那些提亲之人,怕就要参照她的名声。

她怎么能连累弟弟的婚事。

这些种种,都是顾玉青不愿和滇阳王妃撕破脸的原因,她在乎赤南侯府的名声,在乎弟弟的前途。

可她越是在乎,就越不能让对方知道她在乎。

几步行到那丫鬟面前,顾玉青素手一抬,死死捏住那丫鬟的下颚,微微挑起,道:“你说我温柔和善,那也只能说明你看走了眼,不妨告诉你,我本就不是和善之人。”

“至于颜面,面子哪有里子重要,我一向是个务实的,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从不在乎!”

“你不在乎,难道你弟弟也不在乎?他可是未成亲呢!有你这样的姐姐,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丫鬟语落,屋里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竖起耳朵仔细听。

她要拿捏顾玉青,这颜面名声便是其中一个利器,这也是为何她要在进京前就让人散步赤南侯府对不住她的种种流言。

为的就是赤南侯府的人顾及流言,不敢轻易对她如何。

顾玉青犹怕屋里的人听不见,刻意扬高了声音,“距离我弟弟成亲还有七八年呢,谁知道这七八年里能发生什么!我何必要为那么远的事来添此刻心头的堵。”

语气里,尽是漫不经心的浑不在意。

滇阳王妃闻言,顿时端在手里的茶盏打翻在身上。

她竟是不在乎……

顾玉青语落,捏着那丫鬟下颚的手一松,道:“你一个丫鬟,也敢对我如此说话,看来,滇阳王府的规矩,当真是宽松的紧。”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今日你敢对我如此大不敬,明日就敢对来赤南侯府的贵客不恭,你是我姑祖母跟前的丫鬟,礼仪素养,最是要紧,既是你先前不懂规矩,我便替我姑祖母教教你,也免得你来日冲撞了贵人,给我姑祖母添麻烦。”

顾玉青声音不温不淡,那丫鬟却是听得心头大骇,不由得向后缩身子,“你要如何!”

顾玉青冷眼瞥了她一眼,凉悠悠道:“把这个目无主子,以下犯上的给我拖下去,杖责五十。”

那丫鬟闻言,心头狠狠一颤,登时两腿就发软,“你敢,我是王妃跟前的人,大狗看主人,你怎么敢打我。”

顾玉青没理会她,说话间,已有赤南侯府的仆人冲上去,将她一把按住。

方才听她言语冲撞顾玉青,赤南侯府的仆人早就心头恨得牙痒了,得了这个机会,岂能不发泄心头怒火,拖拽她的动作,就愈发粗暴。

第一千

第一千三十五章 回绝

一时间,一个滇阳王妃跟前的一等丫鬟,一个陆婉珺跟前的一等丫鬟,在赤南侯府齐齐受罚。

一院的奴仆眼睁睁瞧着,再无一人敢说一句求情的话,无人不是心头瑟瑟。

屋里,陆婉珺听到顾玉青如此吩咐,立刻急的咬唇看向滇阳王妃,“祖母!”

滇阳王妃横她一眼,“她自找的。”

陆婉珺没想到,她一贯雷厉风行手腕铁血受不得半点气的祖母竟然忍下这口气,“祖母,她可是您跟前的一等丫鬟,顾玉青连她都打,可见根本就不给您留一点体面,打的是她,可伤的却是您的面子!”

滇阳王妃恨恨叹一口气,“拦下?我如何拦下?方才她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到,顾玉青随便说出一句,都能治她一个欺主,我如何拦?”

滇阳王妃不是不想拦,她只怕,她拦了,万一没拦住,如此……她的面子就越发折损的更大了。

说话间,顾玉青打起帘子走进来。

陆婉珺一见她,立刻两眼冒火,“连我祖母跟前的人你都敢打,妹妹当真是不把我祖母放在眼里。”

顾玉青淡淡一笑,“婉珺姐姐冤枉我了,我不过是替姑祖母教训一下不懂礼数的婢子而已。”

“那丫鬟是姑祖母跟前的贴身丫鬟,必定要时常陪伴姑祖母外出见客,她若不知规矩礼仪,只怕日后惹下大祸连累姑祖母和婉珺姐姐,毕竟这里是京都,高官贵眷随处可见。”

朝着陆婉珺说完,顾玉青转头对滇阳王妃道:“姑祖母不会生我的气吧?”

滇阳王妃……人你都打了,又何必在我跟前装模作样!

恨得牙根都要被咬烂,滇阳王妃也只得吞下这口气,任由五脏六腑被憋得生疼,嘴上笑道:“做错了,就该罚。”

看着滇阳王妃面上扯出的扭曲的笑容,顾玉青心头一个冷笑,“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我还要去花厅议事,就不多叨扰姑祖母和婉珺姐姐了。”

说着,顾玉青行礼告退。

陆婉珺立刻叫她,“一会我们要进宫的。”

顾玉青一笑,“宫里来了消息,我自然立刻过来,眼看年节,府里有好多事要处理,姐姐且容我片刻。”

得体的话说的滴水不漏,顾玉青转身离开。

顾玉青前脚一走,陆婉珺指着大门方向道:“祖母瞧她那轻狂样,人都打了还假模假样,明明就是进来惹祖母生气的,这口气,祖母咽的下,我可咽不下。”

滇阳王妃眼皮一跳,“你要干什么,可不许乱来,什么事都不如你的亲事重要,等你的亲事成了,你想怎么样,还不是容易!”

“可我现在咽不下这口气!”陆婉珺扭着帕子道,心头的愤怒催的她一张小脸狰狞可怖。

滇阳王妃心疼的看着陆婉珺,“你放心,祖母不都说了嘛,一旦接过赤南侯府的中馈,立刻就给你出气,中馈大权在手,难道还怕没机会打人?到时候,你瞧谁不顺眼,随便你打,可好?”

陆婉珺听着,心头的气焰稍稍降了分毫。

正说着,一个丫鬟匆匆打起帘子进来禀报:“王妃,小姐,宫里的内侍公公来了,正朝咱们院子过来。”

滇阳王妃心头一动,莫非宫里还专门派了人来接她们?不及多想,忙对陆婉珺道:“你快去换身衣裳。”

陆婉珺不顾先前气恼,当即提起裙角就朝闺房奔去。

她一走,滇阳王妃问那丫鬟,“内侍是直接来的咱们院子还是先去了桐苑?”

“先去的桐苑,顾大小姐在花厅议事,便让管事接待了那内侍,因着是咱们这边的事,管事便将人引了过来。”因着今儿早上的事,丫鬟回禀起来,格外小心翼翼,不住地觑着滇阳王妃的神色。

语落,眼见滇阳王妃并无愠恼之色,不由松一口气。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好好地来做客,也不知王妃和大小姐打着什么主意,竟想要拿捏赤南侯府的人。

这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若是个软弱好拿捏的也就罢了,可偏偏……

哎……若是以后王妃和大小姐还存着拿捏人家的心,怕是他们的日子就要如履薄冰了。

再一想到从昨日到今日,短短两天的时间,她们这些人,竟就被打了两个卖了两个,可王妃和珺小姐却是连头都不肯替她们出,看王妃和珺小姐,只满心记挂着进宫的事,根本不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这丫鬟心头便升起几分怨怼。

“顾大小姐没见他?”滇阳王妃顿时蹙眉。

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丫鬟立刻道:“没有,顾大小姐一直在和赤南侯府各处的管事婆子说话。是吉祥姑娘传了顾大小姐的意思,让府里管事接待了那内侍的。”

语落,就有一个小丫鬟急急进来,“王妃,宫里的内侍公公到了,马上进院子。”

虽是王府的人,可到底云南地处偏远,再加顾玉青方才不断强调京都不同云南如何如何,此刻见了宫里的人,即便是一个内侍,这丫鬟也不由如临大敌,深怕自己错了一点规矩给王妃添了麻烦,紧张的小脸煞白。

宫里来人,不分身份,总是尊贵,滇阳王妃忙扶了丫鬟起身到外间相迎。

她才在外间主位坐定,那内侍便打起帘子进来。

正是当日被顾玉青重金收买的那个。

几步行过去,朝着滇阳王妃行了个不算恭敬的礼,也不及滇阳王妃开口说话,那内侍便道:“陛下忙于朝政不得空,太后娘娘身子抱恙,慧贵妃娘娘又身子不大爽利,至于宫中其他主子娘娘,陛下有空辱没了王妃的身份,故而让奴才传话,说请安就免了,王妃舟车劳顿,好生歇着便是,明日就是年节宫宴,再见不迟。”

尖悠悠的声音漠然响起,再配上那内侍微微抬颚,一张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他的话,便越发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滇阳王妃闻言登时瞠目结舌……

宫里这是回绝了她递上去的牌子?

第一千三十六章 死了

虽然皇上断了滇阳王府下一辈的荫封,可她到底还是王妃,数年不曾进京,头一次递了牌子进宫就被回绝,她这张脸,往哪搁!

震惊过后,恼羞的满面通红,缓了好一会,才理顺了呼吸,飞快的给一旁立着的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会意,立刻将准备好的一个红封递了上去,“公公公务辛劳,拿着买茶喝。”

小內侍落眼去瞧那红包,都不用捏,只瞧一眼那红包的大小厚度,他便知道里面装的银票怕是还没有顾玉青给他的五分之一多,顿时心下撇撇嘴,到底是破落户,这么点打赏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身子向旁边一闪,那公公一脸嫌弃,尖着嗓子说道:“王妃把杂家当什么人了,杂家是吃皇粮替陛下办事的,杂家喝茶,自有俸禄。”

滇阳王妃顿时嘴皮一颤……那内侍话虽如是,可他眼底面上的嫌弃鄙夷,她却是看的真真的。

真是人善被人欺……她堂堂一个王妃,竟然被一个太监嫌弃。

心头怒火蹭的就蹿了起来,死死扣着掌心,才憋着没有发作出来,忍着肝疼,对那内侍道:“公公可否行个方便,这牌子,究竟是为何被退了出来。”

那内侍白眼一翻,“是杂家口齿不清还是王妃听力有问题,难道方才杂家说的不够明白?王妃若是执意要问,不妨等到宴席那日,亲自问一问陛下。”

其实像他这样的小內侍,是只能自称奴才不能自称杂家的,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有人嘱咐他狠狠的打一打这滇阳王妃的脸,他当然就要把姿态端高了。

“杂家只是传话,如今这话也传到了,杂家就不叨扰王妃休息了,告退。”微微一个象征性的作揖,小內侍转身出去。

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滇阳王妃一眼,却是句句堵得滇阳王妃嗓子就像含了一块火炭,疼的要死。

这辈子,她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从昨儿开始就让顾玉青顾泽慕那俩小崽子气的肝疼,今儿一早顾玉青又在她的院子里大打出手,现在这小內侍又……

都说本命年事多,这也不至于就点背到这种地步!

待小內侍一走,滇阳王妃憋着一肚子的火终于撒了出来,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了出去,“一个太监,也敢小觑我!”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登时瓷片四溅,高高蹦起。

就在这个时候,陆婉珺一脸喜气提着新换的衣裙进来,“祖母我收拾好了,祖母瞧这裙子如何,虽不及……”

一眼瞧见屋里的情形,登时心头一抖,话音儿一顿,面上笑容就敛住,“祖母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看着陆婉珺新换的衣裙,滇阳王妃越发脸色阴沉的像是凝聚的乌云。

滇阳王妃沉默不语,一旁丫鬟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告诉陆婉珺。

陆婉珺闻言,立刻就炸毛了,“定是顾玉青那贱人挑唆的,祖母可是王妃的身份,何其尊贵,宫里如何肯驳了祖母的面子,定是顾玉青作怪,祖母还不把她叫来责问。”

立在一侧的丫鬟闻言,顿时心头突突一跳。

责问……人家可是赤南侯府的主人,小姐您一个客人,要责问主人?

小姐啊,您可别再惹事了!奴婢们经不住打啊,顾大小姐打起人来那可是不要命的,您瞧瞧今儿早上那俩,估计没个几个月都不能出来见人。

就算出来,那张脸也算是毁了。

奴婢还想嫁人呢!

小丫鬟心头哀哀戚戚之际,滇阳王妃眼底锋芒倏忽尖锐,“那个贱人,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陆婉珺气恼的脸上,就露出一缕笑意,祖母总算是不忍着了,这才对嘛,凭着祖母的手段,收拾她一个才及笄没多久的贱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做什么非要忍气吞声。

转头瞥了一眼那丫鬟,道:“你出去吧,祖母这里有我就是。”

丫鬟求之不得,立刻出去。

“祖母,既是顾玉青作祟,这牌子,我们必定是递不进去的,不如祖母直接进宫,我就不信,祖母到了宫门口,还能被人拦下不成,到时候进了宫,见了太后娘娘,非得将这事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说。”

滇阳王妃怒火攻心,脸色难看至极,闻言,眼底波光微动,沉思片刻,抬头瞥了陆婉珺一眼,道:“去把你头上这支步摇换成八宝珠花,我们进宫。”

她是堂堂滇阳王府的王妃,又是赤南侯府的出阁女儿,不论是滇阳王府的情面还是赤南侯府的情面,她就不信皇上不给。

更何况,她这个年纪,立在宫门口候着,她就不信皇上能面子上过得去。

这个皇上,可是最最看重颜面的。

只要让她进了宫,见了太后,她就有绝对的把握将赤南侯府的中馈拿来,更能在太后面前狠狠告顾玉青一状。

到时候,惹得太后和慧贵妃对顾玉青不满,这才算是真正出了这口恶气!

小打小闹算什么!

陆婉珺本是劝劝的话,没想到滇阳王妃竟是点头同意,立刻心头怨恼一散,满面欢喜回去换了珠花。

祖孙二人直奔皇宫。

她们出府的时候,顾玉青正在花厅同周秉德说话。

“……因着顾及慧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陛下只对外宣称苗疆八王勾结晨妃,欲用苗疆毒蛊谋朝篡位,晨妃已经被仗杀扔到乱葬岗,苗疆八王因着苗疆王室身份,陛下赐他白绫自尽。”

“至于苗疆八王的两个养子和府邸下人,那两个养子不知所踪暂且还在派人查询,府中余下所有人,凡是苗疆八王入京后新买的,全部流放,跟随苗疆八王多年的,当街问斩,今日午时执行。”

“小姐让奴才打听的那个叫安穗的,早在陛下下旨问罪之前,就已经死了。”

“好像是因为本就身上有伤,再加腹泻腿软,不慎落入茅房,又未被及时发现,等到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就气息奄奄,后来苗疆八王的二公子虽然请了大夫医治,可无力回天。”

顾玉青想过顾玉禾的无数种死法,却唯独没想到,最终要了她的命的,竟是一个茅坑!

第一千三十七章 过去

被顾玉禾这个颇为戏剧性的死法怔了好一瞬,顾玉青才嘴角噙着不由自主的笑回过神来。

若是当时没有被捞起来,就死在那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周秉德说她当时身上还有伤,这伤……多半就是当日在宫里被穆峥易药后乱性留下的。

伤在那种位置,又落到了冰天雪地的茅坑……只要一想到顾玉禾在茅坑里的样子,顾玉青只觉心头积压许久的气,终是消散些许。

遣散了周秉德,顾玉青才要端起茶盏喝一口,吉祥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屈膝行礼,回禀道:“小姐,滇阳王妃和婉珺小姐出府进宫了。”

顾玉青一愣,进宫?

难道那小內侍不是来回绝她的是来请她进宫的?

倒是她思量错了?“那内侍呢?”

“内侍前脚走了不足半柱香的功夫,滇阳王妃和婉珺小姐出去的。”

顾玉青闻言,心头哂然一笑,就说嘛,她如何能递的进牌子去。

牌子被退了回来,却又执意进宫……略略一思忖,顾玉青嘴角便勾起笑来。

这是她这姑祖母认定了是她在搞鬼,不信邪,要亲自去闯一闯呢!

也好,云南地处偏南,惯没有这样大的数九寒风,宫门口又是极其的空旷,想来烈风也要比旁出更猛上些,让她吹吹也好,没准儿就真能吹醒她那颗做白日梦的心呢!

还想主持赤南侯府的中馈,这是当赤南侯府的人都死绝了吗!

真是无法理解她们祖孙二人这种强大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毫无逻辑可言的脑回路!

实在奇葩的与众不同!

语落,见顾玉青并不说话,吉祥便问道:“小姐,要奴婢去宫门口那里盯着点或者嘱咐魏七点什么吗?”

顾玉青摆手,“不必!”

就算是嘱咐,也是嘱咐魏七拖延时间,让她们多吹吹冷风。

“你现在去地牢将白薇和她爹带上,送到四殿下府邸,交给明路,告诉他,他们打算如何结果穆峥易和穆峥邵,就如何结果白薇。”

“另外去苗疆八王的府邸寻一寻,看能不能找到顾玉禾的尸体,若是找得到,就扔到母亲坟前数丈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她落到茅坑的尸体会不会被那些野狼野狗嫌弃。

顾玉青吩咐罢,吉祥立刻应诺执行。

此时已经是将近晌午,一直没见到弟弟,顾玉青转头问如意,“小少爷呢?”

“说是不到卯时就出去了。”如意立刻回禀。

那么早……顾玉青心头一叹,做个隐帝,也真是不易。

只是……弟弟才十岁就已经是隐帝,当年被选中,估计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对方到底是相中了他哪一点,居然选了他一个孩子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隐军之首。

难道是因为他从那个简神医处学来的医术?

想到弟弟的师傅,顾玉青不由心头一叹……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她那夫家,实在丧心病狂的让人担心。

如今是无法去瞧她一眼,等到将来萧炎登基,必定是要去拜访拜访的,若无她,便无弟弟一身医术,便也无那日御书房换血一事,无论从哪方面讲,这位神医,都是她的恩人。

午饭过后,小憩片刻,才醒不过片刻,吉祥就从萧煜府邸回来,“小姐,明路已经将人收了,另外,明路说,如今府中对外一致口径都是宣称四殿下在西山别院打野物呢,明儿宫宴上,若是有人问起,小姐也只这般说。”

顾玉青点头。

好在萧煜素日就让大家觉得不学无术放荡不羁,不然,明日京都三品及以上官员并家眷齐聚的大宴,他却缺席去打野物,还不知要如何被御史弹劾呢!

正说着,有个丫鬟进来回禀,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灰头土脸满面怒容回来了,想必是在宫门口受了一场气。

“小姐,她们心头受了气,兴许又要迁怒于小姐。”如意担忧道。

“怕她们呢,就算是迁怒小姐,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怒去呗。”吉祥哼哼道,转而看向顾玉青,“是吧小姐。”

话音儿还未落,就有小丫鬟引了一个婆子进来,依旧是今日一早来传话的那个婆子,没了早上的目中无人眼高于顶,恭恭敬敬给顾玉青行了个礼,道:“小姐,我们老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她恭敬了,顾玉青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就不似一早那样冷淡,“何事?”

“奴婢只是在外围伺候,并不能近王妃和婉珺小姐的身,故而也不知到底什么缘故,若是从前在王府,奴婢还能使点银子给里屋伺候主子的那些姑娘买点头花什么的,套问点消息,眼下手头也并无闲钱。”那婆子眼底闪着狡猾的光,说道。

她的话音儿很是明确,有钱就能套出消息来!

顾玉青不理会她话音儿里的奸诈,只点头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吧,我且收拾一下就过去。”

那婆子顿时……

咦,不对呀,难道是她说的不够明显?还是顾大小姐反应慢?

这个时候,顾大小姐不是应该让人给她一些赏钱,然后告诉她,以后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回禀之类的?

为什么她投诚的心都表出来了,顾大小姐还不用银子来收买她?

错愕抬头,那婆子满目不解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被她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的眼神瞧着心里厌烦,“你可还有其他事?没有就走吧!难道你也要学一出奴大欺主?”

直接撵人。

那婆子顿时臊的一脸通红,咬牙切齿提脚出去,心头恨恨道:都是那两个小蹄子惹得货,顾大小姐还没消气呢!

她前脚一走,吉祥就呸的一声道:“这婆子还指望小姐花银子收买她呢,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也不知道滇阳王府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能跟着出门的,必定都是家中得脸得重用的,若陆婉珺当真就要在京都寻一门亲事,这些跟着来的人,八成是要留下一部分给她做陪嫁。

可这些人……其他人如何不好说,目前冒出头的这三个,却实在是不入眼。

也难怪这些下人不中用,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滇阳王府的主子一辈就心思不正,如何指望下人赤胆忠心。

第一千三十八章 腹痛

心头唏嘘过后,顾玉青吩咐道:“将我新作的那条云锦裙拿来,另外取了前一阵子四殿下送来的那套头面。”

顾玉青发现,陆婉珺每每看到她身上的衣物首饰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狰狞,灼灼的热光赫赫显示的都是想要占为己有。

这种求之不得,想必痛苦。

嗯……闲来无事,让她痛苦痛苦,权当娱乐了。

一番梳洗打扮,顾玉青携了吉祥如意直奔秋香园。

陆婉珺面色微白,披头散发躺在床榻上,一眼看到立在她面前的顾玉青,登时眼珠都要红了。

顾玉青身上的云锦,那花式款式,她竟是连见都没见过。

还有顾玉青头上的头花珠钗,每一样都光彩夺目熠熠生辉,那分明高贵奢华的光泽,却是刺的她眼睛生疼。

一双手死死捏着身上覆盖的锦被,陆婉珺本就痛苦的面色,就愈发的难看了。

凭什么,凭什么顾玉青要穿要戴这么好的东西,她连进个宫都进不得,一下午的冷风吹得她脊梁骨都要断了。

心头如同盘踞了一跳熏了雄黄酒的蟒蛇,不断地扭动翻滚,搅得陆婉珺一腔火气越燃越旺。

顾玉青心满意足瞥了陆婉珺一眼,对滇阳王妃道:“姑祖母叫我来何事?”

陆婉珺躺在滇阳王妃的大炕上,滇阳王妃背后靠着一方靠枕,守在陆婉珺旁边,冷眼看着顾玉青。

贱人,害的她们被寒风吹了一下午,她居然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这是来示威的吗?

一想到今日下午在宫门口的那一通寒风里的无果的等待,滇阳王妃就气的浑身发抖。

若非有人从中作梗,那么顾及颜面的皇上,又如何肯让她一把年岁就那样等在宫门口。

这作梗之人,除了顾玉青,必定再无旁人。

原先滇阳王妃对顾玉青还只是厌恶,此刻,却是实打实的恨上。

尤其再看到顾玉青头上身上的价值连城,心头就愈发不是滋味。

当年她出阁,带出去的嫁妆可谓寒酸,顾玉青倒是从头到脚的阔绰,越看,滇阳王妃越觉得,顾玉青穿戴的,分明就是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也是赤南侯府的女儿,凭什么这些东西,这些荣华富贵,都让顾玉青享受了去。

她必是要讨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死死攥了攥拳头,滇阳王妃心头越是恨,面上就越是扯出了和善来,只是她的这一份和善,浮在脸上,实在狰狞可怖。

满目担忧心疼的看了陆婉珺一眼,滇阳王妃道:“你姐姐肚子疼的紧,你快赶紧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顾玉青转眸瞥过炕桌上那碗醉八仙,心头微动,拧眉道:“可是着凉了?京都不比云南,冬日的风实在猛烈的很,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出去都要里里外外穿几层,可是姐姐方才出门穿的少了?我让人给做了热汤来。”

滇阳王妃顿时……

她的话难道表露的不够清楚?

做热汤来……热汤怎么能比得上大夫!

“是不是着凉了,你我谁也说不好,还是赶紧请大夫吧,你瞧你姐姐疼的。”滇阳王妃再次催促。

顾玉青又看了一眼桌上那碗醉八仙,转头吩咐吉祥,“去请最好的大夫!就请黄大夫就是。”

吉祥应诺,眼底微怔一瞬,立刻抬脚离开。

待吉祥一走,顾玉青朝那碗醉八仙伸了手过去,笑道:“原来姑祖母爱吃醉八仙,我原先只是听人说过醉八仙好吃,却总是没有吃过,今儿在姑祖母这里尝尝鲜。”

滇阳王妃眼见顾玉青手指就要碰到那醉八仙的碗,当即眉尖一跳,飞快伸手将那碗醉八仙向后一挪,道:“都冷了,不好吃了。你想吃让厨房再给重新端一碗热的,这个东西,得趁热吃才好。”

顾玉青闻言,便不再坚持,隐隐收手,道:“既是冷了,我让人端下去吧,一会大夫来了,给婉珺姐姐诊病,也方便些。”

说着,顾玉青吩咐如意,“还不赶紧撤了下去。”

如意立刻上前,滇阳王妃却是拒绝道:“不必麻烦如意了,她跟在你身边,一天不知要做多少事,哪能我这里的事也劳烦她。”

说着,指了屋里立着的一个丫鬟,道:“没眼色的,还不赶紧将这醉八仙撤去。”

如意转头去看顾玉青,眼见顾玉青并无坚持之意,便退后一步,任由那丫鬟将碗端走。

眼瞧着顾玉青再无其他动作,滇阳王妃目送那丫鬟的背影离开,暗暗松下一口气。

顾玉青转头在一侧的双扶手椅上坐下,挑着话题给滇阳王妃添堵,“姑祖母今日进宫,可是和太后娘娘提了中馈一事?”

滇阳王妃才松下一口气,登时只觉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团抹布……这个顾玉青真是……咬牙切齿,挤出一丝笑来,滇阳王妃道:“陛下政务繁忙,太后娘娘又身子不适,故而改日再进宫。”

顾玉青失望一叹,“没见到啊?”

滇阳王妃……

“我还想着,今儿就能把中馈交出去,既能和姑祖母学一学治家的本领,又能偷些懒呢!哎,可见命中如此,强求不得!”

命中如此,强求不得……

滇阳王妃越听越觉得顾玉青这话实在明嘲暗讽的说她呢!

陛下已经让人退了牌子,她偏要再到宫门口一试,再度被人看了笑话……

压根都要咬烂了,也没有一丝发火的机会,滇阳王妃死死扣着掌心,不断告诫自己,忍耐,忍耐,一会等大夫来了,就能撒气发火了!

顾玉青继续火上浇油,“姐姐肚子疼成这样,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进宫赴宴,若是不能,也算是因祸得福。”

陆婉珺听她提及自己,又说的莫名其妙,不由问道:“如何因祸得福?”

话音儿才出口,就受到滇阳王妃狠狠一记眼光。

忙缩了缩头。

她正装病呢!

瞪了陆婉珺一眼,滇阳王妃转头再去看顾玉青,“阿青这话何意,你姐姐若是不能进宫赴宴,如何就是因祸得福了?她肚子都疼成这般,哪来什么福!”

第一千三十九章 另开

顾玉青抿嘴一笑,“明日宫宴,各府的名媛贵女必定花枝招展,姐姐大病初愈,颜色自然不如其他,更何况,宫宴之上,又是各府贵女争奇斗艳的机会,我怕姐姐去了,徒增伤心。”

陆婉珺登时咬牙!

顾玉青这话,不就是说她比不过那些京都贵女吗!

什么争奇斗艳,还不是比谁的衣裳好看谁的发饰漂亮……就是说她寒酸不如人咯!

原本只是装病,听了顾玉青的话,再看顾玉青一身衣裳一头珠翠,她就当真浑身不舒服了,哪哪都疼。

说话间,吉祥打起门帘,引了一个大夫进来。

各自相见过,那大夫便行到陆婉珺面前为她诊治,一番仔细把脉过后,眼见那大夫收手,滇阳王妃忙道:“如何?她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夫摇头,“小姐之所以腹痛,多半是受了凉气,服些热汤排排气便可。”

排排气?

就是放屁?

陆婉珺顿时面红耳赤。

滇阳王妃立刻摇头,道:“不可能是受了凉气,她一下午都是好好的,喝了一碗醉八仙才开始疼,会不会是消化不良或者是那碗醉八仙不干净。”

说着,不等大夫回话,滇阳王妃似有若无看了顾玉青一眼,吩咐道:“快,把那碗醉八仙拿来让大夫瞧瞧。”

立刻便有方才将醉八仙端下去的丫鬟又重新捧了碗进来,恭恭敬敬递到大夫面前。

大夫瞥了一眼那醉八仙,因着医术被怀疑,脸上表情些许不悦,只是碍着身份,到底转手将那醉八仙接过来,轻轻舀起一勺仔细观察一番又放置鼻尖轻嗅片刻,转而眉头微蹙,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插入到那碗中。

滇阳王妃一脸呼之欲出的怒气冲向顾玉青,只等大夫结果。

陆婉珺当然是没病没痛的,可这碗醉八仙,却是被她放了一些药粉。

只要大夫在这醉八仙里查出药粉,她就能把火烧到顾玉青身上,并且烧一把大火,所谓纸包不住火,不用多久,京都百姓就会知道,赤南侯府的顾玉青给她们祖孙下毒。

准备好的话在滇阳王妃腹中来回的翻滚,只等大夫一张口,她便破口而出。

顾玉青冷眼瞧着那碗醉八仙,对大夫道:“如何?可是这醉八仙有毒或者不干净?”

大夫面容不变的将那银针拔出,依旧泛着银光,并未变黑,道:“醉八仙没有问题。”

随着大夫的话说出,滇阳王妃立刻便道:“顾玉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给我们下毒!”

……

滇阳王妃话音儿一出,顿时满室落针可闻的安静。

在一侧伺候的丫鬟一个个恨不能将头低到地缝里去,天啊,太丢脸了!

滇阳王妃不及语落,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只是脑中虽是意识过来,可嘴巴却是没有脑子反应快,这句憋在喉头许久的话,到底是一泄而出。

大夫一脸惊愕看向滇阳王妃,“我说,这个醉八仙,没问题。”

滇阳王妃……

是啊,大夫说,这碗醉八仙没问题,她却是说出那样的话来……

这让她如何……

嘴皮一抖滇阳王妃想要张嘴说点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是怒吼,这醉八仙怎么可能没问题,药粉是她亲自放进去的,当然有问题了。

然而,这样的话,她自然是无法说出口的。

一时间急怒攻心,羞愤难耐,滇阳王妃只觉喉头发腥,胸口疼的像是让人用刀割开。

陆婉珺眼见如此,忙扭着一张痛苦无比的脸,道:“我当真腹痛的紧,我觉得我不是受凉,这种疼,像是中毒。”

顾玉青冷笑一声,“姐姐都有自诊的本事了,还何必请大夫。”

方才滇阳王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昭示着什么,只要不是傻子,人人明白,更何况顾玉青一早就怀疑那碗醉八仙有问题,此刻得到验证,就更是面色发凉语气不善了。

语落,顾玉青凉凉瞥过滇阳王妃,起身道:“既是姑祖母信不过大夫,那便自己给婉珺姐姐配一些解毒的药吧。”

滇阳王妃顿时咬牙。

情况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要大夫如实说出,这醉八仙中有令人腹痛的药粉,她便能火力全开的攻击顾玉青,可偏偏这个大夫……冷眼睃过那大夫,滇阳王妃怀疑这大夫是被顾玉青买通了,不然,他为何睁眼说瞎话。

可,这种质问,她一样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口,顾玉青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姑祖母既是觉得这醉八仙有问题,我看,以后姑祖母和婉珺姐姐的饮食,还是自己解决的比较好,吃什么喝什么,就不要从赤南侯府的大厨房要了,秋香园里原本就有个小厨房,我现在就让人给收拾出来。”

“至于厨娘,眼看年关将近,也不知能不能顾到合适的,怕是要姑祖母费些银两了,这件事,我就不好插手,免得到时候又出什么问题扯不清楚。”

“至于这小厨房的日常开销,姑祖母若是拿不出来,我便让管事给姑祖母支银子,这点小钱,赤南侯府还是承的住。”

顾玉青一通话,说的滇阳王妃满面通红,火气直窜头顶。

且不说其他,单单最后一句,简直是直捏她的命脉。

厨房开销绝非小数目,偏顾玉青说这是一点小钱,赤南侯府承的住,难道堂堂滇阳王府就承不住?说出去让人笑话。

可事实上,她偏偏承受不住。

此次入京,她做的是长住的打算。

赤南侯府一贯厚待上门之客,更何况,她最初的打算,可是要掌握赤南侯府的中馈,将顾玉青姐弟拿捏在股掌之中,如何会担心吃穿用度。

她所带的银两,也仅仅是够给陆婉珺添置新装置办首饰而已。

根本没有一分多余的银子。

现在,另开炉灶,让她上哪去找银子,“你这孩子,我不过是怀疑这醉八仙里不干净,你就说出这样另开炉灶的话,也不怕大夫听了笑话。”

一副长辈嗔责晚辈的慈爱姿态十足。

第一千四十章 另过

“大夫只管瞧病,为何要笑话我赤南侯府的家事。再说,我说的也并非无道理,姑祖母既是对赤南侯府大厨房的饮食不放心,又何必日日吃饭提心吊胆。”

“也是我倏忽了,姑祖母久居云南,想必赤南侯府擅长做京味菜的厨娘必定不能满足姑祖母和婉珺姐姐的胃口,如此,实在是早该开小厨房的。”

“我知道,姑祖母是担心给我添麻烦,姑祖母心疼我我却不能不为姑祖母着想,此事,就这样定了。”

说着,顾玉青吩咐吉祥,“现在就让人将秋香园的小厨房收整出来。”

言罢,吉祥立刻提脚出去,顾玉青转头对滇阳王妃道:“至于厨房里的人手安排,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姑祖母按着自己的喜好安排就是。”

一番话,里里外外都占理,滇阳王妃一句反驳不得,恨得牙尖都疼,却又不得不打起笑脸来,勉强道:“你这孩子,和我总是这般生分,我是你嫡亲的姑祖母,还用如此!”

顾玉青笑笑不语。

滇阳王妃……你笑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接话,我如何往下说!

然而,顾玉青根本没给她往下说的机会,转头对大夫道:“有劳了,我送您。”

大夫已经收整好医药箱,闻言,跟着顾玉青离开。

待他们离开,装病的陆婉珺顿时一轱辘爬起来,“祖母,我们当真要另开厨房?如此我们还如何在吃食上给顾玉青挑刺!”

滇阳王妃满眼喷火。

能不能挑刺是小事,关键是,她没钱啊!

没钱!

这话又不能同陆婉珺说,她不愿孙女儿为了银钱发愁,更不愿委屈了孙女儿,只道:“明日就是宫宴,进宫之后,一切禀明太后,她自然不会让顾玉青如此胡作非为的。”

滇阳王妃越发痛恨赤南侯府里顾玉青的长辈们死的早,但凡有个长辈压着,顾玉青也做不出这种扯破脸皮的事情来。

哪有客人登门,主人要客人另开炉灶的道理,她倒是说得痛快,也不怕让人戳赤南侯府的脊梁骨。

偏偏今儿一早顾玉青就说了,她不在乎这些所谓的颜面!

无欲则刚,顾玉青不在乎,她便一点法子没有。

陆婉珺忧心忡忡,“可这毕竟是臣子家事,太后也管?万一太后不管怎么办?”

滇阳王妃摇头,“不会的,赤南侯府无当家长辈,顾臻远征,家中只留下她们姐弟二人,就算是为了稳住顾臻的心,皇上和太后也不会不管的。”

“原先是赤南侯府无长辈,迫不得已顾玉青当家主持中馈,可眼下我既是来了,作为她嫡亲的姑祖母,太后必定是愿意让我来教一教顾玉青如何主持中馈的。”

“真的?”

“放心,过了明天,我们的日子就顺畅了。”滇阳王妃幽幽叹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倏忽间变得凌厉很辣,幽深仿若一滩黑水,泛着咕嘟咕嘟的气泡,升腾出缕缕毒气。

顾玉青……我必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祖母,我们今儿的晚饭怎么办?”陆婉珺揉揉已经开始叫的肚子,问道。

滇阳王妃一咬牙,对着孙女儿,压下心头怒火,道:“你不是一直想吃八珍阁嘛,祖母今儿带你去吃八珍阁,可好?”

陆婉珺当即一脸喜色,“祖母真好,我这就去换身衣裳。”

他们说话间,顾玉青也回到桐苑。

和她一起回来的,除了吉祥如意,还有那位大夫。

所谓京都有名的黄大夫,不过是黄嬷嬷乔装打扮一番。

黄嬷嬷精通医理药理又擅长毒物辨别,方才在秋香园,顾玉青意味深长看向吉祥,并强调一个黄大夫的时候,吉祥就意会。

“小姐,那碗醉八仙,的确是有问题,碗中放了分量十足的药粉,那药粉虽不致命,却能让人腹痛难忍。”

待顾玉青在主位坐定,黄嬷嬷坐了绣墩回禀道。

顾玉青眼底冷光一闪,“陆婉珺可是真的腹痛?”

黄嬷嬷摇头,“婉珺小姐的脉象正常,并无疾病,倘若她真的吃过那碗醉八仙,凭着碗中药剂的分量,她怕是早就疼的耐不住了,那份疼,虽不及女子分娩之苦,也相差无几。”

顾玉青颔首点头。

她这姑祖母一把年纪还真是不嫌累,幺蛾子真叫多,这才进府多久,就左一出右一出的折腾!

倘若今日她当真请了外面的大夫进来,就算陆婉珺真的无病,可那一碗醉八仙摆在那里,她也百口莫辩。

府中下人怎么会无端责难登门的贵客,自然是看主子眼色行事。

……

正说话,有小丫鬟进来回禀,“大小姐,姑太太和婉珺小姐出府了。”

刚刚还装病,现在就出府,这病好的还真是快!

你们既是有心要毁我名声蓄意糟践赤南侯府的门楣,虽然未遂,可这加害之心却也着实可恶,我岂能不让你们自食恶果。

对于滇阳王妃和陆婉珺,既然不能直接开口撵人,那就让她们自己住不下去主动离开好了。

转头吩咐吉祥几句,吉祥得令,立刻喜上眉梢眼底一亮,“奴婢这就去!”微微屈膝,领了命,吉祥飞快的离开。

待吉祥一走,顾玉青满目歉意看向黄嬷嬷,“今儿让彩屏委屈了,嬷嬷好生安慰安慰她。”

黄嬷嬷忙道:“大小姐可莫要如此说,真是折煞老奴和彩屏了,虽是无端遭了一顿打,可大小姐那般给她脸面的为她讨了个公道,眼下府里,谁不知道大小姐看重彩屏,她心里不委屈。”

顾玉青摇头,“到底也是因为我。”言落,换了话题,“过了年,彩屏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嬷嬷可是有中意的人家?”

提起此事,黄嬷嬷顿时面上微微泛红,捏着衣袖口,满心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跟着夫人从祁北到京都的,当年祁北姑苏家的血案中,彩屏爹娘无一幸免,而彩屏因为失足落入地窖中,反倒捡了一命。

这些年,她们祖孙两相依为命,她对彩屏,格外看重。

偏偏彩屏不甚聪慧,她一身本事,费尽心机的想要教给彩屏,好等日后她不在了,让彩屏代替她的位置跟着顾玉青,然而数年来,彩屏始终不能达到吉祥如意分毫。

唯一的出色之处,便是对顾玉青的绝对衷心。

然而,跟在顾玉青身边,并非衷心就够了。

第一千四十一章 别心

小姐是要嫁给四殿下的。

纵然四殿下对小姐爱护有加,可皇室本身就是一个漩涡,一旦进入,若非有真本事,莫说扶持小姐,就是自保不给小姐惹事,都非易事。

可因着她的情面,将来小姐出阁,必定是会带着彩屏的。

如此一来,不仅害了小姐自己,更是让彩屏无端搭上一条命。

这样的心思,自从陛下下旨定了顾玉青和萧煜的婚事,就盘亘在黄嬷嬷心头了,可她却是不知该如何向顾玉青提起。

顾玉青眼见黄嬷嬷如此为难,只当是她瞧中了某家非同寻常的人家,便道:“嬷嬷瞧中谁家,我毕经历为彩屏争取一个好姻缘。”

黄嬷嬷长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吐出,笑道:“小姐爱护彩屏,奴婢岂能不知,只是彩屏的性子如何小姐也知道,奴婢就想着,给她找一户真正看重她的人家,如此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

顾玉青闻言颔首。

在赤南侯府受了陆婉珺的气,彩屏连告诉她的心都没有,若是嫁出去,在夫家受了气,只怕更是不敢说了。

在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纵然她不说,她们也总是能有机会发现,可若是嫁出去……她不说,就当真难发现了。

与其寻一门家庭殷实人口简单又颇为和善的人家,到不如选一个真心爱护彩屏的人,既是真心爱护,又岂能容她受半点委屈。

只是这世上……真心和假意,又岂是好区别的。

上一世的她,还把萧铎和顾玉禾当真心呢,熬油费神了一世,结果如何。

想到这里,顾玉青心头不由有些发闷,沉默了好一会,才缓出一口气来,正要再说,如意进来回禀,“小姐,西山大营的副统领求见。”

顾玉青登时一怔,他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来向她讨银子的吧。

当初她以金钱诱惑他,阻拦了他和苗疆八王的生意,许下他赤南侯府这棵大树,并答应等到一切事成之后,再给他重额度酬金。

现在苗疆八王被问斩,府邸被抄,西山大营副统领不仅没有拿到她许下的重额酬金,甚至连同苗疆八王做生意的尾款也没有拿到……

可纵然如此,当初和穆峥易谈判的时候,她可是足足给西山大营副统领争取到远远高于他先前定金数倍的金条,那定金的总额,早就超过他和苗疆八王之前谈好的全款。

略一思忖,顾玉青遣了黄嬷嬷,携了如意到会客厅。

顾玉青才一进门,西山大营副统领眼见跟着她进来的不是吉祥,登时有几分失望,可再看如意姿色,竟是觉得同吉祥不相上下,一时间,眼底热光,又灼灼冒出。

心里琢磨,若是不能得了吉祥,得了这个如意也是好的。

都是美人儿啊!

如此一想,心头越发有些迫不及待,迎上顾玉青,原本翘腿坐着喝茶的西山大营副统领忙起身,“顾大小姐。”

唤了一声,算是问礼。

顾玉青点头,待行至主位坐定,明眸淡扫,看向西山大营副统领,“副统领今日登门,可是何事?”

西山大营副统领便笑道:“之前和顾大小姐谈生意,顾大小姐曾许诺,说以后赤南侯府就是我的靠山。”

顾玉青听他如此,眼底波光微动,沉默不语,只看着他。

西山大营副统领迎上顾玉青目光,面不变色,顿了一瞬,继续道:“当初顾大小姐说,一旦事成,要给我余额酬金。我也不是贪婪之人,既然在苗疆人那里,那个小內侍已经给我争取到了不菲的定金,这金额,可远比我先前和穆峥易谈的总额都多,再加上顾大小姐先前给我的定金,我已经心满意足,所以,顾大小姐这里的尾款,我也不惦记了。”

既是不求金银,那便是求官职俸禄了……

顾玉青一瞬不瞬看着西山大营副统领。

那副统领觑着顾玉青的神色,心头默默得意,他记得原先有人说过,若想让人答应你的某个要求,就要先寻一个比这个要求高级百倍的其他要求先说出。

一旦那人无法满足,便再说出原本的要求,必定能成。

“我想让顾大小姐动用赤南侯府的关系,让皇上开年调度官员职位时,将我调到户部。”

早在来赤南侯府之前,他早就暗中打听过,朝廷六部,虽然吏部权利最大,可油水最足的,却是户部。

眼见他提出这个要求,顾玉青心头一惊,道:“你想去户部?”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点头,“西山大营不太适合我,我更适合户部,如此,也算是物尽其用,不埋没人才。”

“你看中了户部哪个职位?”

“户部尚书。”西山大营副统领满眼放光的狮子大开口。

这个要求,顾玉青必然办不到,到时候,他再提吉祥一事,就算是为了颜面,顾玉青也会同意。

语落,西山大营副统领满目得意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一怔……这个西山大营副统领该不会是疯了吧,竟然开口让她给他搞一个户部尚书的官职来?

他是当她本人就是皇上吗?

莫说她不是,就算她是,她也断然不会将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他的。

户部何其重要,掌管全国财政,作为户部最高领导,户部尚书本人必须是一个清廉之人。

而西山大营副统领……全身上下就写满两个字,身前写着贪,背后写着色。

这种人,西山大营副统领这个职位顾玉青都打算让萧煜动动关系,将其取缔,莫说再给他另谋职位。

不愿和他虚与委蛇,顾玉青果断摇头,“不行,这个我办不到。”

西山大营副统领闻言倒是一愣。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知道他说出,顾玉青一定是要回绝,却是没想到,她竟然回绝的这样干脆,丝毫不给他讲价还价的机会!

如此,他再提求娶吉祥,岂不是显得很突兀!

捏了捏拳头,西山大营副统领直直看向顾玉青,“这点小要求,顾大小姐也办不到吗?当初顾大小姐可是答应的很好呢,难道顾大小姐就不怕我将当日之事宣扬出去?”

第一千四十二章 要求

顾玉青闻言,眼底之光徒然变冷,“你若是不怕连现在的官位也丢了,就宣扬出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眼见顾玉青说的气定神闲,心头不由恼火,“顾大小姐难道就不怕陛下知道,是你买通了宫里的小內侍,打算和苗疆人做生意?”

“那苗疆人心怀不轨,陛下已经查清,他那些马匹,是用来谋逆造反的,马匹进入养马场,可是要经过三方共同协定,顾大小姐买通了我和宫中内侍,如此作弊的行为,难道就不怕陛下知道了,大发雷霆,牵连赤南侯府?”

“这苗疆八王,陛下可是根本没有顾及他异国王爷的身份,直接斩头示众的,可见陛下心头之怒,这把怒火若是被引到赤南侯府,怕是火势也不小。”

顾玉青眉毛微动,面对西山大营副统领的威胁,淡定道:“那你就试试,看到底能不能烧到我赤南侯府,只要别引火烧身玩火自焚就好。”

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被顾玉青这不软不硬的回击气的嘴角一抖。

怎么会是这样?

顾玉青无法实现当时许下的诺言,受他一番冷嘲热讽的威胁,难道不是应该放低身段,主动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要求,她必定尽力满足?

怎么现在,这个顾玉青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心头愤愤,西山大营副统领恨得咬牙切齿,“顾大小姐难道就不怕此事一旦传开,四殿下对顾大小姐心生厌恶?毕竟,同顾大小姐来往的,可是谋权篡位的逆贼。”

眼见西山大营副统领不断在这个问题上来回纠缠,顾玉青心思微动,嘴角扬笑,道:“好像副统领比我都关心这个问题。副统领放心,我赤南侯府会不会被陛下怪责,我本人会不会被四殿下嫌恶,都不会连累到你的。”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这天没法聊了,根本进行不下去啊!

可……他惦记吉祥都惦记了好久了,若是今日不提,怕是以后更没有机会提。

原本还想着,抛出一个顾玉青无法办到的大要求,以此来实现他求娶吉祥的小要求,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再说下去,他怕是当真要将顾玉青惹毛,到时候,莫说求娶吉祥,他怕是连现在的职位也保不住了。

这个顾玉青,还真是……难缠!

心思一定,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嘿的一笑,顶着一脸尴尬,强行接了顾玉青的话。“谁说没关系,我若是娶了顾大小姐跟前的人,这不就有了关系!”

顾玉青顿时……

冷冷凝了西山大营副统领一眼,顾玉青道:“这话何意。”

西山大营副统领……何意……

“顾大小姐跟前的吉祥姑娘,我十分中意,想要向顾大小姐讨了。”

此行的目的终于说出,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心头一松。

娘的,早知道,就不搞那些弯弯绕绕了,直接说出来多好。

顾玉青闻言一愣,“你要求娶吉祥?”

因为意外,求娶二字,顾玉青咬的极重。

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他可是堂堂西山大营的副统领,吉祥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身份如此悬殊,他却还要求娶……这简直是在羞辱他。

像吉祥这种身份,被他这样的人瞧中,最多也就讨回家做个小妾罢了。

他可是存着明媒正娶的心!

这简直是给足了吉祥和赤南侯府的面子。

可他怎么瞧顾玉青的脸色,并无多少惊喜……惊倒是真的惊了,却是半分喜没有,反而……怎么还有点嫌恶?

一向粗枝大叶的西山大营副统领从顾玉青眼底读出嫌恶两字,登时心头恼火,你凭什么嫌恶我,我哪点配不上吉祥。

娘的!

只是,心里再怎么窝火,面上,西山大营副统领到底还是忍了脾气笑道:“是想要求娶吉祥姑娘。我之所以担心赤南侯府,担心陛下知道小姐同苗疆八王的生意,就是因为这个,一旦我娶了吉祥姑娘,和赤南侯府,可就是有了另一层关系。”

顾玉青心头冷笑,这个西山大营副统领,该不会把她当成个傻子了吧,或者,他自己是个傻子。

“你既是担心,又何必娶吉祥呢,只要你不娶吉祥,赤南侯府有什么事,不都和你无关!”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这个顾玉青会不会说人话!这话说的,让人怎么接下一句!

真是噎死人了!“我对吉祥姑娘是真心爱慕。”

“我若是答应,你府中那些姬妾,你打算如何处置?”顾玉青不动声色看着西山大营副统领。

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登时心头一紧,天,小姐该不会真的要把吉祥许配给他吧……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一愣,“我求娶吉祥,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顾玉青挑眉,“当然有关系,吉祥若是嫁给你,就是你府中的当家主母,那她们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你那些资历老的姬妾通房。”

西山大营副统领眉头不解,倏忽恍然大悟,“小姐是怕吉祥进了门受她们欺负?”

话既是说道这个份上,那就是顾玉青同意了?

心头一喜,西山大营副统领继续道:“小姐是担心吉祥下人的身份压不住我府中那些妾室?小姐放心,吉祥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是她一旦做了我的妻室,便是府中的女主人,有人敢对她不恭敬,我必然不依,绝不让吉祥受一点委屈。”

顾玉青……

他自己已经从心底轻视了吉祥,否则又怎么会说出吉祥只是一个下人这样的话……

越看西山大营副统领,顾玉青越觉心头嫌恶反胃,不愿再多与他多说半句,便道:“你既是真心求娶吉祥,答应我三个条件,你办到了,我就将吉祥嫁给你。”

如意闻言,顿时心头一抽。

西山大营副统领喜的眉眼一亮,道:“小姐什么要求?莫说三个,就是三百个也行。”

顾玉青摇头,“三个足以。”

“第一,吉祥嫁给你之前,你要将你名下所有财产全部过到吉祥名下。”

“第二,遣散你府中所有姬妾通房,并且在迎娶吉祥那日之后,不许再与除吉祥意外的任何女子有半分瓜葛。”

“第三……”

不待顾玉青说完第三,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眼底冒火。

第一千四十三章 拒绝

“顾大小姐这是嫁奴婢呢还是给公主选驸马呢!”火气冲头,西山大营副统领抖着脸上横肉,道。

顾玉青一脸淡定,“你既是真心爱慕吉祥,莫说我提的这些要求,便是让你把命给了吉祥,你也定是愿意的,怎么,这就觉得过分了?”

西山大营副统领顶着一脸火气,道:“顾大小姐这摆明了是刁难我。”

顾玉青点头,“没错!”

西山大营副统领……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他没法聊,顾玉青却是要把话说完。

想要让吉祥彻底和西山大营副统领撇清关系,单纯的拒绝是不行的,必须要让他在屈辱中,知难而退,彻底歇了这条心。

“第三……”

顾玉青刚张口,西山大营副统领火气冲冲一挥手,“行了,别第三了,第一第二我都做不到,第三自然也做不到。顾大小姐也莫要刁难我,凭着我的身份,娶了吉祥为妻,实在是高抬了她。”

“她若不嫁给我,只怕也是被顾大小姐指个小厮配了,不管那小厮能答应顾大小姐几个要求,他终是无法和我相比的。”

“嫁给我,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嫁给小厮,她一辈子都是奴才下人,顾大小姐既是真心爱护吉祥,何不问一问吉祥自己的意思。”

既然顾玉青存心刁难,西山大营副统领干脆将话挑开明说,“能嫁给我,能让我亲自登门求娶,是她吉祥一辈子求不来的福气,顾大小姐还是莫要替她做主,只听她自己的意思吧!”

在顾玉青提出那两个要求之后,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立刻心思一松。

只要小姐不会一时糊涂,将吉祥许配给这个狗屁副统领,吉祥自己当然不会同意。

虽然吉祥没有明说什么,可她心里总觉着,吉祥和明路,才是一对。

眼见这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副眼高于顶的嘴脸,如意满心厌恶。

“若是吉祥也不答应呢?”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悠悠问道。

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口笃定道:“绝不可能,除非吉祥是个傻子,心甘情愿嫁给奴才也不嫁给我。”

顾玉青不动声色,继续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吉祥也不同意呢?”

“如果吉祥同意,此事作罢,我就此再也不提!”西山大营副统领铮铮说道。

顾玉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顾玉青只怕他自以为是不死心,暗处使绊子对吉祥做出什么不轨之事伤害了吉祥。

“好,去叫吉祥过来。”顾玉青转头吩咐如意。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出言阻拦,“还请顾大小姐换个人请吉祥,如意姑娘已经知道顾大小姐的心思,让她去叫吉祥,怕是吉祥还未到我面前,就已经知道了顾大小姐的心思,她自然不肯违拗顾大小姐的意思。”

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好,就依你,你自己去挑一个人。”指了门外院子,顾玉青道。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不客气,起身出去,指了一个站在较远处的丫鬟,让她去唤吉祥,转头回来,重新落座,看向顾玉青,道:“顾大小姐,若是吉祥愿意呢?”

顾玉青嘴角一扬,笑道:“吉祥若是愿意,我一个阻拦的字不说。”

西山大营副统领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道:“请顾大小姐给吉祥备下丰厚的嫁妆。毕竟,吉祥服侍顾大小姐数年。顾大小姐总不能在婚事上委屈了她。”

“你是怕委屈了你自己吧!”顾玉青冷笑道。

心思被戳破,西山大营副统领也并不觉得尴尬,理直气壮道:“我自然是希望吉祥带着丰厚的嫁妆进门,哪个做夫君的,不愿意自己的妻室嫁妆丰厚!更何况,这是吉祥应得的。”

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听着西山大营副统领满嘴浑话,简直气的浑身发颤,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

“你瞧上的,是吉祥的嫁妆还是吉祥?”顾玉青冷声问道。

“吉祥的嫁妆和吉祥,本就是不能分割的,顾大小姐这话问的有问题!”西山大营副统领冷哼一声说道。

语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道:“一会吉祥来了,顾大小姐可不许左右吉祥的决定。”

顾玉青端着茶盏气定神闲道:“你自己问,我连嘴都不张,如何?”

说着话,吉祥已经进来,几步行到顾玉青面前,屈膝行礼,“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顾玉青指了西山大营副统领,“他有话同你说。”

吉祥立即转身看向西山大营副统领,隐着眼底嫌恶,恭敬道:“您有何事,尽管吩咐。”

西山大营副统领看了顾玉青一眼,转眸盯着吉祥,“我想娶吉祥姑娘为妻。”

吉祥登时抬眸,满眼惊愕,嫌恶之色跟着汹涌而出。

不及吉祥作答,西山大营副统领继续道:“吉祥姑娘若是嫁给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夫人,从此彻底摆脱下人身份,在我府邸锦衣玉食,是我内宅当家主母。”

满面骄傲自得。

吉祥听着,只觉恶心至极,转头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淡淡含笑,“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定夺,不论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给你备下丰厚的嫁妆,欢欢喜喜送你出阁。”

从头到尾,顾玉青没有提一个不字,可吉祥陪伴顾玉青数年,起码的默契还是有的,她当然听得出顾玉青的话音。

更何况,就算是听不出,她自己对西山大营副统领,也是满心厌恶。

既是顾玉青如是说,吉祥便大大方方回视西山大营副统领,“能得副统领青眼,着实是我的福气,可惜我福薄,早在数年前,就有算命先生说过,我今生不能嫁给为官当值者。若是副统领真心悦我,不如辞去现有官职,同我一起隐居山林。”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

隐居山林……这是让他放着好好地副统领不做,去刨地去?

如意顿时……吉祥,你可真能瞎编!亏你想的出来。

“僧人道士之言,怎可信的!”西山大营副统领道。

吉祥面不改色,道:“您有所不知,我一贯信奉这些,听之如圣旨纶音。”

第一千四十四章 求饶

顾玉青幸灾乐祸坐在那里喝茶,等着看戏。

西山大营副统领只觉得吉祥怕是脑子有点问题,耐心道:“吉祥,你听我说,我若是辞去官职,单凭你出阁时的嫁妆,我们的日子,必定难熬,到时候,哪有什么锦衣玉食仆妇成群,家中所有的活都要自己做不说,说不定还会家徒四壁捉襟见肘。”

吉祥两眼冒光,“这就是我期冀的生活!”

如意肩头一抖,险些喷笑出来。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死死凝着吉祥,“你是认真的?”

吉祥点头,“僧人当中,我最最敬佩的,便是苦行僧,眼下服侍小姐,我不得机会,所以梦寐以求,将来出阁,能同夫君一起苦修,过清苦的日子,体味生活的艰辛,为此,我一定会求了小姐,不要给我准备任何嫁妆。”

西山大营副统领……这人真是个傻子吧。

吉祥觑着西山大营副统领一脸吃了活青蛙的表情,心头想笑的不行,偏脸上做出一副认真十足的样子,“您戎马出身,想必也是不怕吃苦的,既是真心求娶我,我别的要求没有,只要你肯同我一起吃苦受罪就行,我还准备了鞭子,等到夜里入睡前,我们就彼此抽打对方……”

西山大营副统领越听吉祥的话越觉得她脑子有病,登时一摆手,阻断了吉祥,“够了!闭嘴!”

吉祥立刻不说了,“你可愿意?”问道。

西山大营副统领心里怒骂,愿意你姥姥个嘴!

你有病老子又没病。

转头就对顾玉青说:“顾大小姐,既然吉祥姑娘有这等鸿鹄大志,我这个俗人还是不好污了她,就求顾大小姐将如意嫁给我。”

如意怎么也没想到,西山大营副统领竟然这么快就把目光瞄向了她。

前一刻钟还口口声声说对吉祥是真爱,这转瞬间,就又要求娶她?

还真是恬不知耻的最高境界。

顾玉青沉默不语,如意会意,立刻便道:“我倒是不介意您心里爱慕吉祥却违心想要求娶我,只是一点,我要嫁的人,必须要比我有本事。”

西山大营副统领闻言一乐,他可是堂堂副统领,如意不过一个婢子,他当然比她有本事。

只是,他这一乐还没来得及涌到嘴角,如意就又道:“想来您也知道,我会些拳脚功夫,您若打的赢我,我必定带着丰厚的嫁妆出阁。您若打不赢我,此事作罢,想来您也不愿意将来日日挨打吧。”

说着,如意绕出顾玉青身后,与吉祥并肩而立,做出开打的姿势。

吉祥一眼闪着碎钻石一般的熠熠光辉,朝西山大营副统领不怀好意看过去。

他如何是如意的对手。

西山大营副统领闻言,嘴角一抖。

顾玉青跟前这俩丫鬟脑子都有病吧!

怎么和常人不大一样……

自己一身功夫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当然不是如意的对手,可今儿这话既然都说出去了,难道他要无功而返?

当然不甘心!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转头对向顾玉青,“顾大小姐原先答应,一旦和苗疆八王的生意成了,可是再付我重金酬谢的,如今只付了定金,还差余额呢,不知顾大小姐何时支付?”

眼见他换了话题,吉祥如意相视一笑。

顾玉青则道:“你今日登门,到底是来求亲的还是来讨债的?”

西山大营副统领……当然是来求亲的,只是你跟前的人都有病,如何求的。

就算再怎么貌美如仙,他也不能娶个神经病回家吧、

他可没有自虐倾向。

“来要钱的!”西山大营副统领毫不犹豫果断说道。

顾玉青抬手一挥,立刻答应。

要想让西山大营副统领彻底绝了和赤南侯府的来往,绝了他对吉祥的痴心妄想,又不对赤南侯府心怀恨意,生出各种龌龊的歹心,那就唯有先断了他之前的大要求,再应允他此刻的小要求。

待到西山大营副统领抱着顾玉青给他的几块金砖出了赤南侯府,心头庆幸还好看清了吉祥如意的真面目,不然,险些为这两个貌美如仙的神经病错过了手中金砖。

那可真是赔大了!

从赤南侯府到他自己的府邸,抄近路走,要穿过一条几乎无什么人烟的巷子。

这条巷子,他平时走了不知多少次,虽然巷子颇深,又无人来往,可他堂堂一个西山大营的副统领,自然不担心会有人对他起了歹心,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惹他!

更何况,还坐着轿子。

然而……

轿子行到一半,却是忽的停住,西山大营副统领正庆幸自己的果断机智,轿子一挺,便收了心思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停了?”

外面除了风声,无一点动静。

上次他就是在这条巷子被明路暴打一顿,莫非又是明路来了?不好的预感升腾而上,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心头一紧,抬手将门帘打开,朝外看去。

就见他的轿夫一个个全部抱头蹲地,一动不动,轿夫旁边,立着一个蒙面人,那人一双眼睛正蓄着寒潭一样的冷光,朝他看来。

眼见这个情形,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心头咯噔一声,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何人胆大,竟然连老子的轿子也敢拦,你知道不知道老子掌管西山大营大军!”

那人闻言,理也不理会他,身子一探,手就伸进轿子。

惊得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吼道:“放肆!你要干嘛!给老子滚开!”

那人置若罔闻,一把就提住西山大营副统领的衣领,手腕一用力,蹭的将他从轿子里拖了出来。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膝盖一软,跪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这里有几块金砖,好汉拿去过年。”

说着,将怀里金砖捧出。

方才那人伸手抓他之际,他不是没有反抗,可还不及他动手,对方就死死抓住他的命脉,力气大的由不得他动分毫。

这样的力气,对方显然是个高手,他若强行反抗,必定是要遭一顿皮肉苦的。

第一千四十五章 暴揍

那蒙面人冷眼扫过西山大营副统领哆哆嗦嗦捧上的金砖,冬日的暖阳下,金砖泛着奕奕光泽,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价值。

那蒙面人却是眼皮不动,抬脚朝着他胸口奋力一脚踢过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猛不防受了如此一重击,登时“妈呀”一声叫出,趴倒在地,也不顾身上疼,连滚带爬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想要什么,尽管提,我一定,满足你。”

那蒙面人一言不发,朝着西山大营副统领刚刚爬起的身子,又是一脚蹬过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撑不住他连蹬两脚,登时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摔倒在一侧。

那黑衣人上前一步,朝着他覆在地上的手指,用力一踩。

十指连心,更何况蒙面人用的力气极大,西山大营副统领当即疼的呼天抢地,钻心的疼让他不再像方才那样忍气吞声,直接怒吼道:“哪来的野匪,皇城根下天子脚下,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你还真是胆子不小。”

一面说,一面就要奋起反抗。

原先想着,这是个劫财的,他只要乖乖把金砖上交,对方就一定会拿了金砖离开,没想到,这蒙面人连金砖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味的发狠打他,如此,他若还纹丝不动等着挨打,那不得被打死!

然而,他使出浑身力气,却是被对方一脚蹬在后背上,连起身都起不来,唯有挥着胳膊乱吼。

挣扎了一气,累的气喘吁吁,却是依旧被人用力踩在脚下,西山大营副统领又道:“这位好汉,我到底与你什么怨什么仇,你要这样对我?若是有人买凶杀人,对方出多少银子,我加倍,不,加两倍!如何?”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西山大营副统领想起当日顾玉青收买他的情形,不由暗叹自己机智,立刻照模照样搬来。

“我出高价,你拿了银子,也不必再过这种替人卖命的日子,凭着你的身手,我完全可以在西山大营给你谋一份体面的差事,到时候战场上建功立业,你兴许还能挣个将军回来……”

西山大营副统领绞尽脑汁为对方描绘蓝图,心头得意自己脑子好使。

说着话,对方踩在他背上的脚登时拿开。

西山大营副统领心头蓦地一喜,难怪他当日对顾玉青许下的蓝图动心,这招果然管用。

心思一过,西山大营副统领立刻就要撑着地起身。

然而,就在他刚刚撅着屁股要站起来的一瞬,忽的一只穿了灰面布鞋的脚带着凌厉让人无法躲闪的风,冲着他的嘴啪的一脚踢来。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被一脚踢得凌空弹起,然后面朝下重重跌下,与他一同跌下的,还有他三颗带着血的牙,吧吧落在他脸侧。

蒙面人厌恶的扫了西山大营副统领一眼,转头离开。

娘的,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家如意身上,真是活腻歪了!当他孙立斌是死人吗!

暴打了西山大营副统领的孙立斌一离开,西山大营副统领跟前的小厮并那几个轿夫立刻围了过去,将他扶起来。

浑身重伤,他一动不敢动,任由小厮扶着坐入轿中。

轿子缓缓被抬起,然后走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停下。

西山大营副统领登时心头一个哆嗦,娘的,那人该不会是又回来了吧!

下意识抬手摸摸刚刚撞到地上的脸,西山大营副统领伸出另一只手,将轿帘打开。

轿夫依旧如同方才,抱头蹲在地上。

不过,这次他对面立着的人,却没有蒙面。

忍着疼,西山大营副统领道:“明路,你要干嘛!”

明路瞧着西山大营副统领狼狈的样子,耸耸肩,道:“打你!”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就不怕我告到皇上面前,让你家主子为难?”

明路咧嘴一笑,“我家主子不为难。”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一个奴才,敢对我动手,简直目无王法,四殿下再受宠,皇上也断然不会饶你!你打的不仅仅是我,更是皇家威严!”

上次明路带给他的暴击,他还记忆犹新。

明路出手,他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若说方才那蒙面人武功高强,明路只怕还在那人之上。

西山大营副统领自然是不愿再领一顿打,便色厉内荏吼道。

明路一脸漫不经心,“先打了再说!”

说着,探手就进轿子,将西山大营副统领一把扯了出来。

西山大营副统领虽生的隗壮,却架不住清秀的明路一把抓,当即就连滚带爬滚出轿子。

再加上他方才本就受了重伤,伤口被扯动,疼的撕心裂肺。

“明路,你我并无怨仇,你为何盯着我不放!”眼看明路不吃他那一套,西山大营副统领便捏了拳头做出迎战的准备。

虽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可总不能等着挨打吧!

他的迎战准备,就是……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眼前这巷子虽深,可巷子的另一端就是鼓楼大街,只要他铆足劲儿的跑出去,他就不信明路敢在鼓楼大街对他动手。

“你是四殿下的小厮,我是西山大营的副统领,你我素日连话都没说过,我自问并无得罪你之处……”说着话,西山大营副统领试图分散明路的注意力,然后拔足就跑。

可惜,明路并没有给他机会。

不及他语落,明路上前就是一顿暴揍,拳打脚踢,逮哪打哪,娘的,居然敢上门求娶吉祥,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当你明路大爷是死人吗!

不给你点教训,让你三个月下不了地,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明路自然不会将吉祥说出口,可心头的怒骂却是一句不少,越骂手上脚上的力气就越大。

西山大营副统领的惨叫声也就越发尖锐刺耳。

打了不知多久,总之明路觉得有些手麻脚麻了,才松了他,一言不发,转头离开。

西山大营副统领满身血污,顶着左一片右一片的乌青瘫在地上,肿胀的眼睛成了一条缝,连睁开都费劲。

娘的,他今儿这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

然而,等到他被小厮再次塞回轿中,轿子启行不足半刻钟,再一次猛地停下。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

第一千四十六章 瞎了

娘的,有完没完了!

心头一声怒吼,嘴角抖了抖。

这次,他再无力气将轿帘打开。

不过,不等他反应,轿帘就被从外掀开,努力睁开肿涨的眼睛,入眼就是一人一狼立在他面前,毫无例外,轿夫们抱头跪地,瑟瑟发抖。

赤南侯顾臻的儿子失而复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身边总是跟着一只狼,纵然从未见过顾泽慕,凭着那只狼,西山大营副统领也知道面前这个俊逸少年的身份。

哪怕浑身是伤骨头貌似也断了几根,只要能有一口气,西山大营副统领也强撑着从轿中出来。

面前的少年,可就是未来的新一代赤南侯。

这种身份,他此时不攀附,更待何时!

顾玉青难缠,可这从小和狼一起长大的孩子,必定是心思单纯,只要将他哄骗好了,什么好处捞不着,何必要走顾玉青的路子!

心思一闪,西山大营副统领只觉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拖着身子朝顾泽慕走过去。

顾泽慕负手而立,瞧着一瘸一拐浑身血污仿佛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一样的西山大营副统领,在他行至面前正要开口的一瞬,忽的举拳,朝着西山大营副统领面上唯一没有血污的眼睛一拳砸过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身子朝后几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就眼冒金星一屁股摔倒在地,浑身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竭力睁开的眯缝眼中满是惊愕,直直看向顾泽慕,“顾小爷,这是怎么说的,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的。”

这句话说的,西山大营副统领自己都心里委屈的想要嚎啕大哭。

他和那个蒙面人也是无冤无仇的,那人一言不发就把他揍了个四仰八叉。

他和明路更是无冤无仇,明路都揍了他两次了,每次都揍的他骨头都快外翻了。

……

眼角一抽,西山大营副统领朝顾泽慕满目警惕看过去,“你该不是也要揍我吧?”

一面说,一面以手撑着地,向后挪了挪。

顾泽慕冷眼瞧着他,摇头,“我不揍你。”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呼的松下一口气,不揍就行……咦,不对呀,不揍你刚刚干嘛给我一拳,我这不是白挨打了!

顾泽慕又道:“我不揍你,我大哥揍你!”

西山大营副统领心头咯噔一跳,满目不安,“你大哥?”

顾泽慕扭头看向他身侧的顾大,道:“大哥,他欺负你妹妹。”

顾大闻言,嗞的一咧嘴,抬脚朝西山大营副统领走过去。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

惊慌骤然而起,分明想要跳起身来拔脚就跑,哪怕浑身是伤,他也一定能百米冲刺,可偏偏腿软脚软,莫说拔脚就跑了,连挪一挪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那顶着绿眼睛的彪壮打狼朝他一步一步靠近过来,西山大营副统领连吞两次口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干什么!我告诉你啊,我可是朝……朝廷命官,你敢伤我……我……我……”

不及他话说完,顾大已经行到西山大营副统领身侧,也不顾他满身血污,更不顾他骇的骤白的脸色,探了头在他身上一阵闻。

西山大营副统领只当是这狼要来咬他,就在顾大脑袋抵到他身子的一瞬,发出一声破天的惊叫,“救命啊!”

顾大身上原本平整的狼毛,登时被这一声叫惊的悉数炸立起来,嗷的就是一嗓子,龇牙在西山大营副统领耳边叫起。

吓得西山大营副统领浑身一个激灵,上下牙齿打颤间,就觉下身一片温热汩汩流出。

顾大一嗓子狼嚎叫到一半,忽的闻到一股异味,低头瞥了一眼地上一滩湿,满狼眼嫌弃的朝西山大营副统领瞥了一眼,转头回到顾泽慕身边,仰头朝着顾泽慕叫了一声。

顾泽慕闻言噗的一笑,扭头朝西山大营副统领看过去,“算你命大,我大哥嫌你尿臭,不愿咬你。”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

他是该庆幸他尿臭呢还是该……

眼看顾泽慕好像还算个好说话的,西山大营副统领竭力敛着被吓得都要魂飞魄散的心神,道:“那个……你为何要对我动手?”

顾泽慕一脸漫不经心,“这不是正好遇上了嘛!”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

顾泽慕含笑看着他,“方才我见有个蒙面人打你,你好像也不还手,又见四殿下跟前的小厮明路打你你也不还手……我原来听过一句话,叫吃饭睡觉打豆豆,我一琢磨,你估计就是豆豆,我既然遇上了,不打好像吃亏。”

西山大营副统领顿时……娘的,什么吃饭睡觉打豆豆,你才是豆豆,你全家都是豆豆。

这话,他也就敢心里嚎一嚎,且不说这个顾泽慕会不会功夫,他身边立着的那只狼,他就不敢惹啊,万一惹毛了,上来给他一口,咬哪哪废!

他心头咆哮之际,顾泽慕又道:“以后你走路可长点心吧,别在让我遇上你,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打人喜欢盯着一个人打,今儿既是打了你,开春儿这一年里,我都只打你一个人,见一次打一次,知道吗?”

西山大营副统领……我烧你家祖坟了?

顾泽慕不等西山大营副统领反应,说罢,带着顾大,转头离开,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打你吓唬你是因为你欺负我姐姐,万一你怀恨在心,趁着我不在又欺负我姐姐怎么办。

哎……可怜的豆豆!

望着一人一狼的背影,西山大营副统领只想坐地嚎啕大哭。

方才被狼吓得尿裤子,浑然不觉,此刻人走了,西山大营副统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虽然那蒙面人和明路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可两人加起来给他的伤害,也不如方才顾泽慕一拳的厉害。

闭上右眼,睁着左眼,世界一片漆黑,闭上左眼,睁开右眼,仅能看到一条缝的世界……

他被顾泽慕打的这只眼睛,已经彻底失去知觉并且什么也看不到了……

顾泽慕一拳把他给打瞎了!

瞎了!

第一千四十七章 受阻

心头一声吼,一口热血喷喉而出,西山大营副统领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头重脚轻,满眼金星,脖子一梗,嗷的一声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这厢,西山大营副统领被小厮轿夫匆匆抬回府邸沿医医治,那厢,在鼓楼大街逛街终于逛到暮色时分的滇阳王妃和陆婉珺抵达八珍阁门前。

各色首饰衣裙大包小包买了半车厢,陆婉珺眉开眼笑扶着滇阳王妃从马车下来,“祖母,京都的东西,果然要比云南好很多,咱们明日再逛好不好,我还想买两盒胭脂。”

滇阳王妃眼见孙女儿欢喜,心头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不少,扶了陆婉珺的手抬脚朝八珍阁进去。

“傻丫头,明日宫宴,哪有时间逛,后日就是守岁夜,之后初一到初七,街市是不开市的。”

陆婉珺闻言,当即满眼失望,“啊!要那么久!”

滇阳王妃嗔怪一笑,“傻孩子,等你的婚事成了,且有的是日子慢慢逛,心急什么!这京都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

陆婉珺闻言脸皮一红,低头娇羞道:“祖母!”

说着话,祖孙二人已经进了八珍阁的门槛,店小二当即迎上来,眼见是面生的,身上衣着虽然华贵却算不上低调奢华,与京都名门世家截然不同,倒像是商家暴发户的做派。

再看那年轻姑娘的发饰,闪亮耀眼,却也皆是俗物。

八珍阁乃京都第一酒楼,每日迎来过往的客人不计其数,更是不乏名门大族,皇权贵胄,一双眼睛,早就练就的犀利。

若是客人有意隐瞒身份,只穿寻常衣着,他或许还摸不出底细,可像滇阳王妃和陆婉珺这样穿着体面的,只需一眼便能看出这客人的身价地位。

心思浮动,那店小二便含笑引着她二人朝一楼大堂过去。

陆婉珺当即蹙眉,“我们要去雅间。”

店小二立刻陪笑,“实在对不住,雅间已经满了,现在也就是一楼大堂还有两章空桌。”

说着,店小二觑了一眼外面天色,继续满面堆笑,解释道:“现在是饭点,又是晚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滇阳王妃闻言面色便不算好看,陆婉珺更是不吃他这一套,哼的一声,尖锐道:“你少狗眼看人低,若是四殿下来了,莫非你们也迎了他到大堂?”

店小二眼见这姑娘出言不善,心头便有些不悦。

只是生意人和气生财,依旧一脸笑容,细细解释道:“四殿下有自己专用的雅间,这雅间,四殿下交了全年的银子,就算是四殿下不来,这雅间也要给他空着的。”

陆婉珺闻言,登时眼底闪过灼热的光。

四殿下好威风!

心头突突一跳,脸颊便有些发红。

店小二立在一侧,看的莫名其妙,这姑娘该不会是患了风寒了吧,瞧这脸蛋,刚刚还白皙,现在就通红,这病可是急症啊。

都说急症要传染……天,该不会是要传染吧。

思绪一闪,店小二立刻皱着眉头将身子侧了侧,避开陆婉珺的呼吸。

店小二的小动作陆婉珺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眼底灼热散去,转头盯向店小二,“四殿下也就罢了,那赤南侯府呢,要是赤南侯府顾玉青来,难不成你就引她到大堂?”

店小二闻言,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这姑娘说话,好生奇怪,自己吃自己的饭,如何要与旁人比较,岂是人人都能和赤南侯府相比的。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脸上的笑,一份不少,道:“小姐玩笑了,不光是赤南侯府,就是其他府邸的小姐少爷老爷夫人们要来八珍阁,也都要提前最少半天预约,若是实在没有,只得延迟或者作罢。”

店小二言落,眼见陆婉珺一脸狐疑,心头便有些失笑,“听口音,姑娘不是京都人吧,故而不知道这规矩,姑娘若是执意要雅间,不如明日再来?”

恭敬而不失礼貌,可眼中,不免带出些许轻视。

不管是哪里的贵人,出门吃饭,总是该让人提前定下位置的,尤其是雅间,提前预定好,到了吃饭时间,直接进雅间便是,也免得在大堂或者前台逗留,失了身份。

可眼前这两位……衣着华贵,偏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店小二心头思绪翻转间,陆婉珺也在琢磨。

若是平常,回去也就回去了。

可偏偏今日顾玉青才发话,以后让她们另过。

府中秋香园的小厨房倒是收整出来了,可厨娘还未到位,她们从云南带来的仆人,倒是有会做饭的,可那做出来的饭食,到底是寻常菜色,怎么能和八珍阁相比。

更何况,逛了一下午了,就想吃点好的。

人都进来了,却就这么离开,也太没面子了!

心思一定,陆婉珺转头朝滇阳王妃看过去,“祖母……”

滇阳王妃冷眼盯着那店小二,他方才眼底的轻视,她看的清清楚楚,气的浑身发抖。

在赤南侯府受顾玉青的气,出了府,想要吃个饭,居然还要受这店小二的气,她堂堂一个王妃,如何忍得住!

“叫你们掌柜来!”滇阳王妃到底主持滇阳王府中馈数年,浑身的气势,虽然震慑不住顾玉青和顾泽慕姐弟,可威慑一下这八珍阁的店小二,还是绰绰有余。

只一句话,那店小二便收了方才的心思,面色一变,笑容更盛,哈腰陪笑,正要张口,被滇阳王妃一记眼神生生将脱口而出的话阻了会去。

“叫你们掌柜来,这八珍阁乃京都第一饭庄,竟然连个客人都不会招待,我倒要问问你们掌柜。”滇阳王妃冷着脸说道。

幽深的目光透着凛凛怒气,让人瞧了不由心尖打颤。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一楼和二楼的交界处,大堂的人瞧不见,二楼雅间又暂时没有客人上下来往,不然……

那小二经不住滇阳王妃这眼神的威力,顿时收了方才的轻视,也不再解释,转头就去将掌柜叫来。

匆匆将事情前后娓娓说出,不及语落,掌柜便行至滇阳王妃和陆婉珺面前,举拳含笑,“实在对不住两位,有什么是在下能为夫人小姐效劳的,在下一定尽力。”

第一千四十八章 施舍

陆婉珺一脸恼怒,语气极冲的说道:“你们八珍阁既是开门做生意,怎么客人上门,还有往出撵的道理!”

掌柜立刻肃容,“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做这种事,这种不知好歹的小二,八珍阁必定不留他,还求小姐告知在下,在下也好按着店规惩治他。”

陆婉珺得意的瞟了一眼掌柜背后的店小二,抬手一指,“就是他!”

方才在过来的时候,店小二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掌柜,掌柜并未说他半句不是,更何况,他也的确是按着店规处理,并未有错,从头到尾,又是笑脸相迎,并未和客人有半分冲突,自知理不亏,在陆婉珺的指认之后,店小二面色不变立在那里。

眼见自己语落,那店小二却无动于衷,陆婉珺不由有些恼怒,居然不知害怕,倒要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恨恨瞪了那店小二一眼,陆婉珺道:“像他这种货色,你们早该撵了,免得坏了八珍阁的名声,砸了买卖。”

店掌柜闻言,眉宇不动,笑容不减,只道:“不知他如何得罪了两位,在下就算是要惩治他,总也是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不然也是唐突了夫人和小姐。”

说着,店掌柜一指旁边大堂,道:“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便,那边尚有一张空桌,夫人小姐不妨且先坐过去,今日两位在八珍阁的酒水菜色,算是在下请客,如何!”

陆婉珺一听这话,明显是在包庇那店小二,立刻就不干了,“你当我们吃不起一顿饭?要你请!痛快点,处理了他,带我们上二楼雅间,哪有闲工夫和你在这里磨嘴皮!”

店掌柜闻言,立刻一脸为难,也不接陆婉珺的话,只转头看向陆婉珺身侧一直面色不善却沉默不语的老夫人,道:“老夫人,二楼的确是没有空余雅间了,八珍阁开门迎客,但凡上门的,都是贵客,若是有雅间,我们何必搁着银子不赚平白得罪客人呢!是当真没了,不信,您随我上去瞧瞧。”

瞧瞧,怎么瞧,挨门进去看吗!

这掌柜说话,实在奸猾,分明就是在小瞧轻视她们。

陆婉珺没有听出这掌柜话语里的恶意,滇阳王妃却是听得真真的,眼见陆婉珺真的要跟着人家上去验证验证,滇阳王妃立刻一把扯了她。

“有没有雅间,你们自己心知肚明,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赤南侯府的人没有提前预定,却执意要雅间,你有还是没有!”

老太君声音愠怒,一脸冷色,多年执掌中馈的威仪登时出来,店掌柜不由眼皮一抖。

只是,在八珍阁做掌柜数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当年皇上微服私访,来八珍阁吃饭,还是他亲自招待的呢!

虽然心头一凛,到底,面不变色道:“顾大小姐每次来,都是提前预约的。”

眼见这祖孙俩,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赤南侯府,掌柜不由多了个心眼,陪笑道:“敢问您和赤南侯府是……”

不及老太君说话,立在一侧的陆婉珺便道:“这是顾玉青的姑祖母!”

掌柜闻言,登时面上堆砌的假笑转瞬变成诚心实意的真笑,身子向一侧一闪,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原来是赤南侯府的人,请,快请。”

说着,瞪了一眼身后的店小二,“混账东西,连人都不问清楚就胡乱照应,这可是赤南侯府的人,还不赶紧领到翰墨轩去!”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您大人大量,莫和小的计较!”那店小二立刻赔礼,心头却是默默嘀咕,娘的,他哪能想到赤南侯府还有这种没教养的暴发户亲戚。

顾大小姐的姑祖母……就是这一阵子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位滇阳王府的王妃了?

思绪一闪,店小二不由朝着滇阳王妃和陆婉珺溜了一眼,看过之后,嘴角跟着微微下弯。

还王妃……这衣裳首饰,也太寒酸了些,还不及京都一个四品官员的家眷。

赤南侯府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姑奶奶来,随着她的到来,各色流言纷纷谣传。

有说赤南侯府对不住这位姑奶奶的,也有说这位姑奶奶当年做下没脸面的事被赤南侯府雪藏的,还有说这位姑奶奶一来赤南侯府就对着府中姐弟出手不善的……

色色云云,说什么的都有。

不管哪种,人才一来就能引起轩然大波,此次出门吃饭,更是无赤南侯府的人相陪,可见同赤南侯府的关系紧张倒是真的。

就是不知道,紧张到了哪种程度!

眨眼功夫,店小二心头千回百转。

滇阳王妃和陆婉珺自然是不知道给她们引路的店小二竟然一时间生出这么多心思来。

原本陆婉珺还觉得店掌柜和店小二对他们笑容可掬,态度还算不错,可对方一听到赤南侯府四个字的时候,面上徒然绽放出来的热情,却是让她始料不及的心头一痛,像被针扎了一样。

没想到,赤南侯府的名号,这样好用。

翰墨轩乃八珍阁最好的雅间,若是正常进来,陆婉珺必定是要唏嘘这雅间的奢华典雅,可经历刚刚一事,陆婉珺只觉得,她们能进了这雅间,全是凭着顾玉青的面子,心头不舒服,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心里不好受,滇阳王妃又何尝不是,只是,除了心头不爽,滇阳王妃想的更多些罢了。

吃顿饭,居然也要借着赤南侯府的名声,看来,在陆婉珺的婚事定下来之前,她实在是不能同顾玉青将关系搞僵。

想及此,滇阳王妃不由有些后悔。

早知道顾玉青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当日就该好好让人调查一番再入京呢,如此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了。

好在,一切才开始,为时不晚。

扫了一眼菜单,捡着爱吃的菜点了,待到菜色上齐,店小二关门退去,陆婉珺噘着嘴一脸不高兴道:“祖母,我怎么觉得,我们吃顿饭,都是顾玉青施舍来的。”

滇阳王妃重重一叹,“是我们轻敌了,等回去,你主动去找她说说话,好好哄哄她。”

第一千四十九章 金子

陆婉珺登时一脸匪夷所思,“祖母,你说让我哄她?”

满目赫赫:我没听错吧!

“祖母,顾玉青那样待我们,不说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连您她都毫不客气,您让我哄她做什么!等明日进了宫,祖母得了太后娘娘的应允,从顾玉青手中接过赤南侯府的中馈,我们收拾她还来不及,哄她做啥?”

滇阳王妃眼见陆婉珺不开窍,便道:“傻孩子,你还看不出,赤南侯府本身就是一块活招牌。”

说及此,滇阳王妃忽的心头一闪,转瞬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当初递牌子的时候,若是将赤南侯府的牌子一起递上去,或者扯了顾玉青一起进宫,怕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吧。

宫里不给滇阳王府面子,却不能不给赤南侯府面子。

想及此,滇阳王妃顿时脸色难看几分。

若是当初递了赤南侯府的牌子,此刻她早就将中馈大权抓在手里了,怎么还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一旦中馈大权拿在手中,她们去哪,顾玉青不得老老实实跟着,只要有顾玉青跟着,她们做什么,都是一路畅通绝无阻拦,而且,还不用自己花银子。

客人登门,哪有主人让客人花银子的道理!

一想到今日买的那些东西,原本都是该顾玉青出钱的,她们却是自掏腰包,滇阳王妃就觉得像是有人在剜她的肉一样疼。

哄哄那死丫头又能如何。

不过一个孩子,哄好了,好处多着是呢!没准,连姑苏彦给顾玉青留的那份嫁妆,她也能给珺儿挣来。

滇阳王妃语落,眼见陆婉珺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满目疑惑看向她,不由长长一叹,“哄好她,以后我们去哪,都让她跟着,就不会出现今日的状况了,而且,你想买什么随便买,统统让她付账,难道不划算?”

陆婉珺闻言,登时眼底闪过亮光。

今日买首饰,她看重好几样头面,可惜太贵了,没舍得买,若是不必她出钱,让顾玉青出钱,她何必要买那二等货色!

“祖母是让我和她虚情假意的好,然后骗她对我们真心实意的好?”眨眨眼睛,陆婉珺一扫面上愤懑,笑道。

滇阳王妃颔首不语,嘴角微微上扬。

陆婉珺得到滇阳王妃肯定的回答,不由高兴的一拍手,“啊呀,还是祖母厉害,我就只顾着讨厌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祖母放心,我最会哄人了,她从小没爹没娘的,一定感受不到爱,我多对她嘘寒问暖,她一定对我感恩戴德。”

陆婉珺越说越得意,仿佛已经将顾玉青玩弄于股掌,瞧着顾玉青给她花白花花的银子一样。

原本气恼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一顿饭,陆婉珺吃的极是心情舒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回赤南侯府,在顾玉青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将她收的服服帖帖,如此,就算没花银子,也能将顾玉青那些首饰衣裙占为己有。

顾玉青的衣裳首饰,可是要比她买的这些,高档不知多少倍呢!

滇阳王妃眼见孙女儿想通了其中关窍,心头一松,满面欣慰,“成大事者,就要能屈能伸,能忍辱负重,方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陆婉珺甜甜一笑,“祖母放心,孙女儿都知道,一定将顾玉青哄的服服帖帖的,让她听咱们的话。”

陆婉珺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一顿饭吃毕,该要结账,唤了店小二进来,陆婉珺丢下两个银元宝,大方的道:“不必找了。”

一想到整个赤南侯府的银子都要任由她花,一想到顾玉青的那些珍奇饰品都要归她所有,陆婉珺才不在乎这点银子呢!

有钱谁不会花呀!

但凡扣扣索索,那都是穷!

说罢,陆婉珺扶了滇阳王妃起身朝外离开。

店小二一扫那两个搁在桌上的银元宝,嘴皮一抖,道:“小姐,这……不够啊!”

陆婉珺顿时……“不够?”一脸吃了活青蛙的表情赫赫朝那店小二看过去!

店小二顿时心下鄙夷。

还王府的嫡出小姐呢!

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这一桌酒席,小姐拿出的元宝,起码要四个,如此,我给您抹去零头,就够了。”

滇阳王妃一扫满桌菜肴,顿时心头一颤……四个元宝,还要抹去零头,这吃的哪是饭!

滇阳王妃也只是心头唏嘘,陆婉珺就忍不住了,“你这吃的饭?我看你们这吃的是金子吧!”

店小二顿时……

您堂堂滇阳王府的小姐,张口闭口吃金子……好像不大好吧……我一个男的都说不出口……

陆婉珺尚未知人事,自然不知这金子的谐音意欲为何,可滇阳王妃却是过来人,登时老脸微红,一把扯了陆婉珺,转手又扔出三个银元宝,“不必找了!”

说罢,飞快离开!

上了马车,陆婉珺满面不解,看向滇阳王妃,“祖母做什么那样匆忙,还有,他不是说四个元宝就够吗?咱们已经给了两个了,祖母为何还要再给她五个!”

面对陆婉珺的第一个疑问,滇阳王妃无法开口给她解释何为吃金子,只好含糊道:“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进宫,你今儿得早早休息。四殿下一向颇受恩宠,明日的宫宴上,你可不能失了规矩。”

一提宫宴,陆婉珺果然不再追问方才的事,只心心念念明日的宫宴,“我还没有合适的衣裳呢,一会回去,得去顾玉青那里要一身来。”

眼见孙女儿将注意力都放在明日宫宴的穿着打扮上,滇阳王妃默默松下一口气,却是不由担忧,只怕那店小二嚼舌,明儿一早,满京都都知道婉珺吃金子的事了。

虽是口误,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

只望别传了四殿下耳中就是。

心事重重,辗转思量间,马车已经在赤南侯府二门处停下。

陆婉珺扶了滇阳王妃一回秋香园,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一口喝了,便迫不及待的道:“祖母,孙女儿要去桐苑找顾玉青……”

话音儿未落,忽的脸色一变,“啊呦”一声惨叫出来,跟着便躬身死死捂住肚子。

第一千五十章 收买

“珺儿怎么了?”

滇阳王妃正任由丫鬟服侍这更衣,眼见陆婉珺满面素白,额头渗汗,一脸痛苦的弯下腰惨叫,登时惊得从椅子上坐起,直奔到陆婉珺身边。

陆婉珺的丫鬟也一脸紧张将她扶住,“小姐怎么了?”

陆婉珺一脸扭曲,“祖母,我肚子疼,这次是真疼。”

滇阳王妃闻言,当即便道:“快,还不赶紧扶了她上炕,快去叫大夫。”

丫鬟匆忙扶了陆婉珺上炕,陆婉珺疼的满炕打滚,转瞬间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惨叫声一声凄惨过一声。

滇阳王妃心疼的胸口直颤,耳边却是传来贴身丫鬟的声音,“王妃,这里是赤南侯府,要叫大夫,怕是还要经过顾大小姐。”

滇阳王妃一颗心都被陆婉珺揪住,不及多想,立刻就道:“知道要经过她,那还不快去!”

那丫鬟眼见滇阳王妃如此态度,滚到喉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诺诺应了一声,转头离开。

一路直奔桐苑,心头忐忑不安。

才发生了下午的事,小姐腹痛难耐却被人诊断出是着凉了,为此害的她们没了赤南侯府的伙食,还要另开炉灶。

王妃苛责下人,在云南可是出了名的,另开炉灶,王妃和小姐倒是不受委屈,却是可怜她们这些跟来的人。

在云南滇阳王府就伙食不佳,此时来了京都,还不知道要如何差呢!

也不知道王妃和小姐又唱的哪一出!

万一再闹出别的什么来,只怕顾大小姐直接将他们撵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起初他们还觉得,王妃是长辈,就算王妃再怎么样,顾大小姐作为晚辈也不敢如何,现在看来,真是他们想多了,这位顾大小姐,不是不敢如何,完全就是如何起来眼皮不眨。

摆明了根本没把他们王妃看在眼里。

原以为跟着进京见见世面是享福,现在……也只有期待小姐的婚事早早定下了。

他们这些跟着来的,都是王妃选定了将来跟着陆婉珺一起出阁的。

陆婉珺的婚事,是他们目前最大的期盼。

思绪纷纷间,已经一脚跨进桐苑大院。

顾玉青早得了消息,待她行过礼,和气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样晚了你还要过来。”

与对之前那婆子的冷淡不同,对她,顾玉青格外的宽和。

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那丫鬟来见顾玉青原本是惴惴不安的,此刻眼见顾玉青如此态度,顿时心头一松,便将陆婉珺腹痛需要请大夫一事说了出来,“小姐疼的紧,还求顾大小姐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顾玉青闻言,眉眼不动,转头对吉祥道:“去请黄大夫过来。”

吉祥眼底光泽一闪,当即应诺抬脚出去,“请”“黄大夫”去。

顾玉青却是看着那丫鬟,不急不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没想到顾玉青居然有心情同她说话,心思一转,当即恭敬回禀,“奴婢叫青梅,是王妃跟前服侍的,这名字,还是王妃赐的。”

她的话,说的阴晦,意思却是明白。

在滇阳王妃跟前伺候,还能得滇阳王妃赐名,可见滇阳王妃对她的看重。

顾玉青闻言,淡淡一笑,朝吉祥递过一个眼色,便道:“你去吧,姑祖母那里怕是缺人手呢。”

青梅顿时心头涌上失望。

她并非滇阳王府的家生子,是被花子拐了来卖到牙婆那里又被牙婆卖到滇阳王府的。

因着容貌颇佳人又有眼色,做事情麻利圆滑,不足三年便爬到了王妃跟前一等丫鬟的位置。

此次又被王妃亲自点名,作为珺小姐出阁的陪嫁。

原本,她是满心欢喜的。

可入京之后,见识了赤南侯府的繁华,见识了顾玉青的铁血手段雷厉风行,她心头就动了心思。

反正她是孑身一人,既是陪嫁,跟着陆婉珺也是陪嫁,跟着顾玉青也是陪嫁……

更何况,这几日总听赤南侯府的下人们念叨顾玉青如何宽和,她又留心瞧了,顾玉青虽然对王妃带来的人不留情面,可说到底,那也是她们自作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除此之外,不论是赤南侯府的下人,还是跟着王妃来的下人,顾大小姐都是宽宥的。

对比陆婉珺的脾气,顾玉青简直不知比她好上几百倍。

方才顾大小姐特意问了她的名字,还以为是顾大小姐有心想要收买她,故而立刻亮出自己的价值,却没想到,顾大小姐只是随口一问。

才还通通通乱跳的心,登时恹恹,跟着如意出去,垂头走路,有些心不在焉。

如意冷眼瞧着,暗叹小姐眼光毒辣,这个青梅,果然是个能拉拢的。

只是,凡事欲速则不达。

鱼饵抛出,还怕想吃饵子的鱼不上钩!

送到桐苑门口,青梅谢过如意相送,正转身离开,如意忽的扯了她的衣角,“青梅姑娘若是不急,不如借一步说话。”

青梅方才还灰扑扑的心,登时一怔……眼底亮光飞过,跟着如意走到一侧僻静处,“不知如意姐姐有何吩咐?”

如意冷眼瞧着青梅,不动声色,道:“今儿下午,婉珺小姐的腹痛实在有些奇怪,才还疼的要死要活,转眼又同王妃出去逛街。”

说罢,如意看向青梅。

如意话音儿才一落,青梅一颗心就狂跳起来。

如意是顾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如意的话,就是顾大小姐的意思,这么说来,顾大小姐的确是有收买她的意思?

可为何方才不说,偏要让如意用这种方式表达呢?

心思辗转,各种猜测纷涌而至,思量片刻,青梅小心翼翼看向如意,斟酌道:“我们王妃有治疗腹痛的秘方,小姐服了,就好了。”

这话说的,可退可进,就看听话的人如何理解。

知道滇阳王妃蓄意要害顾玉青的,自然知道,她这秘方为何物。

不知道的,自然也有另一层理解,当真以为,滇阳王妃有治疗腹痛的秘方。

可谓周全严谨。

如意闻言,嘴角一笑,“那就有劳你在滇阳王妃面前带句话。”

至于带什么话,如意并不多言,说罢,转头率先离开。

青梅立在原地,一脸怔怔,看着如意的背影,转瞬露出喜色,顾大小姐这是在看她值不值得收买呢!

事情做得好,自然值得收买,做的不好,自然是无用之辈!

第一千五十一章 服毒

一路回秋香园,再无来时的忐忑不安,青梅走的步履轻盈。

打起帘子进屋,陆婉珺还在炕上撕心裂肺的叫着打滚,身子缩成一团,披头散发,脸色蜡黄。

滇阳王妃心疼的守在她一旁,却是手足无措。

眼见青梅进来,不及她回禀,滇阳王妃便迫不及待道:“如何,大夫呢?”

青梅敛了一路的心思,满目焦虑,看了陆婉珺一眼,道:“顾大小姐闻言立刻派吉祥去请了。”

滇阳王妃闻言,眼底波光陡然锋利,“她人呢?”

婉珺肚子疼成这样,她居然连面都不露。

青梅不动声色道:“顾大小姐还在桐苑呢,奴婢出来的时候,没见她有要来的意思。”

滇阳王妃气的咬牙,抓起手边茶盏扬手就摔了出去。

“贱人!”

婉珺难受她不来探望,分明就是对她这个姑祖母的不尊重,压根就没把她这个姑祖母放在眼里。

陆婉珺疼的死去活来,滇阳王妃本就心疼的烧心烧肺,此刻更是气的五脏六腑都疼起来。

偏偏大夫左等右等不来,滇阳王妃催促青梅出去瞧了五六遭,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大夫才姗姗来迟。

还是先前那位睁眼说瞎话的黄大夫。

滇阳王妃一见是他,立刻脸色一黑。

那碗醉八仙里,分明就是放了药粉,这大夫愣是什么都瞧不出来,可见是个庸医,他如何能给珺儿瞧病。

可眼下,将这黄大夫撵走,只怕顾玉青就此撒手,不再帮着请大夫,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一定做得出。

就算是她再给请,那来回一番折腾,又要一炷香多的时间,那时候,珺儿怕是都疼死过去了。

一番权衡,滇阳王妃到底还是冷着脸,任由那黄大夫给陆婉珺瞧病。

一番诊断,黄大夫收了脉枕,像是根本没有发生之前那件事一般,一脸恭敬对滇阳王妃道:“小姐腹痛乃食用了不干净的东西,只是这东西究竟为何物,还得要让小姐将胃里东西吐出,在下才能辨别,不过,瞧这样子,倒像是中毒的可能性更大些。”

滇阳王妃顿时心头一震,冷汗袭上,中毒!

也顾不上对这大夫的冷眼和不满,张口便道:“中的什么毒?”

大夫摇头,“这要等小姐吐出之后,在下才能下决断,我这就开催吐的方子,让人按着方子煎药。”

说着,转头去写。

青梅立在一侧,眼珠微动,趁着那大夫低头奋笔疾书之际,一步上前,附在滇阳王妃耳边,轻声道:“王妃,小姐这病症,会不会是误食了醉八仙里的东西?”

说罢,忧心忡忡满目焦灼朝陆婉珺看过去。

滇阳王妃闻言,登时心跳漏掉一拍,扭头去看陆婉珺……青梅的话,不是没有可能,虽然腹痛的症状都相差无几,可珺儿这疼的厉害程度,倒真像是被下了药。

更何况,大夫也说,有可能是中毒。

一番思忖,滇阳王妃当即便压低声音对青梅道:“你快去将那解药冲到水中拿来,药丸就在我梳妆盒底下的暗格中。”

青梅一犹疑,道:“万一不是中了那种毒,胡乱吃解药,会不会伤了小姐的身子,毕竟,是药三分毒。”

滇阳王妃摇头,“顾不得了!你直管去。”

就算是药三分毒,她也必须一试。

若果真是中的那醉八仙里的毒,若是不及时服下解药,是当真要出人命的,那种药之所以厉害,就是药物在腹中灼烧五脏六腑,直至五脏六腑全部被烧烂为止。

晚一刻服下解药,器脏便多一分损伤。

她赌不起。

很快,青梅便端了半杯温开水进来,滇阳王妃知道解药就在其中,当即接过杯盏,“你快抱住她,莫让她乱动。”

一面吩咐青梅,一面对陆婉珺道:“珺儿乖,喝点水就不疼了。”

黄大夫一张药方已经写罢,正要将药方递出,就见眼前一幕,当即上前阻拦,“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停下,小姐有中毒的可能,现在服下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让病情恶化。”

滇阳王妃无法解释,她给婉珺吃的,正是解药,只得道:“我看她疼的紧,给她喝点白水。她之前腹痛,您瞧过说是着凉,喝了两杯热水便好了,兴许,此时这热水一样管用。”

说话间,青梅已经上炕,将陆婉珺的头搁置在她的腿上,紧紧抱住她。

陆婉珺疼的浑身痉挛,张牙舞爪的想要挣脱青梅满炕打滚。

黄大夫觑了陆婉珺一眼,一脸凝重对滇阳王妃道:“之前是着凉,可现在,并非着凉,您还是不要胡乱给她吃东西,免得加重毒素在体内蔓延。”

黄大夫的话让滇阳王妃灌陆婉珺解药的动作一滞。

如果婉珺腹中的毒,当真不是那醉八仙,她这放了解药的温开水灌下去,当真会加速毒素蔓延?

只是,犹豫一瞬,滇阳王妃到底还是没有理会黄大夫,扭头对陆婉珺道:“珺儿乖,喝了就好了。”

“喝不得,喝不得,还是等喝了催吐药,等我验清的好。”黄大夫立在一侧,急急阻拦,“若是喝了之后毒素加重,你这不是坑我嘛!”

滇阳王妃却是一刻等不及。

那醉八仙里的毒物,实在歹毒,她不敢有分毫侥幸来打赌婉珺腹痛的原因。

更何况,今天她与婉珺,一直是同饮同食,唯一的区别,便是从八珍阁回了赤南侯府,她喝了六安茶,婉珺喝了杏仁露。

若说中毒,婉珺便是从那碗杏仁露里中的毒。

盛放杏仁露的碗与之前存放醉八仙的碗,又是一模一样…..

种种思虑浮上,滇阳王妃越发觉得,婉珺就是中了醉八仙里的毒物,“珺儿乖,来,祖母给喝了就好了。”

陆婉珺虽然肚子疼的要死,可神志还在,听了大夫的话,怎么敢随便乱喝,“祖母……还是听大夫的……”

滇阳王妃一腔解释无从说起,无法,只得强行让青梅掰开陆婉珺的嘴,将半盏温开水灌了进去。

解药对症,才喝下不过转瞬的功夫,陆婉珺就觉腹痛缓解,虽还隐隐作痛,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满肚子烧火一样灼的难受。

第一千五十二章 犹疑

顾玉青打人的场景在脑中一个涌现,那婆子下意识嘴皮一抖,就想要将打开的门缝合上。

只是她刚要有动作,就听吉祥道:“快开门,我们小姐来给你们送银子来了!”

一听到银子,那婆子登时眼睛一亮,“哗”的就将门拉开个大展,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就说今儿一早左眼皮就一直跳,原来是顾大小姐登门,小姐快请进,外面风大,小姐身子娇贵,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风吹!”

一面谄媚笑着,一面侧身将顾玉青一行人让进院中。

滇阳王妃不在,院中奴仆几乎不见一个,怕是都畏寒,在屋里躲着吃酒斗牌聊天呢!更何况,今儿还是大年初一。

一路直进滇阳王妃所住的正屋,前脚才进,青鸾便急急迎了出来,眼底是热切的欣喜。

终于把人盼来了!

作为滇阳王妃的贴身婢女,又是那药粉一事的知情人,青鸾原本是该同滇阳王妃一同被“请”进宫的,只顾玉青在慧贵妃面前留了她,她才躲过一命。

顾玉青主位坐定,青鸾捧上热茶,“小姐怎么来了?我们王妃进宫了。”

那婆子深怕顾玉青反悔似得,不及顾玉青说话,便着急道:“小姐是来给我们送银子的。我就是顾大小姐面和心善,菩萨心怀,哪能真的就不管我们呢!”

青鸾眉头微蹙,“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大门不守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等王妃回来,看不揭了你的皮!”

那婆子便谄笑,“哎呀,青鸾姑娘,这大年节的,除了顾大小姐惦记咱们,谁还会登门!再说,就算是等王妃问起,青鸾姑娘就帮我遮掩一二又如何!”

这婆子原本只是个二门处守门的,按着规矩,哪里就能进了里院,更不要说进滇阳王妃的屋子。

若是滇阳王妃在,不打断她的腿。

只是今日一早滇阳王妃就被唤进宫,到中午的时候,又有小內侍传来消息说是珺贵人留了王妃住下,怕是要住个三五日的,宅子里的事,一应由青鸾和管事且先管着!

管事生病尚未痊愈,哪有多少精力,至于青鸾,有力无心,就更是不管了。

如此这宅子里一时间到没了人约束,那些心思本就活络的人,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

这婆子听吉祥说,顾玉青是来送银子的,又素日知道,青鸾是个嘴闷的,生怕自己吃了亏,既是跟了进来,不见着银子,怎么肯离开!

青鸾嘴角撇了撇,没有接那婆子的话,只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给吉祥一个示意,吉祥就对那婆子道:“去把院子里的人都叫到门口。”

那婆子只怕自己前脚一走,顾玉青就将钱悄悄给了青鸾,到时候,顾大小姐分明给了一千两,青鸾若是说只给了五百两,自己将另外五百两私吞了,她找谁哭去。

原本跟着入京,她们这些人,都是王妃给珺小姐挑选的陪嫁。

眼下珺小姐进了宫,做了贵人,他们这些陪嫁,自然是用不上了,如此,便要再跟着王妃回云南。

可王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在京都多住些日子。

住得日子久了,银子自然耗费的就多。

此时在京都,一应吃喝用度,就已经无法和滇阳王府相较,虽说不上寒酸,却也节俭。

等到再过些日子,王妃手头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必定更加艰难。

所以现在能有机会在手里攥点银子,这婆子就必是不能错过,当即就笑道:“哎呀,这院子里的人,奴婢怎么指使的动,还是让青鸾姑娘去吧,青鸾姑娘说话才管用,奴婢在这里侍奉小姐。”

知道这婆子在耍小心思,吉祥狠狠瞪了她一眼。

若非今日小姐有要事,她非得教训教训这个没尊没卑的婆子。

一个在门口看门的婆子,知道什么叫侍奉!这不是倚老卖老欺负她家小姐是什么!

顾玉青朝青鸾递去一笑,青鸾会意,当即不理会那婆子一脸得逞的奸笑,转头出去。

不过片刻,青鸾回来,院中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片人,隔着大窗,顾玉青隐约能听到议论声。

不外乎是在抱怨她。

天寒地冻的,就会折腾人。

听着外面的声音,顾玉青一双眼睛凉悠悠朝那婆子看过去,“她们什么时候说我几句好话,我就让吉祥放银子。”

那婆子闻言,登时急眼,恼恨的瞪了青鸾一眼,“你怎么不把小姐的来意告诉她们!”

知道顾玉青是来送银子的,谁疯了还会抱怨!

青鸾目不斜视,低头垂眸,道:“小姐又没有吩咐!”

“你……”那婆子恨不能上前去戳青鸾两下,这脑袋怎么就那么轴,亏你还是王妃跟前的红人,也不知道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

只是顾玉青那眼神凉飕飕的看着她,那婆子到底忍住心里的冲动,不敢造次。

一心惦记着顾玉青手里的银子,听着外面渐渐大起声来的议论声,那婆子急的额头渗出一层汗珠,跺了跺脚,转头朝外走。

只走了没两步,又顿下,扭头拉了青鸾,“你和我一起去。”

她可不能单独留了青鸾在屋里,万一顾大小姐把钱给了青鸾呢!

青鸾受她一拽,登时脸上挂起愠怒。

青鸾虽然性子温厚,可到底也是滇阳王妃跟前的人,在滇阳王府,谁敢造次。

若非此时她存了跟着顾玉青的心,也断然不会由着这些老货作妖。

性子温存不代表没有手段!

没有手段,哪能做到一等丫鬟的位置。

正要扯开那婆子,眼角余光瞥见顾玉青一抹暗示,青鸾顿时心头微动,压了面上恼色,只道:“我随你去就是,你放手。”

那婆子眼见如此,青鸾都不愠不恼的,越发大胆,催促道:“快点,耽误了事,你负责的起!”

青鸾好赖没有理她,只低头出去。

她们前脚一走,一直沉默的顾泽慕立刻对顾大道:“去,瞧瞧有没有!”

