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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珠玉》


第一章 血债血偿

九月初九,月朗星稀。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城门,融入了浓浓夜色里。

轱辘辗过路道上大大小小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着车身的晃动,不期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探梅原本在假寐,听得这阵声响忙起身相探。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枕席枕被,上头卧了个纤细少女。

少女半撑着头,闭着眼,微微拢着对细眉。脸色很是苍白,形容憔悴,五官却是精致得紧。

“姑娘。”

一旁的初荷也凑了过来,轻轻试探着唤了一声。

“姑娘没醒,”探梅阻了她,拉着她坐回了原处,“可别吵了她。”

初荷又看了看没半点动静的少女,忍不住轻轻啜泣。

“九月初九呢,本是花好月圆家人团聚的好日子,姑娘却是得趁着夜色离了家躲去陌生的地方,我都要替姑娘难过。”初荷眼眶红红,越想心里越难受,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哽咽,“……更何况她如今还病着,侯爷也狠得下心。”

探梅叹了一声,“姑娘闯了大祸,侯爷也是不得已。”又轻轻拍了拍初荷的肩头,“不要多想,等风声过了就好了。”

初荷不说话,低头拭着泪。

马车里安静无声,往前又走了一阵,原本只余了轱辘辗过路面声响的路道上突兀地添了几道急促的马蹄声。

迎着月光,犹可见一队兵马气势汹汹地从后头包围了上来。带头的是匹白马,在夜色里很是扎眼,就见它犹如闪电一般蹿至马车跟前。

马蹄一扬,一阵长啼,硬生生逼停了马车。

马车里自是一阵剧烈晃动,初荷心急都发生了什么事,也顾不得被撞得生疼的额头,撩了窗帘直接探出头来。待看到了白马上坐着的不威自怒的中年男子,脸色一下子变了。

“不好了不好了,周大将军追过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进来了个愤怒的声音。

“本以为武安侯是个分得清是非会给我周某说法,谁料竟使了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若非是周某得了提点,指不定这会儿就真被你个小丫头片子给跑了!小小年纪,周某亦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歹毒!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口舌之争,你便怀恨在心欲把小女给害了,原本以为这当中有误会,如今看侯爷的做法,想来也只是周某想多了。”

“既然侯爷连脸面都不要了,周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今个儿我大将军府的门,饶是杨三姑娘不想去,那也得走一趟了!”

言语铿锵有力,不过是一声令下,整队兵马便又逼近了一圈。

两名赶车人即刻就抽出了身上的刀剑。

一时之间,双方竟对峙了起来。

这当口,马车里又传出了一阵咳嗽声,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显得十分突兀。

“周大将军兴许是误会了,不过是爹爹听说马兰镇有个神医十分厉害,想送了我过去看诊,不曾想周大将军竟追了过来。”声音极轻,大抵是因为染了病的缘故,听起来不算特别精神,却胜在不急不缓,“正好我也想知道含烟如何了,便随了大将军您一同去。”

周大将军怒目圆睁,当真是被马车里睁眼说瞎话的杨三姑娘给气得不清。

只是他一个大将军,与一个小丫头也不方便计较,便冷哼了一声,“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小女若是没事,自然是什么都好说;可她若是有什么不测,我周某人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让你们武安侯府血债血偿!”

话音一落,一队兵马便挟持着马车往回走。

车厢里头乱成一团。

杨青菀已经坐了起来,除了脸色苍白,倒是没什么其他神色。

探梅是跟了她近十年的大丫鬟,这当口也是急了,“姑娘,周大将军这明摆着是要拿捏姑娘,若是周二姑娘真出了事,只怕您也好不了了……”

杨青菀却只是换了个坐姿,“慌什么?”又拿手轻轻揉了揉右边小腿后窝,“左右我们都被拦住了,还能做什么。”

抬头见初荷又开始抽抽噎噎的,两道秀眉蹙了蹙,补充道:“更何况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的可能。”

初荷的双眸里陡地多了几份希冀和狂喜,“姑娘的意思是说,这其中当真是有误会的,周二姑娘并非是被您给踹下湖的?”

杨青菀看了看她,不再谈论这事,只说了句累了,便让探梅扶着她又躺了回去。

……当真不是她不想说出事情的缘由,委实是她自己也不知晓是个什么情况。

她并非是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而是远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尧宁县主。

母亲已过世,为当朝的大长公主,换句话说,当今圣上是她的亲舅舅;夫君是南穆王,一生无其他女人,只她一个正妻,是真正的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奈何她福薄,没子息命不说,到最后还被旧疾连累,于前几日死在了生前最信任的大丫鬟怀里。

醒来的时候,在杨三姑娘身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知道的东西不比跟前这两位大丫鬟多多少。

她眼下要做的,便是养好精神,才好应对大将军府的那些人。

所有人都觉得是杨三姑娘害得周二姑娘生死未卜,想来有的是想把她撕成碎片的人。

因着前后被兵马夹击,马车走得并不慢,不须一会便到了大将军府。

杨青菀被扶着下了马车,还没站稳便是一阵凉风打了过来。杨青菀本就带着病,止不住一阵咳嗽。

一面咳一面近乎被押着踏进了大将军府的门。

直接被带到了周二姑娘所住的院子里。

院里灯火通明,正厅里围坐了一圈等着周二姑娘消息的女眷。杨青菀将将进屋,一下子就被认了出来。

“是你这个害人精!你把我家姑娘还回来!”

不知是谁撕心裂肺说了这么一句,便有一道身影忽地朝她冲了过来,扬起手便要招呼到她脸上去。

杨青菀不假思索拦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反手便回敬了一巴掌。

都说这位杨三姑娘是个被娇惯坏了的主,空有美貌实则刁钻任性难容人,她一个被宠到天上去了的尧宁县主,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章 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啪”的一声响,四下里忽地静了一瞬,随即如炸开的锅一般闹腾腾的。

挨了一巴掌的婆子脸上红了一片,直接坐在地上哭闹起来。

“杨三姑娘当真歹毒,害了我家姑娘不说,如今倒是出手又打伤了老奴!老奴虽地位卑贱,却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你这般作为可把大将军的脸面置于何地?别人怕你们武安侯,老奴可不怕!我家姑娘若是出事了,老奴也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老奴就是死也要拉上你个垫背的……”

这般说着,婆子又爬起身,张牙舞爪就要往杨青菀身上扑。

若说第一回探梅和初荷没反应过来,这次倒是手脚利落便把人给扣得死死地,死活挣脱不开。

婆子疯魔一般地叫嚣着要与杨青菀同归于尽。

杨青菀蹙了蹙柳眉,冷声道:“如今含烟还在屋里躺着,你口口声声唤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却也是你在这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让她不得安宁!”

婆子哑然,还来不及说话,杨青菀一扭头便看向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夫人,正所谓来者是客,您便是由着您的仆从这般怠慢客人的?这便是你们大将军府的待客之道?”

将军夫人因着女儿昏迷不醒这事儿已经哭肿了双眸,闻言,眸光越发的冷。

只是大将军府还是要脸面的,被这么直接挑明了说,放任仆从继续乱来自是不可取,便撒气一般狠狠砸了一只茶盏。

“胡闹,把胡妈妈带下去!”

婆子见当家主母发了火,哭着磕头,“夫人,老奴是姑娘的乳母,得看着姑娘平安无事了才行啊!老奴不闹了,老奴真的不闹了……”

好说歹说的,胡妈妈总算被留了下来。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倒是没人再敢找杨青菀闹事,私底下却是递了不少的白眼。到底是别人家的地盘,杨青菀还是被胁迫着来的,自然是见好就收,只当没看到那些人拉着的冷脸。

她如今身体状态并不好,到大将军府也折腾了一路,早已疲乏不已。

左等右等,也不见得有丫鬟婆子递茶上来,心知这围着的一圈人都是巴不得剥了她的皮的,只怕是要自力更生了。

“怎么的,哪怕再不欢迎我,一杯茶总是要的吧?”

正厅里的一群人有哭唧唧的,也有拭泪的,更有相互搀着说着安慰言语的,愣是都当没听到这句话。

杨青菀瞅了一圈,也不觉得尴尬。喉咙一痒,又是咳了好一阵。

边上的探梅帮着拍背,初荷面上已经腾起了怒气,扭头便道:“不过是一盏茶而已,大将军府的做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正厅里有年少的小辈忍不住怒呛,“外面皆传杨三姑娘蛮横任性,不值得相交,我二姐当真太善良了,觉得是别人不了解故而误会了,当了杨三姑娘好些年的闺中密友。我二姐这样的窈窕淑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城里头都不知有多少贵女想与之交好。你不珍惜这份缘也就罢了,竟还对她下了毒手!说是什么发生了争执,怕是你这个害人精嫉妒她,故而才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果真是个白眼狼……”

又是一阵咳嗽声。

初荷赶忙来撘了一把手,越发心急,“姑娘,事情不是这样的,您千万别被气到了。”

“唔……我只是喉头痒得厉害。”

杨青菀压根就没把那些话当回事,也不指望这些人会给她上茶,索性直接遣了初荷去倒了一杯。

一连灌下了三杯温茶,杨青菀才觉得好受些。

却是有人又阴阳怪气了起来,“哼,杨三姑娘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到了别人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所欲为,成何体统!这有娘管和没娘管果真是有差别的,饶是个出身侯府的嫡女又如何……”

这不是在说她没家教吗?

杨青菀手里还端着大将军府的茶盏,头都没抬,“初荷,掌嘴。”

初荷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左右开弓,朝人家脸上重重招呼了两巴掌。

正厅里陡地响起了一阵尖叫声,刚刚才规矩下来的人群即刻又乱了。

将军夫人坐不住了,当下便拍桌站了起来,“杨三姑娘,你到底是想把大将军府折腾成什么样!害我烟姐儿还不算,如今更是搅得家里一片乌烟瘴气,烟姐儿当真是眼瞎,竟会有你这样的闺己。”

杨青菀轻轻放下茶盏,“夫人全程都看见了,找事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些人啊。事情都还没查出个来龙去脉,你们便一个个恨不得让我以命抵命,那万一冤枉了好人可如何是好?你们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善哉,有人骂我也有人想打我,我不过是反击回去了而已。”她忽地抬了眸环了所有人一圈,目光犀利,“当我落到你们大将军府来了,孤苦无依无人可相帮便好欺负了不成?”

“你——”有小辈跳起脚。

将军夫人彻底被激怒了,本就悲伤过度,一个怒急攻心,身子摇摇欲坠。

一旁的丫鬟赶忙接住了她。

主母被气倒了,正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眼看着双方就要动起手了,从外面跑进来了个婆子,语气甚为喜悦,“夫人,二姑娘醒了!二姑娘醒了!”

将军夫人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也顾不上跟前惹事的害人精,抬脚便往隔壁的厢房去。

正厅里的一群人呼啦啦的,如尾巴一般也跟在了后头。

初荷瞅着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正厅,只觉得她们脱身的机会来了,扶着杨青菀也往外跑。

“姑娘,趁现在没人,我们快些逃回侯府去。左右还有侯爷在,哪怕周大将军追到了侯府,也不能拿您怎么着。”

杨青菀却是把初荷的手一甩。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桩事总得解决,我亦是不想被扣了个加害周含烟的罪名过一生。”

边说边想了想那被众人指着骂千古罪人的场面,杨青菀只觉得头皮发麻,即刻就追着众人的步伐去了。

她当县主那会儿是骄纵任性了些,但是对于自己的名声也是爱惜的。

以前杨三姑娘到底如何她不管,只是从此以后,如何过得舒坦过得顺心便是她的事了。

第三章 大反转

周含烟昏迷了一日,到半夜三更的时候终于醒了。

脸色自是苍白得可怕。

将军夫人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又猛掉了一阵泪花才勉强收拾好了心情,嘘寒问暖了一番。

其他夫人小姐也都紧挨着拔步床站着,一脸的关切之意。

胡妈妈哭倒在床榻边,“姑娘,您总算醒来了,老奴见您一直不醒,当真是吓得心肝颤啊!亏得大夫说了您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了,否则老奴也不想活了……”

胡妈妈还有许多话没表达出来,便被一道清亮的嗓音给打断了。

“含烟。”

杨青菀懒得看胡妈妈继续表忠诚卖乖,极为自然地落座床榻,不动声色地把胡妈妈往边上挤了挤,“你醒来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现在感觉如何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胡妈妈呸了她一声,“可别假惺惺的了,我家姑娘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还不是被你害的?”

周含烟羸弱得紧,彼时听得这般一说,脸色越发青白。

她似是还没从落湖被救的事情中回过神,靠在床头似没了魂一般。将军夫人见状,心疼得泪花又是刷刷往下掉,“烟姐儿莫怕,事情都过去了,以后结交好友你可得擦亮眼睛了,别什么妖魔鬼怪都当朋友。你善心待她,她指不定还要把你当成眼中钉除了去。也亏得你福大命大,险些赔上了一条小命,也罢,就当长点教训了。”

话里话外可不是含枪带棒的?

就差指着杨青菀直接说她是杀人凶手了。

杨青菀呵笑了一声,“夫人这是在埋汰我呢,谁是妖魔鬼怪还指不定呢。”也不再理会对她怒目相向的将军夫人,只定定看着似是受了惊吓的少女,“含烟,你醒得正好,眼下能证明我清白的也就只有你了。”

周含烟怔怔看着她,忽地掩面哭了起来。

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燕儿却挺身而出,“杨三姑娘说得轻巧,那会儿只有您和我家姑娘同在一处,难不成还是她自个人跳下去的不成?往日您就声名狼藉,一定是您为了一己之私对我家姑娘下毒手了!”

杨青菀拿余光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但愿你说得没错,否则你等着收尸吧。”

燕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杨三姑娘真是猖狂,当着她家夫人小姐的面就敢用言语威胁人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出来的!

“别哭了,我那会醒来的时候也如你这般,先是坐在榻上哭了一场。”杨青菀不再关注其他,与榻上的少女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她状似不经意地揉了揉小腿,随后撩了裙角,露了光洁的小腿给周含烟看,“唔,你说奇不奇怪,我这小腿后窝竟给淤青了一块,也不知是在哪里给碰到的。”

原本哭得梨花带雨的周含烟却是忽地收住了,一旁的将军夫人倒给气笑了,“……杨三姑娘真是莫名其妙,你小腿淤青了与烟姐儿何干?难不成你还想赖在她身上不成?”

杨青菀笑而不语。

将军夫人却已经忍无可忍,遣了两三名丫鬟婆子便要把人给撵到外头去,省得碍了眼。这当口,床上的少女慌忙阻了她,“不可!母亲,您误会青菀了,女儿这次落湖里完全是巧合,并非是青菀对女儿下毒手。”

将军夫人愣了,“烟姐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周含烟正欲继续说,一着急却是给呛到了。

杨青菀索性接过了话头,“事情是这样的,那会我们把周边的人都给遣下去了,本欲说些体己话。却不想,含烟走着走着,一个不留神便给滑进湖里。这不,我与她是站在一处的,她估摸着是胡乱一抓,便把我一同给扯下湖了……这便是我们二人双双落湖的原因。”

语毕,她拿手把一缕散下来的青丝给别在耳后,才又继续道:“好在我们都及时给救了,如今我也不过是有些伤寒,并不是什么大病,养上一阵便能好全。”杨青菀成功瞅着将军夫人的脸色由红到白,又从白到青,坏心眼地稍稍提高了声量,“不过,我与含烟是多年的闺中密友,她也并非是故意要害我,我自不会与她计较的。”

咳嗽声原本是渐渐歇了,听得这番抢白,又接着一阵猛咳。

屋里的人更是面面相觑,压根不信事情竟来了这么大的反转。

就连探梅和初荷也震惊了。

胡妈妈声嘶力竭,“一派胡言!我家姑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你这个害人精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别以为你是侯府出身的嫡女便能无法无天,老奴不吃你这一套!”

杨青菀直接求证周含烟,“含烟,因着这个事,我今个儿可是在你们大将军府受了好大的罪,事情到底是不是我说的这样,你可得替我说一句公道话。”

“放你个狗屁!”胡妈妈没忍住直接爆粗,“还当你在你们武安侯府不成?你休想让我家姑娘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

“胡妈妈!”周含烟的一张俏脸很是灰白,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喝止了胡妈妈,“事情的真相确实就如青菀所说,你怎能这般对待我的救命恩人!”

回头则是亲切握住了杨青菀的手,泪眼朦胧,“那日确实是我不小心,差点连累了你,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也亏得你也平安无事,否则我便成了罪人。”

杨青菀反握了两下手,很是善解人意道:“说这些做什么?人无完人,更何况你也不是有意的。”她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如今事情也澄清了,我只希望以后别再有人出口一个害人精妖魔鬼怪之类的。这样的人看事情未免太片面了,还容易祸从口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引火上身了。”

道完,似是恍然想起,与坐在旁侧的夫人解释,“哦,夫人我不是说您,你千万别对号入座啊。”

将军夫人身子一晃,差点又被气晕了过去。

这都特意点名了,分明是记仇她之前说的那些言语。

只是前一刻在她眼中的害人精转瞬成了差点被自己女儿给害了的那个,将军夫人理亏,只得陪了个笑脸,“……之前是我没弄清楚,再加上担忧烟姐儿,故而冲动了。是我的错,府里也都误会你了,我替她们也跟你赔不是了。”

这当口也记起人家来时讨杯茶都没讨到,一张老脸不由臊得慌,忙吩咐下人去冲泡好茶:“……再给杨三姑娘煮碗红枣姜汤,我方才听得咳了好几阵,还是得好好养着,千万别给伤了身子。”

将军夫人圆着场,腆着老脸欲把这事儿就这般揭过去;屋里的一圈人也心知肚明,忙借着端茶送水夜深露重的由头要散了。

杨青菀眯眼瞅了瞅,自不会如了她们的意。

“众位先等一等,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如今事情明了了,合该着要算一算之前误我辱我的账了。”

第四章 秋后算账

杨三姑娘要算账了!