顾大宛若闪电,嗖的蹿出,身子一跃,直接跳上对面的斗柜上,朝着墙壁,将脑袋贴上去。

第一千五十三章 寒心

心头的厌恶越积越浓,莫说请大夫,滇阳王妃只想拔下头上的金簪再在她那张脸上戳几下,让她不分场合的浑说。

只是忽的脑中电光一闪,她眼底掠过一抹冷笑。

“这个时候了,请大夫自然是又要打扰那边,我们住在人家府邸,到底不是太方便,更何况,今儿已经为了珺儿请了两遭大夫,再请,只怕赤南侯府的人就要嫌我们多事了。”

“今儿珺儿腹痛请大夫,阿青就已经不大高兴,这个时候,再为你们请大夫,她不说你们是当真需要,还当我是在故意给她寻事,且先忍忍吧。”

满口无奈,只将矛头引到顾玉青那里。

那丫鬟闻言,果然怒火被挑起,“王妃,奴婢两个被打死是小,您可是顾大小姐的亲姑祖母,她打的是奴婢两个,伤的可是您的体面。您难道就这样算了?”

“在滇阳王府,您可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现如今,竟就被她一个小辈欺负?”

“青鸾是小姐跟前的贴身丫鬟,一言一行代表着小姐,顾大小姐对青鸾毫不留情,又是板子又是张嘴的,您也见了,青鸾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若是再不医治,她难道就不怕从赤南侯府抬个死人出去让人笑话!”

知道滇阳王妃最疼陆婉珺,那丫鬟着重强调青鸾。

丫鬟语落,滇阳王妃阴暗的眼底一缕精光闪过,“你说什么?”

丫鬟便愤愤道:“奴婢说,她顾大小姐就不怕真的把青鸾打死?她纵然再有理,可天大的理大不过一个孝字,天大的理大不过人命,更何况,咱们是登门做客,她凭什么就教训咱们滇阳王府的人,还动手将人打个半死!”

“现在,青鸾高烧不退,她若还不给医治,她就不怕青鸾死了,她落个刻薄长辈的恶名!纵然陛下圣旨赐婚给四殿下,怕是四殿下也不会喜欢这样恶毒的女子。”

因为今天受了顾玉青的气,脸颊又被打的稀烂,这丫鬟心头,对顾玉青恨到极致。

她的容貌,在滇阳王妃带来京都的一众丫鬟中,算是顶尖的。

可顾玉青今日一顿掌嘴,她这张脸,必定是要落疤的。

到时候,这样的脸蛋还如何跟着珺小姐出阁。

只要一想到自己一辈子前途都被顾玉青给毁了,这丫鬟只想将顾玉青生吞活剥。

一番话说的,双眼冒火。

滇阳王妃却是面上眼底的阴暗渐渐褪去。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青鸾可是被顾玉青当众责打的,若是闹出人命,就算顾玉青死令压制住,可到底纸包不住火,再说,明日就是宫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到时候,只要红着眼睛往太后跟前告上一状。

不仅夺了赤南侯府的中馈不再话下,只怕顾玉青和萧煜的婚事也要摇上三摇了。

如此,珺儿的机会,就愈发大了几分。

滇阳王府想要再续荣华富贵,靠府中男丁的仕途之路是无果了,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珺儿的婚事。

能给滇阳王府泼天富贵的,除了皇权,别无他法。

珺儿只有嫁给萧煜,才是唯一让滇阳王府不败落的法子。

嫁给萧煜,那就是未来的皇后!

心思一定,滇阳王妃立刻道:“你和青鸾都是我一手调教的,她打你们,我只当她打珺儿一样心里难受,你且放心回去照顾青鸾,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必定让顾玉青给请了大夫来!”

丫鬟闻言谢恩告退。

待她一走,滇阳王妃转头看向青梅。

感受到两道灼热的目光,青梅顿时身子一抖,屈膝跪下去,“王妃有何吩咐。”

滇阳王妃凝着青梅,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沉默半晌,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屋里最为得意称心的两个丫鬟,可如今,才到赤南侯府,她就不分轻重缓急,惹怒了阿青。”

“阿青再多的不是,那也是赤南侯府的主人,她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今日的这顿打,可见是白受了。”

“从今儿起,我这屋里,便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一贯沉着冷静,又是个细心的,日后做事,切不可毛躁,更不可妄自去招惹赤南侯府的人。”

青梅听得,顿时如有冰水从头而降,浇灌全身,寒气由内而外,逼得她瑟瑟发抖。

她一向知道,王妃是个心狠手辣的,却从未想过,她对跟前人,竟然也如此绝情。

忍着满腔情绪,点头应诺,“奴婢定当小心谨慎。”

滇阳王妃眼见她面上没有浮出轻狂的欣喜,心头不由暗叹她有城府,满意的点点头,叹出一口气,道:“等半柱香,你过去告诉她们,只说顾大小姐不肯请大夫,让等到天亮!”

青梅点头应诺,心头如五雷齐轰。

青鸾她们可是滇阳王府的家生子,从小跟在王妃跟前,这么多年的情分,王妃竟是说断就要断,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如此薄凉待她们,将来,轮到她自己,怕是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跟着顾玉青如何,还是未知,可跟着王妃……有青鸾她们两个做例子,她已经看到自己的结果。

她还没有自以为是到以为自己命比青鸾好的地步。

所有人,不过都是王妃手里的棋子罢了。

婉珺小姐是王妃一手调教长大的,没有王妃的城府和心机,可论很辣刁钻,却是胜过王妃百倍。

更何况,今日青鸾才被顾大小姐打了板子。

婉珺小姐却是连探望都没有探望她,就同王妃一同出门,一走就是一下午,回来之时,满面欢喜。

根本就没有把青鸾放在心上。

对青鸾如此,将来对她,就更不必说。

越想心越寒,方才还一阵犹疑究竟要不要投靠顾玉青,此刻,青梅却是决心已定,不再动摇。

滇阳王妃眼见自己的话说完,青梅却无半点表情,不由疑惑,“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青梅垂眸低头,恭敬道:“奴婢只知道,奴婢用心执行王妃的吩咐就是,至于旁的,不是奴婢该想的。”

王妃顿时心头大赞,“你是个知进退轻重的。方才你说有话要说,是何事?”

第一千五十四章 收买

青梅毫不犹豫说道:“奴婢觉得,小姐这腹痛,来的蹊跷。”

方才黄大夫出口道出百肠枯,滇阳王妃心头就有了怀疑,几乎十之八九断定,必定是顾玉青在做鬼。

眼下听青梅如是说,心头一动,深深朝她看过去,“何蹊跷?”

青梅便道:“奴婢觉得,这黄大夫,怕是被顾大小姐给收买了。”

心声被青梅说出,滇阳王妃看向青梅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赏识,“你继续说。”

青梅果然要比那两个蠢货心思通透,更兼机敏,这样的人,跟着珺儿,她也安心。

青梅忽略滇阳王妃眼底的波光变化,只按着她从桐苑回来,一路想好的话,一句一句说出。

“今日晌午,我们明明在那醉八仙中加了足量的百肠枯,一旦黄大夫说出那醉八仙有毒,王妃便能给顾大小姐定一个谋害长辈亲戚的刻薄恶毒罪名,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可黄大夫偏偏说那醉八仙无任何问题。”

“百肠枯药性歹毒,任何一个医者,哪怕是药堂的拿药伙计,都能识得它,黄大夫身为京都的大夫,怎么反倒不认识!”

“这也就罢了,偏偏方才,起先他什么也不说,王妃只是给小姐服下解药,他就一语道出百肠枯的名字来,若非他中午已经知道醉八仙中有百肠枯,此时为何又在诸多毒药中,偏偏一语中的呢!”

“方才送黄大夫出去,奴婢因着心头起了疑惑,便有意无意试探他究竟是哪个药堂的大夫,可黄大夫却是支吾不语,回避了奴婢的问题。”

“王妃,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今夜小姐中了百肠枯,怕是顾大小姐那边做的鬼。”

青梅揣摩着顾玉青和如意的意思,向滇阳王妃道,说罢,低眉垂眼,眼底闪着奕奕光辉。

青梅的话,与滇阳王妃的私下猜测完全符合,由此,滇阳王妃心头怒火越发燃的旺。

顾玉青,还真是肆无忌惮。

连青梅这样的丫鬟都能看的明白,顾玉青是当她是傻子吗!

除了不把她放在眼里,还能是什么!

她可是她嫡亲的姑祖母!

真是……可恶至极!

愤愤捏着拳头,怒气之下,滇阳王妃一张脸狰狞扭曲,当着青梅的面,毫不避讳,咬牙切齿道:“顾玉青,明日宫宴,我必让你知道厉害!”

愤怒犹如喝了雄黄酒的蟒蛇,在滇阳王妃体内剧烈翻滚,掀起惊涛骇浪。

青梅羽睫一抖,“王妃是想拿青鸾她们……”

明明心头已经有了肯定的回答,青梅到底还是不死心,问道。

不及青梅语落,滇阳王妃便满目凌厉,一口阻断了她的话,“不中用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滇阳王妃养了她们十几年,不是让她们惹祸生事的,活着不能贡献力量,那就只有死了!”

绝情刻薄的声音,说的咬牙切齿。

这样的话,滇阳王妃亲口说出,青梅听着,心头颤的一抖一抖,藏在衣袖间的食指,瑟瑟发抖,不能自已,指尖冰凉如同腊月磐石。

“可听说顾大小姐颇得太后娘娘偏宠,又得四殿下欢悦。”青梅竭力克制着心头的失望和怨怼,平静说道,满面担忧。

滇阳王妃意味深长看向青梅,“好孩子,你是个通透的,比那两个蠢物不知强多少倍,她们若是有你半分聪慧,也不至于落个今日的结果,被顾玉青打死,也是她们活该!”

青梅听着,心头愈发凄寒若死灰。

这就是她跟了数年的主子……

“日后跟着婉珺,你必定会是她的得力助手,时至如今,我也不瞒你,此次入京,我们滇阳王府,是欲要将婉珺嫁给四殿下的。”

眼底闪过算计,滇阳王妃对青梅说道:“我们才住进赤南侯府,顾玉青便仗杀了婉珺跟前的丫鬟,这样的恶毒,太后就算再偏宠她,怕也难容她。”

“至于四殿下,传闻那是个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欢悦顾玉青,不过是看重她的颜色,婉珺的容貌一点不比顾玉青差,若是我们能将顾玉青的名声彻底毁了,四殿下也只会厌恶她至极!”

“男人,都是贪慕美色的东西,谁会放着贤惠温柔不要,娶一个蛇蝎女人!更何况,这世上,比顾玉青美貌的人,多了去了!”

“日后你就接替青鸾的位置,安心跟在婉珺跟前,等到婉珺嫁到四殿下府邸,做了王妃,你便是通房丫头,让婉珺求了四殿下的恩典,封你一个侧妃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等到四殿下登基,婉珺做了皇后,掌权中宫,给你晋封个贵人妃嫔什么的。”

一滇阳王妃给青梅绘出一个巨大的饼,言落,心头颇为得意。

哪个丫鬟,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皇上的妃子,这可是天下女人的梦想!

青梅却是心中冷笑连连,王妃这是怕她心生二意,才许下这般大的好处。

冷笑之余,却也震骇不已。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入京,王妃和小姐,竟然是打了四殿下的主意。

小姐想要嫁给四殿下,且不说是否能够真的成功,可在成功之前,必须要做的一步,便是让顾大小姐彻底的身败名裂!

怕只怕王妃也太自以为是了!

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好!

先前,青梅还只因为滇阳王妃心肠狠辣冷酷无情而义无反顾的决议投靠顾玉青,此刻,听闻她这样大胆的想法,就更是毫不犹豫了。

凭着她对陆婉珺的了解,此事不成则已,若是成了,陆婉珺必定不会留她一命。

心思几个辗转,青梅并不遮掩初闻此事的惊骇,却是除了骇然,不再多露半分其他心思,只道:“奴婢定当竭力。”

语落,刻意的露出些许期待和欢喜。

滇阳王妃看着青梅,狰狞的面上,浮上几缕笑,越发整张脸诡异至极。

“好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青鸾那里走一趟就歇了吧,明日同我们一起进宫赴宴。”

青梅佯做满目欢喜,道:“奴婢这就去!”

第一千五十五章 姐弟

出了滇阳王妃的屋子,青梅深吸一口屋外凛冽的寒气,头脑一清,却是越发觉得彻骨的寒凉。

转头瞥了一眼王妃屋内那橘黄的烛光,原本暖色的光调,她却是生生觉得那光刺的她浑身哆嗦。

抽抽鼻子,转脚去了青鸾的屋子。

却是不敢将今日的听闻立刻报告给顾玉青。

若无正经由头,她私下同赤南侯府的人接触,必定会引起王妃的怀疑。

一夜辗转,直到午夜过后,青梅才渐渐睡去。

翌日一早,顾玉青一夜好眠,精神饱满的起床,吉祥如意正服侍她洗漱过后,顾泽慕就领着顾大登门。

“姐姐,昨儿一天没见我,想我没?”顾泽慕一进门,说着话,一眼瞄见桌上摆着的早饭,登时眼底迸出亮光,“姐,你这胃口也太好了吧,大早起的,谁家早饭不是面条白粥,偏你整了一桌子肉,啧啧,你这样,萧煜知道吗?”

顾玉青顿时……

臭小子,还不是因为你那日一大早的要求吃羊蝎子!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恶狠狠瞪了顾泽慕一个白眼,顾玉青道:“那是给顾大准备的!”

顾泽慕俊眸一翻,“切~~”的一声,“少让我大哥背锅,我大哥又不是背锅侠!”

顾玉青……背锅侠,什么鬼!

又翻了顾泽慕一眼,对着镜子端详过铜镜里自己的头上珠花,顾玉青起身朝顾泽慕走过去,“你能不能说人话!”

顾泽慕双手一摊,“听不懂怪我咯!都说人傻就要多读书,可见这句话不假!”

顾玉青恨得抬手朝顾泽慕脑门就是一个爆栗。

顾泽慕立刻夸张的惨叫,“姐姐打人啦!我好可怜,大早起的,我就想吃一碗虾仁什锦鱼肉蟹黄面,姐姐不给我吃,还要打我!我好可怜!”

顾玉青……

弟弟,你当真是个隐帝?我怎么越来越不信了!

就你这样,统领令人闻风丧胆的隐军……脑补画面真的很火辣!你姐姐我难以接受啊!

瞥过顾泽慕,顾玉青就看到顾大一脸淡定的立在那里,双目灼灼生光,看着眼前一桌子肉,独自沉浸在对早饭的期冀中……

天……她居然去揣测一只狼的思想……

嘴角一抽,顾玉青朝顾泽慕看过去,“你刚刚说吃什么?”

顾泽慕继续夸张的揉着他的额头,理直气壮气吞山河的道:“虾仁什锦鱼肉蟹黄面!”

顾玉青……你可吃个齐全!

翻了他一眼,“去吩咐厨房给他做。”

吉祥抿唇笑着抬脚出去,顾泽慕冲着吉祥的背影补充,“要一海碗!”

坐在饭桌前,顾玉青抬手扶额,彻底无语。

顾泽慕却是一收方才要死要活的表情,满脸贼兮兮的笑容,身子一凑,坐在顾玉青身边椅子上,“姐姐,一会进宫就要见到萧煜了,激动不?”

转脸看见顾泽慕一张大脸直直凑过来,顾玉青抬手朝着顾泽慕的额头就又是一个爆栗。

顾泽慕立刻狼哭鬼叫,哇哇喊着,起身换了个椅子,在顾玉青对面坐下,“姐姐你这么暴力,萧煜受的了不!”

顾玉青……

哪位好心的大姐,把她弟弟带走吧!

不等顾玉青心头腹诽说完,顾泽慕就又道:“姐姐,我的面面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好饿呀!”

说着,顾泽慕身子一弯,将下巴搁在饭桌上,眨着一双俊眸,可怜巴巴看向顾玉青,“真的好饿呀!”

顾大正在吃肉,听到顾泽慕这句话,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朝顾泽慕投去嫌弃一瞥,转头将面前的肉朝远离顾泽慕的一侧拖了拖。

顾玉青见状,不由噗的一笑,“多大人了,还面面,瞧瞧,你哥都嫌你!”

“姐姐别转移话题,你说萧煜想你没?”顾泽慕一脸坏笑看着顾玉青,眼底贼兮兮的光泽,宛若明路附体。

顾玉青心头那叫个惆怅!

神啊!

顾泽慕则继续下巴搁在桌上,俊萌俊萌的眨着他一双能让无数少女尖叫的眼睛,道:“姐姐,那你想萧煜没有?我猜你想了,你看,我一说萧煜,你脸都红了!”

“姐姐,你为啥要脸红呀?”

“姐姐,萧煜和你说话,他脸红不?”

“姐姐,你们以后打算要几个孩子呀?”

“姐姐,你们成亲了,我能不能住到你家呀?”

“姐姐,你说萧煜会不会欺负我呀?”

“姐姐……”

“姐姐……”

顾玉青只觉得耳边像是有无数小虫在振翅,她只想捡起桌上的白馒头直接塞到顾泽慕的嘴里去。

这货怎么这么能说啊!

好容易等到他特点的那碗面被端了上来,顾玉青立刻指着面道:“快吃,别说了,面冷了就不好吃了!”

顾泽慕蹭的坐起身来,朝着顾玉青暖暖一笑,“我就知道姐姐心疼我!”

顾玉青……

孩子,你少说几句,姐姐更心疼你!

一顿乌烟瘴气的早饭,总算是结束。

待丫鬟将饭桌收拾下去,顾玉青正对顾泽慕将今日宫宴需要注意的一些规矩,如意就来回禀,“小姐,婉珺小姐过来了。”

说罢,语气一顿,又补充道:“是青梅陪她一路。”

顾玉青面色不变略略点头,“知道了。”

顾泽慕原本正和顾玉青嘻嘻哈哈,听到陆婉珺三个字,眼底飞闪过一抹阴狠。

任何敢对他姐姐心怀叵测的人,他都绝不放过。

更何况,陆婉珺和滇阳王妃还存着那样的心思。

昨夜滇阳王妃和青梅夜话之时,不巧顾泽慕正在秋香园的屋顶“看星星”,滇阳王妃的话,他一字不落全部落入耳中,当然,这些话,也一字不落,全部由他之口,落入顾玉青耳中。

“姐姐,你若是不想她们进宫赴宴,就交给我好了!”顾泽慕一副磨破拳擦的样子。

顾玉青嘴角一扬,冷笑道:“不进宫,她们如何能体会到,什么叫屈辱!”

她要的就是滇阳王妃和陆婉珺受尽屈辱,知难而退,主动离开赤南侯府。

并且,还要她们有苦无法说,只能生生憋在心里。

说话间,陆婉珺已经扶了青梅进来。

陆婉珺一心琢磨着要将顾玉青服服帖帖收服,进门便是一脸笑意盈盈,“妹妹。”

亲亲热热一声叫,好似她们当真有多亲热一样。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五十六章 借裙

“怎么这样早过来了,可是肚子好了?”顾玉青淡淡一笑,回应道。

陆婉珺才在顾玉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闻言顿时捏着丝帕的手一紧。

装模作样,分明就是你在暗中捣鬼,是你给我杏仁露里下毒,还当我是傻子不知情吗?

真是蛇蝎毒妇!

等有你跪在我面前求着我哭的那一日!

心头恶狠狠的一阵怒骂,陆婉珺维持着面上的盈盈笑容,“好了,不过是着凉了,喝了些热水就好了。”

顾玉青笑笑不再说话。

气氛瞬间就尴尬下来,当然,是陆婉珺觉得尴尬。

瞧瞧顾玉青,没有说话的意思,低头摆弄着手腕一串火红的珊瑚手链,瞧瞧顾泽慕,就更是专心致志在吃杏仁,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存在一样。

陆婉珺登时咬牙,暗骂一句贱人,少不得扯开脸皮自己道:“妹妹就穿这身衣裳进宫吗?”

顾玉青淡淡一笑,“原本是想换一身颜色略深一点的,偏慧贵妃娘娘昨儿让人送了这身过来,说让我今日穿过去给她瞧瞧。”

陆婉珺原本就是咬着牙说话,这下,牙齿咬得就更紧了。

慧贵妃……那就是萧煜的母妃……居然对顾玉青这么好,还亲自给顾玉青送了衣裙……

嫉妒如同野草,在陆婉珺心头疯狂的长起来。

你顾玉青何德何能,不就是投胎投的好,做了顾臻的女儿嘛,就凭你这副歹毒的蛇蝎心肠,凭什么享受慧贵妃娘娘的爱护!

这些……都是我的!

我的!

人一旦有了嫉妒心,理智便就随着嫉妒的疯涨渐渐消失。

紧紧扣着捏着丝帕的五根指头,陆婉珺竭力在嘴角扯出笑容来,“得慧贵妃娘娘这样看重,妹妹真是好福气。”

顾玉青淡淡一笑,不接话。

顾泽慕看着陆婉珺一张脸五颜六色的变来变去,心头忍着笑,我们就不说话,憋死你!

手头的丝帕绞来绞去,陆婉珺顶着一张尴尬至极的脸,对顾玉青道:“妹妹可是有其他合适的衣裙,借一条给我穿穿可好?我今日原本预备用来进宫的那条裙子,早上被青梅不小心洒上了茶渍,穿着进宫,实在有失体统。”

思来想去,陆婉珺决定还是有话直说。

凭着顾家姐弟这个说话的样子,她若是不提,他们一辈子也不会问。

祖母说得对,可不能为了面子伤了里子。

借裙子要紧!

顾玉青的任何一条裙子,都要比她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更何况,顾玉青头上的珠翠,低调中却泛着奢华的光泽,陆婉珺早就眼热的不行,哪还顾及什么面子不面子。

话一出口,登时觉得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进门就直说了,少去那些寒暄,也免得受气。

陆婉珺正琢磨,一会该向顾玉青借一条什么颜色什么花式的裙子,正在吃杏仁的顾泽慕就动作一顿,手里杏仁丢到盘中,抬头朝她看过来。

“珺姐姐,怕是我姐姐的裙子,你穿不得吧!”

陆婉珺本就是扯下脸皮来说,此刻得了顾泽慕这样的话,登时恼羞成怒,“什么金贵的东西,竟是你姐姐穿的我就穿不得?莫非我穿了你姐姐的裙子,就能玷污了那裙子不成?”

顾泽慕却是气定神闲,“玷污不玷污,这个我不知道,可……”

一眼将陆婉珺从头溜到脚,顿了顿语气,又道:“可你长得膀大腰圆,我姐姐瘦若浮柳,我怕她的裙子装不下你!”

陆婉珺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双眼冒火!

她的确是比顾玉青丰腴些,可也仅仅是比顾玉青丰腴些,哪有顾泽慕说的那么……膀大腰圆!她又不是粗使的婆子!

火气蹭蹭直窜头顶,陆婉珺几乎要蹭的站起身来指着顾泽慕的鼻子开口大骂。

在滇阳王府,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放在她面前任由她挑,她挑剩下的,心情好就赏给那些庶女,心情不好,扔到库房荡灰旁人也休想沾到分毫!

哪像现在,她都放低身段到这般地步,这个顾泽慕竟然还……

还有顾玉青,顾泽慕对她这般无礼,顾玉青竟然不闻不问,只字不说。

若非此刻祖母尚且没有夺了赤南侯府的中馈,她又满心惦记顾玉青的衣裙箱子首饰匣子……

心头不断默念:裙子裙子裙子……珠花珠花珠花……

陆婉珺终是强行压下一腔怒火,忍了个牙疼,笑呵呵对顾玉青道:“慕弟弟真是会开玩笑,我不过只比妹妹稍稍丰腴一点而已,妹妹的衣裳,我穿着正好呢!”

顾泽慕……呕……好想吐……真不要脸!

莫名的福至心灵,陆婉珺看懂了顾泽慕那瞥来的小白眼,顿时恨得牙床疼!

顾玉青却是站起身来,“既是姐姐想要和我借裙子,那姐姐同我到里屋来,好好挑一件,今儿是姐姐头一次进宫,可是要认真装扮一番,如此也能在各府的夫人们眼中留个深印象,方便姐姐的婚事。”

陆婉珺顿时脸色一白,摇摇晃晃起身跟着顾玉青走进去,“妹妹说笑了!”

等我嫁进四殿下府邸,弄不死你,贱人,顾玉青!

且让你得意得意!

顾泽慕当即起身跟着过去,陆婉珺却是身子一顿,转脸挡了顾泽慕的步子,“我兴许要试衣裙,慕弟弟跟着进来,不大方便呢!”

越过陆婉珺,顾泽慕看到顾玉青朝他点点头,顾泽慕当即不在坚持。

进了里屋,顾玉青吩咐吉祥拿了新做的几条尚未穿过的裙子,对陆婉珺道:“这几条我都没穿过,只是,今儿是你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出现,你确定,要穿我的裙子?”

当然,你的裙子,没一条都比我的好!

心头一声嘀咕,陆婉珺笑笑,腼腆道:“妹妹的,都是好的,再说,我也想和妹妹更亲热些。”

说着,陆婉珺挑了一条色泽鲜亮的,让青梅服侍她换上,裙子的确是紧了些,可好在能穿上。

透过铜镜,望着镜中容颜娇媚的自己,陆婉珺满心欢喜,顾玉青的裙子,果然比她的好看百倍!

转头对上顾玉青,“妹妹觉得如何?”

顾玉青刻意眼底飞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匆匆遮掩,带着酸酸的嫉妒,道:“还好!”

陆婉珺怎么会错过顾玉青眼中的嫉妒,当即越发心头得意。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陆婉珺穿上这样的衣裙,直接碾压你顾玉青!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五十七章 生风

望着陆婉珺,顾玉青神色复杂,道:“好看是好看,只是,我怕旁人说些闲话,毕竟这裙子是按着我的身量剪裁的,姐姐穿上,细心地人还是能瞧出端倪的!”

陆婉珺满心沉浸在顾玉青方才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嫉妒中,心头喜的什么似得,怎么会去细想顾玉青的这一句提醒。

她只觉,顾玉青这是怕她风头太盛,直接将顾玉青遮掩的毫无光泽,是嫉妒她才如此的。

“没事,看出端倪就看出端倪,我穿妹妹的裙子,这才显得我和妹妹亲厚,莫非我滇阳王府当真就是一条像样的裙子也拿不出了?不过是想要和妹妹亲近亲近,自从登门,总是和妹妹有各种误会摩擦,我都怕妹妹不喜欢我了。”

眼边泛红,陆婉珺声音跟着就有些哽咽,“妹妹会不会真的讨厌我?”

陆婉珺一向擅长在人前做样子,这一套,简直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剪秋盈盈,顾盼生辉间带着状似扶柳的柔弱可怜。

顾玉青心头冷笑,面上并无多少表情,道:“你想多了!”

不是讨厌你,只是想让你赶紧走,别在我府里碍眼!

陆婉珺眼底一喜,“真的?那就是说,妹妹还是喜欢我这个姐姐的?我就知道,妹妹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咱们这几日有些摩擦,可都是误会,妹妹心思通透,自然看得明白。”

“更何况,我嫡亲的祖母是妹妹嫡亲的姑祖母,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是数年不见,这骨子里的亲情是断不掉的,妹妹你说是不是呀!”

陆婉珺暗自得意自己话说的巧妙又有水准。

说着话,眼睛在顾玉青的梳妆台上一溜,眼珠微微转转,“妹妹这里好多漂亮的珠花啊,我瞧着那朵山茶珠花真是好看,妹妹给我戴戴好不好。”

吉祥如意顿时……

姑娘,人要脸树要皮!

你这脸皮是不是也厚的有点太过分了!

顾玉青淡淡扫过那朵珠花,道:“你既是喜欢,就拿去戴。只是这朵珠花是去年中秋节时候,太后娘娘送我的,只怕今日妹妹戴着进宫,被太后娘娘瞧见了不妥。”

顾玉青说话间,陆婉珺早就拈起那朵珠花,在发髻间对着铜镜比划。

闻言,心头一个冷笑。

太后送的?既是太后送的,那我便更要戴了,我要让太后看看,我陆婉珺,比你顾玉青容颜绝色万倍!

当然,还有四殿下……

四殿下一定见过顾玉青戴这朵珠花的样子,同样的珠花,今日换作她来戴,定是会让四殿下眼前一亮,他一定会发现,她陆婉珺,才是真正配得上他的美人。

顾玉青的美,不过是金装玉裹堆砌出来的。

从头到脚的奢侈装扮,搁谁谁都美!

顾玉青不让她选这朵戴,分明就是怕被人发现,她陆婉珺比她顾玉青更美罢了!

真是歹毒。

心思想过,陆婉珺便将那朵珠花插在发髻中,对顾玉青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欢这朵珠花,妹妹就给我戴了吧。”

顾玉青微微一叹,“既是你执意要戴,那便随你吧,不过……可别弄坏了,今儿宫宴回来,还是要还给我的。”

陆婉珺顿时压根一咬……

真是小气,居然还要让我还回来!

我到时候就不还,看你还能如何,难道还要找上门去要不成!

主意一定,陆婉珺笑呵呵的应了,“多谢妹妹的衣裙首饰,眼看要到进宫的时间,我去秋香园接祖母,一会二门处见。”

顾玉青点点头,陆婉珺提脚离开。

从里屋出来,陆婉珺刻意去看顾泽慕的眼神面色,果然,顾泽慕在看到她的一瞬,顿时满面惊讶,陆婉珺心头越发欢喜,美滋滋的提脚出去。

她就知道,顾玉青的东西穿戴在她身上,才是最合适的!

陆婉珺前脚一走,顾泽慕当即跳脚站起来,“姐姐,大过节的,你怎么就让她戴着一朵白花就出去了,也不怕忌讳!”

顾玉青淡淡一笑,“她自己选的,怪我咯!那花可是太后娘娘去年中秋节赐给我的!裙子也是慧贵妃娘娘前几日送来的。”

顾泽慕何等聪慧,当即便明白顾玉青的用意。

且不说大年节的戴白花不吉利,单单这太后送的珠花,戴在了陆婉珺的头上,怕是太后就要问上一问。

再一瞧他姐姐身上的装扮,衣裙不如陆婉珺的亮丽夺目,珠花也是寻常之物。

太后娘娘和慧贵妃娘娘赏赐的东西,都上了陆婉珺的身……

旁人就是不多想,也难!

顾泽慕凑着脑袋朝顾玉青跟前一蹭,一脸贼笑,“姐姐,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她是在打萧煜的主意,你故意要整一整她!啧啧,这醋味,真浓啊!”

顾玉青抬手就去敲顾泽慕的额头,“臭小子!”

手还没有碰到他,顾泽慕就惨叫着跳开,“姐姐就会欺负我,我不过是说句实话,莫非姐姐心里根本不在乎萧煜?”

顾玉青……

他们姐弟二人有说有笑(当然,都是顾泽慕既说又笑,顾玉青走在一侧恨得牙根痒,只想抽他)一路朝二门行过去。

秋香园里,滇阳王妃一眼看到陆婉珺的装扮,不由眼前一亮,“这裙子倒是好看。”说着,眉头微蹙,“怎么选了一朵白色珠花?你自己挑的还是顾玉青给你选的?”

陆婉珺得意道:“当然是我自己挑的,这山茶珠花可是太后娘娘送给顾玉青的,太后送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我要让太后看看,这珠花,戴在我头上,才更合适,戴在顾玉青那里,是暴殄天物!”

滇阳王妃摇头,“大年节的,白色珠花到底不吉利!”

陆婉珺噘嘴拽着滇阳王妃的胳膊摇,“祖母,我就喜欢这个!不过一朵珠花,我身上的衣裙颜色这么亮,已经够吉利了,若是头上的珠花颜色也亮,反倒不好了。”

陆婉珺娇嗔着撒娇,滇阳王妃只得妥协,“好好,听你的,你高兴就好!”

说着话,亦朝二门走去。

等今日再从宫里回来,这赤南侯府的当家人,就是她了。

一想到这些,滇阳王妃就有些迫不及待,脚下步子,也比平常快了三分。

陆婉珺更是因为装扮一新,急切想要见到萧煜,步子更是生风。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五十九章 调侃

顾玉青语落,顾泽慕不由屏气。

能让一个晚辈如是出口,当年,这位姑祖母还不知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然而,平西王府世子妃脸色倏然一冷,张嘴却是沉沉一叹,“你父亲没有告诉你,我也不能说的,若是能说,你父亲必定就告诉你们了。”

顾玉青顿时失望。

平西王府世子妃拍拍她搀在她胳膊上的手背,道:“好孩子,你只记住,对她们,不要心慈手软就是了,至于什么亲戚情面什么长辈恭孝,她不配!”

“那个陆婉珺,我虽未与她多接触,可今儿第一次见,冷眼瞧着,是个贪慕虚荣的,怕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可多留心。”

虽然未说出当年的事,可每一句提醒都是发自真心,顾玉青心头暖烘烘一片,点头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平西王府世子妃就嗔怪的瞪她一眼,“知道什么!连慧贵妃送你的裙子,你都给她穿了,难道不是被她哄骗的心软了?”

顾玉青顿时一愣,那裙子是慧贵妃娘娘前几日赏赐给她的,她一次都没穿呢,怎么平西王府世子妃竟就知道那裙子的出处!

“她穿了我的裙子却得不到我的体面,若是能借着一条裙子让她清醒清醒,识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再痴心妄想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就此消停,也算是为我省心。”

“只是,您怎么知道那裙子是慧贵妃娘娘送我的?”顾玉青一脸疑惑。

对平西王府世子妃,她一向就像对自己家中长辈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有多的罅隙。

她问的坦诚,平西王府世子妃也据实相告,笑道:“那云锦还是我托人送进宫给慧贵妃的。”

顾玉青顿时恍然大悟。

平西王府世子妃私下给慧贵妃的东西,必定是鼎好的,慧贵妃又毫无芥蒂的将她最珍重的东西转送给她。

这份情谊……

平西王府世子妃和慧贵妃之间赤诚的友情,慧贵妃待她的那份浓浓的慈母之情,无一不让顾玉青眼底微热。

搀着平西王府世子妃胳膊的手,越发紧了紧。

平西王府世子妃便笑道:“傻孩子,大冬天的哭鼻子可是要冻坏脸你的,到时候萧煜见你不漂亮了,该要找我要说法了,我可惹不起他!”

顾玉青顿时……

脑袋朝平西王府世子妃肩窝一藏,娇嗔道:“您就会打趣我!”

平西王府世子妃眉目含笑,“还说呢,好些日子不见煜儿了,他去哪了?”

顾玉青按着明路先前的传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道:“这阵子在西山别院打猎呢!”

慧贵妃闻言就又笑:“才说我打趣你,看看,你分明是对人家的行踪了如指掌,可见有多关心!”

顾玉青……

对平西王府世子妃又不能像对顾泽慕一样,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只能默默红着脸央求她饶了自己。

顾泽慕跟在一侧,眉眼如画,满目含笑,“洛松呢?怎么不见他跟着来?”

平西王府世子妃就道:“跟着他舅舅去山东还没回来呢!”

说起洛松,顾玉青自然而然就要问洛瑶的婚事,“洛瑶和涂家的婚事,可是定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一扫前几日的眉头不展,笑道:“虽然松儿他们还未回来,可老太君的口风已经松了,说是只要消息无误,就同意这门亲事。”

说起这门亲事,平西王府世子妃面上越发有光彩。

“昨儿涂家还来人送来年礼,是涂家大管家亲自送来的,说他先到一步将年礼送来,今儿上午,涂家几位老爷并夫人,就一并登门来拜访,一则为了亲事,二则就当是提前来给老太君拜个年。”

说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少有的促狭一笑。

“我今儿进宫不能相迎作陪,老太君少不得亲自上阵,涂家人若是真心实意,必定能感动老太君,老太君是什么火眼金睛,他家人存着什么心思,哪能瞒得过她老人家那副眼睛,到时候,只怕等我从宫里一回府,老太君就要改口夸赞了。”

平西王府,不论是老王爷还是老太君,皆不是拘泥之人。

他们府邸,老王爷当年威武赫赫战功累累自不必说,虽说后来弃戎居家改了性子,一味的只知吃喝玩乐,谁又能说得准,这种吃喝玩乐,不是一种自保。

所谓树大招风……

老太君是实打实的世家长女,身份高贵,母家至今在朝中举足轻重。

世子妃的出身,同样是高门贵阀,在朝中地位显赫。

有这样非同一般的姻亲,再加上平西王府和赤南侯府的紧密关系,一旦平西王府子女的婚事太过显赫,势必要引起皇上的忌惮。

毕竟,君王最为忌惮的,便是朝臣强强联合。

好在世子并不算出色。

这份不出色,反倒成了平西王府的福气,让皇上毫无芥蒂的喜爱洛松,早早给了他王爷身份,可见看重。

老太君何等精明之人。

平西王府想要屹立不倒,靠着这份隐忍自然是不行,府中必须要再出以为骁勇之人,同时又不引起皇上的分毫忌惮之心。

毕竟,这世上,奸臣好做,忠臣难为。

在皇上眼中,你永远无法证明你的忠诚。

老王爷沉迷玩乐,世子庸庸碌碌,仅有的一个嫡孙洛松,就成了平西王府的希望。

要想洛松将来出类拔萃,那洛冰和洛瑶的婚事,就不能太过耀眼。

好的姻亲,反倒不能成为洛松的扶持。

洛松若想要得到皇上的重用,那前提必须是洛松人能干的同时,平西王府以及姻亲不能构成强大的联盟势力,对朝廷不构成威胁。

洛冰远远嫁到杭州,虽说婆家也是当地的耕读世家,亦有人在朝为官,可杭州到底不能同京都作比。

洛瑶……

虽说商户身份低微,可对方若能真心对洛瑶。

对平西王府而言,未尝不是一种隐忍的绝佳手段!

这个道理,顾玉青知道,老太君自然更是知道。

她之前不同意,不过是因为商人多薄情,不愿为了家族的荣耀,毁了洛瑶而已。

第一千五十八章 打脸

二门处各怀心思的一个匆匆照面过后,彼此各上马车。

马车摇摇,穿过鼓楼大街,直奔皇宫。

他们下车的时候,周围已经马车栉比鳞次停了不少,恰逢平西王府的马车正驶来,顾玉青和顾泽慕便停了步子。

陆婉珺急切想要见到萧煜,不悦的催促道:“妹妹怎么不走?”

顾玉青指了平西王府正缓缓停下的马车,“等等平西王府世子妃。”说罢,眼见马车帘子打起,顾玉青走上前去迎。

听到平西王府四个字,滇阳王妃登时眼底闪过一抹阴郁,衣袖处的手不由自主捏成拳头。

当年的事……

若非平西王府,她又怎么会被赤南侯府雪藏。

陆婉珺没有注意到她祖母的情绪变化,只是顺着顾玉青走过去的方向看过去,眼见顾玉青眉目含笑扶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下车,不由撇撇嘴,兀自嘀咕,“贱人!对自己嫡亲的姑祖母不冷不热像是对敌人一样,对什么世子妃倒是热情的巴结,真是势利小人!”

说话间,平西王府世子妃已经扶了顾玉青的手行了过来。

滇阳王妃与平西王府老太君是一辈人,自然也就是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长辈,端着长辈的架子,自是等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给她行礼问安。

再加当年旧事让她心头怨怼难消,此刻再见平西王府的人,哪怕是素未谋面的世子妃,她也只想将其羞辱一番,以出当年一口恶气。

眼见顾玉青扶着平西王府世子妃有说有笑走来,滇阳王妃绷着脸扬起下颚,眼底滚动着冷漠刻毒的光,蓄势待发。

陆婉珺却是一眼看到滇阳王妃头上那一整套珊瑚红的玛瑙头面,登时眼底一热,心头惊呼:天!好有钱!居然是一整套玛瑙头面。

昨日逛街,她在金楼也遇上一套玛瑙头面,根本不及平西王府世子妃头上这套万分之一的华丽,却是标价三千银,可见平西王府世子妃头上这个,该有多值钱!

眼红之际,不由心下酸酸,难怪顾玉青要上赶着巴结!

再一想到,等到她嫁给萧煜,不免是要和京都这些名门贵阀家的夫人小姐来往的,何不此时就搭上关系。

如此一想,陆婉珺便松了颤着滇阳王妃胳膊的手,提脚上前,满面含笑。

“婉珺见过世子妃。”盈盈屈膝,垂眸含笑。

滇阳王妃怎么也没想到,她在这里怒火中烧,她的孙女儿却是上赶着去给人家问安,顿时像是让人当街狠狠扇过一个耳光般,疼的她眼底的肌肉一阵颤抖。

有心想要将婉珺拉回,平西王府世子妃已经开口。

淡淡扫过陆婉珺,平西王府世子妃道:“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陆婉珺顿时心头大喜,她就知道,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要比顾玉青美不知多少倍!

得意之际,陆婉珺还等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唤她起身,再夸奖她一番,却是在平西王府世子妃语落之后,低垂的眼眸就看到顾玉青的脚和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脚,和她擦肩而过。

陆婉珺顿时身子一僵,笑容凝固在面上。

竟是都不叫她起身,就这么走了?

寒风迎面吹来,比往日凭添三分冷冽。

羞愤喷涌而上,陆婉珺蹭的站直身子,怒目朝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玉青的背影看过去,满目嫉妒。

凭什么顾玉青能跟在她身边有说有笑的走,她就要被无视,明明顾玉青根本不如她!

恨恼之余,一眼看到,她祖母正一脸难看,立在原地,灰白的脸色宛若死人,双目喷射着怒火,整张脸狰狞扭曲。

刚刚还好好地,怎么一瞬间祖母就气成这样?

陆婉珺吓了一跳,忙提裙奔过去,“祖母,怎么了?”扶了滇阳王妃的胳膊,小声问道。

滇阳王妃浑身颤抖,恨得咬牙切齿,嘴皮都成乌紫。

怎么了……

她满膛怒火几欲破胸而出,就等着羞辱平西王府世子妃,可人家根本眼皮都没撩她一眼,和顾玉青笑容宴宴说说笑笑,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一眼都没有看她!

滇阳王妃怎么受得了!

胸中的怒火灼的她五脏六腑生疼,恶气游蹿,直冲头顶,恶狠狠道:“果然是被那贱人调教出来的,和她一样的目中无人,该死!”

陆婉珺也见过她祖母动怒,却从未见过她如此骇人的神色,被吓得发慌,“祖母,你莫吓我,到底怎么了?”声音不由带了哽咽,“您说谁是贱人,谁调教谁?”

陆婉珺颤抖的声音将滇阳王妃从心头的恨怒中唤回神儿来。

当着孙女儿的面,她当然无法启齿当年受到的屈辱,更不能直言方才平西王府世子妃给她的没脸。

死死捏着袖口的拳头,竭力压住心头的怒火,才道:“珺儿,祖母的好珺儿,你定是要给祖母争口气,让四殿下娶了你。”

祖母忽的提起这一茬,陆婉珺登时面红耳赤,“好好地,祖母怎么又说起这个。”

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娇羞之下,匆匆低头。

滇阳王妃眼看陆婉珺不再追问方才的事,心头松下一口气,道:“祖母见你吃了她们的难堪,心头气恼她们目中无人,你定是要争口气,将来让她们后悔!”

陆婉珺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祖母面色难堪,是因为她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冷遇,顿时心头一暖,扯了滇阳王妃的手,道:“珺儿知道了,祖母莫要伤心,珺儿定是让她们后悔!”

祖孙俩说着话,转头进宫。

此时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并顾泽慕早就走在距她们很远的地方。

平西王府世子妃已经从她婆婆那里得知一些当年旧事,对顾玉青的这位姑祖母,除了满心厌恶,再无其他情绪,提起她,也并不用敬语。

“她们祖孙二人住在赤南侯府,可是为难你们了?”压着声音,平西王府世子妃关切道。

顾玉青摇头,“我都应付的来,您告诉老太君,让她莫要挂念,我若应付不来,必是登门求救的。”

平西王府世子妃就叹一口气,眼底浮动着冰冷的寒凉,道:“对她们,你千万莫要客气,你但凡表现出一丁点的软弱,她们就要趁机而入。那种没有良心的人,是不配让人用心去待的,你待她们越好,将来,只会自己伤的越深。”

说起这番话,平西王府世子妃想到她婆婆给她讲的那些陈年往事,恨得咬牙切齿。

顾玉青听她话中有话,知道平西王府世子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如是,犹豫一下,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章 失言

因着宫宴尚早,一路说话,不知不觉,便行到太后娘娘寝宫处。

原本滇阳王妃和陆婉珺与顾玉青她们的距离尚远,只是一路行来,顾玉青她们走的悠然,滇阳王妃她们又加快了步子,以至于到了太后寝宫门前时,几人倒是前后脚的进去,好似一路结伴一样。

一通行礼问安,太后含笑免礼平身,一一赐座。

一行人刚刚各自坐定,太后就朝顾玉青看过去,满目含笑,“你这孩子,自上次进宫,都多久没来看哀家了,真是有了弟弟就忘了哀家,也不怕哀家伤心!”

太后对顾玉青一贯偏宠,这样的话,屋里的人,早就习惯,平西王府世子妃也习以为常,行礼过后,便按着以往习惯,捡了椅子落座,可陆婉珺和滇阳王妃却是一怔。

传闻太后对顾玉青格外厚爱,竟是没想到,太后对顾玉青,竟然如此热络亲昵。

这样子,根本宛若是对自己家的嫡亲孙女儿一般!

祖孙两彼此匆匆一个对视间,顾玉青娇笑道:“臣女日日夜夜惦记着您呢,只是年节下忙,父亲又去了沧澜,大事小事都堆在臣女身上,实在分心乏力。”

太后慈眉善目笑着,“哀家知道你忙!都是皇帝,什么时候派你父亲去沧澜不好,偏偏大年节的去,连个年夜饭也不让安生吃了。”

太后数落皇上,顾玉青自然不能接嘴,只抿唇浅笑。

好在太后语落,目光立刻就落在了顾泽慕身上,眼底面上笑容愈发的浓盛,只比方才看顾玉青时的灼热还要多上三分,“好孩子,快让哀家瞧瞧。”

顾泽慕起身,大大方方上前。

太后拉了顾泽慕的手,方才还是一脸的欢喜,此刻却是满目晶莹,“你母亲若是活着,现在还不知要如何高兴,人人都说你姐姐长得像你母亲,现在看来,你倒是更像些,除了眼睛像你父亲,余下的,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端详着顾泽慕,太后眼中脑中浮动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英俊威武!永世难忘!

那张脸,那脸上的五官,仿佛刻在她心头,不论年轮如何转,那张脸,却只越发清晰。

姑苏彦乃祁北第一美人,却肖父胜过像目,鼻子嘴巴,与姑苏老将军,如出一辙。

可惜姑苏彦到底是个女子。

眼下见了顾泽慕,太后心头思绪,怎能不激荡纷涌。

握着顾泽慕的手,越发颤抖,泪水连连,不由簌簌落下。

众人只当她是念起顾玉青的亡母,顾玉青深知太后对母亲的偏爱,也并未多想,只红着眼睛道:“弟弟回来是好事,可若惹得您落泪,就是他的不是了。”

太后立刻嗔了顾玉青一眼,“胡说!他能有什么不是!要说不是,也是端王的不是!当年若非他生了那痴心妄想的歹心,何止于此!”

“你母亲现在必定还能在哀家面前尽孝,你弟弟也不必多年流落在外,受尽苦寒!”

说着,太后又将顾泽慕拉近些,“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放心,如今既是回了家,哀家必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有什么事,尽管和哀家说。”

姑苏彦可是被顾玉禾毒死的!

太后尚且不知顾玉禾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端王的骨血。

虽然端王是她的亲儿子,可端王让顾玉禾杀了姑苏彦,这桩事,太后心头始终无法原谅他。

比起端王谋逆篡国,太后更恨他害了姑苏彦。

当时皇上那般处置端王,太后之所以狠下心一句话不发的默认,就是为着这一桩。

情绪激动,太后真情流露。

可她的话,却是让在场的人足足一怔!

顾泽慕是赤南侯府的人,就算是弥补,也是赤南侯府的人弥补,太后此言……

宫中之人,自然不敢擅自揣测主子用意。

可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玉青却是心头生疑。

当年母亲离世,太后一病不起,之后太后对她的格外厚爱已经让顾玉青心头有了隐约的疑惑,现在情动之下,太后对弟弟又是说出这样的话……

浮光掠影,有什么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惜太快,顾玉青刚刚反应过来,那思绪便已经消失,隐隐约约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可再去细想,却又什么也没有。

而陆婉珺和滇阳王妃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们倒是不觉太后此话不妥,只觉太后对顾家姐弟,似乎太过厚爱了,如此……太后还能轻轻松松的让顾玉青将赤南侯府的中馈让出吗?

而且,自从进了屋行过礼,太后先后拉了顾家姐弟说话,对她们这初次见面又是远道而来的,反倒不闻不问。

这种明显的被冷落,让陆婉珺心头嫉妒的火焰发疯的长出。

凭什么!

十指死死扣着掌心,陆婉珺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发出噬人的凶光。

凭什么顾玉青就能享受太后的垂爱,她就要被晾在一边!

还不是因为顾玉青命好,生在赤南侯府,比她早结实太后,若是她也出生在京都,此刻坐在太后身边的人,定是她!

在云南,她可是最受大家追捧的第一美人!

疯狂的嫉妒刺激的陆婉珺面色苍白,恨恨剜了顾玉青一眼,蹭的起身,上前一步,跪地叩礼,“臣女陆婉珺给太后娘娘请安。”

陆婉珺的大胆冒失登时让滇阳王妃心头一惊,天,这丫头要做什么!

惴惴不安,却也无计可施。

只死死捏着手里的丝帕,小心翼翼觑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正凝着顾泽慕的脸陷在对故人的追忆中,忽的思绪被陆婉珺打断,顿时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蹙起。

松了顾泽慕的手让他暂且坐回,待顾泽慕退回坐下,太后朝跪在地上的陆婉珺看过去。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声音还若方才,带着慈善。

只是,熟悉太后的人都听得出来,她这份慈善中,已经含了不悦的冰凉。

人人知道,太后最不喜不懂规矩的人!

可惜,陆婉珺和滇阳王妃,并非熟悉太后的人。

眼见太后满面含笑,又让陆婉珺抬头相看,滇阳王妃高悬的心登时一松。

陆婉珺更是喜不胜收,依言抬头。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一章 初见

陆婉珺长得美不错,只可惜,城府太浅。

徐徐抬头,眼角眉梢,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太后心头,顿生不满,只觉美则美矣,在她面前还露出这样的笑,实在太过轻浮。

不过,滇阳王府虽然就此没落,可祖上到底也是功德之将,虽不喜陆婉珺的冒失和轻浮,却也不能落了滇阳王府的面子,更何况,上次滇阳王妃递了帖子来请安,被她一口回绝,慧贵妃又无暇接见,就已经落了人家一次脸。

这岂能一而再再而三。

传出去,还以为皇家是故意如此对滇阳王府呢。

滇阳王府没了爵位,那些踩低拜高的小人还不知要如何作践他们。

对于赤南侯府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姑奶奶,太后从未见过,也只是年轻时听平西王府老太君提及过一嘴,只知道有这样一位人物,却不知究竟为何被赤南侯府雪藏。

赤南侯府的人,从祖辈起,便光明磊落德行端正,骁勇善战军功累累。

雪藏嫡亲的女儿,只怕也是迫不得已,究竟为何为之,太后却是不愿深究。

只是上次滇阳王妃递帖子进宫,顾玉青作为晚辈却并不陪同,也不将赤南侯府的帖子一同递入,顾玉青是太后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品行如何,太后自然知道。

绝非那种攀高踩低的势利之辈,更非目中无人不知恭孝的。

她既是如此做了,必定有她的道理。

只是这些日子顾玉青一直不进宫,她不得机会问一问罢了。

敛了心头心思,太后到底还是给了滇阳王府的面子,笑盈盈的颔首点头,转头对滇阳王妃道:“倒是个俊俏的丫头。”

对于太后的夸赞,滇阳王妃心头微悦,忙起身应答:“多谢太后娘娘赞她。”

比起陆婉珺的轻浮,滇阳王妃的表现,就正常多了。

太后含笑,道:“上次你们进宫,哀家恰好病了,慧贵妃又是这一胎怀的艰难,自顾不暇的,按理说,你们第一次进宫,无论如何,哀家都该见上一面的,不说其他,到底你也是赤南侯府家里的女儿,可偏偏就那样不凑巧了。”

上次的事,得太后亲自解释,滇阳王妃只觉脸面得光,当即低头行礼,“得知您身子不适,臣妇心头始终惶恐惴惴,只盼着您赶紧好起来,婉珺也是心头焦灼惦念,回去就不日不夜的抄写金刚经,也是赶巧,今儿一早出发前,恰好抄完一卷。”

给太后抄写的金刚经,自然是要在宫里的佛堂供上。

陆婉珺闻言,当即取出早就藏在衣袖中的一摞宣纸,低头捧上。

太后眼见如此,倒是意外,不由不落痕迹的侧目朝顾玉青看过去,却见顾玉青面无表情,低头摆弄手腕那只她送她的玉镯。

再看顾泽慕,嘴角抿起一丝冷笑,整张脸,因着毫无表情而愈发棱角分明。

太后不由一怔。

顾泽慕过了年才十一岁,虽稚嫩,就如此与她心头之人相像,等到成年,历经战场风沙之后,岂不更要肖像。

看着顾泽慕,太后忽的想起姑苏恪。

原先一直对姑苏恪颇为忽视,直到上次皇上做主,将他过继到姑苏家,继承姑苏家一脉时,太后才真正开始正眼去看他。

若说顾泽慕和姑苏老将军的肖像有七八分,那姑苏恪……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的。

这么些年,她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若是早早发现,岂能由着姑苏恪在宫中受尽欺凌白眼。

哎……

神思一恍,不过眨眼一瞬,眼见顾家姐弟对滇阳王妃和陆婉珺捧出金刚经是这个态度,太后心头自然也就有了计较。

她又非三岁孩童,更非村野农妇,历经后宫沉浮,能扶了儿子坐稳那把龙椅的人,岂能瞧不出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的那点小心思。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家到底一番好意,太后便顺着滇阳王妃的话,笑得愈发慈爱,“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

说罢,转头吩咐身侧宫女,“还不赶紧接过来,送到小佛堂去。”

宫女应诺,提脚上前,接过陆婉珺捧起的宣纸,转脚出去。

待她离开,太后笑道:“这才几日的功夫,竟就抄完一卷,可见这些日子累坏了,可怜见的,快起来说话,虽是屋里点了火龙,到底天寒地冷。”

陆婉珺心头喜不胜收,“臣女谢恩。”欢快的叩礼起身。

却是毫无察觉太后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不悦。

不是太后不喜活泼的女孩子,实在是陆婉珺的欢喜,太过轻狂。

只是,陆婉珺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好坏,与她无关,又何必挑人家毛病。

她家阿青阿慕好就行,她的皇子皇孙好就是。

待到陆婉珺重新落座,太后就道:“哀家给你备了一套头面,你且瞧瞧可是喜欢。”

说着,目光一示,当即便有宫人无声捧上一套赤金头面上来。

陆婉珺不得立即起身谢恩。

落目过去,欣喜之下,一眼看到那头面,却有几分失望。

那宫女手里捧着的头面,虽然好看,可比起顾玉青的,却是差的太远。

更何况,第一次的见面礼,太后却送她一副簇新的头面,而不是将太后的随身物件赐给她,可见对她并不十分重视。

而顾玉青……一想到顾玉青手腕那玉镯便是太后随身之物,陆婉珺心头的嫉妒就又浓了几分。

凭什么太后要如此厚此薄彼,她又不必顾玉青差。

她的小心思,自以为遮掩的很好,却是逃不过太后那双毒辣凌厉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只稍稍一瞥,便从她面上微不可查的表情中了然她心头所想。

不由心头冷哼,随身之物,岂是人人都能得了的。

对陆婉珺的不喜,就又重了一分。

滇阳王妃是陆婉珺的嫡亲祖母,陆婉珺什么心思,她自然心头清楚,眼见在太后面前,陆婉珺还敢小心思浮动,登时吓得一身冷汗,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您就送她这样贵重的见面礼,当真是……”

一副词穷无语的样子,滇阳王妃从椅上起身,行一大礼,“臣妇谢恩。”

感激之情无从表达,以行礼代之。

陆婉珺心头不以为意,这也算的上贵重?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二章 珠花

虽然心头不满,尽管刚刚已经行过谢恩礼,此时滇阳王妃谢恩,陆婉珺又跟着再次谢恩。

但凡有谢恩的机会,她就一定不会错过。

就算没有,也要寻找机会给太后行礼。

毕竟,只要行礼,太后才能看到她头上那朵珠花。

起先挑了这朵山茶珠花,陆婉珺单纯是因为喜欢。

可方才在进宫的路上,祖母却是同她提了另外一件事,此刻,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太后瞧见这珠花!

一个大礼,陆婉珺身子弯的极低,停顿的时间也颇长。

太后虽不喜陆婉珺方才流露出的小心思,可眼见她恭恭敬敬给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谢恩礼,眼底笑容就多了两分。

年轻小姑娘,没有被家里大人调教好的,有个嫉妒心也是正常!

那能人人都和她的阿青一样优秀呢!

毕竟别人家的孩子,管她呢!

刚要唤陆婉珺起身,一眼瞥见她发髻中簪的那只茶白珠花,不由眉头微蹙,向前探了探身子,“这珠花,瞧着倒是眼熟。”

正题来了!

顾泽慕下意识朝他姐姐看过去。

眼见顾玉青依旧低眉垂眼面无表情,不由心头啧啧:我姐姐这定力,就是好!

瞥过一眼,自己也照旧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等着看滇阳王妃和陆婉珺唱戏。

头上的珠花终于引来太后的注意,陆婉珺心头大喜,竭力压着心底的雀跃欢呼,面上努力摆出丝丝悲恸之色,拿捏了声音道:“这珠花,是玉青妹妹送给我的。”

送给……顾玉青心头冷哼,真是不要脸!

太后闻言,不由眉角微动。

这珠花,可是她去年中秋节送给顾玉青的,按着顾玉青的性子,如何肯将其转手送给旁人。

连滇阳王妃第一次递帖子进宫顾玉青都不肯陪着来,可见对这姑祖母并不亲厚,而陆婉珺方才在她面前表露出来的嫉妒心都那么明显,更不要说私底下在赤南侯府。

顾玉青又不是傻子,打理赤南侯府中馈这么多年,早就历练的远非寻常闺阁少女。

赠送寻常物件也就罢了,偏偏那是她赐下去的……顾玉青怎么肯心甘情愿的送出,还由着她带进宫来,这不是摆明了打她这个太后的脸嘛!

这种事,顾玉青断然做不出来。

思绪一转,太后再看那珠花,眼底便多出一份凛冽来。

陆婉珺低眉垂眼看不见,滇阳王妃却是瞧得真切,登时惊的胸口一跳,思绪也跟着反应过来。

天!

她只顾着用这珠花算计顾玉青,怎么就忘了,这珠花是太后赐给顾玉青的,此刻婉珺戴了出来,那可是结结实实打了太后的脸啊!

惊骇过后,转念又想,就算是打了太后的脸,那也是顾玉青打的,毕竟是顾玉青送给珺儿的……如此一想,滇阳王妃心头的震骇便淡去几分。

想的更多地,自然就是如何将太后此刻心头的怒火全数引到顾玉青身上。

念及此,不由去看了顾玉青一眼,只见顾玉青若无其事像尊碉堡似得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压根不朝她们看一眼,好像此时发生的事情悉数与她无关似得。

顾泽慕更是……

滇阳王妃不由恨得咬牙。

贱人,看你还能装模作样到几时。

陆婉珺语落,太后不言,滇阳王妃便含笑回道:“这山茶珠花,听说是太后娘娘赏赐给玉青的,这样贵重的礼物,婉珺原本是不敢要的,只是玉青一再强调,她们姐妹二人一则投缘,二则从未相见,如今第一次见面,合该送上贵重的礼物。”

“这珠花虽是太后娘娘赐给她的,她权当借花献佛,不然,赤南侯府也寻不到比这更能体现情谊的东西了。”

滇阳王妃竭力的想要营造出姐妹情深来。

在她语落,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嗤的一声,冷笑出来。

这声冷笑,在此时响起,宛若一个硕大的巴掌,扇在滇阳王妃面上。

要真的是姐妹情深,方才在宫门前,顾玉青又怎么会由得平西王府世子妃冷遇婉珺呢!

真是……

滇阳王妃恨得咬牙切齿。

好在她有万全的准备,不然,今儿当着平西王府人的面,还真未必就能将赤南侯府的中馈拿到手。

太后深知平西王府和赤南侯府走的近,眼见平西王府世子妃对滇阳王妃一番话如此态度,原本就生疑的心,更加确定,这其中必定有文章。

再看顾玉青,一脸凝重,压根不朝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看一眼,就更是笃定有问题。

凉凉睃了一眼那珠花,原本,这山茶珠花是她最爱的,当时一得了,立刻就想到顾玉青,看现在,再看这戴在陆婉珺头上的珠花,太后怎么瞧都觉得刺眼。

“既是阿青送你的,也是她的一片心,你自当收着就是,什么哀家赐的不哀家赐的,既是给了她,那便是她的了。”

言外之意,这珠花,与哀家无关!

陆婉珺别的话音儿听不出来,这句,却是听明白了,不由脸色微变。

太后继续道:“只是……如今大年节的,戴个白色的珠花,到底不算吉利,小姑娘,合该戴些亮眼讨喜的。”

陆婉珺终于盼到太后说出这句话,顿时扑通跪下,声音哽咽道:“臣女知道了,一定谨记太后娘娘教导,下次进宫,戴个颜色鲜亮的,只是今日,臣女实在情非得已。”

太后忽听她说话哭起来,不由蹙眉。

宫斗了几十年的太后,什么阵仗没见过!要是随便什么哭哭啼啼雕虫小技都能骗了她,如今这太后也就不是她了。

眼底略略暗沉,太后瞧着陆婉珺,沉默不语。

滇阳王妃一时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怎么情况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顾玉青私下将太后所赐之物当做礼物送出,太后不该质问顾玉青一句吗?怎么问都不问,还有顾玉青,怎么还气定神闲。

到底哪里不对……

滇阳王妃心头思绪浮动间,陆婉珺眼见太后不再继续发问她究竟为何情非得已,只得硬着头皮自己继续说。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三章 告状

嘴唇一咬,满目晶莹,泫然欲泣间,陆婉珺缓缓抬头,朝太后看过去,“臣女的贴身婢女,跟了臣女十年之久,昨儿夜里熬不过去,没了,臣女实在心头难受。”

“眼下年节将至,阖家团圆,四处尽是欢声笑语,可臣女……”

眼泪簌簌直落,声音也跟着因为痛哭而停顿。

“臣女念及主仆一场,故而簪了白花。”

能为贴身婢女如此,可见她陆婉珺是个有情有义的善良姑娘。

陆婉珺一面说,一面心头得意。

跟了她十年的婢女,才来赤南侯府就香消玉殒,任是谁,怕也不得不多心。

言落,陆婉珺抽抽搭搭跪在那里抹泪。

梨花带雨,实在惹人心疼。

只可惜……她面对的人,是太后。

就算顾玉青犯下滔天大祸,太后都要想方设法为其开脱,更不要说其他。

明知陆婉珺另有所指,太后完全不接她这一茬,只道:“为了贴身婢女而簪戴白色珠花,可见你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不枉那丫鬟这么些年服侍你,纵是没了,有你这样惦念她,她也安心了。”

说着,太后沉沉一叹,“既是你伤心难过,今日何必同你祖母一起进宫呢,你的心意,哀家见了那金刚经就明白了,你合该在府邸好好养养心神的。”

陆婉珺顿时……

太后怎么这样说。

难道,太后不该问她,好端端的,她的婢女为何就没了吗?

太后不问,让她如何开口道出顾玉青是个蛇蝎毒妇呢!

这……扭着手里的丝帕,陆婉珺都要急死了。

从方才进来,滇阳王妃就知道太后对顾玉青姐弟的偏宠,也知道今日想要拿到赤南侯府的中馈,绝非想象中那样简单。

却到底还是没想到,婉珺都说的这样明显了,太后竟然对一条人命不闻不问。

不行,进宫面见太后的机会不多,她绝不能任由情形如此发展。

袖口的手一捏拳,滇阳王妃深吸一口气,沉沉叹出,“那丫鬟是活活死在珺儿怀里的,眼看着那丫鬟皮开肉绽,浑身滚烫,又是打小服侍她的人,情分非同寻常,珺儿心头就跟刀割似得。”

话音落下,滇阳王妃忽的转头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顿时一瞬,提高声音,道:“不过,这事也怪不得玉青。”

顾玉青闻言,抬头与她对视,淡淡一笑,“是啊,的确怪不得我!”

滇阳王妃……只觉一口老血滚了上来!

被顾玉青一句话堵得心头生疼,滇阳王妃连着几日的委屈就跟着涌了出来,眼底一红,眼泪扑簌簌落下老脸。

祖孙两个,一个跪着哭,一个坐着抹泪,都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太后原本就微蹙的眉头,越发皱紧。

可再看顾玉青和顾泽慕,压根没事人一样,而且,眼底那神色,分明就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太后这才松下一口气。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她们姐弟没受委屈就行!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太后就是不问也不行了,纵然心头一万个不情愿,明知这祖孙俩端着算计,太后还是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这句话,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简直如闻纶音。

陆婉珺立刻抽泣道:“是臣女教导下人无方,让她冲撞了玉青妹妹跟前的丫鬟,玉青妹妹也是替臣女管教了管教那丫鬟,臣女知道玉青妹妹是好心。”

太后点头,“阿青的确心底善良,你知道就好。”

陆婉珺险些喷出一口热血来!

“你的丫鬟,初到京都,难免规矩上略略放肆了些,得罪了你妹妹跟前的丫鬟是小,赤南侯府不比滇阳王府,经常有贵客登门,你妹妹也是怕她规矩不足,冲撞了贵人,给你们惹下麻烦,你合该念着她的好的。”

“赤南侯府一贯规矩好,你的丫鬟能冲撞了她的丫鬟,可见也是你那丫鬟的不是,她跟着你十年,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呢!”

陆婉珺顿时被太后一番话说的浑身发抖。

死死攥着手帕,上好的锦缎都要被她指甲戳出个洞来,才竭力压下五脏六腑逆行的血气,维持了面上的眼色不至于太难看,陆婉珺道:“臣女知道妹妹是为着我好。”

说着,眼泪又涌上来,“所以,妹妹命人当着所有跟着我们来京都的那些下人的面,将那丫鬟掌嘴无数杖责五十,我都分毫不怨怼妹妹。”

“也是那丫鬟命薄,竟是经不住打,到了半夜就发起高烧,夜半三更,又不好请大夫,她就……臣女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心头到底是像扎了一根刺。”

陆婉珺哭的声音暗哑。

她一番控诉下来,太后隐约听明白了个大概。

不及太后发言,一直沉默的平西王府世子妃冷冷看向陆婉珺,道:“你口口声声说,感念阿青,怎么我听你刚刚的话,倒像是在太后面前告状呢!”

陆婉珺……

她本来就是在告状,顾玉青如此歹毒行径,她当然要告状了,难道还替她遮着掩着不成!

可话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如此直白说出,却变了味道。

怎么听着,她状告顾玉青,倒是她的不是了!

“怎么敢告状,不过是话赶话说道这里,再加上我心里实在是心疼那个丫鬟,有些情绪激动了!”

说着,陆婉珺低眉顺眼小心翼翼朝顾玉青看过去,“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若是怨恨你,昨儿你不肯给那丫鬟请大夫瞧病,我就和你恼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嗤的一笑,“还说不是告状,你若是不说这些话,我们怎么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若不是告状,那什么才是告状,莫非你当我们都是愚人!”

“明明是宫宴,你偏挑了白色的花来戴,见了太后,又是左一个行礼右一个行礼,不就是为了让太后娘娘看到你头上那朵花嘛!”

平西王府世子妃带着嘲蔑的冷冽声音一出,陆婉珺心思被揭穿,登时愤的面色死白浑身打颤。

滇阳王妃本就恨平西王府,此时心头怒气越发冲头。

“平西王府世子妃如此说我们,臣妇实在不敢领罪,臣妇是阿青的嫡亲姑祖母,所谓家丑不外扬,在太后娘娘面前状告顾玉青,这不是丢了赤南侯府的脸嘛,臣妇再愚钝,也断然做不出这一种事的!平西王府世子妃如此一番笃定言论,不知是何意!莫非老身与你有仇!”

平西王府世子妃凉凉看向滇阳王妃:咱俩有没有仇你不知道!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四章 搬出

迎上平西王府世子妃挑衅的眼神,滇阳王妃顿时身子一抖。

果然是那贱人调教出来的儿媳,真是贱到极致!

平西王府世子妃没有理会滇阳王妃眼底刻毒的光泽,嘴角一勾,转头对陆婉珺道:“就算这山茶珠花是阿青送给你的,那你身上这衣裙呢?据我所知,这衣裙可是慧贵妃娘娘送给阿青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今日宴席穿来,怎么此刻倒是穿到你身上了。”

慧贵妃当然没有千叮咛万嘱咐。

不过,宫宴前几日送了衣裳过来,寓意不言而喻。

顾玉青自己,当然也知道慧贵妃的意思,所以陆婉珺挑选衣裙的时候,她才故意让吉祥捧了这条出来。

好在陆婉珺也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相中这一条,倒是省去了她一番劝说。

能把太后赐下的珠花送人或许能说的过去,可慧贵妃送来的衣裙也穿在陆婉珺身上,就不那么容易解释了。

顾玉青显然不准备解释。

既然是陆婉珺和滇阳王妃想要唱戏,就让她们自己唱好了,她不介意当个看戏的。

顾泽慕眼见他姐姐沉默不语,他却是忍不住嘀咕道:“这条裙子,姐姐刚收到的时候,可欢喜了,爱的什么似得,直说今日进宫要传来给太后娘娘和慧贵妃瞧瞧呢!”

他的声音不大,嘀嘀咕咕的说出,却也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气氛中,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太后顿时眼底波光就冷了下来。

敢欺负她的阿青,真真是当家里没大人了吗!

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泽慕两人一落一停的话一出口,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的脸色,骤然就难看起来。

顾玉青是说过,这条裙子是慧贵妃送给她的,可她没说,慧贵妃让她今儿穿来啊!

要是早知道慧贵妃点名让顾玉青穿了这条裙子来,她就算是再怎么想要,也不会愚蠢到自己把它穿来的,这个顾玉青……

难怪当时她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原来是按着这个心!

真是心肠歹毒的贱人,居然想要陷害她!

陆婉珺恨得磨牙吮血,不及滇阳王妃说话,她便拳头死死一捏,泪眼涟涟朝顾玉青看过去,“妹妹,当时你并未告诉我,这裙子是慧贵妃娘娘送给你让你今日穿来参加宫宴的啊,这裙子,还是你亲自给我挑的。”

“你说我肤白,这裙子穿着,越发显着我肤色好,也能遮掩一下面上的憔悴。”

满面委屈,那样子,好像她真的是什么弱柳扶风的小白菜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顾玉青冷眼看着这个小可怜,道:“我说你肤白,你就当真信吗?你自己肤色如何,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陆婉珺顿时气得一口老血涌上来。

她虽五官精致,皮肤也嫩滑,可肤色实在算不上胜雪之白,顾玉青直截了当的说出,相当于当众给她一耳光。

陆婉珺气得脸色惨白,“妹妹,你……你果然是故意的,你到底为何要这样,明明是慧贵妃娘娘给你的裙子,你却让我穿了进宫,你……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你为何这样待我!”

偷眼飞快的看了一眼太后的神色,眼见太后满面凝重,脸上带了一层薄薄愠恼,陆婉珺愈加将可怜的神色做的十足。

滇阳王妃痛心疾首一叹,“是啊,阿青,自我们祖孙两个住进赤南侯府,你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我是你嫡亲的姑祖母,且不论亲戚情分,单单论我是你的长辈,我与你祖母平辈这一点,你也不该对我跟前的一等丫鬟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滇阳王妃一脸愤怒的委屈,“既是今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如就都说出来,太后娘娘英明,也替臣妇决断决断。”

太后面色微阴,沉默不语。

平西王府世子妃心头一个冷笑,想让太后替你做主?真是疯魔了吧!

谁都知道,自从姑苏彦没了之后,太后待顾玉青,胜过宫中所有皇子皇孙。

滇阳王妃举着帕子摸一把眼泪,颤巍巍道:“不过是婉珺跟前的丫鬟和你跟前的丫鬟拌了几句嘴,丫鬟们之间,有个拌嘴也是在所难免,你就算是要立规矩,也不该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将人打个半死。”

“那丫鬟夜里发烧,你更是连大夫都不肯请,我一把年纪的人,在你面前苦苦相求,你姐姐更是直接都跪在你面前了,你都不肯松口……”

说着,滇阳王妃转头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您说,哪有这样的晚辈!”

说罢,哭的更委屈,“我不过是心头气不过,说她几句,她倒好,竟就直接宣布,我们主仆一行人,从此另开炉灶,我可是你嫡亲的姑祖母啊,这话若是传出去,你就不怕落个刻薄长辈的名声!”

“我处处替你着想,生怕这种丑事传出去分毫,坏了你的名声,对我的一众下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许露出半分口风去,你倒好,转手就给你姐姐喝的杏仁露里投毒。”

“投毒,买通大夫……这些也就罢了,你姐姐都不和你计较,我更是不同你计较,谁让你自幼没有母亲!可你怎么能在你姐姐头一次进宫,就如此算计她。”

“这赤南侯府,哪里还有我们祖孙二人的容身之处!”

滇阳王妃伤心欲绝,声嘶力竭,语落,掩面痛哭。

太后冷眼瞧着她,若非笃信顾玉青的为人,滇阳王妃这般哭诉,又是如此肝肠寸断,只怕也就要信了这婆子的话。

再加陆婉珺身上那衣裳,陆婉珺再蠢,怕是也不敢将慧贵妃点名要顾玉青穿的裙子自己穿进宫来。

显然,不论滇阳王妃的话可信度究竟有多少,起码一点,顾玉青算计了陆婉珺,倒是不假。

就是不知起因为何。

太后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阿青,究竟怎么回事?”

自己如此声嘶力竭一番哭诉,太后不仅不动怒,反倒如此态度和顾玉青说话,滇阳王妃哭泣的动作顿时一僵。

是她表现的不够淋漓尽致?

隔着擦泪的丝帕,滇阳王妃不动声色朝顾玉青看过去,只见顾玉青盈盈起身,朝着太后屈膝行礼,面色从容道:“府里的家事,闹到太后娘娘面前,让您听着,心里添堵了,大年节的,人人见面都说吉祥话,偏我家亲戚委屈的不行。”

说罢,顾玉青转头看向滇阳王妃,冷声道:“姑祖母既是觉得在赤南侯府住着这么委屈,不如今儿宫宴散了之后,就和婉珺姐姐搬出去吧!”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五章 反击

顾玉青如是说,顾泽慕忙跟着附和,“是啊,姑祖母,您瞧您,才来几天,就发生这么多事,又是死人又是中毒的,这再住下去,兴许连命都没了,还是搬出去吧!”

滇阳王妃顿时……

陆婉珺顿时……

顾家这姐弟俩的脑子是有病还是怎么!

正常人被这样控诉,难道不是应该急切的辩解吗?怎么他们姐弟二人倒是照单全部认下,而且还……理直气壮的!

居然让她们搬出去!

震惊与愤怒一并用来,滇阳王妃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从进了太后寝宫就一直受气,此刻再也经不住,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陆婉珺眼见她祖母吐血,吓得花容失色,蹭的从地上跃起来,“祖母,祖母你怎么样,祖母,你莫要吓我啊,祖母……”

嚎啕就哭起来。

顾泽慕凉悠悠道:“婉珺姐姐,姑祖母就是吐了口血,你这样子,倒像是她死了!”

陆婉珺恨得眼冒金光,“顾泽慕,你祖母才死了呢!”

顾泽慕点头,“是啊,我也是回了家才知道,原来我祖母死了!不过,你祖母没死呀!”

陆婉珺……

滇阳王妃……

陆婉珺气得跺脚,“太后娘娘,您瞧顾泽慕怎么说话,像这般没大没小毫无规矩可言的话,在赤南侯府,他随口就来。”

一面说,一面委屈的落眼泪,“还求您给我们祖孙二人做主!”

太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既是在赤南侯府住着委屈,不如就依阿青所言,搬出来吧!”

陆婉珺……

滇阳王妃……

是我们没有将顾玉青的蛇蝎心肠说清楚还是您老人家根本就是偏心不分青红皂白!

太后,您这心偏的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陆婉珺怎么肯甘心,哭道:“赤南侯府是我祖母的娘家,从云南来京都,不住赤南侯府还要出去住,这丢的可是赤南侯府的脸,如今赤南侯府是阿青掌家,这让旁人如何猜忌她,流言可畏,阿青尚未出阁,我们怎么能给她招惹半分不好的名声……”

不及陆婉珺说完,顾玉青就阻断她,字正腔圆道:“我不介意,你们搬出去吧!”

顾泽慕跟着道:“是啊搬出去吧,流言蜚语再可怕,也总比等过几日直接抬出几具尸体的强啊,瞧瞧,姑祖母都气的吐血了,听说老人家吐血就是身体受到巨大的损伤,次数多了,容易断气。”

陆婉珺……

滇阳王妃……

太后……这顾泽慕,小小年纪,说起刻薄话来,简直和他外公如出一辙,真能把活人活活噎死!

当年她和姑苏老将军,若非姑苏老将军口是心非,说了那些刻薄的话又不肯低头,她们何至于就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当年恨透了他说话不留情面,如今……却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陆婉珺气得双眼通红,“你们有什么资格撵我们走!顾泽慕还没有获封世子,算不得赤南侯府的真正主人,阿青即将嫁人,更是算不得赤南侯府的真正主人,我祖母是你们的长辈,你们合该恭顺有加。”

“现在倒好,做错了事,不仅不知悔改,反倒直接撵人,你们就不怕人戳赤南侯府的脊梁骨!”

顾玉青和顾泽慕异口同声,“不怕!”

陆婉珺顿时一口气噎住,半天喘不上起来,一张脸憋得青白。

顾玉青眼看陆婉珺和滇阳王妃受的气也差不多了,怕是再气下去,当真要当着太后的面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她自然是不怕的,就滇阳王妃和陆婉珺,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只是在太后寝宫,到底不吉利。

话出之后,顾玉青便道:“方才姑祖母和姐姐口口声声说,我打死了你们的丫鬟,不知你们指的,是哪个丫鬟?”

滇阳王妃听顾玉青忽的提起这个,不由心头一缩,不好的预感倏忽间涌上。

凭着顾玉青一贯的伶牙俐齿“骁勇善战”,她今日的沉默不言,滇阳王妃一早就觉得有些反常,可……

顾玉青不说话,她们正好有机会将要说的话一通说完,这样的机会到底难得,她纵然心头有疑虑,还是忍着这份疑虑,将先前和陆婉珺商量好的话一一说出。

可现在……

陆婉珺却是没有滇阳王妃的这些心思,张口就道:“青鸾,我跟前的一等丫鬟青鸾,妹妹刚让人将她打死,难道就想不认账?虽然我们是住在赤南侯府,可只怕你也没有一手遮天到随便斩杀人命的地步吧!天子脚下,妹妹就这样目无王法?”

说着,陆婉珺转头直直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臣女不敢有半字虚言,还求太后娘娘给臣女和祖母做主,臣女祖孙二人远道而来就被赤南侯府如此欺凌,这欺凌的不止是臣女和祖母,更是抹杀了皇上给滇阳王府的荣耀,臣女虽是白身,可祖母却是王妃。”

太后沉沉看着哭的眼皮红肿梨花带雨的陆婉珺,叹一口气,莫说你祖母是王妃了,就算你祖母是皇后,顾玉青莫说仗杀了你一个丫鬟,就算是仗杀了你,哀家也是护着阿青啊!

谁的人心不是偏的呢!

陆婉珺抽抽涕涕一通指责说罢,顾玉青冷冷瞥过她,直直看向滇阳王妃,冷声道:“第一,我弟弟顾泽慕虽然未被恩封世子,可他是赤南侯府的主人这一点,不需任何人证实更由不得任何人妄言定论。”

“第二,我虽是要出阁的,即便我算不得赤南侯府的主人,姑祖母您就更算不上,毕竟,一来您已经出阁,二来,若非此次您入京,赤南侯府上下都还不知道有您这么一号人物。”

“可以说,我认您,您就是我姑祖母,我若不认,您就只是滇阳王妃,毕竟,赤南侯府顾家的族谱里,没有你!”

滇阳王妃闻言顿时身子一颤,没错,当年她的确是被从族谱中除了名,可……“你居然去翻看了族谱?”眼底厌恶之情浓之又浓,仿佛顾玉青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

顾玉青冷冷一笑,“倒是没有,不过是想炸一炸你,不成想,竟是真的!”

“既然你都不在我顾家的族谱里,那你就算不得我顾家的人!不过是念着丁点血缘关系不好让你暂住在外罢了,可现在……经过这么多事,我越发觉得,我留你在赤南侯府多住一日,便是忤逆了我曾祖父曾祖母的意思,他们怕是灵魂难安。”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六章 晕厥

陆婉珺闻言,顿时脑子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爆炸,“你胡说,我祖母姓顾,出自赤南侯府,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族谱除名!”

声音颤抖,早已经不同方才的哽咽啜泣,发自骨子里的畏惧让她抖的停不下来,冷汗簌簌直落。

这么些年,祖母似乎从来不提赤南侯府。

若非这次为了她的亲事,祖母也断然不会入京。

从前她只当是路途遥远,从未多想,可……

路途再遥远,祖母到底是赤南侯府的女儿,就算赤南侯府的喜事祖母不来参加,可老一辈人的丧事,祖母怎么也不来呢,不仅她不来,家里的人都也不来。

所有种种,根本经不起深思。

只略略一想,陆婉珺便被吓得身子朝后一瘫。

祖母被赤南侯府除名一事,不知祖父是否知道,不知二房是否知道。

被家族抛弃除名的女子,自然是不能再主持王府中馈的,更何况,祖父一贯偏宠家中那个贵妾……

陆婉珺越想越怕。

顾玉青觑了一眼陆婉珺,没有接她的话茬,只对滇阳王妃道:“逝者为大,姑祖母还是请体谅一下我们。”

提及族谱一事,滇阳王妃早就心神俱震。

她自己当然知道,论族谱来算,她这被除了名的女儿,当然是对赤南侯府没有任何资格指手画脚,可……道理归道理,事实归事实,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逼上绝路。

来京之前的打算,可不是这样的啊!

而且……滇阳王府的人,并不知道,她是被赤南侯府顾家一族除了名的。

若是知道……

滇阳王妃身子一颤,向后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太后原本还想帮着顾玉青打压一下这个不怀好意的姑祖母,眼见如此,反倒是歇了心思,专心瞧热闹。

心里不由嘀咕,这老太太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还赤南侯府的人给除了名……啧啧……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看来还真是不简单啊!

这么大的事,赤南侯府居然瞒的这么紧,就连她都分毫不知。

莫说不知这老太太让除名了,用顾玉青的话来说,压根就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人物,根本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平西王府世子妃对当年的事情隐约知道一二,倒是没有太多震骇,只是瞧着滇阳王妃和陆婉珺的嘴脸,越发嫌恶。

滇阳王妃和陆婉珺,一个心神震荡一个六神无主,顾玉青却不急不缓,继续道:“第三,方才你们一口咬定,青鸾死了,这凭白的污水我可不受,青鸾到底死没死,我劝你们还是瞧清楚了再来告状。”

“偷鸡不成蚀把米,滋味可并不好受。”眼皮一撩,看向滇阳王妃怔怔朝她看来的目光,顾玉青微微一笑,道:“尤其是您,这么大岁数,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就算是你想要夺了赤南侯府的中馈想疯了,也别张口瞎说啊,丢的可是你自己的体面,当然,如果你还有体面的话。”

滇阳王妃几十岁的人了,被顾玉青当着太后,平西王府世子妃,一屋子宫婢,她的孙女儿的面如此不留情面的咄咄指责,一张老脸,早就搁不住。

气急攻心,怒火上头,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只觉头晕眼花,浑身乏力,眼前金星嗖嗖冒出,喉头一甜,“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栽倒过去。

顾泽慕撇撇嘴,就这么点战斗力,还想跟我姐姐斗,啧啧……我还没上场呢!

眼见祖母又吐血,还昏厥过去,陆婉珺吓得一轱辘爬起来,“祖母,祖母……”

这次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吓到她的,不是滇阳王妃的晕厥,而是滇阳王妃被除名……方才她只想到府中大房二房之间的那点子事,现在,却是想到了自己的婚事。

祖母被除名,那她和四殿下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原本信心满满,现在……

太后一脸镇定,指了身侧的宫女,“扶滇阳王妃到偏殿歇着,请陆太医来给她瞧瞧。”

宫女领命,应诺执行。

陆婉珺眼瞧着滇阳王妃被人扶起带走,咬了咬嘴唇,到底没有跟上去。

若是跟上去,一会她必是得要在祖母跟前侍奉,谁知道祖母多久才能醒来,若是迟迟不醒,岂不是就耽误了她和四殿下见面。

毕竟她和四殿下的婚事才是头等重要,祖母一定会体谅她不会怪罪她的。

手帕在手里扭来扭去,陆婉珺打定主意,立在原地不动。

反正,她这么立着,太后总不能撵了她。

太后眼瞧陆婉珺如此,本就对她好感不多,此刻就更是不喜了。

若是先前的不喜,不过是不喜陆婉珺的那些小心思,不喜她对顾玉青的算计,可还能说她是被滇阳王妃蛊惑,可现在呢……祖母晕厥,她竟是不陪着去。

可见性子薄凉了!

滇阳王妃一走,顾玉青直接忽视陆婉珺的存在,对太后一脸歉意道:“大年节的,让您跟着操心费神了,是阿青的不是。”

太后嗔她一眼,“你这歉意,我可不受,你明知道她们要进宫在哀家面前闹着一出的,凭着你的手段,既是察觉了她被族谱除名,完全可以在进宫之前就避免这一场。”

心思被太后戳破,顾玉青也不尴尬,只娇笑道:“什么也瞒不过您!我虽知道那些,可她到底是长辈,若无一个身份绝对高贵的人压制她,我哪里就能降得住她,这身份绝对高贵的,除了您,阿青可再想不到旁人,更何况,您又疼阿青,舍不得阿青受委屈。”

太后被顾玉青“没皮没脸”的解释哄的一笑,“好啊,连哀家也算计进去了,可是要罚你。”

“阿青任凭太后娘娘罚!”顾玉青立刻领命。

太后笑盈盈道:“就罚你连着三日进宫来陪哀家说话,小没良心的,亏着你知道哀家疼你舍不得你委屈,这么些天都不来陪哀家说话,那叶子牌都要生霉了。”

顾玉青就嘟囔道:“您哪是想我了,分明是惦记我兜里那点子零花钱了。”

太后顿时笑起来,这一笑,方才因着滇阳王妃的闹腾而存在体内的一些怒气也发散出来。

顾玉青松下一口气。

人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心头存了气。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七章 岔开

陆婉珺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扭着一方帕子都要扭成麻花,心里难受极了。

今天,明明是她和祖母来在太后面前给顾玉青定罪的,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祖母被气的昏厥不醒,她像个透明人一般无人理睬……而原本该被论罪该被受罚的顾玉青,却绕在太后面前承欢。

怎么会这样。

太不公平了!

委屈气恼冲淡了陆婉珺方才的惶恐,此时心头只恨意绵绵,低垂的眼睛凝着顾玉青的裙摆,迸射着如怨毒的精光。

不过,陆婉珺也知道,她想要参加一会儿的宫宴,在宴席上见到四殿下,就必须要和顾玉青缓和关系,否则,她怕是连席位都没有。

几次深呼吸,终是等到无人说话的一个空档,陆婉珺泪眼涟涟看向顾玉青,“妹妹,你方才说,青鸾没有死,是真的吗?”

她忽的发言,太后顿时拧眉,不悦的看过去。

顾玉青挑眉,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被顾玉青冷冷一戗,陆婉珺不由咬唇,“我……”委屈和惶恐摆在脸上,陆婉珺咬着嘴道:“我是想说,她明明死在我怀里,怎么就……若是她真的没死,那便是我误会妹妹了,我向妹妹道歉。”

说着,屈膝朝顾玉青行了一礼。

祖母说过,成大事者,就要能屈能伸。

不过是在顾玉青面前低个头罢了!

然而,陆婉珺语落,顾玉青却是沉默不接她的话,只对太后道:“一会宫宴,您可是要去?”

太后目光从陆婉珺身上挪开,转脸对顾玉青笑道:“年岁大了,就不同你们凑热闹了!”你可要好好瞧着,有什么好玩好笑的,都来讲给我。”

顾玉青含笑点头。

太后又对顾泽慕道:“还有慕儿,第一次宫宴,若是觉得别扭,不去也罢,就在哀家这里,咱们打叶子牌!”

顾泽慕便笑道:“太后娘娘,我连什么是叶子牌都没见过呢!只怕比我姐姐输的都惨。”

“而且,我姐姐说,日后我是要顶起赤南侯府门户的,这种宴席,正好是历练我的时候,我就是不想参加,也得参加!”

太后方才还留顾泽慕打牌,闻言,立刻就道:“你姐姐说的对,是得多参加参加。这宴席里的门道,多的去了,不是旁人教就能教给你的,还是得自己揣摩。”

顾泽慕含笑应下。

太后便问平西王府世子妃,“怎么没有带了松儿来?”

平西王府世子妃回禀:“他五舅舅带他去山东了,怕是连年都回不来。”

“怎么这个时候去了?”洛松这位五舅的喜好,太后是素有耳闻的,“那瑶儿呢?去杭州都去了大半年了,过年也要在杭州过?”

听太后提起洛瑶,平西王府世子妃顿时心头一紧。

虽说涂家已经上门提亲,可毕竟亲事没有定下,太后若是表露哪怕一丁点意思要让洛瑶嫁入天家,那她都不能装聋作哑继续给洛瑶张罗婚事了。

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冰儿怀孕了,正是前三个月,她们姐俩从小关系要好,原本是打算回来过年的,结果就改了主意,说是要守着她姐姐,等冰儿胎坐稳了,再回。”

太后闻言,连连称赞,“知道心疼姐姐,这才是亲姐妹该有的样子。”

说着,撩了陆婉珺一眼,“有些府邸的孩子,莫说是嫡出庶出的,就是一母同胞的,也有斗的乌鸡眼似得,对家人,比对外人都狠,什么腌臜手段都用!瑶儿和冰儿如此,再好不过,松儿也是个好孩子,可见你教子有方。”

太后越是夸洛瑶,平西王府世子妃心头越是不踏实,惴惴不安却也稳得住面色平静,笑道:“娘娘盛赞,臣妇哪有那么好,那几个孩子,冰儿倒是个稳重的,余下瑶儿和松儿,都是淘气。”

太后笑道:“不是盛赞,哀家这话,你当得起!你婆婆倒是个厉害的,可惜,她守得住平西王府,却是教不出个好儿子,你公公又是那样,听说前阵子去给猪开光了?”

做媳妇的自然不能与人议论自己的公公婆婆,更何况,公公婆婆待她又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可又不能反驳太后的话,平西王府世子妃便只笑而不语。

太后本也没有等她回答,语气一顿,又道:“平西王府的荣耀若想守住,全靠松儿了,好在那孩子也是个争气的,你可是要好生教导,千万莫要养歪了!慈母多败儿,该狠下心,就得狠下心!”

平西王府世子妃忙称是。

低头之际,飞快的给顾玉青递过一个眼神。

太后的话,她不好截断,顾玉青却是可以。

只是,顾玉青才收到平西王府世子妃的眼神,太后便道:“瑶儿和阿青差不多大小吧,也该到订婚的年龄了,可是有人家提亲了?瑶儿身份高,她的夫家,可不能再像冰儿那样随意了!”

平西王府世子妃顿时心头一跳。

顾玉青忙笑嘻嘻道:“您再这么关心洛瑶,我可要吃醋了!”

太后的话猛地被顾玉青打断,顿时一怔,再看顾玉青那娇嗔的模样,倒像是真的在吃醋一般,顿时忍俊不禁,“你吃什么醋!我问瑶儿婚事,又不是替煜儿打听!”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您就会打趣我!”

顾泽慕眼见她姐姐有意要岔开太后的话题,忙跟着道:“太后娘娘,我姐姐到底啥时候出阁啊?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顾玉青……

顾泽慕此语一出,太后原本的忍俊不禁顿时变成哈哈大笑。

“瞧瞧,你弟弟都嫌你了!定是你在家对他管教太严!”笑着看过顾玉青,对向顾泽慕,“你想你姐姐何时出阁啊?”

顾泽慕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闪,盈盈笑道:“这个不是我想就行啊!我就是怕亲事拖得久了,有别的什么待出阁的姑娘生出什么不安分的心来,给我姐姐添堵!”

顾泽慕的话若有所指,陆婉珺闻言顿时咬着嘴唇的力道就又加重一份。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章八章 羞辱

大家说话间,陆婉珺还保持着那个屈膝的动作呢,腿都要麻了,又是尴尬又是羞恼又是难受,正懊悔的不行,暗恼早知如此就不该给顾玉青行那个赔罪的礼。

太后也真够偏心的,竟然由着顾玉青如此!

这般没礼数,也不知她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让太后对她百般纵容。

此时好容易得了一个说话的机会,陆婉珺立刻站起身来,道:“是啊,四殿下英俊潇洒,想必真心爱慕之人不再少数,妹妹也貌美能干,怕是暗下里惦记妹妹的人也不少呢!”

陆婉珺自以为说的巧妙,为之后的行事留下铺垫,却是语落,顾泽慕就凉悠悠道:“别人是不是爱慕四殿下不要紧,只要婉珺姐姐别爱慕四殿下我就放心了!”

陆婉珺顿时……

这个顾泽慕,真是……眼见太后一道厉光射来,陆婉珺忍着心头气恼,勉强扯出笑来,“怎么会!”

顾泽慕却是对她这个答案毫不满意,“怎么会是怎么会喜欢呢还是怎么会不喜欢呢?我脑子笨,你还是说的明白点,你到底对四殿下有没有觊觎之心?”

昨日夜里,陆婉珺和滇阳王妃的话,他可是听个清清楚楚。

虽然此刻就让陆婉珺保证什么她也必定做不到,可能让她心头堵一堵也好,万一她心理素质差,一气之下,也昏厥过去呢!

顾泽慕说罢,等着陆婉珺回答。

陆婉珺被顾泽慕的话逼得面色惨白,恨得牙根发痒,这个顾泽慕,竟然一点脸面不给她留。

且不说她心里的确是欢悦四殿下更是欲要将顾玉青的婚事夺了过来,单单让她这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在这众人面前承认对一个男子无非分之想,就已经是对她莫大的侮辱了。

男女之情,无论是有还是没有,怎么能公然谈论。

这个顾泽慕……还真是顾玉青的亲弟弟,一样的恶毒!

“我还未出阁,如何能公然谈论男女之事,慕弟弟这话……”陆婉珺低眉垂头,扭着帕子,满面微红。

顾泽慕丝毫不顾她这作出的害羞,只道:“就因为你还未出阁,我才问你,若是你已经出阁了,却还要惦记四殿下,就不是我问你了,自有你的婆家问你。”

陆婉珺再也绷不住心头的怒气。

凭什么她要被顾家姐弟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她是滇阳王府堂堂嫡出长女,身份可是比顾玉青和顾泽慕尊贵多了,顾臻不过一个侯爷,怎么能比的上她祖父这个王爷!

简直欺人太甚!

有心想要回击,可再一想到片刻之后的宴会,陆婉珺又深吸一口气,忍下了满腔怒火……宴会要紧!

脸色愤的青白,陆婉珺端着一张因为竭力隐忍怒火而略略扭曲的脸,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谁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慕弟弟何必要让我出丑难堪。”

说着,眼泪一闪,低眉顺眼低声下气道:“我承认,今日为了青鸾一事的误会,我对妹妹是有些冲动了,可都是误会一场,我都向妹妹道歉了,慕弟弟也别再和我生气了,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呢,还当真以为咱们亲戚不和。”

太后……哀家又不是傻子!

平西王府世子妃……太后又不是傻子!

顾玉青……我弟弟和太后又不是傻子!

若是旁人,得了陆婉珺这样低声下气的委屈之言,只怕也不会再出言给她难看,偏偏陆婉珺倒霉,遇上的不是别人,是顾泽慕。

她可怜巴巴的眼睛朝顾泽慕一睇,看到顾泽慕一张英俊的面上带着薄薄的讥诮,登时心头一抽。

紧接着,顾泽慕略带漫不经心的刻薄便传来。

“咱们本来就不和呀!再说了,我也没和你生气呀,我问你正经事呢,让你回答一句到底对四殿下有没有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就这么难呢?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对我姐姐和四殿下的婚事动什么歪心思吧?”

说着,顾泽慕语气一顿,啧啧两声,“这种事,就有点不要廉耻了!”

陆婉珺再能忍再能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更何况,在云南,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一路顺风顺水,何时受过今日这样的刺激。

心头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眼底面上,对着顾泽慕,立时狰狞起来。

恶狠狠瞪了顾泽慕一眼,转头朝太后跪下去,“太后娘娘,臣女就算先前有错,可臣女已经认错了,顾家姐弟这样对臣女不依不饶的羞辱,不仅是羞辱臣女,更是羞辱陛下御封的滇阳王府!”

太后看着陆婉珺,一个是她放至心尖的顾玉青和顾泽慕,一个是她一点不喜的陆婉珺,根本不需犹豫,便道:“慕儿问的又没错。哀家倒是觉得,你倒是不必担心慕儿的话会羞辱了陛下御封的滇阳王府,毕竟……滇阳王府的恩封,到你祖父这一辈,就算彻底结束了。”

陆婉珺嘴角一颤……

太后继续道:“至于你自己,其实你按着心意回答了慕儿的话,何谈羞辱之言,是你自己多心了!慕儿不过是话赶话随口一问罢了!”

顾泽慕的话已经让陆婉珺火气冲头血液逆行,太后一番话,无疑雪上加霜,陆婉珺顿时头晕眼花,嗓子眼发甜,胸口一痛,噗的一口血涌了上来,渗出嘴角。

顾泽慕不紧不慢道:“我之前拜过一位神医做师傅,听说年少吐血容易夭折,你可得好好保养,切莫轻易动气啊!”

陆婉珺……胸口又是一痛,只觉头晕耳鸣的更厉害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晕过去,一定不能,晕过去,怎么见四殿下,怎么在宴席上让顾玉青当众出丑!

顾玉青不当众出丑,又如何让太后和四殿下嫌弃她!

不行,不能晕,不能晕!

陆婉珺使出浑身力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头晕耳鸣眼冒金星血气逆流直抵头顶,又岂是说冷静就能冷静的。

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是死灰一片,就连嘴唇,都成了乌紫色。

正说话,外面宫人进来通传,“启禀太后娘娘,大殿那边的宫宴就要开始了。”

陆婉珺顿觉如得纶音。

终于熬出来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六十九章 转变

从太后寝宫出来,陆婉珺紧紧跟在顾玉青身后。

平西王府世子妃实在看不惯陆婉珺的做派,扯了顾玉青的衣袖,道:“你就让她这么跟着?”

顾玉青冷笑,“腿长在她身上,她愿意跟着就跟着,我总不能撵了她。”

“可她这样子,我实在觉得她别有居心。”平西王府世子妃道。

顾玉青摇头,“不是您觉得她别有用心,是她本就别有用心!”

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陆婉珺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

眼底的恨意越发如翻滚涌动的阴云,一层密过一层。

明知顾玉青何意,只装作不懂,嘴唇紧抿,沉默不语。

冬日凛冽的寒风让她胸口的怒气略略发散出些来,浑身没有方才那样抖的难受,胸口也好受多了,不再又憋又痛喘不上气来。

陆婉珺不断给自己鼓劲儿,只要坚持到宴席上,她就算是暂且胜利了。

进宫一趟不易,怎么能不见四殿下一面!

两手紧紧交叠,左手不时触摸到右手袖口处藏匿的一个小纸包。

到时候,只要将这一包药粉洒在顾玉青的吃食酒水中……

顶着心头这个信念,陆婉珺硬是一路坚持到宴席大殿。

宫人尚且不知太后寝宫处发生的事情,陆婉珺又寸步不离顾玉青,她二人的席位,便左右相邻。

才一落座,陆婉珺的目光便急切的越过舞池,朝对面男宾席位看去。

她虽并未见过萧煜,可眼下皇上的几个皇子,从年龄上分辨,不难知道究竟谁是萧煜。

可皇子席位上,陆婉珺一双眼睛都要射穿,也没寻到年龄适合的,不由闷声嘀咕,“人呢?”

顾玉青冷眼瞧着,只觉陆婉珺脸皮厚到可笑。

真不知这十几年,她在云南到底是怎么过的。

“你是在寻四殿下?”

顾玉青猛不防冷冷出声,吓了陆婉珺一跳,“妹妹别胡说,好端端的,我寻他做什么!”

“四殿下在西山别院打猎呢,今儿不来!”顾玉青不理会陆婉珺的回答,只凝着她道:“你还是别惦记了!”

语落,陆婉珺原本还略带薄羞的面上,顿时失望之色铺天盖地而来,连遮掩都没有遮掩。

顾玉青继续道:“真是可惜,他今儿若是在,我也正好告诉他,你祖母是被我赤南侯府宗族除了名的,你说,他若是知道这个会是什么反应?”

陆婉珺脸色倏忽难看,拧在手里的丝帕,声声被半寸长的指甲戳出一个洞来。

刺啦一声,在这并不安静的大殿,却是格外刺耳。

刺陆婉珺的耳!

“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慧贵妃娘娘也不来,如此,你穿了我裙子的事,也就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被她问起了。”

语落,顾玉青转头不再看她。

陆婉珺恨得浑身发抖。

正及此时,皇上驾到,众宾客行礼问安,宴席开始。

丝竹声声,歌舞漫漫,一派太平盛世。

陆婉珺阴着脸坐在顾玉青一侧,眼瞧着顾玉青与四周人推杯换盏,眼瞧着顾玉青与人言笑晏晏,陆婉珺嫉妒的发疯。

藏在袖口处的小纸包,也被她不动声色的悄悄摸出。

只要将这纸包里的粉末撒到顾玉青的饭食酒水中,看你还如何端着赤南侯府嫡长女的姿态在人前风生水起。

我要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顾玉青,你活该!

心头咒骂一浪高过一浪,终是让陆婉珺寻了个机会,趁着顾玉青不注意,飞快的将手中的纸包打开,用半寸长的指甲挑起其中粉末,借着要和顾玉青举杯的由头,伸手过去。

这个动作,早在未到京都之前,她在云南滇阳王府就练习过不下百遍,麻利干净,行云流水,祖母都亲自夸她做的好。

可事到临头,陆婉珺还是忍不住一颗心通通通跳的飞快,好在紧张归紧张,动作一丝不乱。

就在陆婉珺屏气凝神,佯做要与顾玉青碰杯,将指甲里的药粉弹落在顾玉青视线不能及的一叠菜肴中的时候,耳边歌舞一曲奏毕,倏忽安静的大殿,人声嘈杂中传来一声呵斥。

“你做什么!”

中气十足,气吞山河,巨大的声音在大殿贸然响起,惊得四座登时一静,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顾泽慕霍然起身,一脸肃然,伸手直指陆婉珺,眼底精光咄咄逼视过来,“你做什么!”

就连正在和大臣说话的皇上,也被顾泽慕这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

娘的,顾臻他儿子要干什么!

挑眉朝顾泽慕看过去。

陆婉珺本就做贼心虚,此刻又被顾泽慕如此大声势的一吓,顿时手一抖,指甲里的药粉就落了下来。

顾玉青反手将陆婉珺的手腕一抓,蹭的起身,她动作来的太突然,站起来的又猛,陆婉珺又是被她死死抓着手腕,在顾玉青立起身的一瞬,陆婉珺便半边身子被拉扯起来。

“妹妹你做什么,快放开我。”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们看过来,陆婉珺心跳一闪,竭力压住心底腾升而起的惶恐,一脸小可怜状委屈央求道,泪水涟涟,簌簌落下。

梨花带雨,让人瞧着心疼,尤其是……一些男人,这其中,就包括皇上。

“这是谁?”皇上目光在陆婉珺面上胶着一瞬,朝顾玉青看过去。

陆婉珺敏锐的捕捉到皇上眼底的那一抹非同寻常的光泽,立刻心头一动,越发将娇柔妩媚楚楚可怜表现的淋漓尽致,不及顾玉青说话,她便眉头微蹙,双目含情,朝皇上颤巍巍道:“臣女陆婉珺,此次虽祖母滇阳王妃一同进京,叩见陛下。”

陆婉珺比顾玉青年岁大,身子也比顾玉青丰腴。

趁着皇上问话,陆婉珺飞快的奋力挣脱顾玉青的手,绕出桌子,上前一拜。

滇阳王府的荣耀,全都系在陆婉珺一人身上,为了能让陆婉珺成功引诱了萧煜,入京之前,滇阳王妃便请了云南最出名的花魁到滇阳王府,秘密传授陆婉珺一些娇媚之术。

此刻,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陆婉珺比顾玉青年岁大,身子也比顾玉青丰腴。穿着顾玉青的衣裳,越发显得身材凹凸有致。

皇上就有点忍不住了!

第一千七十章 私心

美色当前,皇上声音不由放柔,“你既是同你祖母一起入京,怎么不见她进宫?”

陆婉珺眉目含情,朝着皇上一睇,娇声道:“回禀陛下,祖母是同臣女一起进宫的,方才陪太后娘娘说话,忽的身子有些不适,太后娘娘便留了臣女祖母歇息。”

按着那花魁的传授,陆婉珺的发生,带了令人骨头发酥的嗲音。

在场的女子听着只觉刺耳,一些男子,却是魂牵梦萦,很是受用,比如皇上。

尤其陆婉珺在睇向他的那一眼中,深情款款又充满崇敬,那种对英雄一样的崇敬,他许多年不曾看见过了。

再看陆婉珺,头上一朵洁白的山茶珠花,越发衬的她俏丽娇弱。

“你起来说话。”

陆婉珺闻言,满目感激又朝皇上一睇,羽睫微垂,情愫飞转,叩礼起身。

因着刻意而为,丰腴的身材在她起身之际,完美凸显。

该凸显的,都凸显了!

皇上瞧着,捏着手串念珠的手一动,不再看陆婉珺,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方才怎么回事?”

虽然语气一样温柔,可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其中的区别。

皇上对顾玉青的温柔,是长辈对晚辈,可对陆婉珺的温柔,就是男人对女人了。

这种微妙的差别,顾玉青虽不算甚懂,却也能体会一二,心头便知,只怕今日想要彻底解决陆婉珺,怕是不能了。

虽如此,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毕竟,不能解决了她,也不能便宜了她!

“陆婉珺向臣女饭菜之中投放药粉。”顾玉青指了面前桌上的一碟菜,镇定说道,“至于这药粉究竟是何功效,还请陛下让御医一验。”

顾玉青语落,登时满殿嘈杂。

陆婉珺和顾玉青可是姐妹关系……

皇上问向顾玉青的时候,陆婉珺一颗心紧张的简直要跳嗓子眼来,冷汗一层一层浸透里衣,站在那里,只觉小腿发颤。

可等到顾玉青说罢,偷偷去瞧皇上的神色,却是忽的松下半口气。

皇上并未震怒如雷。

皇上知道她给顾玉青投药,却没有震怒,这意味着什么……电光火石间,陆婉珺心头有别样思绪萦绕而上。

最初入京,她的目标是萧煜。

可萧煜毕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身体康健,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退位,如此……

心思飞快的打定,陆婉珺开始重新盘算起来。

既然皇上对她有怜悯垂爱之心,她何必要浪费……

顾玉青说罢,皇上目光朝顾玉青指着的那跌菜一扫,尽管心下已经有了私心,可当着文武大臣以及家眷的面,他怎么也该要维持明君的形象不是。

当即便摆出盛怒之色,手中手串啪的朝桌上一甩,“大胆!”

陆婉珺登时扑通跪地,额头抵着地面,瑟瑟发抖,却是一言不发。

对于陆婉珺的反应,皇上心头出奇的满意,到时候心思聪慧的,竟然能懂他的心意。

如此,皇上对陆婉珺,越发有意。

面上的盛怒分毫不减,“来人,传御医!”说罢,转头朝身侧立着的内侍总管看去一眼。

内侍总管登时被皇上这飞快的一眼看的一愣,脑中飞快思索揣测这一眼的含义……到底是贴身服侍了几十年的老仆,只稍稍一想便明白。

心头唏嘘:还好四殿下和慧贵妃娘娘不再,不然……

心下微微一叹,用略高的声音道:“陛下,今日国宴,寓意非同寻常,是今岁最后一顿宴席,取团圆圆满之意,还是请人将菜碟端下,让御医在偏殿查验的好。”

“另外,陆小姐这般,怕是也不适宜继续留宴,还是请陆小姐一并退下歇息,事情究竟如何,等宴席散了,陛下再定夺。”

内侍的话,周全而得体。

有些心思格外通透的,自然听明白他和皇上的双簧,可谁吃饱了撑的,要去揭穿皇上,就算是御史,也没这样的蠢蛋。

明知皇上别有心思,顾泽慕登时朝顾玉青看过去,只要他姐姐一个示意,他绝不让陆婉珺就这样离开。

收到顾泽慕的询问,顾玉青微微摇头。

皇上最重体面,若是当着一众朝臣家眷的面,扫了他的面子……虽然眼下陛下和父亲之间看似情谊坚不可摧,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圣心难测。

另外,陆婉珺若是真能入宫,也不失是件好事。

毕竟,若想彻底解决一个人,没有比死更彻底的了!