没能溜走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自危。

杨三姑娘是个什么名声都有所耳闻,因着身世好又是侯府嫡长女,被宠得无法无天;侯府主母是续弦的,压根也管不住她,导致这位天之娇女越发骄纵跋扈。

若是落到她手里去,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将军夫人亦是给愣了,反应过来之后面上挂不住,“……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杨三姑娘想要什么赔偿你只管提,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弄到。”

已经有快手快脚的丫鬟奉上了喷香的热茶,杨青菀慢腾腾接了过来,又慢腾腾品了品,抿上了一口。

“赔偿就不必了,但是这些人惹得我不快了,我心里不舒坦。”

将军夫人欲再说情,杨青菀并没给她这个机会,眼尾一挑,目光便直白地往人群去了。

“胡妈妈虽是含烟的乳母,可从我进了正厅便一直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若非是我眼疾手快,只怕还得挨了她一巴掌,当真是把我吓得够呛的。保不准我一个惊吓病情加重了,打个二十大板合情合理吧?”

“唔,还有那个谁,方才是哪位说我没娘管来着?现在想想只扇了两巴掌当真是太轻了,即便你是含烟的姐妹,那也得打个十大板才能解我心头恨。”

“燕儿是吧?含烟身边的大丫鬟就你跳出来说这说那的,仿若是亲眼所见一般,以讹传讹的怕是你起的头罢?事情真相都不清楚便敢胡说八道,今日能害我,下次便能害了含烟。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便得罚,掌嘴五十下也不为过吧?”

“还有你,你,你……”杨青菀随手点了几个人头,那些被手指划到的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周含烟撑着病体,着实是急了,嘶哑的声音里都能听出两分尖锐来,“青菀,我如今才醒,需要多休息休息。待我身子养好些了,我再帮你出了这口气可好?你看眼下委实也不是计较这些的好时机。”她顿了顿,面上疲态尽显,“再者,我想和你单独说点话。”

“成。”杨青菀倒答应得干净利落,“你既然开口了,其他人便由你们来惩戒了,不过我方才点到的那几个就按我说的做。”

将军夫人犹豫了一瞬,心知女儿的求情谋略也失败了,只得狠狠心命人把那几位拿下去了。

胡妈妈几人一路挣扎,不须一会便听到外面传来了此起彼伏打大板的声响及惨叫声;燕儿也被押到了隔壁厢房,很快也听到了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杨青菀眯眼听了会,心里头终于舒畅了。

眼下屋里只剩下了两位贵女,没旁的人了,周含烟也松懈了下来,靠着床头哭得梨花带雨。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还是头一回这般不依不饶的,不给我母亲半点面子也就罢了,竟是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她拭着泪,才又眼眶红红地解释,“那当口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对面的屋子里会有男子在,这一着急就不小心碰你腿上了。也是因此害得你摔下湖,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拉住你了。”

少女抽泣了两声,“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泅水的,却还是把我拉下去了。若非是出了这样的差错,我还能去喊人来救你,也不至于变成了二人双双坠湖差点没了小命。”

“哦?”杨青菀扬了扬眉,“这么说,这事还得怪我不成?”

周含烟一怔,赶忙否认,“自然不是的,你可不要多想,我只是……”话只说了一半,又反应过来,“你以前都不会这般曲解我的意思的,怎么今个儿像换了个人一般。”

杨青菀唔了一声,没答话。

左右原主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装聋作哑就完事了。

周含烟见她不吱声倒也没多想,又说了些话,转而问起了别的,“我们二人都不会水,到最后是谁救了我们?你可看到人了,或者听到什么动静?好歹是救命恩人,总得知道是谁才好答谢。”

杨青菀诚实地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侯府了,问了身边的人只说看到我们的时候就被捞上岸了。”

“那倒是有些遗憾了。”

话是这样说,周含烟的眉间却藏了心思。

杨青菀见她不再言语,便轻拍了她的肩头,“你还是先躺下休息吧,有什么话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我也得回去了。”

周含烟矜持点了下头,说了句路上小心便躺下了。

杨青菀从屋里走了出来,将军夫人已经守在门口,神色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尴尬。

“你们说完话就好,侯爷带了兵马过来要人,你再不出去怕是要起冲突了。”

杨青菀一下子就笑了。

她这一笑,将军夫人只觉得面上滚烫滚烫的,恨不得地上有条洞能让她钻进去。

一行人又往正厅赶,武安侯就坐在主位上,探梅正在跟武安侯禀报着在大将军府发生的事。

周大将军在边上作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羞愧得只差拔剑自刎了。

没等武安侯问罪,他便先抱拳道歉,“这次是我鲁莽了,没想到真相竟是杨三姑娘受小女连累,我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给强掳到府上来了。是我的错,错得离谱了,周某在这里跟侯爷您赔不是了……”

武安侯冷笑,“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就过去的了,我家丫头在你这里受尽了委屈,你就等着被参吧!”

杨青菀便在这当口到了。

探梅忙迎了过来,武安侯也看到了她,二话不说欲要检查她全身上下是否哪里受了伤害。

杨青菀到底不是真的侯府嫡女,自是拒了。

周大将军已经无法自容,上前来大抵要再道歉一回,杨青菀已经没力气理会这些。

“我如今带病在身,也折腾了半宿,委实受不起任何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眼下我只想回去好好休养。”

一番话说得周大将军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

武安侯重重哼了一声,也没再与周大将军说些什么,带着人扭头就走。将军夫人眼看着这次把武安侯得罪大了,还追出去了一小段,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第五章 杨四姑娘

杨青菀一回到马车里就躺倒了。

她本就疲乏得很,又使了全部力气应对大将军府一屋子的人,这一松懈,只觉得自己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探梅及初荷生怕吵着了自家姑娘休息,愣是不敢弄出什么声响。

杨青菀紧闭双眸,明明是累坏了,却因着一脑子的想法而睡不着。

她坐了起来,头昏眼花。

初荷反应快,赶忙递上了茶水。

“那日我与周含烟所在的地方,除了我们二人可还有旁人?”

两名丫鬟齐齐摇头。

“那日周二姑娘只约了您赏花,没别的人了。”探梅答道,“就是连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是被遣走的。”

杨青菀嗯了一声,心思又转了几转。

她们二人都不会泅水,周边又都没别的丫鬟婆子之类的,想来那日救人的是那屋子里的人了。

这般想着,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白玉来。

白玉温润嫩滑,摸着犹如羊脂一般。白得透亮,无半点杂质,上头只简简单单坠了两条流苏。

饶是看多了好东西的她都知道这块玉价值不菲。

初荷见自家姑娘盯着这块玉发呆,忍不住嘀咕,“这块玉是哪里来?奴婢伺候了姑娘这么久,倒是从没见过。”

杨青菀没说话。

……醒来的时候这块玉就被她死死拽在了手里,如今问了许多人,再结合周含烟所说,十有八九是男子救她的时候被扯下来的。

故而她才要问问那屋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初荷没多想,因着自家姑娘洗脱了冤屈,心情好得很,也越发胆大了。

“奴婢知道了,定是周二姑娘为表歉意故而送给姑娘相抵的。她当真是个好人,若非是她醒得及时还帮姑娘澄清了此事,也不知外面的人要把姑娘传成什么大恶人。”

探梅欣然同意,附和道:“她若不是个良善的,姑娘才不会与她成为好友。”

杨青菀却是勾起了一丝凉笑。

周含烟良善?

以前她不敢说,经了方才那短暂的接触,这位贵女心思深得很。这样的一个贵女典范,却和一位刁蛮娇女成了好友,不是拿她当绿叶陪衬,便是图她的权势地位。

正巧,出身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全有,估摸着这些年没被少坑。

她拿眼把跟前伺候的两名大丫鬟看了看,终是没把话给说破。

她如今谁都不信,是敌是友都还没分清,自然是少说或者不说为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在了武安侯府。

杨家主母赵氏领了一群女眷眼巴巴地在大门口等着,眼见着车帘被掀了开,出来的初荷却是让上去两个壮实的婆子。

不须一会,身披嫩青色斗篷的少女便被婆子背了下来,也来不及问候当家主母一声,跨进了大门,直接往清和苑去了。

赵氏自也是跟着忙前忙后,得知少女无大碍只是昏睡过去了,面上的焦急之色才褪了。

待全部安置妥了,又主动要留下照顾,被探梅拒了。

“夫人,您也一日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快些回去歇下。府里的一切还要靠着您掌着,可别也倒下了。”

赵氏想了想是这个理,便叮嘱了几句,“……三姑娘眼下十分体弱,你们须得万分注意,这边有什么事一定要遣人过去告知我。”

得了一众人应允后,赵氏才红着一双眸子走了。

是日,杨青菀睡到了日头快要挂在头顶上了才醒。

虽还会咳嗽,到底是得到了充足的休息,脸色也不如之前那般苍白,精神气也明显好了。

她将将在用膳,便听说赵氏携着其他女眷要过来相探,被她一口回绝了。

“就说我还病着,想清静养身,这段日子不要来打扰我了。”

如今身子还亏空着,她没那么多精力再去应对其他人,一切都等她好全了再从长计议。

再者,她合该着借了养病这个由头把这位杨三姑娘的一切都给理一理。

初荷便出去照实说了。

不须一会,却是先传来了一道娇憨的声音,“三姐姐。”

杨青菀一抬头,便见一个身穿鹅黄衣裳的少女提着裙角正好跨进屋,笑盈盈地直奔她而来。

初荷就跟在她身后,见自家姑娘拿眼瞧她,很是窘迫道:“四姑娘非要进来看看您如何了才放心,奴婢拦不住。”

杨青菀放下筷子,道了一声无事。

少女强闯,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羞着一张脸撒娇道:“三姐姐不要怪罪初荷,素日里您一向疼我爱我,我一听说您昨夜里是昏迷着被背回来的,怎么都放心不下,故而才会无视阻拦一定要进来看看您才放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正正经经把人给看了几个来回,这才松了口气,“三姐姐看着确实比昨日要好得多了,昨日那状态,我都担心得不行。现在看过了,也就真的放心了,回头我也能睡个好觉了。”

边说边利落起了身,“那我先走了,三姐姐继续用膳吧。”

杨青菀略有惊讶,着实是没想到这位侯府四姑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将将别下筷子站起来,就被笑得明媚的少女给按了回去,“得了,我还不了解您的性子,您现在肯定是在心里埋汰我这当口来扰了您的清静呢。”

这话说的杨青菀都忍俊不禁。

……还别说,她方才确实有这样的心思。

她倒是有了几分兴致,本想与她聊上两句,眼一眨这位来去如风的杨四姑娘就飘到了门口处。她目送着少女娇俏的背影下了台阶,筷子还没提起又见那条人影风风火火小跑着回来。

“三姐姐,我还有话忘了说。”杨四姑娘略有些喘,神秘兮兮往她耳畔靠了靠,“我觉得您可以继续不见任何人,届时外面定会有别的说法。您半夜三更被掠去了大将军府,回来的时候又是被婆子驼进门的,连着好几日又不见客,外人肯定就会把罪名扣大将军府头上了。如此一来,大将军府的名誉定然要大大受损,哼,看他还敢欺负我们!”

杨青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四妹妹不许胡说,往后可要注意些。”

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嫡出四姑娘如此鬼精,仿若看穿了她在打的主意一般。

第六章 个人恩怨

“我顶多也就在您跟前逞点口舌罢了,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母亲,否则又得罚我抄经书。”杨四姑娘吐了吐舌头,拉着她的手臂撒了娇,直到听得杨青菀答应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探梅一面布菜一面笑着道:“四姑娘天真浪漫,在这府里头,也就她与姑娘您最亲近了。您亦是对她十分容忍,看她在您跟前的样子就知道了。”

杨青菀不置可否。

她将将喝了一口山药瘦肉粥,便听得探梅咦了一声,“……奴婢知晓姑娘您喜欢吃茄子,故而让厨子给您做了一份,眼下却没上桌,也不知是不是厨子那边偷懒了。奴婢这就过去瞧瞧。”

探梅放下筷子往外去了。

杨青菀刚吃上几口,便听得外头有了争执。

她原本不想搭理,奈何外面似乎闹得越来越大,便遣了初荷出去看看。

争执声悄然而止。

没多久,初荷与探梅便回了杨青菀跟前,如商量好了一般谁都没提发生了什么,只如之前那般,一人布菜一人在旁伺候。

杨青菀索性主动问起。

初荷看了探梅一眼,没做声。探梅布菜的动作则是一顿,随后扯出了一个笑容,“没什么,奴婢问了厨子,说是今日的茄子忘做了,奴婢已经斥责过她了。”

杨青菀嗯了一声,心知探梅没说实话。

方才的争执声就在门口亭廊,若真如探梅所说,小厨房在院子相对僻静的地方,她斥责厨子的声音传不了这么远,更别说是起了争执。

一时间倒是静谧无声。

有人敲响了门,随后端上来了一盘洗好的鲜果。杨青菀抬了一眼,是个身穿绿衣裳的丫鬟,看那装扮及配饰,与探梅初荷没什么差别,应也是个一等丫鬟。

方才还装若无其事的探梅,笑容一下子就淡了。

杨青菀心里有了底。

绿衣丫鬟看着恭顺乖巧,把东西放下之后行了个礼,似是正经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估摸着一刻钟的功夫,桌几上的剩余残羹已经都被收拾妥当。

杨青菀寻了个由头把探梅打发出去,留了初荷问及方才在外面所发生的事。

“……确实是探梅姐与流菊起了争执。”初荷见自家主子再次提起,也不敢多瞒,“您的膳食里有一道墨鱼鸡汤,是不能与茄子一同食用的。故而方才上菜的时候,流菊直接把茄子给撤了,二人这才闹得不愉快。”

杨青菀想了想,猜想着方才的那位绿衣丫鬟便是流菊了。

“你是不是漏了什么没与我说?”

食物相克的道理,探梅应该也懂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事,二人却能因此吵了起来,想想也知道不至于。

初荷犹豫了一瞬,终也说了,“昨日姑娘不是应了周二姑娘的约吗?去的时候带了探梅姐与我。流菊没有去,走前特意叮嘱我们要时刻跟着您,不要离了您左右。我们皆不以为然,并没听进去,结果您就出事了。”

初荷越说越羞愧,一下子就跪了下去,“都怪奴婢太过粗心大意了,当时若是长点心眼,哪怕是远远看着也罢,发现了不对劲至少也能第一时间去救了您……”

杨青菀摆了摆手,“我不想听这些,你只管接着说她们二人的恩怨。”

初荷便继续往下讲,“流菊平日里性子温顺得紧,那日您出事之后,一着急就把我及探梅姐训了几句。那会儿大伙都心情不好,探梅姐一下子被惹恼了。今日就又发生了这等摩擦,应该是……探梅姐心里还不大舒服。”

杨青菀也看得仔细。

二人八成就是因此结下了梁子,看着倒像是探梅不依不饶。

她喝了口茶,状似无意地问,“你帮我数一数,探梅及流菊分别跟了我多久了。”

初荷略一思索便回答了,“探梅姐自小就跟着您,前后估摸着有十年了。流菊比奴婢晚两年来了这清和苑,仔细也有六年了。”

那就怪不得了。

探梅跟在杨三姑娘身边最久,早就自恃老人,自然容不得有后来的不尊她。

杨青菀把探梅及流菊之间的私人恩怨给了解了个大概,索性又让初荷有空的时候把和清和苑相关的人和物都理一份给她。

初荷欣然应允,因着生了个好奇的性子,不免问了一嘴是要做何用的。

“你是不是皮痒了,需要挨几下大板才舒服?都长能耐了,敢管我想做什么。”

初荷瞪大双眸,直呼不敢。未了,还添了一句,“……姑娘您可别被外头那些传言给昏了头,您还从来没对我们动过手呢,您凶归凶,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杨青菀作势要打她,初荷求饶了一句便笑嘻嘻地跑了。

徒留她一人坐在窗边想着事。

她不自觉摸了摸脸,又瞅了瞅一双青嫩小手,思索着关乎这位杨三姑娘的各类传闻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很快,一日便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了去。

隔日则是天气大变,原本的朗朗晴日转瞬便乌云密布,伴着轰隆一声雷响下起了雨。

这一下,便是五六日的光景,天气又凉上了几分。

清和苑对外说了不见客,赵氏却几乎是每日都要亲自过来走一遭,哪怕是被拦在院子外头也不觉得有什么。探梅会亲自到门口处回禀一些事情,赵氏得知三姑娘情况好转了不少,会难得展出一抹淡笑,随后便是一番叮嘱。

杨四姑娘自也没那么安分,又偷偷溜进清和苑两回。待的时间都很短,倒是个知分寸的,甚至还亲自下厨给杨青菀熬了一回红枣莲子羮。

杨青菀当着她的面尝了两口,待杨四姑娘喜滋滋走了,便遣人毫不留情给倒了。

她还是尧宁县主的时候吃得精细奢侈,胃口早被养得极刁。她收下了杨四姑娘的那份心意,却万万吃不下。八成是没骗她,确实是她这个千金小姐第一次做的吃食,难以下咽。

五六日没人打扰,她倒是养得不错,面色红润,精神也好。让初荷做的事,她也早早就交了一份册子到她的手上。

她翻开看了看。

小小的清和苑倒是不少人,光是杨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便有四个,二等丫鬟六个,再加上粗使丫鬟和婆子统共也有二十来号人。她特意寻了流菊这个名字,确实也是领的一等丫鬟的职务。

册子列得详尽,几乎把清和苑每个人的家底身份及职责都给写得十分明白。

大抵是觉得自家姑娘难得对这些事上心,也一并把整个武安侯府的各个院子及关系种种给加了上去,甚至旁边还有注释。

一看便是下了番苦功夫。

第七章 奴婢是故意的

如此一来,倒是帮了杨青菀好大一个忙。

原本以为初荷相对活泼些,定也是比较粗心大意的,却不想是个心细周全的。

那日,杨青菀便直接赏了她三两银子。

初荷十分高兴,一整日都是神采飞扬。

探梅与流菊也没再发生什么口舌之争,一切算得上顺利。

这日,天终于放了晴。杨青菀瞅着天气好,便自己拿了剪子准备把院子的一排月季修剪一番,也算是修身养性。

一剪子还没下去便听得一道欢快的声音,“三姐姐,您在做什么呢?”