而且,这种死,她还不用被滇阳王府的人记恨。

在宫里生存,可不仅仅是能得圣宠就够的,花无百日红,君心最薄凉。

更何况,陆婉珺若当是能在经历今日之事之后,还能入宫侍奉皇上,就已经是在宫里树敌无数了。

方才皇上和陆婉珺眼神对视的时候,那些宫妃眼底的飞刀,顾玉青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怕是根本不需慧贵妃出手,就有许多人惦记她了。

眼见姐姐摇头,顾泽慕便一言不发。

顾玉青和顾泽慕都无疑义,皇上登时松下一口气,立刻道:“好,就依你所言!来人!”

陆婉珺匍匐在地,瑟缩颤抖的动作,顿时停下。

皇上如此,就是明显的包庇她……惶恐散去,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欢喜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吧!

上天待她,真是不薄!

顾玉青……你给我等着!

我必让你跪在我面前哭。

一场宫宴,就在这插曲过后,照常继续,只是原本的欢声笑语中,夹杂了无数人的心不在焉。

宫宴散后,顾玉青因着是当事人,自然不能离开,与顾泽慕结伴同行,跟在皇上身后,抵达偏殿。

早有内侍总管事先嘱咐了御医,等到皇上张口询问,御医便道:“菜肴里的确是被放了药粉,不过,这药粉是上好的三七粉,并无毒害,想来是陆小姐在同顾大小姐开玩笑。”

药粉究竟怎么回事,陆婉珺心知肚明,自然不敢有所动作,只低眉垂眼,立在一侧。

顾玉青冷眼瞥过她,转头看向御医,“你是太医院的元老人物,您说是三七粉,我便信了,不过……”

说着,顾玉青嘴角一抿笑,“大过年的,只要您心里踏实就行。”

太医登时心头一个咯噔,额头冷汗就密集了几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一章 突变

陆小姐给顾大小姐下的,可是烈性的魅蛊散啊!

顾大小姐就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药,可这样子,分明也不相信他的话……

三七粉……

他自己说出去,都觉得舌头发虚!

老天!

他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个前几日刚刚出生的嫡孙,听说赤南侯府的小少爷身边有一群训练有素的狼……

思绪浮上脑海,太医下意识朝顾泽慕看去。

一眼就看到顾泽慕朝他不怀好意的笑,太医顿时死的心都有了!

天杀的,他勤勤恳恳伺候皇上一辈子,皇上怎么就给他塞了这么一桩丧尽天良的事啊!

且不说顾泽慕养的那群狼会不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叼走他刚出生的嫡孙,单单是日后四殿下登基,顾玉青就是皇后,他就仕途难保啊!

心火上攻,不过眨眼,太医口中就生出两个大疖。

皇上眼皮一跳,立刻道:“好了,既然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都是亲戚,莫要为了误会伤了情分,年关及至,你府中还有许多事要做吧,朕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至于你,既然滇阳王妃身子不适,身边总要有个伺候人,你就暂且不必虽她们回赤南侯府,留下来侍奉你祖母吧!”对顾玉青言落,皇上转头对陆婉珺道。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陆婉珺神魂颠倒间屈膝行礼。

顾玉青凉凉瞥过陆婉珺一眼,带着顾泽慕行礼告退。

从此,陆婉珺怕是再不会回赤南侯府了,至于滇阳王妃……

一路姐弟二人沉默并肩离开,出了宫门,坐上赤南侯府的马车,顾泽慕才忍不住道:“姐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是三七粉吧!”

虽然不是亲自动手,但也无异于解决了那祖孙俩,顾玉青心情颇好,笑道:“你都不信,我怎么会信!”

顾泽慕一撇嘴,“毕竟你笨啊!”

顾玉青抬手朝着顾泽慕脑门就是一个爆栗,“我是你姐姐!”

顾泽慕嗷的一叫,“咱来虽然是嫡亲,可龙生九子尚且不同,更何况,姐姐就不知道什么是优生优育?二胎往往都比一胎聪明,再说,母亲生姐姐的时候,还未成年呢!。”

优生优育……一胎二胎……未成年……

什么鬼!

顾玉青抬手朝着顾泽慕脑门一抹,“你发烧了?说什么呢,说人话!”

顾泽慕一脸无辜,“我说的就是人话啊,姐姐,人傻就要多读书,这话真的是真理!”

顾玉青嘴角一抽,“欠揍!”

不等顾玉青开揍,顾泽慕就嚎啕大叫,“姐姐不许人说实话!”

顾玉青无奈的看着顾泽慕卖力的在那里叫,顿时无奈一笑,“小祖宗,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你……”

顾玉青正说话,顾泽慕嚎啕撒泼的声音骤然停住,面上伪作出来的委屈徒然一僵,转瞬收起,整个人倏忽间散发出令人汗毛炸立的戾气,浓的顾玉青喘不上气来。

这……这还是她那个动辄就要撒泼打滚卖萌装可怜的弟弟不……

心思一个转过,顾泽慕已经不动声色的挪了身子坐到顾玉青面前,满面看向顾玉青,轻轻竖起手指,在唇边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

眼底是坚硬如铁的锋利,再无半分稚嫩,宛若一个身处沙场的将军,浑身气势,不容人直视。

顾玉青心头一凛,立刻警觉起来。

能让弟弟骤然如此的,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顾泽慕朝着车外呼出一声“停车”,在马车停下的一瞬,转头将车帘略略挑起一个小缝,透过那不过小拇指粗细的缝隙,一双锋利毒辣的眼睛,看向外面。

此处正是人声鼎沸的鼓楼大街,马车正行到八珍阁。

瞧着那正进入八珍阁的一行人的背影,顾泽慕本就紧绷如铁的面色,越发线条刚硬,带着浓浓的杀气。

坐在他一侧的顾玉青,被这种激荡而浓郁的杀气包围,将门虎女骨子里好战的因子倏忽被激发。

“姐姐,我要去趟八珍阁,姐姐且先回府!”眼见那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八珍阁里,顾泽慕转头对顾玉青道。

顾玉青立刻道:“我与你同去。”

顾泽慕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威严凛凛,丝毫不亚于当今圣上。

顾玉青却是满目坚决,“危险之下,女子比男子更容易被人忽略,也更容易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弟弟突然如此,可弟弟的身份摆在那里,堂堂隐帝,如临大敌,势必小可。

从前弟弟不在身边她无可奈何,既然此时弟弟就在跟前,哪怕弟弟是不可一世的隐帝,在她心里,他只是她的弟弟,做姐姐的,就要用命去保护他!

面对顾玉青的执拗,顾泽慕面色不动,再次拒绝,“不行!事关紧急,我事后再和姐姐细说。”

顾玉青摇头,“你纵然自己去了,我也必会用我的法子再做行动,你知道我的。”

姐弟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如铁的坚定……事出紧迫,顾泽慕终是耗不住,败下阵来,“好吧,可你要听我的。”

顾玉青立刻答应。

姐弟二人转身下车。

马车突然停下,坐在另一辆车里的吉祥如意早就下车守在门口,眼见车帘打开,立刻伸手去扶顾玉青。

方才马车里还空气凝重犹如冰冻,此时车帘一开,在顾玉青身后,吉祥如意就看到顾泽慕一脸痞子笑。

下车站稳,顾泽慕转头朝小厮元宝低声吩咐几句,元宝得令,立刻神色一变,转身离开,不过眨眼,消失在人群中,动作快的,就连吉祥如意都咂舌:这人是鬼变的吧!

吩咐完话,顾泽慕仰头看着八珍阁的招牌,眼底精光迸射,转瞬收敛,笑嘻嘻朝顾玉青道:“姐姐,我饿了,想去吃水煮鱼!”

吉祥如意……

您不是刚从宫里吃了宫宴回来!

顾玉青一笑,“正好我也想吃水煮肉,走!”

吉祥如意……

眼看着这姐弟俩手挽手肩并肩朝八珍阁昂首阔步走进去,吉祥如意四目对视,从彼此眼底看到自己颤抖的嘴角!

怔怔一瞬,拔脚追上去。

只是在抵达八珍阁门口的一瞬,吉祥忽的身子一紧,感觉到一丝杀气。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二章 打狗

倏忽捏拳,转头就见如意同样面色紧绷,朝她微微点头,两人眼底精芒一闪,四下扫视而过,飞快的追上顾玉青,紧随其后。

进了八珍阁,店掌柜立刻笑脸迎上来,因着心头有些发虚,双手在身前来回搓着,“顾大小姐顾大少爷来了!今儿因着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客人格外多。”

言外之意,你们没有提前预约,二楼没有空余雅间。

顾玉青眼角眉梢笑意不减,道:“就用四殿下包下的那间。”

掌柜闻言,登时一愣,转瞬想到四殿下和顾玉青的关系,立刻满脸堆笑,“好好。”

一面应着,一面引顾玉青和顾泽慕上楼。

顾玉青不动声色道:“不知那间左右两边,都是何人,若是熟悉的,我们也好去打个招呼。”

若是只有顾玉青一人,此言自然不妥,她一个姑娘,断然没有去和官员打招呼的道理,而雅间里坐着的,又未必一定是女眷。

可有顾泽慕在,就不一样了。

他才回赤南侯府,虽年龄尚小,却需要早早同官场之人结实,尽快融入京都世家子弟的圈子。

掌柜便笑道:“左边一间是王大善人一家,右边一间,是户部尚书家二房的几个小姐。”

“多谢!”

顾玉青含笑称谢,说话间已经上了二楼。

刚一上楼,顾玉青便被楼道中翰墨轩门口一左一右立着守门的两个彪壮大汉吸引,而那两个大汉,眼见有人上楼,也倏忽间目光投射过来。

眼底的精芒,毫不遮掩,带着浓烈的警告和逼视。

顾泽慕眼角微动,将身上的气息竭力收敛的分毫不剩,挽了顾玉青的胳膊,撒娇道:“姐姐,除了想吃水煮鱼,我突然又想吃毛血旺了,也不知道八珍阁有没有毛血旺。”

八珍阁掌柜正因为那两个守门大汉对顾玉青和顾泽慕投来的凶神恶煞的目光而心头一跳,深怕这俩人惹怒了顾家姐弟,生出什么乱子来,正惴惴不安,忽闻顾泽慕此言,立刻陪笑道:“有有有,咱们八珍阁的毛血旺京都第一,顾少爷既是爱吃,今儿便免费送一道。”

一面说,一众人一面朝前而行。

萧煜包年的雅间在八珍阁二楼的尽头,势必要路过那两个大汉。

顾玉青感受到弟弟的变化,知道这两个大汉以及翰墨轩里的人,必定就是弟弟追来的八珍阁的人,配合道:“又是水煮鱼,又是水煮肉,还要毛血旺,你不嫌辣啊!。”

神情自若,并无半点紧张之色。

顾泽慕就笑嘻嘻的哼哼,“不嫌,辣点来年红火!我这是替姐姐着想,如此,开年你就必定能红红火火嫁出去!”

说说笑笑,从那两个屏气凝神警惕到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的大汉面前经过,顾泽慕忽的身子从顾玉青身边一弹开,向其中一个大汉身上撞过去。

伴着一声惊叫,顾泽慕一面重重撞上那大汉,一面道:“姐姐你推我做什么!”

那大汉本就被悬着的心逼得额头青筋暴突,忽得发生眼前的变故,顿时本能的一喊,“找死!”

怒目圆睁,抬手就朝顾泽慕脖子掐过去。

八珍阁掌柜顿时吓得脸色一白,这可是赤南侯府的嫡出小少爷啊,若是在八珍阁出现什么闪失,怕是八珍阁不被顾臻夷为平地,也得被四殿下夷为平地。

冷汗骤然冒出,店掌柜忙冲上前去,“误会,误会,快松手。”

顾玉青哪有推顾泽慕,分明是那小子自己弹开的……明知弟弟做戏,顾玉青立刻面色紧绷,带着愠恼一步上前,朝着那个掐住顾泽慕脖子的大汉扬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清脆的一响,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顾玉青虽然个子不及他高,又是个姑娘,也憋足了劲儿,到底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五根手指印。

那大汉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挨了打,还是个女人打的他,登时怒气直窜头顶,眼中杀气倏忽涌上。

顾泽慕原本被那大汉掐了脖子,还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眼见他姐姐这么彪悍冲上来,顿时惊得一怔。

姐,你也太勇猛了吧!

被顾玉青一巴掌打下,那大汉豁然松了掐住顾泽慕脖子的手,朝顾玉青挥掌过来,杀气从头裹到脚,若火山喷发。

他旁边的同伴眼见如此,立刻拦他,“你冷静点,莫要误了主人大事。”

顾玉青却是巴掌落下的一瞬,趁着这个空档,气势凌然指着那大汉的鼻子怒喝:“放肆!哪个府邸的奴才,竟然敢如此不把赤南侯府的人放在眼里,让你主子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养的狗,这么厉害,今日不拔了你的狗牙,我顾玉青便不姓这个顾!”

前世今生,顾玉青都是奋斗在夺嫡旋涡中的,和皇子权臣斗惯了,身上的气势一抖出来,自然非同寻常闺阁小姐可比,再加赤南侯府将门之风,凛冽的声音,幽寒的眸光,登时深深将那大汉怔住。

那大汉的同伴忙一面拉住同伴,一面满面歉意对顾玉青道:“对不住,不知道是顾大小姐……”

他话音未落,顾玉青便起手又是一巴掌朝他脸上打去,“混账!这京都还有不认识我顾玉青的?就算寻常百姓不认识,你们的主子既是能在这八珍阁的二楼吃饭,又进得去翰墨轩的,就势必知道我!你说你不认识我?”

“我倒要看看,你主子是谁,他若当真不认识我便罢,若是认识却是纵的你这刁奴如此欺辱赤南侯府的人,我必定要到御前讨个说法!”

凶狠毕现,惊得顾泽慕一愣一愣的。

姐姐……太彪悍了!偶像啊!

顾玉青本就是刻意扬高声音,外面的吵闹登时惊动了整个八珍阁的雅间,翰墨轩的大门,不过顾玉青语落眨眼功夫,就咯吱一声打开。

顾玉青放眼朝里面出来的人看过去,鼻间一声尖刻的冷哼,“我倒是谁!原来是您,难怪有资格不把赤南侯府放在眼里,只怕,您有资格,您跟前这两条狗没有这个资格吧!”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三章 糊弄

被顾玉青左一句狗右一句狗的骂,那两个壮汉脸色一层难看过一层,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却是到底不敢发作出来。

赤南侯府……他们还真是惹不起,不说打不过这个小姑娘,只怕要给主人招来巨大的麻烦。

怒气被生生憋下,太阳穴突突直跳,捏紧的拳头,手背青筋毕现。

双目赤红,怒目圆睁,死死瞪着顾玉青。

顾玉青多一眼不再看他二人,只冷眼瞧着从八珍阁走出的人,“陆太医,您的随从打了我弟弟,这个说法,您怎么给?”

顾玉青一张脸绷的铁青,像是刷了一层寒霜。

从翰墨轩里推门而出的陆太医心跳跟着就慢了一拍。

天!

居然打了赤南侯府这个小祖宗!

可……可门口这两个壮汉,根本就不是他的人,是屋里那位的,他如何敢做主处置他们。

只……若是不给顾玉青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的事,怕是难收场……哪里是难收场,是根本收不了场。

这楼道里虽是只有他们这些人,可这些雅间里的人,必定都是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的。

更何况,还有陛下和太后。

就算陛下不替顾玉青做主,太后也一定饶不了他。

一时间,陆太医惆怅的只想死去,“顾大小姐,实在是误会一场,他们两个,当真是没有认出小少爷身份,若是知道,怎么会对小少爷动手呢!”

顾玉青听着,心头微动。

正常情况下,府中奴才冲撞了贵人,尤其是像赤南侯府这样当下炙手可热的府邸,作为家主,第一反应不该是怒斥家奴一顿。

可陆太医这话,说的实在不痛不痒,不斥责也就罢了,反倒像是忌惮害怕这两个壮汉一般。

而这两个壮汉,在陆太医出来之后,既面无畏惧之色,更不转身行礼,那样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这样明显,顾玉青自然知道,这两个壮汉,根本就不是陆太医家的下人,只怕屋里更有身份尊贵者,而这两个壮汉,是那身份尊贵者的人,陆太医惹不起主子,也惹不起人家的下人。

如是思忖,顾玉青铁青的面上越发凝聚着愠怒,“我只问陆太医,今日之事,你要如何处决来给我一个答复!我不想同你废话!”

陆太医心头万马奔腾!

惹上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惹了赤南侯府这两个祖宗!

眼睛四下一扫,眼见并无那匹常跟在顾泽慕身边的大狼,陆太医微微松下一口气。

在顾玉青和雅间里的人之间稍作权衡,陆太医迅速做出决定,笑道:“他们冲撞了顾大小姐,自会受到惩罚,只是这里是八珍阁,到底人家开张做生意,忌讳这些,惩罚就不在这里了吧。”

顾玉青听他这话,明显就是在欺负人,心头火气顿时上蹿,一步上前,也不顾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直抵陆太医面前,陆太医身子不算太高,顾玉青又是个高挑的,两人几近平时。

怒火凝聚眼底,宛若暗沉的阴云天幕,风雨雷电,肆虐汹涌,“陆太医若是不敢,我替你管教!”

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是透着绝对的威严,甚至超过愤怒中的皇上。

“你养的狗对我弟弟不敬,你若不当着我的面给我一个过得去的说法,你觉得我能善罢甘休?陆太医莫当我是三岁孩童!”

陆太医顿时被这气势震得心头一跳,冷汗又密一层。

顾泽慕满眼崇拜看着他姐姐,亲娘咧,我姐姐这……霸气侧漏啊!威武!

“姐姐,我刚回府邸就让人家家里的下人给这样欺辱,我以后在京都,怕是都抬不起头了!”顾泽慕火上浇油说道:“今儿太后娘娘还说,我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她,也不知道,这个委屈她老人家管不管。”

“纵容恶奴欺负尚未成年的赤南侯府嫡子,这个罪名,姐姐,够不够诛九族呀?”

顾泽慕一脸懵懂又委屈。

“这个罪名是不够诛九族,可多年前,陆太医在宫中为一位颇得陛下恩宠的妃嫔安胎,却错手将落胎药当做安胎药给那妃嫔喝下……恶意伤及皇嗣,这就不止是要诛九族了!”

陆太医顿时浑身一震,满目惊骇看向顾玉青。

畏惧惊慌之下,不由连连后退几步。

好在顾玉青这话,说的声音极轻,除了跟前几个人,那些坐在雅间里的,是一个字也听不到。

竭力压着狂跳不止的心,陆太医看向顾玉青,“你如何知道?”

顾玉青嗤的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陆太医家中新纳的小妾给主母敬茶时,“不小心”在茶水中参了巴豆粉,惹得您的嫡妻难受了整整一天,而这小妾,却是没有受到半点惩治。”

不仅知道宫中之事,我连你府中的密事,一样知道!

眉毛微挑,顾玉青逼视陆太医。

她既是知道,这两个壮汉不是陆太医的人,陆太医要装模作样妄图糊弄他们姐弟,那她就让他知道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好糊弄的。

至于陆太医的那些密事,自然是上一世她帮着萧铎做事的时候,暗中调查来的。

上一世的现在,萧铎还和萧祎在酣斗呢!

陆太医被顾玉青的话吓的几近魂飞魄散,“你监视我?”连声音都变的颤抖不已。

顾玉青看着陆太医一张土灰如死人的脸,不由疑惑,就算她说出陆太医的这些把柄,可他堂堂太医,又颇得皇上恩宠,一贯是个心思通透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怎么就吓成这样呢!

除非,他害怕的,是她真的派人监视了他,并且掌握了他更不能见人的秘密。

想到方才弟弟在马车里的反应,顾玉青目光越过陆太医的肩头,似有若无朝他背后略略打开一条胳膊粗细的缝隙的大门瞧去。

雅间里,陆太医到底在与何人说话!

疑惑一生,为不打草惊蛇,心思飞闪而过,顾玉青嗤的冷笑,鄙夷而又不屑道:“陆太医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监视你?我为何要监视你,难道我要偷学你的医术不成!就算偷学医术,我也该监视王太医,而非你啊!”

陆太医眼见顾玉青所言并非虚假,登时紧悬的心一松,却是转而又一阵青一阵白起来。

顾玉青的话,是说他医术不如王太医!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四章 公子

脸色难看了好一会,陆太医才道:“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你想怎样!”

顾玉青冷色道:“我如何知道的,自然不会告诉你,至于我想怎样,我只想告诉陆太医,今日之事,你若不能妥善解决,我自然会用我的法子解决。”

说着,顾玉青朝那两个壮汉扫过一眼,一改方才的轻声,扬高声音道:“不过,看陆太医的样子,是宁愿得罪赤南侯府,宁愿豁出身家性命,也不愿惩治你府中恶奴了!”

“陆太医如此行为,不用我到太后皇上面前告状,怕是明日一早,就有御史弹劾了!”

“真不知道,你的这两个恶奴,究竟是金枝玉叶呢,还是龙嗣凤胎,竟然值得陆大人如此看重。”

顾玉青的声音清脆冷冽,八珍阁的二楼雅间,但凡是竖起耳朵听的,必定是人人都能听到。

更何况,此时的八珍阁二楼,除了楼道里她们说话的声音,安静的落针可闻。

陆太医只觉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灼烤一样。

屋里的人得罪不起也不能得罪,而顾玉青……竟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缠百倍。

原以为能轻轻松松解决这一桩冲突,也好在屋里那位面前表现表现能力,可现在……能力没有表现上,倒是自己摘不干净了。

“今日冲撞顾大小姐,实在是我的不是,明日一早,我必定亲自登门谢罪,任由顾大小姐处罚可好?”陆太医咬牙放弃一切身段,低声下气道。

顾玉青冷笑:“陆太医严重了,得罪我的,是你府中的下人,不是你,我要你谢罪做什么!你可是朝廷正经的四品御医,而我不过一个闺阁女子,你亲自登门给我谢罪,我可受不起。”

“难道是我说的不够明白?那我再说一遍,陆太医,我只要你惩治这两个欺负了我弟弟的恶奴!这个要求,一点不为过,可谓合情合理,我也并没有为难陆太医,反倒是陆太医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我,我倒是不解了!”

说着,顾玉青嘴角一勾,“莫非,这两个人,不是陆太医您的下人,而是什么您得罪不起的人的下人?”

顾玉青话音儿一出,陆太医登时惊得嘴皮一颤。

他和屋里那位见面,是绝对的私密之事,怎么能被人发现,更何况,屋里那位的身份,也是绝对的私密,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进京的!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一时间,陆太医觉得自己要被逼死了!

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样棘手难缠的事……早知道,就该请那位到他府中说话了。

偏那位想念京中菜肴,思念八珍阁的那叠水晶肘子!

真是……

陆太医惆怅的吐血而亡的心都有了!

正在陆太医前后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顾泽慕幽幽凑到顾玉青身边,道:“姐姐,咱们进去坐会吧,站了半日,腿都木了。”

陆太医顿时……什么,你们还要进来!

瞠目结舌看向顾泽慕,顾玉青则是点头,“也好,我倒要瞧瞧,陆太医为个下人左右为难,到底是为着什么!”

“另外,今日为了个下人,我和陆太医,险些结怨,一桌吃个饭,也好化解化解。”

说着,顾玉青抬脚就要朝屋里走。

不等陆太医说话,那两个大汉便立刻一脸凶神恶煞抬手一挡,将大门死死拦住,“不许!”

顾玉青嘴角一扬,转眸看向陆太医,“陆太医,您府邸这下人,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些!”

陆太医……这是要逼死他啊!

扯着嘴皮陪笑,道:“不瞒顾大小姐,这两位,并非我府邸下人,而是屋内我朋友的属下。”

顾玉青挑眉,一脸恍然大悟,“难怪陆太医不敢责罚他们二人,可是一点,我就不明白了,你我在门前已经为了这件事说了这么久,你那朋友怎么纹丝不动,竟就坐得住,莫非是个聋子!”

陆太医……

这话,让他怎么接!

顾玉青也没等他接,继续道:“既然这两人不是陆太医的下人,那我也找陆太医说不着,还是和他们的主子说罢!”

“他们的主子不出来,我便进去同他说,总不能赤南侯府的人被欺负了,我连个说法也讨不上吧!”

“还有,你那位朋友,说句不客气的,任由陆太医在这里为难,任由他的恶狗奴仆撒野,自己却是缩在屋里连面也不敢露,就是乌龟,也没有这样怂的。”

缩头乌龟……

陆太医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堪。

而那两个壮汉,登时就像是一块炸了的爆炭,“你好大的胆子!”

顾玉青立时细眉一挑,冷冽如霜的眸光直直朝他二人瞪回去,“怎么?刚打了我弟弟,现在连我也要一起打吗?”

那气势,仿若挥斥方遒的沙场将军,说一不二!

那两个原本已经抬起手欲要攻击的壮汉,就被顾玉青的这一气势震的动作一滞。

对方可是赤南侯府的嫡长女啊……若真是动手了……是个什么后果……

可……也不能由着她这般侮辱主人。

正剑拔弩张,陆太医背后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咯吱”一声开展,从,登时所有人目光顺声而去。

顾泽慕则是趁着大门被打开的一瞬,一双眼睛,锋利如鹰,朝屋内看去,在看到屋里那人的背影之后,眼底风云突起。

果然是他!

从屋里走出的人,身子一闪,迅速的将大门又关上。

顾泽慕收了目光,立在顾玉青身侧,双眸微垂,让人不辨神色。

不过,也无人去看他的神色究竟如何。

出来的,是个年轻公子,那两个壮汉一见他,顿时抱拳行礼,却并无称呼出口。

顾玉青冷眼瞧着这年轻公子,只觉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而陆太医,立刻神色一松,侧了侧身,让那公子站在正面,尊重之情不加掩饰。

那公子看向顾玉青,满面含笑,客气而又不失身份道:“方才的事,是家中奴仆失礼了,不知顾大小姐要如何的结果,才肯熄灭心头之火。”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是对方肯出来,顾玉青飞快的转眸看了顾泽慕一眼,眼见顾泽慕低眸垂眼,并无神色,顾玉青便道:“如何处置,全看公子家规!我相信,凭着公子能让陆太医忌惮的身份,家规定然不会差。”

那年轻公子闻言便是一笑。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五章 纠缠

这公子不笑还好,一笑,顾玉青越发觉得他面熟。

究竟在哪里见过,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公子一脸温润,含笑看着顾玉青,“都说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名满天下,原先只当世人恭维赤南侯府,在下还不信,如今瞧来,只怕世人之传,也并不尽能展现顾大小姐的才能。”

顾玉青闻言不过一笑,并不接话。

那公子就道:“方才在雅间里,听闻顾大小姐说,若非将这两个狗东西的狗牙拔下,顾大小姐这顾姓便是不要了!”

“在下一贯是个怜香惜玉的,更何况,一来今日本就是他们的不是,二来,怎么能让顾大小姐受了委屈,既是顾大小姐说要拔了他们的狗牙,那便拔了他们的牙,来当作惩治,顾大小姐觉得可还满意。”

一个怜香惜玉让顾玉青抖起一身鸡皮疙瘩。

见过轻挑浪荡的登徒子,却还没见过能把轻挑浪荡表现的这么温润如玉的!

月白锦缎长袍加身,暖玉顶冠束发,眉目如画,红唇皓齿,身姿挺拔,一柄十二骨折纸扇上,山水泼墨图一瞧便是名家珍品。

这样的浪荡子,实在罕见!

嗯……也就比萧煜逊色那么一点点!

到底还是不如萧煜!

呃……好像想太远了!

目光一闪,顾玉青重新再看那公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真的开口说要拔牙……默默脑补一下这个血腥的拔牙场面,顾玉青淡淡一笑:“你家的家规,你说了算!”

对于顾玉青的回答,那公子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顾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知拔几颗牙,能让顾大小姐解气?”

顾玉青面不变色,道:“全凭你家家规说了算!”

这八珍阁里可是坐满贵客,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呢!她一个姑娘家,可不愿落个残暴冷血的名声,尽管这个名声她本人倒是觉得无妨,可到底现在是有弟弟的人了,怎么也得替弟弟着想一下。

顾玉青言落,那公子转头看向身后两个壮汉,方才同顾玉青说话时温润的笑容倏忽一收,眼底是不容侵犯的凛冽威严,“拔牙,每人四颗。”

吩咐罢,转头看向顾玉青,“顾大小姐,可还满意?”

他说话间,他身后两个壮汉脸色都没变一下,毫不犹豫抬手执行命令,开始拔自己的牙。

顾玉青……

这场面……实在容易做噩梦……且不说两人满嘴是血就跟刚刚吸了人血一样,单单想象一下拔牙的痛苦,还是自己拔牙,顾玉青就不禁头皮发麻。

还是眼不见为净!

收了视线,顾玉青抿唇一笑,“公子的家规如何,绝非我可以置言的。”

“那我许你置言呢?”那公子提脚,上前一步,欲要直逼顾玉青面前。

立在顾玉青身侧的顾泽慕当即身子一横,在那公子提脚上前的一瞬,横插在他和顾玉青中间,“说话就好,我们都不聋。”

被顾泽慕一挡,那公子也只是微微一愣,顿了步子,笑容依旧如玉。

顾玉青接了那公子的话,道:“虽公子客气,可赤南侯府也有赤南侯府的家规,绝不置喙旁人家事分毫!莫说公子对他们的惩罚是拔牙,就是把头,我也不会多言一句,毕竟,这是你家家事,我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而已,态度端正就好。”

说罢,顾玉青一笑,“既然公子惩治了恶奴,此事便是了结,公子同陆太医想必还有话要说,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顾玉青扯了顾泽慕的衣袖,彻底忽视旁人,只道:“你还吃不吃水煮肉了,吃我们便去雅间,不吃咱们就回去。”

语气轻松,那样子,好像根本看不到,在那公子背后,有两个因为疼痛而满面狰狞满嘴滴血的人还在费力的拔牙。

顾泽慕同样看不到。

得了顾玉青的话,一眼不多看那公子,更不看旁人,转头挽了顾玉青的胳膊,“姐姐,咱们回去吧,这里坏人多。”

顾玉青……

你小子堂堂一个隐帝,在马车里能骤然显出那么逼人的气势来,现在和我说,这里坏人多……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

嘴角一颤,顾玉青宠溺的道:“好,回家。”

吉祥如意……

八珍阁店掌柜……

陆太医……

就在顾玉青和顾泽慕转身之际,那公子上前一步,拦道:“既是今日见了,便是缘分,再者,单单他二人拔牙谢罪,我到底觉得还是欠缺了些,想要登门亲自谢管教不严之罪,不知顾大小姐哪日方便。”

顾玉青温和一笑,“哪日都不方便!”

那公子被顾玉青一噎,顿时面色微变,只是他城府极好,自控力又强,到底维持了面上的笑意,继续道:“那我就年后初五过去,顾大小姐觉得,可好?”

吉祥如意……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小姐都说哪天都不方便了,明显就是不愿见他,他倒好,自己给自己定了个日子!

顾玉青摇头,“公子若是真的想要拜访谢罪,还是等着我和四殿下成亲之后,到四殿下府邸登门吧!”

那公子闻言,满眼不以为意,“莫非是因为和四殿下订了亲,四殿下不许小姐再见其他男子?”

顾玉青顿时眼底一恼。

他这话说的,可谓是恶意十足了。

八珍阁里,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呢!

“公子登门,是单单为了谢罪呢,还是另有其他的什么事?”捏着丝帕的手微微一个用力,顾玉青不温不淡说道。

那公子眼见顾玉青一改方才的态度,以为顾玉青这是被他架的下不来台,面上笑意越发足,道:“只是谢罪,并无他想。”

“公子想要如何谢罪呢?”顾玉青似笑非笑,问道。

那公子就道:“今日得罪小姐,实在心头难安,怕是自今夜之后,在下都要因为小姐,彻夜难眠了!”

吉祥如意闻言,顿时满面盛怒。

他这话,说的实在过于轻薄!

这不是调戏她家小姐,还是什么!

小姐,让奴婢们大嘴巴抽他吧,还说什么!

吉祥如意双双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无视吉祥如意眼底的意思,依旧不急不躁,淡淡一笑,“既然今日之事让公子如此煎熬,那我不如提个条件,公子做到了,便也能放下一桩心事。”

那公子就道:“如此甚好,不知小姐要提什么条件?”

顾玉青悠悠开口,“你就放血谢罪吧,多的不要,八珍阁的茶壶,放满一壶即可!”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六章 相信

放血谢罪……

顾泽慕眼底灼热的光芒登时投向顾玉青,姐姐,你也太彪悍了吧,居然让人家放血谢罪!

放血……这得从哪放啊……

这么心狠手辣,咱俩果然是亲姐弟!

“是啊,你放血吧,我们等着呢!”顾泽慕扭头朝那公子看过去,“虽然有点害怕,可我只见过给猪放血,还没见过给人放血呢,有点好奇。”

那公子原本满目势在必得的算计笑容,得了顾玉青这句话,顿时面上笑意一僵……

放血谢罪,这女人,真说得出口!

可是他自己方才亲口说,心头难安,想要登门谢罪……

原本是想要趁机用言语调戏轻薄她一番,毁一毁顾玉青名声,却没想到,竟是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顾玉青,还真是荤素不进!

在此之前,哪个闺阁少女见了他,不是被迷得失魂落魄,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的被他调戏轻薄,哪一个不是为了能得到他的轻薄而彼此算计挣个头破血流,只为能得他一句烫耳朵的话。

偏这个顾玉青,竟是不为他的容貌所动!

我就不信这个邪,你会对我不动心!

迟早有一天,让你心甘情愿躺在我身下求饶!

心底强烈的占有欲被顾玉青激发出来,那公子隐忍了心头怒气,道:“就算是放血谢罪,我也只放给顾大小姐一人看!”

出口越发直白。

顾泽慕眼见这公子竟是当着他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他姐姐,娘的,当家里没男人呢!

在那公子语落,不及顾玉青回答,顾泽慕便扬手朝着那公子面颊“啪”的一巴掌甩过去。

“我瞧你言语无状,多半是没睡醒,回去再睡会吧!”说罢,扯着顾玉青衣袖,“姐姐,我们走!”

顾泽慕虽然彻底隐匿了身上的功夫,可他到底从小风餐露宿,手上力气大些,也无人质疑,更何况,他这样大的少年,手劲儿大也是正常。

那公子本是功夫绝好,却是没想到,顾泽慕竟然猝不及防的出手,而他,居然没有避开,登时脸上火辣起来。

那两个彪壮大汉原本正一门心思的拔牙,眼见他家主人受了巴掌,顿时暴跳如雷,抬脚就要朝顾泽慕和顾玉青冲过去。

那公子一手捂脸,一手伸出,将二人拦下,“给我回去!”

望着顾玉青窈窕的背影,第一次对女子生出爱慕之心,满眼的爱慕,皆是浓郁的霸占!

这种女子,唯有他才配享用。

萧煜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不过是暴殄天物!

八珍阁店掌柜原本是引顾玉青她们来雅间的,此刻眼见顾玉青姐弟二人离开,此处又是这么个情形,一咬牙,佯做根本看不见那公子脸上的指头印,转身朝顾玉青奔过去,“顾大小姐小心台阶!”

陆太医瞧着那公子面上的指头印子,心跳如雷。

直到顾玉青一行人彻底消失在二楼,那公子才缓缓收了目光,一脸冷色,转脚回屋。

赤南侯府的马车缓缓开拔,顾泽慕坐在顾玉青身侧,满脸仰慕,“姐姐,你太厉害了!方才在马车里,我还说等进去之后,让姐姐一切听我的,可进了八珍阁,被姐姐的彪悍一震,我就什么都忘了,就只想看姐姐威武的样子了!”

“啧啧,那两个巴掌打的,真是响亮!姐姐,我看着隐帝的身份,姐姐比我更适合!放血谢罪……姐姐你怎么想到的,这么心狠手辣的话,姐姐居然面不改色的说,我得好好和姐姐学学,等谁犯了错,我也让他放血!”

顾玉青嗔了顾泽慕一眼,不接他的恭维话,只道:“你要办的事,可是办好了?”

顾泽慕点头,“我就是去确认一下身份。”

“你认识这公子?”顾玉青蹙眉道。

顾泽慕摇头,“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他爹!”

“他爹?”

“姐姐难道没有看到,其实屋里还有一个人,那人便是这公子的父王,现如今的南安王。”提起南安王,顾泽慕的神情骤然一冷。

顾玉青则是结结实实一惊!

南安王,先帝宠妃之子,今上登基,封其为南安王,封地在辽北。

难怪方才瞧那公子,只觉面熟,原来竟是南安王之子。

这位南安王,顾玉青倒是颇有印象。

前世,萧铎夺位,南安王可没少鞍前马后,只是他的几个儿女,顾玉青从未见过。

可像南安王这种王爷,若无皇命,是不许进京的!

今日的宫宴,他并未现身,可见皇上是没有传召他的。

可他现在不仅人在京都,还和御医私下相见……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顾玉青总觉得,这位南安王入京,心怀不轨!

心思沉沉,几个思忖,顾玉青转头看向顾泽慕,“你和这位南安王,可是有过节?怎么一遇上他,你就那个反应?”

涉及隐军之事,顾泽慕不好多言,只道:“不是有过节,是有仇,他恨我不能死,我也恨其活得长!可惜他势力强大,我只凭隐军暗庭,根本无法将他除掉。”

顾玉青又是一惊。

封地的王爷,为了预防其有造反不轨之心,还是往往是不会给他们太多的兵权兵力。

这些王爷,不过是担个王爷的虚名,并无实权,权利还不及当地知府的大!

可弟弟竟是说他实力强大,就连隐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暗藏实力,突然入京……电光火石间,顾玉青身子一抖,脑中浮出一个骇人的念想。

顾泽慕瞧着顾玉青倏忽间煞白的脸色,知道她所想为何,便道:“先前他也只是私养精兵,可自从萧祎萧铎连连没了,宫里只剩一个“不学无术”的萧煜,他就生了不安分的心思。”

顾泽慕叹一口气,“可惜现在萧煜昏迷不醒,不然,就算我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可同萧煜联手,他就我不是我二人的菜了,将其制服,不在话下。”

顾玉青听顾泽慕如此口气,不由道:“你就那么相信萧煜?”

顾泽慕一笑,“不是相信他,是相信姐姐和父亲!”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七章 贵人

说话间,马车行出鼓楼大街。

顾玉青隔着车帘吩咐,“立刻进宫。”

马夫得令,改了驾车方向。

顾泽慕道:“姐姐要将此事回禀给陛下?”

顾玉青点头,“这种事,陛下知道了,定是自有安排,陛下的安排,必然比我想的周全。”

顾泽慕闻言,嘴角微动,眼底沉了几沉,终究没有说话。

一路无语,直奔皇宫。

而宫中,刚刚被皇上赐封为珺贵人的陆婉珺,正被内侍引到她所获封的宫院。

陆婉珺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进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前一刻她还在琢磨如何从顾玉青手中将萧煜抢出,此刻,却是成了陛下的珺贵人,如此身份,就是顾玉青见了她,也要行礼问安。

一想到顾玉青屈膝立在她面前的恭卑样子,陆婉珺心头就若猫抓火燎一般,急不可耐。

因着皇上恩宠,陆婉珺所在的宫院距离皇上的御书房,并不算远,及至寝宫,待到打发了引路内侍,陆婉珺便急急遣散寝宫内一应伺候的宫人,只留了两个今日陪她进宫的滇阳王府的丫鬟。

眉目含喜,笑容难掩,陆婉珺端坐在主位,道:“等歇过片刻,你们随我去太后那里将祖母接过来。”

跟着陆婉珺进宫的,一个是青梅,另一个,是个二等丫鬟,名唤碧苔。

青梅闻言,顿时眉心微蹙,低头恭声道:“小姐才被皇上赐封贵人,到底还未行加封之礼,此时去太后宫中接王妃,怕是不妥,更何况,此时已经入夜,太后怕是已经睡下。”

陆婉珺一脸喜色就被青梅几句话说的笑容收了一半,“如今中宫空悬,后宫还有谁来做主给我行加封礼!皇上这般宠我,才不过第一次见,便封了我贵人的位份,及至日后,那中宫之位,必定是我的。”

青梅顿时面色一凝,忙转头朝身侧大门觑了一眼。

青梅如此警惕的样子,让陆婉珺越发不喜,“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我的寝宫,莫非还敢有人偷听,纵然偷听又如何,我又没有说错。”

“放眼现在的后宫,皇后没了,曾经得宠的舒妃没了,佟妃没了,如今不过一个慧贵妃还算在皇上面前恩宠颇浓,可慧贵妃身怀六甲,数月不能侍寝,如此,侍寝的机会便落在后宫其他妃嫔身上。”

“可今儿宫宴之上,我留心瞧了一眼,那些能上大殿参加宫宴的,想必都是位份不低的,可一个两个,都是什么怪模样,就凭她们,也想和我争!”

“这中共之位,必定是我的!”陆婉珺说的势在必得,“好了,洗漱更衣吧,等换过宫装,我还要去接祖母呢!”

说着,嫌弃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这衣裳,简直难看的要死!我多一刻钟都不想穿。”

青梅抬眸瞧了一眼那原本是慧贵妃赏赐给顾玉青的衣裳,被陆婉珺一番话吓得一身冷汗,“小姐……”

欲要再劝,却是被陆婉珺抬手一挥,制止住,“什么小姐,我是贵人,当叫我小主。”

“是,奴婢知错,小主,太后那里,今夜还是……”

陆婉珺彻底收了笑容,凶狠的瞪了青梅一眼,“你是怎么回事,我如今有了自己的寝宫,去接我祖母到我的寝宫歇息,合情合理,你到底在忌讳什么!就算是太后已经歇下,我便不打扰她,只把人带走就是。”

青梅听陆婉珺将这莫名其妙的话说的理直气壮,心底便是沉沉一叹。

她能劝的,也就是这些了,既然小姐听不进去,便罢了。

青梅原本就已经决定投靠顾玉青,只是没想到,今日入宫,陆婉珺竟然得了这样天大的际遇,作为陆婉珺的贴身丫鬟,她必定是会被陆婉珺留在宫里侍奉的。

可……陆婉珺的性子……

她还不想红颜早逝!

心思一定,青梅便不再多言,只扑通一跪,拜在陆婉珺脚下。

倒是把陆婉珺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奴婢自幼侍奉王妃,因着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被顾大小姐罚了,王妃才将奴婢给了小姐,如今小姐入宫深得圣宠,想来日后荣华富贵无尽,奴婢想要再回到王妃那里。”

青梅一番话说的情深义重。

陆婉珺却是脸色愈发的阴沉,“你不愿意服侍我?”声音从嗓间出来,阴测测的,“叫我小主。”

青梅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求小主,让奴婢还回王妃跟前伺候吧。”

碧苔不过是个二等丫鬟,陆婉珺和青梅说话,自然是没有她回话的余地,此刻眼见如此,眼珠微动,便跟着跪在青梅一侧。

不及她说话,陆婉珺顿时恼怒挑眉,“怎么,连你也不愿跟着我?”

碧苔乖巧道:“小主莫要动气,奴婢一直都是小主跟前的丫鬟,自然是要始终跟着小主的。”

说着,嘴角抿出一笑,抬眸盈盈看向陆婉珺,“更何况,现在小主风光无限,深受陛下恩宠,将来前途无量,更是要统领六宫,奴婢虽不是小主跟前最得意的人,可作跟了小主多年的旧人,也面上有光,只觉荣耀呢!”

“奴婢愿意一心一意侍奉小主,深宫险恶,小主跟前,不能没有原来的旧人,奴婢愿意为小主做任何事。”

这任何事,陆婉珺自然明白是指何事。

任何一个主子跟前,都不能缺少那些替她做腌臜事的忠仆。

碧苔一番表白,让陆婉珺心头气血沸腾……她必定要在这金玉打造的深宫,谋出一番天地!

赞许的看了碧苔一眼,陆婉珺和颜悦色道:“你起来说话。”

碧苔立刻谢恩起身,朝陆婉珺方向上前挪了几步,给陆婉珺斟上一杯热茶,“小主喝茶,歇息一会,奴婢陪小主到太后娘娘那里接王妃。”

“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既然皇上喜欢小主,那爱屋及乌,想来太后娘娘也会跟着喜欢小主,人心都是偏的,既是喜欢,那小主做任何事,纵然有些欠妥,想来也不会被太后娘娘嫌恶。”

比起青梅的劝说,碧苔的话,在陆婉珺听来,就顺耳多了,当即笑着将头上那朵山茶珠花拔下,“这个赏你了。”

原先在陆婉珺跟前伺候,碧苔哪里得到过这样好的赏赐,最多不过几两银子的货色罢了!

双手接过那山茶珠花,屈膝谢恩,越发卖力讨好陆婉珺,“小主容颜俏丽,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这种山茶珠花,虽珍贵,可到底素净,顾大小姐那种人戴了也就罢了,小主自然是要穿戴鲜艳之色才更好。”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七十八章 追去

知道陆婉珺厌恶顾玉青,碧苔便连顾玉青也稍带了说。

陆婉珺听得眉目含喜。

碧苔眼见如此,便居高临下朝青梅看了一眼,眼底闪过阴戾之色,转而笑道:“青梅姐姐一心想要回去侍奉王妃,奴婢觉得,小主还是该恩许她。”

陆婉珺闻言,转眸去看碧苔,眼底带了审视。

碧苔竭力压下心头的那点小心思,继续道:“奴婢想着,一则如青梅姐姐所说,她是服侍王妃惯了的人,不比奴婢对小主了解的多,二则,青梅姐姐执意想要离开,若是小主不许,反倒主仆之间生了罅隙。”

“宫廷险恶,主仆之间若是有了罅隙,便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如此对小主来说,倒是祸事!就算日后青梅不会背叛小主,想来也会因为今日的事,不能尽心竭力服侍小主,如此,小主还不如放她回去!”

挑拨的话,碧苔张口拈来。

陆婉珺听着,便收了看向碧苔的目光,转头看向青梅,仿佛青梅当真背叛了她一样,一脸愤恨,身子微弯,扬手朝着青梅便是一巴掌打上去,“不知好歹的贱婢!”

碧苔眼底闪过得意之色。

原先在王府,她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呢!如今既然青梅愚蠢,放着小主跟前第一人的身份不要,偏要出宫,就莫要怪她上位了。

青梅被陆婉珺无状一巴掌打来,那想要出宫的心,就更加坚定了,“求小主成全奴婢,就当是孝顺王妃了。”

陆婉珺恨恨剜了青梅一眼,“没福的东西,想走就走便是!”

青梅闻言,立刻谢恩。

碧苔不想让陆婉珺和青梅说过多的话,免得青梅改了主意,眼见陆婉珺放了话,碧苔便立刻道:“小主,奴婢伺候您更衣,去接王妃。”

陆婉珺颤着腰肢起身。

因着获封突然,陆婉珺的宫装,是内务府急急送来的成品,并非按着她身材剪裁而出,故而穿在身上,略显紧了些,却倒也将她完美的身材凸显出来。

虽不算合身,可瞧着铜镜里那凹凸有致的身姿,陆婉珺心头还是欢喜的。

一切收拾停当,陆婉珺扶了同样换过宫人装束的碧苔出门。

前有小內侍点着灯笼引路,侧有碧苔相扶,后有八个宫女相随……宫中景致,大气恢宏,虽是夜间,却格外透着威武气势,一路走过,陆婉珺只觉心潮澎湃。

因着她的寝宫距离御书房不算甚远,在走到甬道上时,碧苔眼尖,一眼瞧见距离她们前面不远处的两个背影,道:“小主,那是不是顾大小姐和顾少爷?”

陆婉珺收了心头激荡的心思,放眼朝前看去,一眼看到顾玉青的背影,当即冷笑,“自然是她!”

还穿着那身宫宴的衣裳呢!她怎么会认错。

一看到顾玉青,陆婉珺就想到在太后寝宫处,顾玉青给她的那些难看,想到在赤南侯府她受的委屈,登时心头血气逆流,恨得捏着丝帕的手顿时攥紧,月色下,一张脸狰狞可怖,咬牙切齿道:“走,跟上她。”

碧苔一脸喜色,立刻应了。

在赤南侯府,顾大小姐打了她们滇阳王府的下人,让所有滇阳王府的下人在赤南侯府下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碧苔心头恨死了顾玉青。

她虽只是个二等丫鬟,可因为是跟在陆婉珺跟前做事,在滇阳王府,那些婆子和小丫鬟们谁和她说话不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哪像在赤南侯府,居然还要看人脸色!

现在小姐做了宫里的贵人,收拾顾玉青,出这口恶气,简直易如反掌。

有仇不报哪行!

一面朝顾玉青她们追去,碧苔一面在陆婉珺耳边嘀咕,“小主,这顾大小姐,仗着是赤南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在赤南侯府,实在没给咱们王妃好脸色,咱们王妃,可是她的嫡亲姑祖母呢!她那般,根本就是践踏滇阳王府的脸面。”

碧苔的话,越发将陆婉珺的火气挑起。

眼见陆婉珺脸色越发冷峻,碧苔又道:“好在上天有眼,让小姐成了宫里的贵人,虽非妃位,可这贵人的身份,也足以让顾大小姐对您毕恭毕敬了,以后有您在,咱们王妃住在赤南侯府,再不必受气!”

碧苔的话说道陆婉珺心里,陆婉珺咬着牙道:“她敢!”

碧苔忙点头,“就是,她若还敢对咱们王妃不敬,那便是对您不敬,凭着陛下对小主的恩宠,都不必小主张口,陛下就必定治她的罪。”

碧苔揣摩着陆婉珺的心思说话,陆婉珺愈发爱听,“以前没发现你心思这般通透。”

碧苔一笑,“奴婢之前是二等丫鬟,不再小主跟前服侍,不过,好在小主待奴婢恩深,小主进宫,携了奴婢一起,真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一定好好报答小主的恩情。”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快要追上顾玉青和顾泽慕,陆婉珺这才惊觉,竟是到了御书房附近。

心头不由一跳,这大晚上的,顾玉青来御书房做什么?

心思一忖,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顾玉青大晚上的,都出了宫还又再进来,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陛下封了她做贵人,顾玉青心头不忿,所以才连夜找来!

这个顾玉青,真是可恶!

一点见不得她好!

“去,把赤南侯府的人,给我带过来!”思绪拂过心尖,陆婉珺顿了脚下步子,阴着脸道。

那给陆婉珺打着灯笼的小內侍顿时一脸愕然。

顾大小姐在宫里深受太后娘娘偏宠,如今许配给了四殿下,更是得慧贵妃娘娘喜爱,宫里宫外的人,巴结她还来不及,怎么这珺贵人反倒是一副和顾大小姐有仇的样子!

公公是惯在宫里伺候的人了,一瞧陆婉珺这神色,怎么能不明白陆婉珺唤了顾玉青和顾泽慕过来意欲为何!

当然是责难!

当即眼皮一跳,道“小主不是要去太后娘娘处吗?若是去的晚了,怕是太后娘娘就歇了,小主不知,太后娘娘那里规矩森严,若是太后娘娘歇下了,是不许任何人再入宫院的,就连皇上,若非急事,也是不许的。”

第一千七十九章 大胆

碧苔立刻脸色一冷,上前一步,朝着那打灯笼的小內侍抬手便是一巴掌,“混账东西,小主吩咐你做什么事,你做去就是,一个奴才,还要教小主如何做事不成!”

碧苔一巴掌打下去,陆婉珺只觉心头舒畅、

还好是带了碧苔来,若是带着青鸾,青鸾不说打这不知死活的内侍一巴掌,反倒是要来劝她的。

却是没察意,月色下,身后跟着的八个宫女,人人脸色微变。

那被碧苔打了的小內侍当即扑通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多嘴惹主子不悦,奴才有罪,只是奴才所言,皆是事实,小主初入宫,不知宫中情形,奴才们自是跟着小主,自然是希望小主一日好过一日,希望小主盛宠不倦的……”

那小內侍的话,无论是否真心,却是在理。

碧苔却是冷着如霜的脸,抬手又是一巴掌朝他另半边脸甩去。

登时,那小內侍两个脸颊,皆是红肿。

碧苔怒气冲冲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们小主乃滇阳王府堂堂嫡出小姐,什么不知道,要你在这里多舌!”

“听你这话音儿,我怎么觉得,你倒是不像真心盼着我们小主好,只盼着她不好呢!什么希望盛宠不倦,用不着你希望,我们小主的盛宠,本来就不倦!”

“狗奴才,能在我们小主面前服侍,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少在这里满嘴放炮,小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被碧苔连甩两个巴掌的小內侍,顿时眼底闪过失望之色,好容易侍奉一个颇得盛宠的小主,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蠢钝猖狂不知所谓之人!

失望滑下,浓浓的憎恶记恨涌起。

只是宫中之人,向来会掩饰心绪,碧苔语落,那内侍当即便道:“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去请顾大小姐和顾少爷过来!”

陆婉珺却是剜了他一眼,“不必了,等你请来,怕是天都亮了!既是你真心改过,便在此处跪上一个时辰吧,跪够了,自己回去。”

说罢,也不看那小內侍,另指了一个宫女上前提灯笼,径直朝御书房方向而去。

碧苔压低声音,在陆婉珺耳边轻声道:“小主,奴婢方才是不是太……”

陆婉珺当即阻断碧苔的话,“你做的对!就是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不让她们知道咱们的厉害,她们还当咱们好欺负呢!滇阳王府又离京都远,她们倒是想着山高皇帝远,就算我受了欺负,滇阳王府也未必就能知道了给我做主!”

“宫里的人,就没一个安好心的,比起欺软怕硬踩低拜高来,只比府邸的人不知要厉害多少倍,我们绝不能让人小瞧欺负了去!”

碧苔见陆婉珺并无指责之意,当即一喜,道:“奴婢就是这样想着的,就是怕人轻瞧了小主,刚才才打了那内侍,小主不知,这还是奴婢第一次打人,真的有点害怕呢!”

陆婉珺一笑,“怕什么,我是主子他是奴才,我打他,天经地义!”

碧苔附和道:“对对,就是,小主打他是给他脸!”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就行至御书房小院门前。

一眼瞧见顾玉青和顾泽慕并未进了御书房,而是在门口候着,陆婉珺心头蓦地一松。

松下一口气,却又暗自生恼,自己如今已经是贵人了,居然还因着顾玉青来作乱而悬着一口气,真是……

这种紧张和不安,让陆婉珺越发厌恨仇视顾玉青。

扶着碧苔上前,陆婉珺径直走到顾玉青面前。

之前一路直奔御书房,顾玉青和顾泽慕是知道后面有人跟着的,当时不过以为是恰好顺路的宫妃,却是没想到,竟然是陆婉珺。

上下打量一眼陆婉珺的宫装,顾玉青满目惊愕,皇上竟然这样快就封了陆婉珺贵人的位份!

滇阳王府的嫡女,入宫得个贵人的封号,并不算是高抬了陆婉珺,不过是平常而已。

顾玉青只惊诧皇上急不可耐的速度。

毕竟,今儿宫宴上,才闹出陆婉珺的风波,不管这风波是不是被皇上指使了御医压下,可朝臣以及家眷都不是傻子。

宫宴之上,陆婉珺费尽心机,居然只是想要给她的饭菜里撒上一些三七粉……

这种话,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皇上就算要留下陆婉珺,顾玉青总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

毕竟那是一位极爱颜面的皇帝!

这陆婉珺,还真是不简单!

惊讶不过转瞬即逝,之后,顾玉青便凉凉瞥她一眼,转头不再看她!

陆婉珺登时捏着丝帕的手捏成拳头。

刚刚顾玉青才见到她的时候,明明是满眼惊讶的,现在,不给她行礼问安也就罢了,居然用这种看死苍蝇的眼神看她,真是……

“怎么,顾大小姐时常进宫,难道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见了我,为何不行礼?”下巴微扬,陆婉珺冷声斥责。

顾玉青眼皮不动,当然,更没有接她的话茬。

陆婉珺声音落下,无人回答,顿时恼羞成怒,“放肆!就算你从前如何欺辱我,如今,我是陛下亲封的贵人,难道你还要欺辱我不成?你欺辱的,可不仅仅是我,还有我这珺贵人的封号!”

顾玉青转头,看着不可一世怒气冲冲的陆婉珺,冷笑,道:“你既是被封珺贵人,难道跟前伺候的人就没有告诉你,在得封三日内,无召不得离开寝宫吗?”

陆婉珺顿时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碧苔一脸嚣张,“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若是有这个规矩,那引我们小主回寝宫的公公为何不说,宫院中侍奉的宫人为何不说!分明就是你信口雌黄想要吓唬我们小主,真是大胆!”

顾玉青看都不看那嚣张的像一条疯狗一样的碧苔,只挑眉冷笑,对陆婉珺道:“是不是危言耸听,等明日不就知道了!至于为何无人提醒你,怕是你入住宫院却是没有给人家见面礼,人家有意坑你咯。”

“毕竟,侍奉一个愚蠢的主子,风险太大!”

陆婉珺顿时被顾玉青不冷不热的嘲蔑之语气的脸色一白再白,可顾玉青的话,她却是不由得信了。

第一千八十章 同事

正说话,御书房的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内侍总管从里面亲自走出来,一眼看到陆婉珺,不由蹙眉,眼底闪过意外,很快又一脸平静。

几步上前,行了个礼,“珺贵人可是有事要见陛下?”

陆婉珺此刻心头因着顾玉青的话正惴惴不安,哪里敢见皇上,可若是不见,万一顾玉青当真在皇上面前说她什么,她这到手的贵人身份再飞了……

心头纠结,陆婉珺咬唇不知如何开口。

内侍总管却是已经将目光投向顾玉青,行了个礼,笑道:“陛下请顾大小姐和顾少爷进去。”

顾玉青闻言,提脚就走。

陆婉珺眼见顾玉青和顾泽慕直奔御书房,登时心头一跳,也不顾什么纠结不纠结,即便犯错,也不能由着顾玉青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扰乱了她的恩宠。

当即便跟着提脚,“我也要见陛下!”

内侍总管却是在陆婉珺提脚一瞬,身子一横,挡在陆婉珺面前,“珺贵人若有事要见陛下,不如且先回寝宫等着。”

陆婉珺眼见顾玉青和顾泽慕已经一脚迈过御书房的门槛,登时大急,“不行,我现在就要见陛下,劳烦公公,行个方便!”

说着,忽的想到顾玉青方才提起的“见面礼”三个字,立刻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公公,这金簪是陛下今日新赐给我的,价值不菲,公公收着,只求公公行个方便!”

内侍总管登时脸就绿了。

当着一院内侍侍卫的面,珺贵人如此,真不知道,这是给他行贿呢还是要害他……

忙推道:“珺贵人言重,奴才是皇上跟前的人,做事自然听从皇上吩咐,陛下只召了顾家姐弟进去,还求珺贵人莫要为难奴才。”

开什么玩笑,御书房里,可是躺着四殿下和大皇子殿下的,这乃御书房绝等机密,岂是你可以进入的!

陆婉珺却是不知就里,闻言立刻就道:“那就劳烦公公通报。”

顾玉青已经进去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和皇上数落编排自己了吧……扭着手里的丝帕,陆婉珺急的都要哭了。

内侍总管瞧着陆婉珺的神色,拒绝道:“珺贵人若当真有要紧事要见陛下,不如听老奴一句劝,暂且回寝宫等着,陛下新封了您位份,今夜十有八九是要过去的,这御书房,您只怕进不去!”

陆婉珺之前还是焦灼,此刻闻了这话,不由恼了,“凭什么顾玉青进得去,我反倒进不去了!”

内侍总管……

先前舒妃已经够嚣张跋扈了,也不见如此啊……这个珺贵人怎么就像个没教养的,不是滇阳王府的嫡女吗?

啧啧,难怪滇阳王府没落了,两个姑娘也教导不好!

只是内侍总管在宫中行事,一贯有规矩,不论对方是何人,若无陛下旨意,绝不得罪任何人,对谁,面上都是和和气气。

缓了口气,内侍总管道:“顾大小姐是来……”

内侍总管正说话,里面一个小內侍探头出来,朝他唤道:“师傅,陛下叫您进去呢,说让珺贵人且先回去,什么事,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也就是,今夜陛下不过去了?

陆婉珺身子一摇,不由向后趔趄几步。

内侍总管瞥了一眼陆婉珺飞快苍白的脸色,行了个礼,转头进去。

且不说陆婉珺是如何失魂落魄离了御书房,径直回寝宫,只内侍总管一进御书房,就听到顾玉青在说:“…...陛下,臣女确认,那人就是南安王。”

内侍总管登时惊得心头一跳。

南安王,好好地,怎么又扯到了南安王……都怪珺贵人……他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内侍总管一进来,皇上便面色铁青朝他看过去,“今日宫宴,周太医可是入宫了?”

内侍总管立刻回禀,“并无,说是家中老母重病,留在家中侍奉,特意在昨日请了假。”

内侍总管一说,皇上当即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老母重病……

皇上脸色越发像是积了暴雨的云层,阴沉的不像话,“你即刻带了陆太医去他府邸,去瞧瞧,他母亲,得的什么病!”

内侍总管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刚刚一句南安王让他心头断定,此时必定与南安王有关。

周太医,怎么就和南安王扯上关系了呢?

无暇细思,内侍总管当即领命执行。

他前脚才走,不及顾玉青再开口说话,就有小內侍回禀,“陛下,禁军统领大人求见!”

皇上阴沉的眸光一闪,点头应许。

随着木门被打开,禁军统领裹着一身寒气进来,抱拳行礼,道:“陛下,臣有要事回禀。”

顾玉青立刻道:“臣女和弟弟先行告退!”

皇上却是一拦,“等等。”拦下顾玉青,对禁军统领道:“你要回禀的事,可是与周太医和南安王有关?”

禁军统领一怔,满目震惊,“陛下如何知道?”

皇上嘴角勾出阴鸷一笑,“你们也跟着听听。”对顾玉青和顾泽慕说罢,朝禁军统领一看,“你说吧!”

禁军统领瞥了顾玉青一眼,压下浮起的心思,道:“今日夜里,太医院周太医在八珍阁宴请了秘密进京的南安王以及世子萧睿。”

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指微动,原来,那公子叫萧睿。

语落,在皇上面上,却并未瞧见震惊震怒,禁军统领不由有些意外,转念再想到顾玉青在八珍阁闹的那一场,转而恍然,顾玉青连夜进宫,怕就是来告诉陛下这件事的吧。

难怪陛下许她旁听。

只是恍然之余,又不由讶然。

顾玉青只见过南安王,却从未见过世子萧睿,在八珍阁,她只见了萧睿,如何知道他身份的呢?

压下这些疑惑,禁军统领道:“周太医和南安王在密谋何事,臣不知,至于南安王何时秘密入京,臣也不知,只是知道,这周太医同南安王,像是旧相识,并且周太医对南安王,绝对的恭敬。”

“南安王无召私自入京,臣今日才得知,是臣疏忽,还求陛下降罪!”

旧相识……

禁军统领一句话提醒了皇上。

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周太医可是南安王母妃特用太医。

藩王私下入京……除了谋逆,皇上再想不到其他,就算还有其他可能,这谋逆,却是首当其位。

既然顾玉青和禁军统领所言都是一件事,皇上又仔细询问了顾玉青一些细节,便将其和顾泽慕遣退。

军政要事,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一章 底线

正要告退,顾玉青忽的想起一事,忙顿了步子折返回禀:“陛下,世子萧睿曾提及,说要初五登门赤南侯府亲自谢罪,这个初五,臣女不知他是随口一说,还是这日子另有他意。”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如今南安王不仅入京,还同周太医私下联系,而他所带随从,又是武艺高强,臣女实在心头惶恐,倘若世子南安王府世子萧睿当真初五登门,臣女是要见还是不见,是该以和态度和他见面,是否要揭穿他的身份?”

“还有,他若致歉是假,心怀不轨欲图行狂悖之事才是真,臣女又该如何?对应世子萧睿,陛下可否给臣女一个底线。”

顾玉青一气说完,屏气等皇上决断。

藩王入京,实在是大事。

尤其此时又是年节,朝廷官员全部沐休放假,许多官员更是携带家眷回到家乡祭祖团圆。

一些执掌军权的将军,也有不少归乡。

宫中防卫,全靠禁军,而京城防卫,则全靠萧煜的京卫营。

这样的力量……倘若对抗大军来袭,不定溃不成军。

倘若今日无顾玉青和禁军统领来告知他发觉南安王踪迹,而南安王又的确不安好心,那么,将是何结局等着他,皇上不用想也能知道。

思绪及此,不由浑身一个冷颤。

南安王……

沉默一瞬,皇上抬眸,满眼阴云密布,阴沉的仿若一个不见底的深潭,直冒寒气,“没有底线!”

得了皇上的话,顾玉青并不意外,面上更无多少表情,当即应诺,“臣女领命。”

对于乱臣贼子,当然不能有任何底线。

所有对敌人的慈悲,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可谓愚蠢!

“这几日,你和你弟弟将赤南侯府上下盯紧,不容有分毫闪失,朕也会派人暗处保护你们姐弟。”顾玉青语落,皇上一脸凝重,道。

如今顾臻远在沧澜,任务繁重。

倘若南安王来一出釜底抽薪,趁着顾臻不再,将顾玉青和顾泽慕绑架了,以此来要挟顾臻,纵然顾臻忠烈,可为了这才回府的儿子,为了这聪慧的女儿,皇上不能肯定,顾臻的忠心,到底能坚持多久。

就算顾臻坚持到最后,他身为帝王,却无法保护臣子留守在京的儿女的安危,这话传出去,他这帝王的颜面,怕是也悉数扫地了!

一想到这些,皇上越发觉得烦躁。

这个南安王,真是杀千刀的,娘的,不在封地老老实实过年,瞎出来转悠什么!

嘱咐了顾玉青,皇上又对顾泽慕道:“你不是有一支狼队吗,若是担心,不如将那狼队接到赤南侯府中来。”

顾泽慕闻言,心头一个撇嘴,担心的人是陛下您吧!

面上却是带着恭敬,道:“多谢陛下恩典!”

吩咐完,皇上又觉不妥,略一拧眉,改口道:“不如,你们姐弟二人就留住宫中,这几天,权当陪陪太后。”

皇上的意思为何,顾玉青当然知道,立刻回绝,“多谢陛下圣恩,只是,赤南侯府从祖辈到现在,皆是英烈之士,从未有先辈遇到危险就退缩躲闪,故而作为赤南侯府后人,臣女和弟弟,也决不能开这先河,对不起列祖列宗的骨气,让人以为我赤南侯府好欺负!”

顾玉青一番话,声音不算多大,却是掷地有声。

“臣女虽为女子,倘若南安王当真狼子野心,臣女作为赤南侯府如今执掌府邸的掌权人,必定竭力护我王驾!陛下若有需要赤南侯府效力之处,请直言,臣女必定万死莫辞!”

皇上听着顾玉青清冽仿若珍珠落盘一样的声音,只觉被南安王的忽然出现而搅动的烦躁的心头,一寸一寸镇定下来。

一个女子尚且如此,他身为帝王,又有何可烦躁的!

水来土挡火来水淹便是!

南安王母子当年便是他与太后的手下败将,如今都几十年过去了,就不信他能翻出个浪花来!

一扫心头烦闷,皇上面上阴翳散去,道:“好!不愧是顾臻的女儿!朕的煜儿,果然好眼光!”

顾玉青……

顾泽慕……

禁军统领……

……陛下,这个时候,您提这个干吗,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给自己儿子脸上贴金啊!

同顾玉青和顾泽慕的话说完,待她二人告退,皇上便当即同禁军统领细致的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分析部署起来。

一切,皆以最坏的做打算,总万无一失。

顾玉青和顾泽慕一路离宫,并肩而行,顾泽慕压着声音问顾玉青:“姐姐,陛下说无底线,你该不会真的让人家放血吧?”

顾玉青眼角冷光闪过,“那就看他是何居心了!”

顾泽慕立刻眼中泛出灼灼的光芒,“姐姐,咱们府上豢养了死士暗卫?”

顾玉青……

转头果断朝着顾泽慕摇头,“父亲是率军之人,若是府中豢养死士,难免被陛下猜测。”

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偏头略略一个思忖,又道:“……不过,父亲有许多秘密我不知道,兴许真的豢养了死士,我不知道呢!不过,南安王若真的欲图谋反,紧紧靠着咱们府邸那些我并不知情的死士,怕是难当大局。”

顾泽慕一脸懵懂,“那姐姐打算怎么办?你该不会让整个赤南侯府赤膊上阵吧!”

顾玉青……“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是个不怕死的,我还怕呢!还赤膊上阵,我赤南侯府,就从来不做亏本的事!”

顾泽慕一脸认同的点头,“这倒是真的,不过,姐姐,你手上一无兵二五卒,你打算怎么对付人家啊!”

“这不是有皇上呢吗!不然我大晚上的专门进宫做什么!就算南安王要夺权,那也不是夺我的权,自然有人着急,退一万步讲,不还有你呢嘛。”

“你堂堂一个隐帝,手下隐军令人闻风丧胆,总不能连保护你弱小孱弱的姐姐的本事都没有吧!”

顾泽慕……“弱小,孱弱……姐姐,你不怕被雷劈吗?”

顾玉青……

抬手一个爆栗直逼顾泽慕脑袋,寂静的皇宫门口,登时传来顾泽慕的狼哭鬼嚎。

顾玉青连忙捂他的嘴,“别给我丢人现眼!”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二章 诊病

这厢,顾玉青和顾泽慕姐弟俩一路回赤南侯府,自然少不得一番细致安排,那厢,内侍总管带着陆太医,登门周太医府邸。

深夜忽有内侍总管亲自登门,周太医府邸登时灯火通明人仰马翻。

老太太屋里,主子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围着。

内侍总管绷着脸一言不发立在那里,陆太医则是顶着发麻的头皮在给周太医的母亲诊病。

娘的,深更半夜,这是诊的哪门子的病!

这老太太的脉象,比他的都强劲有力,这哪是一老太太的脉象啊,就是一牛犊子,也没这么好的身体。

这老太太吃人参长大的吧!

偏偏这是皇上连夜给他的任务,说是周太医的母亲病重,让他务必给老太太药到病除。

中医诊病讲究望闻问切。

这脉象已经切过,陆太医哆嗦着嘴皮抬眼去看周太医他母亲那灼灼有神的眼睛,这眼睛……就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怕也望尘莫及吧,都能做战场上的侦察兵了!

瞧瞧这脸色,红润的,哪像是个老太太……

娘的,到底是谁说周太医的母亲重病,去你母亲的重病!怕是周太医重病了,他母亲也重病不了!

在陆太医心头骂娘的同时,他身后,周太医冷汗连连,擦过一层又一层。

手里擦汗的棉质帕子,都湿透了开始向下滴滴答答的滴水,他还犹不知觉的一遍一遍的擦脑门。

周太医家人口复杂,眼见周太医如此,骇然之色宣之于面,满屋子人,面色各异。

内侍总管冷眼瞧着周太医,约莫半刻钟的功夫过后,对陆太医道:“敢问陆太医,老太太这病症如何?可是还有的活?”

此话一出,登时满屋沸腾。

周太医以母亲重病为由不赴宫宴,只是他随口拈来的一个借口,府中上下,包括他的嫡妻都不知情。

这大半夜的,内侍总管亲自带了陆太医登门,进门二话不说,直奔老太太屋子,老太太都歇下了,硬是给叫了起来。

起来又是二话不说,张口就是来把脉。

老太太自己个都蒙了,好好地,把什么脉……此刻听到内侍总管这话,登时吓得脸都紫了,眼底倏忽蓄了惊骇,“我得了什么病?”

“是啊,母亲(祖母,姑妈,姨母,婶婶)得了什么病?”满屋子人惊成一团。

谁能想到,今儿晚上吃饭还吃了三大碗的老太太,竟然得了绝症?(听话音儿,这就是绝症的意思吧!)

陆太医被内侍总管问的无言以对,收了手头脉枕,起身看向周太医,“不知周太医如何看老夫人这病?您给她吃了什么药?吃了多久了?”

既是得了重病,一定是在吃药吧!

他话音儿一出,不及周太医出音儿,老太太就急了,“我没吃药啊!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药!”

陆太医……您这身体壮的跟牛似得,当然不用吃药,可是,陛下和我说您重病啊,您就得重病。

周太医两眼发花,耳朵轰鸣,因为和南安王密谋的那件事浮上心头,一时间吓得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倒过去。

他今儿夜里才见了南安王,陛下就派了陆太医来府上给母亲把脉,当真是巧合?

哪有那么多巧合!

难道是陛下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不对啊!

南安王入京,也就今儿和他见了一面,见面期间,也就发生了八珍阁那一件意外,可当时从雅间出来的,是世子而非南安王。

世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入京,赤南侯府那对姐弟,当然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那今夜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惶然惴惴,冷汗浸透衣衫,周太医嘴角微翕,终是竭力扯着嘴皮道:“本以为是母亲身患大疾,没想到,是误诊,您也知道,关心则乱。”

解释一出口,周太医顿时送了半口气。

无论皇上是否真的发现什么,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能自乱阵脚,现在这番解释,可谓合情合理,想来应该能够应付吧。

陆太医一听周太医这话,顿时胡子一颤,“误诊?”满目匪夷所思,“周太医在太医院当值数十年,医术一向得陛下信任,你母亲身体康健,脉象洪健,你居然能误诊?周太医难道就让我这般回禀陛下?”

陆太医语落,内侍总管声无情绪的插了一句,“得知周太医母亲病重,皇上当即便让杂家请了陆太医登门诊治,更是给陆太医下了死命令,让他药到病除。眼下,您一句误诊,杂家也无法交差啊!”

周太医因着心头担心他和南安王的那桩事,一时间怔怔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老太太,觑着内侍总管和陆太医,一脸莫名其妙,“难道老身非得被生病才能对得起陛下隆恩?”

内侍总管和陆太医齐齐看向老太太,在她那张得知自己的确无病后又迅速红润起来的脸颊上停顿片刻后,又齐刷刷看向周太医。

周太医顿时……

今儿这是怎么了,先是在八珍阁险些被顾玉青给逼死,好容易送走那俩瘟神,又遇上这么俩……

一瞬间,周太医瞥了一眼眼角处的那根柱子,只想一头撞过去,眼一闭,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冷汗继续一层一层的冒,周太医对上内侍总管那双看死人一样阴沉的眼睛,越发觉得今日的事不是巧合,心跳突突突的,越跳越快,“那个……的确是个误会,家母病重一事,明日我会亲自入宫向陛下解释的。”

内侍总管阴测测道:“明日是大年三十。”

周太医……“可今夜实在太晚了,此时入宫,只怕陛下也歇下了。”

内侍总管一本正经点头,“这倒是。”

周太医顿时嘴角一抖,明天也不行,今天又太晚了,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内侍总管凉凉看着他,满目赫赫:关我屁事!你自己做的孽。

心头微动,内侍总管不急不缓道:“我记得,原先先帝的时候,周太医是南安王母妃的特用御医,不知可是我记错了?”

周太医闻言,顿时心头大跳,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栽倒过去了!

第一千八十三章 定夺

既然周太医都晕倒了,那内侍总管和陆太医也只好告辞。

离开之前,陆太医特别仗义的弯腰给周太医搭了一脉,十分笃定的告知周家人,“放心,急火攻心,一会就醒了,死不了,不必准备后事。”

周家人……

您非得说最后一句嘛!

陆太医虽然说话不算好听,可医术倒是好的,他们二人离开不过片刻,被抬到榻上的周太医便睁开眼,周家上下齐齐松下一口气。(当然,觊觎周太医这一房势力的那些人除外。)

一睁眼,周太医环视一周眼前人,见并无陆太医好内侍总管,便道:“内侍总管和陆太医呢?”

老太太守在最前头,拉着儿子的手,气吞山河的抖着她洪亮的声音,道:“早走了!你放心睡吧,娘没病,你也没病,咱俩都好好地!”

周太医本来是好好地,可是被老太太这洪钟一样的声音一震,耳朵就开始发鸣。

只是,心头记挂南安王一事,惴惴不安根本躺卧不住,只是被老太太震得头晕耳鸣,闭着眼睛定了片刻的神,终究起来,“儿子想起还有要事要做,母亲且先歇着吧!”

说着,就翻身下地。

他在宫中当值,既然是要事,老太太就是再担心儿子身体,也不能拦,瞧着周太医瘦弱的背影,沉沉一叹,“哎,他又瘦了几斤。”

周夫人……母亲是您有眼疾还是咱俩看的不是同一个人,他明明才又胖了两圈!

不过,在娘的心里,总是嫌儿女太瘦。

周太医一出府邸,便直奔南安王在京都的秘密住处。

冬日寒风凛冽,他的一顶小轿子被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坐在轿中,随着轿辇颠簸,周太医一颗心焦灼难耐,浑然不知,在他轿子后方不远处,一个身影,如同黑夜的鬼魅,不远不近,似有若无的跟着他。

一路急行,轿子终是在静安胡同一百二十八号院门前,稳稳停下,轿夫上前叩门,不过片刻,大门打开一扇,周太医的轿子径直被抬入里面。

远处,那鬼魅一般的黑影,在他进去足有一刻钟之后,如鹰的目光四下打量一番,将这宅院四周一寸一寸观察个遍,转身离开,却是浑然不觉,在他背后,同样跟着一个人,目光如芒,他前脚一走,那人跟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静安胡同一百二十八号院,已经歇下的南安王面色凝重踏入书房,他身后,跟着眉目如画的萧睿,虽然是深夜,那柄十二骨折扇依旧握在手中,一下一下扇着,好像是嫌寒风吹得不够猛烈一般。

随着南安王和萧睿各自落座,不及南安王发问,周太医便急急道:“今儿夜里,陛下派内侍总管亲自携了太医院陆太医到臣府邸给臣母亲瞧病。”

“臣今夜和王爷见面,在陛下面前告假的托词,是家母重病,需要侍疾。”

“可家母,身体康健!”

随着周太医几个大喘气,将话终于完完整整说完,南安王脸色骤然一变,阴鸷的眼睛闪着刻毒的光,与他清俊的面容异常的格格不入。

“你是说,皇上察觉了?”

周太医缓缓摇头,“臣不敢笃定,只是,今日之事,未免也太过巧合!王爷所谋之事,事关重大,经不起分毫闪失和侥幸,臣不敢耽搁,故而他们前脚一走,臣立刻就来回禀王爷!”

周太医此语一出,南安王眸底骤然显出怒意。

不及南安王说话,萧睿顿时手中折扇一收,啪的搁置在一旁桌上,“愚蠢!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怎么还能直接来这里!”

周太医被他的话说蒙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来这里,来哪里?

眼见周太医一脸懵懂,萧睿阴着脸道:“你就不怕身后有人尾随?倘若原本皇上只是试探怀疑,眼下,我和父王入京一事,也被你暴露了!”

周太医登时面色大骇,“尾随?不会吧?我一路都小心翼翼的,更何况,府邸四周,王爷层层布防,若是有人尾随,此刻,也该被王爷的人捉拿回来了啊!”

话虽如此,却是随着话音儿响起,自己都心虚的不行。

倘若皇上已经有所察觉,派内侍总管前到他的府邸刺探是假,要尾随他怕才是真正目的。

毕竟我朝天子一贯疑心极重却又不失手段。

如此……周太医的脸色就一白再白,颤着嘴皮,瞳孔微微涣散,满目慌张畏惧匆匆看过萧睿一眼,朝南安王看过去,“王爷,该如何是好?”

重重吞下一口口水,惊恐之下,颤抖不能自己。

南安王虽是脸色难看,却倒是沉得住气,眼见周太医这副样子,顿时心生不满,冷冷睃了周太医一眼,朝萧睿看过去,“睿儿觉得该当如何?”

萧睿重新捡起他的折扇,啪的抖开,方才的震骇已经彻底消散,此刻满面都是悠然自得,缓缓扇着折扇,道:“提前行动。”

气定神闲,仿若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的有所察觉,可一切都要安照最坏的打算来进行!就当陛下已经察觉,那么,陛下必然会立刻做出妥善布防,我们越是提早行动,那陛下可布防安排的时间就越是急促。”

“而我们,早就做好全然准备,以万全对慌乱,我们自然稳胜!”

“故而儿臣觉得,眼下,唯有提前行动!”回答了南安王的话,萧睿鄙夷而不屑的看向周太医,撇撇嘴,道:“周太医未免也太扛不住事,我们的实力如何,周太医不是不知道,就算是被皇上知晓,我们也是稳操胜券,周太医何必庸人自扰,自乱阵脚。”

周太医立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是臣莽撞了。”

萧睿嘴角动了动,目光从周太医身上,轻飘飘的滑过,落向南安王。

“睿儿说的极是,我们已经准备了数年,早就胸有成竹,提前行事,对我们而言,毫无害处!”对于萧睿的沉稳,南安王极其满意。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四章 担忧

他的儿子,可是要比萧煜不知强多少倍!

既是要提前行动,自然少不得一番缜密部署。

待到将周太医要做之事细细吩咐下去,遣退了周太医,南安王对萧睿道:“不论皇上是否真的有了疑心,这个院子,是再住不得了,你让人收拾一下,我们即刻搬离。”

萧睿却是面色从容,碎钻石一般的眼底闪着气定神闲的亮光,摇着折扇,道:“父王,儿臣倒是觉得,不必搬。”

南安王一蹙眉,“为何?”

萧睿笑道:“距离周太医到来,已经足足过去一个时辰都多,若皇上真的打算对我们动手,父王难道还能得此刻的安宁?”

南安王深蹙的眉头并未舒缓,“你觉得皇上并不知道?”

萧睿摇头,“不好说,但是一点可以确定,就算皇上知道,他也并未打算大动干戈!他不敢!”

“父王想,按着周太医的话,眼下萧煜昏迷不醒,皇上若当真对咱们刀枪相见,万一他败了呢?他若败了,那昏迷不醒的萧煜又不能正常登基处理朝政,这政务,不就正好空下了。”

“新帝不能理政,朝廷上下必然动乱,那些相邻之国,必定伺机而动。”

“皇上再无适龄儿子登基,父王又是几个藩王里最为能干“安分”的一个,到时候,再联系朝中旧友,不就可以顺利以王叔的身份回京辅佐新帝。”

“如今陛下多疑更多思,这样的结果,儿臣能想到,陛下也一定想了,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败不起!”

萧睿的话,南安王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懂,思忖片刻,问道:“若是皇上败了,举天之下都知道,是我击败了他,到时候,还谈什么幼子登基,皇叔辅佐!”

萧睿一笑,“父王糊涂,我们的计划,理当不变,我们真正的目标,不是现皇,而是新皇,我们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天下,而非窃国之果,所以,父王必定还是要辅佐幼帝。”

南安王越发糊涂。

“按着我们原先的计划,自然是要暗中除掉皇上,皇上大丧,我们前来奔丧,然后扶持萧煜顺利登基,只是萧煜昏迷不醒,为了平息朝廷动乱,我这个皇叔自然要挺身而出为他摆平所有问题。”

“等他醒来,自然是要对我这个皇上感激不尽。萧煜是个不学无术的,自然熬不住朝政之苦,如此,我们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皇权紧握在手。”

“到时候,再择适当的时机,让萧煜禅让,一切就名正言顺。”

“可睿儿,现在皇上有了防备,我们之前的法子,未必管用,如果周太医失手,我们就要启用第二套方案,如此,我们的身份也就暴露了,之前设定的后事安排,自然也就不能用了。”

萧睿含笑看着南安王一一分析,待他语落,不急不缓道:“父王怎么就不明白,眼下,谁能证明,在京都的,就是我们父子呢?”

“按着最坏的打算,皇上就算是得了消息,命人来剿灭我们,凭着皇上那点力量,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精心准备数年,院中那些死士以一当十,那些前来剿灭我们的人,都是死路一条,死人自然不会开口,我们只要放出消息,如今秘密入京的人,其实是北安王,不就得了?”

“北安王封地距离京都最远,等他得了消息再赶来力争清白,最快也要十几日,那时候,早就一切尘埃落定!”

“父王安心,皇上必死无疑,只要皇上敢对我们动手,我们立刻就派人杀进宫里,就算他有了防备,又如何。”

“眼下距离皇城最近的西山大营,副统领卧病在床不能下榻,而统领……儿臣等会就派人将这统领妥善解决了,群兵无首,就算是得了皇谕传召,也没有多大的战斗力!”

“父王,你还有何可担心的!再说了,周太医那里,未必就真的失手。今夜皇上只是派人到周太医府中为他母亲诊病,或许是我们风声鹤唳了呢,或许皇上只是关心一下臣子呢,毕竟这是一位看重颜面的皇帝。”

“若是皇上知道周太医和我们的联系,纵然皇上不敢贸然对我们动手,那周太医那里,总该有些消息传来吧!可到现在,也无消息传来。”

萧睿满面十拿九稳。

南安王看着他这个最为聪慧也最为果敢的儿子,却是涌不起同他一样的自信。

当今圣上,绝非无能之辈。

他们养的这些精兵,真的能击退皇宫守卫?皇上除了明面上的这些守卫,难道就没有隐藏的实力非凡的大规模暗卫?

还有那传说中的隐军。

当年皇上剿灭苗疆巫族,传言顾臻将隐军彻底击溃,可就在两年前,他就在自己的封地遭受了隐军一次重击。

若非那次重击,他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忧心忡忡。

若无那次重击,他的实力将是现在的两倍之强,可惜……两年的功夫,他也没有恢复实力分毫。

隐军所重击的,可是他最为精锐的实力。

隐军为何要朝他发动攻击……究竟是受何人指使……那些隐军,会不会被皇上暗中操控了呢!

若当真皇上将隐军收为己用,那他们此次行动,便不会那么容易。

心思沉重,面色也格外的难看,南安王沉沉的叹出一口气,“隐军之事,你可是调查清楚了?”

提起隐军,萧睿的面色倏忽一白,再无方才气定神闲分毫,只一张脸铁青,盈润的嘴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满目怨毒,“没有,一点头绪没有。他们的战斗力太强,上次攻击我们,留下的一点线索,儿臣丝毫摸不着头绪。”

南安王本就高悬的心,越发不安,“会不会是皇上掌握了这股势力?”

萧睿一愣,双目迸射着如刀一样的目光,看向南安王,转瞬,嘴角一勾,摇头,“不会,若是皇上掌握了暗庭隐军,早在两年前,我们受到的就不是重创,而是毁灭!”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五章 无罪

“父王,当下我们要紧之事,就是这一场宫变,至于隐军,只有等宫变结束后儿臣再全力以赴。”提起隐军,萧睿气的咬牙切齿。

他背后那道贯穿整个后背的狰狞的疤痕,可是拜隐军上将所赐。

这是他一生的奇耻大辱!

萧睿如是说,南安王便点头,“也只好如此了!”长长叹出一口浊气,南安王竭力将隐军一事抛掷一边,“赤南侯府,你打算何时登门?”

萧睿原本怨毒的眼底,就有一抹旖旎浮动。“提起赤南侯府,儿臣正好有事求父王应允。”

南安王朝萧睿看过去,“何事?”

“儿臣想要等到事成之后,求娶赤南侯嫡长女顾玉青。”

“什么?”南安王登时一惊。

萧睿则道:“父王且听儿臣细说,儿臣求娶顾玉青,一则儿臣的确心仪她,二则,也是为了我们宫变之后的部署,赤南侯顾臻在军中地位非常人所及,我们此次宫变,就算能顺利抚平朝中各臣,可顾臻那里,却怕是难行。”

南安王审视的目光落在萧睿面上,“你这一则才是重点吧!按着我们之前的计划,赤南侯府是要被全府灭门的,顾臻再大的本事,他一个人能翻起什么浪来!”

萧睿一笑,“父王英明,一眼看穿儿臣私心,的确,是儿臣瞧中了顾玉青,想要将她娶回。”

南安王一口回绝,“若是旁人,可以商榷,顾玉青,不行,这个女子,声明早就在外,你又不是不知,她绝非寻常闺阁女子,今夜在八珍阁,她那泼辣的样子你也见了,娶她回府……你莫要忘了,她可是萧煜的未婚妻。”

萧睿眼底鄙夷浮动,“萧煜配不上她!她那样的人,唯有儿臣相陪!儿臣只求父王应允,至于如何求娶如何让她服服帖帖心甘情愿跟着儿臣,儿臣自有打算。”

南安王口气不松,“不行,你若想要留着顾玉青,可以将她作为姬妾收入你的府邸,可赤南侯府,必须满府灭门!”

“儿臣不愿她做姬妾,只想迎娶她,儿臣想要光明正大的迎娶她!”萧睿执着道。

南安王面色微凝,“美人祸国!我儿切莫让顾玉青迷了心智,耽误我此次宫变大事!留她性命,让她做你一个侍妾,已经是我对她的格外开恩,明媒正娶,绝无可能。”

“父王……”萧睿还想争取。

南安王却是抬手阻断了他的话,“好了,此事无需再议,你还是即刻去将西山大营的统领妥善安置了,以保我们的行动万无一失。至于你的嫡妻,你母妃早就给你定下人选了。”

父王的话说的毫无回转余地,萧睿只得闭口不再继续,起身行礼,“儿臣这就去。”

言落,退出。

京都寒风虽是凛冽,却是比不上他们封地辽北凶猛。

迎风长长一叹,萧睿提脚出府,跟在一侧的随从一脸关心的问道:“世子爷,王爷可是答应了?”

萧睿摇头,“没有!”

“啊?”那随从一声惋惜,“王爷必定是觉得顾大小姐性子不够温婉!”

今儿在八珍阁,顾大小姐出手打人,他当时在屋里,虽未亲眼见到,可那两个大汉脸颊上红肿的指头印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得用多大的劲儿,才能把人打成那样!

而且,守门那两个大汉,是王爷蓄意挑选的,就是瞧中他们面容狰狞,颇具威慑力,让人不敢轻易上前。

可就是这么俩壮汉,愣是没有将顾大小姐给镇住,反倒让人家给打了骂了,最后连牙也给拔了!

啧啧……

这么彪悍的女子,也只有他家世子也才能降得住!

随从语落,萧睿只径直朝外而走,并不接言,心头却是主意已定,不论如何,顾玉青,他势在必得!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就不信父王不让顾玉青进门!

什么妾室……他要给就给她妻位!

这厢,南安王府一片紧锣密鼓的安排。

那厢,皇宫御书房。

皇上一双鹰眼透着精芒,正听内侍总管回禀,“……陛下,周太医的母亲,根本没有病,奴才斗胆,在周太医面前提了一句南安王的生母,周太医当即昏厥过去。”

在周太医面前提及南安王,并非皇上命令,乃他私自行事,内侍总管将腰身弓的极低,“奴才擅作主张,许是给陛下惹祸了,奴才万死莫辞。”

“不过,奴才才提一句南安王,周太医就昏厥,只怕他和南安王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皇上闻言,却是一笑,“你做的好!”

内侍总管一愣,抬眼去看皇上,满眼不解。

皇上便将禁军统领和顾玉青今日回禀之事,言简意赅,向内侍总管一说。

内侍总管登时惊得面色发白,“他……南安王竟然无召入京?他要做什么!”

愤怒之下,内侍总管嘴皮发乌,“陛下,您还不赶紧派人将周太医捉了来,拷问他南安王的秘密住处,将这乱臣贼子捉拿了!”

皇上一笑,“拷问倒是不必,你前脚去周太医府邸,朕随后就派了人禁军统领在他门口候着。”

“你提那一句南安王,真是帮了朕的大忙,他既是惊得即刻昏厥,想必醒来之后,立刻就要去见南安王,如此,禁军统领也就不必彻夜守在那里吹风了!看来,不用多久,禁军统领就该回来了!”

皇上的话,说的风轻云淡,内侍总管却是心头惊涛骇浪……这个周太医还真是……“陛下,当年您登基之前,南安王就蠢蠢欲动,妄图与您一争高低……奴才记得,您在登基前十日左右,忽的发起高烧,高烧不退,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太后娘娘托了平西王府,从宫外寻了一个神医,来给瞧了,陛下可还记得当日那神医所言?”

皇上冷笑,“自然记得,所有的太医,只当朕是得了什么急症,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朕是中毒。”

眼底泛起阴冷的光,御书房的空气,因着皇上这一道眼光,骤然冷了几分。

“南安王的母妃是辽北人,朕所中之毒,又是辽北鬼王红……满太医院的人,竟是无一人知道这毒药!”

提起旧事,皇上咬牙切齿,满目滔天恨意!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六章 病了

“若非那民间神医恰好去过辽北,朕岂不是要被他们母子害死!朕死了,余下皇子按着年龄和实力,他南安王顺理成章接替朕登基!”

“而周太医……当年朕莫名中毒,太后大力清查,却是一无所获,最终也只是处决了南安王母妃,将其并其母家悉数斩杀,如今细想,给朕下毒之人,除了周太医,再无旁人有这个机会!”

内侍总管一脸心有余悸,“是啊,当时周太医不过一个进太医院不足五年的新大夫,又颇得南安王母妃赏识,很快就成了她的特用御医,为了提防,陛下的一切药理药膳,周太医不许插手分毫。”

“整个太医院,从未接触过陛下的,只有周太医,太后娘娘根本就没有疑心到他那里去!就是因为能有彻底撇清自己的机会,他才是唯一有可能给陛下下毒之人。不然,太后娘娘也不至于彻查无果。”

往事如同一个溃烂结痂的伤疤,如今提起,便像是将这结好的痂扣开,露出里面溃烂的脓,以及早就爬满的蠕动的蛆虫。

正说话,内侍通传,禁军统领求见。

皇上和内侍总管当即打住了话音儿,召禁军统领入内,不及禁军统领回禀,皇上便问道:“如何?”

禁军统领叩首问礼,道:“内侍总管从周府出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太医便跟着出来,臣一路尾随,他径直去了静安胡同,整个静安胡同四周,都被严密布防。”

“那些守在暗中的人,武功都是高手,臣不敢贸然继续跟进,只将四周情形观察一番,便遵照陛下不打草惊蛇的吩咐,折返回来。”

皇上闻言,面色微沉,眼底犹如狂风骤雨。

“以你观察,若是南安王此次入京,目的为宫变,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沉默半晌,皇上问道,声音暗哑,带着如寒霜的冷意。

禁军统领略一思忖,道:“静安胡同四周布防,最少有二百人,这二百人,就臣附近几个来看,武功虽不及顾侯爷,却都在臣之上!”

皇上面色一惊,“在你之上?”

禁军统领双手紧紧捏拳,眼底迸闪着热血之光,咬牙点头,“在臣之上,不止一点!”

皇上顿时心跳一颤。

这些年,南安王在封地,一直老实本分,从未制造过任何事端,没想到,竟然暗中培植了这样一批强有力的高手。

单单用来布防之人,就如此高绝,二百余个武功高手,以一敌十,足以抵挡他整个皇宫的禁军,这些禁军,在这些高手面前,怕是溃不成军。

“快,快去将西山大营统领给朕叫来!”心头一颤,皇上当即吩咐。

内侍总管得令,立即执行。

禁军统领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南安王此次,怕是有备而来,且准备充足,他既然能招募如此多高手,且一点没有透露风声,可见他私兵数量。”

皇上心头颔首!

是啊,武功高绝者尚且有二百余人,更何况私兵!

这些年…....他竟是忽略了这小子的狼子野心,还当他是当年一事事败之后,彻底被击垮呢!

没想到,他到当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数年隐忍,这是想要给他来个猝不及防的厚积薄发?!

做梦!

朕的江山,当年你们母子夺不走,如今,你们父子,一样夺不走!

你有命来,朕便让你无命回!

愤怒冲击,皇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禁军统领看着脸色阴沉到极致的皇上,举拳道:“臣要即刻带兵将静安胡同围剿吗?”

皇上眼神一闪,收了心头心思,朝禁军统领看过去,“不必!凭着南安王的谋算,周太医登门,他必定能想到这是朕对周太医的试探,更能想到,朕会派人尾随周太医。”

禁军统领面上浮上不解,“既然南安王什么都知道了,那陛下为何不让臣去围剿他们!”

皇上嘴角冷笑,“你也说了,他单单四下布防之人,就势力非凡,就算你将全部禁军都带去,就有致胜把握?”

禁军统领面上一难,“如果静安胡同处只有那些守卫,臣有……三分把握!”

三分……

他自己说出,都觉嘴皮发颤!

这还不算静安胡同那边,南安王密居之处,有其他隐藏实力,那些实力,或许更加强大。

对于禁军统领的话,皇上倒是面上并无多少起伏,这样的回答,他早就想到,甚至,禁军统领说三分胜算,他都觉得有些多,“所以,我们不能强硬出击!”

“不强硬出击,那陛下?”禁军统领实在想不到,对付这种乱臣贼子,除了将其抓获斩首,还能有别的什么法子。

皇上瞧着禁军统领一脸迷惘,不由一笑,“你呀!多动动脑子!”

禁军统领苦笑,“这不是臣想动就有脑子能动的啊!”

皇上……

正说话,内侍总管一脸慌张从外进来。

皇上眼见他如此,心头已经有了猜测,“可是西山大营统帅出事了?”

内侍总管气喘吁吁道:“回禀陛下,西山大营统帅就在刚才忽发急症,全身高烧不退!”

皇上闻言,顿时心头猛然一跳!

高烧不退……

他当年不就是……

内侍总管知道皇上心中所想,立刻回禀,“西山大营统帅大人并非中毒,只是突发风寒,说是今夜酒后入眠,下人忘记关窗子,统帅大人又有哮喘,故而严重!”

禁军统领眉头紧蹙,“他府邸的下人又不是蠢蛋,若是夏日忘记关窗子倒说的过去,这大冬天的,天寒地冻,谁家还会开窗子!忘关了……也说得出口,那忘记关窗子的下人,怕是已经意外身亡了吧!”

内侍总管点头,“说是畏罪自杀,把自己个抹了脖子!”

禁军统领冷哼,“陛下,哪有这等巧合之事,分明就是南安王为了谋事,蓄意制造!”

当然是南安王蓄意制造。

西山大营群龙无首,一旦南安王发动宫变,西山大营统帅副统帅二人皆不在,战斗力势必降低数倍。

哼……未免也太小瞧他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七章 戳烂

仅仅控制了一个西山大营,难道他就束手无策?

如果铁骑入京,发动宫变,势必生灵涂炭,而且……执政期间,若是屡屡发生宫变,有权臣某夺皇位,这从某种意义上将,也是在位者无能的体现啊!

朕可是千古名君,岂能让百姓知道,在朕执掌江山期间,屡屡被人谋逆。

南安王想要逼宫,任你有数万铁骑,朕也让你无用武之地。

能将此事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才是王者之能。

之前便和禁军统领商讨过一些对策,此时,不过是在先前对策之上,进一步加良改进。

一夜密谈,及至翌日一早,天空泛起灰白之色时,终是拿出一个妥当方案,皇上打着哈欠吩咐,“去,你即刻就到赤南侯府,将朕的吩咐告诉顾玉青。”

对内侍总管吩咐完,又对禁军统领道:“你也着手去做吧!”

内侍总管和禁军统领领命,二人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双双精神抖擞,转脚就朝外而去。

“还好这次被南安王盯上的是赤南侯府,而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若是换成其他府邸,皇上的这些计策,也未必就能管用。”

一离了御书房,迎着寒风,内侍总管沉沉一叹。

禁军统领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笑意,“若不是赤南侯府,皇上也就不做这样的安排了。”说着,语气一顿,又道:“只是,如此安排,虽说顾大小姐顾少爷的安危万无一失,可到底也是将其推向最前端,就不知道等到四殿下醒来,得知陛下如此安排,要怎么闹了!”

语气里,带了隐隐约约的幸灾乐祸。

内侍总管转头朝禁军统领看过去,一怔,随即笑道:“皇上一直说大人耿直忠勇却心思缺少通透,如今,奴才倒是觉得,陛下误会大人了!大人看事情,这眼睛,可谓毒!”

禁军统领面色不变,“我眼睛再毒,也不及你分毫,能在陛下跟前安然无恙服侍这么多年,你才是大智若愚之人啊!毕竟,衣食住行看似小事,却是琐碎,琐碎繁杂之事,最容易出错。总管大人当真好本事!”

内侍总管……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

啥意思?

几句闲话,一出了御书房小院,因着两人任务不同,便各奔东西。

陆婉珺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一夜,终是等到天亮也没有等来皇上,心灰意冷间只觉万念俱灰,悲从中来。

一定是顾玉青对皇上说了什么她的坏话,皇上厌弃她了!不然,长夜漫漫,皇上为何不来与她作陪!

只要皇上肯来一次,让他尝了甜头,她就敢肯定,皇上就此对她念念不忘。

可惜……

还有那该死的宫规,居然新被册封的,不许踏出宫院大门……她昨天不仅踏出了,还一路去了御书房,这真是上赶着找死!

一想到这里,陆婉珺心头怒火喷涌而上,憋屈焦灼了一夜,不能寻了顾玉青报仇,总得撒撒气。

当即便让碧苔唤了几个宫女进来,乌泱泱跪了一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陆婉珺也不洗漱梳妆,只穿着寝衣,冷脸坐在床榻上,指了就近的一个宫女,道:“你抬起头来。”

那宫女闻言,肩头一哆嗦,瑟瑟抬头。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好容易侍奉一个得皇上心悦的小主,原以为就此能扬眉吐气一把,却不成想,这主子还是个阴晴不定随时发火的!

好端端的一大早,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昨儿小主阴着脸从御书房回来,进院二话不说,让整院宫婢不分男女不分等级,悉数乌泱泱在院里跪了整整一夜。

偏偏太后娘娘睡下的早,慧贵妃娘娘那里又是身子不适,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里。

可怜他们这一夜,寒风刺骨啊……

好容易熬到天亮,终于迎来盼头,却偏偏人背走霉运,被点名进来,现在又被点名抬头,这真是……大过年的让她去投胎吗?她不想在这种吉祥的日子里死去啊!

陆婉珺一脸憎恶看着那宫女,冷声道:“昨日不能出宫院的规矩,为何不同我说?”

陆婉珺此语一出,那宫女登时蒙了。

满眼错愕看向陆婉珺:主子,您说啥?

陆婉珺眼见她一脸疑惑,只觉她是装模作样,越发气的肝胆发疼,转手抄起一边妆台上放着的金簪,一把拉了那宫女的手,咬牙切齿捏着金簪朝她手心就刺下去。

那宫女猛不防被陆婉珺如此虐待,登时脸上就白得没了血色,“嗷”的一嗓子惨叫出来。

她一叫,陆婉珺心头更是烦躁,怒气丛生,手里的金簪子,越发凶狠的朝她掌心戳去,“贱婢,你敢叫!你居然敢叫,反了你了!”

也不扎她的掌心,直朝那宫婢脸上戳去,“我让你叫,我让你叫,我让你叫!”

金簪锋利且有坚硬,那宫女一张花容月貌,登时惨不忍睹,尖叫声越发凄厉。

院里跪着的宫人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听着这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觉头皮发麻,人人心头疑惑,里面到底怎么了!

而那些被叫进屋里的,则被陆婉珺的癫狂吓得失了魂儿!

天!

这小主是有失心疯吧!

宫中规矩不许虐打奴婢,有些主子是心肠狠毒,可也从未有人敢如此在宫婢脸上作恶。

这珺贵人……

陆婉珺越戳越头脑发热,气血冲头,一时间,只觉跪在她面前任她凌辱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宫婢,而就是顾玉青本人。

“贱人,我让你嚼舌!贱人!贱人!”一口一个贱人,唾液横飞,目眦欲裂,狰狞可怖的脸上肌肉跳抖。

莫说宫人吓坏了,就是碧苔,也被陆婉珺癫狂的样子吓得眼皮一跳。

小姐才被封了贵人,若是第二天就闹出人命,岂不是落个刻薄恶毒的名声……

如此一想,碧苔忙上前劝说,“小主,打她是小,问清楚话才是要紧,小主累了,让奴婢帮着小主来问。”

陆婉珺的确也是一通撒气,有些手软气短,手中金簪一扔,转身靠在椅背上喘气。

那宫婢早就被陆婉珺打的不成人样,整张脸血肉模糊根本不辨五官,陆婉珺丢下簪子的一瞬,她便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厥在地。

碧苔抖着嘴角觑了那宫女一眼,对其他跪着的宫女道:“昨日是小主获封第一日,按着宫规,若无陛下传召,是不得随意离开寝宫的,小主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这起子黑心肠的,如何也不肯告知?”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八章 枉自

一地宫人登时……

哪个烂了嘴的,在珺贵人面前胡说八道,宫中何时有过这样的规矩!

难道她们无端在院里跪了一夜,竟是因为这样一句话?

几个人面面相觑,简直呕的要吐血。

一个年纪颇大的宫女便道:“不是奴婢们黑心肠不提醒小主,实在是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陆婉珺正微微张着嘴,胸口一起一伏喘着气,闻言,顿时只觉有点岔气……呃……胸口好疼!

蹭的坐起身来,双目死死盯向那宫女,“你说什么?”

那宫女原本跪着回话,陆婉珺动作来的太猛,面容又狰狞扭曲,再加目睹了方才陆婉珺癫狂残忍的一幕,那宫女登时心口一缩,不由就瘫坐在地。

“奴婢……奴婢说,宫中并无这样的规矩!”面色素白,那宫女竭力提着一口气,抖着嘴皮,道:“不知究竟是谁在小主面前嚼舌,让小主和奴婢们离心。”

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另外一个胆子颇大的宫女便道:“小主,定是有人眼红小主得陛下恩宠,仗着小主刚进宫,对宫中规矩不甚了解,又想让小主失了人心,才在小主面前散布如此谣言。实在居心恶毒,小主若是得了机会,定是要在皇上面前将此事说出,让皇上给小主做主。”

谣言……

陆婉珺只觉头顶天灵盖轰的一声,像是炸了!

她辗转反侧一夜难眠,这竟是顾玉青一句瞎话……“顾玉青,你个贱人!我必定让你不得好死!”

咬牙切齿,陆婉珺挥拳咆哮而出。

听到顾玉青三个字,几个宫人怔怔一瞬,登时面色惨白。

原来是……顾大小姐在珺贵人面前说的……

比起珺贵人,她们显然更不愿意得罪顾大小姐啊!

四殿下可是未来的新帝,而顾大小姐就是新皇后!

一时间,人人将头低垂,不敢再多言一个字。

正满屋子静默,外面传来说话声。

“王妃,您怎么自己来了,小主还说要去接您!”

声音一传来,碧苔登时一喜,“小主,是青梅说话呢,王妃来了!”

陆婉珺立时扫了一眼地上昏厥过去的宫女,“你们下去吧!”冷着脸吩咐,待那些宫女离开,陆婉珺忙起身吩咐碧苔,“快把她处理了!”

碧苔眼皮一抖,处理……处理就是杀了的意思吧……

“是!”对于陆婉珺这个吩咐,碧苔明明心里害怕的紧,到底只犹疑一瞬就咬牙答应。

莫说小主让她杀个昏厥之后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就是让她去坟地里从棺材板底下刨个死人出来,她也得去!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小主跟前的第一人!

这第一人的位置,非她莫说。

心头这般想着,碧苔手脚麻利的将那昏厥过去的宫女拖起,直朝里面隔间走去。

她前脚才进隔间,青梅便扶了滇阳王妃进来。

陆婉珺眼底一热,哭着扑了过去,“祖母!”

滇阳王妃一脸喜色收都收不拢,“傻孩子,哭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嫁给四殿下固然好,可再好,能好过现在去?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贵人的身份,可祖母相信,凭着我珺儿的能力,一定能做的更好。”

说话间,祖孙二人相依在床榻坐下。

“祖母,昨儿夜里顾玉青进宫了,她怕是在皇上面前说了我坏话,昨儿皇上都没有歇在我这里,怕是我这贵人的位份……”

滇阳王妃知道陆婉珺要说什么,当即脸色一冷,“你说顾玉青那贱人进宫来使坏?”

陆婉珺抹着眼泪点头,“珺儿昨儿夜里一宿没睡,您瞧我这黑眼圈熬的。好端端的,顾玉青夜里进宫做什么,偏偏进宫不去慧贵妃那里也不去太后那里,竟是直奔御书房,除了说我坏话,她还能做什么!”

滇阳王妃眉头紧蹙片刻,微微舒展,“好孩子,她歹毒,可皇上英明,她的坏话,应该并没有起到作用。”

陆婉珺抹眼泪的动作一滞,“祖母说真的?”

滇阳王妃心疼的抚着陆婉珺的头发,道:“当然是真的,今儿一早我去太后处问安离开,听宫人和太后说,昨儿皇上和禁军统领在御书房议了一夜的事,可见皇上没有来你这里,并非是因为顾玉青挑唆。”

陆婉珺顿时心头一喜,“真的?”转瞬又噘嘴蔫儿下去,“可这也不代表,顾玉青在皇上面前说的话,没有起作用啊!”

滇阳王妃就道:“定是没有起作用,太后今儿还恭喜我,你获封贵人,还说,让慧贵妃给你主持仪式呢!太后那样偏宠顾玉青,若是皇上当真如何,太后能说这话?”

“万一是皇上还没来得及和太后……”

滇阳王妃含笑阻断陆婉珺的话,“好了,没有万一,我珺儿是我一手调教长大的,祖母对你有信心,宫宴之上,发生那样的事,皇上硬是让太医说那是三七粉,不是看重你,又是什么!哪有封贵人封的这样痛快的!”

陆婉珺这才彻底踏实下来,“到底也只是个贵人!”

滇阳王妃就劝道:“虽然只是个贵人,可珺儿不要妄自菲薄,只要你侍奉皇上几次,他得了你的妙处,自然你以后的荣耀源源不断。”

滇阳王妃所指为何,陆婉珺心头明白,不由脸颊发红。

滇阳王妃虽是陆婉珺的祖母,可到底是外妇,不能停留太久,说了两刻钟的话,便起身离开。

青梅扶着滇阳王妃一路离宫,一出宫门口,滇阳王妃才惊觉……没有马车!