杨青菀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有个身影如蝴蝶一般飘到她跟前,伴随着一串悦耳的笑声。

杨思漪笑得如狐狸一般,“方才我过来您这里的时候,听说将军夫人又上门来了!爹爹干脆闭门不见,然后从后门跑了。母亲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只得放了将军夫人进来。”

将军夫人自是来赔礼道歉的。

她这几日闭门不见客到底是起了效果,哪怕杨三姑娘在外声誉不好,还是有不少为她抱不平的,都说大将军府欺人太甚了,名誉声誉确实也因此受损了。大将军府的人自然坐不住,生怕与武安侯府之间的间隙越发大了,这几日已经跑了数趟。

只是这次武安侯当真是恼了,次次都把他们拒于门外。

据说还没少在皇帝跟前下眼药。

杨青菀剪下一支枯枝,神情清淡,“我只是个小辈,也左右不了爹爹。他想怎么做,我哪里管得着。”

杨思漪乐得笑出声,“三姐姐莫说笑了,这府里上下谁人不知,爹爹最是疼您了,您的几句话,可胜过旁人千百句啊。再者,母亲也更多照应着您,我这个真正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倒像是捡来的一般,都要吃三姐姐的醋了。”

言语绵软中带嗔,哪是吃醋,分明是在撒娇。

杨青菀笑着看了看这位天真浪漫的杨四姑娘。

武安侯有两名庶女两名嫡女,嫡长女为杨青菀,是已故原配所出。杨四姑娘杨思漪则是继室赵氏生养的,亦是侯府里最小的嫡女。

前者被惯坏了养出了不少的坏毛病,后者心无城府,虽调皮活泼却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称得上人见人爱的。

她才是侯府上下被捧在掌心宠着的主。

姐妹二人说了会话,杨思漪便因要去寻别的姐姐拿话本子先行离去了。

杨青菀还在继续修剪枯枝残叶,后头冷不防传来了一阵瓷器摔碎了的声响。

她回头一看,便看到了探梅及流菊就立在亭廊下,地上则是摔了一盏的桂花花茶,残羹碎片溅了一地。

流菊在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当真是不知道您刚好过来了。”见探梅皱着眉拂着身上被茶水溅到的地方,拿了帕子欲要帮忙,“探梅姐您可被烫到了?对不住,是我的不是。”

探梅脸色不好,直接挡下了她的手,“若是因为这两日你看我不顺眼,大可直接说,不需要整这点东西来报复我。”原本可能还要说点什么的,见已经引起了自家主子的注意,忍了忍还是自认倒霉,“罢了罢了,就当你是不小心的,以后可得长长眼了。”

语毕,便转身回屋换衣裳去了。

流菊看了看她的身影,面上露了内疚之意,在原地站了站便做事去了。

杨青菀也没去过问,又修剪了一会枝枝桠桠,便收起了剪子坐着休息。

探梅已经换好了衣裳,重新沏了一盏热茶过来。初荷正好被遣去做了其他事情,一时之间便只剩了主仆二人。

“姑娘,奴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探梅一面给杨青菀沏茶,一面低声说话,“流菊前阵子回娘家探亲了几日,听说生了场大病,回来之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做事方面倒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依然很勤快,只是整个人神神秘秘的。我们以往感情都不错,这段时日却是吵了好几次。之前奴婢确实有失责的地方,可今日流菊的行为当真让奴婢想不通。”

杨青菀掀了茶盖的一角,桂花香扑鼻而来,“你说说。”

探梅倒也没隐瞒,“奴婢方才给您冲泡了花茶,被流菊撞了,这倒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其实是奴婢故意冲过来的。”

“哦?”杨青菀倒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拿眼把探梅瞧了瞧,“你又是为何要这般做?”

“方才您与四姑娘在说说笑笑的时候,流菊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也不知她是何用意。”探梅大抵是真的不理解,眉眼间现了两分疑惑和凝重,“流菊真的有些不对劲。”

杨青菀放下了茶盏,若有所思,“你是说流菊可能对我不忠?”

探梅一愣,忙否认,“流菊在姑娘身边待很长时间了,更何况也常常都和奴婢在一处,她品行不错,按理说不会背叛您。”她顿了一顿,面上却闪过一丝迟疑,“只是这事并非小事,奴婢觉得还是得查清楚了才行。姑娘您年纪还小,奴婢是怕您身边有不老实的人。”

杨青菀看了探梅一眼。

不论如何,探梅没借机在她面前告流菊的状,这点倒是能看出她人品不差。只是她所说的这个问题,着实是不能忽视。

今日将军夫人上门一事自然也没能得到妥善的结果。

大抵心知一时半会这事儿是解决不了的,倒是消停了两三日。

前后十日的时间,杨青菀把精神气都养回了八九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清和苑倒也不算太无聊,她自己有消遣的法子,更何况三不五时还会有杨四姑娘过来陪她笑闹。

只是经了探梅这么一提点,她对流菊留意了些。

诚如探梅所说,杨家主母赵氏或杨四姑娘过来的时候,流菊就会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要么是在柱子后面落了一片衣角,要么寻了由头在边上做活,总之不会走远。

仿若是在监视一般。

杨青菀本是想直接唤了她过来说话,又生怕如此会打草惊蛇,便决定再缓缓。一面盯住她的同时,一面寻找切入口。

她既想早点得知流菊身上所藏着的秘密,又怕冤枉了好人。

……直到府里迎来了大将军府的周二姑娘周含烟。

第八章 反咬一口

周含烟被直接请到了清和苑。

因着也养了好一阵也差不多好全了,脸色红润,笑容温柔,衣袂飘飘。她没杨青菀那般长得艳媚容丽,却也是让人看着十分顺眼的清秀佳人。

往那一站,身姿窈窕,又是整个京城的贵女典范,多的是暗中恋慕她的男子。

二人坐在屋里说话,寒暄了一番之后,周含烟便红了眼眶。

“……青菀你能不能劝劝侯爷,都坐下好好谈谈可好?那会我一直昏迷不醒,我爹爹也是听信了丫鬟的片面之词才会有了半夜请你回府的主意。你回侯府之后又闭门不见客,外面的人不清楚实情,皆以为是我爹爹那一请害你没能好好养身子甚至使得你病情严重了,总是对我们指指点点的。母亲和爹爹都上门了几回想解释清楚原委并赔罪,却是被拒之门外,着实无可奈何。”

杨青菀吃了一口茶,面上倒没什么神色。

她早就猜到周含烟会来走这一遭。

如今大将军府名誉受损,许多人还在看他们的笑话,若是没能哄好武安侯,迟早关系会越来越差。如此下去,对以后的长远定会有更不好的影响,故而大将军府才会削尖脑袋来修和关系。

却是没想到周含烟说话竟是如此“委婉”。

哪里是请?她分明是被周大将军挟持进大将军府的,甚至还放言以命抵命。

周含烟见她没说话,温温柔柔拭了拭泪,一脸我见犹怜,“那日我因着刚醒,又遭了惊吓,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压根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待得平静之后,才忆起自己都说了些浑话,其实……”

周含烟欲言又止,杨青菀很是配合地追问了一句。

“那日其实是你自己摔进了湖里,我因着要拉你一把才一同掉下去的。至于你小腿后窝的淤青,我委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含烟抽泣了一声,似是十分无奈,“当时你说你受了委屈,我一心想着帮你澄清,又生怕会有人为难你,故而才会附和你的说辞。如今你倒是解了围得了个美名,我们却是陷入了困地,侯爷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故而才会次次拒见我爹爹和母亲。再者,以你与我多年的交情,我们也不要去计较这个才是。”

杨青菀嘴里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当时她故意给周含烟看小腿后窝的淤青,其实只是在试探她。

那会确实就如她自己所说的,脑子浑浊不清,故而才好诓出真相来。

她一看她那个反应,便知道事情多半就如同她所猜测的那般,她是一脚被周含烟踢下湖去的。周含烟之所以要配合她点头,不过是怕她拆穿她罢了。

如此一来,她便无闺誉可言,更甚者,她将成为众人眼中的杀人凶手。

眼下缓过劲了,便开始改口企图颠倒黑白了。

“周含烟,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事情当真是你所说的这般?”杨青菀可没打算与她继续维持什么闺己情谊,若是撕破了脸更好,以后便能直接不与这位心机深沉的贵女有所来往,“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周含烟大抵是没见过杨青菀这般架势,登时愣住了。

杨青菀也没多说,只轻飘飘道:“那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念着我们的情谊,那日在大将军府直接帮你圆了谎,是打算不和你计较的。却是没想到你如今反咬一口,竟说是因为要救我所以才导致了那般的局面。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是这般伤了我的心!我看你也并不珍惜我这个朋友,这件事我会让它烂在心里,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

周含烟的脸色惨白如纸。

杨青菀与她认识多年,一直都十分听从她的话,什么时候有过这般强硬反驳她的时候?

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肝肠寸断。

“我没想到青菀你竟是这般看我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自是真把你当闺己相待。难不成你忘了,上回有人对你阴阳怪气的,是我帮你说了话。有什么好玩的聚会宴会,我都会请你一道去,还给你带过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她的双眸已经哭肿,“我……这次是我脑子不清楚,我并非是故意的,我也是怕惊动亭子里的人。你也知道的,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我们和一名男子在同一院子的事被传了出去,不知别人会拿什么扣在我们头上。我是想拉着你离开的,一时给失了手,才酿成了这般错事。”

杨青菀趁热打铁,“亭中男子是谁?我委实有些好奇。”

周含烟一怔,哭声孑然而止,着实是没想到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大。

见身侧的少女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借着拭泪的动作掩饰了下内心的慌乱,“亭子里垂着轻纱,再加上隔得有些距离,我并没看清亭子里的人是谁。当时急着要脱身,我也没注意这些。”

勉强倒是解释得清。

杨青菀心知周含烟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个人,她再追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有些猜测慢慢成了型。

周含烟见她不发一言,心里有些虚,拿含着热泪的双眸朦胧望她,“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最是清楚,我怎么会骗你?”

杨青菀差点没冷笑出声。

方才可不是还想忽悠她?

只是以周含烟的心机,今日若是没在她这里讨到好,出了侯府这个门都不知要传出点什么话来。

“原来如此,听你这般一说,这个事应该是亭中那人的责任,怪他偏偏出现在那里,否则哪里有这些糟心事。”杨青菀理直气壮胡扯了一番,挤出了两滴泪水,“如此一来,你倒是也有些委屈了。”

周含烟听得舒服,抹着泪哽咽一声,顺着台阶下,“……能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便好了。”

这当口,却是起了敲门声。

流菊端了汤药进了屋来。

“姑娘,这是夫人遣人给您做的人参乌鸡汤,将将做好,正热乎着,您要快些用了才好。”

把东西呈到杨青菀跟前后,就退到了一旁去。

周含烟还想和杨青菀说些悄悄话,却见流菊杵在一边不动了,只得开口遣她先出去。

流菊却不买她的帐,朝她微微一服便拒了,“……实在对不住,夫人放了话,让奴婢要看着姑娘喝了才好。”

第九章 挑拨离间

周含烟的笑容淡了。

她示意杨青菀,欲让她出言把流菊赶出去。

杨青菀瞅了瞅流菊,后者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仿若没看到周含烟冷着的那张精致小脸。

她想了想,开口道:“流菊,我与含烟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就先出去吧,汤水待放凉了我自然会喝。”

却是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流菊把周含烟望了望,朝杨青菀深深一服,“着实是夫人吩咐了,说姑娘您身子还需要好好养养,怕您不好好吃了,才遣奴婢在一旁盯着。”

方才还在卖惨的周含烟已经恢复成了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青菀啊,你这丫鬟倒是有趣,我记得她是你院里伺候的人吧?这会儿怎么一口一个夫人的,难不成是忘了你这个正经主子不成?”

流菊倒是不为所动,低着头辩解,“夫人是主子,姑娘也是主子,自然都是要听的。夫人是为姑娘好,故而奴婢更需执行。”

周含烟笑了笑,“这话说得是有道理,我倒是想问,以后若是夫人及姑娘的话起了冲突,你到底要听令于谁?”

流菊没说话。

杨青菀却是从周含烟见了流菊所说的第一句话起便知道她抱了个挑拨离间的心思,遂明晃晃露了一个笑脸,“你为难她一个丫鬟做什么?流菊跟我身边许多年了,她一直就是这个脾性。真惹到她了,脾气比我还大呢,含烟你可小心着点,饶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也拦不住她的。”

流菊抬头看她,眸底坠着一片光,大抵是没想到自家姑娘给她解了围不说,隐隐还有点纵容的意思。

周含烟则是直接变了脸色,须臾之后又温温柔柔笑了,“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青菀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杨青菀见她打了圆场,也就懒得计较下去。

她让流菊把参汤盛了出来。

流菊照做,很是体贴地帮着吹凉了,杨青菀一口接一口全给吃进肚子里。

周含烟就在一旁看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流菊身上。

流菊有话在先,慢吞吞把汤汤碗碗收拾了一下,委实也没有再留下的借口,只得朝杨青菀服了服,“……奴婢就在外面,姑娘若是有需要随时喊奴婢。”

杨青菀点头。

待流菊走后,周含烟用帕子掩唇轻笑,“青菀还记得吗?以前田家姑娘的大丫鬟不小心踩到了你的脚,直接被你连甩了三巴掌。那会我还帮你劝了人,外人只道你心狠,连个丫鬟都不放过,哪里想到你私底下待下人是极好的。若非是我亲眼所见,还不知道你竟纵容自己的丫鬟到了这般地步。”

杨青菀回她,“流菊也没做错什么,本意也是为我好。”

“话可不是这般说,规矩还是得立起来才好。”周含烟声音极轻,一副端庄贵女的矜持模样,“你一个侯府嫡长女,底下的丫鬟却不听从你成何体统?指不定以后胆大了,会做点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来。”

话题成功引到了这里,自然没有放过流菊的道理。

她温婉地抚了抚耳后的那一缕青丝,“这个流菊我是知道的,很是能干,即便如此,却也不能让她这般胡来,一个丫鬟都险些要爬到你头上去了,那还得了!”见杨青菀在听,她就放心往下说,“……有些话我念着我们交好,也不敢多言,省得让你觉得我管得太多了,眼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与你稍微提一提。流菊这丫鬟以前我也挺喜欢,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似是看我不大顺眼。我后面陆陆续续来找过你两三次,流菊好像总盯着我,也不知有没有在你跟前吹了什么耳边风。”

周含烟哎了一声,面上即刻现出了委屈,“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青菀你应该十分了解的,千万别信了别人的片面之词。”

“我自然是了解你的。”杨青菀斜了她一眼,一时没再继续说下去,见周含烟似是有些急了,才赌气道,“还不是因为你做的那点事,我们明明是好友,我也替你保守了秘密,你却还想坑我蒙我。我这才气急了,心想着你这个朋友我不交了也罢。”

原来如此,心里还是怪她怨她的,故而才会借着流菊来气她。

周含烟一下子放下了心。

她不怕这位蛮女闹事,就怕她不闹。不闹的话她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就不知要怎么应对和化解了。

周含烟握住了她的手,楚楚可怜,“好青菀,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一时给猪油蒙了心。不会有下次了,我给你赔不是了,我……”她忽地掩面而泣,“我当真是十分羞愧,太丢人了。”

杨青菀心知这当口该是她表现闺己情谊的时候,十分善解人意地递过了一个台阶,“这次确实也是因为事情闹大了,想来你也是慌了才会如此。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你以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我肯定不会再理你了。”

周含烟立刻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以后才不会让你有不理我的机会。”

杨青菀差点没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都到这份上了,坠湖一事也就这般揭过了。

二人没说上几句,周含烟便又把话头引到了流菊身上去,“……青菀我也是为你好,流菊看着不像是太老实的,你还是得多注意着她,可别由着她给你惹麻烦。”

杨青菀点头,“我知晓了,回头我便问问她。”

“这个是要的,到底是你身边的丫鬟,要信得过的才行。”周含烟话锋一转,又说,“你盘问她的时候千万别提起我,她不喜我,若是知晓是我提了这一嘴,以后说不定都不给我好脸色,甚至于报复我。”

杨青菀瞅了瞅她,嗯了一声。

……周含烟这个嘴脸是真绝了,也不知以前的杨三姑娘是如何能把她当闺己处了这么久。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周含烟来时面上的阴郁也都跑得没了影。

临走前,二人已经亲亲热热挽起了手,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青菀,这桩事就拜托你了,千万要帮着劝劝侯爷才成。我们两家的地位都重,你总也不想闹僵了,对彼此都不好。”

杨青菀不痛不痒地附和了两句,把周含烟给送上了马车。

第十章 紫袍大官

回屋的时候,杨青菀顺便喊了流菊一同进去。

流菊不似初荷那般自来熟,把门关好了之后,沉默着跟在了杨青菀的身后。

“坐吧,不需要拘谨。”

杨青菀自己在贵妃椅上落了座,流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我的确是有些话想问你,你照实回答便成。”

流菊抬了少女一眼。

少女的言语清淡,没透露出半点怒意或怪罪的意思,这与流菊想象中的不一样。

自家姑娘一向护短,虽没在周二姑娘跟前直接惩戒了她,事后再秋后算账也不是没有。

她在原地站了站,终是寻了只杌子坐了。

杨青菀也不拐弯抹角,“你方才在外面,想必也一直没离远,我与周二姑娘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没拦你,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她喉头有些干,自己倒了杯茶水润润喉,“你跟周含烟有仇吗?”