宫门口,根本没有等着让她坐上去的马车!

天!

难道要让她一路走回赤南侯府?

顾玉青那个小贱人,还真是歹毒,明知道我就在太后处歇一夜,今日必定离宫,竟然让人将马车赶走!

真是毒妇!

派了青梅去雇一辆马车,滇阳王妃在宫门口被冷风吹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终是盼到青梅回来!

一坐上马车,滇阳王妃抬手朝着青梅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下作的小蹄子,为何这么久才回来!”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八十九章 巴掌

青梅正要弯腰给滇阳王妃腿上盖毛毯,巴掌劈头盖脸打来,顿时脸颊处火辣辣的疼,眼泪猝不及防,吧嗒落下,“奴婢去给王妃买了条毛毯,怕这顾来的马车车厢薄,王妃身子经不住风寒。”

滇阳王妃……

心头懊悔倏忽涌上,可她是主子,哪有主子有错的道理,怒气哼哼瞪了青梅一眼,又道:“你个福薄的死蹄子,我那日同你说什么,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好好守着珺儿,你怎么倒是跟着我出宫了?”

青梅生生憋回眼底的泪,忍着脸上火烤一样的疼,道:“先前王妃让奴婢跟着小姐,那是因为小姐婚事未卜,有许多事要做,奴婢服侍在她跟前,自然是好的。”

滇阳王妃冷眼看着青梅。

青梅佯做不见她眼底的审视,只继续道:“可现在,小姐深得陛下恩宠,而奴婢……”

说着,下意识抬手抚摸脸颊,“奴婢这张脸,实在不适合继续呆在小姐跟前,不说给小姐助益,奴婢只怕给小姐招祸。”

青梅容颜俏丽,只略略装扮,便超过陆婉珺。

若是她作为陪嫁,跟着陆婉珺一起嫁入夫家,就算是被未来姑爷瞧中,也不过是将她抬作侍妾,依旧服侍在陆婉珺跟前。

可在宫里,就不同了。

若是皇上对青梅留了意,给了他皇恩雨露,她的位份便不可估量……

这其中利害,就不仅仅是打了滇阳王府和陆婉珺的脸了!

主仆若是再反目成仇……

之前滇阳王妃只是恼恨青梅不停她安排,私自对陆婉珺说不留宫中,现在听了她的解释,倒是心头生出后怕。

还好青梅是个本分的,但凡她有一点花花肠子,后果就不堪设想。

明白了青梅的好意,滇阳王妃就算再怎么样,看青梅面上那红红的指头印,心头也有些愧疚了。

“既是如此,你以后,就安心跟在我身边吧。”再张口,滇阳王妃的声音就没了方才的怒气。

青梅立刻答谢,“奴婢一定尽心竭力照顾您。”

滇阳王妃一时无语,看着青梅脸上的红印,只觉刺目,干脆将头别至一旁。

马车摇摇而行,沉默片刻,青梅率先打破沉默,“王妃是要在赤南侯府住几日呢还是回云南?”

滇阳王妃道:“等到珺儿怀了龙嗣,我们再做回程打算不迟。”

说起陆婉珺,满脸喜色。

孙女儿如此争气,她这个做祖母的,实在骄傲。

青梅……

怀上龙嗣……说的容易!

微微一叹,青梅道:“也不知道府里的人有没有准备伙食。”

提起此事,滇阳王妃一脸喜色顿时一收,“如今珺儿已经是贵人,顾玉青自然不敢再让我们另开伙食。”

说起顾玉青,滇阳王妃满心怒火,只等着一会回了府邸,好生收拾她。

那贱蹄子,居然当着太后和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面,公然说出她被赤南侯府宗族除名一事。

她怎么说得出口!

看着滇阳王妃面上的愠恼之色,青梅不动声色,又道:“万一顾大小姐依然让我们另开炉灶呢?昨儿进宫,也没来的及给小厨房的婆子发银子,她还没钱买米面肉菜呢,那婆子又是个小气的吗,断然不肯自己先垫付。”

“昨儿咱们一日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都吃的什么。”

随着青梅略带悲戚的声音响起,滇阳王妃越发心头烦闷憋屈。

说话间,马车骤然一顿,车夫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赤南侯府到了,你们下车吧!”

这马车是他们雇来的,自然是进不得赤南侯府的大门。

青梅只得扶着滇阳王妃下车,车夫收了银子,扬鞭离开。

大门口,除了两尊石狮子瞪着眼睛看着她们,并无守门之人。

青梅不由疑惑,“大白天的,怎么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人也没了?出什么事了?”

滇阳王妃却是直接就想到,这是顾玉青故意的,为的就是要打她的脸,给她难看。

真是蛇蝎毒妇!

凛冽的寒风中,滇阳王妃铁青着脸,“你去敲门。”

青梅应诺,提脚上前。

若是往日,赤南侯府大门紧闭,倒是正中滇阳王妃的意,让她有机会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痛斥顾玉青目无尊长,让她名声扫地。

可今天……

赤南侯府所在位置,本就无多少行人经过,再加今日又是除夕,家家户户除了孩子,大人都在忙乎,街门口就更是没有什么人来往。

和滇阳王妃做伴的,也唯有那两尊石狮子。

青梅手都拍痛了,也无人应门,不得转身折返,“王妃,无人应门啊。”

滇阳王妃气的五脏俱疼,顶着发青的脸,咬牙切齿,“再去拍!”

正说话,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滇阳王妃顿时提脚上前,朝着开门小厮扬手就是一巴掌打上去,“混账东西!连个门也不会看,活着有何用,死了算了!”

巴掌落下,怒气冲冲进了府。

那小厮今日一早就得了顾玉青的示下,年节期间,大门不开,只开府邸左侧门。

这是赤南侯府一贯规矩。

刚刚开门,不过是为了把大门口的灯笼取下,换上年节下新作的灯笼,哪成想,一开门,竟然就遇上这种事,真是……去哪说理去!

捂着火辣辣的脸,那小厮看滇阳王妃的背影,满目切恨。

滇阳王妃进了赤南侯府,也并不回秋香园,怒气冲冲一脸铁青直奔顾玉青的桐苑。

这次,她可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斥责顾玉青。

她进去的时候,顾玉青和顾泽慕正在商讨方才内侍总管来传话一事。

昨儿夜里,禁军统领跟踪周太医的同时,他背后,顾泽慕也在跟踪周太医。

不同于禁军统领的点到为止,顾泽慕可是将静安胡同那里摸了个底朝天。

姐弟俩正说到要紧处,被滇阳王妃一头冲进来打断,顾玉青眼底不悦毫不遮掩,转头对着面色阴沉的滇阳王妃道:“姑祖母来我的院子,怎么连通报都免了,就直接进门,莫非是当这里是滇阳王府了,由得你撒野!”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章 击溃

在太后处已经就同滇阳王妃撕破脸皮,顾玉青说话毫不客气。

滇阳王妃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怒气直冲头顶,却是不及张口就被顾玉青抢了个先,登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憋得嗓子生疼,抬手指着顾玉青,“你说什么!”

顾玉青淡淡瞥她一眼,也不起身,只说道:“我说,你的行李我已经让你的人给你收拾好了,只等你一回来,立刻就能离开赤南侯府。”

滇阳王妃胸口一疼,整张脸就被气得发颤,“你让我走?”

顾玉青点头,“莫非你要留在我家过除夕夜?赤南侯府的除夕夜,没有招待外人的规矩!对不住了,就是你想要留,我也不能留你,趁着外面客栈还有客房,您还是赶紧的吧!”

先前对滇阳王妃虽然算不上恭敬,却也顾及她长辈身份。

自从在太后寝宫对滇阳王妃一诈,意外得知她竟然是被顾家宗族除了名的人,顾玉青对她的那点子长辈尊重,便荡然无存。

此时的滇阳王妃,与顾玉青而言,还不如一个大街上的老太太,起码那老太太不会对她心存歹意。

不像滇阳王妃,给她吃给她和给她住,她还想着法的害自己,我顾玉青又没病,干嘛做这种蠢事!

顾玉青的话,于滇阳王妃而言,如五雷轰顶,这辈子,她都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顾玉青,你撵我?你就不怕传出去,让人戳你赤南侯府的脊梁骨?大年夜驱逐远道而来的姑祖母,你可真行啊!”

顾泽慕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笑,道:“叫您一声姑祖母,实在是对不住顾家列祖列宗,我们姐弟不能胡乱攀亲,莫非您自己个忘了,您是被宗族除了名的!”

滇阳王妃顿时浑身一颤,只觉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她……的确是忘了!

顾泽慕继续一面若三月暖阳般的笑,一面将尖酸刻薄的话说出口,“你要非死乞白赖赖在我家不走,那对不住了,我们只能让府上府丁将您扔出去了!大过节的,您不想过,我们还想过呢!”

“再说,今儿除夕夜,一会是要祭祀的,我怕留着您在,祖宗牌位给炸了!啧啧,人家家里过年响鞭炮,我家倒好,炸祖宗牌位!这要传出去,您的名声就更不好了,何必呢,哪里没口饭吃,非得巴着我们赤南侯府!”

“哦,对了,你是不是想说,现在你孙女儿陆婉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只要她给陛下吹点枕头风什么的,你就能让我们姐弟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啧啧,想法是好的,可惜,显示太骨感,骨感的都嶙峋了!且不说我朝陛下听不听枕头风,单单你孙女儿昨儿才进宫,就罚了她宫院里所有的宫人跪了整整一夜,今儿和你见面的时候呢,又吩咐碧苔在里面内室中勒死了才被她用金簪戳烂脸的一个宫女。”

顾泽慕的话,让滇阳王妃心跳如鼓。

这些事,怎么没有听珺儿说起……顾泽慕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然而,顾泽慕根本不给滇阳王妃反应的时间,脸上笑容越发笑得璀璨,“所以呢,你那孙女儿,现在自身难保,毕竟,慧贵妃也不是吃素的,能由着她在宫里大行如此残忍血腥之事。”

“就算陆婉珺得宠,可你别忘了,四殿下是什么身份,慧贵妃肚子里还怀着龙嗣呢,陛下能为了陆婉珺让慧贵妃动气?”

比起顾玉青的冷冽,顾泽慕虽是面带笑容,可他的话,明显杀伤力更大,而且,让滇阳王妃毫无还击之力。

滇阳王妃犹如被狂风吹过的垂柳,满面苍夷,身子一歪,整个人就晕倒在青梅怀里。

青梅竭力扶住了滇阳王妃,朝顾玉青看过去,“顾大小姐,奴婢……奴婢该……”

顾玉青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谁知道这滇阳王妃是真的被顾泽慕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厥过去呢还是面上羞愤挂不住,假装昏厥过去呢!

她不能害了青梅。

当即便阻断青梅的话,“还不赶紧扶了你们王妃离开,你们的人可是在秋香园里静候多时了,再不抓紧,今儿大年除夕夜,你们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大家好歹都是姓顾,一会我会让如意送些银两过去的。”

青梅原本满腔的话被顾玉青截断,正心头焦急,听到她最后一句,登时恍然明白,虽不知顾大小姐为何如此,却也踏踏实实安心下来,咬牙扶了滇阳王妃离开。

她们前脚一走,顾泽慕转头看向顾玉青,“姐姐当真要收了青梅?”

顾玉青点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更何况,滇阳王妃今日虽然被我撵走,可一时半会,她绝不会离开京城,只要她在京城一日,就会想尽办法来害我,留着青梅,我也好心里敞亮。”

“姐姐就那般信任青梅?”顾泽慕不解。

顾玉青一笑,“相由心生!更何况,青梅跟着我,比跟着滇阳王妃好处多,这点道理,她明白。再说,我对她,不是信任,而是各取所需罢了!”

“可她终究是背主之人!”对于这种背弃自己主子改投别人的,顾泽慕实在难生好感。

“我又不把她当心腹用,不过是事成之后,将她打发到庄子上,或者给她几百两银子让她自行离开罢了,她是不是背主之人,与我何干!”

顾泽慕顿时咧嘴嘿嘿一笑,“姐姐就是比我厉害!”

顾玉青……

每次顾泽慕说这样的话,顾玉青就觉得这小子不坏好心。

果然……

顾泽慕言落,不及顾玉青朝他看过去,顾泽慕的下话就来了,“姐姐,你能不能亲手给我做一身衣裳啊!我没穿过娘亲做的衣裳,也只能穿穿姐姐做的,来弥补弥补我自己这颗脆弱又受伤的小心灵。”

顾玉青……

虽然弟弟的要求实在让她心头一酸,可……你能不能说完第一句话就彻底打住啊……我这心还没来的及酸呢,就只想揍你怎么办!

还脆弱又受伤的小心灵……说的你跟兔子似的!

就算是兔子,能把滇阳王妃直接说的毫无招架之力,你也是只长着獠牙的兔子,和脆弱绝不沾边!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一章 银票

翻了顾泽慕一眼,顾玉青唤了如意细细吩咐几句,如意应诺,转头离开。

因为顾玉青并没有让人准备软轿之类的东西来抬走昏迷的滇阳王妃,她只得被青梅及另外一个丫鬟搀扶着朝外拖走。

青梅扶着死沉死沉的滇阳王妃一出了桐苑,滇阳王妃就幽幽“醒来”,“贱人!居然敢撵我,真是不知所谓的贱人!我一定要将这口气出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颤着松弛又阚白的脸皮,滇阳王妃虚弱又愤怒的咬牙切齿。

青梅原本正搀扶着滇阳王妃琢磨顾玉青刚刚为何不让她把话说完,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猛地听到滇阳王妃的声音,不由……

原来您是装的啊!

撇撇嘴,瞬间恍然刚刚顾玉青打断她的原因了!

“王妃,您醒了?”觑着滇阳王妃的脸色,青梅道。

还好顾大小姐思虑周全及时打断了她的话!

滇阳王妃气若游丝翻了青梅一眼,“顾泽慕方才说的那些,有关珺儿的那些,可是真的?”

青梅点头,“是真的,昨儿夜里,小姐因为去御书房没有见到陛下,心里不高兴,就罚了宫院里所有的宫婢内侍跪了整整一夜,您早上去的时候,他们才被免了跪。”

滇阳王妃听着,一颗心颤了又颤。

罚跪整个宫院……

天!

这种愚蠢之事,珺儿怎么做得出来!

不高兴,随便打乏一两个便是,怎么能罚了满院上下,“她真的吩咐碧苔杀了人?”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滇阳王妃依旧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青梅再点头,“您进屋前一瞬,碧苔将人拖到了里屋。”

滇阳王妃顿时只觉喉头一热,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脚下跟着一软,若非左右有人搀扶,怕是当即就瘫软在地了。

珺儿怎么这样糊涂。

“不行,我要进宫,快,快让人备车,我要进宫。”

青梅抬着丝帕替滇阳王妃将嘴角血迹擦了,道:“王妃,今儿除夕,无召不得入宫。”

滇阳王妃死死盯着青梅,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脸上颜色,一层白过一层,半晌,终是幽幽缓过一口气,却是抬手朝着青梅就是一巴掌打上去。

青梅避之不及,脸上登时火辣辣的疼。

咬唇忍了眼泪和心头的怨怼,青梅忙低头道:“奴婢劝了,只是,碧苔是一直服侍小姐的,奴婢是王妃新给小姐的,在小姐心里,自然是碧苔更亲近些,小姐只听信碧苔的话,哪里听得进去奴婢的。”

一旁的丫鬟眼见王妃拿着青梅泄愤,心头替她委屈,不禁道:“是啊,王妃,青梅是才跟着小姐的,她的话,小姐难免不入耳,碧苔之前又是个二等丫鬟,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能有多少城府心机,素日里,又最是爱搬弄是非嚼舌根的。”

滇阳王妃听她如是一说,心头就更加焦灼了。

罚了满院的人,自然是将那些奴才们都得罪光了,且刚进宫,那些奴才本就是见风使舵等着观望,定然不肯真心为她谋划,更何况,珺儿得宠,宫里不知多少妃子眼红想要害她,如此,到真是给旁人行了方便递了把柄。

至于碧苔……

正如这丫鬟所言,是个不中用的!

那珺儿在宫里,岂不是岌岌可危。

急火攻心,一时间,滇阳王妃只觉胸闷心慌喘不上气,喉头一甜,噗的又吐上一口血。

接连两次吐血,吓坏了一旁的丫鬟,“青梅姐姐……”满目惶恐不安看向青梅。

“这里风大,王妃还是先回秋香园,小姐那里,也不是着急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您若是病倒了,小姐那里,更无人帮持。”

“再者,陛下恩宠小姐,兴许小姐如此,在陛下眼里,不过是性子烈些罢了,瞧惯了宫里那些温顺可人的,小姐的真性情反倒让陛下爱不释手。”

“事情是昨夜发生的,陛下若当真要对小姐怎样,怕是今儿一早就下令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可见小姐无事。”

青梅捡着好话不动声色的劝说。

滇阳王妃这才面色缓过一点。

由青梅扶着,一路回到秋香园。

才进门,就见一院子仆人满面愁云惨淡朝她看来。

方才只顾着焦灼陆婉珺,一时间将顾玉青要撵走她的事忘了,此时见了这些人,倏忽想起。

才缓过来一点的面色,就又难看起来。

而且,她昨天明明让人弄死了那两个被顾玉青打了的小蹄子,可现在……居然当真还活生生的活着!

难怪在太后那里,顾玉青一点畏惧没有,原来,她早就有准备了!

铁青着一张脸,穿过院中奴仆,一言不发,径直走进秋香园正屋。

才进屋,就有小丫鬟进来回禀,“王妃,顾大小姐跟前的如意姑娘来了。”

青梅顿时心头一紧,捏着手里丝帕忙对滇阳王妃道:“您就别见了,免得见了面又动气伤了身子。”

“她一个婢子难道也敢给我气受!”愤怒冲头,滇阳王妃抄起手边刚刚递上来的茶盏奋力砸出。

青梅忙道:“如意是顾大小姐跟前的丫鬟,上从下效,奴婢也是担心,你若是被气病了,奴婢实在害怕小姐在宫里出事。”

一说陆婉珺,滇阳王妃立刻不再坚持,只哼哼着咒骂顾玉青。

青梅给一侧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照拂好滇阳王妃,自己转身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如意刚刚行到秋香园门口,青梅忙迎出去。

如意将手中银票递给青梅,面色颇冷,道:“这是我们小姐给你们王妃的。”

说罢转头就走。

青梅顿时愕然,难道如意专门前来,不是来给她传句话的吗?

正惊疑,就见如意走出两步又收了脚,当着院中奴仆的面,道:“提醒你们一句,眼下年节,住客栈,一来贵,二来不安全,更何况,你们一行这么些人,怕是没有客栈有那么些房间让你们住,这得包下几个客栈才能住得下,有银子不是这么糟践的,不如在京都赁一个小院子搬过去,倒自在些。”

“我也是好心,听不听随你们。”

说罢,如意朝青梅手中的银票睇了一眼,转身离开。

青梅不由低头去看手中银票,就见厚厚一摞银票边缘,露出一点宣纸的毛边,顿时心跳如雷,飞快的扫了一眼四下,一面将那银票收好,一面顺势将那宣纸扯出。

不过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猫耳胡同七十八号,八珍阁。

看过之后,青梅素手捏拳,将那纸条握紧在掌心,转身折返正屋。

前后不过是眨眼功夫。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二章 议论

青梅刚刚转身,就有院中仆人围了过来,“青梅姑娘,你和王妃说说,我们都觉得那如意姑娘说的有几分道理。”

“是啊,咱们要是马上回云南,住客栈也就罢了,可要是还在京都盘亘几日,住客栈,实在不方便,还是租赁个院子的好。”

“对呀,租个院子,王妃住着也舒坦,咱们也方便伺候王妃,在客栈里,一则吃食不方便,二则洗漱不方便,三则,客栈人多,鱼龙混杂,万一让人冲撞了王妃,如何是好。”

“对呀对呀,青梅姑娘,你和王妃说说,可千万莫让王妃因为和顾大小姐置气,就住了客栈!”

“青梅,咱们到底是继续留在京都啊还是立刻回云南呢?”

“青梅,小姐真的成了贵人?”

……

青梅不动声色含笑点头,“还是看王妃的意思吧,你们稍安勿躁。”

一面说,一面穿过人群,直朝正屋进去。

前脚迈进门槛,眼见外屋无人,飞快的将手心里捏着的那字条丢到一侧火盆里,火舌一舔,那字条顿时灰飞烟灭,青梅提脚进了里屋。

外面那些仆人说话的声音,滇阳王妃隐隐约约听到些,不由蹙着眉头冷脸看向青梅,“怎么回事?我听着她们说什么客栈院子的,出什么事了?”

青梅道:“顾大小姐让如意给您送银票。”

说着,将厚厚一摞银票捧上。

滇阳王妃原本正要怒斥回绝,一眼瞧见那银票的厚度,滑到嘴边的尖酸刻薄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舌头打了个转,道:“怎么就说起客栈了?”

青梅将如意的话一五一十回禀出来,“……他们是觉得如意的话有道理,让我在您跟前递句话,怕您被顾大小姐给气糊涂了,赌气住进客栈去。”

滇阳王妃脸色一冷再冷,明明胸口憋得生疼,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当然不会去住客栈了!

她堂堂滇阳王府的王妃,怎么能去住客栈!

更何况,住客栈,那得多贵啊!

她这上上下下百十余号人,哪里住得起!

只是,这话从如意口中说出,她若点头,不就成了听顾玉青指使安排了吗……

从昨儿一早到现在,滇阳王妃还一口饭没有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干脆不接青梅的话,只道:“去让厨房摆饭吧。”

一个小丫鬟立刻出去传话,只前脚才走,后脚就又折返回来,“王妃,厨房婆子说,厨房米面菜肉,一应还没有置办。”

滇阳王妃立刻脸一黑,“我养她是吃干饭的!”

小丫鬟缩了缩肩膀,“她说,您……您没有给她银子,她有心置办,没钱啊!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从昨儿起,她们也什么也没吃,都饿着呢!”

滇阳王妃顿时又想吐血,“顾玉青,你个毒妇!”

青梅眼底神色微动,不动声色上前,替滇阳王妃捋捋后背,劝道:“您何必再和她生气,气坏了身子,亲者痛仇者快,她们求之不得呢,倒是害了咱们小姐,依奴婢之见,还是赶紧寻宅子的要紧。”

说着,青梅语气一叹,给滇阳王妃捋后背的动作也滞缓,道:“只是今儿日子特殊,除夕夜,也不知道好不好租房子。”

转头瞧了一眼外面天色,“此时已经是晌午,再不寻,到了下午,怕是就更不好找了。”

“要是顾大小姐硬下心肠让我们立时就搬走,这大年夜的……”

幽幽一叹,青梅的话音儿猝然而至,没有继续说下去,滇阳王妃却是顺着她的话,自然而然想到四个字:露宿街头。

气血翻滚,滇阳王妃觉得自己都要被气死了。

是真的要死了!

这个顾玉青,竟是比当年那几个老东西都难缠恶毒,竟然这样折磨她,也不怕损了阳寿!

咒骂归咒骂,可眼前的事实,滇阳王妃却是不得不顾及,毕竟……不能真的就去露宿街头啊。

沉沉叹出一口浊气,滇阳王妃道:“你去把陆管事叫来。”

青梅应诺,转头出去,心里琢磨着那字条上的话,顾大小姐的意思,该是让他们住进猫耳胡同七十八号院吧。

这话,该怎么和陆管事提呢?

还有那个八珍阁,为何又要提到八珍阁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

心头千回百转,喊了院中一个小丫鬟,青梅道:“去把陆管事叫来,王妃有事吩咐他。”

那丫鬟闻言,立刻回禀:“青梅姐姐,陆管事今儿一早就闹肚子,怕是起不来。”

青梅闻言,心头一跳,这么巧?

略略一思忖,心里转过弯来,朝那丫鬟点了个头,转身回去复命。

“……王妃,既然陆管事身子不好,不如,就让奴婢去寻吧,只是,奴婢在京都人生地不熟,又是个姑娘家,到底不便,还请王妃另外派两个小厮跟着奴婢。”

青梅斟酌着语气,说道。

“真是晦气,大年节的,什么不好,偏就病了!”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滇阳王妃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带上两个小厮两个婆子,快去快回。”

青梅立刻应诺,却是没有立即起身,又道:“您一日没吃东西,不如让人从八珍阁订一桌席送过来,您好歹吃点,这宅子,就算是寻得快,等住过去也要收整一番的,您身子怎么经得住。”

滇阳王妃一口答应,“还是你想的周到,也不必让人另外去订了,你们出去,路过八珍阁,你让人送一桌来就是,多送点,她们也都没吃呢!”

青梅应命起身。

滇阳王妃当然不是因为体恤下人才额外多订饭,她是怕激起众怒……毕竟,离了赤南侯府出去另住,她所有的依仗,就是这群仆人了。

出了正屋,青梅当即点了两个婆子两个小厮,直奔八珍阁。

才一进去,就听得大堂里有人在说:“……谁能想到,大年节的,他家竟然出了这种事。”

“是啊,这样,也只能变卖房产了!”

“可这大年节的,谁要买宅子,他家又卖的急,我看啊,根本买不出好价钱。”

跟着青梅来的一个婆子立刻扯了扯青梅的袖子,“青梅姑娘,他们说有人卖房子呢,若是当真卖的急,价格定然便宜,王妃与其租赁,倒不如买一个自在。”

那字条上的八珍阁三个字是何意思,青梅原本并不十分笃定,不过是猜测行事,没想到,竟然真的赌对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三章 买下

那婆子话音儿落下,八珍阁的店小二已经笑脸迎上来,“几位客观,您里面请。”

青梅嘴角一笑,道:“我们不在这里吃,想要定一桌送到赤南侯府去。”

一听是赤南侯府,那店小二面上笑容就愈加盛了两分,“您要定什么菜,这里是菜单,您请看。”

恭恭敬敬递上菜单,青梅捡着滇阳王妃素日爱吃的点了几样,又捡着一些好吃实惠的菜色点了许多,另外要了五大笼屉馒头。

店小二一听到她要五大笼屉馒头,登时傻眼,愕然看向青梅,“您要啥?”

青梅含笑道:“馒头,五笼屉馒头。”

店小二……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订餐要馒头的……

五笼屉……

赤南侯府蒸馒头的锅坏了?大年三十的订餐订馒头!

愕然间转瞬响起这几日有谣言说,顾大小姐让府上那位滇阳王妃另起炉灶各开伙食互不相扰,不由心下唏嘘,看来,这谣言是真的了……

不过,这是人家家事,店小二心头唏嘘过后,依旧一脸笑容将青梅订下的菜单转手交给厨房,并热情的招呼她旁边且先坐着稍后。

青梅含笑问那店小二,“方才听那边的客人说,有人家想要卖宅子,不知您可知道?”

说着,将一块碎银子递了出去。

收了人家的银子,那小二的态度越发好,“这件事啊,知道知道,卖房子的就住在猫耳胡同。”

一听到猫耳胡同,青梅猛地心跳加快,只面上不动声色,稳稳看着那店小二听他下文,捏着丝帕的手,手心一层细汗。

“他家里出了点急事,急着用银子,要不是顶天的事,谁愿意大年节的变卖房产啊!”

这店小二也是个伶俐的,一想到滇阳王妃在赤南侯府另开炉灶,再琢磨方才这姑娘订的那些菜色,转转眼珠,就道:“那宅子倒是个不错的,位置也好,宅子也敞亮,此刻买了,必定合适。”

青梅略一思忖,道:“您估计,他那宅子,能卖多少?”

店小二一笑,道:“撑死两千两!他们急着拿了银子赶紧回老家办事,好好商议商议,兴许一千两出头就能买了。”

“这样好的价格,为何还卖不出去呢?”青梅不解。

店小二就道:“他家卖房子这事,是刚刚才闹出来的,知道的,都是些街坊邻居,谁好意思出手呢!若是出手买了,是该给多少银子合适呢!他家那宅子,若是正常买卖,怎么也得四五千银子呢!”

“姑娘若是对那房子有意,我劝姑娘赶紧下手,等到这事一传开,想要买房子的人必定如蜂而至,到时候不说价格要被抬起来,怕只怕等你们决断了,人家早就卖出去了。”

立在青梅身后的婆子便赶紧扯了扯青梅的衣角,“姑娘,赶紧和王妃说一声吧。”

青梅点头,对那婆子道:“你现在就快点回去,将这事一五一十回禀王妃,她什么打算,你快快来告诉我。”

那婆子闻言,连喏一声都来不及,拔脚就朝外跑。

她走之后,青梅又细细的盘问了那店小二一些有关宅子的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婆子就气喘吁吁折返回来,“青梅姑娘,王妃说,让您现在就去把宅子卖了!”

青梅闻言,立刻就对那店小二道:“猫耳胡同怎么走?”

店小二引着他们出了八珍阁,立在鼓楼大街一番详细指路。

按着店小二的指引,一行人很快便寻到那卖宅子的人家,她们过去的时候,那人家里正在遣散一应仆妇随从,听到管家说她们是来卖宅子的,家中主人立刻热情迎上。

整个卖房过程,极其顺利。

房价本就便宜,青梅不好意思再给人家雪上加霜压低价格,最终双方按着房主提出的一千九百量成交。

只是因为此刻乃年节时分,房屋地契不好到衙门办理过户,房主便手写一张证明,按了手印。

青梅不敢做主,让人立刻拿了房主写好的证明,回去将暂时不能办理过户一事告知滇阳王妃。

滇阳王妃深怕要露宿街头,迫不及待想要搬离赤南侯府,想都没想就应了。

如此,等到暮色时分,滇阳王妃一行人,就彻底从赤南侯府搬出,住进了猫耳胡同七十八号院。

宅子虽然不大,却是两进两出,比起在赤南侯府住的秋香园,这宅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舒舒坦坦在迎窗大炕上坐下,望着院中洒扫的仆妇,滇阳王妃心头的怨气稍稍散去些。

吃了东西,人就又有了精神,比起今日是除夕,滇阳王妃心头更惦记陆婉珺。

拿出一张方子,滇阳王妃将其递给青梅,“你按着方子去药铺抓药,记着,这些药,要分别在不同的药铺抓,每个药铺,只能抓两种。”

青梅接过方子,压着心头疑惑,应诺执行。

却是在路过八珍阁的时候,寻了方才那小二,借了纸笔,匆匆将那药方誊抄一遍,点了一道京酱肉丝,趁着店小二不注意,飞快的将她誊抄好的纸条塞到京酱肉丝的夹饼当中。

“这菜是我们王妃送给赤南侯府顾大小姐的,感谢她这几日照顾,劳烦您亲自送去。”塞了一大块碎银子在那小二手中,青梅一脸从容的说道。

感谢……感谢人家就给人家送个京酱肉丝?

店小二眼底浮上狐疑。

这姑娘分明是和他借了纸笔写什么东西的,难道是藏到这京酱肉丝里了?

她为何如此?

高门贵阀里的事,果然不可捉摸……我还是别想了,知道的多了容易掉脑袋,跑一趟腿,有银子收就够了!

心思转过,那店小二一脸笑容应了,“您放心,我现在就去送。”

青梅含笑谢过,转身离开。

按着药方,几味药配完,提着十几包草药,青梅一路回了猫耳胡同。

“……奴婢配了药,去八珍阁点了一道京酱肉丝,让八珍阁的小二给顾大小姐送过去了。”回禀了配药一事,青梅将八珍阁点菜的事光明正大说出。

她去八珍阁,并非遮遮掩掩,若是滇阳王妃从旁人口中知道,还不知要如何,索性不如自己说出,绝了后患。

。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四章 饿了

滇阳王妃原本正靠在靠枕上,闻言顿时噌的坐起身来,“你给她送菜做什么?”

那个顾玉青,她恨不能将其抽筋扒皮!

从外面回来,一路上青梅早就想好对策,不急不缓道:“您从赤南侯府搬出,怕是许多人都不知道呢!”

滇阳王妃闻言,顿时看着青梅的目光一凝。

青梅继续道:“奴婢想着,顾大小姐这般对您,怎么也得让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您是大年三十儿从赤南侯府搬了出来,这其中原因,就是咱们不说,大家也要猜测纷纷。”

滇阳王妃顿时怒气一散,笑了出来,“你这孩子,当真是个心思通透的,等再进宫,我得和珺儿好好说说,她留了碧苔,怎么能及的上你分毫,有你在她跟前,才是最好的。”

说着,滇阳王妃一叹,“她若肯听你的话,又怎么会才一进宫就闹出那种事,也不知道她此时如何了。”

青梅道:“小姐吉人天相,必定无事的。”说着,朝着那些草药看过去,“您可是身子不适?”

滇阳王妃瞥过面前的草药,满目得意,“这不是给我的,是给珺儿的,这药方子,是牡丹给我的。”

牡丹,云南第一青楼的花魁。

青梅登时心头一跳,大约猜到这药方的作用,不由面颊微红。

“凭着珺儿的手段,哀家倒是不愁陛下对她不喜,可眼下闹出这些事,到底是她的不对,若是不能讨得陛下的万分欢心,难说陛下不会为了太后和慧贵妃的意思,就罚了珺儿。”

滇阳王妃说罢,青梅一脸疑惑,“这药方,真能让陛下对小姐……”

滇阳王妃立刻嗤的一笑,“你当牡丹是如何让那些男人在她身上起不来的!”

青梅一瞬间面红耳赤,将头垂的极低,“可眼下年节,您如何将这药给小姐递进去。”

滇阳王妃风轻云淡,“有银子什么事办不到。”

说着,将面前的草药推向青梅,“你现在就将这些草药混到一起磨成药粉。”

青梅应诺。

赤南侯府。

顾玉青和顾泽慕刚刚在祠堂行过祭祀之礼,并肩回到桐苑,一眼看到桌上有八珍阁标识的食盒,顾玉青不由蹙眉,“谁送来的?”

彩屏忙回禀道:“八珍阁的店小二送来的,说是滇阳王妃跟前的婢女让他送的。”

青梅?

顾玉青和顾泽慕四目一个对视,顾泽慕上前一步,将那食盒打开,一眼瞧见里面的京酱肉丝,伸手端了出来,转头叫身后的顾大,“大哥,你瞧瞧有什么问题!”

为了不给滇阳王妃和陆婉珺把柄不给她们挑事的机会,她们住在赤南侯府的这几日,顾泽慕将顾大送回了狼群,今儿才又接了回来。

顾大闻言,嗖的窜上前去,低头一阵闻。

整个屋子,登时寂静下来,顾大呼哧呼哧的声音,就格外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在顾大那颗狼头上,顾大闻了闻片刻,忽的朝着盘中的京酱肉丝啊呜一张口,顿时半盘子京酱肉丝没了,顾泽慕一跳脚,朝着顾大的狼头拍过去,“你怎么吃上了!”

顾大嗷的一声狼叫,然后……狼身朝地上一坐,眨巴着委屈的眼睛,抬起前爪,朝自己的肚子摸摸!

顾玉青顿时瞠目结舌又满面无语,“它说它饿了?”

顾泽慕一脸没好气,朝顾玉青点了点头,转脸对顾大道:“你才吃了一锅半的羊蝎子,哪儿饿!”

顾大又是嗷的一声叫,继续可怜巴巴仰着头,摸肚:我饿!

吉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狼成精了!”

顾泽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吃都吃了,我能说什么!把剩下的也都吃了吧,好像我天天委屈了你似得!”

说罢,转头对顾玉青道:“姐姐,这菜该是没有问题,有问题,它也不吃!”

话音儿还没落,身子就被顾大拿头一顶,顾泽慕低头,就见顾大口里吊着一个夹饼。

“这夹饼有问题?”一面蹙眉说着,一面将夹饼接过。

不及顾大嗷的一声狼叫,顾泽慕就看到夹饼中的字条,立即将字条扯出,捋平了递到顾玉青面前,“姐姐,你看。”

顾玉青不通医术,只看得出这是一份药方,问道:“这药方是何作用?”

顾泽慕跟着神医学医多年,只一眼,便道:“春(+——)药。”

顿时,一屋子丫鬟个个面红耳赤。

顾泽慕扫过吉祥如意,满脸坏笑,对着顾玉青道:“姐姐,你看她们都面红耳赤,你咋就面不变色呢?”

顾玉青……

臭小子……

抬手朝着顾泽慕脑门弹了一个爆栗,顾泽慕立刻叫着捂头,“姐姐,今儿大过年的,你能不能不打我!”

说完,一眼瞥到顾大正咧着嘴看他,顾泽慕恨恨剜了他一眼,“你笑个屁!”

顾大……你管我!

一阵笑闹过后,顾玉青吩咐如意,“一会吃了饭,你去一趟猫耳胡同那里,问问青梅,这药方是何意思?”

顾泽慕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那老太太恨毒了姐姐,自然是想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毁了姐姐,可惜她年纪太大,不然,我定然让她自食恶果!”

顾玉青默默脑补了一下顾泽慕的话,幽幽道:“我倒是觉得,她年纪不算大!”

顾泽慕……姐姐,你果然是让人放血谢罪的人,够狠!

因着府中没有什么其他长辈,只姐弟二人,虽是守岁的年夜饭,也不过如往常一般吃了,更何况顾玉青心头惦记着皇上吩咐的事情,晚饭一罢,便和顾泽慕又商讨起来。

事关重大,每一个细节都必须万无一失。

如意则是顶着头顶不时粲然盛放的烟花,直奔猫耳胡同。

直到夜半时分,如意才终于见到青梅,一番细话,如意被青梅递出的消息惊得心跳大动,忙折返回去。

她回去的时候,顾玉青和顾泽慕正在院中放烟花玩。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仰头望着刚刚被顾泽慕点燃到天空的璀璨烟花,顾玉青问如意。

“滇阳王妃一直拉着青梅说话,她脱不得身!”交代一句顾玉青的问题,如意便道:“那药不是冲着小姐的,是滇阳王妃刻意为珺贵人准备的,已经让人送进宫了,青梅原本急着想要把消息送过来,可惜一直脱不开身。”

如意语落,顾玉青顿时望着烟花的目光一滞,转头看向顾泽慕,“那药药效如何?人吃了,可有生命危险?”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五章 来人

顾玉青记得,当日顾泽慕在书房曾同父亲和她说过,皇上的身子,看着硬朗,实则已经空了,经不得什么大刺激大变故。

眼下南安王作乱,皇上看似风平浪静,一切皆在把握之中,可心头必定是惊涛骇浪,毕竟涉及江山皇位,性命攸关。

此时再被服了那种药,只怕根本经受不住。

一旦这个时候皇上出事,顾玉青简直不敢去想后果!

“那得看吃多少了!”点燃面前摆着的一个烟花,随着“duang”的一声响,烟花在天空绽出绚烂颜色,顾泽慕走到顾玉青身边,拍拍手上的灰,仰头看着天上的五彩斑斓,说道。

绚丽的烟花将他黝黑的眼底照亮,透着深不可测的光泽,仿若一个无底黑洞,可以将一切吸纳其中。

“吃的多会如何?”顾玉青盯着顾泽慕,问道,紧张之下,手心一层细汗。

烟花再绚烂,终是转瞬开败。

顾泽慕转头看向顾玉青,道:“若是分量足,能让人彻夜大战,如此一夜激战,人怕是也被吸干了精血。”

顾玉青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直逼上来。

眼见顾玉青面色大变,顾泽慕笑道:“姐姐放心了,那药粉虽霸道,可有一个缺点,气味很大,要想给人投放又不引起人的主意,一次最多芝麻大小,这样的分量,要不了命,几乎没有什么损害。”

“当真气味大?”顾玉青满目不安。

“不仅大,而且臭,所以,陆婉珺未必就能得逞的,皇上疑心那么重,哪能随便吃喝什么东西,而且还气味奇怪!姐姐若是不放心,明日进宫给太后娘娘问礼的时候,去慧贵妃娘娘那里提醒一句就是了,今儿是年节守岁,皇上一定不会歇在陆婉珺那里的。”

顾泽慕如是说,顾玉青才放下心来。

是了,今日日子特殊,虽中宫空悬,可慧贵妃在宫中地位直逼皇后,皇上定是会歇在她那里的。

等到明日卯时进宫问礼,提醒慧贵妃一句,不给陆婉珺任何下药的机会就是了。

心思打定,顾玉青便将此事压下不再去想。

和弟弟一起放了一阵子烟花,熬到子时,给府中下人发放了新年压岁红包,给祠堂里的祖宗牌位上了新年的头一炷香,因着明日一早还要进宫,又要提防南安王随时发难,顾玉青便歇下。

躺是躺下了,可耳边噼啪传来的鞭炮声却是吵得人难以入眠。

好容易熬到丑末,炮竹声才渐渐淡了下去,睡意袭来,眼皮几沉,顾玉青刚蒙蒙睡着就被外面吉祥如意的说话声惊醒,“怎么了?”

听到顾玉青问话,吉祥如意的声音一顿,吉祥隔着门对顾玉青道:“小姐,宫里来了内侍,此刻正在会客厅。”

顾玉青闻言,登时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心跳不由加快,通通通的,漆黑的夜里,声音格外大,“可是说有何事?”

说话间,吉祥如意已经推门进来。

如意掌灯,吉祥回禀道:“并未说何事,只让人速速通知小姐。看样子,很是着急。”

“来的是哪个公公?”顾玉青越发惊得一身冷汗。

大年夜的,若非出了大事,宫里绝不可能派人来。

难道是慧贵妃娘娘出事了?

顾玉青心下摇头,不可能,慧贵妃出事,必定有皇上亲自料理,怎么可能连夜通知到她这里。

不是慧贵妃……难道是萧煜!

能让人连夜来通知她,那萧煜是不是……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一急,额头的汗珠便滚滚落下,喉头一甜,只觉血气上涌,“哇”的一口,吐了出来,脸色素白如纸。

吉祥如意眼见如此,吓得脸色大变,“小姐!”双双扑到顾玉青面前。

“不碍事!”顾玉青抬手擦着嘴角血迹,翻身下地,“来的是哪个公公?快,快给我更衣。”

吉祥如意被顾玉青方才吐血之事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如意匆忙去拿衣裳,吉祥则转头给顾玉青到了一杯热水递上去,道:“来的是慧贵妃娘娘跟前的人。”

顾玉青一怔,慧贵妃跟前的?

登时大松一口气!

若是萧煜出事,来的人,必定是皇上跟前的,怎么会是慧贵妃跟前的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慧贵妃连夜派人来找她!

眉头蹙成一团,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

眼见顾玉青神色一松,吉祥如意登时明白过来方才顾玉青为何吐血,不由懊恼。

都怪她们方才传话不妥,若是一早就说清,是慧贵妃娘娘跟前的人来,小姐何至于误会心急到那般地步。

害的小姐吐血,吉祥如意悔的心口铮铮的疼,手脚麻利的服侍顾玉青洗漱更衣,左右护着直奔会客厅。

“可是通知少爷了?”及至会客厅门前,顾玉青忽的想起顾泽慕,问道。

吉祥点头,“已经让人告诉元宝了,少爷兴许已经来了。”

男子洗漱,总要比女子快些。

果然,她们进去的时候,顾泽慕已经在了,一眼看到顾玉青,顾泽慕起身迎过去,“姐姐。”

顾玉青点点头,走向那小內侍。

顾泽慕跟在顾玉青身后。

小內侍一脸阚白,衣衫不算太整,一眼便知是匆匆应命前来,顾玉青本就心头不安,此时越发惴惴,“出什么事了?”

那小內侍觑了一眼会客厅里奉茶的下人,哭丧着脸,道:“慧贵妃娘娘有命,让奴才来请顾大小姐进宫,说是想您了,和您说说话。”

虽说形容不整,可声音到底还是沉稳,只看着顾玉青的眼睛,眼底凌乱不安纷涌而上。

顾玉青心口一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内侍谨遵慧贵妃之命,并不敢将实情说出,只强作镇定,道:“顾大小姐就别问了,大年节的,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我们娘娘惦记您了,想要让您进宫陪陪。”

说着,那内侍竭力扯出一笑,“娘娘怀着身孕,难免耍些性子,还请顾大小姐体谅。”

眼见这内侍嘴上不说,面上又是沉若止水,可眼底之色却是毫不掩饰的惶恐,顾玉青不敢再多耽搁下去,立时便道:“好,这就随公公进宫。”

内侍呼的松下一口气。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六章 进宫

“不必劳烦府邸马车了,奴才来的时候,慧贵妃娘娘特意让奴才多带了一辆马车,小姐和少爷直接随奴才进宫便是。”内侍公公一面朝外走,一面道。

顾玉青和顾泽慕顿时双双一个对视。

事情竟然紧迫到这个地步!

不安浓浓袭上,跟在内侍公公身后,顾泽慕感受道顾玉青身上克制不住的焦灼气息,不由紧紧将她的手攥在掌心,“姐姐,没事。”

听到顾泽慕低沉的声音,感受到他并不算宽厚的掌心的温度,顾玉青一个深呼吸,转头朝顾泽慕扯嘴笑笑,对上他那双闪着碎钻石光泽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沉着冷静,顾玉青被感染,气息略稳了些,“好。”

上辈子,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心理素质,还是这么差!

内侍公公心头着急,步子走的格外快,一行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直出赤南侯府。

因着马车有限,顾玉青、顾泽慕和内侍公公并坐一辆,吉祥如意则与元宝共乘另一辆。

才坐稳,马夫便策马扬鞭。

深夜的京都,并无行人,宽阔的道路上,马车发狂的疾驰,坐在车里,顾玉青都能感受到烈马急奔的速度。

车夫扬着马鞭,呼啸的北风也无法吹散马鞭抽打马儿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帘,顾玉青听得清清楚楚。

心跳越发加快。

马车里,内侍公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克制不住的发颤。

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顾玉青倚靠在车中靠枕上,微微合目。

且养神一会,等进了宫,还不知有什么骇人心神的事情等着她呢!

顾泽慕坐在顾玉青一侧,双目死死盯着马车窗帘,厚实的窗帘将车外景物严严实实的遮挡住,顾泽慕眼睛一瞬不瞬,仿佛能看穿这车帘瞧见外面一样。

红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条。

一路飞驰,顾玉青终是盼到了马车的猝然停下,像是被甩出一般,整个人身子朝前狠狠一探,顾泽慕当即伸手将她扶住,不过是动作间,那内侍就已经跳身下车。

不及多耽搁,扶稳顾玉青,顾泽慕一言不发转身下车,伸手接了顾玉青下来。

他们才立稳,吉祥如意和元宝三人就面色凝重走来,一行人匆匆进宫。

巍峨的宫阙,尽管是守岁之夜,火红的灯笼也照不亮宫墙阴影处的黑暗。

一路疾走,径直抵达慧贵妃寝宫。

才进院落,顾玉青便感受到浓重且逼人的压迫,心跳骤然加速。

到底怎么了?

引路到寝殿门前,内侍公公猝然止步,侧身一让,顾玉青和顾泽慕提脚进去,吉祥如意并元宝却是被内侍公公拦下。

前脚进门,身后大门便被哐当合上,顾玉青一眼看到端坐在上位的慧贵妃以及跪在地下瑟瑟发抖的陆婉珺。

难道慧贵妃深夜叫她前来,就是为了陆婉珺?

慧贵妃发现了滇阳王妃让人送给陆婉珺的药粉,因着滇阳王妃和赤南侯府的关系,她顾及自己,所以就派人叫了自己来?

疑惑升起,顾玉青看都没有看陆婉珺,径直上前,屈膝行礼,朝着慧贵妃问安。

只是,问安的话尚未出口,便被慧贵妃拦下,指了一侧的椅子,慧贵妃道:“你们坐吧。”

她的声音,透着说不尽的哀凉凄绝,顾玉青心头一颤,应诺转身坐下,“娘娘,出什么事了?”

面色铁青的慧贵妃满目盛怒,看着地上的陆婉珺,咬牙切齿道:“你自己说!”

陆婉珺身子一抖,却是脑袋低垂,一言不发。

慧贵妃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给她更多地时间让她沉默,只道:“带碧苔上来。”

一面说,一面将手掌置于隆起的肚子上。

语落,碧苔被慧贵妃跟前的宫女带上,淡粉色的宫装上下全是血迹,显然受过重刑。

及至与陆婉珺并肩处,那宫女狠狠一推,碧苔扑通跪倒,不及慧贵妃再问,碧苔便急切张口,“奴婢都说,奴婢什么都说,求娘娘饶命,一切都和奴婢无关,都是她,是她逼奴婢这样做的……”

顾玉青听碧苔如是说,心头明了,慧贵妃是等着她来了,才开始审问陆婉珺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慧贵妃的体贴让顾玉青心头只觉温暖。

冷眼朝碧苔看去,就听碧苔道:“今儿晚上,滇阳王妃让人给送进来的药粉。为了训练小姐,这药粉,原先在滇阳王府的时候,王妃就给小姐用过。”

碧苔口中的药粉是何物,顾玉青自然知道。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为达目的,滇阳王妃竟然拿这种东西训练陆婉珺,为何训练,训练的内容是什么,如何训练……只稍稍一想,顾玉青便觉恶心作呕。

天底下,怎么会有滇阳王妃和陆婉珺这样的人!

不由抬眸去看慧贵妃,只见慧贵妃面色阴沉,眼中密布恼恨愤怒,覆在肚子上的手,手背青筋毕现。

“娘娘,腹中胎儿要紧。”顾玉青不禁张口提醒慧贵妃。

天大的事,也不及她和腹中胎儿的安危重要。

为了一个陆婉珺,若是让慧贵妃伤损了胎气,简直不值!

慧贵妃朝顾玉青略略颔首,“放心,无事!”说罢,对碧苔道:“你继续。”

不同于对顾玉青的慈和,对碧苔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气。

碧苔身子一哆嗦,道:“王府的时候,小姐对于这药粉的使用,从未出过偏差,可今夜……今夜因着是小姐第一次真正侍寝,所以……”

紧张害怕使然,碧苔不由的断了声音大喘气。

顾玉青一怔,今夜侍寝?难道陛下今夜竟是去了陆婉珺那里?

陆婉珺忽的抬头,恶狠狠瞪了碧苔一眼,“你少胡说,栽赃诬陷我,对你有何好处,莫让你的爹娘老子也跟着受你连累!”

碧苔被陆婉珺明目张胆的威胁,却并不退缩,反倒是脖子一梗,涨红着脸,道:“我可没有冤枉你,就是你心头害怕,紧张之下,手一抖,药粉放多了。”

顾玉青顿时心跳一顿。

药粉放多了……

药粉放多了是什么后果,她一清二楚,骤然冷汗袭遍全身。

陛下喝了?

可……弟弟不是说,那药粉气味极大,陛下怎么可能去喝!

没喝,一定没喝,不会的,不会的……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七章 暴毙

碧苔的话没有说完,顾玉青心头却是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心思浮动间,手抖得不能自已。

陆婉珺面容狰狞看着碧苔,“你胡说,分明是陛下自己放的药粉,是陛下自己说不够带劲儿,让多放些,如何怪得上我!”

“我没有胡说,就是你手抖放多了,陛下根本不知道药粉的事,你以为陛下没了,你信口胡说,就……”

碧苔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玉青只觉头顶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炸了,骤然间血气横流,噌的起身,直指碧苔,“你说什么?”

情绪激动,脖颈处的青筋根根分明。

碧苔被顾玉青突如而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不由身子朝后一缩,道:“是她害死陛下的,和奴婢没有关系,真的和奴婢没有关系。”

害死陛下……

听到碧苔说陆婉珺因为紧张失手放多了药粉,顾玉青心头就已经是惊涛骇浪。

可她也只是以为,皇上身体不支,病倒过去。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死了!

皇上……驾崩了?

从碧苔口中张口而出的话,对顾玉青而言,犹如晴天惊雷,轰隆隆炸响不停。

慧贵妃凝了顾玉青一瞬,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带下去吧!”

宫婢得令,当即执行。

陆婉珺顿时癫狂,一面疯狂的想要摆脱上前拖走她的宫婢,一面大声嘶吼,“你不过也是个妃嫔,有什么资格处置我,你又不是皇后,你凭什么处置我,你没有权利处置我,放开我,放开我,我可是滇阳王府的人,你就这么处置了我,难道不怕云南暴动!”

“堵上她的嘴。”慧贵妃看都没有看陆婉珺一眼,只轻声说道。

当即,撕心裂肺的喊叫就成了“呜呜呜”。

相较陆婉珺的怒斥,碧苔则是一面任由宫婢将其带下,一面伸冤直唤委屈。

顾玉青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心神震骇,六魄皆飞。

顾泽慕紧紧立在顾玉青一侧,想要安抚一下姐姐,却是不知说些什么。

他能说,他其实早就知道皇上死了吗?

他能说,其实早在内侍到赤南侯府之前,他就知道了吗?

他当然不能!

无力的一声叹息,顾泽慕低垂的眼睛盯着脚下一片刺目的血迹,皇上突然身亡,死前并未立下传位诏书,萧煜又是昏迷不醒,朝廷必定动荡不安。

这个时候,正是隐军暗庭的最佳时机。

心思翻滚间,慧贵妃已经起身,挺着隆起的肚子,行到顾玉青面前,将顾玉青颤抖的手搁置于自己同样颤抖且冰凉的掌心。

顾玉青满目征询,朝慧贵妃看过去,期待那毫无缘由的侥幸。

慧贵妃眼底含泪,“陛下的确驾崩了……还有……太后娘娘受惊,刺激太大……”

听慧贵妃提起太后,顾玉青怔忪的眼底波光倏忽大颤,身子猛地一抖,心跳就停住在那,反手抓住慧贵妃的手,“太后娘娘怎么了?”

惶恐犹如洪水,劈头盖脸将顾玉青彻底湮灭。

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滚当的泪滴一颗一颗滴落在手背。

慧贵妃死死捏着被顾玉青握住的拳头,吞一口口水,嘴唇干裂道:“太后娘娘受不住惊吓,也随陛下而去了!”

顾玉青顿时只觉五脏俱焚,太后……一向偏宠她偏宠到天下人嫉妒的太后竟然也……

急火攻心,“哇”的一口血吐了上来,不及喘息,第二口跟着吐出。、

冰冷若霜的手蓦地松了慧贵妃,顾玉青脚下虚软,连连向后跌撞几步,身子猛地撞在背后桌上,以手撑桌,竭力撑住了她几乎疼碎了的身子。

阚白的脸宛若死透的人,弓着身子想要大口大口的喘气,却是每每张口,皆是吐出血来。

顾泽慕顿时吓得眼皮一跳,抛开心头所有思绪,慌忙从腰间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淡黄色药丸,不由分说,上前给顾玉青灌下。

顾玉青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像一个人偶,任由顾泽慕动作。

慧贵妃深知顾玉青和太后的感情,连她自己都难受的要死,更何况是顾玉青,可理解归理解,此刻却绝不是悲痛欲绝的时候。

她们若是悲痛欲绝,那煜儿该如何是好,炎儿该如何是好,朝廷该如何是好,江山该如何是好!

任由贴身宫婢扶着坐回主位,慧贵妃一手覆在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胎儿不时传来的胎动,一手死死捏成拳头,心头一个强烈的声音不住地告诉她:不管为了什么,你都不能倒下!

几个深呼吸,慧贵妃擦掉眼角面上的泪,对顾玉青道:“你此刻的心情如何,我皆能体会,只是,眼下南安王蠢蠢欲动不坏好心,煜儿又是昏迷不醒,我们没有任何时间更没有任何资本来悲伤哀痛,收起你所有的难过,给我振作起来,在煜儿顺利登基之前,你要给我活成铁人!”

不知道是慧贵妃掷地有声的话触动了顾玉青,还是顾泽慕给她吃下的那颗药丸起了作用。

原本瘫在顾泽慕怀里,早就哀恸宛若一个无魂之人的顾玉青,身子一僵,转瞬扶着顾泽慕站起来,定定看向慧贵妃,看着身怀六甲的她,道:“您都知道了?”

慧贵妃点头,“所以,你觉得,你还能哀恸吗?”

顾玉青咬牙,摇头,抬起衣袖,一把抹了眼角面上的泪,“需要我做什么!”

即便痛彻心扉,可慧贵妃说的对,她没资格!

萧煜可是慧贵妃的亲儿子。

一夜之间,得知儿子昏迷不醒,皇上暴毙身亡,太后猝然亡故……慧贵妃受到的打击,绝对在她之上!

慧贵妃都能屹立不倒,她凭什么!

上辈子,为了萧铎那个人渣,她都熬得油尽灯枯,这辈子,怎么能认怂!

思绪拂过,顾玉青面上神色愈发坚定,哀戚悲绝一收,余下的,只有同仇敌忾。

顾泽慕看着顾玉青这一瞬间的转变,心口疼的像是让人用刀子戳了!

双拳紧握,发出咯咯响声。

慧贵妃便道:“皇上爱了一辈子颜面,如今却是因着此事暴毙,这缘由,断然不能传出,更何况,滇阳王妃是住在你府上的,这药粉从她手中流出,就是从赤南侯府流出,你摘不干净,所以,药粉一事,只字不提。至于陆婉珺,她自然该死,不过,你若是在滇阳王妃那里……”

慧贵妃是何意,顾玉青一听就知。

冰冷的体内,暖流缓缓淌过。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八章 铁腕

“多谢娘娘,滇阳王妃昨日下午从赤南侯府搬出去了,此时住在猫耳胡同七十八号院,这药粉,该是昨日夜里被送进宫的,如此,是和赤南侯府无关。”

“另外,早在阿青尚未出生之时,滇阳王妃就已经被顾家宗族除名,此时她虽姓顾,却早已经与赤南侯府无任何干系。”

“至于陆婉珺,谋害陛下,其罪当诛,该如何处置,娘娘只按照规矩办就好。”

收起心头所有的骇然震惊悲恸,冷静下来之后,顾玉青声音平稳的不带一丝颤音。

她越是如此,顾泽慕只觉越是心疼。

紧紧挨着顾玉青,立在她的身后,朝慧贵妃道:“不仅是陆婉珺和滇阳王妃,知道这件事的其他人,怕也留不得。”

心事辗转间,顾泽慕已经做出决定,语落,朝顾玉青的侧脸看过一眼,满眼浓情。

慧贵妃本就是因为顾及顾玉青才特意等到顾玉青来了再审问碧苔与陆婉珺,既然事实如此,那便无所顾忌,当即便道:“滇阳王妃所住之处,吉祥如意可是知道?”

顾玉青点头,“知道。”

慧贵妃立时转头,吩咐一侧宫女,“让吉祥带着你们去,就说皇上口谕,传滇阳王妃进宫觐见,她若要问何事,就告诉她有关陆婉珺,旁的你们也不甚清楚,不要惊动任何其他人。”

宫女得令,当即执行。

慧贵妃提一口气,缓缓吐出,对顾玉青道:“皇上是在陆婉珺的寝殿出事的,此时人已经被抬回养心殿,由内侍总管亲自守着,知道此事的所有宫人已经被全部杖毙,至于太医……”

就算是竭力撑着让自己抛却所有情绪,只沉着镇定坚强,可心到底忍不住要痛。

痛到痉挛,却也只有用几个深呼吸来化解。

她若不能坚持,顾玉青又该怎么办!

死死捏着拳头,慧贵妃喘过一口气,道:“至于太医,今夜当值的是王太医和宋太医,我已经处置,至于他们的家眷,明日我会让人去通知,只说煜儿身子抱恙,皇上留了他们日夜守着。”

顾玉青没想到,慧贵妃竟这样迅速。

从得知皇上太后暴毙而亡,再到得知萧煜昏迷,南安王作乱,再到她们进宫,这期间,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她要如何忍下震骇沉痛,而快刀斩乱麻的收拾残局……顾玉青不敢想象慧贵妃心头的痛,唯有死死捏着自己的拳头,道:“眼下南安王不怀好意,陛下突然暴毙,他必定趁机作乱,所以……”

慧贵妃接了顾玉青的话,“所以,陛下亡故一事,暂时秘不发丧。”

顾玉青捏着拳头的手一紧,道:“好在现在是年节下,初五之前不上朝,也不必对外宣称陛下身体抱恙,对外一切正常便是。太后的丧事……”

顾玉青原本以为,两世为人,她能够迅速的控制好自己任何情绪,却是没想到,在提及太后的一瞬,竟是心头疼的像是被人用刀剐过,硬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脸色倏忽一白,“太后发丧,皇上不能不服丧。如此……太后娘娘的丧事,也只能搁置。”

慧贵妃点头,“从此时到初五,我们只有五天时间,在这五天之内,竭尽全力,扶新帝登基,一旦新帝登基,便由新帝扶丧,亲自下葬太后娘娘和陛下,如此,这件事就必须告知朝中重臣,由其协助,我已经让明路去请禁军统领和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了。”

慧贵妃的动作……真是快的让顾玉青瞠目结舌又扼腕自叹,此事若是由她处置,必定不会像慧贵妃这般冷静周全,她怕是现在都还在哭吧!

禁军统领掌管宫中所有防卫,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为人如何满朝皆知,这两人出面,最为合适。

捏着丝帕的手一紧再紧,顾玉青看着慧贵妃那一夜之间瘦削下去的脸,道:“可现在四殿下昏迷不醒,大皇子尚且活着的事实又尚未对外公开,娘娘要扶何人做新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是煜儿未醒,那便由十三皇子登基,他登基之后,一应国事……”

不及慧贵妃说完,顾泽慕一口将其阻断,“人人皆知陛下有意将皇位留给四殿下,此时娘娘却是大年节下忽然让十三皇子登基,太不合常理,必定惹人猜疑。”

慧贵妃沉沉一叹,“可煜儿那样,如何登基!总不能一直等到他醒来为止。”

正说话,外面宫婢通传,禁军统领和刑部尚书陶晔陶大人到了,慧贵妃立时住了话音儿,命其进来。

此时明路已经将宫中巨变告诉两位,才一进门,便双双跪拜在慧贵妃脚下,“娘娘节哀,有何事需要臣做,娘娘尽管吩咐,臣必当尽心竭力。”

慧贵妃忍了半晌的眼泪,终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没有憋住,扑簌簌落了下来,顾玉青瞧着,只觉心痛如焚,不由提脚,走到慧贵妃身后,紧紧挨着她立在那里。

如此,也算是彼此依偎彼此支撑。

“两位大人起来说话。”擦了眼泪,慧贵妃面上又恢复方才的肃然凝重,指了一侧的椅子,说道。

陶晔和禁军统领也并不推辞,当即就坐。

宫婢奉茶上来,慧贵妃盈盈起身,向前行了两步,对着禁军统领和陶晔道:“事情如何,想来明路已经和两位大人说了。”

说着,忽的屈膝,“事发突然,还求两位大人竭力帮持,稳住朝局。”

陶晔和禁军统领登时大惊,忙起身扑通跪下,“臣怎敢受娘娘如此大礼。”

禁军统领红着眼眶,道:“陛下暴毙,又恰逢南安王作乱,这其中艰难,臣岂能不知,更何况,新帝未立,其他藩王得了消息,也必定蠢蠢欲动,还有边界之国,怕是也想要趁着我朝内部动乱之际,狠狠咬上我们一口。”

“娘娘能在悲恸之下,如此铁腕封锁消息,实在让臣心中敬佩,臣但凭娘娘吩咐。”

陶晔跟着道:“朝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和太后娘娘之事,怕是要等到新帝登基之后,才能发丧。眼下四殿下昏迷,大皇子又身份未定,不知娘娘可有良策?”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九十九章 代替

原本在西山行宫打猎贪玩到连守岁宫宴都不参见的萧煜竟是重病昏迷不醒,原本早就死了好几年的大皇子不仅又活了过来,还为了救中毒的萧煜而做了换血手术,给他们做手术的人,又竟然是赤南侯刚刚找回来的那个才十岁的儿子。

这些种种,于陶晔而言,皆是惊雷。

可此时,这些惊雷与皇上暴毙相较,也不过只是水面冒出的一个水泡而已,甚至连涟漪都荡不起一圈。

“方才正同顾玉青说,我打算立十三皇子登基,等到新帝登基,由新帝扶丧下葬。”慧贵妃道。

陶晔一愣,抬头去看慧贵妃,只看慧贵妃满面诚然并无半点虚假之意,便道:“可十三皇子才九岁,更何况,陛下一直属意于四殿下,慧贵妃娘娘作为四殿下的生母,却是忽然扶十三皇子登基,这不是等于昭告天下此处无银?”

“娘娘要如何向朝臣解释,要如何向天下苍生解释?到时候,外来使臣入朝朝贺新帝登基,娘娘又要如何解释!十三殿下生母尚在,二娘娘又非皇后,到时候,太后人选,如何裁定。”

“新帝年幼,朝中奸佞之辈,难免生出歹心。纵然娘娘胸中丘壑万千,可以扶持新帝,可新帝到底非娘娘亲生,届时再被有心人挑唆利用,这后果,娘娘可曾想过。”

“更何况,四殿下只是昏迷,总有醒来的那日,等到四殿下醒来,新帝又当如何!这皇位,十三殿下是继续坐呢还是再让给四殿下!”

陶晔说话一向耿直。

尽管同禁军统领一般,都是愿意肝脑涂地扶住慧贵妃,可该说的话,他还是直言不讳。

而此时此刻,这种直言不讳,才是慧贵妃最最需要的。

沉默一瞬,慧贵妃率先起身,亲自上前,虚扶禁军统领和陶晔,“两位大人起来说话。”

禁军统领和陶晔忙将身子躬的更低,“娘娘请先落座。”

随着慧贵妃扶着宫婢起身坐回,陶晔和禁军统领各自起身落座。

慧贵妃看向陶晔,“不知陶大人是何意见?”

陶晔当即要起身回禀,慧贵妃忙阻了他,“只坐着说便是,从此时起,我们不知要商量多少事情,哪能每每说话都要如此礼数繁琐。”

陶晔闻言,便重新坐定,看了禁军统领一眼,回禀道:“臣觉得,还是立四殿下的好。”

禁军统领跟着道:“臣也是这个意思。”

慧贵妃顿时犯难,“可煜儿昏迷,哪能扶丧,更不能登基,他这样子,连地都下不得。”

显然,禁军统领和陶晔也没有想到解决办法,慧贵妃语落,顿时屋内一静。

顾泽慕扫了一眼各人,道:“不若寻人易容,暂且代替四殿下。”

此语一出,慧贵妃和禁军统领当即反对,“不行,储君大事,岂能儿戏!”

陶晔却是眼底浮光一闪,拍手赞同,“臣倒是觉得,此计可行。”

禁军统领当即道:“你疯了!这可是关乎国家社稷,堂堂君王岂能用人冒名顶替。”

陶晔心头却是越发觉得这一技好,“怎么就不能,你们怕是忘了我们的初衷!眼下当务之急是什么?是稳固朝局,不引起动乱。若是用十三皇子登基,会有什么样的动乱,方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难道娘娘和禁军统领大人就想不到?”

顾玉青跟着便道:“臣女也觉,陶大人所言有理,我们的初衷,就是控制局面,不发生任何动乱,唯有四殿下以储君之名扶丧发丧,才能让一切看上去顺其自然,不引起人心惶惶揣测。”

“可……谁来代替四殿下?若是易容之人生了旁心,或是素质资质太差,露出马脚,岂非是更大的祸端?”禁军统领看着顾玉青,道。

顾玉青和陶晔不由一个对视,二人异口同声道:“董策。”

“董策?”慧贵妃和禁军统领不禁对视。

陶晔点头,“想要短时间内寻到资质素质好又和四殿下体型身量相当并且忠心十足不会有二心的人,唯有董策,娘娘的娘家侄儿。”

禁军统领略一沉思,也道:“如此,倒也可以一试,董策此人,还是可信。永宁侯府的世子,眼界素养不差,想来娘娘细细调教一二,必能蒙混过去。”

慧贵妃娘娘却是心跳如雷。

策儿……他能行吗?

慧贵妃娘娘不担心董策会生出异性,董策心性如何,和萧煜的感情如何,慧贵妃娘娘深知,可他……

顾玉青看出慧贵妃的顾虑,便道:“娘娘,先有陕西暴动一事,再有后来沧澜一战,董世子也算得到历练,沧澜一役之后,家父也曾说过,假以时日,若是给他机会,董世子必成大器。”

顾泽慕转头看向顾玉青,“你们说的董策董世子,是不是就是那个押送粮草到沧澜的?”

顾玉青点头,“就是他!”

顾泽慕当即赞同,“此人可行。”

若一个寻常十多岁的孩子,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毫无说服力的。

可顾泽慕不同,纵然旁人不知他隐帝身份,却也知道,他在回到赤南侯府之前,是一帮山匪的老大,手底下除了有一帮听命行事的兄弟,还有一群比人都听话的狼。

更何况,那狼群在沧澜一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早就传遍京都,故而此刻,谁还会把他只当一个孩子来看!

就算是孩子,也是个狠角色,若无手段,这山大王的交椅,岂是人人都能坐的!

五人商议,四人赞同,慧贵妃当即不再犹疑,转头吩咐宫婢,“去,将董世子叫来,记住,只叫他一人来,宫中之事,不许透露分毫,永宁侯若是问,你只说,是四殿下让你来叫的。”

宫婢应诺,转头执行。

此事一定,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伪造圣旨。

纵然人人都知道,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萧煜,可若无圣旨传召,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皇上所有子嗣,皆有机会问鼎,那些心怀不轨的奸佞之臣以及南安王必然会伺机而动。

绝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章 伪作

伪造圣旨,到底非同小可。

这样的念想,在得知皇上暴毙之后不过转瞬,慧贵妃脑中便已经隐隐浮出,可此时,面对陶晔和禁军统领,慧贵妃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思忖措词,顾玉青的声音便响起。

“陛下走的突然,之前又未立下四殿下就是储君,我们既是要将一切都做到合情合理,不如再多做一事。”

陶晔看向顾玉青,“何事?”

“伪造圣旨,立下皇储。”一字一顿,顾玉青道。

自己心头所想就被顾玉青这样直接说出,慧贵妃心头微动,不由提了一口气看向禁军统领和陶晔。

禁军统领和陶晔顿时满目惊诧,却又倏忽恍然。

沉默不过一瞬,禁军统领道:“没错,只有陛下留下亲笔圣旨,四殿下登基才名正言顺,不会引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眼下之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陶晔跟着道:“是啊,董策易容,代替四殿下行储君加冕,然后由储君亲自发丧下葬皇上和太后,这才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却也是最最不起眼的一步,在此之后的事,才是真正的千难万险。旁的不说,单单一个南安王,就足以燃眉了!”

禁军统领和陶晔如此说辞,到让慧贵妃心头生出一丝歉然。

是她多心了。

这两个被陛下倚重之臣,是真正的忠臣啊!

慧贵妃一言不发,陶晔只当慧贵妃是犹疑,便道:“娘娘,伪作圣旨,的确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可事从权宜,更何况,若无这道圣旨,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禁军统领也道:“是啊娘娘,臣知娘娘敬重陛下,可越是敬重,娘娘越要以大局为重,对皇上最大的敬重,就是替皇上守稳这江山啊。”

慧贵妃被陶晔和禁军统领的赤胆忠心感动的热泪盈眶,胸中血液激荡,再次起身一拜,“凡事,有劳两位了!”

陶晔和禁军统领慌忙起身。

却是被慧贵妃拦下,“两位大人,理当受我一拜,此拜,不仅为我,更为煜儿,为朝局,为百姓。有两位大人尽心尽力帮持,想必,这一难关,哪怕再难,我们也过得去!”

慧贵妃言辞恳切,禁军统领和陶晔却是如坐针毡,好容易等到慧贵妃盈盈一福,话语落下,重新落座,二人才呼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

“代笔圣旨,绝非易事,稍有不慎,便被人看出端倪,尤其陛下字迹龙飞凤舞,又非常人能及,短时间里,想要寻到这样的人物,怕是难,不知两位大人可有推荐人选?”坐定之后,抿过一口热茶,慧贵妃道。

陶晔和禁军统领各自相视一眼,“除了赤南侯,怕是再无旁人。”

赤南侯顾臻和皇上从小师从一人,又是常年一起读书习字,对皇上的书写习惯,唯有他最为熟悉。

满朝上下,敢于模仿皇上字迹又模仿的惟妙惟肖的,也只有他。

江湖之中,倒是不乏能人异士,可要在短短五天之内寻到这样的人,绝非易事。

然顾臻此时远在沧澜,显然,他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语落,满屋陷入沉寂。

“要不,寻了陛下素日写下的那些字,将我们需要的字,一一剪出,再请高手将字拓出?”沉默片刻,陶晔率先开口。

话音未落,便被禁军统领一口否决,“立下皇储的圣旨,都是写在上好的蚕丝绢绸之上的,如何拓字。就算能拓,也一定生硬,细心之人,必定发现端倪。”

“四殿下为皇储,早就是尽人皆知的,谁会细查这些,不过是走个过场,更何况,此事紧急,我们并无时间来找这会临摹的能人巧匠。”陶晔道。

“旁人不会细查,那南安王呢!”禁军统领反对道。

“陛下好端端的,身体康健,过个年,却突然暴毙,就算我们一切做的滴水不漏,水到渠成,可南安王必定还是会疑心,更何况,他本就心有别想,不怀好意,四殿下又是那样一个名声,他一定会借机发难。既是发难,难不保他要拿这圣旨做文章,所以,我们不能给他一丝半点机会。”

禁军统领语落,陶晔便道:“做文章又能如何,只要我们一口咬定,就是陛下亲笔所写,而那些字,又的确是陛下的字,他能如何!一个是陛下嫡亲之子,一个是藩王,朝臣必定不会帮衬他。”

“陶大人莫要忘了,人心叵测,南安王又实力非凡!他此次入京,可是做着势在必得的准备!”禁军统领拔高了声音。

两人正争执不下,顾泽慕忽的张口,“兴许我能临摹陛下字迹。”

语落,原本激烈的场面,倏忽一凝,满屋安静。

转瞬,愣怔中的禁军统领和陶晔终是缓过神,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顾泽慕气色从容,道:“我从小擅长临摹名人书画,或许,可以试一试。”

假话说的一本正经,顾泽慕才不会承认,身为暗庭之首,在和朝廷较量的过程中,他屡次很小人的伪作过圣旨,并且次次成功。

皇上和暗庭的几次较量都连连失手,皇上一定想不到,暗庭的隐帝经常打着他的名义行事。

要是知道,怕是要被气的诈尸了!

慧贵妃当即吩咐,“快,笔墨纸砚。”

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该试一试。

宫婢立时执行,顾泽慕跟着嘱咐一句,“要拿一份陛下的字迹来,不然,我无法临摹。”

尽管闭着眼也能把皇上那龙腾虎跃的字写出,可……样子总是该要装一装的嘛。

不过倏忽,宫婢捧着托盘将笔墨纸砚端上,一旁放着一张花笺,是皇上写给慧贵妃的诗。

捡起那花笺,顾泽慕有模有样细细端摩。

旁人只当他是在研究陛下的笔锋,却不知顾泽慕正心头唏嘘:啧啧,这诗写的,真酸!

一首诗,从头到尾读了三遍,花笺一搁,顾泽慕提起手边狼毫湖笔。

禁军统领和陶晔情不自禁围上去。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思念

第一次写,当然是不能写的惟妙惟肖。

握笔转呈,簌簌几笔,宣纸之上,顾泽慕刷刷写出三个字。

顾玉青探头去看,顾泽慕写的是:风、起、时。

三个字,停顿转折,与皇上的笔迹一模一样,只是字迹呆板生硬,只需细瞧,便知是假。

她都一眼能瞧得出,更何况那些活成精的朝臣们,更何况南安王。

不过,弟弟初次临摹皇上字迹,能写成如此,已经是不错,不过……这货当真是第一次临摹吗?

顾玉青眼底狐疑泛起,朝顾泽慕看去。

恰好顾泽慕抬头,一眼炯炯之光,宛若黑曜石一般,澄澈见底,与她对视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顾玉青顿时……这个家伙,果然并非初次模仿皇上字迹。

恨恨瞪了顾泽慕一眼,心下却也松了一口气,既是如此,那弟弟必定是能将皇上的字写得以假乱真了,如此,不过是在禁军统领和陶大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若是初次模仿就字迹逼真,人家不怀疑他才怪!

姐弟互动,不过是不引人察觉的倏忽一瞬,顾玉青心思才落,禁军统领便伸手将顾泽慕写就的宣纸拿起,送到慧贵妃面前。

“娘娘请看,这字,虽无陛下神韵,倒是笔锋笔迹,几乎一模一样,若是练习上个两三日,想必可以以假乱真。”

禁军统领言落,陶晔立刻道:“没错,且先让顾家小少爷练习这,同时我们在私下打探能临摹笔迹的能人,若是得了最好,若是不得,就用顾家小少爷的字,娘娘以为如何?”

慧贵妃也没想到,顾泽慕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连狼都能驯服的了的人,会临摹个字,也算不得什么令人瞠目的本事了。

这字写得,的确合她心意,更何况,此时别无其他更好的法子,便点头,“就如两位大人所言。”

说罢,转头看向顾泽慕,“如此,这几日,便辛苦你日夜联系了,只是,你这字,最终是要写在圣旨之上的,故而练习之时,就不要用宣纸了,只用上好的蚕丝绢绸。”

顾泽慕抱拳领命。

这些事情议定,之后便是商议发丧一事。

此次国丧乃陛下和太后的丧礼同时进行,慧贵妃又是身怀六甲不能太过受累,而宫中其他妃嫔,为避免事情被泄露分毫,慧贵妃不敢假以人手,无奈之下,能用之人,唯有顾玉青。

可顾玉青到底是外臣之女,纵然同萧煜有圣旨婚约,可一日未成亲,便算不得皇室媳妇,再大的本事,想要镇压那些被人利用心存歹意的妃嫔诰命,怕是也难,还不知要受到多少责难刁难。

拉着顾玉青的手,千言万语,慧贵妃能说的,也唯有一句,“坚持住。”

顾玉青点头,“您放心。”

……

天空泛起灰白,终是迎来大年初一的第一声钟响。

现阶段要做的事,商议结束,禁军统领和陶晔按命行事,而慧贵妃和顾玉青,则要应付前来拜年的各府诰命。

一日劳乏,终是滴水不漏的打发了所有人。

等到顾玉青和顾泽慕回到赤南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将至。

无心说笑,一头瘫倒在床榻上,扯了锦被蒙在头上,顾玉青放声痛哭。

憋了整整一天,终于能哭了。

太后娘娘安然宛若熟睡的样子,在顾玉青脑中眼前不断盘亘,耳边响起的,层层叠叠,都是太后对她的关怀备至谆谆教导,浓厚的慈爱扑面而来,让顾玉青心神欲碎,肝肠寸断。

嚎啕发泄,尚不足半刻钟,吉祥就来回禀,“小姐,萧睿来了。”

竟是这么早就登门。

难道走露了风声,让南安王父子要提前行动?

顾玉青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一滞,翻身从床榻上爬起,顶着红肿的眼睛,“人呢?”

“在会客厅,小少爷已经过去了。”吉祥心疼的看着顾玉青,只觉如若针扎。

太后娘娘于小姐而言,根本比嫡亲的祖母都亲,突然离世,还是这般离世,小姐心头,怎么经受的住!

顾玉青长提一口气,翻身下地,“洗漱更衣。”

一番收整,等顾玉青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前往会客厅的时候,就听到萧睿笑意连连对顾泽慕道:“怎么我感觉顾家小少爷似乎不大欢迎我啊?”

顾泽慕同样笑意连连,“因为你丑啊!”

一脚进屋,顾玉青就看到萧睿面上笑容在顾泽慕语落一瞬,倏忽僵成冰坨,还在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顾玉青的到来,终于让萧睿从尴尬中寻到一丝解脱,忙起身迎上顾玉青,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满目关切,“顾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哭了?谁惹你伤心,竟是哭成这样,我瞧着都心疼了。”

顾泽慕看着顾玉青的红眼皮,心里难受的像让人拧了几把。

顾玉青瞥了萧睿一眼,朝与顾泽慕并肩的主位行过去,坐定,说道:“想萧煜了,所以哭了。”

顾泽慕顿时……姐姐,你果然彪悍!连解释的理由都这么霸气。

转眸去看萧睿。

就见萧睿一脸吃了死苍蝇的表情怔怔立在那里。

直到现在,萧睿都还没有在顾玉青面前表露过任何身份,故而对上萧睿,顾玉青也只佯做不知,道:“不知公子大年初一登门,有何事?”

顾泽慕插嘴,“要是拜年的话,好像大家都是上午拜年,你怎么下午来?”

萧睿……

若是平时,对于顾泽慕的话,他能轻而易举的反击。

可萧睿是对顾玉青动了真心,方才顾玉青眼皮不眨的一句“想萧睿了,所以哭了”说的那样理直气壮,萧睿一颗心就像是落入冰窟,冰窟底下,还有齐发的万箭。

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萧睿转身在方才落座的椅子上坐下,道:“因为上次八珍阁冲撞小姐一事,在下心头始终难安,之前说好初五来登门致歉,可这心里,实在煎熬,在下等不得初五,便现在登门了。”

顾玉青心头冷笑。

让你煎熬的,怕是谋逆作乱吧!

原定的初五行事,难道现在就要举事?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毛了

顾玉青抬手扶簪之际,似有若无,给一侧的吉祥递去一个眼神,“让人上陛下新赐的碧螺春,这个茶不好。”

吉祥应诺,立即执行。

顾玉青转头嘴角挂了盈盈笑意,对萧睿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不过,公子登门,我却连公子身份都一无所知。”

萧睿立刻道:“是在下疏忽,在下姓黄,单名一个睿字,家中排行老五,人人都叫在下黄五。”

顾玉青眉角微动,姓黄……你这是想做皇帝想疯了吧!

“听口音,黄公子不是本地人?”顾玉青问道。

萧睿原以为,顾玉青会像顾泽慕一样,对他冷鼻子冷脸,在加方才顾玉青直言对萧煜的思念,萧睿更是以为顾玉青会草草敷衍他,却是没想到,顾玉青竟然有意与他闲聊。

死灰的心当即燃起希望,打起精神,道:“不是本地人,是随家父入京办事而已,不想竟是与顾大小姐有缘结实,可见一句话说的不假,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缘分一线牵。”

萧睿的言语之意,实在明显,顾玉青便不悦道:“我好言同公子说话,公子的言语,未眠也太过轻浮,说是来致歉的,可我看公子,怕是另有来意吧。”

萧睿的确是另有来意,可他方才对顾玉青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手中十二骨折扇一摇,便道:“言语是有些轻浮,可在下心意却是赤诚。”

双目灼灼,看着顾玉青,满目情谊,毫不遮掩。

“诚心?当着我的面言语无状,这叫诚心?到底是我愚拙还是公子癫狂!”顾玉青凉凉说道:“公子若是诚心道歉,不说其他,看在公子大年初一登门的份上,我必定接受这歉意,可若公子心怀歹意,只怕也太轻瞧了我赤南侯府!”

顾玉青言辞冷冽,萧睿却是面容浅笑,一把十二骨的折扇摇的气定神闲,“顾大小姐严重了,都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大小姐芳姿灼灼,在下实在心动。”

顾泽慕听他说话放荡,抄起手边一只茶杯,朝着萧睿就砸过去,“是人说人话,是狗说狗话,不会说的滚出去。”

不敢在萧睿面前暴露真实武功,一只茶盏,顾泽慕只用了蛮力,却也足以带着旋转的劲道,直逼萧睿门面。

萧睿武功颇高,茶盏抵至鼻尖一瞬,嗖的抬手,稳稳一把抓住那茶盏,转手搁置在桌上,嘴角含笑,“顾少爷火气真大,我不过是说些肺腑之言,顾少爷何必动这样大的肝火,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在下对你姐姐有情,你难道不觉应该高兴?”

顾泽慕脸色一冷,“高兴个屁!你出去,我就高兴了。”

萧睿不怒反笑,手中折扇一摇,转眸看向顾玉青,“弟弟性子如此烈,想来顾大小姐的脾气,也是刚烈,如此,甚好。”

顾玉青冷笑,“自然是好的,不好,也配不上四殿下尊贵的身份,公子说是不是?”

萧睿顿时……

这种话,这个顾玉青怎么就能这么面不改色的屡屡说出!

真是……

萧睿一事语结,顾玉青则继续道:“公子莫非以为自己的身份比四殿下还要高贵?不然,这满天下之人都知道我与四殿下有婚约,公子为何还要屡屡说出这种话来?公子不要告诉我,你是从世外桃源来的。”

萧睿……

正说话,吉祥端着茶盏进来。

顾玉青待吉祥将茶盏送至萧煜面前,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道:“陛下新赐的茶,公子喝过,八珍阁一事,我们便一笔勾销,公子也可安心离去,不再心怀不安。”

萧睿眼珠微动,瞥了一眼那茶盏,嘴角勾起一缕笑,“我若是不喝呢?”

“公子不是诚心来道歉的吗?用陛下恩赐之茶招待公子,足以表示我接受公子的道歉,公子为何不喝?难不成还要怀疑这茶里有毒,我要害了公子不成!”

说着,顾玉青脸色一变,立起身来,几步行到萧睿面前,抓起茶盏,一口喝了,“我还真当公子是诚心道歉,原来我是个愚人,既是公子不愿喝,那这茶我便喝了,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言!”

说罢,居高临下,双眼直直盯上萧睿。

萧睿被顾玉青的动作震的一愣,怔忪一瞬,才缓过神来,扯扯嘴角,挂出一抹笑,“顾大小姐玩笑了,陛下新赐给赤南侯府的茶,怎么会有毒,人人皆知,赤南侯府深得陛下恩宠。”

顾玉青提起茶壶,另取一只茶杯,再到一盏,嘴角玩味一笑,“陛下是不会下毒,可万一我给你下毒呢?你敢不敢喝呢?”

萧睿……

这个顾玉青,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对付些,低头看看那茶盏,“顾大小姐为何一定要给我喝茶呢?”

顾玉青嗤的一声笑出,手一收,将茶盏送到嘴边,自己喝了,“公子不仅身份地位不及四殿下,这胆量也实在是小的好笑,竟是连盏茶都不敢喝。”

“这茶,公子不喝就算了,至于八珍阁一事,早在当时公子拔了那二人的牙就已经了结,还请公子安心离开。”言落,顾玉青道:“吉祥,送客!”

说罢,顾玉青叫了顾泽慕,“一会还要进宫赴宴,快同我去换衣裳。”

顾泽慕跳身而起,跟在顾玉青身后朝外走。

眼见他们姐弟真的要离开,萧睿就坐不住了。

他今儿来的正事还没办呢,哪能真的让人走了!

“顾大小姐留步。”手中折扇一收,萧睿起身,对着顾玉青的背影道。

顾玉青权当听不见,步子一顿不顿,径直出去。

萧睿就眼睁睁看着顾玉青的背影消失在会客厅门口,顿时……他只想表露表露心意多和顾玉青说几句话,没想到,把人惹毛了!

转头看向一脸冰霜等着送客的吉祥,道:“你家小姐好大的脾气。”

吉祥冷着脸说:“我的脾气也不大好,公子还是赶紧走吧!”

萧睿……

他当然不能走!

可是,瞧吉祥的样子,根本不会替他把顾玉青叫回来,握了握拳,萧睿深吸一口气,只得拉下面子,提脚追出去。

面子是什么,又不是皇位!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玄虚

“哈哈……”眼见萧睿气定神闲的面色微僵,顾玉青不由放声笑出,“我当世子此番入京是胸有成竹,没想到,这么不禁吓!倒是我高估世子了!”

萧睿……他竟然被顾玉青瞧不起?

他当然是胸有成竹了,他们部署多年,私兵十足,又有邻国相助,一切准备万无一失,莫说皇上没有察觉他们就已经提前动手,就算皇上有所准备,他们也稳操胜券!

顾玉青凭什么瞧不起他!

他看上的女人,对他,只能崇拜仰慕!

心头恨恨,萧睿看着眼前顾玉青精致如画的眉目,只想将这个女人按到床榻上去,让她屈服求饶。

心头疯狂的念想一旦生成,便怎么也压制不下去,萧睿盯着顾玉青,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游走,血液激荡,天寒地冻,却是生生冒出一身的大汗。

额头青筋暴突,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将手中折扇捏断,萧睿才心头蹿起的那把火熄灭一些,冷风吹过脑门,不由一个激灵,等等……不对,顾玉青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当世子此番入京是胸有成竹……”

她为何这么说!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思绪一过,萧睿立刻心下摇头,怎么会,顾玉青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密谋,不可能,绝不可能……可她那句胸有成竹,分明是有所指!

狐疑自眼底升腾,萧睿不动声色朝顾玉青看过去,此刻的他,敛起所有其他附属情绪。

顾玉青嘴角一弯,“世子是想到什么了吗?有些话,世子是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顶着寒风说呢,还是愿意重新回到会客厅,一面喝茶一面说呢!”

眉目含笑,心里翻了个白眼,让你喝个茶怎么就这么费劲!

“顾大小姐有话说,在下自然洗耳恭听!”萧睿摇着折扇,道,眼底的狐疑被一层精芒遮盖。

顾玉青便二话不说,转身回会客厅。

再次主客落座,屏退左右,只留了吉祥在一侧奉茶。

端起手边茶盏放置嘴边轻抿一口,隔着氤氲的茶气,瞥过一眼萧睿面前的茶盏,顾玉青不动声色将自己手中杯盏搁下,道:“世子和南安王此次无召入京,想来是准备充分,不知世子打算何时动手?”

顾玉青语出,萧睿登时心底大惊,顾玉青竟然真的知道……竭力忍下心中惊涛骇浪,萧睿温润的眼底倏忽间凶光毕露,“顾大小姐知道的够多的啊!”

顾玉青仿似没有看到萧睿的神色突变,只淡淡一笑,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还好,略知一二罢了。”

萧睿冷笑,“怕是顾大小姐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一二!”

“殿下当真高瞧我了,我不过就是知道南安王此次行事,是买通了周太医……不知,你们打算何时举事?”

顾玉青开门见山直切要害,萧睿反倒有些不适应,楞是足足怔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缓过一口气。

这可是他们的绝密之事啊!

竟就被顾玉青这样漫不经心的随意说出,仿佛在说一个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你知道的,陛下也一定都知道了吧!”

顾玉青点头,“陛下英明,自然什么都知道。”

萧睿感觉像是被人耍了,刚刚在院里,顾玉青那话的意思,不是陛下并没有怀疑周太医吗,怎么现在,陛下又都知道了……

那陛下既然知道了,为何一直没有动作,他究竟在等什么……

顾玉青瞧着萧睿的面色变化,哂然一笑,“世子是不是疑惑,我在八珍阁的时候明明没有认出你来,为何皇上还是知道了此事?皇上既是知道了,为何又迟迟不肯动手?”

心思被顾玉青揭穿,萧睿反倒将所有心思都摆在台面上,身子向后一靠,端起手边茶盏送至唇边,呷一口,道:“顾大小姐,在下愿闻其详。”

眼瞧着萧睿喝过茶,顾玉青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这茶,只要萧睿开始喝了第一口,就一定再会喝第二口!

“我在八珍阁没有认出你来,并不代表那时候皇上就不知道你们已经入京,从你们踏入京城的第一天起,皇上就已经知道你们来了……”

瞧着萧睿一脸匪夷所思的惊诧,顾玉青勾了勾嘴角,继续将精心胡编乱造的假话说成真话,似有若无朝顾泽慕看过一眼,对萧睿道:“皇上之所以没有惩治周太医,那是因为皇上没想到,周太医在八珍阁,竟然是和你见面!”

“不可能,我们入京已有半月,皇上既然知道,为何不动作!”萧睿一口阻断顾玉青的话,因着心头激荡,说话间,眼睛下面的肌肉便一跳一跳。

顾玉青倒吸一口冷气。

竟是已经入京半个月之久!

这样长的时间,足够南安王秘密部署好一切,就算是提前行动,他们的计划也会纹丝不乱,丝毫不受影响。

想到这里,顾玉青心尖沉了沉。

皇上暴毙,萧煜昏迷不醒,父亲远在沧澜,此时,只靠慧贵妃娘娘领着他们,想要战胜南安王……何其艰难!

不露痕迹悄悄吐出一口气,顾玉青道:“你们入京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之所以一早得知你们的动作,是因为……”语气一顿,顾玉青定定看向萧睿,“不知世子可曾听说过隐军暗庭?”

顾泽慕低垂的羽睫微微一抖。

萧睿一张竭力隐忍情绪的脸,倏忽铁青。

隐军,暗庭……这样让他蚀骨铭心的存在,他岂能不知……“顾大小姐也知道隐军?果然是顾臻之女,见识就是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这隐军……”

话语及此,萧睿终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好端端的,顾玉青为何突然提起隐军……一个念想浮上,萧睿立时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心头一抽,“是暗庭的人告知了陛下我们的行踪?”

顾玉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悠悠道:“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那便就是了……体内血液倏忽间激荡逆流,直冲头顶。

难怪……难怪这么久了皇上一直没有动作,原来是和暗庭的人勾结在一起!

可……皇上怎么会和暗庭的人共谋!

暗庭和朝廷,从头至尾,都是对立!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故弄

一时间,所有的气定神闲,都被顾玉青这突然间丢出的似火药一样的话给炸的支离破碎。

倘若皇上真的和暗庭共谋,那他们所有的胜算,都要变成不可知……

心烦意乱,萧睿抓起手边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手边就是茶壶,一盏喝完,萧睿又自斟一盏喝罢,心头的浮躁才略略平静些,人理智了,思绪便就又明了起来。

深邃的眼眸直直看向顾玉青,“顾大小姐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顾玉青一笑,“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我当然是有我的目的,只是世子登门赤南侯府,怕是也有世子的目的吧,世子可莫要再说什么诚心道歉这样的话!”

萧睿……

这个顾玉青,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对付的多!不过,再难对付,也不过只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眼界,糊弄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萧睿,最擅长的,便是掳获芳心!

在辽北,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视他为心中情人呢!

一抖精神,萧睿顿时满目深情看向顾玉青,“实不相瞒,今日登门,实在不只是为了道歉,最重要的,是我想要见一见顾大小姐,想要和你说说话,哪怕是听你骂我几句,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顾泽慕……又开始!

顾玉青倒是含笑一挑眉,“这么说来,世子倒是真心悦我了?”

被顾玉青直接问出,萧睿反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天,这种话,她怎么就自己问出来了!

怔怔一瞬,才道:“是啊,顾大小姐冰雪聪明又风姿卓越,你未婚我未娶,我心慕顾大小姐,也是人之常情吧?”

顾玉青一笑,“可世子该知道,我已经被陛下圣旨赐婚,许配给四殿下了。”

既然顾玉青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们此次入京的目的,萧睿便干脆直截了当道:“萧煜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学无术的,如何配得上顾大小姐!陛下赐婚,实在委屈了顾大小姐。”

“不过,顾大小姐放心,一旦我们的霸业成了,顾大小姐和萧煜的婚约,便做不得数了!”

顾玉青顿时嗤的一笑,打断了萧睿的话。

萧睿蹙眉,“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顾玉青笑道:“世子口出狂言,就那样有把握,一定能胜?在我面前,将话说的这样明目张胆,世子莫非是忘记我的身份了吧!我可是萧煜的未婚妻!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话一字一句告知陛下?”

皇上若无暗庭相助,他们必胜,可现在……哪怕心头已经打鼓,可在顾玉青面前,萧睿自当不会显露。

“顾大小姐若当真要告知陛下,就不会和我坐在这里说话了,既是坐在这里说话,顾大小姐就一定有自己的盘算。至于胜败,我从不担心,我父王悉心准备数十年,此战,必胜无疑,顾大小姐就安心等结果好了!”

“等结果?什么结果?等你父王战败皇上然后黄袍加身登基称帝?这结果,于我有和干系!世子莫要忘记,就算你父王谋逆登基,那皇上也是唯一的先皇,你父皇难道要违逆天下人而更改先皇召命?”

萧睿……

这一点,他的确从未想过。

他只想,等到父王登基,这天下,便是他家的,到时候,他想要娶了顾玉青,简直易如反掌!

至于萧煜,他根本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可……顾玉青说的没错,顾玉青和萧睿的婚事,是皇上圣旨御封,就算是皇上被逼退位,他父王登基,那皇上也是唯一的先皇,他父王为了安抚朝臣民心,也必定不会违逆更改先皇旨意。

更何况……他们可不是夺位,而是名正言顺的辅佐幼帝,再名正言顺的“被”登基!

既是如此,就更不能对先皇留下的旨意有任何违逆!

想到这里,萧睿一时间心头愤懑丛生!

顾玉青冷眼看着萧睿,“原来世子对我的情谊,就这么寡薄!”

说着,顾玉青板起脸孔,“罢了,既然如此,我便无下文可言,世子请回吧,今日之事,世子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对陛下说出的。”

萧睿顿时被顾玉青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啥意思?

一直沉默的顾泽慕翻了萧睿一个白眼,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亏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姐姐,你对我姐姐的喜欢,难道就这么不真心这么不实意?遇到一点点麻烦,你就退缩?真是枉费我姐姐对你上心了!难怪我姐姐要下逐客!”

萧睿……

等等,等等……他们在说啥,他怎么好像一句也听不懂!

顾泽慕是说,顾玉青对他上心……??

眼底倏忽迸出灼热的光,萧睿直直看向顾泽慕,“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姐姐喜欢我?”

眼见萧睿的反应,顾泽慕一脸不高兴,“我姐姐怎么会喜欢一个窝囊废!”

“我姐姐可是赤南侯府的嫡长女,她的夫君,自然是要顶天立地的真英雄。”说着,顾泽慕一叹,“可惜,皇命难为,陛下将我姐姐许配给萧煜那个怂包软蛋,我父亲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不敢抗命,为此,我姐姐不知道私下落了多少泪,那日在八珍阁见到你……”

“够了,别说了!”顾玉青一口拦下顾泽慕的话,转头冷冷看着萧睿,“世子还是走吧,你我并无缘分,我顾玉青瞧上的人,是连生死都不怕的,你不是,是我看走眼了!”

从天而降的狂喜犹如一条喝了雄黄酒的蟒蛇,在萧睿体内激荡。

就说嘛,辽北的女子对他毫无抵抗之力,顾玉青又怎么会对他无意……果然!

先前的挫败感一扫耳光,萧睿精神焕发,满目灼灼之情,烈烈看向顾玉青,“你焉知我不是?”

顾玉青冷哼,“一个先皇召命你便无话可说,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是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你要告诉我,你能给我十足的安全让我无半点后顾之忧的和你在一起?世子莫要忘了,你们可是在窃国!”

顾玉青声音幽寒,萧睿登时脸色一白。

若无名正言顺,他们又是窃国上位,顾玉青跟着他,只会被千指万骂!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揭穿

他来赤南侯府的同时,周太医进宫开始对皇上下手。

而他的任务,便是拿到顾臻的亲笔字迹,父王早就找好善于临摹笔迹的人,届时按着顾臻的字迹,写出一封密函。

密函是顾臻写给皇上的亲笔信,信中提及皇上早已身体透支,随时有暴毙之危险,又强烈建议皇上立萧煜为王,而将皇位传给能力品性俱佳的南安王。

这封信一公布,一则解释了皇上的突然亡故,打消大家心头疑虑,二则为父王日后登基,埋下基础。

一旦周太医得手,皇上暴毙,宫里势必传出消息。

宫中传出消息之时,也就是这封信见于天日之际,而那时,也是赤南侯府上下被灭门之时,只有死人,才不会告知世人,这封信是假的。

当然,他会留下顾玉青。

萧睿原本以为他这个任务,再简单不过,却是没想到……

快步上前,不过倏忽,萧睿追上顾玉青,笑道:“顾大小姐当真同我恼了?那我可真是伤心了,顾大小姐难道就不能体会我的这颗爱慕之心吗?”

萧睿身子一挡,拦住顾玉青的去路。

顾玉青顿下步子,冷冷瞧着萧睿,“你的爱慕之心,就是你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告诉我吗?”

萧睿漾着笑意的脸,登时僵住,满目震骇错愕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面上冷笑便又浓了一份,“我是该叫你萧睿呢,还是该叫你世子殿下呢?”

萧睿僵住的笑容,彻底垮掉,心头如有雷击……怎么可能,他从未来过京城,顾玉青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顾大小姐开什么玩笑,什么萧睿世子,顾大小姐抬举我了,萧可是国姓,我一个小老百姓,不敢当!”扯起嘴角,竭力保持镇定,萧睿抖开手中十二骨折纸扇,道。

顾玉青眸光流转,朝萧睿手中的折纸扇觑过一眼,似笑非笑,道:“世子是在欺我孤陋寡闻吗?天下谁人不知,南安王最最得意的儿子,当属其五子萧睿。而萧睿最大的爱好,便是搜集天下名扇。”

萧睿摇着扇子的手,动作猝然一滞,一颗心却是狂跳不止。

顾玉青继续道:“世子手中这柄红梅扇,该是牧云溪老先生的绝笔之作,世间经此一柄。”

萧睿狂跳的心狠狠一抽……顾玉青竟是通过这把扇子,认出了他!

死死攥着手中的扇子,萧睿竭力平静,道:“顾大小姐真会开玩笑,这世间爱扇子的人多了,顾大小姐凭什么认定,牧云溪老先生的扇子就一定在你所说的萧睿世子手中呢?”

顾玉青冷笑道:“因为三年前南安王进宫觐见,陛下赏了他一柄扇子,正是牧云溪老先生的绝笔红梅扇,不巧,那柄扇子,我也见过。”

萧睿顿时……

这素日他最为喜爱的折扇,此刻他却满心强烈的冲动,欲要将其撕成齑粉。

“就算拿着牧云溪老先生红梅折扇的人就是南安王的五子萧睿,那顾大小姐又凭什么认定,在下就是萧睿,我手中的扇子,完全可能就是个赝品摆设罢了!”萧睿抵死不认。

顾玉青嗤的一笑,“殿下这话诓骗旁人兴许还行,若是诓骗我,只怕就是上天注定让你失败了。”

萧睿直直盯着顾玉青,等她下文。

顾玉青却是素手抬起,将萧睿捏在手中的折扇拿过,双手捧扇,将其缓缓展开,指着从左数第三根扇骨,笑道:“这上面的损痕,还是我当年不小心弄上去的。若是作假……怕是不会连这个也作了吧!”

萧睿顿时一怔,低头去看顾玉青所指之处。

那里竟然真的有一处损痕,一瞧便是旧伤,只是因着位置隐蔽,他之前,竟是从未注意过。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萧睿若是再执拗假装自己就是黄五,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既然身份被彻底揭穿,萧睿反倒没了方才一瞬间倏忽而上的惶恐惴惴,从顾玉青手中拿回扇子,啪的一抖,气定神闲的摇了两下。

“顾大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去向陛下回禀?要知道,藩王无召回京,可是重罪,更何况,那日在八珍阁,顾大小姐还亲眼目睹了我……”

提及八珍阁,萧睿话音猛地一停,眼底波光微颤,定定看向顾玉青,满目后知后觉的恍然,“是你让陛下派了陆太医到周太医府邸给他母亲看病的?”

顾玉青从容点头,“周太医告假老母重病却是在八珍阁与人相约,身为我朝子民,我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将此事告知陛下,只可惜,那时候我眼拙,没有认出你来,不然,陛下也不会仅仅是只罚了周太医一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了。”

萧睿顿时……

顾玉青当时没有认出他来,皇上派了人去周太医府邸,也只是为了验明情况真伪,可周太医自己经不住吓,事后跑到静安胡同去。

也就是说,之后他们一切的推测和一切的最坏打算,都是自己吓自己,皇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现!

难怪都三天了,皇上一直没有动作!

之前还以为皇上是城府深,另有谋算,却没想到,竟是高估他了!

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提前行动!

想及此,萧睿不禁有些懊恼,“那么现在呢,顾大小姐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又打算如何呢?”

顾玉青眉目寒凉,冷冷注视着萧睿,“你觉得我会如何呢?”

萧睿……

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顾玉青。

顾玉青则眉目不动,任由他看。

一时间,院中除了冬日的寒风呼啸声,再无他声。

萧睿观察顾玉青的同时,顾泽慕也在观察萧睿,不仅顾泽慕在观察萧睿,顾大也在暗处悄悄观察他,用眼睛,用鼻子。

静默良久,萧睿忽的一笑,“顾大小姐必定不会向陛下揭发检举我。”

顾玉青挑眉,“如何见得?”

萧睿满目自信从容,扇子摇的风生水起,“顾大小姐若是想要向陛下检举揭发我,早就让人进宫传信儿了,又怎么会恼羞成怒,愤然离去,还让人送客呢!”

顾玉青鄙夷一笑,“可你并没有真的离开啊!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是在拖延时间?”

萧睿顿时……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要求

一瞬不瞬看着萧睿的神色变化,顾玉青略给他一个反应的时间,喝过半盏茶,又道:“世子是聪明人,我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世子口口声声说心悦我,我不管世子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我只要实实在在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你口说无凭。”

萧睿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要怎样?”

“我若离开萧煜,转而与你缔结婚约,势必要引起天下公愤,天下公愤我不怕,我只怕,这天下公愤我抗住了,你扛不住。”

“白纸黑字,我要你和你父王亲笔写下承诺书,定下确定得的日子,八抬大轿迎我进门,你府邸的女主人,只能有我一个。另外,所有事成,登基的人,是你,而非你父王,我要做统领六宫的皇后!”

萧睿张口拒绝,“不行!”

顾玉青冷脸挑眉,“不行?”

萧睿气势便降低一份,“第一个要求可以,莫说八抬大轿,就是八十抬也行,我府邸的女主人,自然只有你一个。可登基之人……”

顾玉青冷冽打断萧睿的话,“第二个条件,你也必须答应,不然,你就走吧!”

萧睿此先并不知顾玉青竟然对他有意,此时既是知道了,怎么会轻易离开,“我父王登基,和我登基,有何区别,这天下,终究都是我家的!更何况,父王登基,立时就会立我为皇储……”

你家的……

一声冷笑,带着高傲的轻蔑,顾玉青凉凉道:“你也说了,皇储!皇储和皇上,一字之差,却是差出千里!你父王登基之后势必扩充后宫,届时佳丽三千,子嗣自就不必说。你父王如今身强体壮年富力强,等到他退位,怕是得要十几二十年,到时候,新一轮皇子长成,你的皇储之位,还保得住?”

萧睿不得不承认,顾玉青所言,乃是事实。

眼见萧睿面色微动,顾玉青又道:“宫中一向讲究母凭子贵,子凭母荣。当年为何是陛下登基而你父王却只得个藩王流落祁北,难道不是因为你父王的母妃败在太后手中?”

“眼下,你母亲早就不在人间,将来,你父王面前,少不得无数的耳旁风,三人成虎的例子,就不必我多言了吧!”

“新帝登基,为了稳固朝局,势必要恩宠朝中重臣的女儿,那些朝中重臣,难道就没有私心?他们就心甘情愿让你登基?”

嘴角一勾,凉凉一笑,“别天真了!这些,我能想到,世子何其聪慧,自然也能想到。,既然想的到,怎么还说出那般懵懂之言!莫非,是在糊弄我?”

“我怎么会糊弄你!”萧睿脸一白,急急道。

若说之前萧睿心悦顾玉青,是迷恋她的容颜,迷恋她那刚烈的性子,他喜欢那种征服烈兽的成就感!

这可是名满天下的顾玉青!

可现在,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得知他要密谋造反之后,顾玉青的反应,竟然是这样……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质问怒骂他是乱臣贼子,没有唯唯诺诺瑟瑟缩缩惧怕他背后的强大实力,没有头脑发晕冲到皇上面前,将一切回禀。

反倒是心平气和与他坐下来,谈这些……

在来赤南侯府之前,萧睿如何能想到,竟然会同顾玉青说这样的话!

顾玉青不仅同他说了,而且开门见山,直接开出条件……

这些,在萧睿眼中,他只觉顾玉青是慧眼识英雄。

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良禽择木而栖!

顾玉青一番话,字字见血,句句有理,萧睿心头,顾玉青的形象,就越发镀了一层光芒。

更何况,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女子,对他都是唯唯诺诺投怀送抱,没有一个像顾玉青这般,在他面前,光芒四射!

与他并肩的女子,理当如此!

看过顾玉青,在回想他所遇到过的那些女子,萧睿只觉她们一个个皆是草芥,而顾玉青,宛若一块珍宝,瑰丽无比。

难怪皇上要将顾玉青赐婚给萧煜了!

萧煜不学无术,自然难当大任,顾玉青聪慧能干,有顾玉青扶持,就算萧煜无能,这江山,想来也会不差!

“没有糊弄我,你就答应我!”萧睿语落,顾玉青一字一顿,道。

说罢,随手端起茶盏,却并不送到嘴边,只轻轻拨弄着茶杯盖,一脸恬静悠然。

萧睿凝着顾玉青,只觉心潮澎湃,“好,我答应你!”

顾玉青摇头,“你还是不要答应的太早了,回去和你父王商量好了,再来应我不迟,兴许,你父王根本就不许你娶我进门呢!”

萧睿眼角一抖,他父王,的确是不许!

可……他若执意,父王必定是会妥协的。

这天底下的父母,哪一个能扭得过子女!

“不必商量,这件事,我能做主!”萧睿信心满满。

家中那些私兵,此次入京密谋,府中大大小小事务打理,哪一个离得开他,这些年,父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帮衬……或者说,都是他在做,父王不过是吩咐命令罢了!

更何况,早在入京之前,父王就提过,等到事成,让他登基,是他自己不愿意的,父王才勉强答应,父王只想颐养天年,他若提出登基,父王怕是求之不得呢!

顾玉青冷笑不语。

萧睿眼见顾玉青不说话,转头自斟一杯茶,端着茶盏起身,朝顾玉青举起,“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说罢,仰头喝净!