流菊摇了摇头。

“那跟母亲及四妹妹呢?”

流菊又摇了头。

杨青菀也不着急,把茶盏轻轻放了下,“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否则让我如何真正信你。”

流菊霍的一下子抬起了脸,“姑娘,奴婢,奴婢……”

她之前似乎没想到这个,脸色有些白了,却是迟迟没下文。

索性屈膝直接跪了下去,“奴婢不会害您的,姑娘。您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只盼来世还能给您当牛做马,一直伺候您保护您,更希望您富贵安康长命百岁!”

杨青菀没说话,只拿眼幽幽望她。

流菊磕过了几下响头,大抵也知道哪怕她这般表态了,在自家姑娘那边也是过不去的。

她内心挣扎过后,咬咬牙小声道:“奴婢只是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故而这段时间确实表现得太过了,实则没有旁的意思。”

杨青菀仔细斟酌了一下她的用词,又回想了这一段时日对她的观察。

来看望她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偶有其他的姐妹来相探,也不见得她把人盯得多紧……流菊说得着实委婉,实则在这段时日中已经悄无声息地表明了她所防着的人。

——周二姑娘周含烟,杨家主母赵氏以及杨家四姑娘杨思漪。

周含烟她是理解的,毕竟第一回见她的时候便知道她城府极深,多半是在利用杨三姑娘而已;可赵氏及杨四姑娘看着倒是没什么可疑之处,怎么就成了流菊的防范对象了?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

说到底她缺失了杨三姑娘的所有记忆,兴许被她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起来吧,不用一直跪着。”

流菊的眼眶已经有些发红,闻言慢慢站了起来。

“以后你收敛些,若是告状的人多了,着实也是为难我。”

流菊点头,小声道了声是,以为没什么事了转身便要出去了。

杨青菀好笑地叫住了她,“……我还有事要让你去做呢,收起你那副神色。”

流菊脸一红,忙正了脸色。

“你帮我去查查那日净月湖都有什么人出入,”杨青菀轻声开了口,又怕流菊不明白她的意思,索性直接挑明了,“净月湖畔的亭子里都有谁待过,你务必查清楚。若有什么消息,务必要尽快回禀我。”

亭子里的男子,怕才是引起这次事件的由头。

比如……那男子万一正是周含烟的心上人呢?她本意只是想引起人家的注意,不曾想没掌握好分寸,故而酿成了双双坠湖的悲剧。

若真如周含烟所说只是想避嫌,她腿上的淤青不同意。

足足痛了她好几日。

她不查个水落石出都对不起自己。

流菊高兴地领命而去。

她走了之后,探梅进屋来伺候,第一时间把方才流菊又偷听她们谈话的事情给汇报了。

因着觉得流菊不对劲,她近来几乎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旦对方有点风吹草动的,她也才能第一时间察觉。

“我自有分寸,”杨青菀被周含烟缠了大半日,着实有些累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什么事你与初荷看着解决,至于流菊的事先压一压。”

探梅大抵是还想说点什么的,到最后只答了一声是就退下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杨青菀听说武安侯下朝回来了,稍微收拾了一番便去了他的院子寻人,却是扑了个空。

得知侯爷还在大门外头与人说话,她想了想,估摸着可能是被大将军府的人给缠住了,便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武安侯府不小,亭台楼榭,假山喷泉,条条亭廊,倒是撘得错落有致。

杨青菀由着探梅引着路,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月亮门。

月亮门离侯府大门就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她清冷地站在门下,到底也是出身名门的尧宁县主,有些规矩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探梅递过来了一条面纱,她施施然接了过,戴好了才往大门的方向走。

大门敞开着,说明武安侯确实就在不远处。

待杨青菀跨出了大门,果真看到门口的石狮子处有两条人影。她瞅了瞅,发现是她猜错了。

那说话的二人皆穿着朝服,还都是紫袍。

杨青菀愣了一瞬,紫袍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穿的。也就是说,与武安侯面对面站着的那人也是个身份极高的。

武安侯背对着她,而她这个方向正好把那人的面容看了个大概。

那人长了张白玉脸,剑眉星目,五官长得极好。身姿倾长挺拔,那身紫色朝服极衬他的肤色,一看便是惹祸水的主。

这等颜色,也不知要引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失了魂落了魄。

他垂着眸,正听着武安侯说话。

杨青菀很是自觉地往回缩了缩,朝廷命官官职再大那也是外男,避嫌是应该的。

她倚门站着,倒也不急,心思却是转了几转。

她还是尧宁县主的时候面圣过几次,自也见过几回朝中的高官。多的是上了年纪的,年轻有为的官员也是有,却想不起有这等好样貌的年轻三品大官。

杨青菀拧了拧眉,回想他们二人站着说话的那个场景。侯爷的地位已经称得上极为尊荣了,那人却也是腰背挺直,丝毫不输气场,可见身份地位与武安侯不相上下……

她有些懵了。

离她香消玉殒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何时跑出来了个如此令人后怕的后辈小生?

第十一章 当朝丞相

杨青菀想了想,小声问了身侧的探梅。

“姑娘,这位大人奴婢也不认得。”探梅因此多看了两眼还在交谈的二人,回话的声音轻了又轻,“可奴婢瞧着这位大人容貌如此出众,又身穿紫袍,估摸着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也就只有一人符合。”

探梅凑到杨青菀耳边说了个名字,“相爷沈凉昭。”

杨青菀又是一愣,须臾之后却是下意识摇头。

不可能。

这个名字她是有印象的,虽常年生活在封地,可她从父亲的嘴里听到了不少次,无一不是称赞他的。她甚至还记得父亲坐在案台前,一面翻着书卷一面道:“这个小生起点高,又有一身本领,以后定是位极人臣的,前途不可斗量。”

她当时只是笑笑,倒没放在心上。

家父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那人一转眼已经成了丞相?

这半个月的时间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这般想着,不免喃喃自语出声:“不对,这其中定是有哪里弄错了,我记得沈凉昭之前是个翰林。”

探梅听了,一下子就笑了,“姑娘,那就是您记岔了,仔细算来,相爷坐上这个位置也是快三年了的。”

探梅的话彻底把杨青菀给弄懵了。

她默了默,问了他成为丞相的年月,待得到答案之后,更是脑子里乱成麻。

只觉得头快炸了,她伸手扶着了旁侧的大柱子。

探梅见状,欲要上前扶她。她摆了摆手,倒没遮遮掩掩的,“你不用管我,我有些事没想通,让我静一静理一理。”

沈凉昭当了三年的丞相,若是探梅说得没错,那便是她病死后的几个月,这位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

……也就是说,她将将一死,灵魂直接附在了三年后武安侯府的嫡长女杨青菀身上。

这位天之娇女今年十六,沈相沈凉昭二十三。当年尚未娶妻,如今亦是。

思及此,杨青菀不由探出头,目光再次往说话声的方向去了。

她经历了借尸还魂,得知自己竟是到了自己死后的第三年,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了。之所以这般做,纯粹是因为当年的老王爷多次提及,便想看看这位让家父赞不绝口的沈翰林。

石狮子旁的两人还在说着事,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年轻俊美的沈大丞相忽地眼尾一扫,直勾勾望了过来。

眸光深邃,似能看穿人心。

杨青菀不防备有这种情况,眨了下眼,索性大方地回了个笑容。

虽说被当场抓了包,她却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子,更是牢记输人不能输阵的至理名言。

那人的面上不见有丝毫波澜,不过是瞬间就别开眼,又与武安侯低声说了几句,而后做了个揖离去了。

武安侯进了大门才看到有人在等他。

“怎么跑到这里来?”他皱了皱眉,“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眼下天气也冷了,要多穿些才行。”

杨青菀答了句不冷,轻声细语又说了几句后,父女二人便一同往回走。

将将上了亭廊,赵氏与杨思漪便从拐弯处走了过来,臂弯挂了一件黑色斗篷,一看便是给武安侯送的。

“倒是没想到菀姐儿跑这里来了,可得当心不要染了风寒,你养了一阵,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回来了七七八八。”赵氏温柔说着话,一面把斗篷给武安侯披上了,“天转凉了,侯爷也要注意身体。妾身听说您回来了,索性就直接送过来了。”

武安侯没说话,由着赵氏折腾。

杨思漪已经笑眯眯地挽住了杨青菀,十分亲热。

“三姐姐怎么也出来了,您也不爱惜着自己一些,是找爹爹有什么事吗?”

杨青菀点了点头,“是有几句话想和爹爹说一下。”

几位侯府主子便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又走了一段路,一面走,杨青菀一面就说到了大将军府的事。

大将军府和武安侯府皆是地位尊崇,若一直僵着委实也不好。白日时分正好周含烟上了门,她也乐得顺水推舟。

武安侯一听说自家女儿是来劝他的,登时就没了风度,只差吹鼻子瞪眼睛,“……这次是大将军府做得太过了,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你是嫡长女,他但凡有长脑子,也知道不能这般鲁莽!”

随即扭了头,拧眉与赵氏道:“是不是周家丫头来过了?莞丫头没什么城府,定是有人在她这里说了些话,否则哪里会无缘无故帮大将军府求情。”

赵氏应了声是,柔声解释道:“她们二人一向玩得好,再加上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侯府与大将军府始终不能闹得太僵,故而妾身才放了周家丫头去找菀姐儿了。”道完,又拿手帮武安侯顺了顺胸口,“老爷您消消气,周家丫鬟是个好的,若是直接把她赶出去也就等于彻底撕破两家的脸面了。妾身也觉得大将军府做得不厚道,可长久下去也不合适,总是要解决的。想来菀姐儿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故而才听进了劝,她这般识大体,也是难得。”

“是啊,母亲说得有道理。”杨青菀笑着接了话,“左右大将军府也得了教训,如今名声狼藉被指指点点的,我养了一阵不都好了吗?其实没亏什么。”

武安侯心里还是不舒服,杨青菀想了想,把他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爹爹有所不知,其实那日我确实是想救含烟,只是自己脚下一滑给摔下去了,仔细说起来跟含烟并没什么关系。相反,我因此博了个美名,还是赚了的。”

武安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反转,眯着眼将信将疑,“真的?你这丫头没骗我?”

杨青菀掩唇笑。

武安侯阴郁了好一阵的内心总算舒坦了点。

回头与赵氏说话的时候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话是这般说,只是这事委实是关乎侯府颜面,自不能轻易算了。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有些饿了,忙活了大半日还没吃上一口东西。”

赵氏一听,也不敢再多说,忙吩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水仙先一步回去准备吃食。

杨青菀完成了任务,打算要回自己的院子。

杨思漪随着她一同走了,路上不免好奇问了话。

“三姐姐,您方才与爹爹都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倒是好用得紧,回头爹爹便松口了。”道完,略有些遗憾,“看样子两家多半是会和好了,我原本还想看看爹爹会如何收拾他们。”

第十二章 你也不小了

杨青菀看了看身侧的少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身边的丫鬟已经掌起了灯,柔光印在杨四姑娘的面庞上。

容颜清丽,天真无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如邻家小妹一般无害。

她想起了流菊。

“三姐姐看我做什么?我又没你好看。”杨思漪假意嘟起了嘴,下一刻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算了算了,叫你是我姐姐,我还能怎么着。”

杨青菀弯了眉梢,“我是在想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委实调皮得紧。以后说话可得注意些,万不能被别人听了去。”

杨思漪吐了吐舌头,“我与您亲近,才没那些顾虑的。”语毕,又挽着杨青菀撒娇,“说嘛说嘛,您是如何劝动爹爹的。”

“就是多劝两句罢了,还能如何?”杨青菀回她,“这事儿拖着不好,爹爹自己会衡量。”

“可是我委实痛恨周大将军那般待您,害您吃了不少苦。”杨思漪心有介怀,大抵见杨青菀一派云淡风轻的,终也只能揭了过,“罢了,三姐姐既然有主意了,我这个当妹妹的也就不好再多说。总之,您过得开心舒服便好。”

说罢,又露了个甜甜的笑。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话,杨思漪以杨青菀身子骨需休养的由头执意把她送回了清和苑,而后才笑眯眯地在贴身丫鬟的指引下往她的流云居去了。

杨青菀在亭廊下目送她们,直至出了院子才进了屋。

隔日,天气大好。

她因着身体原因倒是睡了个自然醒,醒时日头已经在了屋顶上。

探梅初荷进屋伺候她。

初荷给杨青菀梳着头发的时候说:“姑娘,方才夫人来过,得知您还在睡觉就没让叫醒您,问了些您的情况就走了。”

杨青菀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反而提起了流菊。

“流菊早上都没见到人,想来是去哪里做事了。”初荷刚说完,在收拾被子衣裳的探梅接了话,“主子若是有事,直接吩咐我们即可。”

杨青菀没再说话,她知道探梅近来防着流菊。

用过膳之后,赵氏又来了一趟。

杨青菀正在看书,赵氏一进院子,便看到窗边倚了个少女,露了艳绝的半张脸。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寒暄了几句。见她如今面色红润,心里也十分高兴。

杨青菀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赵氏一连往她这里跑了两趟,想来是有事的,遂问了她的来意。

“还不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那桩事,想问问菀姐儿你考虑得如何了?”赵氏语气温和,“这段时日你一直在养身子,按理说我不该拿这个烦你。可尚书那边遣人来问了几次,我委实也不好推脱了,更何况也过了不少时日,总得给人回个信儿。”

杨青菀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到底是懵了。

那桩事是哪桩事?

她又不是原来的杨三姑娘。

赵氏看了她的神态,一下子就笑了,“你啊你,我就知道你定是没往心里去。”她微微一顿,便大概说了下,“……张尚书遣了正经婆子为他的嫡长子上门提了亲,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至少也得跟我说一说。我私底下了解过了,这位嫡长子样貌好学问好,是有本事的,如今在吏部领了要职,以后少不了荣华富贵。”

杨青菀瞅了瞅赵氏,眼神有些不一样了,“母亲会不会没调查清楚?比如什么缺胳膊少腿之类的。”

据她所知,杨三姑娘的在外名声绝对谈不上好。她确实是琢磨过名誉名声这点事,可后来想了想,人这辈子就是要自己过得恣意潇洒才好,只要以后凡事多想想,别去遭了别人的陷阱,时不时做上件好事,保不准名声慢慢就好起来了。

更何况这地儿是京城,说得夸张些便是满地跑的名门贵女,雄心壮志的好儿郎哪里看得上她?

“怎么会?若是四肢不全,我哪里敢在你跟前提这门亲事?”赵氏哭笑不得,须臾之后,面上却是有了些许的尴尬,“我知道菀姐儿是介意几个月前的那个事,那会儿是母亲一时疏忽,以为既然是国公夫人介绍的她侄儿,想来也不会差的了,谁知道竟是个残了腿的。”

赵氏越说越难堪。

杨青菀却不意外真有四肢不全的人上门提亲,她也没多犹豫,张口道:“……这门亲事拒了吧,我还没那个心思,过阵子吧。”

样貌好文学好还四肢健全的竟来向她提亲,可见这个什么尚书家的嫡长子是有病的。

好好的其他贵女不喜欢,偏偏看上了名声不好的杨三姑娘,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有所图。

她一向不喜欢麻烦,更不会去招惹麻烦,自然是推了省事。

赵氏没马上应下,反而语重心长地劝她,“菀姐儿,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合该着要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疼你,故而在这件事上是随你欢喜。只是,你也不能太任性,如今还是个好年华,再晚想找个好夫君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青菀凝了凝眉,“我知道了,暂且不提这事了。”

赵氏叹了口气,“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却把你视如己出,自然是希望你往后的日子幸福美满。”

杨青菀嗯了一声,心不由软了软。

这点实属难得,这段时日下来,赵氏确实对她关怀备至。

二人又坐着说了会话,赵氏就因为府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回了她的荣华园。

杨青菀说了小半日,方觉得口渴,一拿茶盏,却是空了。

探梅给她添了玫瑰茶。

芳香四溢。

赵氏走后不久,流菊就回来了。进院子的时候,还险些撞上了扫地丫鬟。

杨青菀见她流了一脸的汗,让她先擦擦,“做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先缓缓。”语毕,动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流菊早就渴得不行,也没多想就接了过,咕噜几下就喝了。

杨青菀给续了第二杯第三杯。

流菊喝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握着只茶盏通红着一张脸,一时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好。

她一个丫鬟,竟让自家姑娘给倒了三杯茶!