转手搁下茶盏,提脚就要离开,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巴不得立刻就把顾玉青要的亲笔承诺送到她面前,来显示他的能力。

才抬脚,忽的想起最初就想问的问题,便又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要谋算何事?”

顾玉青淡淡一笑,“藩王无召入京,还能做什么!更何况,你家私兵数量惊人,世子是在怀疑我的智商吧!”

萧睿……好一张利嘴,他喜欢!

待到萧睿前脚出门离开,顾泽慕扭头冲着顾玉青就是一句,“姐,你知道你刚刚像什么不?”

顾玉青翻他一眼,“你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我像什么?”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登门

顾泽慕就一脸敬佩的表情看着顾玉青,“姐姐,你像一条盘踞千年的蛇精。”

顾玉青顿时脸一黑,有这么说自己亲姐姐的嘛……

顾泽慕笑嘻嘻继续道:“姐姐,你一本正经调戏萧睿的样子,啧啧,简直霸气,我估计,就算是老佛爷在世,也没你厉害!”

“老佛爷是什么东西?”顾玉青不由问道。

顾泽慕……呃,说顺口了……

抬手一摆,一脸浑不在意,“不管他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姐姐你就是我的偶像,你到底是如何将假话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理直气壮荡气回肠的?”

顾玉青翻他一眼,“你不也行?”

顾泽慕嘿嘿一笑,“看来咱们顾家的人,骨子里擅长说谎!”

顾玉青……这话听着怎么像是骂人呢!

这死孩子!

“姐姐,我和你配合的默契吧?”顾泽慕一脸邀功,闪着亮闪闪的眼睛,朝顾玉青笑。

按着之前的商定,顾玉青是不打算对萧睿“表白”的。

她只会给萧睿义正言辞的陈述一番利弊关系,然后告诉萧睿,她是一个趋利避害的人,既然萧睿这一方稳胜,她愿意助一臂之力,然后开出条件,引诱萧睿答应。

当然……那样的话,开出的条件就不是她嫁给萧睿,而是让萧睿答应,给她和萧煜留一条活路,而另外一个条件不变,蛊惑萧睿登基。

她就不信,南安王会同意让萧睿登基。

她更不信,萧睿会无心皇位,就算无心,在她一番分析之后,也会无心变有心的。

如此,父子不内讧才怪!

内讧了,她才有机可乘不是!

只是没想到,萧睿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轻薄她,言语之中,屡屡表露爱意,如此……她就只能临时改变主意了。

没想到,顾泽慕这小子反应那样快,她不过一个眼神,顾泽慕就噼里啪啦把她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而且,还说的那么……恶心!

“姐姐,你说萧睿这小子,该不会真的以为你喜欢他吧?”顾泽慕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摆弄桌上的茶杯盖,道。

“若如你所言,他是个极其自负之人,必定相信!在他的眼里,当然是所有人都要被他迷的七荤八素了,我也不例外。”顾玉青扯嘴一笑,“否则,他也不会目的不达就离开。”

顾泽慕点头,“这倒是,他今儿来,一定是另有居心,居然一个字没提!”

“他不提,是因为他笃定,他能满足我条件,他坚信我心悦他,心甘情愿帮衬他,如此,他之前的目的便不再重要了。”扫了一眼方才萧睿喝过的茶盏,顾玉青道:“你放的剂量到底够不够,他一共才喝了四杯,会不会药力不足?”

顾泽慕懒洋洋道:“他喝三杯就够了!”换了只手托着腮帮,顾泽慕道:“姐姐,你说他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是父亲。我们两个,他们根本瞧不上眼,赤南侯府值得他们登门的,自然是父亲,眼下父亲不在,萧睿却还要执意上门,可见他图的,自然就是父亲的东西或者……父亲的字。”

顾泽慕眼底亮光一闪,“他们想要在大家面前展现出一个假象,赤南侯府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可,他们就不怕咱们揭发他们?”

“那就灭门咯,死人就不会说话了!”说着,顾玉青起身,“不说了,算时间,他也该回去了,我们去猫耳胡同吧!”

顾泽慕抖抖嘴角,跟着起身,“姐姐,你好歹也是一未出阁的姑娘,灭门这样的话,信口拈来也就罢了,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面不变色!这好歹也是一血腥的词啊!”

顾玉青翻了顾泽慕一眼,“就你事儿多!”

顾泽慕……“我这是在告诉你怎么当好一个女人,别整天跟个汉子似得,万一以后萧煜嫌弃你!”

顾玉青步子一顿,反手给了顾泽慕一个爆栗,“教我当好女人?说的好像你有经验一样!臭小子!”

顾泽慕……

猫耳胡同和静安胡同,听上去,好像相隔甚远,一个面向朝北的大街,一个面向朝南的大街,从猫耳胡同走到静安胡同,要走将近半个时辰才能穿过去,可猫耳胡同七十八号院与静安胡同南安王的住所,却是一墙之隔。

若非对京都地势万分了解,绝对不会发现这个偶然巧合。

早在从禁军统领处听到南安王住所的时候,顾玉青便瞄准了猫耳胡同七十八号院,当时便以高出市价三倍的价格,将那宅子买下,并给宅子的主人安置一处满意的新宅院。

再之后,便是与宅子的主人合演一出戏,诱导滇阳王妃住进去。

宅子的主人得了新宅子又得了银子,自然乐意帮忙。

原本,顾玉青还想着,要将如意和孙立斌安插到那宅子里,窃听静安胡同那边,只是滇阳王妃那里怕是要费些功夫。

却不成想,陆婉珺做出那种事,得了她的同意,慧贵妃当即传来滇阳王妃进宫。

此时,滇阳王妃怕是已经被囚禁起来了吧,一切只等尘埃落定再行发落。

而那宅子里,还住着滇阳王府的下人。

滇阳王妃不在,她自然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过去。

从赤南侯府到猫耳胡同,顾玉青不过是沉思片刻,马车便是缓缓停下。

扶了吉祥如意下车,顾泽慕已经牵着顾大立在那里,顾玉青刚一下车,顾大就朝她一咧嘴,顾玉青顿时……“它啥意思?”

顾泽慕溜了一眼顾玉青的衣衫,笑道:“估计是它在嘲笑你的穿衣品味。”

顾玉青……低头一瞧,作死的,红配绿!

吉祥立刻低头,两个手指一对,不管奴婢的事,如意拿的衣裳……转身提脚上前叩门。

不过片刻,木门咯吱被打开,一眼看见吉祥,开门的婆子登时一惊,略过吉祥的肩膀,再看到吉祥背后的顾玉青和顾泽慕,这一惊就变成一吓!

天!

顾大小姐怎么来了,该不会是要趁着王妃不在,来收拾她们吧!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贪财

顾玉青打人的场景在脑中一个涌现,那婆子下意识嘴皮一抖,就想要将打开的门缝合上。

只是她刚要有动作,就听吉祥道:“快开门,我们小姐来给你们送银子来了!”

一听到银子,那婆子登时眼睛一亮,“哗”的就将门拉开个大展,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就说今儿一早左眼皮就一直跳,原来是顾大小姐登门,小姐快请进,外面风大,小姐身子娇贵,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风吹!”

一面谄媚笑着,一面侧身将顾玉青一行人让进院中。

滇阳王妃不在,院中奴仆几乎不见一个,怕是都畏寒,在屋里躲着吃酒斗牌聊天呢!更何况,今儿还是大年初一。

一路直进滇阳王妃所住的正屋,前脚才进,青梅便急急迎了出来,眼底是热切的欣喜。

终于把人盼来了!

作为滇阳王妃的贴身婢女,又是那药粉一事的知情人,青梅原本是该同滇阳王妃一同被“请”进宫的,只顾玉青在慧贵妃面前留了她,她才躲过一命。

顾玉青主位坐定,青梅捧上热茶,“小姐怎么来了?我们王妃进宫了。”

那婆子深怕顾玉青反悔似得,不及顾玉青说话,便着急道:“小姐是来给我们送银子的。我就是顾大小姐面和心善,菩萨心怀,哪能真的就不管我们呢!”

青梅眉头微蹙,“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大门不守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等王妃回来,看不揭了你的皮!”

那婆子便谄笑,“哎呀,青梅姑娘,这大年节的,除了顾大小姐惦记咱们,谁还会登门!再说,就算是等王妃问起,青梅姑娘就帮我遮掩一二又如何!”

这婆子原本只是个二门处守门的,按着规矩,哪里就能进了里院,更不要说进滇阳王妃的屋子。

若是滇阳王妃在,不打断她的腿。

只是今日一早滇阳王妃就被唤进宫,到中午的时候,又有小內侍传来消息说是珺贵人留了王妃住下,怕是要住个三五日的,宅子里的事,一应由青梅和管事且先管着!

管事生病尚未痊愈,哪有多少精力,至于青梅,有力无心,就更是不管了。

如此这宅子里一时间到没了人约束,那些心思本就活络的人,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

这婆子听吉祥说,顾玉青是来送银子的,又素日知道,青梅是个嘴闷的,生怕自己吃了亏,既是跟了进来,不见着银子,怎么肯离开!

青梅嘴角撇了撇,没有接那婆子的话,只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给吉祥一个示意,吉祥就对那婆子道:“去把院子里的人都叫到门口。”

那婆子只怕自己前脚一走,顾玉青就将钱悄悄给了青梅,到时候,顾大小姐分明给了一千两,青梅若是说只给了五百两,自己将另外五百两私吞了,她找谁哭去。

原本跟着入京,她们这些人,都是王妃给珺小姐挑选的陪嫁。

眼下珺小姐进了宫,做了贵人,他们这些陪嫁,自然是用不上了,如此,便要再跟着王妃回云南。

可王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在京都多住些日子。

住得日子久了,银子自然耗费的就多。

此时在京都,一应吃喝用度,就已经无法和滇阳王府相较,虽说不上寒酸,却也节俭。

等到再过些日子,王妃手头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必定更加艰难。

所以现在能有机会在手里攥点银子,这婆子就必是不能错过,当即就笑道:“哎呀,这院子里的人,奴婢怎么指使的动,还是让青梅姑娘去吧,青梅姑娘说话才管用,奴婢在这里侍奉小姐。”

知道这婆子在耍小心思,吉祥狠狠瞪了她一眼。

若非今日小姐有要事,她非得教训教训这个没尊没卑的婆子。

一个在门口看门的婆子,知道什么叫侍奉!这不是倚老卖老欺负她家小姐是什么!

顾玉青朝青梅递去一笑,青梅会意,当即不理会那婆子一脸得逞的奸笑,转头出去。

不过片刻,青梅回来,院中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片人,隔着大窗,顾玉青隐约能听到议论声。

不外乎是在抱怨她。

天寒地冻的,就会折腾人。

听着外面的声音,顾玉青一双眼睛凉悠悠朝那婆子看过去,“她们什么时候说我几句好话,我就让吉祥放银子。”

那婆子闻言,登时急眼,恼恨的瞪了青梅一眼,“你怎么不把小姐的来意告诉她们!”

知道顾玉青是来送银子的,谁疯了还会抱怨!

青梅目不斜视,低头垂眸,道:“小姐又没有吩咐!”

“你……”那婆子恨不能上前去戳青梅两下,这脑袋怎么就那么轴,亏你还是王妃跟前的红人,也不知道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

只是顾玉青那眼神凉飕飕的看着她,那婆子到底忍住心里的冲动,不敢造次。

一心惦记着顾玉青手里的银子,听着外面渐渐大起声来的议论声,那婆子急的额头渗出一层汗珠,跺了跺脚,转头朝外走。

只走了没两步,又顿下,扭头拉了青梅,“你和我一起去。”

她可不能单独留了青梅在屋里,万一顾大小姐把钱给了青梅呢!

青梅受她一拽,登时脸上挂起愠怒。

青梅虽然性子温厚,可到底也是滇阳王妃跟前的人,在滇阳王府,谁敢造次。

若非此时她存了跟着顾玉青的心,也断然不会由着这些老货作妖。

性子温存不代表没有手段!

没有手段,哪能做到一等丫鬟的位置。

正要扯开那婆子,眼角余光瞥见顾玉青一抹暗示,青梅顿时心头微动,压了面上恼色,只道:“我随你去就是,你放手。”

那婆子眼见如此,青梅都不愠不恼的,越发大胆,催促道:“快点,耽误了事,你负责的起!”

青梅好赖没有理她,只低头出去。

她们前脚一走,一直沉默的顾泽慕立刻对顾大道:“去,瞧瞧有没有!”

顾大宛若闪电,嗖的蹿出,身子一跃,直接跳上对面的斗柜上,朝着墙壁,将脑袋贴上去。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嘴脸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屏气凝神,静的落针可闻,越发显得院中的吵嚷声音大。

顾玉青双眼盯着顾大,毫无心思理会耳边充斥的那些婆子们的叫嚣声。

人心贪婪,永不知足。

……

尽管南安王所住的宅子和这座宅子只一墙之隔,可被这一墙隔开的两处院子,顾玉青却是不能确定,究竟这里的哪一间屋子,正对南安王的议事处。

人耳再灵敏,都敏锐不过狼耳,更何况,还是被顾泽慕强化训练过的活成精的顾大。

在赤南侯府,顾大已经死死记住萧睿的声音。

此时萧睿从赤南侯府离开,势必要回到静安胡同同南安王商量顾玉青提出的条件,商讨中,父子二人难免有矛盾冲突,有矛盾冲突,那言辞势必激烈,如此,正好给了顾大机会。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们必须在萧睿和南安王的谈话结束之前,寻到那间屋子。

如果这间屋子不是,那顾玉青便需要寻找借口,将沿着这堵墙的所有屋子都寻一遍。

顾大站在斗柜上,脑袋贴着墙,身子一寸一寸的挪,从最东面一直挪到最西面,毫无收获,耷拉着脑袋回头冲着顾泽慕摇摇头。

顾泽慕转头对顾玉青说:“姐姐,这里不是。”

这里不是,那边去下一处。

不等外面青梅和那婆子平息了议论声,顾玉青便扶着吉祥出去。

她一出来,登时所有的声音倏忽一顿,整个院中,安静的只有北风的呼啸,格外猛烈。

扫了一眼满院心怀鬼胎的下人,顾玉青嘴角微扬,眉目清冷,“人都在这里了?”

青梅正要回禀,那婆子便急急从人堆里抽身凑过来,堆着一脸褶子,笑道:“都来了,都来了,这大冷天的,小姐何必亲自出来,奴婢就要说清楚了。”

既然人都在这里,那屋子便都是空着的咯……“你且去一旁玩着等我一会。”

没有理会那婆子,顾玉青转头对顾泽慕道。

顾泽慕一脸呆萌,点头,“哦。”了一声,扭身带着呼哧呼哧的顾大朝一侧离开。

顾玉青吩咐如意,“你跟着少爷过去,照顾好他,别磕着碰着!”

如意领命,立刻跟上去。

在这宅子里寻那间屋子,满院子的下人原本不足为惧,可顾玉青害怕的是南安王布下的那些防卫。。

南安王的防卫,布防范围很广,她所立足的这处宅子,一定在其范围内。

那些暗卫又非傻子,她若是大肆明目张胆的找,那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这宅子里的下人惯会搬弄口舌,若是将她在这里所做之事宣扬出去,南安王只要略加猜测,便能想到她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这群下人,是她最好的障眼法。

有她们在,她才能肆无忌惮的窃听。

为了给顾泽慕争取更多地时间,顾玉青冷眼扫过眼前的人,道:“你们王妃进宫小住数日,一时半会,顾及不到你们,先前我和你们王妃有些口角之争,不过现在已经化解,故而她托我照看你们。”

一听王妃和顾大小姐的矛盾化解了,一众下人,登时满面欢喜。

毕竟,在京都这块地盘,赤南侯府的面子,还是很好用的,而且……矛盾化解了,她们是不是就能再搬回赤南侯府了呢……

赤南侯府的伙食,可是比这里好多了。

眼看年后开春,她们不回云南就要在这里置办春装,王妃必定舍不得给他们置办太好的,若是能回了赤南侯府,不就免了这一项银子支出,赤南侯府的下人,衣料着实不错呢!

顾玉青的一句话,犹如落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水纹层层。

有胆子大又颇为莽撞的,便忍不住朝着顾玉青道:“顾大小姐,既然您既然已经同我们王妃和好,我们这样住在外面,是不是不合适啊?”

有人做出头鸟,他语落,又不见顾玉青面色恼怒,当即就有人跟着附和。

“是啊,怎么说,我们王妃也是赤南候府出来的,又是您正儿八经的长辈,说句不该说的,您就这么把我们撵出来,丢的可是赤南候府的人!”

“可不是!哪有晚辈这样对待长辈的,是要遭天谴的!”

……

若是从前,她们必定不敢在顾玉青面前如此放肆。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她们的小姐陆婉珺被皇上御封贵人,大红大紫。

宫里的妃嫔,哪一个是想见家人就能见的,偏她们珺贵人,得陛下恩宠如天,竟是能接了王妃进宫小住!

这可是泼天的荣耀。

顾大小姐来给送银子,那还不是为了讨好巴结珺贵人!

吉祥听她们说话越来越恶毒刻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小姐就算是为了拖延时间,也不能就这样任由这些刁奴欺负啊!

她家小姐可向来不是受欺负的性子!

扭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满目赫赫:小姐,您吩咐,打谁?

顾玉青却是面上神色不减,朝吉祥似有若无摇摇头,对一院子的人道:“不是我不想你们回去,是你们王妃不愿回去!”

顾玉青此言一出,那些下人越发觉得顾玉青就是来讨好巴结她们王妃的。

方才那个对顾玉青点头哈腰的婆子,当即就挺了挺腰杆,撇撇嘴,阴阳怪气道:“我们王妃当然不愿意回了,小姐也不想想,我们王妃当初是怎么离开赤南候府的!”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我们王妃又不是羊,任由你撵来撵去!”

顾玉青深深看了一眼那婆子,笑道:“是啊,所以,你们暂时还不能回赤南候府,至于何时再住过去,那就等你们王妃回来定夺。”

“那我们的银子呢?”顾玉青语落,那婆子就满目灼灼问道,“你刚刚可是自己说的,是来给我们送银子的,我们的银子呢?”

理直气壮,仿佛是顾玉青欠了她的银子一般。

吉祥一旁瞧着,只想冲过去给这婆子两巴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翻了那婆子一眼,就看到顾玉青朝她递来眼色,吉祥当即将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拿出。

顿时,满院子里,除了冷风,骤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内讧

吉祥手里,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一眼望去,足有二三十张!

二三十张,那就是两三千两银子!

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吉祥冷着脸道:“你们管事病着,滇阳王妃王妃让我家小姐从你们当中选一个可靠能干的,暂做代理管事,你们当中,谁合适啊?”

吉祥语落,满院登时安静下来。

谁合适……

人人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自然是自己合适!可……哪有毛遂自荐的,若是被选上自然是好的,若是没有被选上,岂不是脸上无光。

一番计较,就有人率先回答吉祥,“听闻赤南侯府的中馈一直是顾大小姐打理,想必顾大小姐慧眼识珠,如此,不如顾大小姐瞧着我们当中谁合适,就定一个!”

他语一出,当即就有人反驳,“顾大小姐再怎么能干,也是外人,这管事一职,何其重要,顾大小姐又不了解我们,如何定夺,就算是慧眼识珠,那也得先行了解品行能力。总不能看面相吧!你这话说的,也不知是按着什么心!”

反驳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顾玉青冷眼瞧过去,看样子,像是做马夫的。

本是好意,却被人这样一顿抢白,起先说话那人当即就不干了,脖子一梗,“我按着什么心?我看应该说,你按着什么心。顾大小姐怎么就不能指定了?这银子可是顾大小姐出!”

“顾大小姐出又如何?我们只是看到,是她把银子拿出来的,说不定,这银子还是咱们王妃给她的呢,她不过就是转交而已,没准……”一声冷哼,“要我说,,没准儿王妃给的更多呢!”

此语一出,登时四下安静,转瞬,议论声便在这寂静之后,如同爆炸一般,轰的响起。

“顾大小姐不是那种人,再说,人家赤南侯府又不缺那点银子!

“你知道啥,人心隔肚皮,再说了,就算她不缺这银子,可到手的银子,谁还能让它飞了不成,你能做到?”

“我看他说的对,没准王妃给咱们的,比这多多了,你们想啊,如今咱们小姐可是做了贵人,又是陛下最恩宠的一位,那陛下宫里的金山银山,还不都是咱们家小姐的,小姐出手,能只给咱们几千两?又不是打发要饭的。”

“对对对,就是这话,她一定把钱私吞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吉祥听着,小脸气的煞白。

这群没良心的白眼狼,真是人心隔肚皮,真够无耻的!

正在大家议论的群情高涨之时,管事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上前几步,走出人群,抬手做出下压的动作,对着满院下人,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

他是府里的管事,素日一贯颇有威严。

最近因着身子病的实在发沉,才纵了这些下人们没了规矩,可他一旦张口,该有的威仪气势,一点不少,话音儿一出,登时四下安静。

“不管顾大小姐是不是真的私吞了银子,那得等王妃回来之后,这是王妃和顾大小姐之间的事,由不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质疑主子!”

他张口这话,看似在为顾玉青开脱,实则吃裸裸的威胁不言而喻。

顾玉青嘴角微动,只朝顾泽慕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并不见顾泽慕折返回来,便依旧耐着性子不动声色的看他们闹。

那管事说罢,刻意朝顾玉青睃了一眼,继续道:“顾大小姐既是把钱送来,我们作为滇阳王府的人,就要知道感恩,今儿人家这是送来了,若是不送呢?我们不也啥都不知道!王妃在宫里还不知要住几日呢,我们拿什么开销!”

他这病,又要抓药又要请大夫,还得吃滋补的营养品,费银子的呢!这银子,不从公家的例银里出,难不成还让他自掏腰包!

他这可是因为跟着王妃入京才病的,属于工伤!

眼看王妃之前留下的银子就要用完了,他正心头着急呢,哪成想,想什么来什么,到嘴的鸭子岂能飞了!

王妃说,他病着,需要静养,可静养是一回事,掌权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为着银子掌权!

语落,转头对向顾玉青,管事道:“顾大小姐,王妃体谅奴才生病,是王妃对奴才的体恤,可眼下出门在外,奴才却不能妄自尊大,借着生病就不管不顾,如此,实在对不起王妃的厚爱,这院子里的事,说到底,还得是奴才和青梅张罗。依着奴才看,这银子,不如就交给青梅管着,她是王妃跟前的一等丫鬟,自然是个有眼界的,她管着,奴才也放心。”

人人都以为,管事这是要自己将银子揽过来,却是没想到,竟然提了青梅!

一时间,倒是不好反驳。

只是,不反驳,心头又不甘!

人分三六九等,从前是没有机会表现自己的本事,可现如今,顾大小姐这话,分明是给了所有人机会,若是将这机会争取到自己手中,好好表现一把给王妃看,兴许,这管事的位置,也要变一变呢!

旁人也到罢了,只是方才那个一门心思想要拿了这银票的年轻小伙子,左思右想,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于是便壮着胆子豁出去道:“不行,顾大小姐明明说了,让我们自己商量一个妥帖人。”

管事没想到,他说出去的话,没有被顾玉青反驳,反倒是被府里的小厮反驳,顿时气得眼皮一跳,两眼冒着嗖嗖冷光,朝那小厮飞刀子一般看过去。

那小厮登时被管事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

可话都说出去了,此时再悄不做声,岂不是里外吃亏,如此一想,干脆咬牙硬挺起脊梁骨,梗着脖子道:“青梅是王妃跟前的丫鬟不错,可是,她的性子大家也知道。这几日管事病着,咱们院子里成什么样了,她那样子,哪像个拿大事的,银子给了她,还不得被抢了!我不同意!”

有素日和这小厮交好的,就立刻跟着附和,“是啊,管家,青梅的确是不大合适,你再考虑考虑别人!”

青梅似有若无,朝顾玉青看过去。

她就不信,顾大小姐会无力把控这种场面!当着王妃的面顾大小姐都敢打人,何况现在!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飓风

青梅一眼看去,就见顾玉青恰好递了一个眼色过来。

登时心口一缩,指尖颤了颤,略一思忖,抬头对那年轻小厮道:“放肆,你不过一个赶车的车夫,也敢和管事叫板,他的话,何时轮到你来质疑了!管家跟着王妃打理滇阳王府的时候,可是深得王妃信任,你这是质疑王妃呢还是质疑管家呢!”

青梅素日温吞,可并不代表她就不会言辞犀利。

不过是心不在此,懒得罢了。

如今得了顾玉青的示下,自然便将自己锋利的一面露出。

那小厮登时被青梅说的面红耳赤,可他也算是有血性的,尤其是今日之言,早就将管事得罪,若是此时退缩,势必被管事打压惩治,结果如何他早就料到,与其等死,还不如一搏。

心思打定,便大着胆子道:“你当然如此说了,管事提议的人可是你,这么些能干的,不见管事提携旁人,怎么偏偏就提携了你,据我所知,你可是王妃屋里长得第一俊俏的丫鬟!”

他这话里是何意思,直白的不能再直白!

人群里,登时爆出轰的下流笑声。

青梅被他的话气的脸色一白,咬唇恨恨朝他看过去,这是真的怒了。

她这一怒,王妃跟前一等丫鬟的威严也必现无疑。

那小厮顿时眼角一抽,不由脊背有些发麻,四下起哄的笑声,倏忽而止。

顾玉青眼见青梅的气场竟然比那管家的都足,那个敢于叫板的小厮,顿时被青梅吓得大冷天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瞧这样子,怕是不敢再和青梅杠下去……

这怎么行!

内宅之事,一向都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如此才能安宁,若是两风势均力敌,那便是要刮起飓风。

眼下,她要的就是这股飓风,浑水才好摸鱼。

可那小厮,明显不是青梅的对手……

顾玉青连忙以帕掩嘴,一声轻咳。

青梅闻言,眼角余光立即似有若无瞧过去。

顾玉青红唇微启,扫一眼众人,最终目光落在那小厮身上,凝他一瞬,道:“你叫什么名字。”

能被主子选定来赶车的,都是脑子颇为活络的,毕竟车夫除了赶车,还有一个重要的差事,那便是替主子搜集一些其他府邸的消息。

那小厮得了顾玉青如此一问,再看顾玉青的神色并无恼意,顿时心头一跳,扬着嗓子道:“奴才大名陆富顺。”

随着话音儿,手心渗出一层密汗。

顾玉青莞尔一笑,“好,这银票,就交给你了。”

陆富顺闻言,登时一愣怔,天……

顾大小姐该不会是开玩笑吧!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竟然真的砸了他头上了!

人群一时间轰的炸开,议论之声沸反盈天,说什么的都要。

只是,最惊诧的,不是陆富顺,而是管事,顾玉青的话就像是一记耳光,直直打在他的脸上。

顾玉青竟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拂了他的话,这不是折损他的威严,是什么……

登时青筋暴突,拳头一握,恶狠狠转头看向顾玉青,“顾大小姐,你不过是我家王妃吩咐下来过来传话的,怕是没有资格插手我家的家事吧,这里可不是赤南侯府,由着顾大小姐任意妄为。”

顾玉青挑眉一笑,“是啊,管事说的对,所以,我并没有插手你们的家事啊!”

“没有?刚刚顾大小姐说了什么话,大家听得一清二楚,你当我们是聋子还是傻子!”

顾玉青朝管事愤怒的面上溜了一眼,“你是聋子还是傻子,与我何干!”

管事顿时……“顾大小姐何必……”

陆富顺得了顾玉青的话,欣喜的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将将是压下狂跳的一颗心,眼见管家如是,自然是害怕到嘴的鸭子飞了,立刻提脚上前,嗖嗖几步行到与管事面对面的位置站定。

“管家莫不是忘了身份!和你说话的,可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管家莫非把人家当成咱们府邸的下人了,说话这般不客气。这若是传出去,管家就不怕给王妃和咱们小姐惹麻烦!主子说话,做下人的执行就是,何时咱们滇阳王府的下人这样没教养了,居然敢公然指责质疑主子!”

不过一个小小的马夫,管事何曾睁眼瞧过他。

如今,竟然与他面对面指着他鼻子教训他,真是反了……“放肆!”恼怒冲头,管家抬手就朝那小厮脑袋打去。

若是往日,陆富顺自然不敢还手。

可今日……他背后就是吉祥手里端着的那一叠银票!

有钱能使鬼推磨……管家刚将手举起,陆富顺抬手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陆富顺生的人高马大,又年轻力壮,管家莫说此时病着,就是没病,一把年纪,他也不是陆富顺的对手。

加上陆富顺又用了大力气,管家登时脸色一白,疼的哎呦叫出一声来。

这可是当着一院下人的面啊……

顾家羞恼难耐,可又疼的冷汗直冒,挣脱不得,只咬牙切齿怒道:“你小子好大的够胆!快点放手我还能念在你一贯勤勉的份上,饶你一次!”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陆富顺当然知道,他若不将银票拿到手里,等着他的是个什么结局,如何肯放手,不仅不放,只将手上力气越发用的大。

管家一张脸,疼的寡白,连张口怒骂,都带了颤音儿,“来人,还不把这个不知王法不知规矩的杂种给我拉开!”

刚有人要执行,陆富顺就嘿嘿一笑,“我可是顾大小姐点名要替王妃保管银票的人,你们自己掂量!”

顿时……这句话该有的效果立竿见影,那几个欲要上前的人,缩了缩脖子,再无下文。

王妃不知道要住几日才回来,没有银子,他们要饿死啊!

陆富顺和管事……谁对谁错,王妃回来自有定论,何必跟自己个的肚子过不去呢……

眼见无人动作,陆富顺嘿嘿冷笑,转头看向管家那张死白的脸,道:“您老人家还是安心养病吧,放心,我一定不缺您吃喝!”

说着,将管家的手重重甩开。

管家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卧床几日,身子虚的紧,经不住他这一甩,踉跄着就朝人群跌过去。

靠近他的人,眼见管家摔过来,顿时……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沙包

呼啦……

大家像是躲避瘟神一般,跳脚闪开,深怕管家这一摔,就碰到自己身上。

碰到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他没有摔倒,而是就靠在自己身上呢。

那在陆富顺眼里,不就成了自己扶了管家一把?

陆富顺一向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眼下他掌管了这银票,还是少沾惹是非的好。

至于管家,摔倒一下,又要不了命!

“扑通!”

管家就重重跌倒。

越过跳开的人群,顾玉青正好看到顾泽慕牵着顾大折返回来,人群背后,顾泽慕朝着顾玉青微微点头。

顾玉青立刻会意,这是寻到了。

看都不多看管家一眼,当即便对陆富顺道:“这银票我交给你,不过,你们王妃还有一件事要我吩咐到位。”

能拿银子,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陆富顺也愿意,立刻点头哈腰,“小姐您说。”

顾玉青指了青梅,道:“你们王妃要在这宅子里供一尊菩萨,点名要青梅在菩萨面前抄写佛经,为的是保佑宫里的珺贵人早怀龙嗣,所以,她抄写佛经的时候,你们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打扰她,若是惹得菩萨不悦,不保佑珺贵人,你们的荣华富贵,怕是也难以长久。”

顾玉青的话,并不带任何危言耸听。

大家都是跟着滇阳王妃进京的人,此次进京的目的,虽不知道个详细,却也知道个大概。

滇阳王府的荫封被皇上取消了。

王府想要长长久久的荣耀下去,就得靠他们小姐的婚事。

他们小姐好了,滇阳王府自然就好了,滇阳王府好了,他们自然也就过得风生水起滋润有余。

这个道理,不用任何人细说,他们都明白。

眼下小姐被皇上恩宠,这皇嗣,自然是第一重要的。

立刻,所有人连连保证,“小姐放心,青梅只管好生抄佛经就是,一定不让她受任何事情打扰。”

顾玉青点头颔首,让吉祥将银票交到陆富顺手中。

陆富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票,拿到手里,一双手,十根指头,抖得停都停不下来。

围观的下人,眼见顾玉青真的把银票交给了陆富顺这个马夫,一时间,人群里心态百千。

娘的,他一个赶车的也有这个福气!

顾大小姐莫不是眼瞎了吧!

娘的,早知道,老子也试一试了。

哎呀,我原来得罪过这小子,他该不会和我记仇吧!

这小子好福气,今儿晚上得拉着他请客,带哥几个乐呵乐呵去,京都的繁华地,总不能白来一趟,听说花巷的水都是一层胭脂香。

陆富顺还没有成亲吧,我家女娃年龄刚刚合适……

扫过一张张摆满心事的脸,顾玉青扭头对青梅道:“既是你们王妃要你供奉菩萨抄写佛经,你想再哪里抄写,只管说,这满院子的房子,随你挑,什么事,都大不过你这件。”

陆富顺立刻附和,“就是,就是,青梅姑娘,你打算在哪里抄写,我立刻就让人去收拾屋子。”

俨然一副管家做派!

管事重重跌倒地上,却不见有人来扶,一张老脸,又羞愤又气恼,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哪还有脸面爬起来立在人前。

可不起来吧,这地上经过一冬的寒凉,冷的哪能受得住。

正心里权衡,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身体重要的时候,一听陆富顺这话,登时将所有顾及丢开,手掌一撑地,颤颤巍巍起来,

他再不起来,这陆富顺,就当真把自己当成管家了!

眼下,陆富顺虽然管了银子,可充其量也就算是个账房,这府邸的管事,还是他!

怎么能让这狗杂种鸠占鹊巢。

连身上的灰烬都来不及拍,管家上前一步,对顾玉青道:“府中这些杂事,就不劳顾大小姐费心了,既然王妃的吩咐您都传达到位了,余下的事,奴才自然会办妥。”

陆富顺越发不把管家放在眼里,凉悠悠道:“管事可真是耍的一手好榔头,过河就拆桥!人家顾大小姐才把银子给了咱们,你就要撵人!莫非是记恨顾大小姐没有把银子给你,故意的吧?”

管事让陆富顺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只是,眼下知道顾玉青站在陆富顺一边,顾玉青一刻不走,他就一刻拿陆富顺没办法,捏了捏拳头,好赖没有理会陆富顺,只对顾玉青说:“奴才也是一番好意,顾大小姐不要误会奴才。”

顾玉青和颜悦色看着管事,道:“严重了,我等青梅选好屋子就走,至于之后的安排,相信管事一定能办的好,毕竟,王妃若是在宫里住的久,你们这银子花完了,还得再从我这里拿。”

此言一出,登时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是啊,没准儿还有下一次呢!

管家立刻端正态度,陪笑道:“奴才听您的。”

说话间,顾泽慕已经行到顾玉青身后,也不参与他们此时的话题,只蹲身和顾大玩,顾大嘴里,吊着一个沙包,缝制沙包的布,鲜红靓丽,一瞧便不是寻常之物。

有人眼见,瞧见这沙包,心头唏嘘,啧啧,赤南侯府还真是有钱,这畜生玩的东西,都这么金贵。

青梅也一双眼睛看着那沙包,总觉得这布料的颜色似乎在哪见过,可一时间,脑中思绪纷纷,就是想不起来。

正蹙眉,就听顾玉青道:“青梅现在就去挑选抄写佛经的屋子吧,你选好了,我才好安心离开,事关重大,你好生选。”

青梅心头一跳。

她知道,顾玉青今日来这里,怕是此时才真正是她的目的。

只是……为何要让她挑选屋子呢?她又该如何挑选出顾玉青相中的屋子呢?

咬唇冥想,提脚上前,朝着顾玉青屈膝一福,青梅转身离开。

这宅子里的屋子,那么多间,让她怎么选。

忽的,脑中电光火石间有东西一闪而过,正是顾大口里叼着的那个沙包。

她记得,顾大小姐刚刚进来的时候,那狼嘴里可是什么也没有。

方才,如意和顾家小少爷离开,必定不是真的去一旁玩耍去了。

那么……

他们该是会在那需要被她挑中的屋子里,留下记号。

记号,沙包……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选定

青梅离开,顾玉青便气定神闲的转身回屋,任由外面一群下人……爱咋咋地!

那个看门的婆子,原本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能分到点啥,结果,白忙乎一场,还眼睁睁看着银票居然落到了那个她平时半眼不睁眼瞧的陆富顺手里,心里那叫个意难平。

眼见顾玉青进屋,提脚就跟着进去。

刚刚好脾气,不过是拖延时间给顾大,现在,要找的屋子找到了,顾玉青自然就没那么好的耐心脾气由得一个粗野的婆子在她面前作妖。

那婆子才要跟着进屋,就被吉祥一把拦下,“你干嘛?”

那婆子虽然也知道吉祥厉害,可是,之前这顾大小姐,可都是一副好脾气,她就不信,在她们的宅子里,顾大小姐敢如何,当即就挺直了腰杆,道:“我要和顾大小姐说话。”

吉祥冷冷一哼,“疯魔了吧,也不瞧瞧自己个是什么德行,就要和我们小姐说话,好好看你的门去吧。”

那婆子仗着自己身子五大三粗,试图将吉祥一把推开,“你让开,这里可不是赤南侯府!”

吉祥也不理她,只转头看向陆富顺和管事,“你们的家事,自己解决吧,莫要忘了,滇阳王妃在宫里有什么安排,可得通过我们小姐转达给你们,毕竟,你们再大的本事,也见不到你们王妃不是。”

虽然吉祥只字没有提起银票之事,可陆富顺和管事却是第一反应,便是下次再送银票。

有了这个念想,谁还敢得罪顾玉青。

当即管事就上前,不由分说,朝着那婆子脸上就是一巴掌打下去。

连带刚刚在陆富顺身上受的气,也一股脑的发泄在这婆子身上,这一巴掌,力气之大,那婆子当即受不住,身子一歪,就重重一头撞到门框上。

额头渗出汩汩热血来。

那婆子一手捂到额头上的血,登时浑身一颤,哇的一声就叫出来。

虽然现在她是负责看门的,可能被挑着来京都的,原先在滇阳王府,谁的地位能低到哪去!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一手捂着额头,身子一挺,扭头朝着管事便直挺挺的一头撞过去,“你干脆打死我算了,不然,我哪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人!”

管事眼见她冲过来,身子一闪,避开。

那婆子便一头撞了个需,直接踉跄着一头跌倒地上,人没撞到,反倒丢了更大的脸,一张老脸臊的不行,干脆躺在地上挺尸撞死。

在滇阳王府,死个人算什么!

管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陆富顺眼见如此,倒是心头一紧有些害怕,可转瞬看到管事一脸漠然的神色,再一想到就算是出事也是管事打的,与他何干,而且,他刚刚和管事杠起,总不能在气势上输给管事!

如此一想,便也不再看那婆子。

地上寒凉刺骨,那婆子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人,没想到,管事那个老不死的不管她,陆富顺这个小兔崽子居然也不管她,一时间血气上头,额头上的血冒的就更快了!

她这,已经装死了……难不成要自己起来?

可是不起…..再在这地上多躺半刻钟,她怕是不用装就真的死了!

娘的,难怪刚刚管家自己起来的那么麻溜呢……

可是,她到底起不起啊……

要是不起,这件事到底是因为顾大小姐而起,按理,顾大小姐是不是应该给她一笔赔偿呢!

精神赔偿,医药赔偿……那可得多要点啊!

顾泽慕冷眼瞧着那婆子,扭头朝顾大耳边嘀咕一句,顾大立刻转头朝着顾泽慕一龇牙,嗷的叫了一嗓子,跳脚直朝那婆子冲过去。

那婆子正纠结,忽的一个狼头直抵鼻尖,和她大眼瞪小眼,呼哧呼哧朝她脸上吹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气,半尺长的舌头湿哒哒的落在她的嘴皮上面鼻尖下面,哈喇子直接朝她嘴里流。

吓得哇的一嗓子叫,连滚带爬就翻身起来,“娘呀!”

一面叫一面朝人群冲过去,惊慌之下,失魂落魄。

顿时满院爆出一阵笑声。

顾大立在原处,摇着尾巴抬起前爪挠头:人类真有意思!这有啥好笑的。

正说闹着,青梅折返回来。

选定了屋子,自然是要和顾玉青回禀的,管事和陆富顺都是男子,又非赤南侯府的下人,自然进不得屋,吉祥便引了青梅一人进去。

“小姐,奴婢选定了。”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只沙包,朝顾玉青递上去。

那沙包,同方才顾大嘴里含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顾玉青瞥了一眼那沙包,心头对青梅越发满意。

这挑选屋子,原本也是她对青梅的一种考验。

屋子的作用何其重要,若是青梅心思不够机敏,怕也难当大任,她只能另作安排。

青梅,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事情紧急,顾玉青不能多耽误一点功夫,将要做的事细细嘱咐青梅一番“……我说的,你可是明白?”

青梅越听顾玉青的话,越觉这件事非同小可,及至顾玉青语落,青梅早就一张脸凝重的铁青,咬唇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做到。”

交代好事情,将早就准备下的一本经书交给青梅,顾玉青便带着顾泽慕起身告辞。

猫耳胡同这里,管事也好,陆富顺也罢,谁都不敢多耽误,马不停蹄给青梅备下一切所需之物,不到天黑,这抄写佛经的屋子,便收整出来。

为了能虔心抄录,青梅特意让人将她安睡的床榻也搬来,起居饮食,一应在此。

不管外面大家闹成什么样,谁也不敢打扰青梅。

一墙之隔的另一端,萧睿在南安王面前,第一次发了脾气,“……父王当真就不肯为儿子考虑考虑?”

南安王被萧睿莫名其妙的要求气的鼻子都歪了,抖着胡子大骂萧睿是个不孝子,“你到底抽哪门子疯,我让你去赤南侯府拿顾臻的笔迹,你东西没有拿回来,反倒来告诉我,事成之后,你要登基?你觉得你此时和我说这些,合适吗?”

手中折扇捏的骨节分明,萧睿道:“合适!”

“逆子!”南安王被气的大喘气。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知道

“枉你一直自诩聪慧,难道你就看不出,这是顾玉青使出的离间计,她这是要让我们父子反目成仇!蠢货!”南安王气的啪啪直拍桌子。

萧睿眼见南安王当真动怒,便就不敢继续发脾气,说到底,对父王还是心存畏惧的。

更何况,南安王所言,本就是事实。

“父王能看出,孩儿自然也能看出,可是,父王若是答应了孩儿,岂不是两全其美!”萧睿深吸一口气,换了语气,道。

他和颜悦色,南安王的火气自然也就降了几分,狐疑看向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睿便道:“从顾玉青提出要孩儿登基这个条件时,孩儿就知道,顾玉青不过是在给孩儿布局,想要让我们父子内讧罢了,这样的计谋,想来是皇上的穷兵之计,可话是顾玉青说出来的,孩儿做事做到了,她就必须要履行诺言,嫁给孩儿。”

南安王略一思忖,“你的意思是,让我写下承诺保证书,你拿去哄骗顾玉青?”

萧睿不愿欺骗南安王,便摇头,道:“也不算是哄骗,等到事成之后,这皇位,父皇还是让孩儿来做吧,毕竟,顾玉青怕是真的想要做皇后,不给她做这皇后,孩儿怕留不住她。”

南安王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嗖的一下就又窜起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枉费我相信你什么狗屁一举两得,这一举两得的,分明就是你自己,那我呢?”

萧睿一怔……满目惊愕看向南安王,“父王,您是孩儿的父王,孩儿登基和父王登基,不都一样吗?这皇权,不都是咱们的?更何况,之前父王不就说,让孩儿登基?”

南安王登时嘴角一扯,一股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憋得胸口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的确,他之前是对萧睿说过那样的话,可那也不过只是意思意思,哪就是真的。

皇权一事,岂有儿戏,哪能相让!

南安王抬手一摆,拒绝了萧睿,“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让顾玉青迷了心智,早就丧失理智了,多说无益,只会让我们父子当真反目成仇,如此,就中了顾玉青的奸计,你还是下去歇着,冷静冷静吧!”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说了整整一个下午,嘴皮都说木了,父王竟然一点不松口,萧睿心头的火气就一股一股的上蹿。

只是碍着对南安王的尊敬,没有怎么发出。

“父王,孩儿万事都听父王的,既然父王说此事暂且不提,那便暂且不提,可……终有将来面对的一日,将来孩儿若是能用其他法子娶了顾玉青另当别论,若是不能,她非皇后之位不可,还望父王成全孩儿……”

不及萧睿言落,南安王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砸过去,“为了个女人,你至于如此吗?我辽北好女人多的是,哪一个不是随便你挑!”

萧睿一脸执拗,“谁都不能同顾玉青比,孩儿当真是对他动心了,父王!”语气里,带着央求。

从小到大,萧睿都是最最骄傲的那个,什么都样样第一,他有骄傲的资本。

央求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

南安王顿时一愣,怔怔看着萧睿,“你是认真的?不是玩玩?”

萧睿苦笑,“若是玩玩,孩儿何必和父王说一下午!孩儿也知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来玩笑!父王,您就成全孩儿吧,一个皇位,您当也是当,孩儿当也是当,可顾玉青……只有一个啊!”

南安王……孩子啊,皇位也只有一个啊!

别说你是我亲儿子,你就是我亲爹,我也不能给你啊!

可萧睿都这般央求他了,他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彻底伤了萧睿的心,为了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伤了父子和气,这实在不划算,更何况,此次举事,根本离不开萧睿。

不如此时暂时答应,等到事成,让人直接杀了顾玉青,没了顾玉青,萧睿自然就不再闹腾了……

原本还打算留下顾玉青一命给萧睿做个侍妾,如今,心思一定,南安王便沉沉叹出一口气,满面慈父的无奈,“罢了,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做的这些,本也都是为了你,此时给你,便给你!”

萧睿顿时眼底一亮,“父王答应了?”

南安王无奈的笑,“不答应怎么办,难不成当真让顾玉青的计谋得逞,咱们二人还未举事就成仇?”

萧睿面色微红,歉然道:“是孩儿不孝,父王放心,孩儿日后必定事事听从父王的。”

“好了,不说这些,我现在就写下顾玉青要的,你寻个时间,给她送去,得了她的话,你也好踏踏实实的做事,免得被人勾了魂儿似得不踏实,反倒误了大事!”南安王语重心长道。

萧睿立刻点头,“父王放心,举事一事,孩儿早就安排妥当,只等时间一到,立刻动手。”

南安王深深看着萧睿,心头滋味万千!

这世上,最可信的人,果然只有自己!

拿了南安王的亲笔承诺,萧睿一脸喜悦离开,前脚一出南安王的书房,挂着笑意的脸登时铁青,捏着手中宣纸,手背青筋毕现,骨节森白分明。

一路从南安王的书房直回自己房间,萧睿一言不发,脸色一阵难看过一阵,小厮跟在他一侧,看着萧睿的面色,疑惑道:“殿下,王爷不是都应许了吗?”

萧睿冷笑,沉默不语。

答应?

这哪里是答应!

明明就是在哄他!

面上佯做答应,怕是扭头就要派人去暗杀顾玉青了!

许多事情,因着是父子关系,萧睿从未想过,今日,虽然明知顾玉青这一出就是离间计,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往更深更多的地方去想。

就算顾玉青的话别有用心,是为了破坏他们父子,可一句话顾玉青没有说错。

等到父王登基,他后宫妃嫔无数,子嗣延绵不绝,而父王又身强体健……那时候的他,只怕在父王眼中,会是根刺吧!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心思

萧睿眼睛微眯,随着思绪渐深,眼底阴云层层叠叠涌上。

一柄十二骨折纸扇,紧紧握在左手,随着思绪,一下一下敲击着右手掌心。

背身而立,身后桌上,火烛不时爆出灯花,发出噗噗的响声。

父王……若真有那一日,你莫要怪孩儿!

……

萧睿离开之后,南安王的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一截白蜡早就燃到尽头,不算太大的屋里,唯有穿出云层的月亮照入清辉,稀稀拉拉撒了半地。

沉溺在宽大的椅子中,南安王面色发沉,目光有些发虚。

他诸多儿子中,萧睿是最出色的一个。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心机城府,智慧谋略,比起那些谋士门客,绰绰有余。

此次夺位之事,他虽是主导,可各项事情的落实和部署,却皆是出自萧睿之手。

有儿如此,他自是骄傲的。

可……他骄傲的前提,是这个儿子只能为他所用,却不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养儿如同养花。

修剪掉多余的,留下自己想要的,这才是养花之道,怎么能任由野花杂生!

更何况,萧睿纵然优秀,骨子里,却是汲取了他和他母妃所有的冷漠无情,残忍狠辣。

这一点,他甚至比之不及。

倘若真有那么一日,萧睿必定毫不留情的对他下手。

……

阴鸷的眼底泛起一缕精光,南安王深吸一口气,抬手端起面前桌上那盏早就凉透了的碧螺春,一口喝尽。

茶盏重重砸在桌上,伴着“咣当”一声,南安王张口道:“从今儿起,你时时刻刻盯着世子,他所有举动,一字不差向我汇报。”

一夜不语,南安王的声音暗哑低沉。

原本无人的书房,随着他话音儿落下,忽的一道人影闪过,那被月光照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便立了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

“属下遵命!”抱拳领命,正如他飞闪而现一般,语落,似鬼魅一样,倏忽消失。

这是他私养的暗卫,萧睿并不知情。

吩咐发出,南安王沉闷了半夜的心,终于渐渐安稳下来。

和他斗……哼,但愿你没那个心吧,不然……

我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等到登基之后,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他还能缺子嗣?

此时他正是年壮之时,等到另择新帝登基,怕是最少也要二十年。

二十年,足够他将任何一个襁褓婴儿培养成皇储!

……

一夜没睡,及至翌日一早,南安王顶着发红的眼睛正欲从椅子上起身去歇息,门外小厮叩门回禀。

“王爷,世子爷和周太医过来了。”

隔着一道门,经过一夜心思起伏,此刻再听到萧睿,南安王不由心头划过一抹异样,眼底冷光浮上,却是被他转瞬很好的掩起。

眉头微蹙,周太医来了……

“让他们进来!”重新坐定,南安王道。

按着他们之前的计划,昨日周太医进宫,就是去毒杀皇上。

若是他得手,此刻传出的,该死皇上驾崩的消息。

作为太医院太医,周太医自然也无法出宫。

他既是来了,便是任务失败了!

蠢驴!

心头骂了一句,大门便被打开。

萧睿率先进来。

一如既往的请安问礼,转身在他往常惯坐的椅子上坐下,手中折扇随意一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那样子,好似昨日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南安王不由狐疑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目光还没有从萧睿身上离开,就听到周太医略带颤音儿的回禀。

“王爷,臣该死,没有完成王爷的任务!”

周太医满面羞愧立在那里,等着南安王痛骂。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南安王转头看向周太医,不动声色的问道。

萧睿听着,心下冷哼,他果然没有多心!

而周太医也是一愣,啊……错愕抬头朝南安王看过去,与南安王四目相对,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周太医立刻道:“臣来的时候,世子爷恰好也正来书房,故而在门口遇上。”

南安王嘴角微扯,会有那么巧合!

目光似有若无瞥过萧睿。

周太医说话时,萧睿正一脸随意低头轻轻吹着手中茶盏的浮沫。

茶气氤氲,在他和南安王之间,散成一道薄薄的雾墙,让南安王看不清他的神色。

微微一个凝视,南安王转头看向周太医,不管怎么说,眼下夺位之事,才是至关要紧。

“怎么回事?”声音不大,却是带着压迫人心神的寒气,朝周太医问道。

周太医早就一脑门冷汗,闻音立刻道:“王爷,实在不是臣不尽力,臣从昨儿当值进宫到今儿出宫,根本就没有见到皇上!”

低垂着头,周太医不大敢去看南安王。

南安王挑眉,“没见到是什么意思,作为当值太医,按照惯例,你不是要给皇上请平安脉,怎么会没见到?”

周太医一脸委屈,“臣刚一进宫,慧贵妃娘娘就让人请了臣过去,说是肚子不舒服,让臣瞧瞧。”

慧贵妃娘娘的话,他自然不敢回驳,更没有理由回驳。

“你又不擅长安胎,她请你做什么!”南安王颇为不满。

周太医心头苦笑……她为啥请了我,我哪知道啊!

“之后呢,你总不该是在慧贵妃那里一直待着吧?”

周太医眼皮一跳,“王爷明察,臣……臣的确是一直呆在慧贵妃处。”

南安王目光骤然一厉。

周太医忙解释,“她是主子,她不发话让臣离开,臣怎么能离开。”

萧睿听着,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你昨日从头到尾,就一直在慧贵妃宫里?”

周太医立刻点头,“世子明察,臣也无法啊!”

萧睿转头对南安王道:“父王,儿臣怎么觉得,慧贵妃此举,是有意要将周太医留下呢!”

周太医立刻失笑,“世子爷别开玩笑了,慧贵妃娘娘留下臣做什么。”

南安王知道萧睿话中有话,略略一想,道:“她留下你,你不就没有功夫去皇上那里!”

抛却先前的芥蒂,南安王越发觉得,萧睿此言有理!

周太医……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消息

“王爷,慧贵妃娘娘……”

周太医的话未说完,便被萧睿阻断。

“慧贵妃留了你整整一天,你就不觉得奇怪?”不满的瞥了周太医一眼,萧睿对南安王道:“父王,慧贵妃不过一个宫中妇人,她此举,必定是受皇上所指!”

南安王赞同的点头。

周太医一脸诧然,直直看向萧睿,“世子是说,皇上已经知道……可,陛下既然知道,为何……”

萧睿再次不满的瞪了周太医一眼,他简直不能理解,周太医蠢笨如此,当年皇上中毒那件事之后,他到底是怎么保全下他自己的!

“皇上一向多疑,他不惩治你,自然是为了迷惑我们!”

周太医脸上的震惊就一荡,“迷惑你们!?”

对于周太医的反应迟钝,萧睿不欲与他多言,只对南安王道:“父王,既然皇上如此防备周太医,想要用周太医行毒杀之事怕是不能了,父王还是启用第二套方案吧。”

明知道萧睿说的就是事实,可话从萧睿口中说出,南安王心里只觉有根刺!

萧睿这是在给他下命令吗!脸色冷了一冷,南安王道:“此事我再想想。”

萧睿嘴角微勾,低头不语。

周太医满面疑惑便南安王看过去,以往世子说什么,王爷都是一口应下,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都觉得世子的话说的对,王爷怎么反倒要想一想!

不过,他本就没有将事情办好,现在王爷和世子说话,他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一时间,书房里气氛沉闷。

周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这件事没有办好,王爷要怎么处置他呢……

萧睿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食指指腹摩挲着那处被顾玉青指出的伤损处,目光坚定。

顾玉青……你必是我的。

不管你现在心里到底怎么想,迟早你会明白,我才是最配得上你的男人!

那日,在赤南候府,明知顾玉青的话,不过就是诓骗他上当,可他就是拼尽一切,将心头的理智压下。

没有理智,再去听那些话的字面意思,竟是那般幸福。

……顾玉青……迟早我让你真心实意的对我说,你心悦我……

皇后一位,定是你的。

南安王手指骨节轻轻敲着面前的桌案,审视而狐疑的目光,似有若无,游走在萧睿身上。

良久,久到周太医腿都站木了,南安王才咳了一声,清了嗓子,道:“你去准备第二种方案吧……”

萧睿得了他的话,嘴角似有若无一笑,起身当即领命。

若是平常,这抹笑在南安王看来,不过是志满踌躇的笑。

可现在,落在南安王眼中,只觉格外刺眼。

置于扶手上的手,倏忽捏拳。

只是,就算南安王心里再怎么对萧睿生出芥蒂罅隙,他也知道,此时不是丢弃萧睿这颗棋子的时候。

萧睿手中掌握着一定得兵力,稍有不慎,便是反噬!

压下心头窜起的这股怒火,南安王对萧睿道:“吩咐妥帖之后,你去把东西送到赤南候府吧,免得你心里记挂!”

萧睿自幼就擅长察人脸色,怎么会看不出南安王今日一早的种种异常。

心下冷哼,嘴角的笑便带了几分戏谑,“自然是要去的,我得让她好好准备准备。”

周太医立在当地,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发言。

萧睿语落,正要提脚离开,忽的书房大门被人结结实实撞开。

没错,撞开!

一个小厮便满脸慌张,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要看他这样子,必定是有要事回禀才吓成这般,南安王自然没有斥责怒骂。

眼皮一跳,道:“出什么事了?”

萧睿顿了步子,朝那小厮看过去。

小厮奔至南安王书桌前与周太医并肩处,腿一软,扑通跪下。

浑身筛糠一般,瑟瑟缩缩道:“王……王爷,不好……不好了!”

南安王眼见他如此,越发心急如焚。

莫非是他在京中的安排,被皇上悄无声息的给端了?

不然,什么事能把这小厮吓成这样!

如此念头一生出,不由额上冒出冷汗。

据萧睿昨天的话,皇上可是和暗庭隐军搭上了关系……

南安王想到了,萧睿自然是想到了,而且,他想的,更深一步!

当即一个箭步冲到那小厮旁边,指着大口喘气脸色发白的小厮,急急道:“到底怎么了!”

威严的气势如洪水而泄,那小厮顿时被惊的身子一软,彻底崩溃,瘫坐在地上,喃喃道:“王爷……世子爷,皇上,皇上驾崩了!”

南安王闻言,噌的从椅子上弹立起来,“你说什么?”

双手撑桌,震骇之下,半个身子探出书桌,双目似喷火一般盯着那小厮。

萧睿更是惊的身子不由向后一退。

周太医……什么情况,他还没下手,就有人提前动手了?

小厮对上南安王的目光,干裂的嘴唇张翕,吞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舔着嘴皮,道:“陛下驾崩了!”

得到再次确认,南安王沉默一瞬,忽的仰头爆出一阵大笑。

笑声震耳欲聋,除了萧睿,周太医和那小厮皆被吓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一阵笑声过后,南安王绕出书桌。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搓着手来回走。

双目喷射着灼热的光,宛若火龙,巨大的激动之下,面颊通红,眉目含笑,粗重的呼吸下,胸口剧烈起伏。

“真是天助我也,我就知道,我才是真龙天子!果然,上天庇佑啊,上天庇佑!”

忽的转身,对着面前三人,南安王形容破有些癫,振臂高亢道。

相比南安王的过度兴奋,萧睿的反应则冷静的多。

过了最初的惊骇欣喜,萧睿脑中忽的电光火石,想到周太医昨日失手的蹊跷事,顿时脸色一变。

“皇上是何时驾崩的?”身子蹲下,一把抓了那小厮的衣领,萧睿满目肃重。

小厮一哆嗦,颤着舌头,道:“奴才才得消息,大概也就是最多一个时辰,眼下,京都的管家,都进宫奔丧了……”

小厮还在哆哆嗦嗦的说,萧睿却是目光一变,“不对!”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真假

萧睿突然变色,南安王振奋的心情便被萧睿的凝重感染,冷静了些许。

蹙眉看向他这个神思敏捷的儿子,道:“怎么了?”

萧睿略一咬唇,嚯得起身,看向南安王,“陛下一定不是刚驾崩,昨日,昨日周太医进宫,他就已经驾崩了!”

满目笃定。

萧睿的话,无疑是个惊雷,在这不大的书房里,轰隆隆炸响。

炸的大家天灵盖都木了。

“什么?”南安王死死盯向萧睿,咬牙说道。

心里却是因为萧睿提出的这句话,思绪隐隐浮上。

南安王是没有萧睿思路敏捷,却也非蠢笨之人,只稍稍一想,便有了结果。

不及萧睿回答,南安王忽的转眸朝早就面色灰白的周太医看过去。

“世子说得对,怕是皇上早就没了,所以,你才被慧贵妃拖在了她的寝宫!”

周太医懵懂的看向南安王,满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根本反应不过来,南安王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周太医愣愣怔怔瞪着眼睛看南安王,嘴皮动了动,一个字没说出。

萧睿却是接着南安王的话,继续道:“没错,你昨日没有见到皇上,是因为皇上已经没了,自然见不到,至于慧贵妃为何拖住你,又为何秘不发丧……”

萧睿语气一顿,直直看向周太医,“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立刻进宫,务必搞清楚一点,皇上到底什么时候驾崩的,如何驾崩的!”

虽然方才萧睿和南安王的话周太医消化不过来,可萧睿这句直接的吩咐,周太医还是听明白了。

立刻应诺,拔脚就朝外而去。

就是萧睿不吩咐,他也迫不及待要进宫。

年三十皇上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到底是谁,比他动作都快!

周太医前脚一走,书房内便只剩下那被吓的失魂落魄的小厮和南安王父子。

萧睿转身到了一杯茶,递给那小厮,“喝了,我有话问你!”

小厮颤颤巍巍接过茶杯,哆嗦着冰凉沁骨的手指,将茶杯送到嘴边。

一杯茶,本就不多。

再加上他哆嗦的幅度又大,真正喝到嘴里的,还不如洒在胸脯的多。

好歹润了润嘴皮和嗓子,惊惧的心,略略安定了些。

要看那小厮大喘出几口气,呼吸略平稳了些,萧睿转身落座,道“你是我南安王府的人,我们此次进京就是来夺位的,你到底在紧张害怕什么!”

那小厮闻言,顿时……对哦,他们本来就是来杀狗皇帝的,现在皇帝死了,而且,不用王爷动手就死了,他应该高兴啊!

他干嘛吓成这样……

不对……他害怕,是因为门口议论这件事的那两个人害怕,他们感染了他,他才害怕的。

呃……

思绪划过,小厮冰凉的手指顿时就回升了些温度。

萧睿白了那小厮一眼,道:“你是从哪知道消息的?”

萧睿问题问出,南安王顿时恍然……然后……心惊。

不由深深朝萧睿看过一眼……事成之前,他的确是离不了萧睿。

不说其他,单单这份遇事冷静思维缜密,就绝非他可比。

心头重重一叹!

他在京都早就四下布下暗桩,为的就是从各方位全面窥测监视皇上的动向。

皇上驾崩,这样大的事情,京中官宦必定举家奔丧。

这样大的动作,那些暗桩竟然无一人来回禀,消息反倒是一个小厮送来的……

细思之下,南安王不禁脊背一凉,凝眸朝那小厮看过去。

小厮舔舔嘴皮,道:“今儿一早,奴才按着王爷的吩咐,打算去平西王府周围转转,看能不能结交一二,结果奴才才出门不过胡同口,就听到有两个人在胡同口议论此事,奴才得了消息,立刻就来回禀王爷。”

说着话,想起那二人活灵活现的议论,小厮顿觉不对劲。

两个小老百姓,怎么能知道那么多!

顿时脸色一白,惶恐看向南安王。

就见南安王脸色铁青瞪着他,小厮吓得心头剧烈一抽!

南安王……“还不滚出去看看其他府邸到底什么动静!”

一声低沉的咆哮自嗓间怒吼而出,小厮立刻连滚带爬离开,飞快的奔出去将功补过。

他一走,屋里便只剩南安王父子。

气氛顿时静默的有些诡谲。

南安王瞥过萧睿一眼,阴冷道:“你怎么看?”

萧睿倒是浑然不在意南安王的态度,依然如故,道:“孩儿觉得,皇上要么真的死了,要么没死!”

南安王顿时嘴角一抽……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么!

只是眼见萧睿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才忍了忍,道:“你继续说。”

萧睿抿了一口热茶,摩挲着手中折扇,道:“如果皇上是假死,那他此局必定是为父王而设,皇上驾崩,藩王必定入京,等到其他藩王进京,父王的大事就不能那么顺利的进行了。”

萧睿继续分析,“其他藩王,实力虽不及父王,可若都存了心思,父王想要撇开他们而登基,怕是难,到时候,皇上便有了可乘之机。”

“皇上之所以布下此局,只怕是他自知自己的力量敌不过父王,才想出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来。”

萧睿不紧不慢却字字铮铮说着,南安王心中频频点头。

的确有理。

待到萧睿语落,南安王就着萧睿的分析静默沉思良久,才道:“那真死呢?”

萧睿眼底眸光一亮,嘴角噙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若是真死,那就说明,皇上是猝死,没有留下遗照,慧贵妃为了让她儿子顺利登机,才刻意秘不发丧,而昨日周太医进宫,就是慧贵妃在咱们面前耍出的障眼法。”

“障眼法?”南安王挑眉。

萧睿道:“她让我们生出错觉,以为她如此行为是受皇上指使,如此,来掩饰皇上驾崩一事。事实上,她的目的的确达成了。”

方才周太医来回禀之时,他们不就以为,是皇上指使慧贵妃如此的!

“她既然要掩饰,那这消息,又是如何传出?难道有人同我们一样要举事,故意将消息泄露给我们,好让我们做出头鸟,他坐收渔翁之利?”南安王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开始

南安王语落,萧睿嘴角意味深长一笑,敲着手中折扇,摇头,道:“不是!”

笃定的不容人有半点反驳。

南安王顿时只觉心口铮的一疼,堵的疼,像是让人拿铁锤狠狠砸了一锤。

可这件事,自己又想不出个理所然来,只能忍下心里这份不痛快,还得扯出好脸色来,道:“如何讲?”

以前父慈子爱,萧睿从来不觉得,可自从昨日一夜细思,此时萧睿只觉可笑。

这样简单的问题,父王都要仰仗自己才能理出头绪,他又凭什么不把皇位给自己呢!

如此一想,萧睿越发觉得,这皇位,他得了,才是名至实归。

压下心头思绪,萧睿面无异色,道:“这消息,必定是慧贵妃自己放出来的。”

“她自己?”南安王越发不解,“昨儿她还设计隐瞒,今儿怎么反倒自己把消息送进门来?她就不怕皇上暴毙,新君未定,萧煜又昏迷不醒,朝局动乱?她就不怕咱们动作?”

萧睿道:“她怕,她当然怕,就是因为她怕,所以她才把消息主动送过来。她送消息出来,是想掩饰她的害怕和心虚,她要给我们造成一个她已经万事准备妥当的假象,让我们不敢贸然行动。若是孩儿所猜不错,这消息,应该就咱们这里收到了,京都其他官府,并未得到消息。”

南安王顿时一怔……“你是说,慧贵妃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咱们,就是要故弄玄虚?”

萧睿点头,“不错,她这是想唱空城计呢!”

话语间,满满的自负不屑!

“不过,凭着父王的准备,不论他们端着什么打算,都是必败无疑,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尽管之前萧睿说的话让南安王心头有些狐疑,可最后一句,还是说到他的心坎里。

的确,皇上也好,慧贵妃也罢,不论他们打什么主意,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正说话,那被南安王撵出去的小厮就一路急奔,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立在南安王面前,一面大口喘着粗气,一面行礼,道:“启禀王爷,京中……京中并无任何府邸有动作。”

说话间,一脸愧色。

娘的,到底是得罪谁了,居然在他耳边嘀咕那样的话!

萧睿的话得到应验,南安王顿时抬眼朝萧睿看过一眼。

萧睿仿似没有察觉南安王的这一意味深长颇为复杂的目光,一脸平静的低头把玩自己的折扇。

顾玉青……这件事里,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管你立场如何,你都是我萧睿的人!

南安王目光在萧睿面上凝了一瞬,收起眼底倏忽而现的杀意,回手遣退那小厮,道:“你意欲为何?”

萧睿气定神闲道:“既然慧贵妃想要唱空城计,我们就陪她唱!”

南安王道:“如何唱?”

萧睿便道:“父王明日就进宫!”

南安王顿时满面震愕,“明日?”眼底浮上阴戾,“藩王无召入京,可是罪同谋逆,如此,就算我们成功,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遭人诟病!”

萧睿忽略南安王眼中神色,只道:“父王只说,一连数日梦到皇上重病,心下实在担忧惊惧不安,唯恐这梦是别有所指,明知无召入京是重罪,也放心不下要来亲自探视。”

如此,虽不合理,但却合情!

端王沉吟一瞬,“这么说来,你是相信,皇上真的死了?”

萧睿点头,“十有八九!按着孩子方才的分析,如果是第一种,皇上假死,即便他用这种方式制服了父王,那之后呢,他都昭告天下他死了,又如何再复活登基,如此,也唯有眼睁睁把皇位让给他儿子,他怎么舍得!”

最后一句,萧睿含笑而言,眼底嘲讽浓的不可遮掩。

南安王顿时咬牙!

可又不能和萧睿翻脸,只能忍下一肚子气,皮笑肉不笑,道:“我儿一向计谋好深,此次入宫,任凭谁去,我都不放心,不去我儿亲自去。”

萧睿闻言,顿时放声大笑。

他让南安王进宫,一则的确有这个必要,二则,也是抱了最后一丝侥幸试探。

毕竟,是父子!

南安王一句话,顿时彻底将萧睿心头最后的侥幸彻底破灭。

父子……见鬼去吧!

要想谋这帝王之位,就注定孤独终老,高处不胜寒!

萧睿猛地一笑,南安王不由心头一抖,有些后悔刚刚话说的太过直接。

萧睿何其聪明,当然能想到,他这般,就是拿他去做诱饵,逼他不得不赢!

若是因为这句含了赌气成分的话,伤了父子情分,岂不得不偿失!

懊恼自己冲动的同时,南安王绞尽脑汁琢磨该说些什么来挽回路面。

哪成想,他还没有怎么想,萧睿就张口一口应下,“既然父王吩咐,那孩儿明日一早就进宫。”

南安王反而一愣。

难道他没察觉?疑惑的目光落向萧睿,恰逢萧睿抬眸看过来,南安王当即面色一变,关切道:“你万事小心!”

……

萧睿笑了笑起身,“孩儿去给顾玉青送东西!”

南安王的一张笑脸顿时一僵。

萧睿瞧着,好心情的提脚离开。

他一点不担心此次夺位一事。

不管宫里如何应对,他都势在必得!

可顾玉青……

从静安胡同到赤南候府,不算太远,轿撵稳稳落下,萧睿打起帘子下车。

脚才落地,上前叫门递帖子的小厮便折返回来,“世子,顾大小姐和顾家少爷都不在。”

不在?

萧睿一愣,随即想起皇上驾崩这件事……

嘴角一笑,看来,还真是驾崩了!

这大过年的!

朝着皇宫方向嘲篾一瞥,萧睿转身回轿撵。

而此时,顾玉青立在慧贵妃身后,正面对满朝重臣,当然,也是她们筛选出来的忠臣。

董策对于假扮萧煜这件事,一点没有辜负他们从小光屁溜一起长大的情分,简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除了声音模仿不得,其余的,竟是有模有样。

既是如此,这件事自然是不宜久置,当速战速决。

至于声音,慧贵妃只对外称他悲痛过度,哭坏了嗓子便是。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皇储

除了陶晔和禁军统领面色不变,立在人群前端,余下所有人,几乎都是在慧贵妃语落之后,倏忽面色大变。

“娘娘说,陛下暴毙?”

颤抖的声音破喉而出,带着莫大的悲痛和无法克制的惶恐。

慧贵妃双目含泪,看向发出质疑的大臣,咬唇点头,“太后娘娘突然亡故,皇上一时间没有经受住这打击,急痛攻心,心绞难耐……”

为了维护皇上的颜面,这是慧贵妃同禁军统领他们想到的最好的解释。

太后病故,皇上悲痛难抵……如此,不管其他如何,一个孝子的名声,算是落实。

“本宫听内侍总管说,就在除夕夜,陛下得到消息,藩王南安王率大量私兵秘密入京,陛下连日来忧思过剩……这才……”

此语一出,在公布皇上和太后死讯之后,无疑又是一记惊雷,立刻在一众朝臣中引起哗然议论。

给了众人一个相较颇长的议论时间,待大家终于渐渐从禁军统领和内侍总管口中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了此事的真实性,并且接受这一惊闻,慧贵妃便携了顾玉青,扑通跪下。

这一跪,引得一众朝臣连呼不敢,不仅慧贵妃身份尊贵,她隆起的腹中,那是陛下的遗腹子啊!

怔忪之后,大家齐刷刷忙跟着要跪下。

却是被慧贵妃声泪俱下的拦住,“各位且听我几言。”

声音哀婉,去掉本宫,直接用我,越发让人听着心酸。

“如今,太后娘娘猝然离世,陛下又追随太后娘娘而去,举国大丧,南安王不安好心,虎狼之心,对皇位虎视眈眈。我素日深受陛下恩宠,虽有心替陛下护好这朝局江山,无奈我只是一个妇人,见识不足能力不够,苍生安危,朝局稳固,就拜托各位了!”

含泪而言,语落,慧贵妃朝着一众朝臣,行大拜之礼。

她身后,顾玉青同样双目红肿,行跪拜大礼,“太后娘娘一贯偏宠我,如今她老人家仙逝,我却无能为力,只求各位能帮着新帝守稳这江山,让她老人家能安心合目,若有用得到赤南侯府的,我必定万死不辞!”

顾玉青是慧贵妃的准儿媳。

此时婆媳二人,一前一后,行这等大拜之礼,一个是荣宠满宫的宠妃,一个是赤南侯顾臻的嫡长女,未来的皇后,满朝朝臣,怎么受得住这样的礼。

好容易如坐针毡般听完慧贵妃和顾玉青的话,朝中颇有威望的一个老臣便含泪上前,虚扶慧贵妃,“娘娘请起,娘娘之礼,微臣们如何当得起!”

慧贵妃语气坚定,道:“各位当得起我这一礼。没有各位的扶持,新帝便难以坐稳这朝局江山。苍生是否安稳,天下是否太平,皇权是否被保护,这些重任,都在各位肩头,我不过跪求各位扶持,你们却是要殚精竭虑,这样的跪拜之礼,实在微不足道。”

慧贵妃的情真意切让满朝大臣从得知皇上太后连连暴毙之后的悲痛中略略缓出一口气来。

瞧着眼前一身素衣,不飾装饰,楚楚可怜又通明大义的慧贵妃,心头不由升起悲悯。

皇上一走,她们这孤儿寡母……倘若南安王当真奸计得逞,且不说朝堂如何,天下如何,单单陛下这后宫子嗣,怕就第一个不得善终受尽凌辱。

那上前虚扶慧贵妃的老臣便沉沉一叹,“如此,微臣便斗胆受了娘娘这一拜,娘娘放心,有老臣一日,老臣便决不许这皇权落到任何藩王手中。”

其他大臣跟着附和,“娘娘放心,臣等必定尽心竭力辅佐新君。”

如此,慧贵妃才在顾玉青的搀扶下,虚弱起身。

本就是身怀六甲,这几日又不得一刻歇息,慧贵妃的这份虚弱,倒也不是伪作,她是真的累啊!

倚靠在顾玉青身上,任由她搀扶着落座。

看着她坐定,就有大臣道:“陛下和太后齐齐升天,这丧事,前所未有,娘娘还是当速速定出一个全权负责此事的人,好让陛下和太后入殓为葬。”

陶晔之前一直低垂的眸子抬起,一脸凝重,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还是应该趁着南安王还没有动作,速速确立皇储。”

之前开口那人立刻反驳,“陛下与太后尸骨未寒,不立刻下葬,却是要先定下登基皇储,实在是对陛下和太后不恭。”

陶晔顿时就很“耿直”的瞪了那人一眼。

“历朝历代,皇帝驾崩,都是由太子扶丧,亲自下葬,若是不先定下皇储,那我们陛下岂不是与先帝们不同,陛下生性素日为何,你是知道的,你觉得陛下能安心吗?”

咱们陛下可是最最看中颜面的!

那大臣被陶晔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尽管被陶晔瞪了一眼他心头不舒服,却不得不承认,陶晔是对的。

一则扶丧,二则,的确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么大的事,若非有一个地位与所有人都不同且远远高于所有人的来统领,必定要闹出乱子。

何况,还有前来奔丧的藩王,还有已经秘密在京的南安王……这些人,身份尊贵,绝非朝臣能压得住。

他们若是不怀好意,也唯有皇储或者皇上这样的身份才能将其镇压,旁人,谁敢!

陶晔无论眼见那人心服口服,便道:“咱们还是先确认皇储吧!”

眼见几乎所有朝臣都点头认同,慧贵妃给内侍总管递去一个眼色。

内侍总管当即上前,“诸位大人,陛下虽然走的急,可在此之前,早就定下太子人选。”

他话一出,陶晔立刻不满的横了他一眼,“知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在这里心急如焚!”

虽然这是早就串通好的一出戏,可陶晔演的声情并茂,内侍总管被他厉声指责白眼一瞪,当即胸口堵的发疼,面色便变了几变。

如此,这戏倒愈发逼真了。

“是啊,既是陛下已经立下皇召,你倒是早说啊!”

旁人也跟着埋怨。

“陛下立下的,到底是谁?”

内侍总管苦笑,“奴才只知道陛下立下圣旨藏在暗格当中,哪里知道人选。”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圣旨

皇位继承,何其重要。

在圣旨未读之前,除了皇上本人,任何人不得窥探生意,就算是近身伺候如内侍总管,也不可有半分逾越来密探。

内侍总管语落,眼见他的话得到一众大臣的认可,便继续道:“陛下传位诏书所藏暗格,按照列祖列宗规定,这暗格的启动钥匙,一共有六把。”

内侍总管语落,兵部尚书便接了话题,道:“不错,这六把钥匙,分别藏匿在六个不同的暗格当中,而开启这些暗格的钥匙,又早在当日陛下登基之时,就给了朝廷六部的六大尚书。”

礼部尚书点头道:“虽然这些年,朝廷六部人事变动,可这钥匙,却是一代一代传来,眼下,需要我等六人将钥匙拿出,开启暗格,取出相应的钥匙,再将藏匿圣旨的暗格打开,取出圣旨。”

陶晔率先从衣襟中翻出一柄被他小心翼翼藏了数年的钥匙,道:“这把钥匙,自从上一任刑部尚书手中接过,我便日夜不敢离身,倒是不必回去再取!”

陶晔语落,礼部,兵部,户部,吏部四位尚书跟着也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钥匙拿出。

唯独工部尚书,钥匙藏匿在家中密室当中,需要回家去取。

今日慧贵妃借着皇上的名义,将诸位大臣齐集养心殿,除了刻意在南安王跟前透露了消息,余下其他人,皆是不知。

现在,新帝皇储一事尚未彻底定下,岂能任由消息有半分走露的机会。

当即,慧贵妃便朝禁军统领递去一记眼色。

禁军统领立刻阻拦了正欲离开养心殿回家取钥匙的工部尚书,“大人稍等。”

工部尚书步子一顿,转身回头朝正向他走来的禁军统领看过去。

禁军统领一脸凝重,道:“还请大人体谅,此时新帝尚未确定皇储身份,陛下驾崩一事便不能对外透露分毫,以免引起天下大动,所以……您手中的钥匙,还是我代您去取的好。”

禁军统领话尚未说完,工部尚书便脸色一青,“你觉得我会透露风声?你把我当成什么!同是陛下肱骨之臣,怎么,你禁军统领就可靠可信,我就不可信?”

一时间,养心殿内,火药味十足。

剑拔弩张,禁军统领寸步不让,道:“毕竟情况特殊,还请大人暂且委屈。”

工部尚书气的青筋毕现,眼睛怒视禁军统领,“委屈?我为何要委屈,我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陛下分毫,你如此怀疑我,便是侮辱我的人格!”

禁军统领深深看了工部尚书一眼,道:“三个月前,陛下派大人秘密到钱塘江督查钱塘江桥堤被毁一案,这件事,事关江浙一带官员更迭,涉及范围颇广,严重程度不必我说,大人也知道,知情者只有陛下,大人和我三人,为何等到大人到了钱塘江的时候,大人的小舅子也知道了?”

工部尚书顿时面色涨红。

这件事,因为涉及新一年江浙一带官员任职,皇上格外看重,再加钱塘江大堤不堪一击,其中必定涉及贪污受贿,此事若想要彻查,必须秘密进行。

而他,也的确是在皇上百般叮嘱不许泄露分毫的情况下,经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说了出来。

哪成想,翌日出发之时,他三个小舅子就都得到消息,非要跟着他一同到钱塘江密查。

结果,说好的是密查,到了钱塘江,这三个小舅子就深怕旁人不知一般,大肆将他们的来意说出。

那些官员得知他所负之命,自然是百般讨好行贿,希望他能在皇上面前遮掩一二美言一二。

结果,因为各方诸多干扰,好好地密查之行,他愣是连钱塘江都没看到,就被在京中得了消息的皇上急召而回。

念在他多年任职勤勉的份上,皇上只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官降一品,在新的工部尚书选出之前,暂时继续任职。

可他三个小舅子,却是隔日就被抓紧大牢,至今关押未决,为了这件事,妻子不知同他闹了多少次,要他求了陛下的情面,将人放出。

禁军统领眼见他沉默,便不再多言,只道:“大人府中钥匙藏至何处,需要如何打开,还请大人详细告之。”

工部尚书面色通红,羞愤之下,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泄气一般说出。

禁军统领当即转身就走,不过多久,便携着钥匙折返回来。

六把钥匙凑齐,禁军统领和内侍总管便引着朝廷六部尚书直奔御书房,其余人,随慧贵妃在养心殿等着。

顾泽慕模仿的字,虽然他们都觉神似,可朝中这些大臣,都是跟着皇上半辈子的人了,对皇上的字,一笔一顿都了若指掌,也不知能否顺利过关。

状似面色平静,可慧贵妃心头,早已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惴惴不安之下,只觉微微隆起的腹部,一阵一阵发紧。

她是生养过的人,最是知道,这腹部发紧意味着什么。

若是她此时流产……后果不堪设想。

感觉到慧贵妃的瑟瑟发抖,顾玉青不禁伸手置于慧贵妃肩头,“娘娘不舒服?”

慧贵妃摇头,正欲说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逼近过来,顿时身子紧紧一绷,转眸朝大门方向看过去。

一颗心,通通通剧烈跳动起来。

才落目,大门便被推开,内侍总管双手捧着明黄的圣旨,率先走在前端,后面跟着前去的其他人。

接下来,便是内侍总管宣读圣旨。

因为皇上此前早就诸多透露出要立萧煜为新帝的意向,再加上,此时皇上的一众子嗣当中,除了萧煜年纪合适,便再无其他人。

至于萧炎……除了禁军统领和陶晔知道他的存在,在其他人眼里,他还是只鬼。

所以内侍总管宣读完毕,倒也并无人提出异议。

接下来,便是按照流程,重臣审阅圣旨真伪。

圣旨被从一个大臣手中传至另一个大臣手中,慧贵妃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直至最后一个大臣看完,确定无疑,慧贵妃一颗心,终是彻底踏实。

吁的长出一口气,端起手边茶盏,正欲送到嘴边,忽的听到兵部尚书道:“咦,不对!”

慧贵妃端着茶盏的手顿时一抖。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应下

顾玉青置于慧贵妃肩头的手,不顾尊卑的用力压了一下。

感受到顾玉青手掌的温热,慧贵妃略略静下一点心来,依旧死死捏着茶盏,可到底维持了面目不动,“怎么?”朝兵部尚书问过去。

兵部尚书立刻行礼,道:“娘娘,不是臣对陛下的诏书有何意见,臣心里,一点意见都没有。”

对于萧煜的生母,未来的皇太后,兵部尚书恨不能双膝跪地来表达此刻的恭敬。

“可……可据臣所知,守岁夜的年宴,四殿下没有出席,虽陛下给出的解释是四殿下贪玩,在西山行宫狩猎,但……”几次吞下口水,兵部尚书才道:“可那时,四殿下其实是身患重病昏迷不醒,正在陛下的御书房内养病。”

他此言一出,除了知情人,余下朝臣,顿时倒吸冷气。

昏迷不醒,连守岁夜的宫宴都无法参加,甚至是在御书房里养病,可见四殿下这病的严重。

今日距离守岁夜,不过才短短几天,四殿下能接过这重任吗?

一双双眼睛齐齐看向慧贵妃。

这可是既要主持国丧又要时刻应对南安王的不轨还要预防边境之国趁机作乱……

萧煜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此刻又是重病,这……

慧贵妃却是长长松下一口气。

原来他们是在担心这个……

咳的一声清了嗓子,慧贵妃越发底气十足,“煜儿虽前几日身子抱恙,可昨夜太后娘娘和陛下突然暴毙,煜儿到底挣扎着起来,虽然还未痊愈,我想应该也不至于……”

说着,慧贵妃语气一顿,转头对内侍总管道:“去请四殿下过来。”

内侍总管应诺,转头离开。

之前是商议皇储确立一事,萧煜为了避嫌,自然不合适出现,更何况,皇上和太后“刚刚”亡故,这个时候,他也不该有心思惦记其他,他此时要做的,是率领后宫皇子公主以及妃嫔,在太后的寝宫守着太后和皇上的遗体——悲伤!

毕竟,满宫上下,一众皇子里,他最大!(虽然萧炎还活着……)

内侍总管一离开,养心殿里,当即便是一片愁云惨淡。

当然,顾玉青和慧贵妃除外。

她俩发愁的,是董策能不能在一众朝臣面前,演好萧煜。

而禁军统领和陶晔,就格外痛苦了。

不仅心里要惶惶不安董策会不会露馅,更是担心,日后萧煜真的执政了,他能处理的了那些棘手的问题吗……

大皇子萧炎倒是个好的,可他的身份,目前还是个死了好久的鬼……

哎!

陶晔都要愁死了。

皇上啊,您干点啥不好,大过年的,非得要死……您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嘛!

正忧心忡忡,扮作萧煜的董策就跟着内侍总管一路进来。

虽然朝臣们是才得知太后和皇上亡故这一消息,可“萧煜”已经一身孝衣。

太后在世时,对董策格外的好,此时董策的伤心,倒是真情流露。

眼睛红肿,面容憔悴。

越过一众朝臣,径直走到慧贵妃面前,行礼问安,“母妃,您叫儿臣?”

慧贵妃点头,禁军统领则在慧贵妃开口之前,对“萧煜”道:“殿下,陛下亡故,然过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陛下和太后的后事,还指望新君执管。陛下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殿下,殿下当立即入主东宫,担起责任。”

“萧煜”顿时就傻了,“啊?”狠狠抽了一口气,回头去看禁军统领,一脸看猴子的表情,一抖嘴角,“你说什么?父皇将皇位给我了?别开玩笑了!我是个什么样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愿意当这个皇位,你们也不能答应啊!”

悲恸中,带着萧煜一贯的不羁和张扬。

再加上易容易的完美,就连慧贵妃这个亲娘,都有些真假难辨。

“萧煜”说罢,内侍总管特别到位的上前一步,将手中明黄圣旨一抖,霸气的说道:“四殿下萧煜接旨~~~”

压根不给朝臣回“萧煜”话的机会!

虽然董策扮的像,可再像,那也是皮囊像,终究和本人不同,说得多错的多。

萧煜跪下接旨,内侍总管就将方才让朝臣阅过无疑的圣旨噼里啪啦读了一遍。然后圣旨一收,直接交给“萧煜”。

得!

这下,就算朝臣有异,萧煜不情愿,也晚了。

再有另言,那就是抗旨,而且,抗的还是先皇的旨。

“萧煜”起身,一脸委屈的拿着圣旨,仿佛那是个什么长刺的东西一样,可怜巴巴看着底下一众朝臣,“真的要我继位吗?”

陶晔就秉承一贯耿直的性子,抬步一个上前,毫不客气道:“殿下要违抗圣旨,不愿登基,难道要将这重任转交给十三皇子?他才九岁!”

这句话,虽是对着萧煜说,却是讲给一众朝臣听:皇上的子嗣里,除了萧煜,没人比他更合适了,矬子里拔将军吧!谁让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没了呢!

陶晔的话一出,当即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众朝臣,对着“萧煜”,哗啦啦就跪下,“臣等必定竭力辅佐殿下。”

慧贵妃呼的一颗心踏实下来,微微侧头,去看顾玉青。

四目相对,各自眼底,都是对彼此的鼓励,坚定不移。

顾泽慕立在一旁,静默的注视着一切,别有所思。

“萧煜”一脸生无可恋的悲壮,瞧着满地朝臣,沉默片刻,转头看向禁军统领,“这事没商量了?”

禁军统领垂眸道:“殿下可以去和皇上商量。”

“萧煜”……转头再去看另一侧的陶晔,“这事没商量了?”

陶晔耿直的一本正经的看着“萧煜”,“反正和臣商量不着,臣只负责执行陛下圣旨旨意。”

“萧煜”重重一叹,“真是怕了你们了!”

这话,就是应了,而且是……不是我想应,是你们逼我的!

兵部尚书立刻便道:“那殿下就速速行储君的加冕礼吧,礼毕之后,也好尽早将太后娘娘和陛下入土为安。”

慧贵妃一咳,道:“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尽早入土为安,情理皆该如此,可煜儿的皇位,一不是偷来,二不是抢来的,是陛下给他的,是名正言顺的,若是不择日子就急急行礼,只怕不妥!”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试探

兵部尚书顿时冷汗一生,“是臣唐突了,臣只记着太后娘娘和陛下尚未入殓,就……”

慧贵妃扯嘴一笑,“本宫知道大人的好意,只是,煜儿一旦加冕成礼,做了储君,等到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丧事一过,他便就是我朝名正言顺的新君,作为新君,决不能有任何留人诟病的地方,尤其是登基一事。”

兵部尚书连连称是,“那便请钦天监立刻择了日子,然后四殿下行加冕礼,为不耽误陛下和太后娘娘入土为安,与此同时,请钦天监定下下葬之日,娘娘看如何?”

慧贵妃点头,“如此甚妥,有诸位大人如此尽心尽力辅佐煜儿,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仅本宫放心,就是远在沧澜的赤南侯,想必也是放心。”

帝位交替,又逢国丧和南安王作乱。

慧贵妃母家无一丝半点势力,而赤南侯府,则就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

赤南侯虽然在沧澜,可他手中的兵权,却是有一半可以由赤南侯府现任掌家人顾玉青调遣。

另外,禁军统领忠心耿耿。

如此,便是对朝臣最好的威慑。

慧贵妃从来没有指望,她的感情牌能让这些朝中人精彻心彻肺的迎接萧煜做新帝,这感情牌,不过是让他们不好明面使坏罢了。

真正的威慑,还是兵权和武力。

好在皇上生前,西山大营统领突发生病,为了防止南安王对西山大营的大军动手脚,皇上将军权暂且交给禁军统领,这一点,兵部尚书是一清二楚的。

兵部的人不做乱,其他朝臣,只要不对外勾结,便不足为患。

慧贵妃一提顾臻,兵部尚书当即将头埋得更深,不敢接下一这句带着明显以为的威慑之语,只道:“如此国丧,各处藩王,想必不日抵京。”

谁不知道,虽然他是兵部尚书,可只要顾臻在兵部跺一跺脚,整个兵部就要颤三颤!

慧贵妃便道:“如此,就要依仗各位多多帮衬我们孤儿寡母了!”

一句孤儿寡母,又将姿态放低。

顾玉青立在慧贵妃身后,眼见她将权术游刃有余的玩在股掌之间,心头生出无限钦佩。

今日养心殿议事,目的便是在皇上驾崩的消息被公开前,萧煜登基一事,的到朝臣一致认可,如此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安心抵挡之后发生的种种。

目的已经达到,慧贵妃又实在身子乏累,难以支撑,便道:“之后的事,本宫已经交付给赤南侯的长女顾玉青,由她全权代表本宫,各位大臣凡是想要与本宫议事本宫又不得空的,皆可同顾玉青说,她的话,便是本宫的意思。”

说着,慧贵妃扶了顾玉青起身,又道:“各位也知道,顾玉青同煜儿早在年前就定下婚约的。”

言外之意,顾玉青替她掌事,名正言顺。

说罢,一众朝臣应诺,慧贵妃拍了拍顾玉青的手背,扶着一侧宫婢离开。

她真得好好歇歇了。

为了今日,殚精竭虑了那么久,再不歇,这肚子就当真要出事了。

更何况,一个南安王杵在那里,她还不知要过多少个殚精竭虑的日子呢!

能歇,就赶紧抓紧时间歇着吧。

对顾玉青,她虽不万分放心,可除了顾玉青,无人可用。

为了防止董策说多了话露馅,临走之时,寻了个借口,将他一并带走。

上一世,顾玉青替萧铎殚精竭虑,练就的气场可谓强大,此刻面对这些朝臣,倒也能恰到好处的拿捏分寸。

虽对萧煜这个不学无术的皇上颇为忧心,可对顾玉青这个得体的皇后,一众大臣却颇为满意、

事情商讨,格外顺利。

因着要帮衬慧贵妃打理宫中诸事,等到诸事议定,大家散去,顾玉青便遣了顾泽慕回府打理府中奔丧一事,她则暂住宫中。

萧煜依旧昏迷不醒,再加上被从御书房秘密转移到慧贵妃寝宫,途中难免颠簸,身子便越发需要休养。

倒是萧炎,已经无碍,不过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进补罢了。

虽然之前恨透了皇上,巴不得手握钢刀,亲手戳穿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来看看到底有多黑,可现在皇上突然就这么没了,萧炎反倒心头烦闷不堪。

原来,除了恨,他对皇上,还有很深很深的爱……

可现在……

还有太后,他恨过皇上,却从未恨过太后,现在,也再无机会在她床前尽孝了!

甚至,他连为她守灵的机会,都没有!

顾玉青去看萧炎的时候,萧炎正怔怔立在窗下,瞧着窗外被大风鼓动的虬枝出神。

“炎哥哥想什么呢?”行到萧炎身侧,顾玉青行了个屈膝礼,问道。

知道太后在顾玉青心头的分量,不愿引得顾玉青伤心,萧炎便道:“没什么,不过想想眼下南安王一事,到底该如何破,他蛰伏数年,一定不会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目光依旧望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树。

顾玉青叹一口气,同样望着窗外,“炎哥哥,我知道,萧煜和我父亲从一开始,便是要将这皇位谋了给炎哥哥的,炎哥哥打算何时露面呢?”

萧炎一愣,转头看向顾玉青,满目惊诧,“你都知道了?”

顾玉青一笑,“萧煜从来不瞒我。”

萧炎……

顾玉青便又道:“旁人不知,炎哥哥该是知道,萧煜绝非无能之辈,也绝非当真不学无术。”

萧炎点头,沉默一瞬,忽的意识到什么,眼中迸出精光,像是要看穿顾玉青一般,直直看向她。

顾玉青盯着外面的那株秃树,“炎哥哥想过没有,这皇位,萧煜也能做,而且,他一定是位好君王。”

萧炎顿时浑身一震。

从顾臻救下他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对他说的话,便只有一句,那便是终有一日,他要再回到这宫里,成为这天下唯一的主人,说一不二的主人!

至于萧煜,他知道皇上对萧煜的偏宠,也知道萧煜的能力根本就是在他之上。

可……萧煜从头到尾,都说,这皇位,他不要!

他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可现在,这话从顾玉青口中说出……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谈心

“是慧贵妃娘娘让你问我的?”眼底拂过一抹顾玉青不愿去深究的光泽,萧炎问道。

顾玉青扯扯嘴角,一笑,摇头,“不是,慧贵妃娘娘眼下所有的心思,都是如何替殿下保住这江山,替殿下将所有障碍铲平,哪有心思想这些,何况,炎哥哥也知道,慧贵妃娘娘对梅娘娘的情谊。”

提起梅妃,萧炎面上悲恸难掩,顾玉青知道,此刻萧炎还不知道梅妃尚且活在人事,眼见他如此,不由心疼,可……再心疼,该说的话,她也得说。

有些话,父亲不能说,萧煜不能说,慧贵妃就更不能说。

可她却能说。

而且,不得不说。

此事若是不在萧炎登基之前说定,她只怕变故连连,毕竟,任何一个人,不论生性多么温厚,一旦登上帝位,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首先要做的,便是六亲不认!

顾玉青的眼底,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任由萧炎死死凝着,半晌,萧炎自叹一笑,“既不是慧贵妃娘娘让你问的,便是你自己要问了?”

顾玉青道:“炎哥哥愿意坦诚相待吗?”

顾玉青语落,萧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之沉闷,仿似被积压在冰川之下数年一般。

“你便是叫我炎哥哥,可见当年的情分还在,当年,你和煜儿便是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不论我得了什么好的稀奇的珍贵的,只要你们喜欢,我犹豫都不曾犹豫,便双手送出。”

“这皇宫,看似巍峨辉煌,却是个深不见底的染缸,腌臜污浊,皇嗣之间,虽是流着同样的血脉,却是彼此如敌人一般看待对方,踩低拜高更是宫中常见人情。”

“可你和煜儿不同,慧贵妃……也不同。”

说着,萧炎语气一顿,“阿青,我的话,你能明白吗?”

顾玉青心头微微一松,却是面容不动,“炎哥哥,你可知道,生在帝王家,所有的冷漠无情残忍残暴,其实……并非本心呢?人往高处走,想要走的更高,就必须将无数人踩在脚下,这被踩在脚下的,有些是罪有应得,有些……却是不得不被当做垫脚石。”

“古往今来,多少君王,为了成就自己一世英名,踩着忠臣枯骨而过,炎哥哥知道为什么吗?”问出问题,顾玉青却也并非真的等萧炎回答。

一笑,继续道:“因为只有忠臣,才会心甘情愿的让他踩,他也知道,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的大奸大恶让他扬名,没有大奸大恶,为了名声,他便自己制造大奸大恶,再将其除掉,如此一来,声名大噪,流芳千古。”

“阿青眼中,我是这样的人?”萧炎微微蹙眉。

顾玉青摇头,“炎哥哥当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我的话犯了大不敬,可还是要说,炎哥哥和陛下,对待颜面问题上,是不同的。对吗,炎哥哥?”

萧炎嘴唇紧抿,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恍然顾玉青到底要说什么。

意识到了,脸色也跟着泛出青白。

顾玉青眼见萧炎如此,知道他是听懂了,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若是按着原先你们商定的,就算陛下将皇位传给萧煜,萧煜只消摆出一副昏君姿态,引得朝廷上下怨声载道,然后再意外发现你的存在,顺其自然,这皇位便能落到你的头上,那时候,你将是受朝臣拥戴的新君,甚至,他们迫不及待的要你登基。”

“可现在,陛下突然暴毙,这种情形下,董策假扮的萧煜若还是昏晕无道不学无术,那只会让朝堂更加动乱。”

“又有南安王虎视眈眈不安好心,其他藩王,也未必就好的到哪里去!”

“所以,萧煜就必须是个明君,他必须手段铁血,快速肃清朝堂,斩断所有有异动者的不安分心思,并且,平定南安王一事,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功了,现在有的一切还在,若是失败了,不仅江山易主,你我性命不保,怕是这种混乱之际,边境之国也要趁机作乱,那般,性命不保的,就不仅你我,还有天下苍生。”

“如论如何,萧煜都必须精明能干。可……这样的萧煜,势必受到朝臣推崇敬仰拥护,那样,你该怎么办?”

萧炎缓缓一笑,笑容里,是顾玉青熟悉的温暖,阳光透过大窗,洒在他好看的侧脸上,顾玉青宛若回到小时候,不由得,鼻根一酸。

捏了捏攥着丝帕的手,没让自己哭出来。

萧炎抬手揉了揉顾玉青不饰发簪珠花的头发,柔声说道:“我们阿青长大了。”

顾玉青那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就再也憋不住,扑簌簌落下,溅落一地悲伤。

她害怕,她实在害怕。

帝王家的冷血,她太了解也太清楚。

了解的越多,这害怕就越浓。

萧炎道:“若是煜儿愿意,这帝位,他就一直做下去,这位置,原本就是他的,若是他需要,我心甘情愿隐匿身份,做个暗中谋士,替他出谋划策,将这江山打造一片盛世!”

说着,萧炎眼底放出灼热的光,赤诚激荡。

兄弟联手,这实在让他心头激荡澎湃!

一个人,说谎与否,只要用心去看,一眼便能看出。

萧炎满目的火热和真诚,让顾玉青知道,他所言,皆是发自肺腑。

只怕……若是能选择,在萧炎心里,他更愿意过他所描述的这种生活吧。

可惜……想象永远都是美好的。

君臣之间……有几个真正能做到父亲和皇上那般呢!

不过,顾玉青此来,目的本也是要同萧炎将一些事情说清楚,既是知道他这个态度,便就够了。

“可你知道,他不愿意。这帝位,从头到尾,萧煜都是替炎哥哥在争,他若有半分愿意,也该在萧铎和萧祎被铲除之后,在陛下面前做出改变。”顾玉青对萧炎道。

萧炎眼底的灼热瞬时一冷,用一种顾玉青几乎无法承受的悲戚,喃喃道:“阿青可知,这帝位……我同样不愿坐上。”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疑问

萧炎的声音,极其微弱,以至于就立在他身侧,顾玉青都没有听清,“炎哥哥说什么?”

萧炎一笑,嘴角扬起,“没什么!我说,他不愿意,那我就来坐,阿青放心,不论煜儿此时在朝臣面前如何表现,只要他一时要摆脱这皇位,我便有法子接替他,绝不上了煜儿分毫。”

顾玉青明知,方才萧炎说的那句她没听清的,绝不是这句。

只是萧炎不说,她也不勉强,一笑,跟着道:“炎哥哥登基,必定是个好君王,可卧榻之侧,安能容猛虎,更何况,萧煜的能力,远超于猛虎。”

说道正题,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萧炎,等他作答。

原本因着方才心头激动而潸然落下的泪,也擦干消失在眼角面上。

这句话,伤人心,伤情分,却不得不说。

此刻不说,等到日后,彼此有了猜忌再说,便晚了。

萧炎神色一正,肃然道:“煜儿是何品行,我一清二楚,就算他是猛虎,这虎口,也永远冲着别人,而不是我。至于我的品行……阿青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你父亲和煜儿。”

“可许多时候,身不由己,炎哥哥该知道,帝王的心,与寻常人的心是不同的,帝王的心里,没有情,有的,只是天下安稳朝局权术,帝王的抉择,有太多太多,都是无可奈何。”

“无论多么无可奈何,我只信一句话。”箫炎双目坚定,看着顾玉青,极是认真的说道。

“事在人为,态度决定一切。只要我的态度摆的明确,便无人敢对煜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箫炎一笑,双目柔柔看着顾玉青,“阿青要信我。我的命都是煜儿和你父亲给的,他们救下的,不是一只中山狼。”

态度决定一切,没错,顾玉青今日来,要的便是箫炎的态度。

纵然人心会变,起码,在这一刻,箫炎的态度,是顾玉青想要的。

至于以后,就如箫炎所说,事在人为!

正与箫炎说话,有宫人来报,法华寺和大佛寺的三十六位高僧已经进宫,正朝设好的灵堂方向而去。

顾玉青忙告辞了箫炎,急急出来。

这些高僧,是来给太后和皇上的亡灵超度的。

他们的诵经一旦开始,这丧事也就正式开始了。

顾玉青直奔灵堂,而此刻,周太医也行色匆匆,抵达静安胡同。

一通回禀,让正在议事的南安王和萧睿神色大变。

“太后也没了?”震骇之下,南安王霍然起身。

周太医点头,“陛下悲痛过度,才跟着没了的。”

震惊之余,转瞬,南安王眼底蹦出狂热之喜,“那个老东西,不用我动手,竟是自己走了个干净!”

原本,太后可是南安王整个计划里,最大的绊脚石。

毕竟,就算朝臣能接受他,太后也断然容不下他。

没想到……不等他动手,这母子俩倒是主动给他让路!

这不是上天庇佑,又是什么!

周太医看着南安王的神色,继续道:“陛下虽然走的急,可生前留下诏书,这皇位,由四殿下继承。”

“就在今日一早,朝廷重臣齐聚养心殿,验过圣旨真伪,确定了四殿下皇储的身份。”

萧睿冷哼,“她们倒是动作快,太后和皇上那对母子还在床榻上尸骨未寒,慧贵妃和萧煜这对母子就急不可耐了。”

“可惜,他越是迫切的行了那加冕之礼,这皇储的身份,就越是给人落下口舌。”

“有圣旨遗诏算什么,偷偷摸摸行事,一样名不正言不顺!”

南安王激动的神色看向萧睿,在他语落,南安王道:“没错,他就算做上皇储,也不是光明正大!各位藩王即将入京,到时候,只要稍稍挑拨,他们必定会对萧煜这不学无术的皇子生出怀疑。”

周太医听着萧睿和南安王这对父子笃定又自信的话,嘴角不由抖了抖,“王爷,世子,四皇子还未行皇储加封礼。”

“什么?”萧睿和南安王满目意外,赫赫朝周太医看过去,异口同声道:“没有?”

周太医心头微动,道:“是有朝臣建议,让四殿下立刻行皇储加封礼,慧贵妃拦了下来!”

“慧贵妃说,四殿下的皇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为避免日后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必须按流程行礼。”

南安王没想到,慧贵妃一个妇人,竟然有这等见识。

换作旁人,好容易得了圣旨遗诏,怕是马不停蹄的就上位了!

“她倒是从容自信,可太后和皇上的葬礼,谁来主持!”她就不怕家国无君,生出动乱!”萧睿一声冷笑,道。

慧贵妃如何想,他怎么会知道,周太医不过是把自己打听到的,一一回禀罢了。

“四殿下加冕礼和陛下太后的下葬日子,慧贵妃已经交给钦天监去算。钦天监给出的结果,但是巧了,本月初八正是好日子,四殿下可于初八行储君加冕礼。”

“距离初八,只有四日,而太后和陛下的灵柩,最少也要停够七七四十九天,如此,什么都不耽误。”

“等四殿下加冕礼过后,便能以储君的身份,亲自主持大局,待到陛下和太后入葬,四殿下再行皇位登基大礼。”

周太医一一细细回禀。

待他言落,萧睿嗤的一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语气一顿,转了话音,狐疑看向周太医,“你不是说,萧煜昏迷不醒?到初八行礼那日,他能醒来?就算醒来,他能支持住?”

周太医便蹙了眉头,带着不解,道:“四殿下的病,我从未亲自瞧过,病情究竟如何,都是听王太医说的,这几日,却是还没有见过王太医。”

萧睿便道:“按着你之前的了解,王太医所说,萧煜的身子,可是支撑的住?”

周太医立刻摇头,“莫说支撑,根本就连醒都醒不来。”

萧睿眼角一动,“那你觉得,王太医可是骗你?”

周太医当即道:“不可能。他骗我这个做什么!”

萧睿眼中,便浮出冷笑。

南安王看向萧睿,不大明白这儿子到底在盘算什么,“怎么了?”问道。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激将

萧睿略略思忖一瞬,敲着他那把十二骨折纸扇,道:“若是初八那日,萧煜果然现身行加冕礼,只能说明一点。”

说着,他语气一顿,南安王顿时……臭小子,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

“说明什么?”眼见萧睿不再继续,南安王不得发问。

萧睿嘴角翘起一抹得意的笑,看着南安王,道:“现身加冕礼的那个萧煜,必定是假的。”

“假的?”南安王大吃一惊。

萧睿一脸笃定,自负的傲然神色愈发浓重,嘴角轻蔑一勾,道:“假的,必定是假的。一个昏迷不醒甚至需要在御书房里养病的人,怎么可能说醒就醒,就算他能醒来,以他虚弱的身体,如何能经受住加冕礼那样繁琐劳累的仪式。所以,这个萧煜必定是假的。如此,倒是给了我们兵不血刃的机会。”

萧睿的话,南安王深觉有理。

不禁摩拳擦掌,面色发红,“你是说,我们在他的加冕礼上,揭穿他?到时候,必定引起大乱,我们再趁乱行事?”

萧睿点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从今天到初八,尚有些时日够我们安排,之前的计划,全部暂停,若是此次加冕礼成了,便不用出一兵一卒就能成事,若是不成,再做从前的打算,父王以为如何?”

南安王双目泛着精光,道:“如此甚好,若是当真能不动干戈便能将这皇位挣到手,便是最好!慧贵妃……到底一介妇人,自以为聪明,却是作茧自缚!愚蠢!”

萧睿轻笑,“她不愚蠢,如何给父王机会。”

南安王顿时……这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

只是眼下心潮澎湃,没有功夫理会萧睿这话里的机锋,南安王主意早就打定,和萧睿的帐,一切等着事成之后,慢慢算!

转头朝周太医看去,道:“你从今日起,时时刻刻关注萧煜的状况,他有丝毫异样,立刻来回禀,另外,王太医那里,你多跑跑。”

周太医领命,提脚而去。

萧睿嘲蔑的看着南安王,“怎么?父王是怕孩儿分析的不对?”

南安王当即笑道:“谨慎些总是好的,毕竟非同小可!”

萧睿撇撇嘴,起身道:“孩儿去趟赤南侯府。把东西给顾玉青送过去。”

南安王……“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惦记顾玉青?”

萧睿一笑,“从头到尾,孩儿都知道,她是在利用设计我,不过,我不在乎,我要让她知道,就算她利用设计我,我也心甘情愿让她利用,而且……稳操胜券!”

面上的自信,是南安王从未见过的。

眼见萧睿如此十拿九稳,南安王便不再多言,只道:“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萧睿摇着折扇朝外走,行到门槛处,回头幽幽道:“孩儿当然知道,孩儿再给顾玉青争这皇后一位!”

说罢,大笑几声,扬长离开。

南安王顿时拳头捏成铁坨,“混账东西!”咬牙切齿,冲着萧睿早就消失的门槛,怒骂。

萧睿抵达赤南侯府的时候,恰逢顾泽慕的马车缓缓停下,元宝扶了顾泽慕下车。

一眼看见萧睿,顾泽慕收了一路行来的满腔心事,朝他道:“你怎么又来了?”

一脸嫌弃。

萧睿浑不在意,笑道:“我来找你姐姐。”说着,将手中卷成卷的宣纸扬起,“给她送她想要的东西?”