杨青菀倒没计较这些,见她缓过来了,直接说正事,“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结果?”

流菊登时甩掉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朝她匆匆一服后欲把自己所调查到的给说了。一抬眼,却见屋里还有人在,她又闭上嘴。

杨青菀知晓流菊有顾虑,遣了探梅出去。

探梅答了一声是,走前,目光从流菊身上掠了过去。

第十三章 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待屋里只剩主仆二人了,流菊才说了话。

“……奴婢去查看了净月湖的周遭,又旁敲侧听里头当差的几名上了年纪的婆子,倒是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大抵是生怕隔墙有耳,她朝杨青菀靠近了些,声量也压低了,“您与周二姑娘去净月湖赏花赏湖的那日,湖畔的亭子里确实是有人在的,并且还是在你们之前。婆子们有印象,纯粹是因为那人长得太过俊俏,若非是看他全身贵气逼人,怕是要上去问婚嫁之事。”

“依着婆子的说法,奴婢倒是锁定了几位权贵人家的公子。后来又问了问大体特征,倒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当今丞相沈凉昭。”

杨青菀的眉心一跳。

昨日才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大相爷,今朝便又听到了他的名字。

她想了想,反问道:“你为何能这般确定?这位沈相难不成你见过?”

流菊一时语塞,面上竟是闪过了一丝慌张。

“奴婢自然没见过,只是这位沈相奴婢常听人说起,便也记得一些对他的描述。”她的胸口有片刻的起伏,“这也是奴婢的猜测,至于亭中人是否是他,奴婢也不敢百分百肯定。”

杨青菀点了头,托腮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位沈相八成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流菊又汇报了一些其他七七八八的,杨青菀静静听着,都不是多大的事儿。待禀完了,流菊很是干脆利落,行了礼就关门出去了。

杨青菀透过窗口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她本以为这件事要弄清楚,估摸着时间要花得再多一些,却没想到流菊隔日就给办妥当了。

确实能干。

至于亭中人是否是沈相,她自会找机会弄清楚。

接下来的两日,杨青菀过得十分舒服。无人来扰她清静,她就有了空闲的好日子,看看书描描画,种种花草晒晒日头,别提有多惬意。

而武安侯经了她的一番话,在周大将军携着夫人再次上门的时候总算没躲开了。两边的正经主子坐在一处,谈了一个下午,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不清楚,只知道武安侯没之前那般软硬不吃了。

赵氏甚至留了二人用过晚膳才走。

看样子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杨思漪是个爱凑热闹的,府里的事大多她都能提早得到消息。

今个儿杨青菀起床没多久,这位精灵一般的小姑娘便直奔她的闺房,说了这事,“……三姐姐,我寻思着这事到底和您有关,便提前来透个信儿,您也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您说,我是不是特别贴心?”

杨青菀觉得好笑,顺手拿了桌几上的一只甜橘给她,“来,赏嘉陵蜜橘一只。”

杨思漪笑嘻嘻接了过,顺手剥起了橘子。

剥到一半,忽地动作一顿,起身坐到杨青菀身边的杌子去了,“三姐姐,还有一桩事我差点忘了,早前去给爹爹请安的时候,我不光听说了周大将军的事,还得知晚上会有个权贵来家里与爹爹议事呢,您猜猜会是谁?”

杨青菀一下子就想起昨日大门口石狮子旁的那两道身影,几乎是脱口而出,“相爷?”

杨思漪惊呼道:“三姐姐您怎么这么厉害?”似是太容易被猜到了,她一下子失去了兴致,须臾之后双眸却又亮了起来,“便是这位大权贵,似乎是因为朝廷上的事需要商议,所以下朝的时候这位大丞相会随爹爹回来。”

杨青菀挑了挑眉,“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杨思漪调皮笑了笑,“这位相爷可是个名动京城的狠角色,不光是他的权臣身份,那副好样貌更是被人津津乐道,您就不想亲眼去瞧瞧他长得如何?”

“不想。”杨青菀老老实实答她,她一直都生活在封地,听说他的时候还是个翰林,“你不能抱有这样的想法,你也说了他是个大权臣,小姑娘家家的,凑什么热闹?若是爹爹知晓了,定要严惩你。”

杨思漪撒娇,“您不说我也不说,爹爹哪里会知道?我们到时候注意点就是了。”

杨青菀不允,“胡闹。”

回头便吩咐伺候杨四姑娘的两名贴身丫鬟,“……四妹妹一向调皮,你们定得看好她。一会就回你们的流云居去,若是让我知道她又溜出来了,看我如何惩罚你们。”

当真是太不像话了,堂堂一个侯府嫡女哪里能干出这种事?

杨青菀越想越觉得荒唐,索性斜了杨思漪一眼。

后者也看出了她的不快,委屈巴巴地讨好,“好好好,三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自然是听您的,您可不要生气。”道完,又自个儿嘀咕了一句,“您以往可不是这样的,我想做什么您都随着我,何曾对我这么凶过?”

“以后你若是再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心思,我还会凶你。”

杨思漪是个会察言观色,当下就保证以后不敢了。又变脸得极快,方才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这会儿已经是笑意盈盈地讨饶,“我知道三姐姐是为我好,您可千万别告诉母亲,不然我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杨青菀装腔作势了一番才点头应了。

很快便到了傍晚,果然如杨思漪所说的那般,武安侯回府的时候身边走着一身紫袍的沈大丞相。

二人直接进了书房,再无第三人进出。

夜里要比白日的时候凉一些,杨青菀身上盖了条毯子,问起流云居那边的情况。

探梅轻声说:“四姑娘在屋里呢,之前画了幅青竹,还没全部画完就困了,这会儿应该睡得极香。”

杨青菀点头。

杨思漪存了偷看相爷的心思,眼下睡了是再好不过。

一来人家一个大丞相哪里是你能随便看的;二来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有心人给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定要受了影响;三来……这位侯府小嫡女若是盯着人,那她就不好实行计划了。

她原本就在琢磨着要如何确认亭中人的身份,没想到沈大丞相到府里来了,简直是天赐良机,她自然是不能错过这般的好时机。

什么男女之防?反正杨三姑娘原来的名声也不好,若是传开了,指不定她还占了沈大丞相的便宜。

第十四章 不客气

是夜,书房的灯盏亮了许久,房门才从里头开了。

有两条人影走了出来。

沈凉昭看了看黑漆漆的夜色,眸光清幽,“竟是这般晚了,连累侯爷连晚膳都没用,是我考虑不周。”

武安侯忙道:“事关国家社稷,什么事能比这个还重要?”道完,后知后觉地邀他,“都这般晚了,沈相不如留下用完膳再走。吃上两口小酒,身子也暖和一些。”

沈凉昭谢绝了好意,一身紫袍衬得他俊俏非常。

武安侯欲要亲自送他出府,被沈大丞相拒绝了,“侯爷还是快去用膳吧,遣个人给我引个路就行。”

正好赵氏遣过来的婆子也到了,大抵因着夜色太浓的缘故没仔细看身侧着一身紫袍的年轻官员,她朝武安侯屈膝一礼:“侯爷,饭菜都重新热好了,夫人还在等着您过去呢。”

武安侯瞪大一双眸子,老脸都要挂不住了,“胡说什么,没看有贵客在。”索性又邀沈大丞相,“不如一起用膳,你回去都要好一会,待饭菜弄好了还得等。”

沈凉昭轻轻扯了一个笑,“侯爷快去吧,我可不能打扰你们。”

一时之间,武安侯面上臊了起来。

还不待他说点什么,身姿挺拔的俊俏男子朝他做了个揖就匆匆步入了夜色里。武安侯愣了一瞬,才赶忙让自己的贴身小厮追了上去。

夜色静无声,只剩了风儿掠过枝枝叶叶所发出来的沙沙作响。

小厮青灯手里提着灯笼,因风的缘故一路摇摆着,如此一来路倒是不好走了。

身后跟着个当朝大丞相,青灯更是不敢马虎,把灯笼往后拿,“大人要仔细路了。”

身后的人道了一句有劳,倒是没半点权臣的架子。

即便如此,青灯依然全身紧绷。

大人年纪轻轻便坐上了丞相位置,就连自家主子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人看着越随和,狠起来的时候越是可怕。

青灯还在胡思乱想着,正好走完了长长的亭廊,他也没什么提防,将将过了拐角,旁侧的一扇窗内忽地冲出一道劲风。他只来得及唔了一声,脖颈便遭了重重一击,两眼一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他手里的那盏灯笼则被从窗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稳稳握住了。

沈凉昭很是警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出招逼向了那只手。窗内人自不会束手就擒,一只手又飞快地探了出来拆了招。只是,双方实力明显悬殊,不过是几招的功夫,窗里的那人便被沈凉昭面无表情地摔了出来。

就听得哎哟一声,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在地上滚了两滚。

沈凉昭上前两步,不待他蹲下来问个详情,后头忽地传来了个急急的声音,“大人手下留情!”

一身紫袍的年轻男子扭过头来,正好见窗里探出了一张美艳的面庞。那人明显急了,手脚并用欲从窗口跳出来,须臾之后反应过来这样的举止不够稳妥,忙收回了攀在窗棂上的小手,人就不见了。

下一刻,离着几步远的门被打了开,从里头走出了个衣摆飘飘的女子。

“想不到相爷的身手这般好,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杨青菀露了个自以为端庄的笑容,抽空瞅了瞅在地上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初荷,“误会,一切都是误会。着实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我才出此下策,我对相爷您没半点敌意。”

身姿卓绝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无声打量着她。

杨青菀倒也不觉得拘谨,很是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目光。见初荷安然无恙回到她身侧,又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便是府里排行第三的杨家姑娘杨青菀,大人若是八卦些,兴许还听说过我的一些事迹。”

她说得坦然,甚至是在打趣自己。

沈凉昭站如松,夜色下似见他挑了下眉,“我很忙,没那些闲工夫。”

上有皇帝,下有群臣百姓,他哪有时间八卦?

杨青菀听懂了话中之意,干笑了一声,“也是。”索性直接从袖口里摸出了那块坠着流苏的白玉,决定长话短说,“我没别的意思,想着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故而我这次纯粹是还玉来的。”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无论如何我都要跟您道声谢的——”话还没说完,杨青菀便看着才递了一半的白玉直接被一只手给利索接了过去。

“不客气。”沈凉昭答得漫不经心,袖口一拢,白玉已经收在了兜里。

回头凝眉望她,“杨三姑娘还有什么事?不如快些说了,我还赶着回去。”

杨青菀:“……”

她直接拿出白玉的本意也不过是要试探沈大丞相是否是亭中人而已,心中想了好几个万一人家不承认她该如何如何的主意,却是不想人家承认得十分干脆,干脆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

厉害人物果然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目的达成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交流的了。

杨青菀老老实实摇了头,余光瞥见还躺在地上的青灯,很是识趣地在前方领路,“大人随我来吧,府里多的是弯曲的青石小道,须得谨慎些才是。”

又让初荷留在原地,待合适的时候好把爹爹的贴身小厮唤醒再给上一套说辞才不至于引起怀疑。

初荷心神领会。

杨青菀提上了灯笼,沈凉昭默然无声跟在她身后。

一刻钟后,二人停下了步子。

沈凉昭四下环视了一圈,指了指脚下踩着的拱桥,“你觉不觉得这座桥有点熟悉?”

下巴又是一扬,“那边亭子里挂着的风铃你可有印象?”

杨青菀扶着树,略有些喘。她若是没记错,这座桥她走过了三次,叮咚响的风铃声也是听了三回。

也就是说,她迷路了。

……着实是大意了,她对武安侯府还没熟悉到认路的程度。

即便如此,杨青菀淡定如斯,“实不相瞒,我的方向感一向不大好,方才急着领大人出去,一下子给忘了这茬。”边上正好设有石桌石凳,她摸过去准备休息一会,“容我好好想想要怎么走。”

回头见那道伟岸的身影没半点动静,又朝他招了招手,“大人也过来坐一坐,权当休息。”

那人在原地站了站,终也在石桌旁落了座。

拿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忽地嗤笑一声。

“杨三姑娘怎么着都是在侯府里长大的,竟在自家迷路了,倒是怪事一桩。”

第十五章 相邀游庙会

杨青菀心头一动。

别的不说,这位能当上丞相定有他的能耐,心思比寻常人要缜密得多。

她却也不是被唬一唬就乱了手脚的,当下厚着脸皮胡扯,“说来惭愧,我在府里迷路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真谈不上怪事。您若不信,大可随便抓个丫鬟或家丁来问一问。”

她自是坚信这位再如何怀疑自己,到底也是个客人,自然不会真去喊个人来查个水落石出。

再者,眼下夜黑风高,哪怕是下人也都歇下了,上哪去逮个人。

正这般想着,远处的亭廊拐角处忽地出现了两盏灯笼,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杨青菀反应快,当下便躲在了桌底下。回头见沈大丞相还安安稳稳坐着,赶忙小声唤他,“大人快躲起来,可别吓坏了我们家的人。”

那么大的一尊大神坐着,万一来的是些没眼色的,见着生面孔一顿叫叫嚷嚷的,那可就得把人给得罪坏了。

话将将说完,沈大丞相已经挨着她一并蹲着。杨青菀一时没防备,二人差点来了个鼻尖对鼻尖。

深沉的男声先响起,“对不住了。”

杨青菀赶忙接话,“我懂我懂,非常时期,不需要如此讲究男女之防。”

沈凉昭看了她一眼便没了下文。

二人屏息凝神,看着两名丫鬟提着灯笼慢慢走近了,依稀还听得她们的话语。

“天气当真是越来越冷了,这风儿吹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知道冷就走快些,四姑娘还等着街角的那家糖炒栗子,我们也好早点回来歇下不是?”

“话是这样说,我倒是后悔方才没再加一件外裳……”

两名丫鬟嘀嘀咕咕走远了,桌底下躲着的二人如心有灵犀一般站了起来。

杨青菀抬脚就要跟上去,被沈凉昭制止了。

“杨三姑娘请回吧,委实不方便。”

杨青菀瞅了瞅他,爽快应了,“……大人只要跟着她们二人就能出府,路上多保重。”

沈凉昭虚虚作了个揖便要走,杨青菀在后头又补了句,“救命之恩,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报。”

“不必,不会有机会的。”

说话的人连头都没回,想来是根本没当一回事。

……也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大丞相,权势倾天,哪里有还能用上她的地方?

杨青菀想通了之后便准备回去,一回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又犯起了愁。还想着接下去该如何摸索着回院子的时候,恰巧初荷来寻她,这才安然回了院子。

隔日又是个大晴天。

杨青菀还是尧宁县主的时候慵懒惯了,日子过得十分随心所欲,一向都是睡到自然醒。

她成了永安侯府的杨三姑娘后也不例外。

这日却是杨思漪笑眯眯抱着袋糖炒栗子过来邀功,“……三姐姐快些起床洗漱了,昨夜里我突然想吃糖炒栗子故而遣人去买了些,好吃得紧。故而一大早我又让身边的人去买回了一袋,还热乎着,您肯定会喜欢。”

声音软糯糯的,很是欣喜。

杨青菀只得起床,待整理好了自己才坐到桌几旁。

杨思漪已经遣人把栗子在盘子里倒好,还往外冒着热气。

她亲自掰了一个递到杨青菀手里,“三姐姐快试试。”见她接过,满眼希冀。

杨青菀吃进了嘴里,甜糯软香,味道确实不错。

她赞了两句,杨思漪便笑弯了一双眉眼。

姐妹说说笑笑的,倒是十分开心。

这当口,探梅掀帘进屋,给杨青菀递了个很是精致的请帖。

“……这是周二姑娘托人送来的,说是青云寺过几日有个很大的庙会,好多贵女都会去参加。周二姑娘便想邀您结伴去看看,也当散散心换个心情。”

“哦,这个庙会我倒是听说过。”杨思漪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栗子,好奇地望了望杨青菀手里的请帖,“我知道了,周二姑娘怕是要借着这个机会修复你们之间的情谊呢。”

杨青菀打了开,稍稍看了看便合上了。

就如探梅所说,邀她同行。

周含烟这人确实不值得来往,可出去散散心倒是不错。自她来了侯府,还没正经到外面去瞧一瞧。

杨青菀扭头便把杨思漪叫上了,后者笑眯眯应了,“我原本就要去的,您若是不带我,我就自个儿去。”说着说着把栗子一扔便起身,“不行不行,庙会很快就要到了,我的衣裳首饰之类的都还没挑好,得先回去准备好才行。”

语毕,提了裙摆就头也不会地往外走了,边走边欢快道:“三姐姐,这几日我便不过来找您说话了,您若是想我就到我的流云居来,我都在的……”

话尾还飘在空中,人已经消失得没了踪影。

杨青菀坐在窗边,看着几乎是小跑着离去的那道纤细身影,啼笑皆非。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庙会的日子。

杨思漪起了个大早,精心收拾了一番就去了清和苑。

到的时候杨青菀正在试新裁制的衣裳,一身淡青浅粉的碎花罗裙,很是素雅,就连妆容亦是以干净清爽为主。

杨思漪见了,叠声赞好看,“……三姐姐当真是穿什么衣裳都合适,只是我记得您一向喜欢大红大紫这种明艳的,还是头一回见您穿得这般素净。”

杨青菀张了双臂,好让探梅初荷整理整理,答得慵懒,“我着实看厌了箱笼里的那些衣裳,换换口味也不错。”

箱笼里花花绿绿的,由此可见,原先的杨三姑娘就如同她的样貌一般,美得张扬,人也张扬。

她恰恰相反,当了南穆王八年的妻子,不知不觉给养出了恬静的心态,更偏爱素雅的东西一些。

翻遍了大大小小十来个箱笼,愣是没找着一件她喜欢的。

如今身上穿着的,还是这几日赶制的。

姐妹二人寥寥几句后,便有丫鬟来通传周二姑娘到了。恰好杨青菀也收拾妥当了,便携着杨思漪一同出去了。

估摸着一盏茶的功夫,侯府两位嫡女便到了大门处。周含烟手持着团扇站在亭柱旁,似在听着身边丫鬟说着什么,回头见人就在跟前,莞尔一笑。

“我才想着下车透透气呢,不曾想你们动作倒是这般快,将将一抬眼就见着人了。”

第十六章 宿敌

双方会了面,免不得要寒暄一番。

这厢说你姿容越发姝丽了,那厢说你身段越发好了,来回扯了几句之后便各自上了马车前往青云寺。

青云寺不似普通的寺庙,寻常老百姓是进不去的,来来往往的十有八九是权贵或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故而,这处寺庙除了外头别无两样的白墙黑瓦,里面的摆设却十分用心奢华。

占地自也要比别的寺庙大上许多。

地方大了,除了礼佛的地方,后院少不得要建些亭台楼榭。因常有贵女同来,为了解闷又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久而久之,常年花香扑鼻。每当到了礼佛的日子,贵女便成群结伴接踵而来,上完香便欢欢喜喜去后院赏花游玩。

也就慢慢成了贵女们心照不宣的好去处。

青云寺离得不算太远,虽藏身于群山之中,好在路宽好走,马车哐当哐当便能直接驶到门口。

待几人被搀扶着下了车,寺前已经停了不少的车辆。素日里十分雅静的青云寺,这当口走着的都是三三两两的京中贵女,或低声耳语,或浅笑兮兮,很是热闹。

杨青菀前脚刚刚扶着探梅的手站了稳,后脚便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倒是好巧,我还想着含烟你什么时候能到呢,这一晃眼便看到你从车里出来了。”

“可不是,我方才心里还在想你会不会也来了。”

杨青菀循声望去,便看到身侧那辆马车旁站着周含烟及一名身穿鹅黄衣裳的少女。

二人亲亲热热地拉在一起说笑,一看便是关系甚好的。

大抵是见杨青菀看着,周含烟眉眼弯弯地把黄衣少女给领了过来。后者显然也认识杨青菀,柳叶眉一挑便道:“青菀真是金贵,前段日子挂念你的身体,想去探你都没能见到人。”

杨青菀笑了笑。

……这人又是谁来着?

她却不能露馅,淡然自若接了话,“你可别取笑我了,那会儿我正病得厉害,哪里有心思见人?不光是你,我谁都没迎进来。”

这几句话倒是让黄衣少女很是受用,又打趣了几句,她便挽着周含烟先往寺里去了。

侯府两姐妹落后了几步。

杨思漪轻轻拉了拉杨青菀的衣角,“这位礼部尚书家的六姑娘仗着画工不错,一向自恃甚高,也是把自己当才女的,素来不大看得起人。我先前跟您分析过了,您也听不进去,就喜欢和她们那几个待着,我可受不住气。”

正说着,又听得一道娇娇的声音唤了声含烟。

有两道轻盈的脚步声很快越过了二人,与前面的两名贵女聚在了一处说说笑笑的。

“啧,白露和徐如兰也都到了,京中这几位清高的来齐了。”杨思漪声音极小,若是仔细分辨,还能听出话里的气恼,“一会我就找我的小姐妹去了,可不想和你们同在一处。”

杨青菀看着前面如连枝姐妹花一般的四名贵女,很是识趣,“谁说我要同她们一起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自个儿去赏赏花。”

杨思漪很高兴,“三姐姐可不许骗我。”

姐妹二人的悄悄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冷不防又听到了一声嗤笑。

杨青菀正眼一瞧,不知何时,她的右前方走着一名红衣少女,身后跟了一名婆子两名丫鬟。

少女的五官不算精致却十分大气,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她轻瞥了杨青菀一眼,唇角勾了抹嘲讽的笑痕,而后目光直勾勾落在了被簇拥着的周含烟身上。

“哟,真是热闹。”

方才还说说笑笑的几位贵女登时面色迥异,周含烟更是明显,上一刻还笑颜如花,下一刻眉眼间便有了愁容。

有贵女把她往身后掩了掩。

杨青菀因此多看了眼红衣少女。

她曾听探梅提起过,周含烟虽是京城贵女的典范,却一直有个不大对付的,想来便是跟前这位红衣少女田霜。

田霜出身极好,祖父是三朝元老,不仅群臣敬他,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爱戴有加,十分有脸面。

也无怪乎田霜敢直接与大将军之女周含烟杠上了。

大抵是无人搭腔,田霜没找着机会发作,拿眼把跟前的几个人巡了一圈,便带着丫鬟无趣地踩上了台阶。

她的步子迈得极慢,一面扭头漫不经心与身边的丫鬟说着话,“……有些人啊,表面看似无害良善却是表里不一的,竟还能被当成典范来说事,我倒是觉得十分可笑。如此也就罢了,还有些人啊,明明被利用得十分彻底,都不知被踩得多惨,还掏心掏肺地待人家,我就等着看笑话。啧啧,若是有朝一日撕破了脸,也不知有多好玩。”

田霜很敢说,明显是不怕得罪人,只差直接指名道姓了。

杨青菀摸了摸鼻头,私以为这个田霜倒是个妙人儿。看似鲁莽耿直,实则心里清楚得紧。

她因为周含烟的作风看不上她,也因以前的杨三姑娘的盲目信任而不屑与她交好。

几名贵女自是听出了她话中之意,更是把周含烟护了又护。

白露是个急性子,当下就呛了回去,“你少血口喷人,含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看那架势,恨不得扑上去与田霜一较高下。

周含烟忙按住她,大抵也不是第一次被田霜这般明嘲暗讽的,倒是沉得住气,“算了算了,不是一类人,你与她说道理有何用?”一面说一面温婉地笑,“我们几个倒是好久没聚在一处了,今个儿着实难得,可别被坏了气氛。”

一番话说的几人都点了高傲的头,索性也不理在边上还张狂得狠的田霜,只当没遇上这个人,纷纷手挽着手一同上了台阶。

杨青菀站在原地瞅着那几道离去的身影,心里头竟生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杨三姑娘是怎么混的?

眼睛得有多瞎才能和这几个眼高于顶的贵女玩到一处去?

明摆着人家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那般的身份一计较起来都够她们吃几壶的了。

什么刁钻任性,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第十七章 田霜来捣乱了

杨青菀没跟上前头那些人,倒是出乎田霜的意料。

“……素日里若是见到你与周含烟在一处,必定是形影不离的,今个儿是怎么的?好歹你前阵子才救了她一命,按理说会更亲近才是,我瞅着怎么你们之间不大对劲?”田霜边说边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诶,还是不说了,当局者迷,我说得再多你也听不进去。”

“当真是可怜。”

田霜拿怜悯的目光望了望她,比起对周含烟的敌意,明显收敛了不少。

红衣少女也不再多言,迈了几个台阶后,忽地又回了头,“你这反应倒是稀奇得紧,往日我随便说你两句,你都恨不得跟我斗个你死我活。这回周含烟先走了,没人拦着你,你反而就呆愣愣站着,也不知是不是前阵子的落水把你给泡傻了。”

杨青菀没反驳她,反而大方承认,“你又没说错。”

田霜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顿才把脚一跺,神色古怪,“莫不是这一坠湖,吃水给吃坏了脑子?”

她喃了一句,实在是想不通,干脆就一头扎进了寺里。

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杨思漪看着少女跑了,这才轻轻抚了抚胸口,“幸好你们没吵起来,这个田霜可不是善哉,我还想着万一您被激怒了就把您给拉走。这里人多,着实不合适,再者,流传的闲言碎语太多了,我不喜欢别人总拿那样的话来说您。”

杨青菀回头望她,后者则是扬着一张小脸。

“想什么呢,那些东西也没法去和人计较,虚无的东西,嘴又都长在别人身上。”

青云寺人多,到底也不适合说话,往寺里走之前,杨青菀让杨思漪挽紧她,“……这人来人往的,你可别被挤丢了。”

杨思漪抿唇一笑,撒娇道:“才不会,三姐姐休想打趣我。”

台阶也不算很长,姐妹二人小心拾阶而上。庙门口已经有不少持香的贵女出入,杨青菀与杨思漪便稍作停顿,从探梅手里接过了早就准备好的香火才跨过了门槛。

一进庙便先看到了一抹大红。

田霜今日的穿着着实扎眼,在一众婀娜身影中总能轻易抓住别人的目光。

庙大,神像跟前的蒲团也多达七八个,五个上面已经跪着年轻貌美的贵女,还余了三个空位。

旁侧则站了四名娇嫩贵女,在那你来我往地谦让。

“……你们三个先上香,左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我在边上候一候。正好等等青菀,一会我和她们姐妹二人一起也极好的。”

周含烟盈盈浅笑,倒是十分体贴。

白露和徐如兰没说话,二人已经商量好各得一个蒲团。有问题的是,如今只剩了最后一个,她们的人除了周含烟,还有黄衣女子林月珊。

也就是说,总得留下一人不能一同上香。

“这如何能成!你前阵子才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好,身子骨还虚弱着,最好不要久站。这次听我的吧,你先上香,我等一等才是。”

林月珊说着说着,抬头寻人,正好看到杨青菀她们慢慢走了过来,眸底即刻就多了一抹轻视。

“……再说了,她如何配得上站在你身边?方才听你简单提了几句,才知道前阵子坠湖的来龙去脉。”她握住了周含烟的手,“这样的人你还管她做什么,迟早得拖累你!早就与你说了,她这种人名声这么臭,不值得深交,也就你听不进我们的话,太良善了始终不好。”

周含烟矜持笑了笑,“不能这么说,青菀其实人不坏的。就是从小丧母,到底是品德方面有些缺失了,我多多带带她,才不至于以后越变越不好。”

“你啊,也得看看对象是谁。她这个人怕是没救了,出身是比我们高贵不假,却是白瞎了,我们当中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知道要比她好上多少倍。”白露的言语中有着浓浓的优越感,回头轻瞥了在人群里缓慢行走的侯府嫡女,心里生出了几丝嫉妒来,“她也就那张脸能看,其余的还有什么?名门望族的,哪一个不看重女子品德之类的东西?我听说上回还有个瘸腿的去武安侯府提亲了。”

这话一说完,四名贵女掩唇笑成一团。

只是笑归笑,这当口上香才是要紧事。四人又轻声聊了几句,还是决定让周含烟先来。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含烟温温柔柔,回头又与林月珊道,“等我好了,你就接着我的这个蒲团,我就在一旁等着你再一起去别处……”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被一股力量给撞了一把。

“让让,让让,既然这个蒲团你们用不上,就让给有需求的人吧。”

周含烟险些被撞倒,也亏得林月珊就站在她旁侧,手疾眼快把人给扶住了。

再看清抢蒲团的人是谁后,登时怒意上了头。

“田霜你这又是做什么!这个蒲团是含烟的,哪有你这般抢人位置的?”林月珊给气红了一张小脸。

原本已经跪在蒲团上的白露和徐如兰见状,登时也站了起来,皆是怒目对着田霜。

“田霜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了,我知道你跟含烟合不来,却也得顾点礼义廉耻!”

“如兰说得及是,不论如何,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就算是田霜你,也不能就这般坏了规矩!”

田霜被四名贵女叠声讨伐,根本没放在眼里。

“神像跟前的蒲团就是要给虔诚上香的人用的,我有哪点做错了?”

她一面说,一面施施然跪在了蒲团上。

这个举动,一下子就让贵女们给变了脸色。

“你——”若不是骨子里的修养,性子急躁的白露险些就要上前来撕了她,田霜却不吃她这一套,眼皮一抬就把话给堵了回去,“这蒲团上面又没写了谁的名字,自是有需要的人便能用了的。更何况,你们一圈人站着在边上说笑,不论是谁见了,都会以为你们已经上过香了。”

道完,就着四名贵女铁青的脸色,田霜继续落井下石,“对了,这里到底是佛门重地,本就是个庄严肃穆需要清静的地儿,你们若是上好香还是出去的好,在这种神圣的地方说笑都是一种亵渎。”

第十八章 杨青菀添了一把油

白露这暴性子,若非是周含烟按住了她,只怕就要在庙里闹起来。

“算了算了,无妨,就先让给她。我候上一候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在这里闹起了矛盾,丢的也是我们自己的脸面。”周含烟想息事宁人,眼圈却红红的,一看就是忍着委屈,“你们也别为了我和她较劲。”

这当口,杨青菀走得再慢,也到了。

她全程目睹了事情的经过,虽没听到她们都吵了些什么,可眼见着周含烟这一伙被气得够呛,打心底对田霜又欣赏了两分。

杨思漪亦是看到了,张了张红艳艳的小嘴,“你看,她们同在一处就肯定没什么好事,不如我们就装不知道去别处转转……”

离着也只是几步之遥了,想避开已经来不及。

林月珊眼尖先一步看到了她们,待走近了便先质问上了,“你怎么这么慢?都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看把含烟给委屈成什么样!”

一面说,一面安慰眼底含着泪花的娇娇贵女,“别哭了,青菀来了,她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杨青菀眉头一扬。

好家伙,原来恶人果真都是杨三姑娘来做。

不是只有周含烟坑她,是一群人一起坑她。

这名声还能好起来的话,也就不会有外人流传着的凶神恶煞的侯府嫡女了。

田霜发出了一声冷笑,“啧啧,鼎鼎大名的侯府嫡女杨青菀在你们的眼里也就这点用处了!”嘲讽的意思算是明晃晃砸她们脸上去了。

道完还白了杨青菀一眼。

多半是恨铁不成钢的。

杨青菀摸了摸鼻头,私以为被白的这一眼有点冤。

一溜的贵女们却只顾着虎视眈眈盯着她,自是期待她直接和田霜翻脸,打得天崩地裂才好。

她将将移了下步子,却觉得袖子被人紧紧拽了住。稍稍一偏头,便看到杨思漪轻咬着下唇,朝她摇了摇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不想让杨青菀与田霜起冲突。

杨青菀抿出了个笑痕,大大方方把她的小手给拨了开。身后的白露却是等不及,盛气凌人道:“青菀,你还在磨蹭些什么?若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含烟被欺负,那我们还当什么闺己!”

周含烟柔弱地拭了拭泪,意思意思劝了劝,“……也不是什么事,就不要计较了。”

她习惯以退为进,更何况杨青菀这个人她太了解了,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表现得越发委屈越发隐忍,这位只会一门心思帮她出头。

屡试不爽。

岂料,这次她失策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美艳到极致的少女便拉住了她的手,关切问她,“含烟,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方才来得晚,也不知都发生了什么,你不妨与我说道说道。”

少女朝她眨了眨眼,声音低了低,“这里来来回回都是别家的贵女,我们就算要算账,总不能落了别人的口舌。”

周含烟恍然,觉得跟前的少女考虑得周详之余,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越发低。

白露见二人慢悠悠的仿若在唠家常,索性就抢过话来。

“……我们原本商量好了要一同上香的,结果蒲团少了一个,就商量着谁先比较好。谁曾想,田霜在这当口插了进来,非说蒲团没人用,她要先用!青菀你来评评理,这不就是田霜她故意的吗?我们才商议好让含烟先来,下一刻她就来捣乱了,不是针对含烟又是什么?”

田霜正杵在边上看戏,闻言眯了眯眼,“蒲团空着为何不用?再者,我也不知道你们都谈了些什么,还当我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什么针不针对的,分明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她确实就是看周含烟不顺眼,就是故意与她作对如何!

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她还继续这样做!

田霜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把几名贵女气得小脸都白了。

“她就是这个德行!”林月珊怒容满面,扭头与杨青菀道,“你也知道前因后果了,与她还讲什么道理!”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上前去撕了田霜。

杨青菀装模作样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我觉得双方都有错。”

这句话一出,空气静了一瞬。

她倒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只端庄笑了笑,“你们相互谦让是好事,可是田霜也不知道你们在商议什么,看到还有空的蒲团上前去上香也是人之常理,着实也怪不上人家。”

周含烟动作一顿,都忘了擦泪。

余下的林月珊,徐如兰及白露如见了鬼一般,不知要做什么反应。

杨青菀不在意这些,甚至并不介意再添上一把油,瞥见空出的两三个蒲团,唤了杨思漪过来。

“正好还有位置,四妹妹动作快些。”

杨思漪眸光亮了一瞬,果断跪拜了上去。

杨青菀自个儿也占了一个,回头热忱地朝周含烟招了招手,“含烟你也来,方才我听你们说了蒲团分配的事。眼下正好有三个位置,我们可以一起。”

周含烟拿古怪的眼神望她,只觉得好像哪都不对劲。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了其中一个蒲团。

田霜看戏把自己都看糊涂了,须臾之后却笑了。

管她的,不正常的又不是她!只要周含烟那几个不痛快,她就痛快!