顾泽慕瞥了一眼萧睿手中的宣纸,笑道:“你倒是动作够快。”

萧睿笑道:“是我诚心足。”

顾泽慕翻了个白眼,“管你是什么,总之我姐姐现在不在家,你想要给她送东西,直接送进宫吧。”

说罢,一脸幸灾乐祸,“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你敢不敢进宫。”

萧睿作为封地世子,无召入京……纵然眼下皇上和太后都没了,可任何一名禁军都能无需命令直接将其捉拿。

“你姐姐没回来?她在宫里做什么?”萧睿蹙眉,不理会顾泽慕的挑衅,只问道。

话音出口,不由心头发紧。

顾泽慕的眼睛,何其毒辣,如何看不出萧睿此时在揪心什么,一笑,理直气壮道:“当然是陪着四殿下了,陛下太后双双薨逝,四殿下不知伤心成什么样,我姐姐作为他圣旨御赐的未婚妻,当然要陪着他了。”

说完,顾泽慕嘴角含笑,斜斜昵着萧睿,“心里是不是不大好受啊!”

萧睿顿时……

顾泽慕继续火上浇油,“不大好受也得受着啊,谁让人家四殿下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呢!”

说罢,扫了一眼萧睿死死捏成拳头且青筋毕现的手,顾泽慕撇撇嘴,“看样子,你的确是心里不大好受,可是……不大好受能怎么办呢,四殿下马上就要行加冕礼成为一国储君了,你们倒是来势汹汹,现在,却是连个水花也没有呢!”

说完,顾泽慕一抖衣袍,道:“不和你磨牙了,我还得回府置办国丧一事呢。”

说着,提脚就朝赤南侯府大门而去,指着头上一对大红灯笼,道:“取下来,一会让管家换成素白的。”

萧睿凝着顾泽慕迈入门槛的背影,心潮涌动。

不管萧煜是不是真的醒来了,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力气参加加冕礼,可顾玉青此刻在宫里陪着他,这一点,倒是十有八九。

一想到顾玉青和萧煜在一起,萧睿满心满眼皆是血红的嫉妒。

冲着顾泽慕的背影,萧睿道:“你分明知道,你姐姐心里的人是谁。”

顾泽慕步子一顿,转头笑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她她想要的。”

明知顾泽慕这话是激将法,可萧睿就是抵挡不住。

一向骄傲如他,从小到大,但凡是他瞧上的,还没有一样不得手的,这顾玉青……一样只能属于他!

手中一卷宣纸被他死死捏成一团,萧睿转身离开。

不论那加冕礼上的萧煜是真是假,不论萧煜是昏迷是清醒……初八,都将成为他明年的忌日,但愿有人给他祭祀。

只有萧煜死了,他才能安心做其他事,不至于......心神不宁!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安神

这厢,萧睿回静安胡同与南安王商讨进宫一事。

原计划,南安王本是要今日进宫的。

可周太医送来的消息,实在太过令人喜出望外,显然,初八进宫,才是绝佳之时。

那厢,宫中,慧贵妃一身孝衣依靠在床榻之上,面色微白,虚弱不堪。

下首,顾玉青重孝加身,坐在双扶手木椅上,双目平静,看着立在当地的王太医,道:“这些日子,周太医必定要几次三番来和您打听四殿下的身体情况,届时,还请您多多周旋。”

王太医一身白孝衣,面色沉痛,道:“娘娘和顾大小姐放心,老臣知道如何应付他。”

顾玉青转头看了慧贵妃一眼,疲惫不堪,慧贵妃只略眨了眨眼皮,顾玉青会意,起身朝王太医屈膝行过一礼,“殿下能否顺利行过加冕礼,全靠您了。”

王太医怎么敢当顾玉青这样的礼,当即拱手,“顾大小姐言重了。”

几番嘱咐过后,王太医退下,慧贵妃喝过一盏燕窝,缓了半口气,气若游丝对顾玉青道:“萧睿为人虽是自负,可却是在聪慧,倘若他看出端倪呢。”

沉沉一叹,尽是担忧。

顾玉青起身行到慧贵妃面前,倚着床榻边坐了,伸手替她捏着腿,道:“萧睿从小无风无浪的长大,为人甚是自傲,更何况,夺位逼宫一事,他们也想兵不见血。”

“此时又是国丧,在这个时候他们行逼宫之事,纵然将来成了,那也是万世骂名,上不得台面,南安王和萧睿密谋此事已久,能有平和占理的法子,他们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通过周太医的口,让萧睿和南安王得知殿下身子不大好,根本无法起床,如此,他们必定要有所怀疑初八那日行加冕礼时四殿下的身份。”

“就算是看出端倪,凭着萧睿的为人,怕是也宁愿一赌。赌赢了,他作为皇室宗亲,就有十足的理由将娘娘一举铲除,从而名正言顺的另扶傀儡新君登基,若是失败了,他们背后实力强大,他根本无所畏惧。”

“你所言不错!”慧贵妃孱孱一叹,“可就怕,我们作茧自缚。反倒让他们得逞,董策易容虽然与煜儿十分相像,可南安王既是有备而来,必是想要当众揭穿董策的真面目,到时候,万一他得了手,我们可就毫无退路了。”

顾玉青自信一笑,“娘娘放心,他得不了手。”

觑着慧贵妃素白的脸色,顾玉青换了话题,“娘娘,身子要紧,您还是赶紧歇一会吧,等到夜里,还要再哭三场,那三场,娘娘都是不可缺席的,趁着现在,我能替娘娘张罗一二,您就闭目养神吧。”

宫里请来了法华寺和大佛寺高僧诵经。

今儿是第一场,慧贵妃从头到尾,整整陪了两个时辰,当时便昏倒在灵堂里。

若是往常,两个时辰对她而言,纵然累了些,却也不至于就如此了。

可现在有孕在身,她又一向胃口不好,孕吐厉害,这两个时辰,实在要了命。

顾玉青实在不敢告诉慧贵妃,她昏倒之后,下身略有出血。

“灵堂那边,有我呢,您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平西王府世子妃不成,有她帮衬着,没事的,您就安心歇着吧,等到哭灵的时候,我让人来叫您。”

若是再不好好休养,当真闹出流产,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慧贵妃有心强撑,可实在脑袋发沉眼皮打架,便依言顺着顾玉青的话,转身躺下,“辛苦你了。”有气无力道。

刚刚躺下,就合目睡去。

轻轻替慧贵妃将被子盖好,顾玉青转身离开,出了里间,对慧贵妃的贴身宫女道:“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可是请来了?”

宫婢立刻道:“您方才一吩咐,就立刻让人去请了,该是快要到了。”

顾玉青点头,“一会娘娘若是醒来,你再将那燕窝粥给她吃上半碗,粥里放着安神药,切莫让她察觉了。”

宫女应诺,“奴婢晓得,娘娘这身子,再不休息,根本就熬不住。”说话间,眼圈发红,“就在刚才,欣贵人还来闹了一场,说是娘娘此时为六宫之首,理当做出表率,凭什么让六宫妃嫔跪灵,她到自己躲清闲。”

明知慧贵妃此时吃了安神的药,早就沉沉睡下,那宫女依旧忍不住将声音压的极低,“您听听,这是什么话,在灵堂,我们娘娘晕倒,可是大家亲眼见了的,将娘娘抬回寝宫,她当时下身出血,血迹稀稀拉拉流在地上,大家也是亲眼目睹了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原先陛下还在,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现在陛下没了,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就敢在我们娘娘面前作妖,还不是瞧着我们娘娘母家势弱。”

“四殿下纵然要登基,可她是算准了,四殿下这种情况下登基,必定不敢对她这个长辈如何,才如此胆大!她也太欺负人了!”

顾玉青抬手在那宫女肩头一拍,安慰道:“理她作甚,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你真正要替娘娘盯着的,该是齐妃。”

“齐妃?”宫女抹了眼泪,满目不解,“齐妃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并无皇子。”

顾玉青摇头,“说句大不敬的,倘若慧贵妃没了,纵然四殿下登基,按着陛下此时妃嫔的辈分,齐妃当时最大,那时,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太后人选。”

得顾玉青点拨,那宫女登时如醍醐灌顶,神情一凛,“奴婢知道了!”

正说话,一个宫婢引着一身孝衣的董雪仪进来。

顾玉青忙迎出去。

虽然先前在永宁侯府,董雪仪为了董策曾经设计陷害过顾玉青,可这个时候,根本不是顾及这些私怨的时候。

慧贵妃最亲的,便是董家。

董家最有能力的女眷,便是董雪仪。

白月棠虽然也不错,可比起心狠手辣,实在太嫩,更何况,白月棠对慧贵妃的感情,哪能和董雪仪相较!

再者,董雪仪现在寡母带着幼子,她想要给儿子挣一个好前途,最好的捷径,便是依仗慧贵妃和萧煜。

董雪仪是聪明人,许多话,根本不用顾玉青提。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亲人

相互见过礼,董雪仪朝着慧贵妃歇息的里间望了一眼,道:“娘娘好些没?”

方才跪灵,因着身份缘故,董雪仪和白月棠只远远瞧见慧贵妃被抬走,却并未亲眼见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才越发揣测难安。

方才得了宫女传话,董雪仪几乎一路飞奔而来。

顾玉青眼见董雪仪满目深情,是实实在在的担忧,松下一口气,携了董雪仪的手各自坐定,摇头叹一口气,“不是太好,娘娘这一胎,本就怀的艰难,妊娠反应格外激烈,平日无事都精神不济,现在突然经受这样的打击,还要强撑着身子料理后事,还要担心后宫不宁,朝堂动乱,奸人作祟,邻国乘虚入侵,实在殚精竭虑熬心费神。”

顾玉青一番话,让董雪仪面色越发铁青,一颗心高高悬起,“方才,到底怎么了?”

她本就精通内宅倾轧暗斗,内宅斗法虽不及宫斗这般血腥,却也万变不离其宗。

“可是有人对娘娘动了手脚?”

顾玉青沉沉一叹,“虽无确实证据,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娘娘若是不好,这宫里,受益的人多了去了,所以……纵然大家明面无恙,可私底下怎么样,我们也说不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玉青话说道这个份上,董雪仪就沉不住气了,蹭的站起身来,“到底发生什么了,谁对娘娘动手了?陛下和太后尸骨未寒,就有人沉不住气,也不怕遭报应!”

顾玉青眼见火候差不多,便道:“刚才在灵堂,娘娘突然昏厥,下身有些出血。”

“什么?”董雪仪是生养过的,最是知道孕妇下身出血意味着什么,情急之下,不禁拔高声音。

转瞬又慌忙压低下去,直直看向顾玉青,“太医怎么说?”

顾玉青便道:“王太医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胎儿暂时无碍,可娘娘这身子,却是经不住折腾,我让人悄悄在娘娘的燕窝粥里放了安神药。”

顾玉青是何用意,董雪仪自然知道,听说慧贵妃无碍,这才松下一口气,转身落座,铁青着脸咬牙说道:“娘娘身子一向康健,如何会突然出血,必定是有贱人加害才如此。”

虽松下一口气,可心头怒火却是燃的极旺。

慧贵妃是整个永宁侯府的依仗,没了慧贵妃,就没了永宁侯府,更没了她儿子的前途。

且不说那点血脉亲情,单单这利益关系,谁害了慧贵妃,董雪仪都觉比剜了她的肉都疼!

顾玉青便道:“放眼整个后宫,无一人我敢相靠,娘娘的母家,女眷里,除了您,虽然还有月棠和雪娆,可您也知道,雪娆和董家,一贯不算太亲近,而月棠,到底姓白,所以……”

听顾玉青忽的提起这些,董雪仪知道,这是要说正题了,打起精神,目不转睛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便继续道:“娘娘的身子不宜再受累,我私下已经和娘娘的贴身宫女说定,这头七天的跪灵,除了清晨的头纸和夜里的三次哭灵外,其余时间,娘娘不必次次到位。这安神药,她会安分量加在娘娘的燕窝粥里。”

“可后宫嫔妃,必定会有人来闹,我若在,这事我来顶下,可灵堂那边,却不的人,怕是大多时候……”

不及顾玉青说完,董雪仪便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娘娘这里,我必不让娘娘受那些贱人的气,有我在,娘娘只安心休养就是,她们连娘娘这寝殿的门都休想蹬。”

的董雪仪这句话,顾玉青心头一松,起身盈盈一福,“如此,就谢过了。”

董雪仪忙跟着起身,“你谢我做什么,我是娘娘的嫡亲侄女,姑姑有难,哪有侄女袖手旁观的。倒是你,为难了。”

董雪仪一句为难了,绝非虚言。

顾玉青虽得陛下圣旨赐婚,可这婚事,到底尚未办,她就还算不得名正言顺的皇室儿媳。

却要在灵堂内,面对一众宗亲,一众陛下的妃嫔皇嗣……

这其中的艰难,董雪仪用膝盖也能体会。

顾玉青嘴角一扯,含笑摇头,没有接董雪仪的话,只道:“既是如此,娘娘这里,我便交给您了,灵堂那里,少不得人,我暂且告辞。”

董雪仪起身相送,望着顾玉青盈盈一握的背影,心头忽的一酸,有些后悔当日对顾玉青的算计。

若她真的败坏了顾玉青的名声,今日这些难处,谁来替慧贵妃抗下。

换作另外任何一个儿媳,怕都做不到顾玉青这般。

沉沉一叹,董雪仪转身返回,严阵以待守在外室,却不知屋里,慧贵妃眼角湿润,眼泪打湿了半边枕头。

阿青那孩子,真是……她若不好好休养,莫说对不起自己,都对不起她们的一番苦心。

燕窝粥才喝一口的时候,慧贵妃便察觉有异。

只是当着顾玉青的面,怕她跟着担忧,才没有说出,而是佯做喝完。

想着等顾玉青走了,她再派人暗查,却不成想,竟是这样一个真相。

真是难为她了。

还有雪仪……患难见真情啊!

董家三女,董雪若已经没了,仅剩的董雪仪和董雪娆……雪娆那孩子,终究是对董家寒了心,连同她也一并生分了!

……

顾玉青才进灵堂院中,就听到院里有人吵吵,不由蹙了眉头走过去。

内侍总管一眼看到她,忙急急行过来,“您可算是来了。”

顾玉青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内侍总管苦着脸道:“欣贵人闹着要见慧贵妃娘娘呢,说什么慧贵妃娘娘不以身作则,根本不配做这跪灵的带头人,齐妃年纪资历都在慧贵妃之上,当仁不让。”

齐妃……

顾玉青一笑,道:“你让欣贵人到偏殿来。”

说着,扶了吉祥朝偏殿而去。

才落座,接过吉祥递上的热茶,外面就传来欣贵人的斥责怒骂之声,随着声音逼近,大殿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欣贵人一身重孝提脚进来,满目恼怒挑衅。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铁券

顾玉青盈盈而立,候在一侧。

欣贵人进门,见屋里只有顾玉青并无慧贵妃,一脸盛气越发逼人,斜斜昵了顾玉青一眼,径直气势凌然直奔主位坐定,杏眼微抬,带着乖张傲然,“慧贵妃呢?”

尖悠悠的声音,在偌大的偏殿,格外响亮。

欣贵人乃兵部尚书罗敬中的长女,早在今日晌午,其母借着跪灵歇息的机会,便让人传话告诉她,家里准备安排她的妹妹罗茜接近四皇子萧煜,趁着国丧期间,让罗茜引诱萧煜做下不轨之事。

然后,以此威胁萧煜和慧贵妃,等到萧煜登基,立罗茜为后。

毕竟,身为皇子,国丧之内行床榻之事,往大了说,可是杀头重罪。

萧煜和慧贵妃必定妥协。

就算赤南侯顾臻将来追究,那罗家也不过是受害一方,更何况,为了新帝的名声,为了顾玉青的名声,顾臻势必不敢将此事大肆闹开。

罗家人,对于新皇后一位,势在必得。

等到妹妹做了皇后,她便能利用妹妹之手,除掉齐妃和慧贵妃,稳坐太后一位。

如此,这后宫,便姓罗了!

有了这些念想,欣贵人再看顾玉青,眼底心头,便存了敌意。

更何况,原先太后活着的时候,对顾玉青那份偏宠,远远超过对她膝下的七公主的宠爱,她对顾玉青,本就心怀嫉恨。

此时太后没了,她当然肆无忌惮,敢对顾玉青下手。

语落,眉目不善看向顾玉青,等顾玉青回答。

只要顾玉青回答,她就有理由惩治她,想要惩治一个外臣的女儿,根本无需费尽心思的寻理由。

面对欣贵人的不善,顾玉青眉目不动,盈盈道:“慧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太医嘱咐,不得劳累,灵堂诸事,娘娘已经悉数交由臣女来全权负责。”

“娘娘说了,若无人生事则罢,一旦有人生事,便是对陛下和太后的大不敬,当场处决。”

欣贵人当然知道,顾玉青这话,就是在说她。

登时柳眉一立,“你?全权负责?你算什么东西,这后宫的妃嫔还没有死绝呢,哪里就轮得到你呢!”

面对欣贵人的责难,顾玉青沉默不接话。

狗咬你一口,难不成你还要咬回去,这种毫无意义的嘴仗,只能越打越没玩没了。

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狗的一嘴牙拔了!

顾玉青向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本宫和你说话呢!”话说出口,却是不见顾玉青回答,欣贵人啪的一拍手边桌子,“来人,给我张嘴,本宫今儿教教你什么是宫规!”

欣贵人身边的宫女一早就得了欣贵人的示下,只等这一句吩咐,闻言,撸起袖子就上前。

欣贵人一脸冷笑,看着顾玉青。

及至那宫女行到顾玉青面前,扬手一巴掌正要劈头盖脸打下,顾玉青从腰间不疾不徐拿出一块铁券金牌,扬手一立。

这铁券金牌,还是当时中秋家宴,萧煜替顾玉青从皇上那里讨来的。

这铁券的作用,可比什么尚方宝剑大多了!

见铁券,如见皇上本人。

那时皇后想要对顾玉青百般刁难,因着这铁券,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忍了个牙疼。

更何况欣贵人!

那宫女一眼看见顾玉青扬出的铁券金牌,登时下意识身子一缩,扑通跪下,“奴婢不敢!”

欣贵人面色一沉,朝那铁券瞧去,恨得牙根发痒,没想到,顾玉青手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真是低瞧她了。

一想到父亲身为兵部尚书,为朝廷鞍前马后劳心劳神,皇上都不肯赏他一块,顾玉青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竟是得了,心头嫉恨不平,越发浓重。

只是,顾玉青手中铁券,货真价实,她就是嫉恨,也不敢无视,只得起身,不情不愿朝着那铁券屈膝行过一礼,却也不敢再次落座,只好站着对顾玉青道:“你将本宫叫到这偏殿,就是为了向本宫炫耀你手中的铁券?”

顾玉青点头,“是啊!”

欣贵人顿时有一种吐血的感觉,“你有铁券又如何?慧贵妃身为后宫之首,陛下太后的丧礼,她却独自躲清闲,这事,搁哪儿,她都是无理,四殿下即将行储君之礼,慧贵妃如此,就不怕天下人戳四殿下的脊梁骨!”

“您若是不说,这天下人怎么能知道!”顾玉青幽幽道。

欣贵人登时冷笑,一脸嘲蔑看向顾玉青,仿似在看一个三岁无知小儿,“就算我不说,宫中妃嫔无数,吊唁朝臣家眷无数,她们难道眼瞎口哑!没有我,还有齐妃呢!”

提起齐妃,欣贵人眼底闪过一抹笑,“齐妃娘娘位份可是仅次于慧贵妃娘娘,如此身份,也算尊贵,更何况,齐妃娘娘年岁又比慧贵妃娘娘大,齐妃娘娘都没有装病躲清闲,慧贵妃却这般,怕是任谁,也看不下去吧!这可是国丧!”

顾玉青听欣贵人口口声声将齐妃提出,不由心头生疑。

原先她只觉,欣贵人如此,是受了齐妃的唆使,才当这出头鸟,可现在……欣贵人这话,根本就不像是在替齐妃说话,反倒是像要将齐妃拱出架起一样。

心思微动,顾玉青含笑道:“贵人这番话,是齐妃娘娘教的吧?”

欣贵人登时一愣,随即乐了。

都说顾玉青名满天下聪慧过人,没想到,竟是这样好骗,她不过提了几嘴齐妃,顾玉青就顺着她的话音儿朝齐妃的方向想去。

顾玉青认定是齐妃在唆使她闹事,那慧贵妃必定会将目光矛头直指齐妃。

到时候,慧贵妃和齐妃斗法,她便坐收渔利。

只要妹妹和萧煜的事成了,她太后一位,便稳稳当当收入囊下。

如此一想,欣贵人便做出一副被顾玉青看穿的样子,道:“你怎么知道!”说罢,慌忙改口,“你休要胡说,齐妃娘娘生性温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是我看不惯慧贵妃不知体统,才忍不住说的。此事,与齐妃无一点关系!”

顾玉青挑眉,“当真和齐妃无关?”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绑架

欣贵人一哼,“当然和齐妃无关!”

谁都知道,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玉青就一笑,“看来是我多心了,我还当贵人是受人指使才如此,没想到,贵人对慧贵妃娘娘屡屡冲撞,皆是自己的主意,与齐妃无关。”

欣贵人顿时……

是她表达有误吗?

她说的不够明显吗?

还是顾玉青的脑子有病!

她刚刚那些话,但凡是个心智齐全的,都该能听出是什么意思吧……

幽幽看向顾玉青一副认真的样子,欣贵人突然有点想要吐血。

这话,让她怎么接……

颤着嘴角,欣贵人嘴巴几次微启,终究是铁青着脸一句话没有说出。

顾玉青瞧着欣贵人的神色,心下几乎能断定,欣贵人此举,的确是和齐妃无关。不禁疑惑,既然不是齐妃唆使,那又是受谁蛊惑呢?

一时间,脑中并无什么思路,顾玉青便直截了当对欣贵人道:“陛下和太后娘娘灵堂里,贵人不顾国丧大礼,不顾宫规,屡屡生事,更是频频僭越,冲撞慧贵妃娘娘,我既是持了陛下的铁券,便能替陛下处决了你。”

顾玉青一脸肃然,欣贵人当即挑眉看向顾玉青,“你要干什么?”

顾玉青一字一顿,道:“处决你!”

欣贵人……顾玉青莫不是疯了吧!“你不过一个外臣之女,纵然手中有陛下铁券金牌,可这铁券,也是保护你不受人损伤,却没有给你权利肆意处置宫妃,这里是皇宫,陛下和太后娘娘虽然没了,可规矩还在。”

说着,欣贵人一身冷笑,“四殿下行储君的加冕礼,可是离不开朝廷六部尚书,顾大小姐怕是忘了,我父亲可是新任兵部尚书。顾大小姐就不怕是四殿下的加冕礼出什么意外?毕竟,我可是听说,南安王蠢蠢欲动呢!”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笑。

就连欣贵人都知道南安王的存在了,看来,距离南安王动手,真的近了。

“你好像,很盼着四殿下的加冕礼出现什么意外呢?”顾玉青凉凉道:“莫非,是罗大人另有主意?难怪贵人敢把慧贵妃娘娘不放在眼里,看来,罗家是另有安排了!”

“你胡说!”欣贵人立刻打断顾玉青的话,神色颇为激动,“我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如此诽谤朝廷重臣,你该知道这是重罪!”

顾玉青冷笑,“诽谤?你确定,我说的是诽谤而不是事实?”一面说,一面双眸笃笃看向欣贵人,威严之下,气势毕露。

欣贵人心头发虚,与顾玉青四目相对,顿时一闪,“当然是诽谤!”飞快说道。

那一闪而过的慌张,顾玉青却是尽收眼底。

罗尚书……到底再打什么主意?

难道他也被南安王收买了?

顾玉青心下摇头,不会,倘若兵部尚书和南安王勾结,那日去御书房取圣旨的时候,他就不会那般痛快!

所以……兵部尚书就算有所图谋,也不是图谋江山。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双眼凝着欣贵人,顾玉青仿似要将她看穿。

欣贵人是家中长女,却是庶出,虽进宫,可依旧受家中主母的排挤,和罗家走动,并不算多。

这次跪灵,罗家主母却是主动带了自己的幼女,和欣贵人请安问好……

想到罗家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姐罗茜,顾玉青心头仿似闪电横穿而过。

此次跪灵,前来的女眷,都是有品位的,其余的,不过是各府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再另再外带一个两个,一则显得心诚,二则跪灵辛苦,也是为了有人在跟前服侍。

而罗家那位未出阁的小姐,在家一直被视作掌上明珠,娇滴滴的养大,那主母怎么舍得她来受这份罪呢!

而她自己,又怎么愿意来呢?

她本人若是不愿意,罗家必定不会强求。

那就是……她进宫跪灵,是罗家和她自己的主意了?

受这份罪……图什么呢?

女子所图……不外乎婚事,罗茜今年刚过及笄礼,尚未定下婚事……

思绪及此,顾玉青再看欣贵人,眼底便带了一抹轻蔑的嘲笑,“欣贵人还真是大度,这些年都不受罗家提携,进宫这么久,依旧是个贵人的位份,现在倒是有心帮衬家中妹子了,就是不知道,你这妹子是不是个有良心的,别是个中山狼,欣贵人白忙乎一场不说,反倒自食后果,那就心酸了!”

带着猜测,顾玉青啧啧说道。

欣贵人当即面色大变,双目泛出震惊的凶光,看向顾玉青,“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玉青之言,句句中她心头,震骇之下,为了避免露出端倪,语落,欣贵人拔脚就要离开。

顾玉青身子一横,将她拦住,却是换了话题,“我的话你听得懂听不懂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还有一句话告诉欣贵人。”

被顾玉青一拦去路,欣贵人心虚之下,满目恼怒,“放肆,你敢拦我?”

顾玉青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敢!我不仅敢拦你,更敢把六公主接到赤南侯府小住几日。”

六公主,欣贵人膝下唯一的女儿。

闻言,欣贵人眼底瞳仁登时一散,羽睫打颤,看向顾玉青,“你说什么?”

顾玉青直言不讳,“说直接点,就是我绑架了你的六公主,你若安分,她便安然,你若不安分,现在国丧,宫中难免混乱,谁不小心失足落水,也是常情,听说前几日就有宫女不慎落水呢!”

赤裸裸的威胁!

但是很有作用!

欣贵人脸色唰的就白了,“你好大的胆子,敢绑架公主,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顾玉青不以为意,“我既是做了,就是敢!对了,难道你没发现,我跟前的如意不在?”

冷笑一声,顾玉青用一种让欣贵人毛骨悚然的语气,笑道:“她现在,正带六公主去赤南侯府呢!我让人叫贵人来偏殿的时候,她去执行我的命令,算时辰,怕是已经出宫了。”

欣贵人受不住顾玉青的吓,浑身颤抖,抬手直指顾玉青,“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冷冷阻断她的话,“你不必再说什么毫无意义的话浪费口水,我既是敢做,就什么都不怕,你若不怕,你就尽管闹!掌管赤南侯府这么大的府邸,你觉得,我手上难道还没几条人命?”

欣贵人只觉一阵血气上涌,直抵头顶。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暗潮(为圆滚滚小可爱加更一章)

是了,当日的及笄礼上,顾玉青连南越皇子楚天锗都敢一刀捅进胸口,听说连眼皮都没眨,那刀捅进去之后,顾玉青还气定神闲的转了转刀柄,在他胸口搅了搅……

这种人,怎么会畏惧人命呢!

天!

那她的小六……

一想到六公主被顾玉青劫持到了赤南侯府,简直如入狼窝,(是真的狼窝啊,听说赤南侯府养了一窝狼……)欣贵人一张脸以眼见的速度煞白下来。

双手颤抖不能自己,捏着丝帕的手指,冰凉沁骨,“你要做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

双目的眼神,恨不能将顾玉青戳出个洞来。

顾玉青淡淡撩了她一眼,“让你消停点!这么说吧,慧贵妃安好,你的宝贝六公主便安好,慧贵妃有一丝半点的闪失,你的宝贝六公主就双倍闪失。我说的,可是清楚?”

欣贵人……“顾玉青,我掐死你!”愤怒冲头,欣贵人一咬牙,伸手朝着顾玉青的脖子就掐去。

顾玉青身子向后一躲,将那铁券金牌向上一扬,嘲蔑一笑,“不怕你就来!”

欣贵人顿时扑上来的动作就僵住在那里,满目狰狞的恨,却是到底不敢僭越,如猛兽一般盯着顾玉青。

顾玉青凉凉道:“你有胆子有狠心拿自己的女儿的命赌一把,你就尽管折腾,若是舍不得,你就安分点!这后宫之中,就算你除了慧贵妃,后宫的主位,也轮不到你欣贵人来坐。”

欣贵人登时犹如雷击,浑身一颤。

顾玉青继续道:“这么些年,你都不被母家扶持,难道逢此之际,兵部尚书府反倒要扶持你一个陛下遗妃?哦,不,你还不是妃。不是妃位,若是唯一的女儿有又什么闪失,你便是膝下无子女之人,按照宫规,可是要被送到寺院清修静养,到了那种地方,莫非欣贵人以为自己还能翻出浪来?”

顾玉青所言,字字皆真。

的确,没了六公主,按照宫规,她是要被送出宫的。

到时候,就算是罗茜做了皇后,也断然不能将她一个清修之人接回宫做太后的。

可……父亲和母亲的安排,就是要在国丧期间,让罗茜引诱了国孝家孝在身的萧煜犯下大罪,以此威胁,若是那个时候,顾玉青尚未将小六放回,事情一出,顾玉青必定大怒,小六定然性命不保。

真若那般,她不仅失去女儿,更是失去整整后半生。

思绪及此,欣贵人气血冲头,“顾玉青,你这个贱人!”

顾玉青耸肩挑眉,“随你怎么说,我是不是贱人不要紧,你好自为之就是。”

说罢,顾玉青扶着吉祥,转身离开。

偌大的偏殿,阳光透过半开半合的木门,照进来,散了半地光束。

不偏不倚,欣贵人便立在这光里,背后一道影子被拉的奇长无比,单薄,瘦弱,颤抖。

凭什么……凭什么受折磨的,总是她。

在家被嫡母折磨,进宫被比她位份高的妃嫔折磨,现在太后皇上死了,好容易宫里乱了,她有机会透口气了,却被顾玉青这个不着五六的人折磨……

一个外臣之女,无名无分,竟然也敢这样嚣张!敢这样欺负她……当真以为罗家的人都死绝了吗!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抬手一把抹了眼泪,欣贵人深提一口气,对一侧宫婢吩咐道:“寻个机会去找罗夫人,告诉她,我要见她,让她把罗茜也带上。”

宫婢应诺,扶了欣贵人,开门离开。

待欣贵人前脚离开,偏殿后室中,发出一声清脆的茶盏落地声,“咣当!”格外刺耳。

“娘娘……”当即便有宫婢小心翼翼的低呼。

坐在内室中,齐妃一脸阴沉,死死绞着手中的丝帕。

她才进这内室歇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顾玉青后脚便跟着进来,原本,她是要宫婢出去和顾玉青打声招呼的,可顾玉青进门便对着吉祥道:“你当真觉得,是齐妃设计了欣贵人?”

仅此一句,便阻了她所有的动作。

默不作声,坐在内室,紧接着,欣贵人便来了。

再之后的种种,她听得一清二楚。

欣贵人……她还当真是以为欣贵人在替她抱不平呢,幸好!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一向无脑又爱冲动又心眼极小喜欢嚼舌的欣贵人,居然也会算计人了,而她算计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被人算计不可恨,可恨的是,算计你的人,档次太低!

还有顾玉青,居然手里捏着一张铁券金牌,那可是如同圣旨一样的东西,而且,还是个加盖了皇上玉玺并有皇上亲笔落款的圣旨。

这铁券金牌,在后宫的威力,不过就是一个护身符,可在朝堂,那却是意义非同小可了。

据她所知,这满朝之下,能有这铁券金牌的,不超过五人。

顾玉青……

真是小瞧了她!

阴翳的眼底泛起很辣的厉光,齐妃攥着拳头的手,缓缓松开,良久,透出一口气,转头对一侧的宫女道:“一会你去问问齐大人,我让他寻的人可是找到了。”

齐大人,大理寺卿齐辉,齐妃的父亲。

宫女应诺,“娘娘,该出去了。”

新一轮哭灵的钟声已经响起。

齐妃点头,由着那宫女搀扶起身,朝外而去。

她前脚出了偏殿的大门,后脚,偏殿门外不远处,一个小宫女转身急急离开。

灵堂中,欣贵人恹恹跪在那里,再无之前的张扬。

四下的宫嫔不由心头疑惑。

方才欣贵人在偏殿,到底见了谁?出什么事了?

有挨着欣贵人近的,压不住心头好奇,低声问道:“怎么了,瞧你的样子,像是病了,要不,去歇歇吧,反正慧贵妃也歇着呢!”

慧贵妃可是欣贵人的引火石。

往常,只要一提慧贵妃,欣贵人必定是如爆炭一般,闹上一场。

可那人语落,欣贵人却是置若罔闻,继续跟着前面的内侍唱礼,恹恹跪拜,哭灵。

挑唆她的宫嫔目的落空,不由撇嘴恨恨剜了欣贵人一眼,转头不再同她说话。

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心凉

跪灵结束,顾玉青扶着钻心疼的膝盖,起身。

才出灵堂,便有一个小宫女行上前来,在顾玉青耳边低言几句,语落,她转身离开,顾玉青抬眸,似有若无,朝齐妃看过。

就是因为齐妃在偏殿内室歇息,她才刻意请了欣贵人到偏殿一见。

却不成想,齐妃……

看来,这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不简单啊!

齐妃让齐大人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白天的跪灵,已经结束,下一场,要等到夜里巳时,距现在,足有两个时辰让众人歇息。

没了欣贵人的闹,谁又不愿再做出头鸟,很快,灵堂处便一散而空。

内侍总管行上前来,对顾玉青道:“顾大小姐,方才令弟让人传话进来,说是南安王那面,预备初八殿下行加冕礼那日动手。”

顾玉青闻言,颔首点头,与她猜测的,一模一样。

还有四天,足够了!

内侍总管眼见顾玉青并无什么神色变化,眼神微动,又道:“顾大小姐可是和娘娘商定妥了?”

语气里,带着少有的不安。

内侍总管作为皇上跟前服侍的第一人,一向算是见过大风大浪,能让他心头不宁的事,实在不多,顾玉青转眸朝内侍总管看过去,双目笃笃,道:“您放心,只要咱们一条心,一定无碍。”

许是顾玉青坚定自信的气势感染了内侍总管,顾玉青明显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瑟瑟不安散去不少,又道:“虽然南安王拥私兵无数,可朝廷的兵,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

左右环顾一眼,顾玉青压低声音道:“我这话,您别朝外说。”

内侍总管登时一怔,心思聪慧如他,立刻将身子又弯了一弯。

顾玉青就道:“赤南侯府,不是没有私兵。”

内侍总管眼底顿时浮上惊愕,抬眸直直看向顾玉青,一瞬,倏忽这惊愕便变为欣喜,“如此,甚好!”

能被赤南侯顾臻豢养的私兵,可见能力非凡。

单单朝廷的兵,内侍总管实在心头难安,可赤南侯府若有私兵,那就另当别论了。

南安王再厉害,能厉害的过赤南侯去?

他若当真厉害的过赤南侯,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何须此时谋反。

心头一定,内侍总管面上便安然下来,与顾玉青几句闲话,各自离开。

瞧着内侍总管的背影,顾玉青抿嘴笑笑。

把弟弟的隐军当做赤南侯府的私兵,应该不为过吧!

而且,那样数量庞大战斗力凶猛的“私兵”,怕是没有谁的私兵能抵挡得住。

暗庭,隐军,是顾玉青最后的防线!

希望……用不到他们。

欣贵人才回寝宫,便有宫人通传,罗夫人和小姐罗茜来了。

没有像往常一般的热切迎上去,欣贵人只是遣散了一众服侍之人,单单留了心腹在一侧侍奉茶水,冷着脸坐在床榻上。

罗夫人进门,眼见欣贵人如此,不由心底生出恼意,只是欣贵人到底身份尊贵,该行的理,她一样不敢怠慢。

毕竟,茜儿的事,还要欣贵人从中周旋。

带着罗茜,给欣贵人问过安,各自落座。

“姐姐唤我和母亲来,可是有事?”因为已经知道家中对她的安排,罗茜说话时,脸颊不由微红,眼底带着一片娇羞。

欣贵人眼瞧她这个样子,心头怒火更盛。

她的女儿还被顾玉青绑架在赤南侯府呢!

恨恨瞪了罗茜一眼,欣贵人木着脸对罗夫人道:“六公主被顾玉青绑架到了赤南侯府,茜儿的事,只能等等了。”

罗茜眼底的娇羞,顿时一僵,倏忽冷下去,错愕看向欣贵人。

罗夫人也是一惊,“你说什么,顾玉青绑架了六公主?”

虽然震惊,可一点担心害怕都没有,瞧着罗夫人的样子,欣贵人一颗心凉了半截。

“没错,顾玉青绑架了六公主,你们何时将六公主从赤南侯府救出来送回我跟前,茜儿的事,便什么时候开始吧。”欣贵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确定欣贵人所言的确是真,罗夫人心头不由急了。

去赤南侯府救人,谈何容易,那可是趁那侯府,又不是菜市场……只是,六公主是欣贵人膝下唯一的公主,一向被她视若珍宝,若是不将六公主救出,欣贵人必定不会为茜儿的事尽心尽力……

想到这些,罗夫人心头一阵愤懑,“好好地,她绑架了六公主做什么?绑架公主,可是灭族的大罪!”

欣贵人眼见罗夫人当真是一点不为六公主焦急,一颗心,愈发如落冰窖,“她既然绑了,自然就是敢!”

说着,凉凉看向罗夫人,“母亲若是为妹妹的事上心,还是赶紧回去和父亲商讨救人的法子吧,不然,我若是心神俱焚,说不定就要在慧贵妃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一听欣贵人这话,罗夫人登时脸色一白,恼怒道:“你这是威胁我?”

欣贵人直视罗夫人,瞧着这个一直欺凌她的嫡母,嘴角微勾,“是。”

罗夫人顿时气血上涌。

罗茜眼看母亲就要发怒,忙道:“母亲,六公主被顾家大小姐绑架了,姐姐心头焦灼,才会对母亲出言无状,母亲念在姐姐念女心切的份上,切莫动怒,当以大局为重。”

最后一句,大局为重四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这大局,当然就是她的终身大事。

罗茜朝罗夫人递过一个眼色去,罗夫人一腔怒火,这才压下。

“欣贵人念及女儿的心,作为你的嫡母,我自是能体谅,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岂有不急的道理,可是,就是着急,这救人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而茜儿的事,多耽搁一日便少一分胜算。”

“不如先将六公主的事暂搁,着力于茜儿的事。你想想,等到茜儿的事成了,我们拿此事作为条件,让慧贵妃张口,命令顾玉青放人,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六公主乃金枝玉叶,顾玉青就算胆大妄为绑架了她,也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你,难不成,她还真敢伤了六公主。你放心吧,就算是绑架了回去,也是好吃好喝好生伺候着。”

“说句大不敬的,绑架回去也好,反倒免了这些天跪灵辛苦了。”

罗夫人自以为妥帖的一番话,说的欣贵人心头恼意顿生,双目冒着咄咄之光,不及她语落,欣贵人扬起手边茶盏,朝着罗夫人便劈头盖脸砸过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罗茜

茶盏里,是新蓄的滚水。

一盏茶水,朝着罗夫人的脸,尽数泼上,焦灼刺痛之下,罗夫人登时啊的一声惊叫,跃身而起。

罗茜眼见母亲被滚水泼的面上灼红一片,吓得脸一白,嚯的起身扑过去,“母亲,怎么样?快,还不快去拿烫伤的药膏子去!”

宛若在自己的府邸一般,吩咐道。

语落,无一人响应,除了罗夫人哎呦哎呦到吸气的怒骂声外,整个室内,静悄悄的。

罗茜抬眸,一脸急切朝欣贵人看过去,“姐姐,母亲虽非你的亲生母亲,可到底也是你的嫡母,姐姐怎么就下得去这狠手,这些年,若无母亲照顾,姐姐如何能坐上这贵人之位。”

居然在指责她?

欣贵人凉悠悠道:“那我就谢谢母亲,为了让我进宫,不惜将我青梅竹马的婚事暗中推掉,让我在这深宫禁院,做一辈子的贵人!真是一位好母亲呢!”

看着罗夫人被灼伤的面颊,看着她因为方才惊吓而松散的发髻,欣贵人只觉心头畅快。

欣贵人的话,罗茜无话可接,当年欣贵人进宫,她才不过三岁不到,哪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道:“不管姐姐是不是念母亲养育之恩,可母亲到底也是姐姐的母亲,若是母亲一会从姐姐这里离开,脸上顶着伤,这伤的,到底也是姐姐的颜面。”

说着,语气一顿,瞥过欣贵人床榻上那六公主穿过的衣物,道:“还有六公主,六公主尚未及笄更为婚配,她的前途……姐姐也要为了图一时之气,毁了?”

比起罗夫人的怒骂,罗茜不急不缓几句话,显然更有作用。

欣贵人凝着罗茜,极不情愿对身侧宫婢道:“去取烫伤药膏来。”

罗茜顿时松下一口气。

六公主……果然是欣贵人的软肋。

接过宫婢递上来的唐白瓷瓶药膏,薄荷的味道扑鼻而来,指甲轻挑一点,柔柔涂在罗夫人面上,随着药膏的浸入,凉丝丝的感觉便遮掩了方才的灼烫,再加上罗茜动作体贴温柔,罗夫人这才好受些。

待到药膏涂好,罗夫人恨恨看着欣贵人,“你倒是敢出手,你可别忘了,府邸里,还住着你姨娘呢!”

刚得了药膏就来威胁她,这还真是好母亲呢!

欣贵人端起手边又重新添上的茶盏,送至嘴边,抿了一口,隔着氤氲的茶气,看向罗夫人,道:“母亲随意,只要你不怕耽误了茜儿的好事就行。顾玉青绑架了六公主,我大不了到慧贵妃面前哭诉一番去。”

欣贵人再提慧贵妃,罗夫人顿时气得牙疼。

罗茜一面伸手替罗夫人顺着胸脯,一面对欣贵人道:“姐姐别动气,咱们一家子人说话,不管如何,图的都是咱们罗家的兴旺,姐姐若是当真将咱们的谋划告诉慧贵妃,纵然能解了六公主的危难,可姐姐这一生,怕也就如此了。”

“更何况,慧贵妃必定因此恼怒罗家,父亲若是官职不保,姐姐在宫里的日子,岂不是就更艰难了。”

“至于我的婚事,这个不成,母亲还会为我另做打算,就是委屈了姐姐和六公主,姐姐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罗茜张口闭口,都是为着欣贵人着想,可她话里话外的威胁,欣贵人又岂能听不出来。

只是……罗茜的话,却是盘亘在她心头,起了作用。

是啊,一旦慧贵妃得知罗家打的什么主意,纵然是她告发了罗家,可事后,一旦慧贵妃想起此事,必定就心里不痛快。

而她,姓罗。

如此,将来六公主的婚事……

一想到这些,欣贵人眼底面上,便泛出浓浓的痛苦。

罗茜眼见自己的话欣贵人听到心里去,便继续道:“所以姐姐就不要和母亲生气了,这件事,我们好好商量,总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的,今儿闹成这样,姐姐和母亲都在气头上,不适宜心平气和的商议,更何况,六公主被顾玉青绑架这件事,终究得父亲拿主意,姐姐且先歇着,我和母亲也且回府邸,什么话,等到夜里跪灵的时候,再说,姐姐看可是行?”

罗茜字字句句,分寸都拿捏得极是到位,毕恭毕敬的语气态度更是令欣贵人生不起气来,更何况,罗茜所言,的确是她心头最大的顾忌。

及至罗茜言落,欣贵人便不冷不热道:“如此,就不送了。”

“那姐姐好好歇着,我们想走了。”

罗夫人被气的脸色雪白,有意再骂几句,被罗茜一面使眼色一面拉着离开,一出了欣贵人的宫院,罗夫人就气咻咻的道:“你拉着我做什么,难不成那贱蹄子还敢再泼我一杯水?”

一想到方才被欣贵人迎面泼上一杯滚水,罗夫人这心头,就像是有千军万马踩过一样,那叫一个憋屈的难受。

这么些年,只有她拿水泼别人的份,谁敢对她如此!

更何况,还是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贱货!

居然敢对她这样无礼,当真是反了她了。

罗茜柔柔的替罗夫人顺着胸脯,道:“母亲,您何必和她置气,把她哄好了,乖乖听我们的话就是了,动气,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她不心疼,女儿还心疼呢,瞧这脸上,得赶紧回去让大夫瞧瞧,别落下疤才好。”

听罗茜如是说,罗夫人忙加快了离宫的脚步,只嘴里依旧喋喋不休,“你就是性子太软,方才她那般,你还对她毕恭毕敬,她不过一个贵人,如今皇上太后不再,谁能替她做主撑腰,再说,她这样对待我这嫡母,就是她的不对,她难道还敢让人知晓?”

罗茜听着,痴痴偷笑两声,“母亲,难不成您让女儿上前撕烂她的嘴!”

罗夫人一听罗茜的话,顿时一怔,随即嗤的笑出声来,“死丫头!就会气我。”

罗茜一贯是杨柳条一样的人,风吹怕倒,日晒怕化,说话行事,一向慢言慢语,温温柔柔,从未对谁大声发过脾气,更没有斥责过任何人,心肠好的,就算是菩萨,也不过如此了。

眼见母亲笑出来,罗茜松下一口气,又忙道:“母亲,还未出宫呢!”

此时国丧,谁敢在宫里笑,这可是大不敬!

罗夫人忙敛了面上神情,跟着罗茜,母女二人一路无话出宫。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人品

慧贵妃的寝殿外面,顾玉青和董雪仪相对而坐。更新最快

一个小宫女低头垂眸,立在一侧,轻声回禀,“……罗夫人离开的时候,一脸怒气,脸颊上红肿一片,应该被热水烫了。罗小姐低言细语安慰她什么,隔得远,奴婢听不清,只是,罗小姐不过几句话,罗夫人面上的怒气,就散去一半。”

宫女回禀完,顾玉青看向董雪仪,“你怎么看?”

董雪仪还没有从顾玉青真的绑架了六公主这件事里回过神,闻言一怔,张口却是道:“你当真绑架了六公主?”

顾玉青抿嘴笑,“哪能说是绑架,不过是请她去玩几日,六公主正是孩子心性,赤南侯府不用跪灵,又好吃好喝招待着,怕是乐不可支呢!”

董雪仪一脸敬佩的看着顾玉青,“那这也是绑架!你可真是做得出来,我若有你这魄力,那时也不会就被宋浙那混蛋欺负成那般!”

说罢,眸光一闪,将过往心事强行压下,再次看向顾玉青的时候,眼底已是一片澄澈,只道:“罗家这事,明显是欣贵人向罗夫人求救,罗夫人张口回绝,欣贵人恼极了,才动手的。”

顾玉青默不作声听着,手里端着一盏茶,茶水早就凉透,碧澄的茶面倒映着她清瘦的脸颊,不过才几日功夫,整个人就瘦了整整一圈,下巴越发的尖。

董雪仪继续道:“至于罗茜,罗茜是出了名的玲珑心肠,这么些年,我从未听说过她和谁恼过拌过嘴,京都的名媛,几乎都是她的好友。”

“为人平和,心底善良,从不惹是生非搬弄口舌,又不好出头,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宁愿自己吃点亏,也绝不让朋友受气,她在京都名媛圈里,名声极好。”

“就连那几个刁钻的小姐,对她的评价,也颇高。听说有一次,她的生辰宴上,邀请了不少京都闺阁赴宴,几个嫡出的小姐扎堆,难免排挤庶出的小姐,户部尚书家的庶女和大理寺卿家的远方表侄女,当场就受到几个嫡出小姐的奚落冷遇。”

“当时她倒是没什么,可事后,硬是带足了礼品,亲自到那两个受了气的小姐家里,登门致歉,这件事,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兵部尚书家的幼女罗茜,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再加上她容貌颇好,眼下,很是受追捧,听说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董雪仪一番话,带着淡淡的嘲蔑。

顾玉青深深看了董雪仪一眼,道:“好像您对这位罗茜小姐,另有看法?”

董雪仪嗤的一笑,却是没有正面回答顾玉青的问题,反而问她:“我说的这件事,想必你也有所听闻,你怎么看?”

茶盏搁下,略略一个思忖,顾玉青道:“若非罗茜携重礼登门道歉,那两位小姐受人欺负的事,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罗茜是何目的暂且不提,单单那两位小姐,可是自此之后,便再无朋友,大理寺卿府中的那位远方的表小姐,更是在事后不过多久,就被送回家去,这位罗小姐,还真是玲珑心肠。”

董雪仪跟着一叹,“是啊,可惜大家看事情只看表象,谁能注意到,那两个无辜的倒霉蛋到底是个什么结局呢。罗茜为了自己的名声,对旁人下手,到还真是眼睛不眨,这种杀人于无形,可真是比操刀而上,高明多了!”

顾玉青便笑,“要说那两个人,虽然倒霉,倒也并不十足无辜。”

顾玉青话中有话,董雪仪不由挑眉,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就道:“若是我所知不错,就在罗茜生辰前月余左右,曾有惠安王府的世子登过罗家的门,而在那之后,这位世子,又在八珍阁和柳川河,分别见过方才你提起的那两个倒霉蛋。”

董雪仪神情一凝,“你是说,惠安王府的世子登门罗家,是有意于罗茜?而后来,他又见到了那两位,罗茜心头嫉妒,所以就利用她的生辰宴,设计了一局?

顾玉青微笑,“你觉得如何?”

董雪仪扬了扬嘴角,“杀人于无形,真是高明!这样的人,怕是和心地善良扯不上半分关系。”

顾玉青点头,“还尚未和惠安王府的世子定亲,而惠安王府的世子,也不过是对那两位小姐略表好感,那两个,一个庶女,一个大理寺卿的远房表小姐,门道中落,这样的两位小姐,根本就不可能嫁到惠安王府去,她却是一出手就直接将人家两位姑娘的前途彻底毁了。这样的人,配得上她的词,怕是也唯有冷漠自私狠辣了。”

“像她这样自私的人,跪灵这么辛苦的事,若是无所图,她怎么愿意来。”顾玉青一声冷嗤。

董雪仪就点头道:“没错,她进宫,一定有所图!可是,她图什么呢,陛下都没了……”

最后一句,董雪仪压的极低。

正说话,如意提脚进来。

“可是打听清楚了?”顾玉青看向如意,道。

如意点头回禀,“奴婢给了兵部尚书罗大人府邸厨房的婆子塞了一根金条,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根金条!

董雪仪顿时……

如意心头得意一笑,她家小姐有一墙的金条呢!

“那婆子说,一个月前,惠安王府有意求娶罗茜小姐,虽无交换庚帖,但是罗家也应下了,这些天,罗茜小姐一直在绣嫁衣,只是昨天,罗家忽然向惠安王府送去消息,说是两人八字不合,这门亲事,可惜了。”

“听那婆子的意思,好像是惠安王世子为此还亲自登门,但是被罗家委婉但是坚定的拒绝了。”

董雪仪顿时愕然。

什么八字不合,这种理由,当然是用来回绝亲事的!

兵部尚书虽然官居一品,可是,罗家是新贵,而惠安王府却是皇室宗亲,能够和惠安王府结亲,这是多少京都官宦梦寐以求的,这罗家,居然主动悔婚!

心思浮动,瞥了如意一眼,“你就这么去见那罗家厨房婆子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猜定

如意摇头,“我乔装了一下,扮作是大理寺卿齐大人家里的下人。更新最快”

董雪仪顿时……

欣贵人有意将齐妃牵扯到整件事情里来,方才在偏殿,顾玉青有意挑了齐妃在的偏殿和欣贵人见面,而齐妃又在暗自搞着小动作。

眼下,如意扮作大理寺卿齐大人府邸的丫鬟去和兵部尚书罗家的婆子打听罗茜的事情。

这兵部尚书罗大人和大理寺卿齐大人不掐起来才怪。

登时一笑,董雪仪看向顾玉青,“水是搅浑了,就是不知道,这鱼好不好摸。”

顾玉青笑笑,“罗茜进宫,依您之见,目的是什么呢?”

董雪仪朝自己杯盏中蓄了半杯热茶,端起茶盏,隔着蒸腾而起的茶气,缓缓说道:“若是之前,兴许猜不出,可她好端端的退了和惠安王世子的亲事,这事,就不难猜了,自然是有了更好的目标。”

顾玉青不动声色,“比惠安王府更好的目标,怕也只有天家了。”

董雪仪一脸平静,“天家,放眼整个天家,能娶罗茜的,也只有四殿下。”

说着,董雪仪语气一顿,将茶盏送至嘴边,“皇上暴毙,兵部尚书亲自参与了陛下遗照宣读一事,可以说,他是此事的最早知情人,事后当日,罗家就提出八字不合的借口,显而易见,罗茜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萧煜。”

“能做皇后,谁还要做世子妃呢!”

满目讥诮。

有顾玉青这碉堡在,罗茜就是天大的本事,怕也只是作茧自缚!这热闹,好似很有的瞧!

顾玉青就接过董雪仪停住的话音儿,道:“四殿下和罗茜,素日并无什么交集,罗家却是信心满满不留一点余地的推掉了惠安王府的婚事,可见,对四殿下,倒是势在必得。”

董雪仪就冷笑,“势在必得?不过是用些龌龊手段罢了!而他们这手段,断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不然,欣贵人也绝不敢在六公主被你绑架之后,还对罗夫人动手。”

说及此,董雪仪忽的一怔,看向顾玉青,后知后觉道:“你绑架了六公主,怕不止是要让欣贵人消停些,更是为了试探欣贵人和罗家的反应,来推测他们所密谋的究竟是什么事吧!”

若非欣贵人手中握着罗家不能说的秘密,欣贵人怎么敢对罗夫人动手!

她虽然是贵人,可她的生母,还是一个被罗夫人拿捏在手的姨娘。

欣贵人被罗夫人欺负了这么多年,突然敢对罗夫人下手,想必,一则是气急,二则,也是有恃无恐。

而她所依仗的,一定就是罗家这把柄,有关罗茜婚事的把柄。

想到这些,董雪仪钦佩的看着顾玉青,“你早想到了?”

顾玉青摇头,“之前不过有些猜测,却是不敢肯定,同你一起分析了,才基本确定,罗家必定是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让四殿下和慧贵妃点头答应四殿下和罗茜之事,而这万无一失的法子,在事成之前,不能透露一点,却又需要欣贵人积极配合。”

董雪仪不禁捏拳。

内宅里的龌龊手段,她见识的多了,尤其是跟着宋浙那些年,只稍稍一想,便浑身一震,骇然看向顾玉青。

迎上董雪仪的目光,顾玉青点头,“你也想到了?”

董雪仪抖着嘴角,道:“她们看准的,是这国丧家丧!若是在这期间,让萧煜和罗茜发生什么,罗家就有了威胁慧贵妃和萧煜的资本,如此,这门亲事,慧贵妃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她们母子名声扫地,萧煜与皇位彻底无缘……不仅如此,国丧家丧期间,萧煜身为储君,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可是死罪!”

顾玉青点头,“没错,她们算准,不论为着哪一方面,慧贵妃必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而且,罗茜的名声一直不错,罗家坚信,即便最初慧贵妃和萧煜不满意罗茜,随着日久天长,也会生出情分。”

董雪仪跟着就道:“没错,一则罗茜在外名声实在是好,二则,她的心机手段,怕是不比你差太多,三则,那件事,他们既是敢设计,就必定做到万无一失,让萧煜自己都认为,是他冲撞了罗茜,而非罗茜主动引诱。”

董雪仪越说,心头血气越是激荡,到最后,更是声音里带着颤抖,“真是恶毒!他们如此,将置你于何种境地,你可是陛下圣旨御封的!”

顾玉青看着董雪仪,忽的一笑。

董雪仪不由心头微挑,捏了捏掌心,“你笑什么?”

顾玉青直白道:“我笑,都这个时候,咱们二人,就没有必要再过心思了!你不必拿话激我,我也必不会让罗茜得手的。”

她心悦的人,若是被人用这种方式夺了去,那她也太无能了!

董雪仪心思被顾玉青揭穿,顿时脸颊泛红,将目光别到一旁去。

眼下董雪仪尚且不知道,现在的萧煜是董策假扮的,蹙着眉头道:“可惜策儿被派出去了,不然,有他跟在萧煜跟前,也能帮忙防着点!”

顾玉青刚和董雪仪提了坦诚相待,现在就要欺骗她,不由嘴角微颤,“是啊!”

语落,二人各自沉默一瞬,董雪仪率先开口,“既然罗家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我们若是不能一击将其彻底击的不能翻身,那日后,必定还是麻烦事。”

顾玉青一笑,“最直接的,就是让罗茜当真得逞。”

董雪仪挑眉,“得逞?”

顾玉青点头,“他们能破釜沉舟,我们自然也能偷梁换柱。那就要看看,我们偷梁换柱之后,他们这破釜沉下的舟,是不是还能漂起来了。”

董雪仪……有你这碉堡在,什么舟也别想漂起来,“这件事,若是你我二人能够解决,还是不要告诉慧贵妃的好,她现在的身子,能少一事则少一事,怀孕见过红的,这胎气,就算是养起来,也到底是伤过了的。”

顾玉青点头认同,“那就瞒下,如此,就是你多辛劳了。”

……

这厢,顾玉青和董雪仪自然是一番安排部署,而这宫阁的另一隅,齐妃也收到了她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娘娘,齐大人说,你让他找的人,已经有眉目了,人还活着!”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跪着

齐妃闻言,摩挲着怀里小猫的手,顿时一颤,满眼放出亮光,“那便好,告诉父亲,让他切莫当心,不要引起旁人主意,尤其是萧煜,赤南侯府和南安王的人。”

语落,宫婢应诺离开。

齐妃眼底,灼热的亮光浮动了好一会,才平静下去。

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她不急,她有的是耐心慢慢等。

毕竟,谁能在最后荣耀加身,那才是真正的荣耀。

只是,欣贵人所作所为,实在让她心头烦躁,转头唤了一个宫女,道:“去把欣贵人叫来。”

宫女应诺,领命离开,不过须臾,便引了眼睛红肿的欣贵人过来。

一眼看到欣贵人明显大哭过的眼睛,再想到方才宫女回禀罗夫人从欣贵人寝宫离开时的样子,齐妃慢悠悠道:“跪下!”

欣贵人一愣,抬头错愕的看向齐妃。

齐妃面无表情的抱着怀里的猫,带着护甲的手,一下一下,轻柔的捋着那猫背上洁白而光滑的柔毛,低垂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烛光跳跃,却是眼底神色明暗难辨。

眼见欣贵人无动作,齐妃加重语气,“跪下!”

凌厉的声音里,带着恼怒,欣贵人来不及反应,扑通就跪下,膝盖撞击地面,这才缓过神儿,又满目惊愕看着齐妃,“娘娘?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娘如此动怒,但求娘娘明言,臣妾好改。”

齐妃眼皮不抬,“改就不必了,跪着吧。”

欣贵人……

这是怎么了,齐妃性子冷清,一向不与宫妃有罅隙,因着她位份高,虽不算盛宠,可每个月皇上都是会来她屋里一两次,倒也不算清寡,再加她避世的脾性,在宫里,一向不与人争,更不对宫妃有过惩治。

算的上是宫里的老好人。

谁若有什么难处,求到她面前,尽管面冷,可能相帮的,总是要帮上一把。

她之前和慧贵妃闹,之所以搬出齐妃,就是因为即便将齐妃推至风口浪尖,让齐妃和慧贵妃去斗,纵然齐妃赢了,她也好将齐妃拿下。

如何能想到,齐妃今儿唤了她来,竟是二话不说,直接罚跪。

难道是齐妃察觉了她的心思?

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前,欣贵人难免心虚,抬眼去看齐妃,小心翼翼道:“娘娘生气,是不是因为臣妾这几日因为心头愤愤不平,见不惯慧贵妃种种行为,而言辞间又屡屡拿娘娘和她作比,娘娘觉得臣妾多话了?”

齐妃眼睛微闭,倚靠在身后的松软大靠枕上,一言不发。

欣贵人吸一口气,就继续道:“臣妾如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发言,慧贵妃虽然有孕在身,可她早就过了前三个月,娘娘也是生养过的人,该是知道,过了前三个月,这胎便坐稳了,哪有那么娇贵。”

“偏她慧贵妃就仗着有孕在身,白天的跪灵,竟是除了一早的那一场,其余的,皆是不参加,这分明就是在端身份。”

“陛下遗诏,四殿下是储君,按理,等到四殿下登基,慧贵妃就是太后,可她现在对陛下和太后娘娘如此不恭,可见其品行根本难当太后之任。”

“这些年,皇上那般恩宠慧贵妃,皇后没了,中宫空悬,也不见陛下抬了慧贵妃的位份,可见,陛下同样觉得,慧贵妃不配皇后一位,她既是不配做皇后,那便一样不配做太后。”

“放眼整个后宫,除了娘娘您,谁还能做太后!娘娘倒是与世无争,可臣妾心里着急啊,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慧贵妃鸠占鹊巢,而齐妃娘娘您却一无所有,臣妾这心里,实在着急啊!”

“慧贵妃这般人品,陛下和太后娘娘一走,她就原形毕露,她若当真做了太后,这以后,您膝下的公主,臣妾膝下的公主,婚事可如何是好!娘娘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公主打算啊。”

“臣妾如此,不瞒娘娘,臣妾是存了私心,可臣妾这私心,绝不是要害娘娘,而是为了臣妾的六公主,娘娘的性子,臣妾才信得过!”

欣贵人说的声泪俱下,自己都被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

这话赶话的说出来,真是要比提前想要的效果都好呢!

抹着眼泪朝齐妃觑过去,就见齐妃不知何时睁了眼,正一瞬不瞬您这她看,欣贵人登时心头一突,“娘娘?”

齐妃面色不动,看不出喜怒,道:“六公主呢?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

欣贵人登时心口铮铮发疼。

她的六公主……此刻也不知在赤南侯府受没受虐待。

顾玉青那个贱人!将来有机会,必定将她千刀万剐!

心头恨恨骂过,欣贵人面上不敢露出半分端倪,便恭恭敬敬道:“一日的跪灵,六公主累的紧,且先睡下了。”

齐妃眉目微动,“哦?本宫怎么好像今儿一下午都不见六公主了?”

欣贵人捏着丝帕的手,恨恨一抖。

过了晌午,顾玉青便让人将六公主绑架走了,宫里,当然见不到。

可一旦她说出顾玉青绑架了六公主,齐妃必定会将此事说出,等传到顾玉青耳朵里,万一她心狠手辣对六公主下手如何是好。

还是等父亲那边的安排吧!

罗茜一句话说的对,等拿捏住了慧贵妃和萧煜,再救六公主,才最稳妥。

如此一想,欣贵人就一脸难色,抹泪道:“不瞒娘娘,六公主的确是不禁跪灵辛劳,病倒了,臣妾怕惹是非,才没敢说,今儿下午,臣妾做主,悄悄将她留在寝宫里了。”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信。

这可是皇上和太后的双重国丧啊,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让自己的女儿不去跪灵。

可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

都怪顾玉青!

齐妃听着欣贵人满口胡言,美眸凉凉一翻,缓缓又闭上,“你跪着吧,本宫睡会儿。”

欣贵人顿时想要吐血,娘娘,您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啊,臣妾哪里得罪你了。

跪灵跪了一整天,已经够辛苦了,这会,你还让我跪!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心凉

欣贵人满心委屈怨怼,齐妃眼睛没抬,当真就闭目养神起来。

在齐妃这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欣贵人摇摇欲坠,双膝疼的不行,正浑身冒虚汗,耳边就传来跪灵的钟声。

一声一声,敲得她浑身发颤。

满目委屈朝齐妃看去。

钟声终于叫醒了养神的齐妃,对上欣贵人的一双眼睛齐妃淡淡道:“我这里,不用你侍奉了,去跪灵吧。去的晚了,慧贵妃是要责罚的。”

说话间,已有宫婢无声进屋,窸窸窣窣一番收拾,扶了齐妃离开。

欣贵人……

被齐妃罚跪,又连着跪了一夜,欣贵人自然是苦不堪言。

及至翌日一早,好容易熬到烧过第一抬纸,便飞快的任由宫人扶着直奔寝宫。

她的双膝早就乌青红肿。

贴身宫女一边给她擦着活血化瘀的药膏,一边心疼的抱怨,“齐妃也真是的,这几日跪灵已经够辛苦了,竟是罚您跪了那么久。罚也就罢了,总得有个缘由,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把人罚了。瞧瞧娘娘这膝盖,灵堂跪灵,怎么也还要有三日,这可怎么熬得住。”

宫婢说着,眼泪簌簌的落。

之前膝盖钻心的疼,欣贵人全部的心思,都在这膝盖上了。

现在涂了药膏,宫婢又一下一下替她捏着腿,身上便舒坦了许多,精神也就跟着清明了些。

“我想着,必定不会无缘无故,之前齐妃对我虽算不得热情,却也着实帮了我几次,这次突然如此,要么就是有哪个贱人在她面前吹了什么邪风,要么就是……”

说及此,欣贵人忽的语气一顿,眼底眸光一闪,蹭的坐直起来,转头对宫婢几句吩咐。

宫婢闻言,不由一惊,“不大可能吧?”

欣贵人却催促道:“可不可能的,你去查了就知道了,记着小心点,切莫惊动了慧贵妃那边,也别让齐妃知道。”

那宫婢立刻起身,“奴婢这就去。”

不及她行至门边,欣贵人又补充,“还有顾玉青,她你也要当心防着点。”

宫婢点头,急急而去。

望着宫婢离开的背影,欣贵人满目迸射着怨毒的幽光。

正心头不顺,外面宫婢回禀,罗夫人和小姐罗茜求见,欣贵人烦闷的心情,就愈加不好了。

可又不能不见。

长长叹了口气,点头。

罗茜虽然一身素孝,可精致的眉目一眼便能看出,是精心装扮过的,尤其头上一朵素白的绒花,越发衬的她容颜娇弱,微微发红的眼睛,让人心生怜惜。

不过,落在欣贵人眼中,就是心生厌恶了。

罗茜如此,根本就是为了萧煜,可六公主还被顾玉青挟持着,她们竟是一点都不担心,甚至在她面前,连装装样子都不愿……

心头沉沉一叹,欣贵人再看罗夫人和罗茜,脸色就越发难看。

昨儿一盏滚茶,罗夫人现在半边脸还是红肿的,眼见欣贵人黑着脸,罗夫人的气便嗖嗖直往上涌。

行礼问安过后,罗茜一面扶着罗夫人落座,一面频频给她使眼色,转头对欣贵人道:“六公主的事情,已经和父亲商量定了,昨日傍晚来的时候,姐姐宫里的人说姐姐去了齐妃娘娘那里,故而没有见到。”

明明说好了傍晚时分趁着有两个时辰的休憩空档,她和母亲来这里见欣贵人,一则商讨救人,二则商讨她的事,三则也是为了好好休息。

灵堂外面虽然设置的素锦大棚供前来跪灵的外妇休憩,可那里如何比得上欣贵人的寝宫舒服。

可她们来了,欣贵人竟然是不再。

欣贵人不在,她们自然就不能在她的寝宫里歇着,及至返回大棚,莫说躺着了,就是连个坐着的地方,也难寻。

罗夫人认定欣贵人是故意刁难她们,气的差点吐血。

故而一来,罗茜就首先说出此事,等着欣贵人一个解释。

欣贵人闻言,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是不好看了。

昨儿她被齐妃罚跪一事,自然不会向她们提及,说出来,得不到安慰不说,还会落一通嘲讽。

“六公主的事,既是同父亲商量了,父亲如何说?”不提昨夜之事,欣贵人直奔主题,问道。

对于父亲,欣贵人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

语落,心头不由升起期盼。

听欣贵人居然对昨夜的事,一句解释没有,罗茜的脸色顿时便冷了几分,罗夫人更是火气大增,也不顾罗茜的眼色,张口就道:“你昨日是如何对我的,待我回去,你姨娘那里,你可自己想清楚。”

一心牵挂女儿,不理会罗夫人的威胁,欣贵人只对罗茜道:“六公主的事,父亲怎么说?”

罗茜到底要比罗夫人城府深的多,深知她的事离不开欣贵人周旋,此时根本不是对欣贵人甩脸色的时候,捏着丝帕的手狠狠一攥,压下心头不悦,心平气和道:“父亲的意思,是先定了我的身份,在让慧贵妃和四殿下出面……”

不及罗茜说完,欣贵人一颗期盼的心,顿时凉透。

这就是她的母家人啊!

只恨她自己没有本事,不能独自将女儿救出,不然……

觑着欣贵人铁青的脸,罗茜继续柔柔说道:“父亲说,姐姐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毕竟,我的事成了,姐姐就是一宫太后,那样的荣耀,可非寻常事情能比,就算是六公主当真没了,可与太后一位相比,这孰轻孰重,姐姐难道不知?”

听罗茜说出这种话,欣贵人一颗凉透的心,狠狠一抽,“父亲当真是这样说的?”

罗茜一脸歉意的点头,“我也知道,父亲这话,姐姐听着难受,可难受归难受,父亲话里的道理,却是不错。父亲还说……”

欣贵人满目狰狞,“说什么?”

“说姐姐既是罗家女,就该为罗家着想,不能太过自私了。”

罗夫人登时眼底一惊,老爷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茜儿为何这般说?

罗茜继续道:“不过,茜儿倒是觉得,姐姐若当真看重六公主,就不该心疼六公主一时委屈,当为她的长久打算,只有姐姐有权,六公主才有未来。””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明白

罗茜明显话里有话,欣贵人气的肝疼。

这个时候了,她们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你不妨直说,在这里绕弯子,说来说去的车轱辘话,不过是浪费时间,眼瞧着,一会又要去跪灵了,你不想歇着,我还想要歇会。”欣贵人冷着脸道。

她是真的想要歇会,再不歇,她这腿,得跪断了。

罗茜眼底一抹阴戾冷色不动声色的一闪而过,面上,依旧恬静的温婉动人,徐徐道:“我就是想要告诉姐姐,这件事,我耽搁的起,姐姐你耗不起。”

欣贵人柳眉徒然一立。

罗茜状似不见,继续道:“说句难听的,没有姐姐的帮衬,我的事,最多就是绕些弯路,可咱们家里,是必定不会放弃的,可姐姐的六公主,姐姐若是和我们闹僵了,谁来帮你呢?”

欣贵人顿时气结,可又不得不承认,罗茜的话,的确有理。

一语落地,罗茜恭恭敬敬朝着欣贵人屈膝行礼,“姐姐,你就别犹豫了,我好了,罗家好了,姐姐才能好了不是,咱们是一家人,骨肉亲情,就算素日姐姐同我不大亲近,可到底我同姐姐,也比与旁人亲。”

“我做了皇后,莫非还要把太后的位置给了别人?”

罗茜亦柔亦刚,屈膝行礼之间,又是低眉顺眼极其恭敬。

欣贵人双眼直直盯着罗茜,她这个妹妹,容貌绝佳又性子柔和,素日最是心肠软的,她若做了皇后,倒是更比旁人容易拿捏。

尤其是那个顾玉青!

一想到顾玉青,欣贵人气的发颤,便道:“你的花言巧语我不听,不过一点,你的事情一成了,就立刻把六公主救出来。”

虽然态度不好,可这话音儿,却是应了。

罗茜满脸喜色,立刻保证,“姐姐放心,姐姐心疼六公主,我也同姐姐一样心疼呢!将来六公主嫁的好,对我也是帮衬,于情于理,我都盼着姐姐和六公主一日好过一日呢!”

罗茜这话,说的欣贵人一脸怒气才消散下去些。

原本打算和他们说完话就立刻撵了他们出去,现在,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不能了。

一番休憩,待到从欣贵人寝宫离开,罗夫人终是问出心头疑惑,“方才茜儿为何那般说?”

罗茜嘴角微抿,一脸认真,“母亲,女儿是母亲的嫡女,母亲自然事事都为女儿着想,可父亲不同,母亲忘了,父亲还有一个外室,那外室的女儿,如今虽不及女儿大,可等到女儿进宫,坐稳这皇后一位,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

罗夫人登时恍然,“你是怕欣贵人和你父亲走的近,到时候,你父亲为了那贱人的女儿……”

罗茜摇头,“也不光是她,还有府中那些庶出的妹妹们,母亲,我用这样的法子换的后位,却不敢笃定,四殿下一定会心悦我,而且后宫争宠堪比战场,父亲为了让罗家不到,必定会再送新人进来,不管送的人是谁,都是颜色比我俏丽,年纪比我小的,若是那人更得圣心,难不保父亲为了罗家要舍弃女儿。”

罗夫人一直觉得,罗茜性子温和敦厚,是个没有心眼的,今儿她忽的说出这样一番深谋远虑的话,更是当着她的面,把老爷算计一通,罗夫人只觉眼前的女儿有些陌生。

“茜儿,这些话,这些事,是谁教你的?”拉住罗茜的手,罗夫人心头滋味万千。

从前她一直担心,女儿太过心慈和善,将来难免被人欺负。

可现在……

罗茜转头,看罗夫人一脸无所适从,不由将头靠在罗夫人肩头,道:“母亲,不是旁人教的,是女儿自己揣摩出来的,女儿虽不害人,可这些年在府邸长大,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父亲的那些妾室屡屡污蔑,瞧着她们不安分的小动作妄图将母亲取而代之,这样的环境,女儿怎么可能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呢。”

罗茜在罗夫人肩头喃喃低语。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让她听个真切,带着一点点微哑,却是拨人心弦。

“茜儿,是母亲不好,是不是府里哪个小贱人,给你气受了?你告诉母亲,母亲回去定是揭了她的皮!”罗夫人恨恨说道。

罗茜摇头,“有母亲在,谁敢欺负女儿。母亲放心吧,女儿只是长大了,懂事了,渐渐会保护自己了,虽然现在做的还不够好,可女儿竭力做好。”

罗夫人一直担心罗茜的性子,此时,听到这样一番话,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好孩子,不管如何,母亲都支持你。”

罗茜起身,紧紧抱了罗夫人的胳膊,颇带撒娇,道:“好了母亲,眼泪留着一会跪灵哭,此时哭干了,一会哭不出来可是糟了。快走吧,已经敲第二遍钟了。”

罗夫人点头,拈着帕子擦了眼泪,母女二人相依而行。

一场纸烧罢,略做歇息间,欣贵人跟前的贴身婢女在她耳边低言,“娘娘,有人瞧见,昨日您在偏殿和顾大小姐说话,您走之后不多久,齐妃娘娘从偏殿出来。”

欣贵人闻言,捏着丝帕的手登时死死一攥,手背青筋毕现,“贱人,我就知道是她在捣鬼,不然好端端的,齐妃怎么会让我罚跪!”

昨儿从齐妃处离开,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只是膝盖疼的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无力气去细想罢了。

方才给膝盖涂药的时候,猛地想起,好端端的,齐妃为何突然提起六公主没有去跪灵。

公主跪灵和妃嫔跪灵,根本就不在一个区域里,齐妃如何能注意得到六公主。

若非她派人去查了,怎么会知道六公主没有跪灵。

当时她就怀疑,齐妃是知道了什么,原以为是顾玉青告诉了齐妃什么,没想到,竟是她和顾玉青说话的时候,齐妃根本就在场!

昨日她故意说出那些话,本就是为了让顾玉青相信,她所作所为,皆是受齐妃指使。

没想到,那些话,在顾玉青身上没起作用,竟是被齐妃悉数听去。

齐妃当然不会像顾玉青那样蠢笨,听不出话音儿!

现在,可该怎么办!

齐妃是妃位,想要惩治她,简直都不需要理由。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重新

坐在裹了素白锦缎的椅子上,欣贵人远远瞧着齐妃,看着齐妃和身侧嫔妃不时头抵至一处,切切说些什么,心里乱成一团麻。

一日煎熬,终是等到暮色休憩时分,欣贵人苦思冥想一日,拿定主意,这边灵堂才一散了,她便扶了贴身宫婢直奔齐妃寝宫。

齐妃刚褪下外衣,歇在床榻上,眼见她来了,并不意外,仿佛是意料之中,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指了一侧的椅子,让欣贵人落座。

没有进门就被罚跪,欣贵人大松一口气,垮着椅子坐下。

“姐姐,都是妹妹的不是,可妹妹也是有苦衷的,还望姐姐能原谅妹妹。”刚一落座,欣贵人便扯着帕子抹泪道。

她这眼泪,倒也不是佯做。

只要一看到顾玉青,欣贵人便心里针扎似得疼,更何况,方才在来齐妃这边的路上,顾玉青还又结结实实的吓唬了她一番,满口什么失足落水什么风寒恶感……

每一个字都说的她心跳不已。

也不知六公主眼下如何。

顾玉青的威胁,再次坚定了欣贵人心头的谋算,在齐妃面前,就越发哭的声泪俱下。

齐妃凉凉看着欣贵人,半晌,喝过一盏茶,道:“什么苦衷?”

欣贵人立刻就道:“顾玉青绑架了我的六公主。”

齐妃眼底眸光微动,没有作声,只深深看着欣贵人抹泪。

欣贵人不敢抬头看齐妃的脸色,只继续垂泪,道:“我之前,的确是打着娘娘的名号,屡屡在慧贵妃面前抱不平,可……”

沉沉一叹,满是委屈无奈。

这个时候,欣贵人是该霍然起身,扑通双膝跪地,以显诚心的,可她膝盖实在太疼了,经不起跪,左右挣扎一番,到底还是捏着丝帕稳稳坐住。

万一跪断了腿,哪个轻哪个重!

“可我如此,也是万般无奈,娘娘,一则我是真心觉得娘娘实在太委屈了,慧贵妃实在太嚣张了,她根本不配太后一位,二则,我如此做,也是被家里逼得。”

欣贵人最后一句说出,齐妃平静的脸上漾起一丝波澜,“哦?”

欣贵人眼见如此,当即就哭道:“娘娘您也知道,我是家中庶女,嫡母强势,每每用我生母的性命来拿捏威胁我,为她办事。”

齐妃倒是着实没想到,欣贵人提起这些,眸光沉了沉,道:“这次也是她逼你的?”

欣贵人点头,泪水连连,“娘娘,我嫡母的小女儿,今年刚刚及笄,此次四殿下被立为储君,家中嫡母,想要把她那小女儿,嫁给四殿下的。”

齐妃微微蹙眉,“这些,同我有和关系?”

欣贵人就道:“慧贵妃一向精明,若是不让慧贵妃精力不济,她们哪有机会得手,这满宫里的,也就娘娘您的资历位份在那里,除了您,谁还有资格能让慧贵妃分心。”

她语落,齐妃登时脸色难看。

冷哼一声,“你是想让我吸引了慧贵妃的注意力,好让慧贵妃无暇顾及四殿下的饮食起居,你们好趁机而入?国丧家丧,你们好大的胆子!”

欣贵人一个“得手”二字,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作为在深宫摸爬滚打数十年的齐妃,如何不懂。

当年,皇后依仗英国公府,又对陛下有救驾之功,舒妃依仗何家,慧贵妃虽然毫无依仗,可皇上对她深情不移,这三人当头,她怎么办露出丝毫锋芒。

为求一丝生机,她不得已开辟另一条活路,将自己竭力扮作清心寡欲不争不抢的样子。

可这天下人,谁又真的无欲无求呢!

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所以,舒妃死了,皇后死了,她还活着!

齐妃虽未直言,却也等同于一语道出她们所谋划之事,欣贵人心头顿时一跳,惊愕的抬眸,看向齐妃。

只见齐妃双目含愠,柳眉微立,面上带着薄怒,直视她。

欣贵人慌忙闪开眼睛,道:“娘娘,我也是迫不得已。”

齐妃冷笑,“好一个迫不得已,那现在呢,你现在将你们谋划的这些龌龊事情告诉我,又是什么主意呢?”

齐妃素日脾气好,欣贵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如沐春风,今儿齐妃忽的抖出凌厉之姿,欣贵人只觉被齐妃的气势震的心神具颤,死死捏着手里的丝帕,竭力平下一口气,道:“我昨日受娘娘惩罚,心头实在畏惧,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将此事俱实告诉娘娘。”

说着,欣贵人嘴角扯出苦笑,“不瞒娘娘,这连日跪灵,我的膝盖,实在受不住了。”

齐妃闻言,不由嗤的一笑。

这话,她倒是信。“原来你是跪怕了,才告诉我。”

欣贵人无言以对,面色涨红。

齐妃便喝过半盏茶,幽幽道:“你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转头告诉慧贵妃?”

欣贵人立刻就道:“娘娘且听我说完,再决定是不是告诉慧贵妃。我之所以告诉娘娘这些,是希望娘娘助我救回六公主,当然,为回报娘娘之恩,我会助娘娘登上太后一位。”

齐妃挑眉嗤笑,“太后?慧贵妃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你做梦呢!”

欣贵人摇头,一脸认真的诚恳,“我说的是真心话,娘娘,慧贵妃眼下是还活着呢,可怀孕之人,最是经不得吓经不得刺激,若是国丧期间,闹出四殿下和我妹妹罗茜的事,慧贵妃会是什么反应呢?必定心神大骇,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再略略刺激她,她这身子,就算是彻底虚了,届时再在她生产之时,略做手脚,便大事告成!”

欣贵人说的,的确不假。

齐妃狐疑道:“就算大功告成,为了保护四殿下的名声,立了你妹妹为后,这太后一位,怕也轮不到我吧!你就不想?”

欣贵人满面无奈,“我倒也想做这太后一位,可就算做了,我也不过是个受人欺负的傀儡罢了,只要我嫡母拿我姨娘的性命威胁我一日,我便一日都不得自由。”

齐妃听着,心头心思渐动,以目微示,宫人即刻给欣贵人添换一盏新茶。

待到宫人退下,齐妃道:“你究竟想要如何,不妨直言。”

语气,却是不似方才冰冷。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暗涌

欣贵人问音,心头一喜,抬眸,双眼灼灼,看向齐妃,道:“臣妾没有别的想法,就想要娘娘做这太后,如此,就算我那妹妹做了皇后,我也还能依仗娘娘而活,不至于被她拿捏。”

齐妃不动声色,“我若是不愿做太后呢?做太后有什么好的,四殿下那样子,不学无术,必定不是个省心的,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朝廷政务要闹到后宫来,这个太后,可是个给皇上收拾烂摊子的,我为何要让自己过得那般痛苦呢,轻轻松松做个太妃,多好。”

欣贵人摇头,道:“娘娘只有自己做了太后,掌了大权,才能给公主谋一个好姻缘。”

齐妃不以为然,“我若将你们密谋之事告诉了慧贵妃,她必定对我感激涕零,我的公主,一样能有一个好前途,如此,我既不必操心前朝政务,又能自得其乐,我觉得,这样最好。”

欣贵人……“娘娘,您糊涂啊,四殿下是什么人,顾玉青又是什么人,等到四殿下登基,顾玉青做了皇后,慧贵妃做了太后,这后宫,哪还有娘娘的容身之处,娘娘莫非忘了当年那件事。”

齐妃闻言,登时神情悚然,心跳如雷,“当年什么事,你休要胡言乱语。”

欣贵人却道:“娘娘,就算我不说,娘娘难道自己心里就没有盘算?我不说,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啊。当年,娘娘分明是瞧出来,赤南侯府的二女儿顾玉禾并非姑苏彦亲生,乃端王侧妃之女,娘娘却并未将此事告知姑苏彦和顾臻,姑苏彦暴毙而亡,却是因为顾玉禾受端王蛊惑投毒,这件事,认真追究起来,娘娘就不怕顾玉青报仇?”

欣贵人一番话,齐妃顿时浑身打颤,手指冰凉沁骨,却是强自挺直腰杆,冷声道:“寻我报什么仇,又非我指使了顾玉禾!”

欣贵人则道:“道理自然如此,可顾玉青会如何想,我们就不知道了。娘娘,只有您做了太后,这件事,就算被闹出,您的性命安危和公主的前途安危才有保障。”

齐妃深深看着欣贵人,良久,道:“好,我答应你。”

欣贵人立时喜上眉梢,“娘娘英明。”

齐妃却面无笑意,只冷冷道:“需要我做什么?”

欣贵人道:“只求娘娘速速将臣妾的六公主从赤南侯府救出。”

齐妃点头,“我尽力一试,不过,你也知道,赤南侯府不是寻常地界,未必成功。

欣贵人起身答谢,“有劳娘娘了。”

不及欣贵人屈膝行礼罢,齐妃便道:“我答应你救出六公主,但是,有一事必不可少。”

“莫说一事,只要能救出六公主,十事百事我也答应。”欣贵人只觉看到希望,满心欢喜。

齐妃就道:“我要你父亲的兵部通行证。”

“兵部通行证?娘娘要这个做什么?”欣贵人蹙眉疑惑道。

齐妃苦笑道:“我母家一个亲戚犯了事,被抓了起来,我父亲设法想要将他救出来。”

“兵部的通行证,就这样管用?”欣贵人满目不解。

齐妃摇头,“我也不甚了解,只是这几日听我母亲念及,说是需要一张兵部的通行证,可我父亲,你也知道,这些年,和罗大人一直不大和,所以……”

齐妃欲言又止。

欣贵人一口答应,“好,此事娘娘放心,我一定做到。”

齐妃又补充一句,“这件事,还望你莫要在你嫡母面前提起我来,你也知道我父亲…..”

欣贵人一口应下,“娘娘放心就是。”

要说的事情既是已经说定,眼看两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已经过去小一个时辰,膝盖疼的要紧,欣贵人只略坐坐,便起身告辞。

她前脚一走,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便道:“当年那件事,欣贵人如何得知?”

齐妃冷笑,“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如何得知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让她再活下去了。”

那宫婢一怔,随即应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如何做。”

齐妃摇头,“不急于这一时,况且,还有一出戏呢,不看着慧贵妃吐血,我这些年憋在胸口的气,怎么能顺畅。”

言落,齐妃又道:“齐大人那里,可是有什么新的消息?”

宫婢摇头,“齐大人倒是没有消息传来,是夫人让奴婢告诉娘娘,娘娘且放心,娘娘要找的人,一定稳稳当当给娘娘送进宫来。”

齐妃嘴角含笑,“父亲母亲做事,都是稳妥的,她既是如此说,便是十有八九了。”

说着,沉沉一叹,“只是没见到人,我这心里,始终不踏实,这几日,这眼皮又是一阵一阵的跳,也不知好事坏事。”

那宫婢一面给齐妃揉着肩膀,一面道:“当然是好事,娘娘正为那件事发愁,欣贵人就给娘娘送来东风,罗家要是不闹这一出,娘娘的事,兴许还没有这么顺畅呢!”

“让他们闹去吧,等事情发生了,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仅罗家倒霉,慧贵妃,四殿下,赤南侯府,一个都幸免不了,这后宫,还不就是娘娘的。”

齐妃很是受用这几句话,笑道:“就你知道我的心!但愿不是白忙乎一场啊!”

那宫婢信誓旦旦,笃定道:“怎么会白忙乎,娘娘素日隐忍,皆是为了这一日呢,谁能想到娘娘的神机妙算,娘娘这一步棋,进可火上浇油,退可隔岸观火。”

齐妃以手撑着头,微微合目,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几日跪灵,虽暗中几方势力暗潮汹涌,可明面上终究太太平平度过,终是迎来初八这日。

天还未亮,顾玉青便早早从皇宫出来,一路直奔赤南侯府,她回去的时候,顾泽慕已经在桐苑等她。

“可是按着我的话,都朝静安胡同那边递过去了?”顾玉青一面褪去大氅,一面急急问道。

顾泽慕神色晦暗,点头,“送过去了,只是一件事,静安胡同那边的准备,远超过我们的预想。”

能让弟弟这个隐帝如此脸面变色,顾玉青一颗心登时突突一跳,朝顾泽慕看过去,“何事?”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激流

顾泽慕脸色微沉,声音也有些暗哑,眼底一片青黑,显然彻夜未眠,捏了捏拳头,道:“猫耳胡同那边传来消息,据他们窃听南安王和萧睿的谈话,为了此次夺位能够万无一失,他们勾结了南越和辽东。”

猫耳胡同那里,借着青梅抄写那根本就用不上的佛经,顾泽慕派了两个隐军里擅长侦查窃听的人过去,日夜蹲守,只等着听隔壁南安王的响动。

听到顾泽慕此言,顾玉青登时大惊,“和南越辽东勾结?”

顾泽慕点头,“想要利用外敌入侵来使朝廷动乱,届时,南安王再凭一己之力,击退敌军,稳固朝局,如此,来获取朝中重臣的推崇,成功将不学无术的萧煜排挤掉。”

说罢,顾泽慕苦笑,“曾经,这不学无术是萧煜的护身符,如今,却是成了他的催命符。一旦南安王引狼入室,萧煜若是不能成功,并且以最少伤亡最少支出来平定战争,那他在朝中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更何况,南安王既然敢引狼入室,他就必定做足了准备,到时候,萧煜面临的,可是内忧外患。”

想到这些,顾泽慕都替萧煜头疼。

顾玉青心头犹如惊涛骇浪,层层叠叠,猛烈的撞击着,“不是定下了在初八行动吗?怎么,他们不打算今日动作了?”

顾泽慕摇头,“倒不是,今天,他们照常进行,毕竟引入外敌的风险有多大,南安王心里也清楚,若是能自己解决的,他必定是不会引入外敌的,这辽东和南越,是他最后的一张王牌。”

顾玉青这才听明白,“也就是说,若是在萧煜登基之前,他能成功地取而代之,那就没南越和辽东什么事了,若是不能,一旦萧煜登基,他就制造祸乱,让萧煜在朝臣面前自暴昏晕无道,而他,则在萧煜的衬托下,自然而然落入朝臣视线。”

顾泽慕点头。

顾玉青冷哼,“这算盘,打的还真是好!还好我们提前得知,尚且有准备的时间,不然,若是两眼抹黑,南越和辽东那面真的打起来,父亲又不在,一时间,朝中可用之人又不多,那才真是……”

顾泽慕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父亲不在,有我啊!”

笑起来的样子,虽是与顾臻相似,可更像他外祖父祁北姑苏老将军。

张扬、不羁,却又从容自信。

顾玉青横他一眼,“你才十一岁,你觉得,满朝文武疯了,会让你领兵出征?”

虽然她倒是相信,弟弟一定有这个本事,不然,他这隐帝也白做了,可她相信不管用啊,得朝臣相信。

战争无儿戏!

顾泽慕则自信满满,“他们不让也得让,到时候,要真打起来,没准儿我是第一个被提出来的人。”

顾玉青一怔,顿时恍然……

明白过来,跟着就有些心酸不甘。

弟弟如此说,不过是看透人情世故罢了!

倘若真有南安王引入外敌那一日,朝中局面,怕是已经动乱了,人心都是趋利避害,一面是实力强大的南安王,一面没有母家支撑又不学无术的萧煜,这两杆秤,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谁愿意送命去替萧煜扫平外敌。

而赤南侯府和萧煜的姻亲关系,弟弟作为赤南侯府唯一的男丁,自然而然,落入众人视线。

旁人才不会顾及弟弟年仅十一岁,那些动了心思的朝臣,为了巴结南安王,还不知要耍出什么手段来逼顾泽慕出征呢!

大不了,弟弟是个副将,还有董策呢!

萧煜能用的,也就这两个人。

思绪及此,顾玉青看向顾泽慕的目光不由心疼,可心疼的视线才落到他的面上,竟是在顾泽慕的眼底看到隐隐的兴奋。

兴……奋?!

“啪”的抬手,朝着顾泽慕脑门就是一巴掌,“你兴奋个什么!”

顾泽慕忽的受顾玉青一巴掌,登时嗷的跳脚躲开,嚎啕大叫,“哪个男儿不想建功立业!乱世出英雄!”

顾玉青横他一眼,“你都已经是隐帝了!”

顾泽慕嘟嘟囔囔,“隐帝隐帝,暗庭暗庭,那就是隐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我可是想要做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就像父亲,就像祖父,就像外祖父。”

“战事一起,必定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顾玉青又横了顾泽慕一眼,“这件事,若是能不发动战争,自然是最好。”

语落,停顿一瞬,顾玉青转头幽幽看向顾泽慕,“你暗庭的人,能悄摸直接把南安王和萧睿给杀了不?”

他俩一死,一了百了!

顾泽慕登时用一种看二愣子的表情看向顾玉青,“姐姐,做梦呢?我要能杀了南安王和萧睿,早在好几年前就杀了,哪用等到现在!”

顾玉青不由咂舌,“他的实力,那么强?”

顾泽慕抱臂耸肩,“你以为呢!”

幽幽一声叹,顾玉青只觉愁云积压头顶,“要真是让你带兵前往战场,你有多少胜算?”

顾泽慕笃定道:“单方面击溃他们任何一方都不是问题,但前提是粮草充足,不过,这一点,只怕难以保证,而且,朝廷供应的粮草,我怕都根本不能用,南安王必定做手脚,到时候,仗没打,将士们已经就被自己的粮草给撂倒了。”

顾泽慕所言,并非妄断。

顾玉青头顶的愁云,就又浓了一层。

顾泽慕继续道:“而且,情况可能比姐姐想象的,还要糟糕。”

顾玉青……

顾泽慕道:“南越和辽东不是傻子,先前父亲在辽东一战,将辽东彻底击溃,辽东虽不能立刻组织起来大军压境,可一旦辽东和南越联手,想要趁着南安王自掘坟墓之际,咬上我们一口,那就糟了。”

顾玉青立刻明白顾泽慕所指为何。

南越和辽东,从地图而看,分别位于我朝东南和东北方向,两国与我朝有共同的交界地,便是函谷。

一旦,南越和辽东双方集中火力,一起进攻函谷,那前去迎战的将士,就势必要被分成两支,一个对抗东南的南越,一个对抗东北的辽东。

如果一切按照最坏的打算来预计,在南安王的暗地破坏下,我朝可用将士,最多十万。

可为了不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越和辽东,必定倾力出击。

如此一来……

函谷一旦被攻破……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分析

函谷可是我朝一道门户,一旦这门户不在,外敌便入侵,便犹到了无人之境。

到时候,怕就不是南安王能控制得了。

就算南安王控制,那也是割地赔款,而这丧权辱国的名声,自然是落在萧煜头上。

如此,就不仅仅是朝臣对萧煜失望,这天下百姓,怕也难以接受如此帝王。

才一登基,就丧失国土……

这种奇耻大辱,只怕天下人人唾骂!

而南安王……

若是估计不差,等到南越和辽东退兵,南安王再制造契机,亲自带兵,再次出征,这一次,他一则带出本朝将士,二则,他暗中培养的那些私兵就派上用场。

隐军都抵不过南安王的私兵,这些私兵掺杂在出征将士中,那这战事,必定是所向披靡。

如此,被萧煜丧失的国土,则由南安王一一讨回,并且再给南越和辽东一击狠狠的教训。

既扳回脸面,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获得民心民意,他这帝王之位,便顺其自然的得了。

南安王的这一手准备,实在厉害!

除了让人早早就结束南安王父子性命,免得他们出来作妖外,一时间,顾玉青竟是想不出一点破解之策。

可弟弟都做不到,那这一条路,就是死路了。

头顶的愁云,一浓再浓,转眸瞥见顾泽慕一脸气定神闲的立在一侧,顾玉青不由……

眼见他愁眉不展的姐姐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朝他看过来,顾泽慕当即咧嘴嘿嘿一笑,“姐姐,你终于想起我啦?”

顾玉青……“直说!”

顾泽慕就一脸骄傲的说道:“姐姐是不是觉得,南安王这局,安排的实在狠辣刁钻,根本无从可破?”

顾玉青……

顾泽慕继续一脸欠揍的小得意,“姐姐,说句好听的,我就给你个锦囊妙计!”

顾泽慕欠揍的一脸笑还没有展开,顾玉青抬手朝着他脑袋“啪”的就是一巴掌打上去!

你姐姐我都要被野火烧不尽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

顾泽慕再一次嗷的一嗓子叫,跳脚抱头。

他一侧,顾大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他,长点心吧,这短短一会功夫,都挨几次打了!

顾泽慕捂着脑袋哼哼道:“姐姐,把我打傻了,谁给你解决问题,快来哄哄我!”

顾玉青……

弟弟,你真的是个隐帝不是个傻子?

面对弟弟的傲娇,顾玉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发酸又恶心的话说了几大车,“……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学富五车的人,你就发发善心,快点告诉我吧!”

顾泽慕一脸坚决,“不行,你没有说我温柔善良,是一枚体贴的暖男!”

顾玉青颤着嘴角,“暖男,我还暖炉呢!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一枚暖男,是个啥?”

顾泽慕顿时,呀,嘴巴说秃噜了……

“姐姐,人傻就要多读书!”眨眼间回过神,义正言辞道:“连暖男是啥也不知道,这以后嫁给萧煜,不得让人家笑话我们赤南侯府的人没学问啊!”

顾玉青……“好,暖男,你快告诉我吧!”

竭力忍着想要抬起而直接抽向顾泽慕的手,顾玉青咬牙切齿的温柔的笑着说道。

顾泽慕摇头,“不行,你的夸奖不够走心!”

走心……顾玉青颤着嘴角默默的从字面意思来体会这个她从未听说过的词,然后道:“弟弟啊,你遗世独立,流芳千古……”

“姐姐,死人才流芳千古呢!”

顾玉青……

……

这场拉锯战,终于在顾玉青口干舌燥,头晕眼花,胃里做出诡异的妊娠反应,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右手,时时刻刻都想扬起来直接拍向顾泽慕脑袋的时候,被顾泽慕叫停。

“看在我姐姐这么爱我的份上,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顾泽慕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顾玉青缓缓放下的右手,笑嘻嘻说道。

顾玉青有气无力道:“说!”

顾泽慕就道:“姐姐是被我所描述的问题给困住了,姐姐不妨跳出来看。”

“跳出来?”顾玉青现在满脑子还是她刚刚绞尽脑汁对顾泽慕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夸耀,愣怔了好一下,才缓过神。

顾泽慕就道:“姐姐只是想,如何应对这场战事,可是,为何不去想,如何避免这场战事呢!”

顾玉青登时眸光一紧。

顾泽慕继续道:“既然南安王勾结的是南越和辽东,我们又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何不在南安王动手之前,就截断他这条线。”

“你是说,派人去游说南越和辽东?”说着,顾玉青眉头蹙起,方才和顾泽慕玩笑间面上的笑意倏忽收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顾泽慕点头。

顾玉青继续道:“南越和辽东肯发兵,一则是南安王必定给了他们不菲的好处,二则,他们自己,想必也是瞅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这种时机,可不是想有就有的,明知两国联手,必定能趁乱捞上一笔,他们为何要收手。”

顾泽慕就笑,“姐姐还是没有跳出来。”

顾玉青……

“姐姐想,南越因着皇子楚天锗一事,现在朝局不稳,而辽东,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将士士气必定不足,我们为何不立即派人去这两个国家,在与他们谈判之前,先散出作战谣言来蛊惑民心军心呢!”

“百姓和将士,这个时候,都是恶战的。”

“另外,正如姐姐所说,他们有利可图,既是有利可图,我们便许给他们利就是了,与其让他们倾一国之力来攻陷函谷,还不如不用他们发一兵一卒,不损他们一粮一草,就给他们好处。”

“南越和辽东又不是傻子,这买卖哪个合适,根本不用想。”

“可这给出去了,到底也是丧权辱国!”顾玉青面色沉重。

顾泽慕则不以为意,“姐姐,若是打了,不仅仅是丧权辱国,还折损国力,民不聊生,更让天下人看尽萧煜的笑话。”

“若是在打之前,就私下交易,这交易要如何做,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眼看顾泽慕眼底那抹冷笑,顾玉青有点捉摸不透,道:“你打算给他们什么好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动摇

“南安王的封地!”

随着顾泽慕幽冷的声音响起,顾玉青顿时恍然大悟!

南安王的封地,距离南越和辽东,都不算甚远,虽地处苦寒,却也是物产丰富。

对于南越和辽东而言,实在是块不错的肥肉。

就算是他们攻打进来,也未必就能得到这样的好地方。

更何况,南安王从此处密谋造反,他的家资,必定丰厚。

此事朝廷不知,可作为和南安王合作的辽东和南越却是清楚。

得了这块封地,自然也就等于得了南安王那厚实的家资。

至于如何分配……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将此处给了南越和辽东,一旦消息传到南安王耳中……

南安王的暴跳如雷,顾玉青可想而知,不由嘴角微扬。

顾泽慕嘻嘻一笑,“怎么样,姐姐,我这主意不错吧。”

顾玉青伸手,“啪”的在顾泽慕肩头一拍,“好主意!”

顾泽慕条件反射的跳脚抱头,正要扯着嗓子大叫,忽的意识到抱错了地方,顿时龇牙。

一侧顾大默默抬起前爪,捂眼!

“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得赶紧告知慧贵妃娘娘,由她定夺!”双目闪着熠熠光泽,顾玉青道。

此事若是成了,兴许这会是截断南安王后路的绝佳手段。

正说话,吉祥来报:“小姐,萧睿世子来了。”

顾玉青和顾泽慕登时四目相对,顾玉青深吸一口气,道:“带他去父亲书房,我这就来。”

吉祥应诺,领命离开。

顾玉青略做收整,提脚过去。

这几日,顾玉青虽不在府邸,可萧睿却是一日不差的天天来。

每次,顾泽慕都用那上好的“碧螺春”招待他。

顾泽慕秘制的“碧螺春”喝的次数多了,以至于萧睿一日不来便抓心挠肺的不舒坦。

“你给他喝那种东西,他就不会生疑?”临近书房小院,顾玉青问顾泽慕,“毕竟那东西上瘾。”

顾泽慕斜眼一脸笑,“他只会以为,自己是思念姐姐思念的紧!”

顾玉青……

“啪”一巴掌拍下,随着步子踏进书房小院,顾泽慕发出一声哀嚎。

萧睿正观摩赤南候顾臻的书房,听到外面动静,不由心跳一块,转身直直盯向大门。

这一连数日不见顾玉青,萧睿自己都被自己的狂热震惊。

明知来了也见不得顾玉青,可仿佛来了,在赤南候府坐坐,他也心安。

他这,是没救了吧。

每次来,顾泽慕都没有好脸色,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可他却听着甘之如饴。

不过是因为,顾泽慕招待他的茶,还是他第一次登门赤南候府时顾玉青招待他的碧螺春。

喝着那茶,他心安。

正心头微动,书房木门便被“咯吱”一声推开。

萧睿眼角微抖,顾玉青一身素白孝衣就跃入眼中。

几日不见,顾玉青清瘦的让萧睿心头一怔,有些疼,不禁上前一步,“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语落,这才注意到顾玉青身上的孝衣,是麻衣重孝,唯有晚辈才穿这样重的孝,顾玉青不过一个大臣之女。

她如此,必定是为了萧煜的缘故。

思绪及此,一阵浓烈的醋意便猝不及防劈头盖脸砸向萧睿。

“过了今日,明日就不必去了。”萧睿满目炽热,说道。

语气里,满满的自信。

顾玉青眸光凉幽幽拂过萧睿,嘴角浅笑,“世子就这么十拿九稳?”

今日是他和南安王进宫之日,原本,他是不该来的,再过半个时辰,他就该进宫里。

可偏偏昨儿夜里收到消息,顾玉青今儿一早回府。

得了信儿,他便彻夜不眠,好容易熬到卯时,左右挣扎,终是顺着心意拔脚就来……

看着顾玉青精致的眉眼,嘴角略带幽凉的笑,哪怕这笑意寒凉,萧睿也只觉,他来对了。

来了,心里便踏实了。

“距离萧煜的加冕礼,还有一个时辰,你等我好消息就是。”

看过顾玉青,萧睿只觉心头安稳,转脚就要离开。

顾玉青一眼瞥过一旁桌案上萧睿喝过的茶盏,不动声色道:“今日我回来,就是特意要告诉你,世子还是不要进宫了。”

萧睿……“是萧煜让你来的?”

醋意泛起,萧睿脸色有些难看。

顾玉青嗤的一笑,“萧煜巴不得你们父子去送死呢,是我念着你对我的情分,特意出来的。”

一面说,一面款款落座。

萧睿……

他明知道,上次顾玉青对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和南安王反目,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煜。

顾玉青对他,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任何情分。

可看着眼前的顾玉青,她的话,他还是鬼使神差的信了。

离开的步子顿住,转身,凝上顾玉青一双微微低垂的眼,道:“此言何意?”

顾玉青便道:“难道你和南安王一直坚信,陛下当真驾崩了?”

“不是吗?”萧睿顿时心下一跳,上前,在顾玉青对面坐下。

刚刚落座,吉祥便捧上热茶。

萧睿忍不住茶香气,端起茶盏吹了几口,喝下。

顾玉青笑道:“世子这次喝茶,倒是痛快,怎么,不怕有毒了?”

言落,似有若无朝一侧鬼笑的顾泽慕瞥过一眼。

萧睿一笑,“顾大小姐玩笑了,顾大小姐方才的话,是何意思?”

皇上突然驾崩,他几番分析,最终确定,皇上就是驾崩,绝非刻意布局。

可……再确定,那也是推测。

这几日,宫中跪灵吊唁,不论是宫内守灵还是宫外朝臣,一切进展皆是平静有序,一点岔子没有。

唯一的乱子,就是宫里欣贵人闹了几场,可不过一天功夫,就一切平静下来。

宫里宫外,连个水花都没有。

如此,南安王和萧睿,便动摇了之前的笃定。

萧煜……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更何况,据周太医从王太医那里得到的情况,萧煜现在还卧床不起,今日行加冕礼的,不过是个冒牌货。

如此……

宫中一切有条不紊,根本就不正常!

他早该想到的。

萧睿狐疑的看着顾玉青,“顾大小姐,不妨细说。”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客人

顾玉青端起茶盏,悠悠用杯盏盖撇着茶面浮沫。

就在顾玉青和萧睿各怀鬼胎尔虞我诈互相以退为进以进为退的算计间(当然,主要是顾玉青算计萧睿,而对顾玉青一腔热忱的萧睿,则是在顾玉青的言辞里,挑选鉴别可信可用之语),静安胡同迎来一位贵客。

南安王的贴身随从大步流星直奔南安王书房,“王爷,宫里来人了。”

南安王已经收拾整齐,听闻萧睿天不亮就出去,至今未归,正恼怒,忽闻此言,登时一愣。

“宫里来人了?什么人?”

随从一脸凝重,“内侍总管。”

南安王登时噌的从椅子上弹起,“谁?”满目惊愕。

“是内侍总管,王爷,正朝您这里过来。”

南安王眼底顿时浮出狐疑,他倒是不意外内侍总管是如何知道他住在这里。

身为皇上跟前第一人,内侍总管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这也枉活了。

可……

他怎么来了!

今儿可是萧煜的加冕大典!

内侍总管作为皇上跟前的大总管,他是要宣读圣旨,配合礼部主持大典的。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而且,他从未收买过内侍总管……

狐疑随着眉头蹙紧越发浓盛,“世子回来了吗?”

随从摇头,“没有。”

南安王登时咬牙,“这个孽障,快去找他!”

随从领命,提脚即刻离开。

他前脚刚走,便有从人引着内侍总管进来。

南安王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坐定,朝着踏门而入的内侍总管扯嘴一笑,“什么风竟是吹得您露面了!”

并不起身相迎。

内侍总管却是作揖一礼,觑着南安王的神色,淡淡一笑,道:“外面水深火热,暗潮明潮汹涌,王爷这里,倒是别样安静。”

南安王压下心头疑虑,面上竭力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端起茶盏,缓缓喝过一口,隔着氤氲的茶气,皮笑肉不笑,道:“本王在封地悠闲惯了。”

内侍总管一笑,自行落座,“王爷说笑了,王爷若是悠闲惯了,从何而来私兵数万个个精锐呢!”

南安王傲然一笑,满是自负!

眼底睥睨天下势在必得之色,毫不遮掩。

以目示意,便有从人为内侍总管斟上一盏热茶。

内侍总管眉目不动,端起茶,就唇而喝,抿过一口,笑道“王爷悠闲自得,端坐书房,悠闲品茗,奴才家的主子,却是要外焦里干了。”

南安王眼底精光登时一闪,“外焦里干?本王瞧你这样子,可不像外焦里干!内侍总管繁忙之际登门,想来不是来诉苦的吧,若是本王所知不差,今日可是四殿下的加冕大典。”

“奴才主子外焦里干,奴才又不是心急如焚,何必跟着凑热闹!”内侍总管悠悠说道。

他这明显话里有话,南安王不由深深朝内侍总管睇去一眼。

这种微妙的情况下,任何一个错误的判断都极有可能让情况徒然改变!

可恶……萧睿若是在就好了。

“世子回来没有?”南安王沉默一瞬,向一侧下人问道。

下人当即转身出去,不过须臾,又折返回来,“回禀王爷,还没有。”

内侍总管不动声色的看着南安王,低头喝茶。

南安王捏了捏拳,看向内侍总管,“听你这话,倒是你主子的安危,与你无关了?”

内侍总管转手将茶盏搁下,一抖衣袍,道:“奴才是伺候人的,谁是主子,奴才就伺候谁,做奴才的,哪还有挑主子的道理。”

他这话,极是奴颜婢膝,可说话气势,却是带着一股傲然,反倒让南安王无从从他的话语语气里断定他的真正来意。

“本王记得,本王还在宫里的时候,你就在今上跟前伺候了……哦,不,如今还是先皇了,他都驾崩了。”

话语间,满目幸灾乐祸的讥俏。

“怎么?本王记得,你可是个忠仆啊!”

“王爷这般从容,当真以为王爷所谋之事十拿九稳?”内侍总管眼皮不抬,吹着茶叶沫,微微就着嘴喝了一口。

南安王阴戾的眼底拂过一抹浓重的狐疑。

内侍总管,他还是颇为了解。

这可是活成人精的人!