她瞅了瞅正在正正经经上香跪拜的杨青菀,甚至有了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错觉,看她也顺眼得多了。

“哎哟,左右我也上完香了,再留在这里也只是占位置徒增拥挤,我便先出去透透气了。”田霜的愉悦都快从她的笑容中喷洒出来,想着这几位还是头一遭这么受气,乐滋滋地走了。

待侯府嫡姐妹从庙里出来,已经是一盏茶之后。

二人相扶着下了台阶。

杨青菀倒是还好,走在她身侧的杨思漪却是不时偷乐。她探头探脑的,一看便是有话憋在心里,又碍于到处都是人不方便说话,只得加快脚步把人给带到了青云寺的后院。

在后院赏花的贵女亦是三三两两,比起庙里却是少了许多。

杨思漪找了处相对僻静的地方,直接笑出声来。

第十九章 催婚

侯府嫡姐妹所在的地方有一片秋菊开得极好。

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边上还设有秋千。

杨青菀过去坐在上边,探梅也跟了过去,在旁侧轻笑着帮着推一推。

杨思漪凑了过来,笑得十分甜美。

“三姐姐,您今日真是太厉害了,看把她们给唬得连我们溜了她们都没回过神来。这样的您跟以前差别极大,我还是头回见您反抗她们呢,欢喜得紧。”

杨青菀扬了扬眉。

这么说来,以前的杨三姑娘当真是过得十分憋屈。

想来是因为与周含烟“友谊深厚”,一直盲目听从。故而,哪怕她看那几个不爽,八成也会听了周含烟的劝阻,息事宁人。

“我忍她们很久了,更何况我也不需要那样的闺己。”

杨青菀心知自己如今的表现定和以前的杨三姑娘差别极大,但那又如何?她不惧那些。

越心虚越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倒不如理直气壮,把所有的不合理硬掰成合理。

杨思漪大抵是真的开心,又抿唇笑了起来。

姐妹俩正坐着歇息,原本在后院赏花的贵女们却忽地骚动了。离她们最近的两名大家闺秀更是含羞带涩地往回走,杨青菀看着她们所去的方向应该是青云寺的前院,也就是上香跪拜的地方。

“可能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了。”杨思漪一向是个小机灵鬼,热衷于各种八卦。

见前后左右的贵女都行动起来,她兴致勃勃遣了自己的大丫鬟采春也去看看是什么热闹。

没过多久,采春就回来了。

“……是相府的当家夫人来青云寺上香了。”

杨青菀眸子一眯,即刻就猜出了个大概。

相府的当家夫人,也就是当今沈大丞相的生母。沈大丞相未娶,有权有势,还生了一张妖言惑众的白玉脸,肖想他的贵女怕是数都数不过来。

而这位又是百官之首,素日里自是见不到的。如今却是相府夫人也来青云寺上香了,这等机会不常有,心里藏了心思的人自是趋之若鹜。

若是能入了相府夫人的眼,那自是极好的;若是不能,混个眼熟也行。

指不定丞相大人亲自送的相府马车,还能看一眼梦中情郎。

杨思漪却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也不知上天怎么的,造了个沈大丞相这样的人儿出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位大人还未娶妻生子,引得京中贵女日日痴痴想着自己有那么丁点儿机会。”

她喃喃说完,又把采春扔前院去了,叮嘱她,“你可得仔细听着看着,若是有好玩的事儿待回去了说给我乐呵乐呵。”

采春领命而去。

而彼时,青云寺的前院热闹非凡。

即便如此,到底都是要脸面的贵女或大家闺秀,哪怕是冲着相府夫人而去的,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

在相府夫人的眼里,也不过是马车外处处是婀娜多姿的窈窕身影而已。

她很满意,也很高兴,在马车里撩着窗帘的一角频频看着来来往往的贵女,心里感慨颇深。

“你看看,外面的姑娘个个都如花似玉的,你怎么就一个也没看上?”相府夫人总算舍得放下那一角窗帘,转头语重心长与旁侧的人说话,“我知道当个丞相很忙,每日有很多事,但总不能让你忙到连娶个媳妇的时间都没有不是?”

相府夫人忧心忡忡,“阿昭啊,你如今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三了,你的那些同窗家的娃娃都会打酱油了!前日你表弟还带了妻儿到府上来做客,稚儿都满三岁了。回头我让贵妃娘娘去吹吹枕边风,让皇帝放你一放……”

贵妃娘娘是相府夫人的同胞妹妹。

很是受宠。

若是真去劝了,指不定皇帝会听一听。

素日里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沈大丞相,哪怕是被人拿刀顶着脖子都不会眨上一眼,如今却是在自家生母无数回的碎碎念中败下阵来。

沈凉昭还是一席的官服,显然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自己的生母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他揉着太阳穴,声音清清朗朗,“你说怕遇到强盗非要我送你过来青云寺我也送了,朝中还有许多的事等着我回去处理,母亲若是没什么事了就进去吧。”

他直接跳过了自家生母最为关切的话题。

相府夫人自是不依,“你这个当丞相的,还能不知道我为何让你送我过来?”她指了指外面,当真是痛心疾首,“你都来到这里了,就看看那些如花的姑娘,只要有喜欢的,我看着过得去品性也没问题的,明日立马就帮你去提亲!”

不计较尊卑不计较地位身份,只要求姑娘人好。

相府夫人当真是豁出去了。

再者,她们这样的百年权贵世家,对未来的丞相夫人的娘家还真没什么要求。

有权有势,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只有别人看他们脸色的份。

沈凉昭瞅着自家生母的样子,心知是搪塞不过去了,言简意赅道:“我若是遇上了心仪的姑娘,自会把她娶回家,您老也别总操心这个。若是时间太多或是日子太闲了,便种种花草约人聊聊天找找乐子。”

“哪能不操心!”相府夫人都要被气得冒烟了,“你若是早点娶个媳妇生一堆的娃,我哪里需要日日想着这个……”

沈凉昭不想多说,正巧自己的人来了信号,他即刻道:“母亲,我有属下得了些很重要的消息,不能陪您了。”

逐客之心昭然若揭。

相府夫人唠叨归唠叨,却也知道这等时刻马虎不得,当下便起身要走。

幸亏没给气糊涂了,走前还放了话,“总之,你还得在这里候着我,随你找个地方待着。”

沈凉昭看着自家生母下了车。

扭头便让车夫驶到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有人飞快地撩了车帘,眨眼就飞身进来。

来人是他的暗卫之一白炎,身携要事。

本是张嘴欲要直接说事,话到嘴边却是成了这样,“爷,这里是青云寺招待客人的茶楼,眼下无人。您坐了许久的车,不如下来喝点茶放松放松。”

沈凉昭想了想,起了身。

第二十章 翻脸决裂

这厢沈大丞相上了茶楼,那厢,青云寺方才还算热闹的后院眼下已经少了一半的人。

如此也好,赏花也就能更随心所欲一些。

杨思漪生了个好奇的性子,休息够了便开始到处溜达。明明方才还在欣赏着一处怒放的秋菊,一晃眼便已经摸着别处的木芙蓉赞着好看。

杨青菀由着她。

出侯府的机会不可多得,她正好伸伸懒腰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院里花丛紧簇,一团一团的,芳香阵阵,当真令人心旷神怡。

她循着香气而去,果然右边一拐角,种了一片的桂花。

她很是喜欢。

正拿手欲要摘下些花朵放香囊里,猛地听到一声娇喝,“杨青菀,原来你躲这里来了!”

杨青菀动作一顿,慢悠悠回了头。

青石小径的另一头正急匆匆走过来了几名贵女,周含烟一脸愁容,其余四人神色或清冷或愤怒或冷漠。带头的则是白露,一脸的杀气。

“哟,你们来了。”杨青菀继续摘着桂花,“怎么的,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白露还离着几步远,却已经抑制不住胸中翻滚着的怒火,“还不是因为你!方才在庙里让我们丢了好大的脸!田霜欺负我们也就罢了,原本还指望着你帮着教训教训她,谁知你竟是个白眼狼,还帮着田霜说话!莫不是就如她所说,你这个猪脑子被湖水给泡坏了?”

后面的人也赶到了。

徐如兰冷着一张面庞,看她的眼神如刀。

林月珊也甩了脸,说话阴阳怪气的,“……当你自己是多高贵的人呢,比什么什么都不会,还一身臭名,你还有什么资格能与我们站在一起?当初若不是看在含烟的份上,我们才不会接纳你!与你坐在一处都嫌落了身份。”

周含烟似要张嘴说点什么,直接被林月珊给堵了,“含烟你不用再劝,我着实忍不了她这种人了,也活该她没朋友。”

她怒意正盛,索性与杨青菀较起真来,“好,今日的事我暂且不谈,就说说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坠湖事件吧。”

周含烟原本只是做出劝架的样子,见林月珊提起这个事,登时觉得不大妙,忙扯了她一把,“都过去的事了,切莫再提起。”

徐如兰以及白露只当她心善不想计较,纷纷过来把她按住。

“事情都发生了,还给她留什么脸面!”

“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们为你讨公道。”

这当口,本在别处赏景的杨思漪已经急忙忙回了来。杨青菀见了,若无其事拉着她在旁侧的石凳上坐了。

这漫不经心的举动,登时又把林月珊惹怒了。

“那日明明是你不小心摔落湖里,含烟欲救你一命反而被你一同拉下水,差点因此丢了命。你倒是个吃里扒外颠倒黑白的,到处说你为了救含烟才落的湖,你当真是好大的脸!因着事情闹大了,含烟又不忍伤你,索性就没澄清事实,害得大将军府的名誉受损,含烟也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林月珊越说越气,“若换成我,还顾虑着这些做什么?不仅不会给你留半点情面,往后也会与你这种人断个一干二净!”

杨青菀抬了抬眼皮,“周含烟你真是这般说的?”

周含烟回看她一眼,眸中已经含了热泪,“青菀,这当中有误会……”遮遮掩掩说了这么点,便有了哭腔。

半真半假,才能取得她想要的效果。

哪怕此刻她圆不了谎也无所谓,这些年她一直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就算半句话都不讲,这些人也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自不会让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白露温声安抚几句,一抬头就变了副要吃人的嘴脸,“你这般污蔑含烟,也不觉得羞耻!她为了顾全你和大局,生生受住了这么多的委屈,你哪里配当她的闺己!”

杨青菀瞅了瞅跟前几位瞪着她的贵女,不由冷笑。

“啧啧,她确实万般好,你们且好好护着。我着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小心点,可别犯到我手上了。”她悠悠地说,“你们认识我的时间也不短了,我都有些手段想来你们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前是我没放开,如今和你们翻脸了,我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是要与她们决裂了。

原本愤懑的几名贵女再次愣在了原地。

着实是没想到,曾经被她们私底下百般嫌弃的人竟会毫不犹豫说出了这等言语。

白露最先反应过来,小脸给气红了,“杨青菀你果然就是这种人!吃里扒外,忘恩负义!亏得含烟百般维护你,到头来却换得这样的结果!”

杨青菀只觉得好笑,“怎么的,你们今日几个人轮流辱骂我声讨我,把我说得像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我还能不计前嫌跟你们当朋友下去不成?”她轻轻抚了抚发尾,“我这记仇的性子,如今没直接抓花你们的脸,已经是极力忍着的了。”

“好你个贱人——”林月珊爆了粗口,贱人两个字将将道完就赶忙捂住了嘴,被染满怒意的双眸里划过一丝惊慌。

她竟说了这么肮脏可耻的两个字!

落到了别人的耳里,还不得坏了她的淑女形象。

她忙抬头看了看其他人。

好在旁的几位都无暇顾及到她方才的口不择言,这才放下了心。

就听得那位容颜百般娇媚的侯府贵女字正腔圆开了口:“我知道不论我说了什么,你们都听不进去。不过我还是得澄清一点,我是被周含烟踹下湖的,这次是我,以后就不知道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位了。”

一直没怎么搭腔的周含烟到此刻才露了震惊悲痛的神色来。

“青菀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我那般努力维护我们的情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置我于不义之地!”

其他人更是为周含烟鸣不平。

白露被气糊涂了,上前两步甚至是想动手。

“你们尽管来试试,一个个都自诩什么清高才女,也就会动嘴说说罢了,真要与我动起手来,你们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杨青菀边说边起身舒活筋骨,“我许久没活动了,但揍你们几个却是绰绰有余。”

第二十一章 你当真是个怪人

说罢,杨青菀作势朝她们走过去了两步。

那群贵女却是又惊又怒连退了数步。

杨青菀呵笑一声,拿嘲讽的眼神扫了她们一圈,“你们也就会叫嚣壮胆了,瞧这点出息!”

这当口却是有人发出了哎哟一声。

不是杨青菀,亦不是这群惊吓过度的清高贵女。

众人皆被这个声响给引去了注意力。

离着此地几尺之遥的地方,一席大红罗裙的田霜正揉着自己被枝干撞疼了的额头。她龇牙咧嘴,余光见原本在吵闹的那群人嗖的一下,目光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即刻换了张端庄笑脸。

“此处景致不错,地儿也好,倒是没想到你们也都在这里。”田霜笑眯眯地从芙蓉树下走了出来,仿若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敷衍,“应该没打扰到你们吧?无妨,你们就当没看到我,继续你们没完成的事。”

杨青菀瞅着田霜头上落着的一片树叶没说话。

看她这幅模样,也不知蹲在树下看了多久的热闹。

显然,有这般认知的不止她一个。

原本就受了惊吓的几名贵女,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的田霜,面色越发白了。

“怎么办?方才发生的那些事定都被她看了去。”林月珊脸上烧着,想到方才她还骂了人,登时就要哭出来,“当真……当真要丢死人了。”

不仅如此,她们几个甚至差点在青云寺的后院与杨青菀动起手来,这若是传出去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徐如兰和白露也脸色阴郁。

都是自恃清高的主,这般的丑事被人撞见了对她们的打击都不小。

这等时刻,看似柔弱不堪的周含烟却是最有主意的。

“无妨,这京中谁人不知田霜的性子!更何况她素来看我不顺眼,有些话若是从她口中说出去,可信度便要掉了一半。”她声音轻缓,吐字却十分清晰有逻辑,“……说句不自谦的,我们都称得上是京中叫得出名字的名门贵女了,声誉都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只要我们咬定没那些事,田霜还能翻了天不成?根本不会有人信她的,对我们其实没什么影响。”

这番话说得有道理。

原本担心名誉受损的几位一下子就定了心。

徐如兰算是比较冷静的,拉着周含烟轻语,“我们走了吧,有个杨青菀我们都很难对付了,如今还有个田霜在。若是二人在这等非常时刻联手了,我们定是要吃亏的。”

“自然的,我们也无须理会她们那种人。”

几名贵女点了头,各自也收拾好了心情,恢复了以往的清高矜持。

“杨青菀,今日是你对不住我们,我们以后也不会再和你交好,请你自重了。”白露声音清脆,俨然一副你高攀不上的姿态。

杨青菀回敬她,“千万别这么说,以后若是多看你们一眼,我便是傻子。”

白露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火登时又腾的一下起来了,“你——”

周含烟朝她摇了摇头。

白露气恼得紧,却也知道不能再纠缠下去。正好徐如兰过来拉住了她,便半推半就地一同走了。

田霜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诶,怎么这样就跑了?往日里可不是能得很,一说到要动真格的,你们四个竟就这般被杨青菀唬住了!人家单枪匹马呢,你们一群人竟然还败下阵来……”

因着田霜的叫嚷,那几人离去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其中一人还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大抵是怕她的大嗓子引来了其他人,再结合田霜的话,免不了要打听都发生了什么。

“行了行了,你也省省力气。”杨青菀打断了她,“这般欢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田霜都笑出声来,“不是大喜事又是什么!我老早就想收拾她们了,却一直没得到机会,不想竟是被你抢先了一步。”

她忽地反应过来,看杨青菀的眼神又古怪了起来。

杨青菀懒得多搭理。

如今和这些人翻了脸,也把残局给收拾了,算是了却了一桩麻烦。

她唤了杨思漪过来,准备到别的地儿去转转。从田霜跟前走过的时候,听得她嘟囔了一句,“你当真是个怪人。”

杨青菀只轻轻瞥了她一眼。

……怪就怪了,还能如何?