断然不会贸然行事,更不会行不记后果之事。

南安王自诩阅人无数,可内侍总管今日的来意,他却实在看不透。

状似投诚,可那股桀骜之气,又绝非投诚。

这种紧要关头,他究竟来做什么呢!

越是猜不透内侍总管端的是何主意,南安王心头就越发气恼萧睿的擅自行动。

内侍总管任由南安王打量,一脸悠然喝尽一盏茶,才抬眸,看向南安王。

“王爷是不是以为今日王爷即将做的事,进可攻,退可守?进则烈火烹油,退则隔岸观火,总之万无一失?”

“公公有何高见?”南安王阴戾的眼中,有隐隐凶光浮动。

“高见谈不上,不过是来与南安王谈条件罢了!”内侍总管道明来意。

南安王眉毛一挑,“谈条件?”语落,当即仰头放声大笑,放佛听到多么好像的笑话。

内侍总管不动声色,由他笑。

“不知公公要和本王谈什么条件,依本王看,公公倒不必多此一举,本王即将进宫,到时候,什么条件,让你家主子,亲自和本王谈,岂不更好!”

内侍总管微微一笑,摇头,“奴才是为自己谈条件。”

南安王眼角微动。

这是内侍总管第二次表露心意了。

可他这投诚的态度,也实在……

莫非内侍总管手中当真握着什么绝密之事?

心思拂过,南安王再次转头,看向一侧随从,“世子回来没有?”

随从领命,出去询问,不过转瞬回来,摇头,“启禀王爷,还没有。”

随从语落,内侍总管嗤的一笑。

南安王顿时双眼凌厉之光直直逼视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面不变色,微微噙着一抹笑,道:“奴才和王爷一别数年,王爷当年给奴才留下的印象,可是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今儿再见王爷,怎么,王爷放佛做不得主,倒要事事依赖世子了?”

南安王骤然一怒,“放肆,本王之处,也由得你放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做戏

内侍总管噙着笑,颇为复杂的看了南安王一眼,“奴才不敢,奴才今日来,可是带着十足的诚心。”

南安王怒气未消,冷着脸没有说话。

内侍总管则缓缓起身,朝着南安王走过去,行到他的书案前,隔着书案微微身子向前一探,在南安王面前,极其小声的说了一句。

声音不大,一字一字,却如惊雷一般跳在南安王心头,他顿时面露悚然,“你说的,可是真的?”

内侍总管作揖道:“如何敢欺瞒王爷!”

南安王直直看着内侍总管,“你为何告诉本王这个?”

内侍总管一笑,“良禽择木而栖。”

南安王一怔,随即笑出,满面自傲,“公公果然非寻常人。”

言罢,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公公有话,坐下细说。”

内侍总管却是摇头拒绝,“奴才还要回宫主持加冕大典呢!”

南安王一脸恍然,“对对对,公公先行,本王随即就到。”

内侍总管行礼告退。

他才转身一走,南安王一脸笑意倏忽全部散去。

冰冷的面上,一双眼睛泛着幽幽冷光,宛若毒蛇吐信。

“良禽择木而栖……哼,当本王是傻子吗!”

喃喃自语一句,南安王当即吩咐随从,“备车,进宫。”

“王爷,不等世子了?”

南安王起身朝外走,阴着脸道:“等他回来,灵堂里的皇上都诈尸了!”

此时距离南安王和萧睿原本约定好的进宫时间,尚有一个时辰左右。

静安胡同,南安王的马车,直奔皇宫而去,才行不过多久,就听到从宫里方向传出阵阵号角声。

正是大典仪式开启的预兆。

隔着马车厚厚的车帘,南安王催促车夫,“快点!”

且不论今日内侍总管端的什么主意,反正他的准备万无一失,何惧之有!

莫说灵堂诈尸,就是皇陵诈尸,他也遭受的住!

南安王一路疾驰,却不觉,他身后不远处,一顶小辇,在静安胡同附近的胡同里七拐八拐,蜘蛛网一样的胡同里,盘亘许久,才从猫耳胡同的出口处到了闹市。

闹市人多且杂。

轿撵不留神便与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相碰。

好在马夫都是精明人,各自避让,免去一桩麻烦。

轿撵直抵皇宫,马车也是顺着鼓楼大街的喧闹人群,稳稳停在赤南候府。

从马车里出来的,正是方才出现在南安王书房里的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一到,便立刻被等在门口的如意迎下,直朝赤南候府书房而去。

而此刻,赤南候府的书房里,萧睿阴鸷的眼底,精光散去,忽的一笑,“顾大小姐!”

阻断了正在说话的顾玉青。

顾玉青声音顿下,满目平静向萧睿看过去,话音被阻,却并无恼意。

萧睿扯嘴一笑,俊美的面上,漾出一缕无奈之笑。

“顾大小姐这般为萧睿费尽心机,当真值得吗?”

顾玉青咬咬嘴唇,不发话。

萧睿继续道:“我若所猜不错,你这番话,是刻意说来,好让我们父子生出罅隙吧!”

顾玉青依旧咬唇,不语。

萧睿满目醋意,“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从上次一见,你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现在,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顾玉青……还是咬唇不语。

萧睿一叹,“你为萧煜费尽心机,把自己累的瘦成这样,图什么,他根本配不上你!”

“罢了,我说什么,此时,你也必定不信,你且等我胜利的消息吧,皇后的凤冠霞帔,我亲自给你送来。”

萧睿言罢,一抖衣袍,起身,柔柔看了顾玉青一眼,“你怎么了不能知道我的心。”

说的痛彻心扉,言落,转身离开。

为了里间他们父子,顾玉青简直口不择言。

枉他最初还动了疑心。

险些以为皇上真的是假驾崩!

萧睿转身,顾玉青冷笑,“这就是四皇子殿下的见识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殿下当真觉得我的话一言不可信,殿下的谋划稳妥详尽?”

萧睿抬起的步子就沉沉顿下。

“你知道我有多愿意相信你!”声音暗哑,带着彻心的疲累,“我对你的心意,超越这世上的一切,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兴冲冲而来,却是失魂落魄离开,萧睿恨不能立刻就把萧煜撕烂。

只有萧煜消失了,顾玉青的心,才能体会到他的爱到底有多强烈。

要等的人还未到,眼看萧睿行到书房门口,顾玉青正起身欲要拦下萧睿,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顿时心下一松,才欠起的身子,稳稳坐下。

萧睿伸手推门之际,大门刚好被如意从外面拉开,她身后立着的的内侍总管,赫然跃如萧睿眼中。

出现的那么猝不及防,萧睿满目愕然。

与此同时,内侍总管在看到萧睿的一瞬,也是满目惊诧,狐疑骤现!

不过,内侍总管的狐疑,也只维持了开门的那一瞬,下一瞬,便面无表情的越过萧睿,直接进去。

萧睿不由顺着内侍总管的进入,顿步转身。

就看到顾玉青亦是一脸意外,“您怎么来了?”

内侍总管不及作揖,急急道:“顾大小姐,娘娘让您快快进宫,她一个人有点顶不住……”

说道此处,内侍总管忽的话音儿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那里不动的萧睿,转头提脚上前。

及至顾玉青耳边,轻声几句。

顾玉青立时面色大变,“是真的?他真的去了?”

内侍总管点头,“顾大小姐快随奴才进宫,去的晚了,只怕是要变天啊!”

顾玉青当即便道:“您且先行,我收整一下就来。”

内侍总管点头,催促一句“您快点。”转身离开。

路过萧睿的时候,又狐疑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那语气,放佛他应该在另外什么地方一样,回想内侍总管方才忽然顿下的话音儿,萧睿一脸自负,道:“你方才和顾玉青说什么了?”

内侍总管……“既然是悄声说,自然那话是不愿让你听到的。”

萧睿……

内侍总管语落,顿了一瞬,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语气,不像询问萧睿,更像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喃喃自语。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不好 为圆滚滚小可爱加更一章

不过,不及萧睿作答,内侍总管便已经蹙着眉头离开,步履匆匆,那样子,根本就是心急如焚。

萧睿阅人无数,自忖,内侍总管如此,绝非装出来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内侍总管对顾玉青说,去的晚了就要变天了,这是什么意思!

距离萧煜的加冕大典,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他和父王的行动,也是定在加冕大典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可内侍总管如此焦灼的亲自出宫来唤顾玉青,可见宫里当真出了大事。

能被内侍总管称作变天的事,自然就是逼宫。

难道除了他们之外,当真还有另外的人在暗中动手脚?

萧睿想到皇上和太后的突然暴毙,胸中惊疑愈发激荡。

顾玉青冷眼拂过萧睿,嘴角抿起一抹一闪而过的冷笑,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既是方才我同殿下说的话,殿下一个字也不信,那殿下请便,刚刚殿下也听到了,慧贵妃娘娘传我即刻进宫,四殿下的加冕大典即将开始,怕是宫里有什么事,我就不多相陪世子殿下了。”

语罢,顾玉青吩咐吉祥,“送送世子殿下。”

携了顾泽慕,提脚就朝外走,步履匆匆形色慌慌。

萧睿望着顾玉青的擦肩而过的背影,怔然出神……“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由脱口问道。

顾玉青步子不顿,头也不回,道:“我说的话,殿下既然不信,又何必多问,耽误彼此时间。殿下有要事要做,我也不得清闲,我还是等着殿下给我送来皇后桂冠吧。”

说话间,顾玉青已经一脚跨出书房小院的高高门槛,萧睿看不到顾玉青的神色,却是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浓浓的冷漠和讥诮。

仿似……这个时候,顾玉青就已经断定了他的失败。

萧睿一贯是骄傲如阳的人,如何受得了顾玉青这样的语气态度,若是旁人,他早就挥拳而上,赤南侯府又怎样,赤南侯府再厉害,不过是厉害了顾臻的名号,他可是实实在在拥私兵无数,顾臻怎么敌得过他。

更何况,顾臻又不在!

可惜……说这话的人,是顾玉青!

他一腔愤怒堵在胸口,却也只能任由胸口铮铮发疼,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毕现,而发不出火去!

尤其,一想到顾玉青此时如此慌张,皆是为了萧煜,萧睿心里,就更难受了。

那个不学无术的下三滥,到底哪里好!

吉祥幽冷的目光注视着萧睿,片刻,等到顾玉青和顾泽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不见,吉祥上前,提醒催促道:“世子殿下,王爷那边,兴许正着急寻您呢!还是快回去吧,回去的晚了,免得耽误了王爷大事,又要责怪世子。”

吉祥的话,明明说的还算体贴,可萧睿听在耳朵里,只觉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愣愣看了吉祥一眼,提脚离开。

萧睿离了赤南侯府大门的时候,顾玉青和顾泽慕已经驱车前往皇宫。

一头钻进轿辇,萧睿脑中浮光掠影一闪,不禁扯嘴摇头一笑。

父王若是寻他不见,必定第一时间上赤南侯府寻人,又怎么会当真寻不到他呢!

到现在都无人来赤南侯府找他,可见父王并未寻过他。

现在距离入宫时间尚早,父王寻他做什么!

吉祥立在赤南侯府大门前,眼瞧着萧睿的马车使出巷子,消失不见,转头问守门小厮,“来过几波人?”

那小厮立刻回禀,“吉祥姑娘,一共来过四波人。”

四次……南安王还真是离不开萧睿!

心头一声冷哼,吉祥又道:“怎么说的?”

小厮便道:“这四次,前前后后,都是不同的人,也没说是要见谁,就说他家主人在咱们府上,他家老爷有急事寻他家主人,让奴才速速通传,还有一人,直接就要朝里闯。”

南安王秘密潜入京都,虽然对于朝廷上下,已经不在是秘密,可毕竟此秘密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尚未公开,南安王自然不愿多招惹是非,自曝身份。

“奴才就按着吉祥姑娘先前吩咐的,不管是谁来,只一口回绝,就说府中根本没有客人,对于那个要闯府邸的,少爷跟前的元宝已经将他制服,扭送到京兆尹去了。”

说及此处,那小厮两眼冒出灼热的亮光,啧啧感叹,“元宝平日瞧着身子单薄,这身手,可真是好啊!”

事情被顺利解决,吉祥心情颇好,抿嘴一笑,“瞧着眼热,就让元宝教你两手。”

小厮眼睛一亮,“他肯吗?”话语间,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吉祥笑着提脚跨过门槛,道:“他肯不肯,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呀!”

小厮一怔,随即咧嘴笑,朝着吉祥进院的背影,道:“谢谢吉祥姐姐提点。”

这厢,吉祥回院,和黄嬷嬷以及周秉德一起,紧锣密鼓的着手准备之前顾玉青吩咐下来的事情。

那厢,萧睿前脚踏进静安胡同宅子大门,周太医就一脸慌张后脚跟着进来。

“世子,世子爷,不好了,世子爷……”

正有小厮要向萧睿回禀,南安王已经进宫,话还没说,周太医的声音就从背后慌慌张张传来。

萧睿转身,就看见周太医一脸焦灼慌乱,急急朝他行来,慌张之下,脚下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几欲摔倒在地。

萧睿当即不顾那小厮正要说什么,心口一提,一股不好的预感直直萦绕上来,切切看向周太医,“出什么事了?”

说话间,周太医已经行到萧睿身边。

天寒地冻的,迎着冬末春初的烈烈冷风,周太医大喘着气伸手抹掉额头密密实实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快,快,世子,快,快……快告诉王爷,四殿下……四殿下……”

周太医口干舌燥,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大喘气,好容易提到重点,忽的一阵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的咳起来,打断了下文。

听他提起萧煜,萧睿登时心口一紧,气息微凝,“萧煜怎么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死了

周太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咽炎最怕嗓子干,他这一咳,肺都要跃喉而出了。

萧睿急的眼睛冒火,一把提起周太医的衣领,“不许咳,快说!”

周太医……

世子爷,我这……我也不想咳啊,谁咳谁难受,憋不住啊……

“水……水……”抖着干裂的嘴皮,周太医被萧睿提着衣领,仰头双目充满祈求的看向他,“给我一口水……”

萧睿……“废物!”

一把松了周太医,转头向一侧随从微微颔首,随从立刻转身,从最近的屋子里,端出一盏茶来,交给弓腰驼背咳的满面通红嘴唇发乌眼睛流泪的周太医。

一盏冰凉的茶入喉,虽然肚子立刻不舒服,可是嗓子却是不再痒,终是止住了咳嗽。

周太医满目歉然看向萧睿,清了清嗓子,道:“今儿一早,王太医忽然不见了。”

王太医一直在照顾萧煜,他们有关萧煜的所有消息,都是从王太医那里得来的。

就是王太医告诉他们,萧煜现在,根本还卧床不起,有此,他们判断,这几日,日日跪灵的萧煜,是个冒牌假货。

而真的萧煜,还躺在宫里某一处,被王太医悉心照料呢!

今日进宫,他们就是要在这加冕大典上,当众揭穿假萧煜的真面目,好以此彻底断了萧煜的帝王路。

伪作皇子行加冕大典,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有参与人员,皆是一死。

此事若是顺利得手,他们后面的事,便水到渠成,毫不费一丝半点力气。

可现在……王太医不在了……

萧睿顿时浑身一紧,“你慢慢说,王太医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周太医便大喘一口气,道:“因为今日是加冕大典,按着王爷的吩咐,微臣今日的任务便是缠住王太医,替王爷盯住卧榻不起的四殿下,等着王爷在前面揭穿了假的四殿下,再率众人去看真的四殿下,以防他们得了消息逃匿。”

“可今儿一早,微臣进宫,却是哪哪都寻不到王太医,不仅王太医不在了,就连王太医跟前的两个药童也不见了,微臣特意去王太医的府邸去问了,他府上的人说,王太医已经一连两日没有回府了。”

萧睿听着,一颗心突突直跳,却是无法从周太医的言语里,理出一点头绪。

王太医突然消失,无非就是被人藏匿了。

可是……藏匿他做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遮掩萧煜卧床不起的事实?

就算藏匿了王太医,遮掩了这事实,可加冕大典上,一旦他们让假的萧煜露出真面目,一切还是会暴露,藏匿王太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反而会引起别人疑心。

慧贵妃虽然是个妇人,不及男子见识谋略深远,可这样费力不得好的蠢事,她却是做不出来的。

到底是谁藏匿了王太医。

电光火石间,萧睿再次想起方才在赤南侯府,内侍总管突然过去的一幕以及内侍总管说的那句话。

变天了……

萧睿顿时眼皮一跳。

难道,消失的人,不止有王太医,还有萧煜?

有人将王太医和萧煜一起挟持绑架了?

思绪及此,再联系方才内侍总管和顾玉青的面上的慌张,萧睿越发觉得,他的猜测,就是事实。

难道……当真是,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伙人在下手!

到底是谁,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事事都做在他们前面……疑虑徒生,萧睿想到了顾玉青说的那些话。

在赤南侯府的时候,顾玉青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信,断然以为,那是顾玉青又一次使出的离间计,为的就是破坏他和父王的关系,好有机可乘。

可现在……萧睿心头的坚定,却是动摇了。

那伙人,事事只比他们所做,快一步,提前那么一小点……当真是这样巧合?

还是说,根本就是有人在同他做一场戏!

眼底波光,徒然一冷,萧睿转头,直朝南安王的书房而去。

周太医当即提脚,紧跟上去。

才走不过两步,之前打算回禀萧睿南安王进宫一事的小厮,眼见萧睿和周太医已经不在说话,便又上前,道:“殿下,王爷已经进宫了,让殿下一回府,立刻进宫。”

萧睿才抬起的脚,登时僵在半空,错愕的转头,看向那小厮,“你说什么?”

那小厮被萧睿满面充满杀气的惊愕吓得一哆嗦,道:“一炷香前,王爷就进宫了,王爷几次寻世子爷都寻不到,才提前走的。”

萧睿冷笑,寻不到?

这京城,他除了替父王办事之外,能去的,唯有赤南侯府,父王会寻不到?

是寻不到呢,还是根本就没有寻,压根就是刻意隐瞒。

下垂的拳头狠狠一捏,萧睿冷声道:“王爷和谁一起进宫的?”

那小厮便回禀,“王爷带了风雷闪电四大暗卫。”

萧睿……

风雷闪电,所有暗卫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怎么就突然提前了?”萧睿不动声色,又问。

低垂的羽睫,遮住了满眼翻滚的阴云。

这小厮,也算得上是南安王的近身伺候小厮,是南安王特意吩咐了他在二门处候着萧睿,萧睿一回府,就即刻让他进宫,故而对南安王之事,这小厮,也略知一二。

闻言,立刻道:“今儿一早,府里突然来了个人,那人前脚一走,王爷即刻就动身进宫了。”

萧睿蹙眉,“何人?”

小厮摇头,“那人穿着斗篷,遮住了脸,奴才没见到,是管家引他到王爷书房的……”语落一缓,那小厮又补充道:“王爷跟前侍奉茶水的随从,也该是知道那人身份,那人和王爷谈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跟前伺候。”

“去把他们叫来。”萧睿沉声吩咐。

小厮得令,当即转身执行。

才走不过须臾,便一路小跑,跌跌撞撞返回,觑着他苍白无血的脸色,萧睿心下越发泛上寒意,不及那小厮回禀,萧睿便道:“知道那人身份的管家和茶水随从,死了?”

那小厮抖着无血色的嘴皮,眼底惊骇恐惧尚未散去,惊愕道:“世子爷知道了?”

萧睿……

父王……您还真是孩儿的好父王呢!

静安胡同的暗卫布防,是他亲手安排的,若非他点头,连只活苍蝇都飞不进来,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杀了府中的管事和父王身边的随从呢!

更何况,那二人,本就武功高强!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进宫

再无心多想,只吩咐一句将尸体妥善处理了,萧睿便转身离开。

周太医愣在当地,眨巴眨巴眼睛,朝萧睿追上去。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他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世子的脸色就难看的跟吃了死人肉似得!

萧睿换过一身衣裳,即刻进宫。

而此时,南安王已经在宫里了。

为免不便,萧睿和周太医分居前后进宫。

虽然各地藩王并未全部到齐,可这加冕大典,还是如期举行。

并且,比原定的时间,整整提前了半个时辰。

之所以提前,宫中给出的解释,是钦天监重新算出良辰吉时。

东方的曦光已经大亮,宫中白色帷幔被天光浸染,悲戚中,透着肃穆。

因着是国丧,宫门前鳞比栉次停满的轿辇,清一色皆是白色轿定,迎着初升的太阳,一眼望去,有些刺眼。

寒风凌厉的清晨,宫门口那些身着铠甲的侍卫,一个个满面空寂肃杀,与平日的气势,完全不同。

萧睿下了轿辇,一眼看去,心头大动。

这些侍卫……除了从左数第三个那个叫魏七的,是他之前就见过的,余下的,皆是面生之人。

为了此次行动万无一失,他对宫中侍卫做过多次调查,可这些人,竟是一个都不曾见过。

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萧睿提脚,直奔宫门。

宫门前,早被扫的纤尘不染,清亮的晨色里,宫门后那条笔直的甬道,一下便吸引了萧睿的目光。

往日只有内侍宫女不时穿梭的甬道,今日,竟然站满了身着铠甲手握钢刀的侍卫。

在萧睿及进宫门的那一瞬,甬道中,忽的擂鼓三声。

猝不及防的鼓声,让萧睿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再看那甬道里的侍卫,眼底便多了一份警惕提防。

带着随从,萧睿竭力从容,提脚直进宫门,才至门口,便有一个侍卫手握钢刀上前来,抱拳行过一礼,掷地有声道:“请出示身份证明。”

萧睿事先做过调查,知道这说话的人,名唤魏七。

“我乃南安王府世子萧睿,怎么?还要向你出示什么证明?”萧睿一脸倨傲,满目带着不悦,道。

说罢,提脚就要向里走。

魏七身子一横,拦在萧睿面前。

萧睿的随从当即冷斥,“放肆!世子乃皇室宗亲,南安王与陛下,乃手足兄弟,你敢拦着我们世子,这是要造反吗!”

魏七直直看向萧睿,目光毫不闪避,道:“今日乃四殿下的加冕大典,早先收到消息,说有人会在殿下的加冕大典上趁机作乱!属下奉命行事,清查每一个进宫之人,还望世子大度。”

说话间,刑部尚书陶晔急急赶到。

当即便有另一位侍卫上前,将陶晔拦下,抱拳行礼,说出的话,与魏七同萧睿说的,一模一样。

陶晔出入宫门不计数次,他这张脸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萧睿目带挑衅,冷眼朝那侍卫看去,等着陶晔怼他。

陶晔是谁!

可令萧睿意外的是,陶晔不仅没有动怒,反倒是在那侍卫语落,匆匆从衣袖中掏出令牌,“今儿一早京兆尹那边送来一个犯人,说是有歹人行窃赤南侯府,因着是赤南侯府,我便询问一番,故而耽误了。”

那侍卫审过令牌,并不回答陶晔的解释,抬手放行。

陶晔收好令牌,一路急奔,侍卫折返回自己的位置。

萧睿……

魏七眉目不动,双眼坚定,直视萧睿,“请出示身份证明。”

萧睿颤着嘴角,极不情愿的掏出身份令牌,咬牙切齿递给魏七。

魏七接过令牌,却不像方才那侍卫审视陶晔的令牌那样痛快,而是目光一寸一寸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前前后后,将那令牌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萧睿被他的态度的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魏七却是一脸义正言辞理直气壮,“你如何能证明,你这令牌,就是你本人的!”

萧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登时冒出,“滚!本世子的令牌,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若无方才在静安胡同的那件事,凭着萧睿一贯的心机城府,他断然不会发怒。

可现在……他心头的怒气就像是被火燎油泼,压都压不住,嗖嗖直往上蹿!

萧睿言落,魏七倒是面色不动,可宫门口左右两侧雁翅排开的侍卫,却是齐刷刷钢刀出鞘。

那整齐的钢刀震鞘的铮铮声传来,让当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这架势,萧睿明显是弱者。

什么事还没做,他若因为个令牌,就被宫门前的侍卫当场捉拿……

纵然他拥高手暗卫无数,私兵无数,可那些人在此时,却排不上用场!

再一想到,父王已经进宫,而他还对宫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纵然再大的火气,萧睿也不得不低头收敛,放低姿态,道:“你需要什么样的证明,我提供给你。”

魏七冷脸肃然道:“既然你说你是南安王府的世子,那便请已经入宫的南安王派人出来领你好了,且请世子委屈等待,属下这就让人通传。”

既是已经低头,萧睿也只好点头答应。

魏七当即吩咐下去。

时光流转,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萧睿都要被宫门口的寒风吹的浑身打颤的时候,终是有人引了南安王跟前的一个随从出来。

那随从一见萧睿,当即作揖及地,“让世子久等了。”

说罢,转头对魏七道:“这就是我们世子,还请放行。”

魏七一言不发,抬手放行。

萧睿一张脸阴沉黢黑,像是被碳滚过一样,咬着压根,一句话不说,抬脚径直进宫,浑身散发的戾气,让那随从不由打了个哆嗦,抬眼朝魏七看过去。

发生啥事了?

魏七一耸肩,我哪知道!

那随从没想到,魏七居然回应他,顿时眼皮一跳,抖了抖嘴唇,忙提脚跟上萧睿。

宫中重重宫楼琼宇,皆被白色帷幔装裹,一派萧杀肃穆。

一路前行,皆有内侍引路,穿过几重宫阙,直抵灵堂。

他们过去的时候,灵堂大门紧闭,正门朱漆铜钉,门上猛兽衔环,狰狞可怖。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内侍

“殿下,请!”引路内侍侧身让路。

灵堂上香,随从是不许陪同一起入内的。

萧睿正被眼前这肃然巍峨之气镇住,大门忽的咯吱一声被推开。

里面妃嫔痛哭之声,顿时劈头盖脸朝萧睿双耳双眼砸来,呜咽哀戚伴着眼前一片缟素。

袅袅香烟,从瑞兽铁嘴中缓缓吐出冉冉升起淡淡散开,萦绕在灵堂各个角落。

双目正前方,便是两口乌漆棺椁。

萧睿不由浑身一个激灵,满身汗毛战栗。

正愣在原处,一个小內侍弯腰弓背行来,“请叩首上香。”

尖锐的声音不阴不阳在萧睿耳边响起,伴着四下哀怨的低泣,一切仿似冥间一般,让人心头一悚。

萧睿转眸去看那内侍,一眼看到那内侍微微低垂的面颊,不由心头大震。

这张脸……这张脸,分明是那个不幸早亡的大皇子!

一个早就死了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个引路内侍……

纵然不信鬼神,可在这灵堂之内,萧睿还是不由自主吓出一身冷汗来,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小內侍嘴角半扬,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倏地抬头,眉目直对萧睿,“殿下好记性!”

低声在萧睿耳边说道。

萧睿登时吓得满面血色唰的褪去。

当年梅妃和大皇子萧炎一案,虽然南安王府远在封地,状似与这件事扯不上任何关系,可……究竟是不是扯得上关系,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当年皇上手握一份“货真价实”的通敌密函,可是“恰恰凑巧”从南安王所在封地发来。

那封密函,一字一句写明,梅家串通大皇子萧炎,私通敌国,预谋篡位。

往事似浪,汹涌朝萧睿脑间砸来,他顿时头顶嗡的一声巨响。

那小內侍双眼迸射着怨毒的精光,死死盯着萧睿,“殿下相信亡魂索命吗?”

幽冷的声音,仿似从冥间而来。

萧睿忍不住的打个哆嗦,“放肆!这皇宫乃是阳气龙气最盛之地,由得你装神弄鬼!哪个宫里的奴才,敢对本王不敬,敢在灵堂前作妖,我必定告诉慧贵妃严惩你!”

虽是怒斥,可萧睿却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吸引了旁人的目光一样。

那小內侍鄙夷而不屑的撇嘴一笑,“阳气最盛?的确是阳气最盛,不然,如何镇得住这三宫六院里的无数亡魂野鬼。”

说着,那小內侍将手中一炷香递上前,“请把,世子殿下。”

萧睿伸手,去接那香,不知怎么,手指触及那内侍的手背,只觉他手背冰凉沁骨,那寒意,带着森森寒气,由指尖,直窜他心头。

天!

常人的手,怎么可能会如此的冰凉……僵硬而毫无弹性。

忍不住,萧睿低头,去看那只给他递上香的手。

死灰的白。

羽睫登时一颤,下意识,萧睿抬眸,再去看那张脸。

与他记忆中的萧炎,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灰白的脸上,无一点血色,浑身透着一股死气,让人不寒而栗的死气。

就在萧睿心神俱骇之际,那内侍忽的凑上前,在萧睿耳边,阴测测嗤笑,“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世子殿下怕成这般,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明明就在他耳边,可萧睿却是感觉不到对方说话时的气息。

一点热气没有。

巨大的恐惧一瞬间包围萧睿,他颤着眼底波光,看向那内侍,“放肆!本世子面前,由得你来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漫天的惊悚让萧睿忍不住的扬高了声音。

他语落,那些正在哭泣的妃嫔登时声音一顿,回头朝他的方向看来,满目带着怨怪责备。

灵堂里大呼小叫,可是对陛下和太后的忤逆!

萧睿……

正值此时,一众妃嫔前,负责领哭唱词的小內侍穿过一众妃嫔,朝萧睿直直走来。

及至面前,打袖作揖,“您是?”

这些年,萧睿甚少跟着南安王进宫,故而宫中不论妃嫔还是内侍,除了一些老人,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这小內侍言落,萧睿正要作答,忽的满身一个打抖。

刚刚和他说话那小內侍,分明年纪轻轻……如何就认识他,知道他的身份,上前就唤他世子!

目光在那小內侍脸上凝滞,那小內侍只阴测测的立在那里笑,并不作声。

而那给他作揖行礼的小內侍,则是一脸恭敬,带着些许隐隐的不解,看向他,“请问您是何身份,奴才好引导您灵前上香。”

萧睿终是在这内侍的声音里缓过神,挪动眼珠,看向那小內侍,木然道:“南安王府世子,萧睿。”

那小內侍闻言,顿时作揖及地,“给世子殿下请安,世子殿下请随奴才来上香行礼。”

说着,侧身让出路,欲要引萧睿上前。

萧睿却是一动不动,指了那小內侍身后的内侍,道:“他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为何不处置他!”

萧睿语落,之前那小內侍越发笑得阴沉。

而那前来引到他的内侍,则是一脸迷茫,怔怔看向萧睿,“殿下说谁?”

萧睿顿时一颗心倏忽收紧,“你身后的内侍。”

那内侍便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转头一脸莫名其妙看向萧睿,“世子殿下许是从封地一路赶来,舟车劳顿了。”

言外之意,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萧睿骤然大骇,“你少和本王装糊涂,他就站在你的身后,怎么,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想要包庇他?你糊弄的了本世子,难道这里的妃嫔娘娘们你也糊弄的过去?她们可是看的真切!”

话音出口,带着不能自已的颤抖。

萧睿忍不住再去看那小內侍,那小內侍怨毒的眼底,泛着屡屡讥诮之笑,静默不语。

萧睿言落,那前来引到他的内侍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萧睿,只是碍于尊卑有别,恭敬道:“殿下必定是累极又伤心悲痛过度,上过香,奴才让人带殿下到偏殿歇息。”

萧睿颤着嘴皮,“你当真看不到你身后的人?”

那内侍摇头,眼底神色复杂。

萧睿倏地转头,对向一地宫嫔,“你们也看不到?”

那些宫嫔,满目怒气看着萧睿,那眼神,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萧睿语落,一个妃嫔站起,朝他走来。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见鬼

“你既是南安王府世子,便是皇室宗亲,在陛下和太后灵前,不说跪拜上香,反倒无故生惹事端,实在放肆!如此行径,实为大逆不道!”

她言辞冷冽,双目嗔怒,字字说的咬牙切齿。

萧睿甚少进宫,自然不知这妃嫔身份,可她既是敢在一众妃嫔中起身而来,自然位份不低。

萧睿行一礼,目光瞥过那还在对着他阴笑的小內侍,克制着浑身惊悚,对那妃嫔道:“娘娘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怒斥我,难道就是对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恭敬?”

那妃子闻言,愤怒的脸上越发怒不可遏,“不问青红皂白?好啊,那本宫就问问你,有何青红有何皂白?”

萧睿抬手就朝那小內侍指过去,“他对本世子出言不逊,无端顶撞,你们为何不处置他,却任由他羞辱本世子,难道他如此行为,是受谁的意?”

竭力稳住心神,萧睿一口气说完。

语落,忍不住再去看那内侍。

那内侍立在那引路内侍身后,与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阴鸷的眼底,深不可测,却是闪着嘲讽阴笑,“你不要枉费心思了!”

他语落,却无一人有任何反应。

萧睿顿时大骇,激动道:“你们难道就听不到他说话?他这般无礼……”

说话间,萧睿一脚上前,就要将那内侍抓住。

却是才提脚,身子便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力大无比的内侍钳住,任是萧睿一身好功夫,竟也挣脱不得分毫。

被人钳制,萧睿神情大变。

那妃子却是在他咆哮之前,抢先一步道:“我们看不到你说的人,更听不到你所谓的什么冲撞忤逆,我们只看到,是你在这里百生事端,冲撞陛下和太后娘娘,我既是受慧贵妃娘娘之托,主理这里,便不许任何人扰乱灵堂。”

“你乃宗亲,我无资格处置你,却也由不得你在这里多行放肆!将他给本宫拖出门去。至于如何处置,等本宫回禀慧贵妃娘娘之后,再行定夺。”

“他是皇室宗亲,你们切莫伤了他,只带出大门便可!”

语落,那妃子又补充一句。

萧睿登时大怒,在那两个大汉要将他拖出去之际,萧睿不及张口,那小內侍就又道:“他们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自然看不到我,我前来,就是来找你的,当然只有你能看到我咯!”

语落,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叠叠响起。

再不畏鬼神,萧睿也被眼前这景象吓得面无血色,失去了挣扎之力,任由人拖行而出。

那两个大汉秉承那妃子的吩咐,只将他推出门外,便不再管他,反身回去,咣当,将门合掩。

眼见萧睿失魂落魄被人推出,他的随从当即上前,“殿下?殿下怎么了?”

冬日的寒风吹散萧睿一身冷汗,手脚发凉,打着颤抖,萧睿踉跄一步,被那随从扶住,抬眸怔然看向那随从,喃喃道:“我可能见鬼了!”

那随从闻言,顿时……

“殿下看见陛下了?”

萧睿摇头,眼底骇然浓的褪不去,满脑子都是那小內侍的阴笑,笑得他浑身汗毛都在颤。

眼见萧睿否定,那随从又道:“殿下见着太后娘娘了?”

萧睿又摇头。

随从……殿下,这灵堂里,莫非还供着别人?

“殿下,许是您今日进宫,心头紧张,幻觉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四殿下加冕大典的吉时,纵是又鬼魅,也抵不过这阳气啊,再说,现在还是上午呢!”随从忍着满心腹诽,安慰道。

萧睿满面悚然立时一滞。

对啊,就算有鬼,也不能太阳底下立着啊!

刚刚那内侍……太阳底下,到底有没有影子呢?

一时间,萧睿心头,波涛起伏,苍白的脸上,任由那随从如何调劝,就是泛不起一丝血色。

狐疑惊惧布满全脸,眼神狂乱。

那人…...若非鬼,怎么会同萧炎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里面那些妃嫔,若是当真能看到他,怎么会为了个奴才,就对他堂堂世子如此。

他们真的看不到他吗?

萧炎……

随从眼见萧睿实在被吓得不轻,便道:“殿下,四殿下的加冕大典,好像提前进行了。”

此言一出,萧睿的精神,总算是被分散了一点,涣散的眼光略略收敛,错愕看向那随从,“你说什么?”

那随从便道:“方才殿下进去上香,奴才在外候着,听过来过往的内侍议论,四殿下的加冕大典,比之前通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算时间,这个时候,四殿下该是已经拜过天地五神,列祖列宗,去金銮殿受重臣朝拜了。”

“殿下,我们的事,今儿还做不做了?您是直接去金銮殿,还是先寻王爷?”

四下环顾,那随从喃喃抱怨,“也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早知道,刚刚就该留下王爷跟前那人的。”

萧睿被南安王跟前的随从从宫门口接进宫中,那人原本是要直接引了他去南安王所在之处,只是中途忽有引路内侍前来,说他需要给皇上和太后上过香才能去见南安王。

因着心头恼恨南安王的随从让他在宫门口等候时间太久,再加之前在静安胡同的事,萧睿便遣走了南安王跟前的随从,只随着那引路内侍前来灵堂。

可现在……

萧睿心头惊惧顿时被彻底压下去。

“你去找个内侍打听一下,父王在哪里?”

那随从应诺领命,当即前去,不过倏忽,一脸丧气折返回来,“殿下,无人知道王爷此时在何处,兴许,王爷等不见世子,已经去金銮殿了,毕竟,大事当头,王爷不能耽误。”

就算南安王还在等他,可这里是皇宫,他们就算横冲直撞,也未必就能找到南安王在哪里。

略一思忖,萧睿便道:“找个内侍,让他引路,我们去金銮殿!”

随从当即执行。

看着萧睿一脸扭曲,神色铁青离开灵堂大门,顾玉青从一侧宫墙拐角处走出,她身边,正是那个与萧炎一模一样的内侍。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制止

“姐姐,快表扬我!”顶着一张萧炎的脸,顾泽慕撒娇说道,“我演鬼演的多好!”

虽然活的箫炎就在宫中,想要吓唬萧睿,根本无需另外假扮。

可毕竟,萧睿脑海里的箫炎,要在数年前就死了,若是现在的箫炎出现在他面前,萧睿反倒未必认得出来。

扮鬼也得扮只年青鬼!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版箫炎”顶着一脸得瑟,朝自己咧嘴笑,顾玉青……

头顶飞过一团麻线,弟弟,你好歹一个隐帝,能不这么傲娇么!

画面辣眼啊!

嘴角微扯,顾玉青道:“好,表扬你!”

顾泽慕……“姐姐好敷衍,我还是去和明路玩吧!”

说罢,顾泽慕转身,朝灵堂而去。

他进去的时候,明路已经指挥方才跪地的一众人各自散去。

今日是萧煜的加冕大典,所有进宫之人,皆要到灵堂上香一柱,阖宫妃嫔,自然是不宜留在灵堂。

为避免事端,慧贵妃早将宫中妃嫔公主齐聚别堂。

那些在萧睿眼中的宫嫔,不过是萧煜在宫中培植的势力假扮罢了。

至于那个和萧炎说话的妃嫔,则是慧贵妃跟前第一心腹。

跟着慧贵妃久了,一举一动间,自然也就带了主子的气势。

谁还真能大白天的烈日下见鬼不成!

顾泽慕离开,顾玉青看着萧睿背影消失,亦转身离开。

萧睿直抵金銮殿的时候,恰好一众大臣拥着萧煜,正踏过红毯,直进殿内。

因着是国丧,原本的礼乐,全部用军旅号角代替。

侍卫手持号角,分列红毯两侧,萧煜所到之处,便有号角跟着吹响。

及至萧煜跨脚进殿,号角齐鸣,声势反倒比礼乐更加壮观,更加撼人心魄!

跟在众人身后,听着耳边齐鸣的威武的号角声,萧睿心头那份见鬼的惊恐,终是暂时被拨至一旁。

眼底泛着凌厉精光,越过前面众人,在人群里,萧睿几番搜索,终是不见南安王的影子。

心头惊疑,今日进宫,头等大事便是在这金銮殿上,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揭穿,揭穿这个假萧煜的真面目。

父王早早进宫,怎么倒是连影子也不见!

父王人呢?

方才父王跟前那随从,为何那么久才出来?

在静安胡同,父王到底见了谁?

……

疑惑纷沓而至,萧睿心头,数年来第一次涌上不安。

他几乎可以肯定,南安王一定是在背着他密谋一些事情。

却是无法肯定,他究竟在密谋什么,更无法肯定,南安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就瞒着他行事。

难道,就是从他第一次登门赤南候府,要求事成登基那时吗?亦或者,更早!

还真是……毫不顾念的父子情份呢!

那现在……这揭穿萧煜真面目一事,父王居然不出现,这是要将此事全部推到他的肩头吗?

事成,父子共享成果。

事败……牺牲一个儿子,保全自己。

还真是……进可攻退可守,两全其美,安之若素!

心头越发有冷意泛上。

今日一早,顾玉青的话,再次盘亘耳边。

顾玉青之言,纵然有离间之意,可父王此举,却是不用旁人离间,他也心灰意冷。

他又不是傻子!

心思拂过,虽对南安王的做法不屑鄙夷又恨得咬牙,可眼前之事,他又不能不顾全大局!

父王,就是算定,就算他洞察他的意图,也不会坐视不管,才敢如此吧!

深吸一口气,萧睿压下心头各色思绪,朝最前方看去。

一切礼仪已经行过,萧煜正立在那里,等候储君金印。

原本,这金印,是该皇上亲手交给他的。

因着皇上不在,各地藩王,除了南安王外,余下的尚在路上,京中仅有的皇室宗亲,又是萧煜长辈的,便是惠安王。

可惜,几日前,兵部尚书罗大人,以八字不合,主动推去他儿子和罗家小姐罗茜的婚事,惠安王一气之下,病的起不得床榻。

无奈之下,这金印,便由内侍总管用乌漆大方托盘捧上,由礼部尚书亲自交给萧煜。

金印一接,这加冕礼,就算是成了。

内侍唱着礼词,萧煜虽因国孝一身素装,可浑身散发的气势,却是威严不容人逼视。

萧睿心头冷哼,难为慧贵妃,从哪找的这冒牌货,不仅易容易的惟妙惟肖,竟然连这上位者的气势,也分毫不差!

她就不怕这冒牌货生了歹心,鸠占鹊巢,从此不肯离开!

“礼成~四殿下接金印~”

随着唱礼内侍一声悠扬高喊,地上一众大臣齐刷刷跪地,“臣叩见储君千岁!”

虽是储君,尚未登基,便算不得万岁。

大臣声音响起,殿中号角齐鸣,铜钟大作,内侍总管弯腰,礼部尚书接过那金印,满目毕恭毕敬,向萧煜道:“殿下!”

殿中香烟袅袅,冉冉而起,氤氲而下,萧煜一脸从容肃重,伸手接过。

手指刚刚触及那金印,就听得背后一声冷呵,“且慢!”

声音来的突兀又高昂有力,萧煜顿时动作一顿,转身回头,与他一同回头的,还有身着缟素,齐刷刷跪了一地的朝臣。

落目就看到,一众跪地的朝臣间,萧睿鹤立鸡群,挺背而站,眼见众人看过来,萧睿满目怒气,提脚穿过脚下众臣,直朝萧煜而去。

与朝臣的浑身重孝缟素不同,萧睿一身衣衫,虽是黑色,却用金线绣成,在这火烛通明的大殿内,他没走一步,身上衣料便泛出奕奕光泽。

实在不像重孝期间该穿的。

萧睿如此狂肆,立刻便引得朝中大臣议论纷纷,愤怒不止。

刑部尚书陶晔,第一个跳脚起来,“放肆,你是何人,居然敢在这金銮殿上撒野!来人,还不将这没王法的东西绑了!”

陶晔话音儿一出,立刻就有大臣跟着起身,纷纷应和。

禁军统领抬手一挥,两侧重胄之下的侍卫便齐齐钢刀出鞘,上前一步。

萧睿面色从容,一面走,一面将身上闪着金光的令牌举手一扬,“谁敢!我乃南安王世子萧睿,皇室宗亲,谁敢对我无礼!”

他语落,朝臣上下,顿时齐齐倒抽冷气!

这就是南安王之子,萧睿?

那个与南安王并肩造反的萧睿?

长得倒是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果然,人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长成这样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裹着一颗谋朝篡位的贼心!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怼回

南安王无召入京,其心召召。

只是,他到底到目前为止,尚无举动。

作为皇室宗亲,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算心知肚明,可他一日不发,朝臣便一日无从指责。

萧睿如入无人之境,嘴角噙着鄙夷嘲蔑冷笑,穿过一众怒目而视的朝臣,直抵萧煜面前。

满殿鸦雀无声,空气却是在大殿之上,凝固冷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萧煜直视萧睿,勾嘴略笑,“南安王倒是动作快,只怕此时,其他藩王还在距京都千里之远呢!”

言下之意,直至他们无召入京。

萧睿毫不避闪,行礼作揖,眼角带着微妙的桀骜张狂居高临下,“我父王思念太后娘娘,屡屡做梦,总有异兆,心中惶恐难安,故而无召入京,却不成想,这梦竟是成真,太后娘娘仙逝,陛下驾崩。”

话语间,带着似有若无的戏虐。

“想来,陛下必定不会怪罪我父王无召入京,事情未发,我父王便已屡屡做梦,可见兄弟心有灵犀,若是我父王没有犹疑,早几日入京,兴许,一切就大不同呢!”

萧睿姿态随意间带着淡淡慵懒,深邃的眼底,却是暗涛汹涌。

藩王皆是宗亲,为避免有人心怀不轨,觊觎帝位,引得朝局动乱,民不聊生,他国趁机而入,本朝祖上就定下规矩,藩王无召不得入京。

如今萧睿巧舌如簧,仅凭一个梦便想将他和南安王无召入京一事的罪过抹掉,实在居心恶毒。

朝中大臣,顿时双目直直看向萧煜。

今儿是萧煜的加冕大典,萧睿前来,明显就是来搅局的,若是今日萧煜占了下风,被萧睿得逞,那日后如何,可想而知。

南安王敢无召入京,就必定是做足了准备的!

可惜,此时此景,朝臣并无置喙的资格。

只能默默注视这萧煜,愤怒之下,浑身紧张,暗暗祈祷,殿下,您可千万别怂了!

只是,萧睿这话说的刁钻,四殿下要怎么接呢!

几个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御史,绞尽脑汁,琢磨着该如何完美的将萧睿怼回去。

霸气而不失君王身份!

可萧睿提到的那个梦,涉及太后,实在让人为难,稍有不慎,便是落入萧睿挖下的坑中,落一个对太后陛下不尊不孝的名声。

萧睿抢先一步,占据一个孝字,明明是无召入京,偏偏扯上诡谲的梦,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信口开河蓄意编造的诛心之语,可偏偏就是这谁都知道的事实,却无从开怼!

不禁替萧煜结结实实捏一把冷汗!

他们做御史的,长处便是怼人。

眼下他们都暂时束手无策,四殿下这个不学无术的,可怎么好啊!

难道,当真让人给打压下去?

几个御史不由挪目,齐齐看向陶晔!

陶晔接受到几人的目光,不禁挑眉:看我干吗?

几个御史抖眼:你不是一向耿直,想说啥说啥,陛下活着的时候,把陛下都气的吹胡子瞪眼!

陶晔眉毛一动:我是刑部尚书,这里又没有刑事案件!怼人是你们御史的事!少和老子挤眉弄眼,让人误会!

御史集体……

……

萧睿语落,萧煜俊逸的面上一片冰冷,挑起剑眉,嗤的一笑,讽刺道:“昨儿父皇给我托梦,还专门说今儿我的加冕大典上,一定会有小人作祟,让我多加小心呢!”

语罢,萧煜剜了萧睿一眼,又道:“皇祖母也给我托梦,说她这次病故,就是因为有藩王异动,冲撞了她的运数!让我查清,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无召入京,让我给她老人家报仇呢!”

萧煜语落,底下刚刚还提着一口气捏着一把汗的朝臣顿时不厚道的笑了!

有定力不足的,肩膀都在抖!

对呀,你们南安王能做梦,我们四殿下一样能做梦,而且这梦比你们更理直气壮!

这可是嫡亲的父子嫡亲的祖孙!做起梦来,理直气壮,想梦啥梦啥!天经地义!

刚刚一紧张,怎么就忘了。

他们四殿下不学无术归不学无术,这怼人的功夫,满朝御史都赶不上他,说起话来,那叫个针针见血!不对,应该是,针针飙血!

一众朝臣就目光如火,齐刷刷射向萧睿。

显然,萧睿也没想到,这个被他视作草芥,无一是处,除了吃喝玩乐毫无用处的萧煜,居然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接了他那句满是陷阱的话。

而且,字字带着锋芒。

萧睿顿时……

萧煜则是深深看了萧睿一眼,继续道:“还有我皇长兄,也给我托梦了!”

提起萧炎,陶晔和禁军统领不由二人相视,眼底浮过意味深长的笑意。

被萧煜猝不及防的怼回,正要启唇的萧睿,却是结结实实一抖。

他好容易拨至一旁的悚然,倏忽以山雨欲来之势,将他从头裹到脚。

萧炎……

灵堂内那小內侍的阴笑,宛若振翅小虫,鼓动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笑声一声凄厉过一声。

萧煜上前一步,在萧睿耳边,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你猜,我皇长兄说什么了?”

萧睿顿时向后退一步,浑身汗毛战栗,梦魇一般怔怔看着萧煜,拳头紧捏,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乱臣贼子说的话,我没有兴趣听,所言,大概不过谋逆篡位!”

萧炎一事,梅家一事,皇上早在处决英国公的时候,就昭告天下,还他们清白。

萧炎、梅妃和梅家,皆乃枉死,朝中上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扼腕叹息……多好的皇长子啊!就那么被奸人所害,没了!

此刻萧睿这般说起萧炎,众臣登时大怒。

转头一眼扫过群臣愤怒的面色,萧煜轻笑,幽幽说道:“我皇长兄说,他死的怨,那害他的人,今日必定要去灵堂祭拜,他要亲自去找那人问问清楚,问问那人,当年为何勾结英国公等一众人,构害他,构害梅家数百口人命,我皇长兄说了,血债血偿!”

萧煜说完,阴测测一笑,又补充一句,“你见过鬼吗?”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失策

萧睿顿时目瞪口呆,惊悚之下,宛若木雕泥塑。

在灵堂,他本就被吓得不轻,此刻萧煜所言,又字字句句与灵堂之事吻合,萧睿心头,一时间如鼓槌猛击,烈风席卷。

悚然大骇之下,眼神狂乱,面色素白,“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光天化日之下,何谈鬼怪!”

满朝大臣,顿时一脸狐疑看向萧睿。

这个被南安王倍加倚重的世子,一向精明能干,怎么就被四殿下胡诌的几句话给吓成这样!

难道,皇长子和梅妃当年那件事,当真和南安王有关?

皇长子优秀卓越,梅家又是百年耕读世家,梅老先生门下门生不计其数,一旦萧炎登基,他的皇位,几乎是无人可以撼动。

莫非,数年前,南安王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

能站在这金銮殿上的大臣,哪一个不是历经宦海沉浮,略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捕风捉影。

看着萧睿被吓得微微扭曲的面容,朝臣越发觉得,萧煜之言,绝非无的放矢。

极度的惊骇之下,萧睿无心再与萧煜多费口舌以求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一步站定,深吸一口气,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那小內侍阴笑的脸,冰凉的手指,抬手直指萧煜,道:“你根本就不是四皇子萧煜,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散布谣言,接受重臣朝拜,授储君金印!”

此话一出,萧炎反倒是从惊悚中暂时缓出神来。

风华无限的面上,虽依旧略带苍白,却是眼底一片正气凛然腾升而起,转身对向一众朝臣,满面慷慨激昂。

“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根本就不是萧煜!他是慧贵妃寻来替代品,被人易容,装作萧煜的样子,行储君之礼!”

萧睿此言一出,朝臣中登时如火药炸响,响起一片嗡嗡低语。

议论之声叠叠传来。

有说萧睿被吓得失心疯的,有说南安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有说南安王和萧睿把满朝文武当傻子耍的……

总而言之,却没有一句是萧睿想象中该听到的!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应该震骇,然后要求验明真身?

真是一帮蠢物!

“你们睁眼看清楚,这储君之为,非同儿戏,将来可是要问鼎天下,荣登帝位的,这皇室江山,怎么能让一个冒牌货来坐!”

“慧贵妃倒是端着好主意,找个冒牌货登基,这太后之位,依旧是她的,可皇室宗亲,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如何安歇!”

萧睿言之凿凿,神情激荡。

朝臣中,便有人向萧煜投去狐疑之色。

之前有所传闻,四殿下受苗疆八王投下剧毒,生命垂危,卧床不起……

这个四殿下……

议论之声,一时间分做两派!

萧睿眼见话语起到作用,冷笑一声,趾高气扬转头,直直看向萧煜,“还不赶紧跪下,现出原形,尚且能饶你狗命!祸乱朝堂,可是罪同九族!”

萧睿原以为,他一番凛冽之词落下,这个假冒萧煜的人,必定心绪难耐,全身瘫软……

可事实……

群臣议论间,萧煜讥诮一笑,“你和南安王无召入京,其心昭然若揭,眼下,该不会是谋权夺位之心日思夜想,疯魔了吧!还好我这宫中有绝好的御医,可以治病,包你药到病除!”

言罢,萧煜抬手,微微以目视之,立在门口的侍卫当即对外一声通传,紧接着,周太医便被“请”入殿内。

一眼看到周太医,萧睿眼皮簌簌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直接迎上心头。

当初皇上就知道周太医和他们暗中联系,却是一直迟迟不肯对周太医动手,还不及他们对皇上此举细致分析,就传出皇上暴毙的消息,此事也就搁置下来。

蠢钝如猪的萧煜,怎么会想到周太医有问题呢!

更何况,真正的萧煜,此时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今儿一早周太医不就传去消息,说萧煜和王太医一起失踪了!

可…..现在周太医怎么就被……

狐疑之光浮上眼底,萧睿就见周太医被人推推搡搡越过一众朝臣,直抵最前面,那侍卫猛地一推,周太医“扑通”双膝跪地。

萧煜嘴角噙着一抹笑,满面从容,徐徐道:“还劳周太医给我们南安王府的世子把个脉,瞧瞧他这病,可有药可治?有药治就治一治,总比他疯魔成性,病死的强!”

萧煜的话,一语多意,话中有话,萧睿一颗心砰砰砰的剧烈跳动着,面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

周太医跪在地上,眼波颤抖,不敢直视萧睿,却是在萧煜语落,连迟疑都没有迟疑一瞬,就挪着膝盖上前,直奔萧睿,要给他诊脉。

萧睿没想到周太医居然如此,登时怒不可遏,抬脚朝着周太医的胸口一脚蹬去,“放肆!本世子也是你可唐突的!”

禁军统领之前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他无可发的理由。

现在萧睿提脚踹飞周太医,可怜周太医一把年纪凌空飞起,重重跌下,落地一瞬,噗的一口鲜血喷喉而出。

禁军统领立刻几步上前,直逼萧睿面前,“金銮殿上,由不得他放肆,也由不得世子放肆!得罪!”

语落,禁军统领一手勾成鹰爪,直朝萧睿肩窝捏去,动作既狠且快,宛若一道劈天闪电。

萧睿武功虽高,却是敌不过江湖排名前十的禁军统领,再加上一切事发突然,实在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先有灵堂一事的惊吓,再有萧煜的恐吓,现在,周太医意外出现……

萧睿再精明能干,也敌不过这些精神上的巨大刺激。

更何况,这些天,连日来,他天天登门赤南侯府。

顾泽慕一顿不落的用他特调的“碧螺春”伺候他!

精神一个恍惚,萧睿已经被禁军统领控制,只是,禁军统领也并未像押解犯人一般,直接扭了他的胳膊,而是手触及他肩窝的一瞬,抬脚在他腿弯重重一踢。

萧睿不由扑通跪地!

这辈子,萧睿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今日他进宫,可是来揭穿萧煜真面目的!

羞恼难耐,萧睿面色雪白,可禁军统领一指压着他的肩头,他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出言

萧煜不理会萧睿满面如何狰狞,只看向吐血的周太医,轻描淡写道:“快去给南安王世子把个脉去,趴在那里做什么!”

目光清冷,深不可测,那一瞬,众人在他身上看到的,不是不学无术纨绔不羁,而是一个帝王的从容不迫,威严风发,睥睨天下。

一切发生太过突然,除了陶晔禁军统领面色不变,朝臣或多或少,目露震惊。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是四殿下萧煜不了。

萧煜言落,大家纷纷扭头去看还在噗嗤噗嗤吐血的周太医……

周太医脸色蜡白,气若游丝。

萧睿方才那一脚,用的是十足的力气,他一把年纪,哪里撑得住。

更何况被高高踢飞又重重跌下,撞的浑身像是散架,哪哪都疼。

可萧煜已经下令,他却不敢不执行。

龇牙咧嘴,挣扎而起,周太医在大家的注目下,连滚带爬,行到萧睿面前。

萧睿满目狂怒,朝着周太医一声怒吼,“滚!”

周太医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嘴皮直颤。

今儿一早,他和萧睿还是那般情形,眼下,却要如此……

心中像是有巨石碾压,周太医只觉心神欲碎,可萧煜的话,他却是不敢不听。

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周太医尽量不去看萧睿的面颊眼睛,只双目低垂,哆哆嗦嗦抬起手,去捏萧睿的手腕。

萧睿被禁军统领钳制,虽不能挣扎起身,可推开周太医的力气还是有的。

眼见周太医逼近,萧睿愤怒如火,手背青筋暴突,朝着周太医迎面就是一拳砸过。

拳风凌厉,让人无法闪退。

明明眼睁睁看着拳头扑面而来,周太医就是没有精力避开,等他下意识躲头的时候,拳头已经落到他的鼻上。

一时间,鲜血如注。

满朝大臣,登时悚然。

萧煜眉眼不动,瞥了一眼鼻子冒血的周太医,轻飘飘说道:“快点吧,世子的病若是被耽误了,你有几条命来治。”

周太医立时战战栗栗,再次伸手过去。

这一次,萧睿满腔愤怒,没有朝周太医发泄,而是双目翻滚着滔天怒吼,直视萧煜,“这可是金銮殿,你要闹出人命吗?”

萧煜耸肩,“我是给你瞧病呢!怎么说,大家都姓萧,你和南安王狼子野心,无情无义,我可是与我父皇一脉相承,有血有肉。”

姿态从容,仿似此刻他面对的,并非实力雄厚心怀鬼胎的南安王世子,而是普通什么内侍太监一般。

一众朝臣一时间只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眼前这场景,看着倒是心里爽,可……可咱们四殿下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难道当真是王者风范与生俱来?

萧睿冲着萧煜恨恨瞪眼,“什么姓萧,我是国姓萧不假,只怕你的姓氏,是董吧?董世子,董策!”

萧睿此言说出,朝臣当众,有脾气大的,便忍不住道:“胡言乱语吗,冲撞储君,殿下,他纵是皇室宗亲,可该按律处斩,更何况,他同南安王无召入京,已经就是死罪,如今还祸乱人心,破坏殿下加冕大典,错了吉时,万一影响国运……”

萧煜嘴角噙着笑,抬手一挥道:“影响国运倒是不会,我皇祖母给我托梦了,说是我的加冕大典必定有贼人作祟,故而让我刻意将加冕礼提前,为的就是空出时间给小丑跳梁!”

“放心,吉时还是钦天监之前算出的时间,我只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接过金印,便无碍!”

一众朝臣……

殿下,您可真会玩啊……臣等有些跟不上……

萧睿……他想吐血……

这加冕大典,何其庄重严肃,萧煜怎么能……

此时,立在一侧沉默不语的陶晔,突然上前一步,满目狐疑,盯着萧煜那张脸,仿似要将他看穿一般,道:“臣觉得,南安王府世子说,殿下乃旁人冒充,并非真的殿下,这话,好像有点意思!”

一众朝臣顿时……

距离陶晔最近的,是兵部尚书罗大人,闻言,顿时低声怒道:“陶晔,你个愣矬,你要干嘛!”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陶晔才能听得到,陶晔闻言,却是皱着眉头转身,一脸不悦的说道:“你才是愣矬,你们全家都是愣矬!”

陶晔的声音,谈不上声似洪钟,却也中气十足,一时间,回荡在气氛沉寂的大殿之上,满殿登时透着让人喘不上气的诡谲。

萧睿心头一了,转头对向陶晔,“皇室血统,九五之尊,岂能让人冒充顶替,陶大人明理,实在天下苍生之幸事!”

陶晔白眼一翻萧睿,“不管这个四殿下是真是假,你无召入京,又在金銮殿上殴打御医,都是死罪!就别落井下石了,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萧睿原本以为来了个同盟,没想到……登时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之前萧睿种种,萧煜都从容视之,淡定处理,那纹丝不乱的样子,让人心头大石一松,只觉踏实,可现在,陶晔一说话,萧煜脸上怒气便绷不住,“陶晔,你好大的胆子!”

陶晔耿直的说道:“臣的胆子,一贯大,殿下又不是第一日认识臣,事关江山社稷,殿下还是让臣等验明真身的比较好,如此,对殿下对臣等,都是好事。”

“万一殿下真如这世子所言,是个冒牌货,臣等如何对得起陛下重视,可万一殿下就是殿下,被这世子如此一搅合,到底给人留下诟病之机,殿下这加冕之礼,也就算不上真正的名正言顺。”

“为绝后患,殿下还是验一验的好。”

陶晔的话,虽然乍听是大不敬,可一众朝臣细想之下,却是频频点头。

江山社稷,不容有误啊,万一这个四殿下当真是假的……

不过,这个四殿下如果当真是假的,一旦被当众揪出,那真的四殿下也就此与皇位彻底无缘,不仅如此,怕是慧贵妃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方才萧睿言语中提及,眼前的四殿下,乃是永宁侯府世子董策易容假冒……若此言为真,永宁侯府就是阖府抄家灭门之罪!

……

这是彻底断送了四殿下的这一支啊,慧贵妃一贯聪慧,难道真的做得出这种糊涂事?

皇位重利诱惑在前……被眯了眼也未可知!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洗脸

如果萧睿所言,目的就是蛊惑人心,祸乱朝局,那验一验,反倒能堵住悠悠众口。

流言这种东西,见缝插针。

今日若是不验,被有心人利用,那四殿下的身份,便永远都不清不楚了,即便日后登基,正如陶晔所言,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身上污点永远洗不去!

这么一想,陶晔的话,倒是实在有道理。

刚刚还骂陶晔愣矬的兵部尚书,当即就改口附和道:“殿下,此时,还望殿下大度,毕竟,验过了,也是为了殿下好,若是流言蜚语骤起,殿下也知,人舌似刀,杀人无形啊!”

而且,此事还关系他女儿一生,罗大人不能不上心慎重啊!

万一这是个假萧煜,茜儿却是失身与他,那岂不是自断前途!

如此一想,兵部尚书愈发坚定自己的主意。

朝廷六部,两位尚书都表态,礼部尚书沉默片刻后,道:“臣附议!”

今儿这加冕大典可是他亲自操持的。

若这皇子是个假的,将来出了什么差池,他首当其冲!

还是验明白的好。

只是,一想到那日在养心殿,慧贵妃娘娘挺着个肚子,声泪俱下的样子,礼部尚书到底心头一铮,有些不是滋味。

三位尚书已经表态,余下三位尚书,彼此对视一眼,跟着附议。

朝中其他大臣,随势附议。

萧煜一时间怒意勃发,咬牙切齿,望着地下一众朝臣,“你们都心意已决?要本王,验明身份?”

不及朝臣作答,萧睿哈哈大笑,禁军统领手上力气略略一松,萧睿趁势站起身来,面对一众朝臣,作揖及地,“本世子代表皇室宗亲,谢过各位深明大义,皇室血统,不容错乱,岂能有误!”

萧睿一副忠肝义胆,慷慨激昂,炽烈忠心,言辞掷地有声。

语落,立在一侧的陶晔凉悠悠道:“世子就算再怎么煽风点火,我们也不会忘记,你无召入京,金銮殿殴打御医!御医四品,乃朝廷命官!”

萧睿蓬发的气势,顿时被陶晔一句话堵得嗓子眼发疼,胸口铮铮的跳。

“本世子有罪,自然领罪,与眼下,是两码事!”咬牙回应陶晔。

陶晔双目灼灼,毫不避闪,对上萧睿,道:“验过殿下身份,便是处置世子你了,世子觉得,你犯下的罪,该当如何处置才得当,你竟你是皇室宗亲,我等不过朝臣,无旨意,我们是不能随意捉拿世子和南安王的。好在世子为人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萧睿……

这话说的,竟是将他架到虎背之上,让他骑虎难下。

萧睿嗤的一声冷笑,嘲蔑看向陶晔,你以为如此就能将本世子桎梏……也太小瞧本世子了!

“本世子的罪,自然由储君定夺!这个萧煜,是个假冒的,可陛下还有许多其他皇子,萧煜不能做储君,有的是皇子能做,到时候,陶大人难道还怕本世子无人照料?多谢陶大人关照了!”

陶晔不理会萧睿的讥讽,只道:“世子的话,臣听明白了,想必其他大臣也明白了。”

言罢,陶晔似有若无朝萧煜看过一眼,再次挪目萧睿,“殿下既是十拿九稳的指出,这个四殿下是假的,不知世子殿下可是有何证据?”

萧睿哼的冷笑,桀骜道:“证据?何须证据,他的这张脸就是证据,这天底下,再好的易容术,也经不起一包消容散!”

言语间,萧睿气势满满,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扬手在朝臣面前一晃,“这就是消容散,还请四殿下洗脸吧!”

萧煜一张脸阴的发黑,深邃的眼底,是翻滚的怒气,勃然厉色道:“你无召入京,不轨之心昭然若揭,现在,又鼓动朝臣,对本王不恭!已经是罪无可赦!现在又拿出这样一包药粉,本王怎么知道,你拿出来的,是什么鬼东西,若是毒药,本王岂不就这样断送在你手里!”

萧煜的愤怒,在萧睿看来,则是外强中干的强弩之末,心虚之下的竭力顽抗罢了。

萧睿根本不将萧煜放在眼里,此时,志满踌躇,萧睿早就将灵堂一事抛之脑后,满心只等着这个假萧煜原形毕露。

萧煜言落,萧睿倨傲一笑,满是不以为意,道:“你以为如此拖延时间便能生出他变?别做梦了,本世子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斩了你的狐狸尾巴,让你原形毕露,你不是担心这药粉有毒吗?本世子亲自示范!”

说着,萧睿转头对一侧的内侍总管道:“给本世子准备水!”

内侍总管低头垂眸,无人能看到他被羽睫遮掩的眼底,究竟是何神色。

得萧睿吩咐,内侍总管当即执行。

不过片刻,便亲自端了一个铜盆进来,盆中盛了半盆清水,温热刚刚合适。

有小內侍搬了圆凳,放在萧睿面前,反身徐徐退下。

陶晔瞥了一眼那盆清水,对萧睿道:“世子殿下,请吧!”

满殿之人,目光齐齐落向萧睿。

萧睿举起手中药粉,当众将纸包撕开,撒了半包药粉到水中,白色药粉入水即化,一盆热水,依旧清冽。

转手将余下半包药粉交给一侧内侍总管,萧睿勉起衣袖,双手捧水,一番洗脸。

三五下之后,接过一侧小內侍递上的干帕子,将脸擦拭干净,转头看向萧煜,“请吧!”

萧煜瞥了一眼盆中之水,满目嫌恶,“你用过的,本王如何能用,换一盆新的来。”

内侍总管立即执行。

萧睿却是抬手喊住他,“且慢!”

内侍总管一怔,回头看萧睿。

萧睿提步上前,从内侍总管手中一把夺过那半包药粉,道:“这水,本世子还是亲自去看着人打进来比较好,慧贵妃能买通宫人,偷梁换柱,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水中做手脚!”

他语落,陶晔和禁军统领登时面色微动,不禁朝萧煜看过去。

只见萧煜羽睫微垂,盯着自己脚下,满目神色,明暗不辨,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一层细汗。

下垂的手,死死握拳,手背青筋毕现。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质问

禁军统领登时心头一紧,欲要上前。

却是提脚间,看到萧煜对着他那一侧的手,微微一摆,似有若无一瞬间,拒绝了他。

禁军统领只得止步,不过一瞬间的心焦,登时满身冷汗,抬眸看向陶晔,但见陶晔朝他投来征询的目光,禁军统领略略摇头,陶晔会意,深深看了萧煜一眼,将脸别至一旁。

却是转眸见,看到萧煜临近他这一侧的手,不落痕迹一抖,一颗药丸,隐隐约约从衣袖落下,直抵掌心,被萧煜倏忽握住。

陶晔登时心头一颤,张嘴就道:“既是你要去看着,就痛快点,耽误了吉时,你就是有十颗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萧睿……

这个陶晔真是……说起话来,就跟拿炮仗直轰他心窝一样!

被陶晔如此说,萧睿虽无面子,可面子再重要,也比不得让萧煜原形毕露来的重要。

担心金銮殿上再出什么意外,萧睿指使了内侍端了铜盆出殿,在大殿门前,招了自己的心腹上前,略作吩咐,那心腹当即受命。

眼看着心腹一步不离跟着内侍去取水,萧睿折返回去。

萧煜满脸雪白,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朝下而落,浑身瑟瑟,颤抖不已。

萧睿冷笑,看着萧煜,眼角眉梢皆是志满踌躇势在必得的桀骜,“怎么?怕了?现在主动坦白,还来得及,兴许朝中重臣一番商议,看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能饶你一死!”

萧煜紧紧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再无方才在金銮殿上半分潇洒恣意。

拳头紧握,肩膀越发抖得厉害。

殿下朝臣,议论之声,嗡嗡响起。

此时的议论,更多地,便如萧睿所愿,皆是在怀疑萧煜的身份了。

身子抖成这样,不是有问题,又是什么!

难道慧贵妃娘娘当真这样胆大妄为,让人易容四殿下,偷梁换柱?

这样愚蠢无知之事,她如何做的!

真的四殿下又去哪了?

难道是……

一时间,众人心头,猜测纷纷。

萧睿尽收耳底,满目傲然蔑视之笑,“你这般害怕,该不会是要在这金殿之上,当众失禁吧!”

嘲讽之语,越发肆意。

萧煜任由他讥讽挖苦,只紧紧绷着后背,低头垂眸,一言不发,身子颤抖的幅度,越发的大,几乎整个身子都在打晃。

禁军统领一颗心高高悬起,呼吸间,沉重如有铁轮碾压。

而陶晔,则是死死盯着萧煜那握着药丸的手,心焦如焚,明明知道此时最该做什么,却不敢擅动。

萧睿狡诈,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萧睿眼见眼前这个萧煜竟是到了这般地步,越发肯定自己心中推测,意态更是傲然。

不过片刻,便有小內侍端了一盆新水急急行进来。

一直面无表情沉默立在一侧的内侍总管当即上前,亲自将那圆凳搬到萧煜面前,“殿下试试水温如何。”伸手扶了还在颤抖的萧煜。

内侍总管为人圆滑是出了名的,尽管此刻人人都开始怀疑这殿上的萧煜就是冒名顶替的,可内侍总管对他如此恭敬,却也并不显得突兀。

内侍总管待谁,不是客客气气,凡事都给自己留足三分退路。

萧煜受他一扶,并不说话,只顺势弯腰,掬起一捧水,覆在面上。

与此同时,陶晔立时提脚上前几步行到萧睿面前,一副不耐烦的姿态摆的十足,“药粉呢?”

萧睿被陶晔这粗暴的态度气的咬牙,可陶晔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吃油盐不进的二愣子,莫说和他说话如此,就是皇上活着的时候,也没少受陶晔的气,这口气,萧睿无法,只得咽下。

更何况,还是陶晔第一个提出要验明萧煜真身的,无论如何,也算是帮了他……

萧睿扬手将手中药粉丢给陶晔,“等着看他现原形吧!”

陶晔捏着药粉,却是不动作,只直直看着萧睿,“世子就这样笃定?”

萧睿当即仰头大笑,笑声狂肆,“他都这样了,陶大人问这些,你觉得还有意义吗?”

陶晔点头,“有意义啊,没意义我问你做什么!世子还是回答我吧,世子就这样十拿九稳的确定,这殿上的四殿下,是假的?”

萧睿素来知道陶晔难缠,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道:“本世子当然知道,不然,本世子为何要在这金殿之上,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来揭穿他!若非不肯定,本世子如此,岂不是自掘坟墓。”

陶晔便一脸复杂的看着萧睿,微微摇头,“希望你不是自掘坟墓吧!不然,死相想必难看。”

萧睿……

陶晔却是语气一顿,又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世子可否告知我们,世子是如何发现,这四殿下,是冒名顶替呢?我们日日同四殿下一起守灵跪灵商讨国事,都没有发现,你是如何发现的呢?”

萧睿一笑,“如何发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了!并成功地阻止了他谋朝篡位,窃夺皇室江山!”

陶晔一脸平静,眼底带着萧睿看不懂的复杂光泽,道:“世子先前说,这金銮殿上的四殿下,并非真的是四殿下,乃永宁侯府世子董策易容假扮?”

萧睿有些不耐烦,“不错!你翻来覆去问我这些,难不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想要拖延时间等救兵不成?”

说着,萧睿一笑,“一旦他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就是天兵天将,也救不了他了!陶大人还是赶紧的吧,刚刚陶大人不是还说,要动作快点,免得耽误了吉时?”

语落,萧睿朝萧煜瞥去。

只见萧煜身子微弯,可因着陶晔所站位置恰好挡住他视线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到萧煜的脸。

隔着陶晔,萧煜对内侍总管道:“水温试的如何了,若是可以,还是赶紧严明身份吧!”

陶晔却是不顾萧睿说什么,继续道:“若说前几日的四殿下,是董世子易容,兴许还说得过去,陛下和太后亡故,殿下心痛若绞,哭坏了嗓子,听不出真音来。”

“这今日,四殿下的声音,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这易容术,莫非还能易声音不成?恕我孤陋寡闻了,若是不能易声音,据我对永宁侯府董世子所了解,他可没有这学人说话到如此惟妙惟肖地步的本事!”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大坑

陶晔言落,萧睿不由一怔,隔着陶晔,看向萧煜的目光,多了一份凝重。

是啊,这易容容易,易声音……哪有易声音的,除非是武功高手,用内力发声,兴许还能模仿一二。

可……

董策明显是同萧煜一样,都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他当然不会模仿萧煜说话!

思绪及此,萧睿不由有些心慌。

之前进金銮殿,萧煜一直没有说话,而他又心头笃定,这个萧煜是个冒牌货。

后来,虽然萧煜出声,可是张口不仅将他的话怼了回去,更是直接就提到了皇长子萧炎。

经过灵堂那一幕,萧煜再提萧炎,他早就心神大乱,根本没有意识去主意萧煜的声音到底对不对!

再后来……

再后来,好容易他克制了心头对萧炎鬼魂的恐惧,萧煜又让人带上了周太医。

而周太医从上殿起,便处处透着不对劲!

他就更无心思去注意萧煜的声音。

紧接着,禁军统领出手,陶晔突然赞同他的提议,要验明萧煜真身……

再然后……陶晔又忽然对他开始攻击……

这一切,主动权似乎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手里,他只是在不断的应付……

思绪及此,萧睿不由脸色阚白,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眉头紧锁,却又一时间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下意识扫了一眼人群……父王呢,父王怎么还不来!

回眸,越过陶晔的肩头,又看向萧煜……

萧睿心神激荡间,陶晔听到背后衣料窸窣声,再接着,便有内侍总管“殿下,您擦把脸。”的声音传来,陶晔紧绷的心登时若磐石落地,这才惊觉,竟是一身的冷汗浸透了的背心。

心下一松,再看萧睿,目光越发是一种萧睿捉摸不定的复杂。

“世子殿下,您确定,这金銮殿上要行加冕礼接受金印的殿下,是假的?”陶晔嘴角微微噙起一抹笑,凉凉说道。

萧睿回神,直视陶晔。

陶晔的态度,和最初赞同验明萧煜真身时,分明是不一样的。

尽管此时,他依旧赞同验明真身,可……

深吸一口气,萧睿挺了挺脊背,道:“怎么?陶大人不敢了?莫非陶大人当真同慧贵妃是一伙的?”

陶晔当即嗤的一笑,“我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殿下您敢就行,世子可莫要忘了,刚刚您亲口说的,验明真身,储君上位,您这各项罪过,任由储君发落!”

萧睿心头冒出一个念想,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一个坑里了。

这个坑,不是提前挖好的,是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挖出来的,而且,他好像还帮忙了……

这种想法冒出,萧睿当即心下摇头将其撇至一旁。

且不说其他如何,刚刚萧煜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吓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他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个萧煜有问题!

陶晔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要攻心罢了!

决不能上当!

“还是快点验明真身吧,耽误了吉时,可是误了国运社稷,谁都担当不起!”不再和陶晔纠缠,萧睿直接对萧煜说,“是时候让大家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萧睿言落,陶晔身子让开一步,恰好萧煜擦干了脸上的水,将帕子递给一侧内侍总管。

不同于方才的颤抖惊惧,眼前的萧煜,分明是气定神闲间又带着几分戏虐不屑,清秀俊朗的眉宇间,是睥睨天下的镇定从容。

萧睿脑中,有什么东西,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可惜……他没抓住。

斜昵萧睿一眼,萧煜含笑不羁道:“满足满足你这不死的好奇心,是你亲自服侍我洗脸呢?还是如何?我看,还是你亲自来吧,免得你又疑神疑鬼的,到时候,我还得再洗,这金銮殿,可不是用来洗脸的!”

一众朝臣……

什么情况,刚刚四殿下不是还……现在怎么又……

脑子有点跟不上啊!

萧睿咬牙,又从陶晔手中接回那包消容散,抬脚行至萧煜面前,瞥了一眼盆中清水,抬手将余下的半包药粉尽数倒入水盆,“开始吧!”

萧煜嗤的一笑,道:“要不,你给我洗?平时都是自己洗脸,今儿加冕大典,也让我享受享受不同的待遇,毕竟千载难逢啊!”

萧睿……

顶着一张寡白的脸,萧睿再无最初的笃定,恨恨瞪着萧煜,默不作声。

他能说什么!

萧煜轻笑的眼睛,轻飘飘从萧睿面上划过,转头看向地上一众大臣,毫不客气的道:“唔,那些别有用心,不安好心,心怀不轨,狼子野心的人,瞧清楚了!这金銮殿上,储君当着众朝臣的面洗脸,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众朝臣,顿时瑟瑟低头。

且不说是不是易容,就凭着说话的气势,这人也是是四殿下本尊啊!

能模仿声音,能易容,难不成,还能学得会四殿下这脾性?

之前因为萧煜瑟瑟发抖面色不对而心头怀疑的人,就将头弯的更低了。

而萧睿,面色一沉,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萧煜,一颗心却是突突直跳。

若是洗完脸,萧煜还是萧煜……

眼见萧煜鞠一捧水,洗脸,再鞠一捧水,洗脸……一样的动作持续了足有十次,萧煜顶着一脸水珠,倏地直腰抬头,直直看向萧睿,“怎么样,还洗不了!”

萧睿顿时身子一个打颤,不由向后踉跄几步。

萧煜……还是萧煜!

“不可能,不可能!这水有问题,你不是萧煜,你是董策!”满目狂乱,萧睿站稳,抬手指着萧煜,怒吼道。

萧睿的吼声让那些低头的朝臣,控制不住的将头抬起,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气定神闲的接过内侍总管递上来的干帕子,一下一下擦干面上水珠。

待到脸上水汽擦干,萧煜含笑的面孔便笑容一收,带了一层愠色,“来人,将南安王世子给我拿下!”

禁军统领闻言,立刻上前。

萧睿再无先前半分镇定,狂乱的眼中迸射出极为怨毒的光芒,森然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沉默

萧煜瞥过萧睿俊美而扭曲狰狞的脸,转头看向礼部尚书,“距离钦天监第一次禀报上来的吉时,还有多久?”

礼部尚书立刻恭敬回答,“回禀殿下,还有不足一刻钟。”

不等礼部尚书说完,禁军统领已经钳制住了萧睿,萧睿奋力挣扎,一双眼睛,狰狞而怨毒,恨恨瞪着萧煜,“是你故意让王太医给周太医传的消息,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质问声高亢而激荡,回响在金銮大殿上。

萧煜却是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只对禁军统领道:“把他带到偏殿去……”语气略略一顿,又道:“那个……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聒噪!”

满是嫌弃。

语落,忽的看到周太医,饶有兴趣的凝了他一眼,道:“把他也带过去,兴许他们有的聊。”

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样子,让萧睿气的咬牙跳脚,可惜,身子被禁军统领钳制,动弹不得,而嘴巴又被禁军统领从陶晔那里拿来的一块不知陶晔从何处搞到的布条子塞住。

除了呜呜呜,只能干瞪眼!

太阳穴青筋暴突,双眼赤红,犹如猛兽一般,却还是被禁军统领轻而易举的带走。

萧睿一走,满殿朝臣立刻个个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四殿下的脾气,一贯不是太好,刚刚他们……尤其是六部尚书,脑袋恨不能塞到衣领里去。

刚刚,一众朝臣可是跟着他们行事啊!

兵部尚书罗大人黑着一张脸,都要哭了。

他家茜儿还等着做皇后呢,刚刚,他可是打头提议,要四殿下验明真身,这可如何是好,等等,不对,他不是第一个打头,第一个赞成萧睿之言的……好像是刑部尚书陶晔!

罗大人立刻眼角余光朝陶晔瞥去。

就见陶晔昂首挺立,站在那里,器宇轩昂的姿态……像一只斗鸡!雄赳赳气昂昂的!

罗大人眼皮一跳……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还有四殿下,分明素日里那么乖张不羁的一个人,今儿在这金銮殿上,怎么就气场那么足!

风轻云淡间,不失君王的威严霸气!

竟是比陛下都要多上几分令人心颤的气势。

只是……刚刚那番瑟瑟发抖冷汗淋漓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四殿下早就知道萧睿心怀叵测,故意为之?可目的又是什么呢……该不会是要趁机以此来检测朝臣的忠心吧!

不过是随意一想,罗大人却是被自己这思绪惊得怔住。

天!

越发觉得,萧煜方才在大殿之上那惊恐畏惧之态,根本就是佯做,就是为了以此来考验朝臣的忠心。

而他们……

想到此处,兵部尚书罗大人不禁结结实实打过一个寒颤,转头去看一侧的工部尚书。

恰好,工部尚书也侧头看他。

四目相对,两人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惊惧。

他能想到的,工部尚书自然也想到了。

不仅是工部尚书,这金銮殿里的朝臣,怕是十有八九都顿悟了吧!

四殿下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给他们和萧睿挖下一个坑,而他们,一个个不怕死都扑通扑通往里跳,一面跳,还一面心里盘算着自己自以为是的小算盘!

却是被四殿下一锅端!

四殿下这哪里是不学无术,分明就是权术阴诡,深不可测!

难怪这么些年,二皇子萧铎和三皇子萧祎都将四殿下视作眼中钉,欲要将其拔之后快!

四殿下没拔掉,他们二人倒是……

这些事,之前朝臣们也不过就是以为,二殿下和三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却从未往深里想。

如今,这金銮殿上,气息凝重,肃穆消杀,再加刚刚一幕,却是由不得人不细思深思。

这一思,朝臣们便个个噤若寒蝉。

这些年,是他们小觑了四殿下!

能在皇上面前盛宠不断的人,本就绝非寻常人!

朝臣们深思惶恐间,早有小內侍上前,将金銮殿上的被周太医的血污脏了的地方收拾干净。

时光流转,眨眼便是吉时。

朝臣正怔然出神,殿外便齐刷刷响起冲天的号角声。

“呜……呜……”

低沉,却摄人心魄。

内侍总管悠扬的声音响起,“吉时到!授金印!群臣朝拜!”

……

金印授过,萧煜作为储君,端坐龙椅之上,论理,自然是少不得一番恩威并济的训话,可萧煜却是沉默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朝臣们越发心里如同雷击电闪。

萧煜俊逸的脸上,依旧一副漠然,黝黑的眼底,深不可测,抿成细线的嘴唇,刚毅如铁,嘴角却是似有若无,噙着一抹冷笑,一个一个凝着满地朝臣。

浑身散发着强大而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之气,令人悚然惊恐。

大殿里,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有人受不住这份压力,身子一歪,竟是昏厥在地。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的像是几个世纪,昏厥倒下的朝臣已有三五个,六部尚书,除了陶晔目不斜视,像尊碉堡一样面不改色的立在那里,余下五个,相互一番眼色,最终,兵部尚书罗大人上前一步。

他正要说话,萧煜却是嚯的从龙椅上站起。

萧煜的动作来的太过突然,再加此时气氛诡谲凝重,罗大人登时吓得一声低唤,扑通就跪下在地,雪白的一张脸,状似死人。

萧煜淡淡瞥他一眼,对一众朝臣道:“散了吧!”

朝臣……

萧煜却是已经一脸风轻云淡扶着内侍总管提脚离开,才走不过两步,头也不回,道:“陶晔过来!”

陶晔立刻神色不变,像只斗鸡一样,嗷嗷的跟了上去。

徒留背后一众朝臣,面面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散了?

就这么散了?

四殿下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

四殿下不说话,让他们如何猜测分析四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内侍总管扶着萧煜,感受到萧煜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那样子,像是要随时倾倒一般!

“殿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后殿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药汁

萧煜一言不发,嘴唇紧抿,额上又是一层冷汗渗出。

内侍总管容好易咬牙将他扶出金銮殿,到了后殿,陶晔急急上前,在另一侧将萧煜扶住,还不及踏过门槛,萧煜身子向前一颤,“噗”的吐出一口血去。

吓得内侍总管和陶晔顿时失声惊叫,“殿下!”

与此同时,明路和顾泽慕急急迎上来。

从内侍总管手中接过萧煜,明路忙将萧煜扶到床榻上去,转手端了一盏顾泽慕亲手调配的药茶,给萧煜递上去,“殿下。”

萧煜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身子半靠在背后靠枕上,大喘几口气,这才面上缓出一点血色来。

顾泽慕一副欠打的表情,“你说你,就让你在大殿上站一会,就虚弱成这样子,以后还怎么和我姐姐传宗接代!”

顿时,内侍总管一脸吃了活青蛙的表情,僵立在当地,心头一抖,这顾小少爷说话……好辣!

而明路正接过萧煜递回的茶盏,闻言,贼兮兮一笑,“就是说嘛,传宗接代,可是力气活!”

说完,转身将茶盏搁置桌上,不顾萧煜一脸愠怒,朝顾泽慕挤眉弄眼,两人各自一脸幸灾乐祸。

“你姐姐那边,如何?”萧煜很是识相的没有和自己的准小舅子抬杠,沉默片刻,调匀了呼吸,问道。

顾泽慕正捣鼓药丸,一面将一坨黑糊糊的药汁子倒进一碗绿油油的液体里面,一面风轻云淡道:“放心吧,我姐姐那边万事顺利,我估计,老南安王现在正吐血呢!”

语落,又将一碗浓稠的紫色液体端起,一并倒入,转眸盯向一旁那碗蓝哇哇的液体。

内侍总管立在一侧,瞧着顾泽慕的一通捣鼓,心惊胆战……这玩意儿,真的是治病的不是要命的吗!

内侍总管也只是默默唏嘘,陶晔就忍不住了,抖着嘴皮,看着顾泽慕,道:“你确定这玩意儿是给四殿下喝的?”

顾泽慕幽幽道:“不然,你试试?”

说着,将手头药丸端起,直冲陶晔。

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陶晔一张脸登时就绿了……“这种好东西,还是给四殿下喝罢!”

……

萧煜舒一口气,眼底漾出暖暖笑意,道:“我今日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姐姐啊!”

其实早在前日,萧煜就醒来了。

可他的身子虚弱,实在经不住加冕礼的折腾,然而,南安王和萧睿欲图在他加冕礼上揭穿董策伪作一事,事关重大,又容不得他继续安卧床榻。

便让明路悄悄寻了顾泽慕。

顾泽慕既然连换血手术都懂,兴许能有什么药方,让他强撑一时,来应付南安王和萧睿。

果然,顾泽慕不负他重望。

他只略说意图,顾泽慕便拿出几粒药丸。

这药丸虽能保证他一时无异于常人的精力充沛,却也对身体损伤极大。

……

他如此,无异于饮鸩止渴。

若是顾玉青和慧贵妃知道,必定不会应允,她们宁愿自己为难冒险,也断然不会让他做出这样损伤自己的事情。

一个是生母,一个是最爱的人,明知她们已经备下万全之策,可萧煜心头怎么忍得下心让她们行走于刀尖之上。

背着慧贵妃和顾玉青,萧煜与陶晔和禁军统领,设下今日这一局。

并通过陶晔之口,转告于慧贵妃,将这加冕大典,提前进行。

之所以提前进行,就是让南安王和萧睿措手不及,如此,之前的各种跪拜大礼,便能由董策代他进行,而他,只需要在这金銮殿上,等着南安王和萧睿发难便可!

他们发难,无非就是拆穿他的真面目,而应付这些,只需要洗个脸就是,又不需要劳心费神!

尤其是顾玉青和慧贵妃早就设下局,将南安王引至旁出,这里,便只剩下萧睿一人。

而萧睿,一进宫就见了鬼……

如此,他就越发省心。

可萧煜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方才在大殿之上,他险些一头栽倒。

若非多年习武练就非同常人的定力,再加陶晔及时发现异样,上前一步,在他和萧睿之间站定,阻了萧睿的视线又分散了萧睿的注意力,他才能借着试水温的机会,将手中捏着的药丸服下。

萧煜言落,沉着头靠在靠枕上,顾泽慕手中药汁调好,端着朝萧煜递过去,“你放心,我要是告诉我姐姐,她要是知道是我给你的药丸,不得把我脑袋打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着,将药碗递上,“喝罢!”

萧煜低头看了一眼碗中颜色难辨的药汁子,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明路一脸贼笑,凑上前去,“殿下,喝罢,这东西可是好东西,奴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凑齐的。这么大的蜥蜴,这么大的蜘蛛,这么大的蜈蚣,这么大的蟾蜍……”

明路一面说,一面活灵活现的比划。

萧煜只觉胃里的翻江倒海越发成了海啸。

陶晔神色肃重,抖着战栗的汗毛,对明路道:“殿下这碗里,就是这些东西?”

明路点头,“可不是,多好的东西!”

陶晔……“好东西,是好东西,殿下快喝吧!”一面说,一面颤着嘴皮,满脸言不由衷,情不自禁,向后挪了两步。

好像只要他一靠近那药碗,碗里被顾泽慕变成药的大蜥蜴大蜘蛛什么的就能活过来朝他咬上一口似得!

萧煜刚刚喝过药,禁军统领便提脚进来。

一进屋,看到满屋子人各色神色,不由心下狐疑:他一会不在,发生什么了,什么事能让陶晔面色难堪成这样?还有内侍总管,那脸色怎么就跟要入土为安了似得!

深深瞥了陶晔一眼,禁军统领上前,对萧煜回禀,“殿下,萧睿要见您!”

顾泽慕的药虽然卖相不佳,可这药力还是绝佳,药入胃中,萧煜顿时只觉浑身一暖,一声冷哼,道:“他要见我就见啊,且先让他等着吧!另外,今儿晚上,别给他送水送饭!”

敢惦记我的阿青,不让你吃点罪再死,我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告知

隔着空气,禁军统领都能感觉到萧煜身上的暴戾气息。

默默给萧睿点了三根蜡,转头执行。

四殿下的其他本事如何,他不好评价,毕竟平日里他都是以一副纨绔浪荡的姿态出现,可这整人的本事……

怕是不用萧煜出面,单单一个明路,就够萧睿受的了。

禁军统领离开,萧煜缓过气息,细细吩咐了陶晔一些事,药物作用,便有些昏昏欲睡。

养足精神,还要去见萧睿呢!

留了内侍总管和明路在跟前服侍,陶晔和顾泽慕退下离开。

出了门,陶晔一脸敬畏的看着顾泽慕,道:“你给殿下喝的那碗东西,真的能治病?”

顾泽慕嘻嘻一笑,道:“不能,那是毒药!我要毒死他!”

陶晔顿时……

顾泽慕看着陶晔一脸吃了死人肉的表情,心情大好,笑着离开。

望着顾泽慕的背影,陶晔只觉有些喘不上气!

他早就习惯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生活,这还是头一遭被人噎的说不上话来,而噎他的,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顾家的人,果然招惹不得!

这脾气……

今日一早,顾玉青刚进宫就托人传话,让他待到加冕大典结束之后,到养心殿议事,陶晔吸了口气,直奔养心殿而去。

而此时,顾玉青正端坐在养心殿,与南安王说话。

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顾玉青抿过一口茶,姿态悠然道:“听外面,没动静了,加冕大典,该是结束了。”

南安王一脸怒色,“你把本王禁锢于此,难道你以为这样,那个假萧煜就能蒙混过关?只消一包消容散,他便原形毕露!”

顾玉青红唇皓齿,微微浅笑,“是啊,只消一包消容散,董策假扮的四殿下,立刻便能在朝臣面前原形毕露,可……您也说了,原形毕露,还得一包消容散啊!”

顾玉青的话,说的自相矛盾,南安王狐疑看着顾玉青,“你什么意思?”

顾玉青嗤的一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啊,就是字面的意思。”

南安王眼底面色阴森晦暗,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故弄玄虚到什么时候,一旦董策被揭穿,永宁侯府上下和慧贵妃都是死罪一条,虽然陛下和太后亡故,这宫里无人做主,可皇上还有那么多皇子呢,随便一个,就是新的储君。”

“是啊,一旦董策被揭穿,莫说永宁侯府和慧贵妃,就是赤南侯府,怕是也难保一命!”顾玉青说的洒脱随意,眼底波光清冷,带着些许不以为意,却又气势笃定,“可,您说的这一切,前提是,董策真的会被揭穿,不然,不过是您黄粱一梦罢了!”

南安王深邃的眼底浮上如刀之光,深深看着顾玉青。

顾玉青便任由他看着,用顾泽慕的话说,她就像一尊老佛爷似得,笑盈盈道:“王爷想必知道世子对我的心意,难道王爷就笃定,您不在,世子还会如您所吩咐的一般,在金銮殿上揭穿董策?”

南安王顿时眼底波光一抖,不由心头一缩,“你什么意思?”

顾玉青轻描淡写道:“意思就是,你别做梦了,萧睿不会揭穿董策的,他若是要揭穿董策,现在这宫里面,还能如此刻这般祥静?怕早就沸反盈天了,而您,也不必被我禁锢的连一道木门都跨不出去!”

南安王顿时一怒,“你胡说,睿儿虽然对你有意,可他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就耽误大事!”

顾玉青得意一笑,“是吗?难道王爷就不知道一个典故?”

“什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顾玉青一面说,一面姿态悠然的品茗。

南安王面上的笃定便裂出一道细缝。

若是从前,他必定不会受顾玉青的蛊惑,可今日一早,萧睿无端失踪……

心头一旦生疑,这疑惑便若疯草一样长起。

正说话,如意推门进来,看了南安王一眼,对顾玉青回禀:“小姐,加冕大典结束了,四殿下有些乏,已经歇下。”

南安王晦暗阴鸷的眼底,登时狂乱。

不可能,萧睿再怎么样,也不会这般不分轻重的!

顾玉青斜昵南安王一眼,款款起身,“既是大典已经结束,王爷,请吧!”

伸手做出礼让的姿势。

南安王心中惊涛骇浪,压着各色情绪,狐疑看向顾玉青,“你就这么放了本王?”

一脸匪夷所思。

顾玉青微微笑道:“王爷无召入京,端的可是谋朝篡位的大计,若无充足准备,王爷怎肯贸然行动。王爷拥私兵数万,更是身边武功高绝的暗卫无数,我若强行将王爷扣留宫中,或者……直接毒杀王爷,他们势必要仗势为王爷报仇。”

“慧贵妃娘娘宅心仁厚,不愿生灵涂炭,王爷还是走吧!”

南安王越发不能理解顾玉青的话,“慧贵妃倒是为京都百姓考虑,你们既是知道本王实力,还放了本王回去,就不怕纵虎归山自食恶果?”

顾玉青笑道:“纵虎归山,除了自食恶果,也可以坐山观虎斗啊!娘娘一贯喜欢看戏!”

南安王登时脸色一沉,凝视着顾玉青,眼中瞳孔几乎缩成一条细线,“但愿你日后还能这般稳得住气!”

说罢,南安王甩袖离开。

今日一早,得内侍总管一番密保,他当即进宫,可进宫还未到灵堂上香磕头,就被引到此处。

至此,他都无法验证,内侍总管所言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一出了被囚禁的宫殿,南安王立刻便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內侍,问道:“加冕大典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內侍瑟瑟缩缩抖着脖子道:“奴才不知!”

南安王看他吓得浑身发颤,料定他没有说谎,甩手将他放了,带着随从一路出宫。

何必现在自降身份的去打听,等到回去,问过萧睿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堂堂王爷,竟然被顾玉青囚禁!

一路出宫,那随从向南安王回禀:“王爷,世子殿下进了宫,便被内侍引到灵堂去上香,因着奴才去宫门口接他晚了些,世子有些不悦,并未让奴才一同跟去,所以,奴才也不知,世子在上香之后,到底有没有在大殿上揭穿四殿下。”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回禀

一脚跨出宫门,南安王道:“你去接他?为何要接他?”满目不解。

随从便道:“宫里的内侍来通传,说是世子殿下被宫门口的侍卫拦下,需要奴才去接,奴才才去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王爷在灵堂上完香,同慧贵妃娘娘在偏殿说话的时候。”

南安王顿时……

慧贵妃同他说话,一共也没说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宫人来报,说是有要事需要慧贵妃处理,慧贵妃便起身告辞。

慧贵妃前脚一走,他便让宫人去传他的随从进殿伺候,可宫人出去寻了一圈也不见人,正回禀说寻不到,顾玉青便进来了,同顾玉青一同进来的,还有十个武功高手,一溜雁翅排开,守在门前。

若非他的随从离开去接萧睿,他也不会那般被顾玉青禁锢而出不的大殿半步。

他虽有武功,可他是堂堂王爷啊,难道当真要和几个奴才动手?没得失了身份!

若是这随从在,情形就大不一样。

这随从就算是打不赢那些人,可到底闹出些响声来,不像方才,他就那样悄无声息无人知道的被软禁了那么久!

一想起这憋屈气,南安王心头便如烈火灼烧。

一头钻进轿辇,南安王道:“好好的,宫门口的侍卫拦着他做什么?”

侍卫跨上马车,车夫扬鞭而行,马车开拔,侍卫隔着车帘,回禀道:“具体原因,奴才也不知道,奴才过去的时候,世子殿下正立在宫门口候着,拦住他的,是那个叫魏七的侍卫,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不能确定世子的身份,故而无法放行!”

南安王拳头一捏,“他难道没有带令牌来?”

萧睿虽然甚少来京,更几乎没有经过宫,宫里的侍卫不认识他很正常,可他身上有南安王府的令牌啊,那令牌独一无二,完全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只要令牌亮出,他堂堂南安王府世子的身份赫赫摆在那里,谁敢拦着他!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进了宫,他就没有对你解释什么?”隔着门帘,南安王又道。

随从苦笑,还解释,世子那样子,根本就是想要直接将他生吞活剥了!“奴才去的略晚了些,世子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南安王冷笑。

怕根本就不是不高兴,而是他蓄意为之吧!

他们无召入京,居心赫赫,此番进宫,宫中对他们岂能没有防备。

明知如此,萧睿还是将他跟前可以露面的随从叫走,虽然自己带了四大暗卫,可那些暗卫,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能露面,今日那种情形,暗卫根本毫无用处。

可见,萧睿叫走他的随从,根本就是另有居心。

不然,如何会那样巧。

不早不晚,偏偏他叫走了人,顾玉青就来了!

就算这是个巧合,那萧睿进了宫之后呢,灵堂祭拜过,难道他不应该第一时间来寻自己?

若是他寻,发现根本找不到自己,必定会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那顾玉青将他囚禁一事,便会被暴露。

可事实呢……萧睿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这个逆子,这是要弑父吗!

轿辇内,南安王气的浑身发颤。

马车摇摇,不过多久,便穿过热闹非凡的鼓楼大街,直回静安胡同,下了马车,南安王抓了个小厮便道:“世子可是回来了?”

满目喷火,面容微微扭曲,倒是把那小厮吓了一跳,抖着嘴皮摇头,“没……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

果然!

宫中加冕大典都结束了,他还没有回来,他留在宫里做什么,庆祝吗?庆祝加冕大典顺利结束吗?

南安王火气嗖嗖直冒,“让管事来见我!”

一面说,一面大步流星直朝书房而去。

随从紧紧跟上。

那小厮却是哆嗦着小腿追上去,道:“回禀王爷,管家……管家让人给杀了!”

南安王正大步抬起,闻言,顿时步子一顿,回头,眼中喷射着凶恶之光,惊愕看向那小厮,“你说什么?”

小厮被吓得面若土色,吞了口口水,道:“管家被杀了!”

随从觑了一眼南安王震惊之下愤怒扭曲的脸,忙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略略一想,道:“好像是世子殿下早上从外面回来之后发现的。”

随从心头咯噔一声,转脸就见南安王太阳穴突突直跳,铁青的脸上,额头青筋暴突。

随从忙道:“去,王爷离开之前不是留了人在府里候着世子吗,快去把他叫来。”

那小厮脸色就又是一白,颤着嘴皮道:“他……他也死了!”

随从登时只觉舌头一闪,转头去看南安王。

南安王怒意勃发,阴沉的脸上,墨云翻滚,极怒之下,胸膛剧烈起伏。

随从忙道:“王爷,什么事,等世子殿下回来,许是就清楚了,您先莫急,今儿累了一日,且先回去喝盏茶歇歇神再说,切莫冲动。”

南安王如刀的目光扫过那小厮,沉着脸,一言不发,提脚直朝书房而去。

随从唤了那回话的小厮,二人紧紧跟上。

到了书房,宽大的椅子上坐定,却是不见素日那侍奉茶水的小厮端茶上来,怒不可遏,扬手砰的拍案,“都是死人?连茶水也不会上了?”

那跟着随从一同进来的恶小厮便竭力提着一口气,气若游丝道:“王爷……您跟前侍奉茶水的小厮……也……也死了!”

“什么?”南安王闻言,嚯的拍案而起,惊讶之下,满目狰狞,面容扭曲,愤怒似火,喷涌而出。

吓得那小厮登时小腿肚一抖,扑通跪下,“今儿世子爷从外面回来,您留下传话的小厮在二门处和世子爷说了几句话,周太医就来了,再后来,世子爷让人去寻管家和您跟前的茶水小厮,这一寻,才发现,人死了。”

“后来,世子爷就和周太医进宫了,他们前脚才走,那侍奉茶水的小厮就突然七窍流血,死了。”

这小厮几乎是用干全身力气,将自己知道的,详细回禀出来,话一说完,登时犹如被吸干了精魂一般,瘫坐在地,面无血色。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劝说

那随从看着南安王的神色,转头对那小厮道:“人又不是你杀的,怎么就怕成这样?”

那小厮抿了抿发干的嘴皮,很是诚实的说道:“咱们府邸那么多高手布防,管家和王爷跟前的茶水小厮又都是武功高强,这人,说没就没了,而且,今儿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就死了三个,奴才……奴才心里害怕啊!”

惊惧之下,小厮话里带了哭音儿。

南安王阴鸷的眼底,顿时闪过一抹阴毒之光。

是啊……

他这府邸之中,布防可谓严密,莫说进来个杀手,就是飞进只苍蝇都难,更何况,正如这小厮所说,管家的武功又是高绝,怎么就说死就死了呢!

“尸体呢?”南安王咬牙问道,眼底泛着阴森幽毒的光。

那小厮舔舔嘴皮,道:“世子爷吩咐,让处理了,府中二管家为避免惹来麻烦,便让人烧了!”

烧……烧了!

他还打算查看一下尸体,看能不能瞧出杀人手法,打斗程度,来判断究竟是家贼还是外敌,竟就一把火烧了……

二管家虽然也是管家,可他丝毫不懂武功,这些事,还查个屁!

怒气冲头,南安王抄起手边一只茶盏,恨恨甩出去。

茶盏落地,伴着咣当一声,氤氲的茶气的四溅的碎片登时让那小厮越发惊慌。

随从瞥了那小厮一眼,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瞧瞧,世子爷回来没有!”

那小厮满目感激看了随从一眼,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离开。

他前脚一走,南安王愤怒的一拳砸上桌子,坐回椅子中,“你倒是袒护他们。”

随从牵嘴角笑笑,“这些人,都是从辽北跟着王爷来的,王爷欲图大事,身边的人,便决不能有任何问题,决不能给人可乘之机,今日的事,他不过是受王爷问话罢了,又不是凶手,王爷若是怒急攻心,惩治了他,倒是让人生出怨怼之心来,难免祸起萧墙!”

南安王咬牙道:“他敢!”

话虽如此,气焰到底降了几分,不得不承认,随从这话是对的。

若非他刚刚及时将那小厮赶走,自己怕是就要怒火中烧之下,拿他撒气了!

随从得力,让南安王心头不由又是一叹。

他跟前得力的人,统共就这么几个,如今就一连死了两个!

那传话的小厮,死了也就死了,可管家和茶水小厮,可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人了啊!

“这事,你如何看?”

随从便道:“世子爷还没有回来,究竟如何,不好说。不过,能一连在王爷府邸杀了三人,其中还有武功高强的管家,这人,一定不简单!”

南安王阴笑一声,“这事,他若回来,便说不清了!”

随从知道,近些日子,王爷和世子之间,明合暗恼,当即调节劝说:“王爷,如今王爷举事大计,这满京城的,怕是人人皆知,欲要对王爷下手的,怕除了宫里的,还有许多忠臣烈将,甚至那些民间游侠,不论是为了什么道义还是为了扬名,怕也对王爷虎视眈眈。”

南安王不以为意,“虎视眈眈?我这府邸如何布防你也知道,不声不响杀了三个人,若非熟人,何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外围布防的,至今无人来向我通传有人私闯一事,可见,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里面出了人命!”

随从顿时语噎!

是啊……能不惊动外面那些高手,悄无声息的连杀三人,实在神仙难为啊!

除了熟人,怕是无人能做到了。

“王爷是在怀疑世子?”随从凝了南安王一眼,道:“王爷,世子爷就是再怎么样,怕是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世子爷和王爷内斗,便宜的是外人,这个道理,世子爷不会不知道。”

南安王恼气丛生,“不是他,还能是谁!本王那管家吗,武功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随从……这倒是,可……正心头纠结,忽的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王爷,这世上能悄无声息杀人的,怕还有一人。”

南安王挑眉,满目不信,“谁?”

“隐军之帝!”提起隐军,随从不由脸上变色。

南安王顿时一怔。

当年隐军之所以能重创他的私兵,就是隐军之中一个武功高强者,混入他的私兵帅营,连杀他十八个大帅十五个将军,且做的滴水不漏悄无声息。

事后,萧睿多方查探,才查出这作案者,乃隐军隐帝亲自而为。

一想到上次的重创折损,南安王阴沉的面色犹如挂了寒霜,心一抽一抽的痛。

“你是说,隐军也参与到这件事里来?”沉默一瞬,南安王说道。

眼底晦暗不明。

随从摇头,“不确定,但是,暗庭一直在扩张势力,此次皇上突然驾崩,正是暗庭动作的最佳时机,他们绝对不会无动于衷。若是暗庭的人当真要来分一杯羹,王爷最大的敌人,怕就不是宫里那些,而是那位根本无人见过的隐帝。”

南安王怔然思忖一瞬,却是忽的摇头,“隐帝虽然武功高,可他上次之所以能够偷袭成功,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防备,这次不同,这整个静安胡同都被严防死守,他就算再高的武功,要想杀人,也做不到不惊动任何一个人,除非鬼魅!”

“但不排除这种可能,王爷,世子是王爷亲生,此次大计,只有世子和王爷一条心,胜算才更大。还请王爷不要轻易怀疑世子,以免落入旁人圈套,王爷也说了,赤南侯府的顾玉青美色引诱世子,迷了世子的心,根本就是她用美人计设下的离间计。王爷莫要上当才好!”

面对随从的苦口婆心,南安王沉沉一叹,“本王不中计又如何,他若中计,事事违拗本王,成了人家的棋子……”

南安王之语,分明是另有所指,随从登时心下一惊,道:“王爷,在宫里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进宫明明是为了在加冕礼上揭穿萧煜,可王爷却偏偏从始至终都在殿中同顾玉青说话。

到底说了什么!

那时候,他守在殿外,简直心急如焚,可无王爷诏令,他又不得入内!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病号

南安王气息一滞,眼底灰暗怨毒的神色闪过,没有接随从的话。

他堂堂王爷,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囚禁了,这脸,他丢不起!决不能说出一个字去!

“你去准备晚饭吧!”丢给随从一句,南安王拿起手旁一本书,摆出一副不再说话的姿态。

随从……

他本想再劝一劝王爷,可看这样子,王爷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不过人家一个离间计,而且,父子二人还都明明白白知道那是离间计,心里清清楚楚的,怎么就成这样子了!

还不就是一个未到手的帝位闹得!

一个帝位……王爷当真就不能让给世子吗?

随从只觉步履沉重。

若是世子登基,王爷就能安享清福。

可若是王爷登基,世子就是如履薄冰了。

这个道理,他都懂,世子当然也能懂了。

人家的离间计,之所以成功,根本不是计策多么高明,只怕是顾玉青直接将这些问题矛盾一一给世子摆了出来。

以前,父慈子孝,世子从来不想这些问题,现在,被顾玉青赤裸裸的摆出,问题就搁在那里,再加上那日世子回来,同王爷说了,事成之后,想要登基,王爷那反应……

他都看不下去,更何况世子!

虽然王爷后来勉强同意,可是不是真心,一眼便能瞧出,世子又不是傻子!

也难怪世子要和王爷离心。

这些年,他虽跟着南安王做随从,可大事小事,王爷几乎一应都交给世子去做,他对这个世子,打心眼里是敬佩折服的。。

不像王爷,凡事,不管多大多小,总是将颜面摆在第一位。

哎……

可这种话,这种道理,他心里清楚,却是无法对王爷张口,一旦张口劝了,凭着王爷多疑的性子,说不定还要以为他已经被世子收买了!

迎着开春的寒风,随从重重透出一口气,提脚直奔厨房去。

暮色渐至,呼啸了一天的风,竟是渐渐停了下来。

萧煜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只觉身子舒畅了许多,用过一盏燕窝,问明路,“你家王妃呢?”

明路贼兮兮一笑,道:“咱家王妃去看昏睡的您去了!”

萧煜顿时……

眼下他已经醒来,有些不费力气却费脑子的事,自然就不用董策假冒代替。

可慧贵妃和顾玉青还不知道他已经醒来呢!

所以,现在董策就扮成那个真正的他,正躺在床榻上佯做昏迷不醒,而他,则是扮作董策假扮的那个他,去见萧睿。

听见明路如是说,萧煜当即眼冒急火,“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去那里守着你家王妃,你也知道,你家王妃每次去看我的时候,都要给我用帕子擦脸擦手,还要拉着我的手说话,还要……”

萧煜说着,就见明路两眼灼灼看着他咧嘴笑,表情比顾泽慕欠打一万倍!

萧煜顿时话音儿一顿,横他一眼,“快去啊!”

去晚了,万一顾玉青拉着那个假萧煜的手,说些暖心窝的话,那可怎么办!

怎么能让董策那小子占顾玉青便宜!

真是……

萧煜语落,却见明路只乐呵呵的立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萧煜心里那叫一个急啊,“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的啊,难道你不知道你家王妃每次去看我,都要对我做什么?”

明路脑袋一探,闪着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眨巴眨巴,“做什么?”

萧煜……

明路笑容更盛,贼笑道:“咱家王妃每次去看殿下,是不是都要捋一捋殿下的眉毛?摸一摸殿下的脸?拉一拉殿下的手……”

萧煜登时一脸急怒,“明路,你找死!”咬牙切齿道。

明路脑袋一摇,“你来打我呀!”

萧煜恨得咬牙!

明路顿时嘿嘿大笑,眼见将萧煜气的差不多了,便道:“王爷放心吧,不用奴才过去,顾小少爷已经在那守着了,有顾小少爷在,您还怕咱家王妃吃亏?奴才琢磨,顾小少爷只怕要整个人都要横躺在咱家王妃和董世子中间了。”

萧煜闻言,顿时松下一口气,有顾泽慕在,顾玉青怕是连床边都别想接近,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

虽然顾泽慕说话时常刻薄恶毒,不过,有这么个小舅子,好像也不错!

既能帮着他看媳妇,又能关键时候救他一命!

心下愈发一块石头落下,萧煜大咧咧翻了明路一个白眼,“你不早说!”

明路嘚瑟一笑,“奴才这不是为了给生活添点彩,苦中作乐嘛!”

萧煜……“反了你了,拿我作乐!”

说话间,萧煜弹指一挥,一个布纽扣从指间飞射而出,宛若出洞惊龙,直扑明路小腿。

明路再好的眼力再快的反应,也没躲过那纽扣,登时单脚着地,弓腰双手抱着那条被萧煜击中的小腿,嚎啕大叫,“啊!”

萧煜勾勾嘴角,“小样!”

明路可怜巴巴眨着泛起泪花的眼睛,对萧煜说:“不拿您作乐了,咱拿萧睿作乐还不行嘛。”

萧煜笑道:“这还差不多!”

明路当即很狗腿的上前,扶了萧煜起身,才走不过两步,就又道:“殿下,每次咱家王妃过去看您,您明明都知道,为啥不睁眼和咱家王妃说说话?”

萧煜……

他要睁眼了,他家阿青还怎么对他动手动脚,他还怎么享受病号福利!

迎上明路一副充满渴望的眼神,萧煜语重心长道:“等你昏迷了,吉祥去看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明路登时面颊绯红,低着头,小声道:“殿下,等这事过了,您去跟咱家王妃说说,给奴才提个亲呗。”

萧煜还甚少见过脸皮厚若树皮的明路露出这副扭捏之态,当即便戏虐道:“啥?你大点声,我没听到。”

明路……一脸幽怨看向萧煜,“殿下,您这该不会是报刚刚的仇吧?”

萧煜一怔,随即大笑,“你不说,我倒忘了,既然你提醒了,嗯……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刚刚说啥来着?提亲?”

明路……

一路说笑,直抵软禁萧睿的偏殿,才至院里,萧煜就眉头一蹙,伸手捂了鼻子,“什么味,这么臭?”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计策

明路笑嘻嘻道:“谁让这萧睿色胆包天,居然敢惦记咱家王妃,奴才给他整点特殊香料。”

萧煜顿时一脸幸灾乐祸毫不掩饰,面色红润眉目含笑,道:“你给他弄的啥?”

明路瞅着萧煜的神色,眼角一垮,殿下,您好歹也刚刚参加完加冕大典,现在是一准储君,能稍微内敛点不!

有这样的储君吗!

心下腹诽,却是眉飞色舞道:“奴才在他屋里的火盆里,放了点肥料。”

萧煜立刻会意,一面捂着鼻子,一面道:“新鲜不?”

明路顿时……嘴角一抖,道:“原本是新鲜的,但是,顾小少爷说,新鲜的不如不新鲜的威力大,这方面,他好像很有研究似得,奴才就换成不新鲜的了。”

萧煜顿时想到顾泽慕给他捣鼓的那碗颜色难辨气味要呛死人的药汁之,不由点头,满眼信服的样子。

比起恶心人,谁还能比得过顾泽慕去!

那小子,在外放养了十来年,本事当真格外……与众不同!

“你去把萧睿带出来。”捂着鼻子,萧睿道。

明路一脸愕然,“带出来?殿下,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萧煜抬手朝明路脑袋一拍,“那也不能为了臭死他,就把我也熏死吧!快去,我在一旁的集云阁等你。”

说罢,萧煜一点也不像个虚弱的病人,转身拔脚离开。

他才坐定,明路便带了萧睿进来。

顾泽慕和明路给他加的料太足,以至于从那大殿到集云阁,一路行来,萧睿身上的臭气都没有散去,一张原本嫩白的脸,更是被熏得青黄中泛着乌黑。

他才踏进集云阁,萧煜便立刻一脸嫌弃,抬手一指,“好了好了,就在那吧,别再往里走了!”

萧睿臭成这样,他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嫌弃他啊!

被自己一向逼视的人嫌弃,萧睿心头顿时血气一滚,双目愤怒的看着萧煜,“堂堂一国储君,就会这点街头巷尾不入流的下三滥东西吗?”

居然让人在他的火盆里加了大粪!

萧煜,你能再高级点不!

萧煜端起手边茶盏,悠然道:“这叫看人下菜碟!”

萧睿……

被臭气熏得头昏脑涨胃里翻江倒海,好容易一路走来,冷风吹得他清醒了许多,萧睿不愿同萧煜在这里打嘴仗,便道:“你就打算这么将我软禁下去吗?你就不怕我父王的私兵血洗宫城?”

萧煜嗤的一笑,看都不看萧睿,只盯着自己手中茶盏,好像杯盏里放着的不是茶水,而是搁了一个缩小版的顾玉青似得,怎么都看不够。

嘴角噙着戏虐笑意,道:“别说傻话了,你父王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还非要让我说明了?”

萧睿顿时……

心口被萧煜不轻不淡一句话狠狠一戳,萧睿提一口气,道:“你少说这些离间之话,你若是不怕我父王血洗宫城,你就只管软禁我好了,反正,我父王入京,为的是什么,想必你心知肚明,他实力如何,你也有所耳闻,少我一个,我父王的大业丝毫不受影响,而你软禁我,正好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逼宫。”

萧睿的声音凌厉,带着一种压迫一切的气势。

可惜……他对面的萧煜,无动于衷。

萧睿言落,萧煜转手将杯盏搁下,正欲起身,凝了萧睿一瞬,忽的又坐下,“算了,你太臭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和你说话吧。”

萧睿阴沉的脸色,顿时黢黑,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萧煜坐好,便悠然道:“那个什么,我觉得,你想多了,本王没打算软禁你。你现在就走吧,这会儿走,回家还能赶上个晚饭,如果南安王等你的话!”

萧睿一愣,错愕狐疑的看向萧煜,“你让我走?”

萧煜:“你不想走?贪恋宫里的味道?”

萧睿……“你的加冕大典被我搅了,你明知我和父王入京为的是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有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理由抓了我,你就这么放了我?”

萧睿实在被萧煜的话惊骇的无所适从。

按着他的预想,萧煜怎么也要把他丢进天牢里去,然后利用他来胁迫父王退兵。

这样,才符合正常流程。

难道萧煜根本不忌惮父王的兵力实力?

不对呀,若是压根就不忌惮,那萧煜抓了他,怕是第一决定就是直接将他砍了吧,怎么还会留他活着,还要放他出宫。

萧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莫非……萧煜当真是昏聩无脑,以为放了他,就能讨好了父王,然后父王就不来夺这江山?

一时间,萧睿心头猜测纷纷。

萧煜看着萧睿狐疑的样子,不由发笑,“本王明知你要在金銮殿上发难,还要配合你将戏演完,你的阴谋落空,按理,你大闹金銮殿,罪不可赦,本王既是有机会,就该立刻斩了你以绝后患,可偏偏现在又要放了你,你一定很奇怪吧?”

萧睿……废话!

“不妨告诉你知道清楚也好,免得你稀里糊涂。本王的加冕大典,皇室宗亲,所到之人,不过是在京都的几个皇叔亲眷,藩王们,除了你们父子不安好心早早入京,旁人都还在路上呢、”

“他们不来,本王便举行这加冕大典,日后难免给人机会挑本王的错,毕竟,本王之前生病卧榻之事,也并非绝密之事,他们有心打听,一定能打听的出来。”

“与其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日后发难,还不如趁着你们父子作乱,本王将计就计。将此事彻底了结。”

“几个藩王,都已经知道你们父子无召入京,这居心为何,想必他们比本王都清楚。你金銮殿上一闹,他们更是明白你要做什么,在你面前,当着朝臣的面,本王任由你验明真身,如此,本王的身份,便彻底大白,再无人能质疑。”

萧睿眼角顿时一抖,“你是利用我来向天下人证明,你从未用人冒名顶替过!”

若是朝臣说,这金銮殿上的人就是萧煜,必定说服力不足,可由他出面,这便是再无疑问了!就此彻底堵住所有藩王的口1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再见

金銮殿上,萧睿就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大坑,可是百思不得其解,被萧煜软禁之后,想要仔细从头到尾分析一下,又被熏得头晕脑胀,头疼欲裂,别说分析了,气都喘不上来。

萧睿本就不是笨人,眼下萧煜又说的明明白白,他顿时恍然,然后羞恼成怒,“你是要用我之口来堵住藩王们的质疑和责问?”

他居然被这个不学无术的萧煜给算计了!

萧煜微微笑着点头,“对呀!现在知道清楚了,你能走了吧?”

萧睿……“你为何要放我走?”

“不放你走,难道留你吃饭?我说了,宫里的饭菜贵,你吃不起。而我又不愿意请你。”萧煜肩头一耸,摊手说道。

萧睿……

和萧煜说话,每一句,他都觉得扎心。

萧煜的话,就像是带着针的巨石,不断的在他胸口碾压!“放我走,是你的意思,还是慧贵妃的意思,亦或……是顾玉青的意思?”

萧睿提及顾玉青,萧煜立即横了他一眼,“谁的意思关你什么事,你走就是了!”

萧睿一声冷笑,“我怎么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在宫中一日,我父王便能明目张胆的和你要人,明目张胆的派兵进攻宫城,这样出师有名的好机会,我为何要放过!我要是不走呢?”

他笃定,今日萧煜见他,必定是被慧贵妃一众人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萧煜在他面前彰显出一副很有本事的样子,以此让他生出忌惮之心,好不敢轻举妄动,来给他们争取更充足的准备时间来应对父王的举事发难。

既然萧煜不过是个传话的,他倒要看看,他执意不走,萧煜要如何原形毕露,暴露出他不学无术的原形!

说罢,萧睿挑衅的看向萧煜。

萧煜闻言,挑眉眼底波光一闪,“不走?”

萧睿笑道:“不走!”

萧煜起身,“不走那你在吧,本王饿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萧煜就当真抬脚离开。

萧睿顿时……

只觉得一口血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这个萧煜……

直到萧煜当真出了大门,彻底走远,萧睿才真的相信,萧煜居然走了!

就这么走了!

萧煜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睿越发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明路立在萧睿一侧,阴笑着说道:“殿下,您是回静安胡同呢,还是回偏殿呢?奴才送您。”

萧睿转头,对上明路皮笑肉不笑一张脸,深深地感觉的明路这笑不怀好意,“回偏殿!”

萧睿咬牙切齿说道!

他就不信,萧煜真的不怕,他一夜不回,父王明日一早,必定来宫里要人。

他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禁军统领直接从金銮殿上带走的,萧煜根本无从否认。

明路一笑,“成!那您就回偏殿,不过,我可不能保证,南安王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救你,或者,他巴不得你不回去呢,免得有人和他争夺果实。”

萧睿……

他怎么听明路这话,都觉得诡异。

按理说,宫里的人,尤其是萧煜,对于他这种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不应该是恨之入骨吗?

怎么萧煜的反应就那么风轻云淡呢!

萧睿怔然出神间,明路已经将路让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请吧,世子殿下,送您回去了,奴才我也好去吃饭。”

萧睿忽的意识到,他好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

明路仿佛洞察了萧睿的心思,笑道:“殿下,我们殿下说了,宫里饭菜贵,您吃不起,更何况,您那屋子,也不具备吃饭的条件,奴才就是送去饭,那臭的,您也怕是吃不下,奴才就不给您添乱了。”

萧睿……

恨恨瞪了明路一眼,拂袖离开。

他倒要看看,宫里能耍出什么诡计来!

从集云阁出来,已经是漆黑的天空点缀上寥落星子,一轮弯月挂在树梢,被微风摆动的树枝将月亮投下的光打碎,在地上影影绰绰明暗跳跃。

行到偏殿大门处,明路忽的道:“殿下,您怕鬼不?”

萧睿顿时……

明路继续道:“你知道您住的这个殿,之前是谁的院子吗?”

一个名字跃上心头,萧睿不禁被自己吓得打了个激灵。

明路微微向前凑了身子,在萧睿耳边低声说道:“这原先是大皇子的寝宫。”

萧睿脑中倏忽浮起灵堂内那小內侍阴森雪白的脸。

“大皇子枉死,梅氏一族被灭门,大皇子和梅妃娘娘冤魂难安,听宫里的人说,大皇子的魂魄一直游荡此处,等着报仇呢!”

明路说罢,不顾萧睿眼底骤然涌上的骇然之色,转脚离开。

萧睿竭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荒诞不羁的事,这世间,根本就无鬼,纵然有,他年纪轻轻阳气正盛,又是皇室血统,那孤魂野鬼也断然不敢近他的身。

凝着明路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萧睿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头。

才一回头,登时被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张脸吓得小腿一抖,“啊!”的就惨叫出来。

打着哆嗦,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你到底是人是鬼!”

抬手直指眼前那小內侍,萧睿心神激荡,眼底神色狂乱难安。

小內侍阴阴一笑,上前一步,“你说呢?”

萧睿当即后退,“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你寻我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是皇后,是英国公,又不是我,就算和南安王府有关系,当年那密信,也是南安王递上的,那时我才几岁,根本不知道你的事。”

那顶着萧炎一张脸的小內侍便立在月光下,月色之中,他整张脸越发白得吓人,“当年的事,的确与你无关,可如今的事,却是与你有关,南安王一封密信,直接要了我的命,而如今,你又要来夺这原本属于我的皇位,你说,我该不该找你!”

那小內侍语落,院中守卫指着萧睿,对另一个守卫道:“好端端,他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疯,大晚上的,大呼小叫自言自语。”

另一个守卫就道:“估计是给臭的脑子坏了吧。”

“可也不能任由他这么发疯啊,现在还是丧期,他这样乱叫,万一惊动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魂灵,如何是好!”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转变

听着这两个侍卫的话,再看看月光下那小內侍阴笑惨白的脸,萧睿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惊恐,几步跑到那侍卫面前,指着那小內侍道:“你们真的看不见他?”

两个侍卫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其中一个道:“世子殿下许是一日没有吃饭,出现幻觉了,这院子里,除了看守您的侍卫,哪还有别人,殿下还是赶紧进屋歇着吧。”

他的话,让萧睿一颗骇然的心,倏忽犹如落进冰窖,浑身颤抖,哆哆嗦嗦转身,去看那立在当地的小內侍。

此时,那小內侍已经挪步行到一片阴影处,虬枝摆动,他神色越发如同从阴曹地府爬上的鬼魅。

萧睿害怕到了极点,“去,去叫明路,告诉他,我要出宫!”

立在大门外的明路闻言,顿时噗嗤一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这么不禁吓。

素日里摇着一把折扇,装模作样,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不过如此嘛!

冷哼一声,明路继续双眼冒着幸灾乐祸,探头朝院中看去。

萧睿话音儿刚落,院中白色灯笼里的烛火忽的齐齐熄灭,整个院落,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旁人倒也罢了,不过是微微一怔,随即坦然。

可萧睿就不同了。

他可是刚刚和鬼说了话的人,而且那鬼在灯火熄灭的一瞬,直直朝他走来。

萧睿本能的转身就要跑。

也不知是脚下有东西还是惊恐之下浑身虚软,才抬脚,整个人便重重跌倒。

慌乱悚然之下,正欲爬起,忽的一个大黑影便出现在他的身后,从他的头顶,直直罩住他的全身。

萧睿心跳顿时一滞,“啊!”的就失声叫出。

声音尖锐,惊得树上栖息的老鸦登时“呱呱”惊叫,声音嘶哑森然,瘆人心脾,扑闪着翅膀飞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越发让萧睿觉得毛骨悚然。

正手软脚软的想要爬起身来夺路而逃,忽的,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凝着地上的黑影,萧睿惊疑:鬼怎么还会有影子!

这一意识涌上心头,萧睿心中的惊悚一时间褪去一大半,当即身上也有了力气,本就武功绝好,刚刚不过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此时缓过心神,萧睿一跃而起,转身嗖的伸出手,直接朝背后那人一把掐去,直直捏住他的脖子。

“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还还不及说完,萧睿手上动作顿时一僵。

而被他捏住脖子的侍卫,则是奋力挣脱萧睿的手,揉着脖子恼怒怨怪道:“殿下,这大半夜,您发什么疯,您再如此无礼,大喊大叫,冲撞了太后娘娘和陛下的灵柩,就莫要怪属下不客气了。”

越过这侍卫的肩头,萧睿看到,那小內侍正立在那里朝他冷笑。

见他看过去,那小內侍就道:“你不是要看看我是人是鬼吗?来看看啊!”

萧睿只觉天灵盖嗡嗡作响,浑身血液,像是被冰冻一般,全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那侍卫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就见那小內侍一双眼睛,阴森森的看着他,好像要吸干他的阳气精魂一样。

经不住这莫大的恐惧,萧睿咆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睿面前的侍卫顿时被他这嘶吼声一怔,也不顾他是什么世子身份,当即骂道:“娘的,你找死吗!老子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另一个侍卫当即上前来拉他,“好了好了,和个疯子置什么气,他不是要见明路嘛,你去把明路叫来就是了。”

那侍卫便骂骂咧咧提脚出去。

才一出大门,一眼看见正瞧热闹的明路,当即道:“他被吓得实在不轻,就刚刚大叫那一声,裤子都湿了。”

明路顿时噗的一声。

他隔得远,并看不真切,也就听听声音过过瘾,没想到,里面的戏居然这么有看头。

明路探了头继续看。

那顶着萧炎面孔的小內侍用极其阴森的语气对萧睿道:“你们南安王府起兵造反,谋朝篡位,我作为大皇子,当然是要阻止你们!”

极度的害怕让萧睿开始癫狂,“阻止?就凭你?一只鬼?你要阻止我千军万马逼宫大计!只要我寻个道士,黄符一出,你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还要阻止我!”

面对萧睿的疯癫狂乱,那小內侍则继续阴森幽幽道:“能不能让我魂飞魄散,那要等你有命寻了道士再说。你千军万马逼宫大计,这千军万马,你未免也太狂妄!不过是私兵而已,何谈千军万马,若真的千军万马兵临城下,这京都,还不早就沸反盈天!”

说着,那小內侍忽的幽幽一叹,那叹息声,催人心肺,令人肝胆欲裂。

萧睿惊骇之下,不由蹙眉。

那小內侍便道:“我母妃死于非命,至今连个棺椁坟茔都没有,我原想着,等到新帝登基,就让新帝给我母妃寻个风水好的地方,立个坟茔,萧煜同我一向情同手足,这件事,他必定答应,却不成想,你们南安王府出来作妖!”

“你们若当真千军万马,那萧煜,哪里还有胜算!”

这些话说出,他再不似从前那样阴森含笑,眉宇间,只带着浓稠的哀怨凄凉。

萧睿不由惊诧,略略思忖,便道:“你寻上我,是想要查看清楚,究竟是我的胜算大还是萧煜的胜算大吧?”

那小内侍登时抬眸,满眼心思被戳穿后的震惊尴尬……和隐隐的不安。

萧睿心中惶恐的情绪渐渐平息些许,死死捏着还在发颤的拳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是鬼,但是,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承认,我都被你吓的不轻。你若是鬼便罢了,你若是人,就一定是萧煜派来刺探我虚实的,你去告诉萧煜,我的实力,只比他想象的多!”

“至于你说的你母妃的事,当年梅氏一族,的确死的冤屈,就算你不来吓唬我,我登基之后,也必定会将你和你母妃厚葬。”

萧煜语落,明路当即立直身子,提脚进去,“听说世子殿下要出宫?”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真面

一眼看到明路,萧睿紧绷的心神,顿时松下许多,看过一眼那个小內侍,对明路道:“对,我要出宫。”

明路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这殿内的气味,竟然还有醒神的功效,您从辽北苦寒之地来,好容易进宫一趟,总不能让您空着手回,要不,您装点回去,也给南安王享用享用?”

萧睿顿时被明路气的胸口发疼!

只是,明路身侧还立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萧睿心下到底不甘心,明路语落萧睿突的抬手直指那小內侍,道:“他是谁?”

明路顺着萧睿手指方向转头看过去,目光略过面前一张阴森森的脸,瞟了一眼远处摇曳的树枝,转脸看二呆子的表情对上萧睿,“殿下,您问我那棵树是谁?这个……”

萧睿本就有些涣散的瞳仁,再次放大,“你真的看不到你身边站着个人?”

他的话,倒是把明路吓得嘴皮一抖,跳脚躲到一侧,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虚无的看了一眼他方才立过的位置,瑟瑟道:“殿下,这黑灯瞎火的,您别装神弄鬼吓唬人好不好,奴才我胆子小!”

萧睿……

明路颤着眼角又看了看立在那里的小內侍,满目惊悚,催促萧睿,“你不是要出宫嘛,快走吧,让你吓得,我都不敢来着院子里,这院子是我们大皇子身前住过的,他死的冤屈,真没准儿冤魂不散,等着寻人报仇呢!我是和他无冤无仇的,可……”

说着,明路语气一顿,“你该不会是真的见着什么了吧?”

萧睿……

眼见萧睿一张脸绷像块铁板,明路火上浇油道:“你要真是见了鬼,安去起见,回家还是做场法事吧。你见着的鬼长什么样?”

萧睿……

要不是需要明路一路送他出宫,萧睿只想将明路的脑袋拧下来。

张口一个鬼,闭口一个鬼,他想要将这份恐惧惊悚忘了都不行。

“我的随从呢?”临近宫门时,萧睿缓出一口气,道。

明路一脸轻描淡写,“杀了啊!”

“杀了?”

“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莫非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随从,是南安王的私生子什么的?身份同你一样高贵?我们殿下的加冕大典上,你居心不良祸乱大殿,殿下把你放了,是殿下仁慈,顾念同姓之情,莫非还要放了你的随从!”

萧睿……

“行了,前面就是宫门口了,世子殿下请吧。”明路止步,又补充一句,“回家记得做法事啊!”

语落,转身离开。

徒留萧睿一个人凌乱在风里。

国丧期间,夜市暂停,明路才不管刚刚见过鬼的萧睿要怎么徒步穿过黑灯瞎火的街头巷尾回到静安胡同呢。

明路回到萧煜歇息处的时候,禁军统领和刑部尚书陶晔正在里面和萧煜谈事情。

慧贵妃因着怀孕,身子实在难以支撑,所有的事情,便落在禁军统领,陶晔,内侍总管和顾玉青身上。

而他们四人,谁都不是当家作主拿主意的。

萧煜醒来之前,所有重大的决定,都是由顾玉青待慧贵妃醒来之后,通禀过,慧贵妃点头他们再着手准备。

现在不同,萧煜醒了。

他是储君,任何事情,哪怕他再怎么不学无术,这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就算是慧贵妃点过头的事,作为臣子,他们也该到萧煜处再行回禀。

原本,萧煜若是直接参加讨论,便省去这一环,可在此之前,顾玉青他们商讨任何事情,都是避开董策只将他需要做什么告诉他,萧煜不愿慧贵妃和顾玉青担心他的身子,故而一切维持原样。

“……顾大小姐通过赤南侯府的暗卫,打听到,此次南安王入京之前,早就同南越和辽东勾结,一旦他京中失手,储君确立,他便要里应外合这两国爆发战事。”陶晔一脸铁青,恨得咬牙切齿,说道:“这个窃国之徒,当真可恨,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做出这样事来,也不怕一个雷劈死他!”

萧煜深邃的眼底浮上冷笑,“他这是想要光明正大的登基上位呢!”

陶晔愤怒的眼底划过一缕诧异。

四殿下不是不学无术吗?怎么这件事,他竟然看的这样透彻!

禁军统领倒是没有陶晔这般愕然,萧煜语落,他道:“不错,不论是殿下做这储君,还是其他皇子做,南安王算定,只要他里应外合,这战事,一定是连连失利,更何况,赤南侯此时尚在沧澜,一时间根本赶不回来。”

萧煜点头,“储君无能,苍生遭殃,朝臣失望之下,他忽的挺身而出扭转乾坤……这算盘,打的真是妙!”

萧煜的沉稳镇定字字见血让陶晔心头思绪万千,“这南安王,来者不善啊,决不能等闲视之!”

萧煜朝陶晔洒脱一笑,“陶大人放心,本王也非易与之辈。”

陶晔登时一怔,这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四殿下不了?

萧煜对陶晔说罢,转眸看向禁军统领,“此事,当速速决断,一定要赶在南安王给南越和辽东发出信号之前,将事情彻底斩断。”

在来萧煜处之前,他们已经同顾玉青商讨出对策,来此处,不过是回禀而已。

陶晔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萧煜居然……

原本要回禀的结果被陶晔鬼使神差瞒下,而是问道:“殿下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彻底斩断?”

禁军统领不由转头朝陶晔看过一眼。

萧煜却是嘴角一扬,状似没有看出陶晔的小心思,道:“派使者到南越和辽东,他们之所以和南安王合作,不过是想要狠狠咬上咱们一口罢了,白捡的便宜,谁不要!”

“可南安王既是利用他们,断然不会给出真心实意的回馈,他给不出的,我们给,只要我们开出的条件比南安王的高,又不费他们一兵一卒,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就解了与南安王的合作。”

萧煜的话,一字一字敲击着陶晔的心。

竟然是与他们商讨的,一模一样!

“殿下以为,要给出他们什么好处合适?”

萧煜笑得越发恣意,“南安王的封地,不就是一块肥肉嘛!”

陶晔登时和禁军统领四目相对!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绝谋

萧煜轻轻一笑,“陶大人觉得,本王的回答,可还满意?”

怔然过后,陶晔转瞬恍然,满目恭敬,带着灼热的目光,道:“殿下当真是深藏不露,满朝上下,怕是连皇上在内,都不知道殿下有如此韬略。”

“既是陶大人和禁军统领大人发现了,那还恳请两位,替我瞒下。”萧煜嘴角抿过笑意,神色一敛,认真道。

陶晔凝着萧煜,满目不解,“殿下英明睿智,乃天下苍生之福,朝臣之福,殿下为何不以真性情见人?”

禁军统领怔怔看着萧煜,脑中浮光掠影,忽的想起多年前顾臻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他以为顾臻不过玩笑,浑不在意,如今猛然想起,竟是愣住。

好一个顾臻!

“我的原因,此时不便相告,等到了时机,陶大人自然就知道了,不知陶大人可否做到替我隐瞒?”萧煜满目真诚看着陶晔。

陶晔沉默一瞬,抱拳行礼,“殿下放心,只要殿下英明果决一心为苍生着想,殿下的事,臣万死莫辞。”

萧煜眼中拂过一丝陶晔不及察觉的神色,转瞬笑道:“陶大人严重,不需要你万死莫辞,只要守口如瓶就是了。”

言罢,萧煜转头看向禁军统领,“大人呢?”

禁军统领忙收敛心头万千情绪,铮铮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守口如瓶!”

陶晔和禁军统领皆是聪慧通透之人,萧煜在他们面前,只要略展真实水平,他二人再稍稍一想这些年宫中的人事变故,尤其是近半年内,一连失利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所有之前的疑惑便会豁然顿悟。

在他们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水平,不过是为了在将皇位让给萧炎之前,他处理朝政能够少受大臣掣肘罢了。

一个平庸无能不学无术的皇子做储君登帝位,朝中大臣,总会对他的决策百般质疑的,哪怕那决策是百里挑一独一无二的好!

此事说罢不提,话题又重新落到眼前南安王一事上。

之前陶晔和禁军统领已经同顾玉青一起,确定了派使臣前往南越和辽东,可派谁去,却是迟迟难以定下。

这前去之人,必定是要身份尊贵才能镇得住南越和辽东的皇室,并且让他们感觉到我朝的诚心。

可又不能大张旗鼓,毕竟是划分国土给人家,这种事,能遮掩,还是要遮掩的。

更何可,还不能引起南安王的警觉。

这人选,就越发艰难。

“殿下可是有合适的使臣人选?”陶晔满眼愁云。

萧煜却是气定神闲,“平西王府世子与祁北姑苏家的少将军,两位以为如何?”

祁北姑苏家的少将军,谁都知道,那是皇子萧恪被皇上过继过去的。

身份尊贵自是不必说。

而平西王府的世子,虽然此人庸庸碌碌,可到底也是身份高贵。

而且,这二人,皆不会引起南安王的注意警觉。

可……他们能当此大任吗?

陶晔不由犹豫,转头朝禁军统领看过去,禁军统领对萧恪的认识,要远远深于陶晔,略略一想,便道:“就按殿下说的,让此二人去,不过,臣以为,还是该派暗卫暗中保护。”

萧煜一笑,”那是自然!这人选,就由你来定夺。“

禁军统领当即抱拳领命。

禁军统领不仅执掌禁军,更是掌管皇上身边的暗卫系统,那些暗卫,个个身怀绝技,又掩人耳目,就连萧煜,也是触及不到他们分毫。

派他们暗中保护,正是合适。

既然禁军统领如此说,陶晔心下虽还有不安,却也压下,提起另一话题,“南安王后院起火,南越和辽东又不与他合作,此次入京,南安王可谓是卧薪尝胆后的奋力反击,他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偃旗息鼓告饶。”

“更何况,他也知道,举兵谋反谋朝篡位,这种事,就算他告饶,也得不到宽赦,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外敌相助,又不甘心放弃,南安王唯有依仗自己的私兵精锐,破釜沉舟,行逼宫之事。”

陶晔一脸凝重,萧煜却是从容一笑,“等的就是他逼宫,他不逼宫,本王如何撤藩!”

陶晔一愣,“撤藩?”

本朝藩王设置,乃是遵从前朝旧律,这旧律,表面看似并无不妥之处,由皇室宗族继任藩王,既不会威胁京中帝位,又能帮衬着戍守藩地,可实则却是弊病连连。

这些弊病,朝中大臣早就提过多次。

只是旧例要改,实在牵扯太多,所以一拖再拖。

此时萧煜提起,陶晔震惊之后,随即恍然,当即满目欣喜,“南安王作乱,其他藩王虽无参与,可殿下却能以此为借口,行撤藩之事,那些藩王,就算怨怪,也只会怨怪南安王,毕竟谋朝篡位非同小可,殿下行撤藩之事,也是劫后余生下的情理之中。”

随着话语,陶晔心神不由激荡,脸上绽放璀然之光,“如此,这倒成了因祸得福!”

禁军统领道:“殿下对于平息南安王作乱,已经胸有成竹?”

陶晔闻言,面上闪烁的喜色略略一滞,看向萧煜。

萧煜从容笑道:“胸有成竹谈不上,十有八九还能勉强!”

禁军统领和陶晔顿时……

他们素日是有多眼瞎,居然那般小瞧这四殿下。

陶晔不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着那一日到来,“殿下,这南安王的封地,殿下欲要当真给了他们?”

这可是丧权辱国啊!他就不信,四殿下若当真英明,就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陶晔语落,萧煜笑道:“所以我要派姑苏恪去啊!”

陶晔……

禁军统领却是在萧煜语落一瞬,不由拍手称快,“姑苏恪手下掌管姑苏一地所有将士,他与平西王府世子前往南越和辽东,前脚一走,后脚就能让祁北之地的将士秘密赶往边境,一旦宫里这边的事情平息,他们立刻就能反扑。”

禁军统领越说,眼中光亮越发璀璨!

“殿下好计谋!”激动之下,不由声音发颤。

内侍总管立在门边,心头长长一舒,他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戳戳

当初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摇摆不定,却是无意间的机缘巧合,让他发现,宫中居然有四皇子秘密布下的势力。

能在宫中暗中布下势力的人,还会是真的不学无术?

内侍总管兀自想着心事,陶晔虽也心头振奋,却不像禁军统领那般激荡,待禁军统领言落,陶晔微微蹙眉,道:“可姑苏少将军虽然被陛下封为将军,到底年岁不大,才将将十一岁,那些将士就算听他调遣,可他调遣的了吗?前沿阵地,非同儿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陶晔不了解姑苏恪,他的担心,实在情理之中。

萧煜安抚道:“放心吧,顾侯爷在去沧澜之前,将自己的亲信派往祁北,就是去教导姑苏恪一些兵家之道,纵然姑苏恪难当大任,你还信不过顾侯爷的亲信?”

一提顾臻,陶晔不安的心顿时放下,“顾侯爷的人,自然是万无一失。”

禁军统领狐疑看向萧煜,顾臻真的派了亲信去祁北?他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听到。

对上禁军统领疑惑的眼神,萧煜眼底波光灼灼一闪,朝禁军统领眨了个眼。

禁军统领顿时……

殿下……您这是在……调戏臣……?!

眼看着禁军统领面色微妙的变化,萧煜好心情的笑。

陶晔放下心头包裹,姿态便悠然起来,道:“所以,殿下执意要臣说服顾大小姐和慧贵妃娘娘,放走萧睿,并非为了怕南安王借萧睿之名,冠冕堂皇的逼宫,更不是怕流血事件,实则为的就是这削藩?”

萧煜面上一片自信,“都有原因吧,他逼宫造反,就是乱臣贼子,我怎么能给他制造名头呢!想得美!”

正事谈过,余下的事,便是陶晔和禁军统领在顾玉青和慧贵妃处周旋并落实。

待他二人前脚一走,萧煜当即平躺床上休息。

现在的身子,真是……莫说劳累,多坐一会都虚汗淋漓。

可惜父皇已经把苗疆八王给办了,不然,他一定火锅了他,娘的!

躺在床榻上,眼睛微合,萧煜闭目养神,满脑子都是这几日顾玉青去看望他时的情意绵绵温存体贴。

作为一个各方面正常的年轻男人,萧煜得需要将拳头捏成何等的紧,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翻身而起,将他的阿青拥在怀里。

哎!

这似水柔情,得细水长流才好啊!

他若是翻身而起,凭着他家阿青的性子,一定不会再继续每天那样深情款款的照顾他了。

既然是病号专项,他还是安安稳稳的当病号好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煜觉得歇息的差不多了,正要唤了明路进来扶他去和董策换班,他继续装昏迷躺在床上安睡,董策替他夜里哭灵守灵……

(呃……感觉……好不厚道啊!没办法,身体扛不住!他要真的去库龄首领了,没准儿第二天,那棺椁旁还得再放一个新的,里面躺着他的遗体,英年早逝的遗体!)

(每每这个时候,萧煜都恨不能将陆婉珺拖出来鞭尸!要不是她作妖,哪来的这么些事!)

萧煜才要张嘴唤明路,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令他心魂一颤的声音。

“董策呢?”

萧煜顿时心头一万头小鹿集体蹦蹦跳跳。

哇,他家阿青来了!

正激动地要去开门亲自迎接,忽的意识到不对。

他家阿青是来找董策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假扮自己的董策……呃……

怎么办,老天,他又不会学董策说话,一旦他和他家阿青说话,就都露馅了……

萧煜心头一万头小鹿顿时集体仰天长啸……

“在里面呢。”

明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戏台高的声音传进来,萧煜顿时恨不能将明路拖进来暴打一顿。

臭小子,你等着!

电光火石间,萧煜就听到明路贼兮兮的笑着又说:“顾大小姐,奴才给您开门。”

萧煜……

飞快的转身,饿虎扑食一般飞扑到床榻上,胡乱扯起手边被子,唰的闭了眼睛。

他睡着了……嗯,睡着了,睡着就不用说话了。

顾玉青还能叫醒他不成!

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膛直接窜到顾玉青面前去,萧煜觉得他这辈子心都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这哪是心跳啊,分明是擂鼓。

刚刚躺下不足一瞬,大门便被“咯吱”一声推开,萧煜急剧的喘息倏忽一止,一时间,满室静的落针可闻。

然后……

“哎呦喂!世子爷,您怎么说睡就睡了!”

明路贱兮兮的声音就传到萧煜耳朵里,在这寂静的屋里,格外响亮,萧煜几乎觉得明路是吼出来。

娘的,你给我等着,明路!萧煜心头那一天头小鹿集体怒吼。

不过,他家阿青一贯是个懂分寸的,董策既然睡着,他家阿青一定就会说: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过一会再来就是。

萧煜正脑子里自己默默脑补顾玉青的反应,就听到明路特别狗腿的说道:“顾大小姐,您先坐会,我去叫董世子起来。”

董世子三个字,明路念的字正腔圆,都快把嘴皮咬烂了。

萧煜顿时……

明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到底是吃谁家饭长大的!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

明路语落,直奔萧煜床榻,仿佛知道萧煜心头的怒吼一样,明路极其低声的说道:“殿下,别心里怒吼了,奴才这可是为了您好。”

萧煜……

明路语落,伸出手指,像是戳死猪肉一样,在萧煜胸口戳了几下,道:“世子爷,醒醒吧,我们家王妃来找你说话。”

萧煜……

顾玉青……

我就不醒!萧煜直挺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明路又戳,一面戳着,一面回头向顾玉青笑道:“许是今儿累了,瞧这睡得,跟那啥似得。”

萧煜心头一万头小鹿愤怒嘶吼:你才跟死猪似得,你全家都死猪!

明路语落,顾玉青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起身,款款朝床榻走过来,“我来吧。”

萧煜顿时浑身犹如闪电贯穿,猛地一颤。

明路……错愕看向顾玉青,您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肿了

行至床榻边,顾玉青低头瞧着萧煜那张宛若画中仙人一样的脸,忽的弯腰,白皙纤长的手指一伸,朝着萧煜两个脸蛋重重捏住,然后提起。

萧煜顿时……

老天,我家阿青啥时候变得这么暴戾了!这跟谁学的!这还是他家那个温婉可人的阿青不了!

小心肝一颤,“啊呦”一声叫了出来。

顾玉青啪的松手,朝明路一笑,“好了,醒了!”说罢,没事人似得,一脸从容转身坐回方才的椅子。

看的明路一愣一愣的。

萧煜既然都叫出声了,自然是不好再假装昏迷,可又怕顾玉青看穿他,只默不作声坐在那里,低头垂眸,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觑着大人的神色,随时准备见机行事。

明路才从顾玉青方才的“大刀阔斧,三下五除二”中缓过神,一眼看见他家殿下二矬子似得表情,顿时肩头一抖,噗的笑了出来。

萧煜眼角余光狠狠剜了明路一眼!

顾玉青双眼含着一层薄薄嗔怒,瞪着萧煜,小脸微鼓,气呼呼的说道:“我是叫你四殿下呢,还是叫你董世子呢!”

萧煜顿时……

原本正在小眼神剜明路,被顾玉青猝不及防一句话惊得,险些眼珠转不回来。

错愕抬头,看向顾玉青,一面蒙呆,“啊?”

顾玉青心头火气嗖嗖的蹿,“啊什么啊,问你呢,我是叫你四殿下呢还是叫你董世子呢!”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萧煜知道,顾玉青必定是知道了,顿时满面尴尬,“那个,阿青,你听我解释。”

顾玉青横他一眼,“谁是你的阿青!别乱叫!”

愠恼挂在面上,一双眼睛,嗔怪间带着隐隐柔情,萧煜只觉一颗心麻麻的,痴痴看着顾玉青笑:“你是我的阿青呀!”

顾玉青咬牙瞪着萧煜,“为什么骗我。明明都醒来了,还假装昏迷,骗我落泪牵挂,你开心啊?”

萧煜心头……老天,怎么办,看着顾玉青一脸牵肠挂肚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真的是开心的!

呃……

明路眼看他家殿下一脸隔壁小傻子偷烧饼被人戳穿的模样,顿时挺身而出,一脸仗义的说道:“顾大小姐,殿下装晕,实在是逼不得已用心良苦。”

顾玉青挑眉朝明路看过去。

萧煜则是心头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抖着嘴角看向明路。

这一刻,明路不是他的小厮随从,简直是他大爷!

明路朝萧煜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顾玉青道:“那个,这不是开春儿了嘛,万物复苏。”

萧煜脑子顿时轰的一响,开春儿了……万物复苏……

一眼看过明路那张贼兮兮的脸,萧煜蹭的站起身去捂明路的嘴。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明路眼见萧煜的动作,就跟打炮仗似得,叽里咕噜飞快说道:“我家殿下情丝难耐,顾大小姐又含蓄,若不是装晕,也得不到顾大小姐如此悉心照拂啊!这婚事都定下了,就是久久成不了亲,顾大小姐不知,我家殿下这着急上火的……”

眼看萧煜已经扑过来,明路拔腿就朝门边冲过去,一面夺门而出,一面道:“顾大小姐,我家殿下这么做,就一个原因,他想早点成亲啊!”

话音儿落下,他人已经逃之夭夭。

只剩萧煜咬牙切齿瞪着大门方向,满脸通红,心里一万头小鹿横冲直撞。

明路把他的心里话都说了,他……他…...

低着头,转身对向顾玉青,“那个,阿青……我……我……”

话音儿不落,顾玉青已经起身行到萧煜身边,“你什么你,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不醒这些日子,我和娘娘有多心焦难耐,自从知道你病着,你昏迷多久,娘娘就多久昼夜难安,若非我让人在她饮食中加了安神药,娘娘这身子,早就垮了!”

“你倒好,明明就醒了,还要假装昏迷,每次我去看你,看我伤心难过,你这心里,就不会痛?还说什么喜欢我,你喜欢我,就是这么喜欢我,就是看我难过……”

顾玉青正说话,忽的觉得面前一张俊脸逼近,下一瞬,她的嘴巴便被一片柔软霸道的堵上,顿时浑身一麻,只觉绵软无力,萧煜的手便不知何时揽到了她的腰肢。

萧煜手臂用力,将顾玉青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低头深问(吻),霸道而迫切。

这一刻,他日思夜想啊!

顾玉青迟钝的脑子,终是在贝齿被撬开的一瞬,回过神来。

登时伸手去推萧煜,被萧煜含着嘴巴,顾玉青哼哼的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伸手推到萧煜胸口。

萧煜顿时嗯哼一声,咕哝道:“别动,我的伤口要被你捶开了。”

顾玉青当即不敢再碰萧煜胸口。

她一消停,萧煜只将手臂的力气用的更大,恨不能将顾玉青直接揉碎在他的身体里。

感觉到萧煜浑身的火热以及某处异样的反应,顾玉青顿时……

男人动情起来,是没有理智的!

可她不能跟着没有理智啊!

这可是国丧!

心头一个激灵,顾玉青不敢伸手去推萧煜的胸口,生怕碰到他好容易愈合的伤口,可又不得不推开他,心思一晃,挣扎着将手从萧煜的臂弯里抽出,然后十根手指直直伸向萧煜的脸。

冲着萧煜的脸蛋……一捏!

萧煜正心神飘摇,心头一万头小鹿欢悦的嗷嗷直叫,猛地被顾玉青这一捏,顿时犹如烈火被浇了一盆冰水。

感觉到萧煜的疯狂瞬间停顿,顾玉青连忙抽身逃开。

站到距离萧煜足有十个人远的地方,张着有些发肿的嘴,道:“此时可是国丧!”

一面说,一面心头哀嚎:嘴巴都肿了,这货是和我有仇么!

热烈的情绪被顾玉青以这样的方式喊停,萧煜原本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挫败,是他技术不好?

听到顾玉青的话,萧煜心中那份挫败,顿时一扫而光,“如果不是国丧,你……”

顾玉青满面通红,盯着自己肿起来的嘴巴,瞪着萧煜道:“哪有什么如果!”

娇嗔含怒的模样,简直柔化了萧煜一颗心。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淘气

萧煜一脸宠溺的笑,上前拉了顾玉青的手。

顾玉青嘟着腮帮子,欲要将萧煜甩开,“放开我,谁和你拉拉扯扯。”

萧煜嘿嘿的笑,满眼闪着柔光,碎钻石一般熠熠生辉,“你不和我拉拉扯扯,我和你拉拉扯扯,咱俩拉拉扯扯一辈子。”

顾玉青……“也不怕把衣服扯坏。”

一面说,一面去甩开萧煜的手。

萧煜眼底笑意飞闪,在顾玉青手上一甩的同时,萧煜顿时“啊呦,好疼。”一只手牵着顾玉青,另一只手抚胸,眉头皱成一团,一脸痛苦。

顾玉青登时心头一紧,抬眸去看萧煜,一张刚刚还粉红的小脸被萧煜这一声惨叫吓得阚白,“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我去叫我弟弟来。”

焦灼急迫宣之于面,满眼浓烈的担忧,顾玉青拔脚就要朝外走。

萧煜瞧着她心急之下,竟是倏忽间满头大汗,不禁有些后悔,在顾玉青转身一瞬,萧煜伸手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伤口没事,不用顾泽慕来,抱着你,就好了,你就是我的药,我这病,不在身上,在心里。”

被萧煜这样前胸紧紧贴着后背,死死抱住,感受着萧煜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顾玉青顿时恍然。

恨得一咬牙,“混蛋!又骗我!”

萧煜在顾玉青耳旁低低呢喃,“我错了。不过,我的心,真的病了。”

“我才不上你的当!”

“思念是一种病,病在心里,深入骨髓,除了解药,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阿青,你就是我的解药,我这病,得用一辈子药,药不离身。”

轻轻耳语,热气吹得顾玉青耳边直痒,心头却是甜极了,“谁要做你的药!”

极低的嗔怪,落在萧煜耳中,变成了撩人心扉的撒娇。

拥着顾玉青的手又紧了紧,在她耳垂边轻轻一咬,“不做我的药,你要做谁的药?”

被萧煜含着耳垂一咬,顾玉青顿时浑身犹如一道闪电劈过,不由全身一麻。

萧煜的嘴唇便在下一瞬,贴上了她的脖颈,缠绵游走,“阿青,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

顾玉青不由回应,“我也想你。”

呢喃的声音自嗓间带着几分慵懒沉醉轻轻而出,萧煜贴在顾玉青脖颈间的嘴唇骤然一顿,转瞬,便是狂风暴雨。

顾玉青心头警铃骤然大作。

不行,不行,这货今儿脑子不大正常……国丧啊,国丧!

顾玉青微微闭合的眼睛猛地睁开,用力挣出萧煜的怀抱,转身跳到一旁,面红耳赤大喘着粗气,“冷静点,冷静点,等我们成了亲,好吗?”

萧煜满眼炽热的柔情,像要将顾玉青灼烧一般,深深看着她,“成了亲,是不是就可以了?”

顾玉青……

萧煜便上前一步,去拥顾玉青。

顾玉青吓得连忙要逃,萧煜一手拉住她,“放心,我知道是国丧,更何况,我们还未成亲,纵然不是国丧,我也不会越过雷池的,我只是想你了。”

顾玉青逃走的动作便是一顿。

她又何尝不想萧煜,心头小鹿砰砰乱撞,没有一个舍得真的逃开。

半依半就,便任由萧煜又一次抱住。

“你是怎么看穿我的?”拥了顾玉青坐在一侧椅子上,萧煜问道。

被萧煜放在腿上,任由他抱着,顾玉青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道:“我若连你和董策也区分不出来,还算是你的解药?”

萧煜心头一甜,张口就要在顾玉青脸上吧唧一口。

顾玉青眼疾手快,及时在萧煜嘴巴碰到她面颊的一瞬,将手横了进去。

萧煜柔软的嘴唇便在顾玉青的手心落下一吻,“淘气!”

一室旖旎,恋人相拥,低低诉着衷肠,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至宫中响起更声。

从萧煜腿上离开,行至门前,顾玉青道:“明日同我一起去见娘娘。”

萧煜含笑应着,“母妃若是骂我,你可要替我说好话救场。”

顾玉青娇嗔他一眼,“我只会火上浇油。”

说罢,含笑离开,因着萧煜身子尚还虚弱,顾玉青便严令不许他送,萧煜听话,只立在门前,直直看着顾玉青的身影出了大殿,依旧舍不得转身回去。

抬头仰望天空,深蓝幽黑的天际,星子寥落,星光璀璨,这春日里的夜风,仿佛几个时辰的功夫,便不再凌厉。

扑打在脸上,萧煜只觉神清气爽。

连日来,因着皇上和太后齐齐暴毙而积压于心头的痛苦,散去许多。

明路立在门槛外,一脸贼笑,“殿下,看星星呢?”

萧煜听到明路的声音,眼底的柔光骤然一散,转脸看向明路,一脸咬牙切齿……“明路!”

明路满目无视萧煜的愤怒,只贼兮兮的道:“可惜了,国丧啊!”

萧煜……

不及明路语落,静谧的院中,便响起明路一声凄厉的哀嚎,“啊!”

惊得树上老鸦扑闪着翅膀慌乱飞走。

明路一脸可怜,跟在萧煜身后,进殿,眨巴着眼睛揉着被萧煜暴揍过的脑袋,“殿下,没有奴才,您能得偿所愿?您这是恩将仇报。”

“啊!”

又一声哀嚎惊得才落脚的老鸦再次慌乱飞走。

就在明路哀嚎的同时,静安胡同,萧睿一脚踏进大门。

门口小厮眼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上前,“殿下,怎么了?”

萧睿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深一脚浅一脚直朝院里走去。

这一路从宫里出来,黑灯瞎火的,他总能看到有个小內侍在他身边几丈远的地方飘过。

跟了他一路,也不靠近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直自带阴风的跟着他,直至到了静安胡同附近,才不知何时散去。

娘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散去了,还是如何。

这辈子,萧睿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心神俱颤被吓得面色土灰肝胆欲裂过。

一路从皇宫回静安胡同,他连走代跑,嘴里不时朝着那身影怒骂几句,活像个疯子一般,癫狂无状。

哪里还有半分素日里的恣意从容之态。

院中几拐,萧睿径直回到自己的卧房。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真假

贴身随从被萧煜杀了。

被他服侍了十几年,现在忽然换成别人服侍,萧睿浑身上下不舒服,再加上心头浮躁肝火旺盛,那服侍他的小厮不过是解开衣带的时候手慢了一分,萧睿便一脸盛怒伸手将他推开,“蠢货,要你何用!”

吓得那小厮连忙跪地,“奴才该死。”

萧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滚出去吧!”

小厮连滚带爬,忙起身朝外,才至门边,又被萧睿唤住,“送点吃的过来。”

小厮应诺,瑟瑟离开。

他开门之际,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红烛左右摇摆。

萧睿不由的眼皮几跳,下意识左右环顾。

一圈扫过,并没有浮在他脑海里深深扎根盘亘不散的小內侍,萧睿倏的松下一口气,转手抓起手边茶盏,斟了一杯茶喝下。

清茶入喉,分明是上好的碧螺春,清冽幽香,可萧睿就是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浑身上下不舒服。

明明清茶连着两杯入喉,可他就是口干舌燥,难耐的紧。

心头便生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去赤南侯府。

这种强烈灼热的感觉,萧睿自然而然认为,这是他对顾玉青的思念。

哪怕见不到顾玉青本人,在赤南侯府喝一盏茶,也能了解相思。

心思刚刚萌生,便若雨后草蔓,以不可遏制之势,疯狂的长起来,死死缠绕住萧睿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脑髓,挥之不去。

如同困兽一般在屋里暴走几圈,萧睿终是压不下自己心中腾起的如火的欲望,换了衣衫,提脚出去。

夜深人静,一路从静安胡同到赤南侯府,萧睿满脑子都是顾玉青,以至于都没来的及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內侍,面前便出现赤南侯府门匾的鎏金大字。

因着是只身出门,并未带随从,无法,萧睿只得亲自上前叫门。

门上铜环猛兽,在清凉的月光下,发着冰凉的光泽,仿佛在警告什么。

萧睿心急难耐,扬手啪啪啪便是一阵拍门。

拍过四五次,隔着一道厚厚的大门,终是听到门里面的响动,有人窸窸窣窣嘟嘟囔囔朝大门靠近。

“咯吱”一声沉重的门响,大门被守门小厮拉开一条缝,隔着门缝,小厮一脸不悦,“谁啊,大半夜的。”

萧睿脸色一阴,近日来,他天天都来赤南侯府,这小厮都不知道给他开了多少次门,今儿反倒不认识他了?

混账东西!

萧睿心头本就窝着火,被这小厮一咕哝,便语气极冲道:“痛快开门,我要见你家顾大小姐。”

他火气还未发出来,那小厮闻言倒是一脸怒火,“哪来的臭小子,也敢来见我家小姐!三更半夜的,又是一脸奸相,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身子一闪,啪的将大门合上。

巨大的响动震的门上灰尘簌簌落了萧睿一鼻子。

萧睿顿时火冒三丈。

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一只看门狗也敢朝他撒野,真是……

被鬼欺负了一天,又让屎熏了半天,现在,居然还要被一个奴才欺负……

双眼冒火,萧睿提脚就朝赤南侯府的大门恨恨踢去,几乎要将一天的火气都随着这一脚踢出,铆足了劲,恨不能直接将赤南侯府的大门踢出一个洞来。

他一脚触及大门的一瞬,大门忽的被人一把拉开,开的大展,萧睿全身的劲儿登时带着他的身子就朝里扑过去。

赤南侯府大门的门槛极高,萧睿身子一歪,人便被门槛一绊,好在他功夫高,反应快,及时的一个脚尖点地,身子稳稳站住。

可到底狼狈尽显。

怒火中烧,萧睿紧握拳头的手背,青筋毕现。

站定后,萧睿抬眸,就看到在大门旁,方才那小厮一脸嘲蔑的冷笑正看着他,眼见他看过去,那小厮扬着下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道:“你当真是南安王府的世子?”

萧睿恨得牙根痒,若是旁的其他人家,他早窝心脚踹过去了,可这里是赤南侯府。

他不顾及顾臻还顾及顾玉青呢!

在人家门前打人,到底是伤了顾玉青的体面。

这口气,生生咽下,梗的嗓子眼火辣辣的疼,怨恨的瞪着那小厮,“废话,你第一次见我!”

小厮一撇嘴,理直气壮的道:“那也不能怪我啊!满京都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今儿四殿下的加冕大典,南安王世子在金銮殿上大闹一通,非说那四殿下是个假的,是被人伪装的,当着一众朝臣的面,硬是逼着四殿下在金銮殿上当众洗脸,以验真身。”

“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现打脸!他半包消容粉都到了四殿下的洗脸水里,听说四殿下一张脸都快洗起皮了,那张脸,还是那张脸!”

“南安王就是再怎么坐拥私兵百万,朝廷的脸面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听说南安王世子当时就被禁军统领给拿下了。”

“你现在跑来和我说,你是南安王世子?谁信啊!”小白眼一翻,那小厮道。

萧睿被他气的胸口直疼。

可偏偏一句话反驳不上来。

按照道理来讲,萧煜既然是抓了他,自然是断断不会放了他的。

可萧煜那货,就是放了他了啊!

他能怎么样!

憋着满腔的火气,萧睿不欲与这小厮多言,提脚就要迈过门槛。

心头像是让猫抓一样,奇痒难耐,仿似他今儿不进去喝这一杯茶,就活不过去一样。

眼见萧睿动作,那小厮当即伸手一拦,“你干什么!给你点颜色你就要开染坊啊!我之所以开门,和你说那些话,是告诉你,你这易容术,就算再逼真,我也不上你的当,真正的南安王世子现在还被关着呢,你这个冒牌货,赶紧走吧!难道还要我伺候你一包消容粉?那种下三滥的东西,我们赤南侯府可是没有!”

萧睿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下去了。

阴鸷的眼底泛出赤红的凶光,直直朝那小厮看去。

那小厮却是一脸毫无畏惧,“怎么,你还想打我?你打一个试试,不管你是真的南安王世子还是假的南安王世子,赤南侯府可由不得你撒野!”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叫花

语落,那小厮翻着白眼一脸不屑,“切~一个冒牌货,还想冒充南安王世子闯赤南侯府,你也不想想,人家南安王世子风度翩翩,优雅高贵,是你这副龇牙咧嘴的野狗模样?”

萧睿……

小厮对他“风度翩翩优雅高贵”的夸奖,的确很入耳。

可……龇牙咧嘴的野狗……

他今儿要真是动手了,不就真的成了他口中的冒牌货,是龇牙咧嘴的野狗……可他要是不动手,这口恶气……

萧睿铁青着一张脸,只觉得想要吐血。

人生第一次,居然被个看门小厮给治住。

正说话,如意从一侧阴影中走过来,一眼看到如意,萧睿当即犹如见到即将被溺毙之人见到救星一般,眼睛一亮。

如意蹙着眉头行来,一眼看见萧睿,满目惊愕,“世子?您怎么在这里?”

萧睿被如意呼一声世子,激动地险些哭出来。

“咳咳”一清嗓子,萧睿道:“我有些要事要和你们小姐说。”

言落,萧睿很是不满的瞥了一眼那看门小厮,道:“你们赤南侯府家规森严,这看门之人,是赤南侯府的脸面,迎来过往的贵客,他们首先接触……”

如意眉头蹙的越发紧,偏头一脸疑惑,不解的看向萧睿,“世子爷大半夜的过来,就是想和我们小姐说,我们府上的人事安排?”

萧睿……想吐血!

如意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带着浓浓的莫名其妙,竭力从容道:“那个……有劳世子爷费心了,我们小姐今夜没有回府,等她回来,世子爷一片好心,我一定转达。”

萧睿……

今儿这是怎么了,出门没有翻黄历?

可是,他平时出门也不翻黄历啊!

粘稠的无力从脚直窜头顶。

如意言落,还不及萧睿作答,就见那看门小厮一脸提防的表情斜眼看着他,然后神秘兮兮凑近如意身边,用一种几乎是气吞山河的声音说着所谓的悄悄话。

还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如意姐姐,他怕是个假的,易容扮成世子殿下的。真的世子殿下不是被四殿下给抓了吗?这个,一看就是个不安好心心怀不轨的,如意姐姐切莫上当。”

说完,那小厮又斜昵萧睿一眼,挪着脚离开如意身侧,满脸赫赫:我啥也没说!

萧睿……

就在萧睿血气横涌之际,如意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然后对那看门小厮“悄悄话”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管他真的假的,莫要给小姐树敌就是。”

小厮一脸认同的点头,然后十分听如意话的,唰的转头,黢黑的夜色里,立在月光下,朝着萧睿咧嘴就是一笑,露出齐刷刷一排白牙,“世子殿下,方才多有得罪,都是小的睡迷糊了犯浑张,世子殿下大人大量,莫要和小的一般见识。”

语落,作揖及地,那模样,别提多诚恳了,直起身来,露着一排白牙,继续保持“微笑”。

萧睿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哆嗦着嘴皮朝后退了一步。

宫里那阴测测的小內侍已经够他惊悚的了,赤南侯府门前这看门小厮,比起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来,毫不逊色啊!

难怪能看门。

这简直可以当门神用了。

如意对那小厮的表现极是满意,夸张的“略略”点头,对萧睿道:“世子爷若是无事,不妨且先回去歇着了,您的关心,我一定如数转达。”

萧睿……

他倒是想走,可口干舌燥,浑身犹如小虫在爬,难受的他根本忍不住,不由道:“有些渴了,到盏茶给我。”

语落,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得一怔。

这是他说出来的?

一个堂堂世子,皇室宗亲,即将登基问鼎天下的人,骄傲的从不正眼瞧任何人的人……居然说出这种话?

他这是讨饭的叫花吗?

立在人家大门前,要一盏茶喝。

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如意一瞬惊诧过后,掩着满目复杂,深深看了萧睿一眼,转头对那看门小厮道:“去给世子殿下到一盏茶,世子殿下渴了。”

小厮当即领命执行。

萧睿凌乱立在赤南侯府门槛外,浑身上下尴尬的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然后把自己埋了。

这种时候,他最该做的,就是扭头走了!

可是……那一盏茶,他不喝了,这心下,根本就牵肠挂肚的一刻难安。

他这是相思病病入膏肓了吗?

得不到顾玉青,得到人家一盏茶竟能如此!

萧睿简直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可又控制不住对那一盏茶的强烈渴望。

宁愿牺牲颜面,也要喝了!

心思不过斗转,小厮便连跑带走,急急端过一盏茶,恭恭敬敬递上去,露着一排洁白的牙齿,“殿下,请。”

就着春寒料峭的西北风,立在赤南侯府白色灯笼下的门槛旁,萧睿飞快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饥饿难耐,犹如逃难的灾民见到米粥,双眼都在冒着绿光。

一盏茶喝完,萧睿只觉一瞬间神清气爽,那布满全身啃噬他血管的小虫,变戏法似得,倏忽不见。

嘴里也不口干舌燥,心头也不觉如猫抓猫挠,呼吸只觉通长。

倏忽的一身轻松让萧睿蓦地理智下来,然后就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思绪打了个转,萧睿满脸大写的尴尬……“那个,我还有事,告辞!”

留下一句话,萧睿飞快的逃离现场。

望着萧睿的背影,如意嘴角扬起一抹笑。

那看门小厮一脸唏嘘,“如意姐姐,咱们少爷天天给这狗世子喝的什么呀,竟然能让他如此。”

如意一笑:“黑白无常的勾魂散。”

小厮……

大门吱的合上,一切归于平静。

萧睿独自走在回静安胡同的路上,脑中不断回旋着方才的一幕,恨不能直接一拳打死自己算了。

顾玉青,老子这相思病,也只有你这副药能解了。

一想到顾玉青,萧睿脚下步子便越发的加快。

萧煜已经顺利加冕,等到皇上和太后的灵柩一入葬,他便登基,过了国丧期,就能成婚。

这时间,看似数月漫长,可萧睿心头却是惴惴不宁,只觉夜长梦多。

他得赶紧把顾玉青搞到手才行。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砚台

等到萧睿回到静安胡同,已经是金鸡报晓时分。

萧睿一脚踏进大门,就看见南安王的随从立在门前,一脸焦灼的迎上他,“殿下,您可回来了。”

萧睿皱眉,阴着脸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那随从眼见萧煜这副神色,不由心头咯噔一声,他倒是事多浑忘了,今儿宫门口一事,殿下显然还在记恨他去的晚。

因着他是南安王的随从,南安王此刻和萧睿又是关系微妙,深怕自己一言一行引得这对父子越发不和,那随从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恭恭敬敬道:“王爷让奴才在此候着殿下,殿下一回来,便让奴才请殿下去书房议事。”

抬头觑了一眼还灰蒙蒙的天色,萧睿一面朝里走,一面狐疑,“议事?这个时候?”

那随从吞一口口水,陪笑道:“许是要紧的大事。”

萧睿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提脚径直朝南安王的书房而去。

一路跟着萧睿,穿过亭台楼阁,那随从实在忍不住,便道:“殿下,今儿宫门口一事,奴才实在不是刻意去的晚,实在是奴才因事耽搁了。”

萧睿冷声说道:“去的晚就是去的晚,莫非,你还想要刻意去的晚?”

那随从登时被萧睿这火药味十足的话堵得语噎。

有心再解释,却是已经行到书房门前,只得心头一叹,将此事压下,上前一步叩门通禀,“王爷,殿下回来了。”

“让他进来!”

门内,南安王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那随从闻音,不由心下沉沉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转脸,一脸笑容,伸手推门将萧睿请进去。

萧睿才进门,那随从还未来得及将大门合上,只见一方砚台便迎面飞来,直直砸向萧睿。

萧睿今儿一天除了憋气就是憋气,五脏六腑都要被气成灰了……此时进门,招待他的居然是南安王愤怒砸来的砚台,萧睿心头的火气,就再也控制不住。

武功高绝的他,只略略一个抬脚,那飞扑而来的砚台便换了方向,直直顺着原路回去,直朝南安王门面飞扑。

猝不及防的惊变让南安王顿时脸色一白。

南安王砸出砚台,原本用的力气并不算多大,可萧睿一脚蹬上,砚台再飞回,便是凌厉不可挡之势。

南安王本身武功平平,这砚台来的又霸道,眼看直逼眼前,他顿时脑袋一偏,刚刚躲开,那砚台便顺着他耳边,擦着头皮而过,至砸上他背后的柱子。

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南安王心有余悸,脸色素白若纸,余惊未退,抖着嘴皮阴鸷的目光射向萧睿,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逆子,你要弑父不成!”

此时,萧睿已经落座他一贯坐着的椅子,手边没有茶盏,屋内没有小厮侍奉,他便捻起一侧茶盏盖子,置于手中把玩。

南安王阴戾愤怒的声音落下,萧睿不急不缓,慢悠悠道:“父王严重了,孩儿一贯忠孝,父王又不是不知。父王几个儿子,难道不是孩儿最得父王心?”

南安王被萧睿气定神闲的样子气的浑身发抖。

他可是刚刚差点就被那砚台给咂死。

那砚台击中柱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力气之大,他坐在椅子上都能感觉到在颤。

若不是他及时避开,那砚台可就砸中他了啊。

必死无疑!

还说忠孝……南安王心有余悸,气的脸色青白,“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儿子啊!今日宫中之事,为何不成?”

听到南安王的质问,萧睿心头怒火越发的旺,眉毛一挑,带着怨恨,“为何不成?父王为何这般问孩儿,孩儿在金銮殿上独自面对那些奸猾的朝臣之时,父王在哪里?这件事,难道是孩儿自己的事?父王就只坐享成果?”

若不是南安王不出现,他今日在宫里,又如何会被那般凌辱。

萧煜那个混账。

居然让人放了粪便在火盆里,还将门窗紧闭,整整熏了他一个下午都多。

宫里还有个阴魂不散的鬼!

若是他和父王时时刻刻在一起,那鬼也未必就找的上他,当年梅氏一族,他可是天地良心只手未插,他才七八岁好不好!

一想到这些,萧睿眼底的怒火就更盛。

面对萧睿的质问,南安王登时语噎,沉默一瞬,才冷着脸道:“我让顾玉青劫持了。”

若非实在必要,一向看重颜面的他,如何肯将此事在儿子面前说出。

可他语落,萧睿却是扬声大笑,笑声满是冰凉的嘲蔑。

南安王立时太阳穴突突的跳,“你笑什么1”

萧睿看向南安王,“难道不该笑吗?顾玉青劫持了父王?父王若是说,慧贵妃劫持了你,或许还更可信些。”

南安王脸色骤然难看,“你不信?”

他憋着一口气才拉下脸皮说出的话,萧睿居然当做笑资!

萧睿轻飘飘道:“我信不信的不重要,父王自己心里过得去就好。”

南安王……

“这是什么话,我为何要骗你!毫无理由!骗你,对我有何好处!”

萧睿冰凉的眼睛瞥过南安王,“有何好处,父王心知肚明,何必让孩儿说出,伤了父子情分!”

南安王怒火中烧,肝胆欲裂,“父子情分,你若在乎父子情分,刚刚会做出那种事?”

萧睿毫不避闪,直直迎上南安王的目光,道:“难道不是父王先用砚台迎接孩儿的,孩儿不过回礼罢了!”

“你……”南安王被气的险些吐血。

那随从立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便壮着胆子推门进来。

他一进来,南安王和萧睿顿时四目直直宛若刀子一样看向他。

顶着巨大的压力,那随从硬着头皮行至南安王跟前,端起茶壶,给他斟一盏茶,“王爷消消气,大势未定,王爷和世子便闹得不可开交,正是中了人家的计策,王爷也知,顾玉青屡屡使用离间计,就是想要王爷和世子殿下内乱,从而有机可乘!”

也不管南安王如何动怒,那随从一口气说完。

他的突然进来,本就让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舒缓一些,这些话落下,南安王不由朝萧睿看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两样

萧睿恰好也看向南安王,面无愧色,双眸咄咄,“是啊父王,连他都知道的轻重缓急,父王就莫要刁难孩儿了,毕竟父王的大业,还是非孩儿相助不可!”

南安王胸膛气血翻滚,只觉嗓子眼一股腥味涌上,“哇”的一口,便喷出血来。

吓的那随从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忙倒茶上前,伸手替南安王捋着后背,“王爷莫要动气,动气伤身,王爷如此英明,怎能做这亲着痛仇者快之事。”

萧睿凉悠悠道:“是啊父王,您若英年早逝,可是便宜了孩儿。”

南安王才竭力下压的火气,便又一次上涌。

那随从不敢说萧睿,此刻他张口,不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只能捋着南安王的后背,不住的劝道:“王爷,大业为重,旁的,都是次要的。”

南安王一双手,死死捏着两侧扶手。

结实的杨木,生生被他捏断。

木头断裂面的尖锐小刺,直直刺进掌心,钻心的疼袭上心头,南安王心头的愤怒才被这疼痛盖下,随即冷静。

不管萧睿多么大逆不道,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他的大业,离不得萧睿!

既是离不得,此时便不能彻底闹翻。

尽管现在这样子,已经是父子不和,可他不能让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

为了大业,这点胸襟气度,他还是有的。

心里一豁达了,南安王的面色也跟着回转些许。

立在一侧时时刻刻注意着南安王神色的随从,当即松下一口气,忙又替南安王斟上一盏热茶,“王爷喝一口,商议大事,必定费神,这银耳红枣茶,足足熬了五个时辰,很是滋补。”

虽是说茶,却是仍在提醒他,举事大业。

一杯茶一口一口喝下,南安王心头的气便顺畅多了。

萧睿冷冷看着那随从,“今儿怎么是你服侍茶水?”

那随从怕南安王开口,好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被激爆,当即便道:“今日我们进宫,府中混入不明身份的人,连同府中管家,侍奉茶水的小厮,以及王爷特意留在府中给世子殿下带话的人,一并被杀。”

萧睿顿时一怔,惊讶之下不由双眼大睁。

管家和茶水小厮死了,他是知道的,方才问也不过是刻意问出,想要查看父王的反应。

毕竟,他原先是认定,那人,是父王自己动的手脚。

可给他传话的小厮,怎么也死了!

父王杀死管家和茶水小厮,可以理解为是他们知道那神秘人的身份,可那传话小厮呢……杀了他,毫无意义啊!

“可是有凶手线索?”瞥过一眼南安王,萧睿问那随从。

萧睿提及凶手二字,南安王眼露阴毒之光,一闪而过,萧睿看向随从,并未发觉。

那随从忙道:“并无线索,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杀了管家,还不惊动殿下布下的那些暗桩,可见此人武功高绝。”

为了怕南安王和世子又彼此怀疑,掐起来,那随从语落一顿,又飞快的补充道:“而且,此人目的也是明确,他这种杀人方式,分明是要让王爷和世子殿下彼此生疑,误会对方,造成王爷和世子的不和,同顾大小姐耍的一样,皆是离间计。”

萧睿深深凝了南安王一眼,心头怀疑尽散。

不错,这人这种杀人方式,的确是让人第一反应便是熟人作案。

他们父子,自然是要相互猜疑彼此生出罅隙。

可连那传话小厮也杀了,便是那作案之人的纰漏了,若是不杀他,这计谋兴许就得逞了,可杀了,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反而露出破绽。

眼见萧睿信服了自己的话,随从心下大松一口气,“能有这样高明手法武功的,奴才和王爷也分析过,怕是除了那位暗庭隐帝,旁人再做不到,除非,另有高手一样盯上咱们了。”

提及隐帝,萧睿本就不好的面色,登时铁青,双手捏拳,发出咯咯响声。

他恨不能活剐的人!

既然确定了,人不是南安王杀的,萧睿再同南安王说话,语气便好了许多,“父王今日为何突然提前进宫,按着之前约定,父王是该同孩儿一起进宫的。”

南安王忍着心里的火气,竭力面色平和,道:“今日一早,内侍总管突然登门,告诉我一件宫中密事,他所说之言,未必是真,可我却不能抱有侥幸心里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故而早走。”

“内侍总管来的时候,我曾派人去寻了你数次,皆不见踪影。”

尽管竭力压制,可南安王面上语气中,责怪之意还是流露而出。

萧睿却是对南安王的话生出狐疑。

内侍总管?

今日一早,内侍总管分明是去了赤南侯府。

是他亲眼看着内侍总管和顾玉青一起离开赤南侯府。“父王确定,来的人是内侍总管?”

难道内侍总管在离了他的视线之后,又来到静安胡同?

被萧睿如是一问,南安王哼的一声,正要发火,随从立刻眼疾手快扯了扯他的衣袖,南安王忍着怒火,道:“当然是他,那种轿子,也唯有宫里的人才能坐。”

轿子?

萧睿眼前顿时浮现出今日一早,内侍总管离开赤南侯府的一幕。

他坐的,分明是马车。

这……

萧睿正心头打鼓,南安王问道:“今日一早,你去哪了?”

“赤南侯府!”萧睿毫不避闪,直言道:“孩儿思念顾玉青了,故而去看看。”

南安王顿时……

他派人数次去赤南侯府找人,甚至还有一个直接被赤南侯府的家丁撂倒扭送到京兆尹,又被京兆尹送到刑部去,刑部尚书陶晔亲自审讯的人,他连要都要不回来!

为了寻他,白白折损一得力随从,他却就这么轻描淡写理直气壮的说他在赤南侯府?

南安王心里的火气都快要把五脏六腑烧干了。

在赤南侯府为何不露面。

可碍于眼前父子俩一触即发的状态,南安王到底忍下心头疑问,只凉凉道:“你对顾玉青,还真是上心!她不安好心,你却甘之如饴!”

萧睿点头,“是的。”

南安王……

“内侍总管来说什么了,能让父王那样着急进宫。”觑着南安王阴沉的脸色,萧睿道。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两心

南安王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说,皇上并未真的死,皇上驾崩,是皇上设下的一个局。”

萧睿不禁吃惊,眼睛大睁,蹙眉看向南安王,“局?”

脑中思绪万千,如山云滚滚而来,和南安王多年相处,萧睿看得出,他并未说谎。

南安王咬牙,道:“他说的认真,当时我心里只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急急进宫,想要一探虚实,倘若皇上真的没死,那今日我们进宫揭穿萧煜一事,必定是他安排好的局,可哪想到……”

一想到自己堂堂王爷,拥私兵数万高手无数,居然被顾玉青那个黄毛丫头软禁的毫无办法,南安王眼中就腾出杀气。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他们怕你我二人共同在金銮殿上发难,他们难以抵抗,想要分散我们的力量,才将我引诱进宫,软禁起来。”

语落,南安王锋利的眼波落在萧睿身上,“可你进宫为何不来寻我?”

顾玉青他们的计策,南安王看的清,可他就是想不明白,萧睿为何不满宫寻他。

萧睿若是寻他,必定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萧睿凉凉哼了一声,“父王提前进宫,孩儿并不知晓……”

说道此处,萧睿忽的脑中若闪电划过,一些昨日想不通的事,倏忽明白过来。

他知道,顾玉青心里没有他,顾玉青和他见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破坏他们的大业,都是为了萧煜。

可他却心甘情愿去赴局。

明知是坑也愿意跳。

一则,他自信自己的万千准备绝不是他们几个小动作就能破坏了的,纵然有损,不过是个皮毛。

二则,他想见到顾玉青。

不论她说出的话是蜜还是毒,他都甘之如饴。

三则……赤南侯府的那盏茶,他每日喝了,心下才舒服。

兴许,这便是爱屋及乌,得不到人,就先得到与她有关的东西吧,他早就把那盏茶,当做了顾玉青,喝了那盏茶,便能了解相思。

可……明知顾玉青的话都是坑,都是害他,可他就是觉得,顾玉青的话,甚有道理,他的心神,不由的受她影响。

明知顾玉青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间他们父子,他不该上当,却是这当就偏偏上了。

昨日顾玉青特意从宫里回来见他,应该就是为了让他们父子先后进宫吧!

而内侍总管的突然出现,一则是为了引走顾玉青,二则,是为了制造他和父王之间的误会。

内侍总管既是在他面前出现了,他又怎么肯轻易相信,内侍总管也来了静安胡同。

更何况,他告诉父王的,还是那种荒诞不羁的事情。

可……

过分的谨慎,反倒成了内侍总管的疏漏。

他去赤南侯府,是光明正大的进去,来静安胡同,却是穿了斗篷,将自己严严实实遮住,不露出分毫痕迹,这分明就是不愿让人知道他来过。

这样做,原本无可厚非,毕竟静安胡同这里,是“乱臣贼子”。

可他们不该杀了所有的知情人。

反倒欲盖弥彰。

“内侍总管来见父王,可是穿着深灰色方口鞋,而非宫鞋?鞋面上,绣着的,是一方竹叶,只有三片。”

轿辇换成马车,只要略施小计就能瞒过众人耳目,这样的小伎俩,内侍总管若是再做不到,也坐不稳那位置。

可轿辇好换,衣服好换,这鞋子,却未必注意得到。

南安王一怔,回忆一早见到内侍总管的情形……

随从觑了南安王一眼,嘴角微动,先一步道:“左脚竹叶三片,右脚竹叶两片,左脚鞋口处,有些磨损。”

萧睿登时眼底一亮,随即又彻底若篝火熄灭一般暗沉下去。

若非他此刻突然冷静下来,能想通这些关窍,只怕还要以为,是父王瞒着他行事。

想及此,萧睿一时间,心若刀绞。

顾玉青设计起他来,还真是……不留余地。

眼见随从回答的,正是萧睿想要的,南安王略略一想,道:“你在赤南侯府,也见到了内侍总管?”

萧睿心痛的喘不过气,点头,“是。”

南安王登时呵的一声冷笑,“你现在该看清楚了吧,顾玉青对你,就是纯粹的利用哄骗,没有一点点情谊,你还对她心存幻想?她就是要破坏咱们父子感情!”

萧睿脸色微白,“我知道。”

南安王痛心疾首,“知道就该做你该做的!让一个女人迷得七荤八素,如何成就大事!”

萧睿嘴角微翕,到底是没有接这一句话,只觉万箭穿心,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今日没有想通这一切,还固执的以为,父王昨日提前进宫且未在金銮殿出现是刻意而为,凭着他的性子,只怕不会给他父王留下多少活路。

还好……还好他还没有动手。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觑着萧睿的神色,南安王便知他想通一切,语气也就回暖,再次问道:“今日进宫,你既是不见我,为何不去寻我,当时你若寻我,顾玉青势必拦不住。”

萧睿扯着嘴角苦笑一下,“孩儿遇见萧炎了。”

南安王……

萧睿面上的苦笑越发浓,“父王也觉不可思议吧,可孩儿就是见到了,只是,不知道那是真的萧炎,还是萧炎的鬼魂,我在灵堂见到的。”

南安王满目复杂看着萧睿,看着他一副真诚的样子,心里冷笑连连。

事到如今,这个逆子,居然还执迷不悟,竟然用这种荒诞的理由来哄骗他。

皇宫之人,人来人往,他说他见鬼了……

这是当他是傻子?

原本那重新燃起的父子之情,随着萧睿语落,在南安王心头再次熄灭。

彻底熄灭,南安王反倒是冷静理智起来,如同对待敌人对手一般,打起所有精神,对付萧睿。

“的确是不可思议,可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鬼怪之事虽荒诞,也并非不可能。更何况,当年梅氏一族死的太惨太冤,萧炎冤魂不散,也是有的。”

顺着萧睿的话,南安王道,眼底闪过冰冷的精光。

萧睿顿时错愕抬眸,看向南安王,“父王也觉得,那是他含冤不散的鬼魂?”

南安王暗自冷笑,竟是不知,他这儿子,演技如此高绝。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速决

“难道你不觉得?”南安王反问,面上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妥帖。

萧睿怔怔,“我……我不知道。”脑中随即盘亘起那小內侍阴测测的脸,不由脸色微白,“可……可他怎么会找上我。”

说及此,萧睿忽的想起那鬼说的话,又道:“他说,等到咱们事成,要我给梅妃立个坟茔。”

南安王只觉萧睿是在自话自演,实在不欲与他多谈此事,便道:“你是被鬼吓得失了魂儿,故而没有来找我?”

嘴角,是不易察觉的寒凉讥诮。

萧睿满脑子盘亘的,就是小內侍那张阴脸,再加上就连父王都说,那十有八九就是鬼魂,他心头的惊悚,就越发的浓重。

怔怔点头,又恍然摇头,“不,不是,我从灵堂出来,就听到有内侍说,加冕大典已经开始,萧煜已经快要到金銮殿接收金印,便顾不上其他,生怕误了大事,就直直朝金銮殿而去,我以为,父王已经到金銮殿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父王是躲起来坐等果实,端着退可守进可攻的良计。

南安王虽然并未参加加冕大典,可他被顾玉青放出之时,却恰好是萧煜的加冕大典结束之时。

与原计划的时间,并无冲突。

何来提前一说。

心头越发肯定,萧睿是被顾玉青迷了心智,“你既是在金銮殿上揭穿萧煜不成,被他抓起,他如何肯让你全身而退。”

萧睿……全身而退……他这哪是全身而退。

昨日整整一日所经历的痛苦,怕是将他这一生的痛苦加起来也不及昨日分毫。

“我也不知道萧煜为何放了我,他只是说,不愿给父王冠冕堂皇的理由逼宫。”

南安王闻言,嗤的一笑。

萧睿只当南安王这笑是冲着萧煜,便道:“我也觉得这事蹊跷,可至今没有想通,他为何就这么放了我,兴许,宫中防备不足,他不愿引发流血事件,想要何平解决此事。”

南安王一笑,“何平解决?这种事情,想要和平解决,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他主动让贤!他舍得吗!”

满目鄙夷嘲讽,“眼下,既是萧煜顺利加冕,我们之前一计算是事败,之后,你打算如何?”

萧睿一扫心头愤懑,双眼含恨,道:“让南越和辽东发动战乱。”

南安王狐疑看着萧睿,“哦?这样早就发动战乱?不再想想其他法子?毕竟,这辽东和南越,是我们最后一张底牌,发动战乱,到底民不聊生。”

萧睿此时只想立刻就把顾玉青占为己有,将萧煜五马分尸,丢尽粪坑,让他也感受感受那种滋味。

坚定道:“一时的民不聊生总好过一世的民不聊生,萧煜昏聩无能,他若执政,那才是真正的苍天不信,我们此时发动战乱,不过是以小部分人的痛苦来换取天下安定,怎么算是民不聊生!父王,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决定,父王怎么倒是犹疑起来了?”

南安王凝着萧睿,“你当真觉得,应该现在就发动战乱?”

萧睿满面铁定,道:“父王,此事不宜再拖,迟则生变,南越和辽东,皆乃虎狼之国,趁着他们还没有提出更多地要求,我们当速战速决,如此,也能等到我们夺权之后,回头迅速料理南越和辽东,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南安王一排桌子,“好,就如你所说,我明日便派人前往辽东和南越通传此事。”

一面说,一面仔细凝着萧睿,看他神色变化。

南安王语落,萧睿道:“好,那我今日便去查看粮草一事。”

说罢,萧睿满目闪着坚毅之光,起身行礼告辞。

他前一脚走,南安王面上神色登时阴沉下来,溺在宽大的椅子里,沉默良久,对一侧随从道:“你如何看?”

随从立即道:“王爷,我看世子爷,这是真的悔悟了。”

“悔悟?”南安王一声讥笑,“他若悔悟,能说出那鬼神的荒诞无稽之事?当真是把本王当傻子来哄!”

随从心头咯噔一声。

方才王爷和世子谈论正事,语气正常,他还以为一切冰释前嫌,松下一口气,却不成想,王爷竟然是……

转头大睁眼,“王爷不信世子爷?”

南安王一脸自负,“自然是不信,他虽然伪作的好,可他到底是我儿子,他心里想着什么,我能不知道!”

随从……

“那王爷说南越和辽东进攻一事……”

南安王当即道:“你现在就派人去辽东和南越,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可王爷不是和世子爷说……”

南安王咬牙道:“那个逆子,现在已经被顾玉青迷的丢了魂儿,你看他在我们面前如此,说是去查看粮草,我看,他一准儿是去赤南侯府报信儿讨好人家去了!好了,你快去吧,即刻让人出发。”

随从怔了一瞬,咬咬唇,转头出去。

不管王爷信不信世子爷,这提前动手,总是不会错的。

随从离开南安王书房的一瞬,这屋子的隔壁,猫耳胡同中,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悄无声息的从巷口走出,在蜘蛛网一般的胡同里来回穿梭一阵,终是踏上人来人往的鼓楼大街,直奔赤南侯府。

他进入赤南侯府不足一刻钟,顾泽慕便急急离府,直奔皇宫。

顾泽慕的马车一路急行,丝毫没有注意,在鼓楼大街,失魂落魄的萧睿怔怔立在八珍阁门前,一脸痛苦,仰望八珍阁的门头匾额。

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顾玉青。

若是没有那一次相见,该多好!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可……他终究是沦陷了。

明明此时应该全心全意谋划辽东和南越的战事,可他的脚,出了静安胡同,却是忍不住的朝赤南侯府走。

明知道,心里的人,此时一定陪在萧煜身边,明知道,她对自己出了绝情别无他情,可就是忍不住。

去喝一盏茶也是好的。

赤南侯府的茶,也要比旁出的好喝,任他品过天下好茶,唯独赤南侯府的碧螺春,味道独特,勾魂摄魄。

为了避免今日凌晨的尴尬,此次出来,萧睿带了随从。

随从瞧着自家殿下一脸痛苦,忍不住道:“殿下,是王爷训斥您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夹起

萧睿哀恸的面上,便浮上些许阴戾。

训斥……

他有什么资格训斥自己。

纵然今日的事,各种巧合皆是顾玉青他们的蓄意安排,可父王对他的那份防备和冷淡,他却是真真实实感受的到。

他说在宫里见了鬼。

那可是见了鬼啊,这样耸人听闻的事,父王也不过是淡淡而过,连关心一句都没有。

他眼里有的,只是他身上的价值。

顾玉青再多的不是,再怎么处心积虑的害他利用他,可顾玉青一点没有说错,他若不是有现在这样的本事谋略,父王还会如此重视他?

答案当然是否定。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结果,父王就如此,等到来日父王登基,后宫妃嫔无数,子嗣无数的时候,他还不知要落个如何凄凉的境地。

所以……

这皇位,他必争无疑。

父王有父王的谋划,他也得为自己打算。

府中那些私兵暗卫,是时候动动手脚了。

瞧着八珍阁那闪耀夺目的匾额,萧睿深吸一口气,转脚离开。

随从紧紧跟上,“殿下,去哪?”

“赤南侯府。”

随从顿时脸上一喜,“殿下是去找顾玉青算账吗?合该多带些人的。”

萧睿顿时脸色一滞,转头看向那随从,“是你傻还是我傻,光天化日,我去堂堂赤南侯的府邸找人算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私兵暗卫数量惊人,在这京都,就能为所欲为!”

随从……不是吗?

萧睿冷冷一哼,“若是能,我们何必要费这些周折!直接杀进皇宫,把萧煜宰了就是!”

随从……奴才也奇怪,明明能简单直接,你们为啥非要谋划来谋划去。

瞧着那随从一脸懵懂,萧睿只觉有气无力,“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乱臣贼子?”

那随从……极低的声音说道:“王爷总说,成王败寇。”

萧睿气急,扬手朝着他脑袋就是一拍,“你这脑子是让粪熏过罢!”

语落,登时脸颊微微扭曲,他自己,昨天刚刚被熏过……

“成王败寇,那也是成了之后的话,在未成之前,就是乱臣贼子,这满京都的百姓现在都知道,南安王世子在四殿下萧煜的加冕礼上大闹一通,满京都的人都知道,南安王父子居心不良心怀不轨,随时可能发动宫变。”

随从……所以呢?

萧睿无力的吸一口气,提脚离开,幽幽道:“所以在事成之前,把尾巴夹紧了。”

随从……“殿下,那您去赤南侯府做什么?”

“喝茶!”萧睿大步流星。

随从……“殿下,王爷……”

萧睿步子猛地一顿,抬手朝那随从脑袋又是一拍,“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您的人!”

“那就跟我喝茶去!”

……

萧睿过去的时候,恰逢那看门小厮正在门前洒扫,一眼远远看见萧睿,当即拖了扫把就朝门里走,“快去告诉如意姐姐,南安王府世子又来了。”

另一个小厮闻言,拔脚就跑。

那看门小厮便皮笑肉不笑的倚着手里硕大的扫把,立在门边,候着萧睿,及至萧睿行进,便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世子爷又来喝茶?”

萧睿……

萧睿倒是仅仅嘴角一抖,他的随从却是不干了,蹭的从萧睿背后窜上前去,“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又来喝茶,我家殿下喝了你们几盏茶,赤南侯府家大业大的,难不成还怕被我家殿下一盏茶喝垮了!”

看门小厮上下打量一眼这随从,哼的一声笑,一脸漫不经心,“你不怕这迎来过往的知道你们殿下的身份,你就吆喝,这街坊邻居旁的没有,臭鸡蛋烂菜叶可是管够。”

随从一脸怒气,正要反驳,萧睿一声呵斥,“行了!”

那随从不服,“殿下,您不能因为喜欢顾大小姐,就这么任由她府里下人欺负啊,您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看门小厮含笑溜了萧睿一眼,幽幽道:“实话啊,你家殿下,的确是喝了我们不少茶,我又没有说错,你先前不跟着你们殿下出门,不知道罢了。”

为避免在赤南侯府门前引发事端惹人注意,萧睿狠狠瞪了自己的随从一眼,对那看门小厮道:“我去见顾大小姐。”

一面说,一面朝里走。

看门小厮手里硕大的扫把当即在萧睿面前一横,“殿下稍等,我们小姐不在府里。”

萧睿……

先前他来赤南侯府,不管顾玉青在还是不在,只要道明身份,这看门小厮根本不会拦着他,立刻便有府中小厮引了他直去会客厅。

怎么自从昨日加冕大典之后,他就被拦住了呢?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如此一想,萧睿不由深深凝了那看门小厮一眼,目光凌厉,带着如针芒一样逼人的光泽。

小厮不由道:“殿下这么看我干吗,您就是把我看穿,我们小姐不在也一样不在,赤南侯府不是菜市场,谁想进就进,更何况,您这身份,还是这么特殊。”

“您这原本就是要造反的,万一准备不当,狗急跳墙,拿我们小姐做要挟,去和四殿下谈条件,逼迫四殿下,四殿下又一向看重我们小姐,岂不是让你得逞?”

萧睿顿时……

原本,他是被这小厮一句“狗急跳墙”气的脸色发白,可等听到他说萧煜一向看重顾玉青时,心头醋缸登时被打翻,浑身抓心挠肺的难受。

随从愤怒的立在一侧,眼见如此,他家殿下都忍了下来,就控制不住了,“殿下,他说您狗急跳墙!让奴才教训教训他吧,让他知道什么叫话不能乱说!”

看门小厮立刻一脸畏惧,满面大义凛然之情,道:“来呀,打我呀,你敢打我,我就敢喊,我倒要看看,这京都里的百姓,会不会口水淹了你。”

“你……”

小厮冷声道:“我们京都朝阳大街的大爷大妈们,可是最爱替天行道,他们要是知道你们就是那要造反的南安王府的人,哼……”

正说话,如意从里面急急走出来,“还不快请世子殿下进来说话,不知轻重的,怎么就让世子殿下立在门口了,若是让人知道了他的身份,那还了得,刚刚就有一个朝阳大街的大妈从这里经过。”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惊闻

且不提萧睿对赤南侯府这盏茶的热衷。

萧睿大闹金銮殿的事,免不了受天下百姓非议,有些游侠甚至查出了南安王一行人就住在静安胡同,将消息放出去,立刻就引得京都百姓怨恨滔天。

若行逼宫之事,最遭殃的,就是京都百姓了,出门不小心就会被街上打斗的将士给削了脑袋。

所以,对于南安王府的人,京都百姓一个个恨不能替天行道除之后快。

不过,大家也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人家既然造反,一定实力非凡,就算实力不非凡,也断然不是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够除去的,所以,大家泄愤的手段,便是每日不间断的朝静安胡同南安王的宅院扔各种东西。

从臭鸡蛋到烂菜叶,从剩菜剩饭到茅房秽物,各色各样。

南安王端着的是贤明君王的名声,是想要在南越和辽东战乱之际,挺身而出,树立一个救世主的光辉形象。

既然是救世主,怎么能对百姓出手呢!

这可是京都百姓啊!

一旦他出手,就意味着彻底得罪光了这些人,那他将来上位登基,还如何保持正面形象。

他要让大家知道,他不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而是迫于无奈接手烂摊子的贤明王爷。

所以,面对愤怒的京都百姓,南安王就携着萧睿,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解释给大家,“你们误会了,我们真的没有谋朝篡位之心啊。”

不过,对于他们的解释,得到的反应,往往都是嗖嗖几只飞来的臭鸡蛋。

这场持续数天的攻击,在顾泽慕的暗中推波助澜下,越演越烈。

时光流转,南安王派到辽东和南越的使者,终于踩着一路的烂菜叶回到府邸。

南安王和萧睿齐聚书房。

“他们预备何时发兵?”南安王迫不及待道。

“王爷,世子爷,辽东和南越,不肯发兵。”使者行礼过后,道。

“什么?”一惊,南安王蹭的从椅子上弹起,“你说什么?”

萧睿也是满目惊诧,当初是他亲自和辽东南越谈的,怎么说变就变,“他们又提了条件?”

使者摇头,“并未提条件,辽东和南越都说,国力吃紧,经不住战事折腾,王爷的忙,他们有心无力,也唯有在精神上支持王爷,说,王爷动手那日,他们会举国祈祷的。”

举国祈祷……

南安王霎时间脸都绿了。

用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来敷衍他……

萧睿也因着震惊,跃然起身,“不对,一定事出有因,什么国力吃紧难以应付战事,这场战事,他们根本就不需出动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战事,他们心里一清二楚,有这样吃肥肉的机会,根本就是千载难逢,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一定有原因!”

南安王看向萧睿的目光,骤然凌厉。

他早就怀疑并且笃定,萧睿和顾玉青他们是一伙的。

当时萧睿提出让南越和辽东立刻出兵一事,他因为担心萧睿之言有诈,还特意让人提前出发。

结果,萧睿知道之后,却并未质问他为何如此,反倒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那时候,他心中只觉此事有问题,却是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

南越和辽东拒绝发兵,他手中的底牌便算彻底没有。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他原本十足的把握,现在却只剩下五成。

怒气横生,南安王抬手直指萧睿,“事出有因,当然是事出有因了,这因便是你为了讨好顾玉青,暗自联络南越和辽东,取消合作!”

面对南安王愤怒冲头的指责,萧睿的火气蹭的就上来了,“父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王觉得,是我暗中捣鬼,让南越和辽东取消合作?”

南安王义愤填膺,“难道不是吗?”

萧睿只觉南安王可笑,“我为何这样做!”

南安王怒火滔天,“为何,当然是为了釜底抽薪去讨好顾玉青!”

萧睿只觉怒火中烧下,生出浓浓的无力,“我拿这个去讨好顾玉青,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和萧煜双宿双飞?父王是觉得我不认识什么叫绿色还是觉得我蠢笨如猪。”

“我承认,我是喜欢顾玉青,可就是因为喜欢她,我才更比父王都希望这夺宫一事顺利进行,只有我登上那九五之位,顾玉青才能真正是我的!”

“我为何要阻止南越和辽东,父王,你说话用点脑子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一万个不满意,可也不能因为你心里对我有火气,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甚至连是非曲直也不分,难道不觉自己可笑?”

萧睿的话,刻薄而不留情面。

南安王瞬间脸色铁青,却是不得不承认,萧睿说的,的确有理。

可……若非萧睿做鬼,南越和辽东怎么可能改变主意。

出兵进攻,对南越和辽东,百利而无一害,他们怎么会!

南安王的随从立在一侧,心急如焚。

这种时候,王爷不说和世子爷尽快商讨对策,倒是说出这样怨怼的话,难怪世子爷要如此了,换作是他,也早就心灰意冷了。

一室的剑拔弩张正僵持着,忽的一个小厮跌跌撞撞急奔进来,满面苍白,颤着干裂的嘴皮道:“王爷,王爷,辽北府邸那边来人了,刚下马车,正赶过来。”

府邸来人?南安王顿时大惊。

小厮刚刚回禀完,就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叠叠传来,萧睿和南安王不由屏气。

一眼看到来人,南安王心头咯噔一声,“出什么事了?”

来人是辽北府邸的管事,若非有重大事情,他是绝不会离开辽北前往京都的。

来人一路风尘,来不及歇息,行过一礼,急急道:“王爷,祁北姑苏小将军率祁北大军,驻扎辽北,奴才离开祁北之时,那小将军已经住进王爷府邸。”

南安王只觉天雷滚滚从耳边震响。

萧睿也好不到那里去,维持不住平日半分沉稳冷静。

“你说什么?”异口同声,南安王和萧睿急急说道。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决裂

嘴唇干裂,口干舌燥,那管家一脸悚然,又将事情重复一遍,“……王爷,如何是好?”

萧睿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好好的,怎么突然率军前往辽北,他带了多少兵?”

管家费力吞下一口口水,便道:“怎么说,也有五万。”

“五万?”南安王眼底瞳仁骤然缩紧,“姑苏恪带了五万人入驻辽北?他要做什么!”

愤怒震惊之下,南安王浑身发抖。

管家道:“朝廷将辽北一分为二,以南一边给了南越,以北一边给了辽东……”

不及管家说完,南安王和萧睿倏然面色大变,萧睿上前一步,直接一把抓了那管家的衣领,双眼大睁,面容狰狞,“你说什么?”

管家一路颠簸辛劳,猛地被萧睿如此一抓,顿时脚下一软,有些向下坠,整个人,便如同被萧睿提起的泥鳅一般。

颤着声音道:“王爷和世子爷难道不知道?奴才以为……奴才以为是王爷举兵行事,激怒了宫里,所以他们才……”

管家正说着话,萧睿脑中电光火石反应过来,一把甩开管家,任由他几步踉跄,转头对南安王道:“父王现在还以为,是孩儿为讨好顾玉青才暗中捣鬼吗?”

南安王一愣,迎上萧睿冰凉的双眸,心口不禁一跳。

萧睿则嘴角浮上杀气,捏拳恨恨道:“难怪这些日子不见平西王府那个蠢钝如猪的世子了,原来是皇上派了他去做说客!”

萧睿反应过来,可南安王还懵懂怔然。

“平西王府的世子,一贯无能,在京中贵族圈里,是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个,可再怎么,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萧煜欲要掩人耳目不引起我们注意的派人前往南越辽东谈判,此人最为合适。”

“而姑苏恪,虽年纪尚小,却是器北姑苏家的唯一后人,祁北一地的将士,敬重姑苏老将军,对他自然也不会差,况且,听说这位小将军在宫里的时候虽然不起眼,可一去了祁北,却是手段凌厉,做派强硬,又事事高瞻远瞩,实在得人心。”

“姑苏恪带兵前往辽北,平西王府世子前往南越辽东谈判……”脑中浮光掠影,萧睿只觉拨开面前迷雾,一声清笑,“这个萧煜,我还真是小瞧了他!”

“只是,他以为如此,就能万无一失?哼!那他也太小瞧了我,给我来一个釜底抽薪,也不怕这把柴火点的玩火自焚!”

萧睿阴森狠毒的说着。

南安王却是惊骇始终萦绕心头,有些浑浑噩噩醒不过神来,可当着随从的面,又不好作出不如萧睿精明的样子,便道:“一切不过是你凭空臆测。”

萧睿错愕看向南安王。

南安王的反应,让萧睿简直比听到姑苏恪率兵入驻辽北都让他惊讶,“臆测?父王,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为了您那可笑的颜面,和孩儿说这些?生死临头之际,父王,最要紧的是赶紧定夺下一步!”

南安王被萧睿如是说,心里面上顿时挂不住。

管家一脸惊疑看向萧睿和南安王,心头打鼓,这是怎么了,怎么世子爷和王爷说话,两人倒像是敌人。

在府里的时候,王爷不是一向最喜欢世子爷?

世子爷不是一向温文尔雅?

惊疑之下,转眸去看南安王的随从,那随从便是轻轻一叹,满面无力。

管家满心凌乱,慌忙低头。

面对萧睿的冷言讥诮,南安王心头怒火直蹿,“我们秘密联络南越和辽东,这是何等机密之事,知情之人,不过尔尔,好好的,宫里朝廷怎么就知道了呢!萧煜蠢笨无能,他能有这个本事?”

南安王之意可谓直白,他认定,是萧睿为讨好顾玉青而吐出机密。

萧煜被南安王的冥顽不灵气的头疼,“萧煜无能,可不代表他父皇也无能,父王,您要知道,皇上驾崩之前,就已经知道您无召入京了,凭着那位的手段,他能真正的无动于衷?”

南安王嗤笑一声,不接萧睿的话,却是说道:“真没想到,我居然养虎为患!”

萧睿顿时怒气大增。

这种时候,父王不想着如何速速定夺下一步,倒是和他内斗……

满心的无力从脚底窜上头顶,萧睿长长吐出一口气,“父王既然不信任我,那此事,我便不再参与,父王自己斟酌决断吧!”

言落,萧睿一脸漠然,提脚离开。

南安王的随从眼见如此,顿时大急,忙上前去拦萧睿,“世子殿下,世子殿下留步,王爷这也是……”

萧睿阻了他的话,丢下一句,“留步做什么!你们商量就是!”

随从欲要上前拉扯,可碍着萧睿身份,到底不敢,转头看向南安王,“王爷,不论世子殿下对顾玉青是不是有爱慕之心,可世子殿下对王爷的大业,从未有过二心啊,正如世子殿下所言,他只有成功了,才有机会和顾玉青在一起,他若失败,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哪还有什么机会,王爷,这样直白的道理,王爷怎么就……”

情急之下,随从将心头所想一股脑说出,直到看到南安王脸色阴沉似铁,才心头一跳,忙住了嘴,只道:“王爷,世子爷在此事上,和王爷是一条心的。”

南安王重重一哼,“你也成了他的人?”

明知这些话说出,生性多疑的南安王必定会是这个反应,可亲耳听到,还是心下骤然凉了半截。

“属下就因为是忠心王爷,才不忍看王爷父子相残,中了顾玉青的奸计。王爷是世子爷如此,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个时候,南安王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就是萧睿将他们秘密联系南越辽东一事说出,才会导致事败。

若是之前,他还能佯做一番,和萧睿共谋大事。

可现在,他不敢!

他深怕自己这里熬心费血定出的计划,萧睿转眼就拱手送给顾玉青!

“不用他,本王的霸业一样能成!你若是忠心本王,就给本王看好他,从此刻起,不许他离开这里半步,更不许他见顾玉青!”南安王顶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吩咐。

就不信了,没了他这个小崽子,自己不能成事,单单那些私兵的数量,就足够将皇宫碾平。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惩治

随从欲要再劝,却是被南安王凌厉的眼神制止。

心下无力一叹,也罢,看着点世子也好,免得王爷的事遇上什么变故,到时候又要怨怪到世子头上去,父子两,那就彻底决裂了。

随从领命离开,从辽北来的管家也被小厮带下去歇息,南安王当即召集一众心腹幕僚,商讨逼宫一事。

出师,总得有名。

之前,他笃定南越和辽东发动战事,故而根本不需去想这所谓的名,他只需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那便足矣。

可现在……

京都百姓知道他是无召入京的,早就恨透了他,在他门前天天变着法的撒气。

如果他再无名逼宫,就算能成,日后,这悠悠众口也是一大患。

一众幕僚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入驻辽北的姑苏恪上。

便有人说:“王爷,辽北乃王爷封地,姑苏恪率军入驻,惊扰一方百姓,王爷何不以此为名,要求四殿下下令退兵,四殿下必定是不许的,那王爷便能为了救封地百姓于水火,不得已逼宫。”

接着,便有人又道:“王爷可以将消息散布出去,就说四殿下昏聩无能,丧权辱国,已经将辽北之地一分为二,给了南越和辽东,如此,天下百姓必定愤怒,王爷正好借着这个名头,为天下百姓,为辽北封地讨回公道。”

此人一提议,当即便有人附和,“这个主意好,四殿下丧权辱国,举国上下,人人唾弃,王爷若是能取而代之,之后再将辽北收复,必定举国欢喜。”

“没错,凭王爷之力,收复辽北,不在话下,到时候,木已成舟,这江山,已经易主,顾臻就算归朝,凭他一己之力也难以翻天,更何况,咱们世子爷不是看上了顾臻的女儿嘛,到时候顾臻的女儿做了咱们世子妃,顾臻怕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的,到时候,王爷完全可以派顾臻去收复辽北,成则理所应当,他职责所在,败了嘛,军法处置也是情理之中,这赤南侯再厉害,也成不了王爷的心头大患,至于平西王府……老平西王若还是当年的威武之姿还值得考虑,现如今,平西王府不过一个名号罢了,更是不值一提。”

……

幕僚们分析的头头是道,南安王心头激荡澎湃,热血沸腾,摩拳擦掌间只觉皇位已坐。

派人将萧睿严防死守的软禁起来之后,南安王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大事。

南安王筹备之际,兵部尚书罗大人一家,也是忙得马不停蹄。

罗夫人几番入宫,逼着欣贵人行动,“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你这么拖下去,拖得可不止是你妹妹,还有你的六公主,谁知道时日一长,她在赤南侯府能发生什么意外,眼看天气还暖,水面消融,若是这个时候不慎落水,就算不死,也落个寒疾。”

欣贵人听罗夫人这话,骤然面色愠恼。

为了罗茜,罗夫人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冷笑道:“六公主乃金枝玉叶,你这么说,也不怕被人听到,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罗夫人恨恨剜了欣贵人一眼,“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拿这些虚无的来吓唬我,这个时候,皇上驾崩,太后薨逝,谁来治我大不敬的罪!”

罗夫人刚刚语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略带恼怒的凌厉之声,“别人不能,本宫能,来人,将兵部尚书夫人给本宫拿下。”

罗夫人骤然大惊,转脸面无血色朝门口方向看去。

就见齐妃扶着贴身宫婢朝里走来。

吓得罗夫人当即起身上前一拜,“娘娘误会了,臣妇是同欣贵人说玩笑呢!”

齐妃转身在欣贵人让出的主位一坐,冷声道:“玩笑?敢拿陛下和太后作玩笑,更是大逆不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无君无尊之人,给本宫带出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罗夫人吓得骤然身子一瘫,跌坐在地,“娘娘饶命,娘娘,娘娘饶命,臣妇实在是无心之语。”

罗夫人告饶间,几个宫中五大三粗的嬷嬷已经一拥而上,罗夫人吓得双手狂舞,挣扎着朝欣贵人道:“贵人快帮我求求情,我可是都为了你好啊,我是你嫡母,在你的院子里被打了,伤的可是你的体面。”

欣贵人凉凉道:“母亲放心,我不大在乎这些虚无的体面。”

罗夫人眼见欣贵人如此态度,一颗心,霎时间如掉落冰窟,浑身绵软颤抖,没有一丝力气。

待罗夫人被拖走,欣贵人起身朝齐妃扑通跪下,“多谢娘娘今日出手,替臣妾惩治这恶婆子,出了臣妾多年来积攒心头的恶气。”

齐妃略略含笑,“你我姐妹一场,何必说这些,你不要记恨我之前对你的惩治就是。”

欣贵人立刻摇头,“娘娘惩治臣妾,实在是臣妾罪有应得,换作其他人,哪里是让臣妾跪上一阵子就能了事的,娘娘大恩,臣妾没齿难忘。”

齐妃面若无意,道:“地上寒凉,你起来说话,若是落了病,等六公主回来,要心疼了。”

欣贵人当即眼底放出璀然之光,灼灼看向齐妃,“娘娘可是救出六公主了?”

齐妃含笑道:“你放心,六公主在赤南侯府,好吃好喝被带着,不用日日跪灵守灵,日子过得舒服着呢,顾玉青绑了你的六公主,只不过是不让你给慧贵妃惹事,六公主乃金枝玉叶,她还没有那个胆量真正对她如何。”

欣贵人才欢喜的心又悬了起来,“可六公主到底……”

“好了,我已经买通了赤南侯府的一个婢子,一旦有机会,立刻就让她带了六公主出来,外面有接应的人,等接到六公主,即刻给你送来。”

欣贵人一脸感恩戴德,“多谢娘娘为臣妾操劳。?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