以后说不定还会做出点更怪的事。

将将走出了两步,又察觉到仿若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她微微侧了头,看向了后院院墙紧挨着的三层阁楼。

在二楼靠窗坐着的俊美男子,原本是极为放松的姿态,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逼得往旁侧躲了躲。

待那道目光消失后,他才动了动。

“这便是你让我来这里喝茶的理由?”沈凉昭手里还握着茶盏,露了个十分完美的侧脸轮廓,“你倒是越发大胆了。”

官服太扎眼,如今他已经换了一身常服。

白炎摸了摸头,觉得自己很冤。

“爷,是老夫人找到属下这里来了,非要属下配合,否则她就……阉了属下。”

沈凉昭这才瞥了他一眼,“就她还能抓住你不成?我一个眨眼的功夫你都能从我面前直接消失了。”

白炎回,“老夫人是个什么脾性爷您最是清楚,属下就怕她使诈。”他默了默,又不怕死地添了一句,“爷您不如从了吧,赶紧娶个夫人回来省事,我一个暗卫总被她拿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凉昭不为所动,“那你得学学人家黑冥,就没看到黑冥在抱怨这个事。”

他话音刚落,房梁上忽地掠过一道黑影,“属下也觉得白炎说得对。”

沈凉昭:“……”

他拿手指在桌沿敲了敲,“我看不用等着母亲了,我先动手把你们阉了。”

语毕,原本还在原地候着的白炎身形一晃,即刻就没了踪影。

沈凉昭又坐了一会,想着白炎方才禀报的那些事情,朝外喊了一声颜七。

颜七是他的贴身小厮,就守在屋外。闻言,即刻推门进来。

“今日何晏休沐,你往他府上去走一遭,就说晚些时候我会过去找他。”

颜七诶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沈凉昭眉头锁了一瞬,把人给叫住了,“……让他务必备好关于东平侯的各类卷轴,我须得弄清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二章 只怪丞相魅力大

颜七一走,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了沈凉昭和桌几上冒着袅袅热气的龙井茶。

他也乐得清静。

近些日子事情不少,沈凉昭忙得焦头烂额。自家母亲这一胡闹,倒是给他讨得了半日闲。

想着母亲估摸着还要好一会才能离了青云寺,索性就往贵妃椅上一躺,准备闭目养神。

双眸将将一闭上,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外面的人敲足了三次。

沈凉昭即刻就翻身坐起,不知何时,手里头已经握上了一把锋利小刀。

自从当了丞相,想取他性命的事件都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若非他常年保持警觉,这会儿都不知在别人的刀剑暗器下要死上几回。

他直勾勾盯着门口处,屏息凝神,不发一语。

大抵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外面的人又开始敲起了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姑娘,您会不会是记错地方了?”初荷把耳朵贴在门上,始终是听不到半点声响,不禁怀疑地瞅了瞅茶室雅间的门牌,“这里头应该是没有人的。”

杨青菀坚定地摇了头。

方才虽然是站在后院往上看,整座茶楼也就这间的窗户开了一扇,她不会记错。

肯定有人。

不仅有人,甚至还不知人家来了多久,看去了多少。她原本是不想搭理,想了想还是得跑这一趟……看情况威逼利诱一番。

怎么着若是能封了人家的口,好歹她的臭名上不会添上这一笔。

杨思漪年纪小,却极为聪明,她低声说:“里面的人怕是故意不见我们的,这可怎么办?”

杨青菀想了想,轻咳了一声。

“想必是位兄台吧?你也不用紧张,我没恶意,能否借一步说话?”

里面还是没半点动静。

杨青菀默了默,连样子都不装了,“既然如此,我就强闯了。”语毕,她提起一脚,十分干脆地踹向两扇紧闭的屋门。

本以为是从里面扣上的,估摸着得花点时间才能闯进去。谁知道,两扇门只是虚掩着的,杨青菀用了八分的脚力,就听得砰的一声,两扇门用力撞在了墙上,其中一扇还反弹了回来。

她惊讶了一瞬,便带头往里走。

将将踏进去,第一眼便望向了窗边;发觉窗边那空无一人之后,余光里似出现了一块阴影,她循着直觉扭过头去,便看到贵妃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名身穿白袍的俊美男子。

那男子正拿深幽的双眸望她。

她眼皮一跳,朝他绽了个笑容。

“对不住,我果真是走错屋子了,若是打扰到大人您了,还请多多见谅。”

语毕,转身迈步,一气呵成。

随着咯吱一声,杨青菀迅速给掩上了门,心跳得飞快。

哪怕她是以尧宁县主的身份闯了丞相的屋子,这事儿也棘手。

百官之首,得罪不起。

杨思漪后知后觉地问话,“三姐姐作什么这般紧张?里头的公子又是谁?”

杨青菀瞅了瞅她,觉得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省得把这位天真烂漫的侯府嫡女给吓到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男女有别,影响不好。”她胡乱扯了一句,带着杨思漪就要跑路,“眼下我们也上完香赏完花了,合该着要回去了。若是太晚了,只怕母亲要担心。”

杨思漪没多想,果真跟着她往回走。

姐妹二人才走出几步,茶楼楼梯处忽地多了一阵脚步声,噔噔噔的声响过后,廊道的另一头陆陆续续冒出了几名姑娘家。

大抵是没想到楼上还有人在,那几人还给愣在原地。

须臾之后,却是有较为自来熟的姑娘先一步朝她们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们动作倒是比我们还快,是不是也是冲着相爷而来的?”

杨思漪听得糊涂,“相爷?”眸光却亮起了八卦的光芒,“……丞相日理万机,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的吧?”

姑娘快言快语,“怎么不可能呢?今日相府夫人来这里上香了,之前听说是相爷亲自送的时候我还不信,后来我的丫鬟说看到了丞相身边的小厮从茶楼里出来了,便猜想着相爷肯定离得不远。”

一名丫鬟赶紧跳出来附和,“真的是奴婢亲眼所见,只看到他的小厮急匆匆出去了,丞相大人却没有。故而,奴婢猜测着大人还在茶楼的某个雅座里。”

杨青菀当真是头皮发麻。

连身边伺候的小厮都能被认出来了,可见沈大丞相是十分受追捧的。

一个权势滔天的大权臣,竟还是许多姑娘心中的白月光,这是很可怕的事。

她悄无声息地把围上来的姑娘家观察了一圈,皆是粉面含春。

想必都是为了看丞相一眼。

“你们是打算一间一间找人?如此怕是不大稳妥。”杨青菀说出了不当之处,“万一这茶楼里还有别的客人,若这般做了,岂不是打扰到人了。”

“可是,若不这样做,我们就不知道丞相在哪里了。”

“我就想偷偷看上一眼,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几声共鸣。

杨青菀面上笑着,心里不由感叹了一句。

……也不知是这些闺阁姑娘魔怔了,还是她低估了沈大丞相的魅力。

既然劝不动,杨青菀便善解人意地让了路,几名姑娘家害羞得拿团扇掩了半边脸。她则是以自己走路走累了在这边歇会,理直气壮地原路返回到方才的雅间。

她本是想敲门,又怕被还未走远的那群姑娘给瞧出了端倪。索性寻了个合适的机会,与杨思漪一闪身就进了屋。

她将将把门关好,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抬头,便看到俊俏的沈大丞相正眯着眼看她。她来不及解释,直接让杨思漪到屏风后等着,暂时不要出来。

“为什么?”杨思漪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瞥了瞥屋里一直没说话的男子一眼,“三姐姐我怎么觉得您有什么事瞒着我。”

杨青菀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先照做,回头我再与你解释。”

杨思漪极为懂事,点了头便往屏风后去了。

杨青菀这才在贵妃椅跟前站定,“……大人先不要怪我,这次我是回来帮您的。”

第二十三章 将功补过

沈凉昭撑着头,眸光深邃。

他慢条斯理地等着她的下文,这次倒没再继续沉默,“你若是没说出个所以来,我们怕是要结下梁子了。”

“怎么会?”杨青菀自是听出了大丞相的不悦,也不敢多废话,简单明了把在茶廊上所遇到的见闻一并道了个明白,“……那几位姑娘为了见您一面,当真是丧心病狂!眼下正逐一检查雅座,迟早会到您所在的这屋。我想着大人您大抵也是不想摊上这种小麻烦,故而我返了回来,帮您做个掩护。”

沈凉昭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时断时续的,显然亭廊上确实是有一群人。

杨青菀也跟着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我不会骗大人您的,您身份就摆在这里,我若是得罪您可没半点好处。”

沈凉昭信了她的话。

因为从小习武的缘故,他的听觉也算敏锐。不仅听到了一连串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女子如微风吹过一般的浅淡言语。

“说吧,你所求为何。”

他的声音清浅明朗,考虑到外头有人在寻他还特意压低了嗓音,带了点微哑。

竟是意外的生动。

杨青菀绽了一个笑,“都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更何况相爷救过我一回,谈什么求不求。”

不论她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知恩图报的道理她是懂的。

说得再简浅些,她现在的这条命,便是这位大丞相帮着从阎王爷那边抢回来的。

举手之劳怎能与救命之恩相较?

……当然,她方才扰了沈大丞相的清静,若是有机会弥补自然要抓住。

一直站着委实也不得劲,杨青菀挪了挪脚步,在贵妃椅旁的杌子落了座,“方才我踢开了您的屋门,其实是事出有因……”这个因她自然是不敢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很是识相地一笔带过,“也怪我一时脑子发热,不知怎的就做下了这样的事,希望没让相爷您受惊了才好,我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

沈凉昭望了望她。

不论何时,他的身边都跟着白炎和黑冥两名暗卫。

当时若非是他反应快暗中做了手势,只怕这位强闯进来的侯府贵女如今已经在地上躺平了。

“我确实受惊了。”沈凉昭眯了眯眼,并不给她留情面,“我倒是想问问,你一个身份贵重的侯府嫡女,是如何会有这种举动的?你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出了侯府,没人还得哄着你依着你。”

杨青菀乖巧应了声是。

对面是大丞相,自不是她能胡乱敷衍的人物。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试探出他真实的想法,以免给理解错了。

“那依着大人的意思,这个事您想怎么解决?”

沈凉昭瞥了她一眼,“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吗?”

杨青菀默了默。

她如今倒是知道了这位大相爷的意思——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

“这桩事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她最不对的就是犯到了丞相的手里。

当然,后面的这句话她不可能说出来的。她微微垂着头,坐姿十分淑女,咋一看倒是十足的大家闺秀的架势,“……只是,我当真是事出有因。当时和家妹就在后院赏着花呢,不曾想竟发现这茶楼里竟有人在偷窥,我顾念着姑娘家的名誉便过来看看,却是误打误撞与相爷您碰上了。”

说得委实含蓄。

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就差直接说这位偷窥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当朝大丞相了。

沈凉昭都要气笑了。

这一气,不免往房梁上送了个大白眼。

若非是白炎坑他,哪里会有这些事?现在好了,被抓了个正着也就罢了,偏偏他什么解释都说不上。

回头得好好收拾收拾人才成。

猫在房梁某个角落处的白炎陡地脖颈间一凉。

“我不过是口渴了,想上来吃点茶水,并不知在这里能看到一些东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大丞相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他着重强调了一句,“当然,我并非故意。”

杨青菀听懂了大丞相的意思。

后院发生的那些争论争执以及她与周含烟那群人决裂的事,估摸着都被人家看了个明白。

她眨了眨眼,倒是能伸能缩,“那您看,都是无心之举,今日的事我们就当一笔勾销了如何?为难来为难去的,还不如来个共赢。”

“共赢?”沈凉昭仔细看了看她。

撇开其他的不说,这位侯府嫡女长得极为标致。

那张脸,当真是美得妩媚,属于极能迷惑男人的那种。

偏偏这位贵女行事乖张,似不惧怕任何,转眼便能与多年的闺中好友决裂并放了狠话……想来坊间的流传是有几分真几分假的。

这般想着,便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

什么共不共赢的他并不关心,只要不给他惹麻烦就好。

他坐着没再说话,杨青菀却敏锐地发觉,跟前的这位大权臣似乎有些轻微的变化。

明明还是那张脸那个神态,就连唇角带着的那个浅淡笑痕的弧度都是一样的,但是感觉就是微妙地变了。

茶廊上的声响渐渐大了,也就是说那群人离他们所在的屋子越来越近了。门外轻轻的脚步声走着走着便停了,转而是门口处有了动静。

有道很热情的女声先说道:“这屋里头便是你家主子吧?”

“是的,”答话的是探梅,“姑娘今早儿一直在忙活,到现在才找到空闲时候坐下休息一会。”

外面的人又笑着轻声闲聊了几句,忽地插进了一个声音,“姑娘,前面的几间雅座也都探过了,大人并未在里面。”

“整个二楼都找过了吗?”

“找了。”

“兴许是在第三楼或者第四楼,不如再到上面去瞧瞧。”

有人说了这句话之后,便窸窸窣窣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响。屋内的三人则是半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三双眼睛直直盯着门口处。

估摸着外面的人都走远了,杨青菀正要舒出一口气。

冷不防的,听得一个带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正好走得累了,能否问你家姑娘行个方便,让我讨杯茶喝?”

第二十四章 丞相跳楼了

闻得这一句,杨青菀头皮发麻。

想进来喝茶是假,看看沈大丞相是不是躲在这里才是她的目的。

……这姑娘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不放过任何。

沈凉昭就站在她旁侧,她扭头便征求他的意见,“这姑娘倒是不好缠,大人您有什么好法子吗?”

沈大丞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还不待他给出个建议,外面的交谈声又响起。

探梅牢记自家姑娘进屋前说的不要放任何人进去的话语,很是委婉拒了。却不想,外面那人不依不饶,正费着舌根说服她。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口渴了,喝上一杯就走。再说了,在这里能相遇也是种缘分,若是不嫌弃,我也想和你家姑娘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家姑娘昨夜没睡好,又正好在等人一时半会走不了,故而才在这里要了个雅座想养养精神。”探梅不惊不慌,倒是回答得有来有往,“当真不是奴婢要拦着您,委实是我家主子眼下估计是已经睡着了,不方便打扰。”

外面静了一瞬,须臾之后却又听得有人笑了。

“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确实是我强人所难了。”

彼此接着又聊了几句,那人总算要走了。杨青菀索性把耳朵直接贴在门上,哪怕是听到了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也不敢放松。

一回头却是听得外面起了一个惊叫。

“哎呀,是不是哪里烧起来了?怎么闻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焦了的味道?”

杨青菀不由皱了眉头。

那姑娘当真是倔,说了不放她进屋了,她非要想尽各种办法一探究竟。

她既然说是有东西烧了,定是指着她们所在的这个雅座了。

想归想,她还真的有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怪味。当下眉目一凝,将将侧身便看到窗棂下不知何时被丢进来了一团绢帕,彼时正烧着,一股一股的黑烟升腾而起。

杨思漪亦是看到了,若非是及时捂住了嘴,只怕要被吓出声来。再看杨青菀,更是下意识就要过去把火给踩灭了,却被人直接给拉住了。

她抬了头,正好撞进一双深邃眸子里。

这当口,外面的人也发觉“屋里起火”了,探梅惊慌失措,声音都变了,“姑娘,屋里是否需要帮忙——”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都这个时候了,问话还有什么用?我们应该直接冲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杨青菀想出声制止已经来不及,就听得哐当一声有人撞门而入时,身侧的人影晃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侧个头,正好见一条白影如闪电一般两步掠到窗边,而后一跃而下。

她神色陡地一变,脸都白了。

……丞相跳楼了!

脑子里将将意识到这一点,门外的人正好闯了进来。

“姑娘——”也不知是谁进来就喊了这么一声,杨青菀哪里有时间理她们?早已哆哆嗦嗦站在窗边往下看。

两层楼的高度,应该摔……不死人的吧?

她快速巡视了一圈,没看到那抹白影。又多扫了两眼窗外的地理构造,一颗心登时就放了下来。

青云寺的后院紧挨着这栋茶楼,相爷窗口这一跃,估摸着是借了巧劲直接跳在了院墙上,而后直接走人。

意识到相爷无事,她的思绪才回到了眼前。

正好听得一个嫩生生的声音在说话,“……无碍,并非是屋里起火了,我们就坐在贵妃椅那边说着话,一时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谁曾想就有东西烧了起来。说起来也着实是怪事,三姐姐觉得太闷了就到窗边透气去了,我亦是没挪过地方,也不知这团着火了的绢帕是从哪里来的。”

杨青菀抬眸看人,方才明显被吓得不清的四妹妹眼下倒像换了个人一般,正笑眯眯地与冲进来的两名主仆解释着。

“我们在外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见你们这间冒了烟当真也是着急了才强闯。”

说话的人便是头回碰上面的时候就热情上前来搭话的姑娘,见杨青菀折返了回来,她充满歉意道:“此举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别埋汰我啊。”

杨青菀笑了笑,“你也是一片好意,我能怪你什么。”

目光则是再次落到了窗棂下的那团已经烧焦大半的绢帕上。

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又与那位带着丫鬟闯进屋的姑娘聊了几句,因着心不在焉,连人家自报家门也没往心上去。

待她清明一些后,便看到那位姑娘已经起身在屋里走走看看转了一圈,“想不到这座茶楼看着不大起眼,里头的摆设倒是十分讲究。就说我们跟前的这张桌几便是由百年紫檀木所制成的,再看那墙上的山水画,亦是出自名师之手,略略一看,就这间雅座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倒是说得头头是道的。

实则借着这个机会把屋子探查了个明明白白。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走至那大敞着的窗户跟前,远眺了两眼,又赞了两句景致不错之类的言语。

回头便找了机会要走,“……倒是谢谢姑娘你给的几杯好茶,称得上是雪中送炭了。我还有朋友在别处等着,就不再打扰你了。”

杨青菀寒暄了两句,把她送到门口。那姑娘笑吟吟道了别,一转身便急匆匆往三楼去了。

“使了这般的手段闯了我们的屋子,她是把我们当傻子了不成?嘴上说着想结交朋友,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寻了个由头走了,到最后连装都不装了,生怕我们不知道她是进来探查的。”

这人一走,杨思漪一张俏脸就垮了下来,她一连喝了两杯茶水压压惊,若说之前她什么都不明白,经历了这么一连串的事,也该知道个大概了。

她走至杨青菀身侧,左右瞧着没旁人了才道:“三姐姐,您老实与我说,方才屋里那人是不是就是当今的大丞相?”

大抵是生怕被回避了问题,她又补充,“您让我躲在屏风后的用意我也知晓了,是怕万一惹得相爷生气了,我也好不被牵连其中。我刚进屋的时候偷偷看了,那人长得极俊极标致,再结合外面那群姑娘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方才情急之下从窗口跳出去的举动,他八成就是相爷了。”

第二十五章 清人

杨思漪推断得八九不离十,杨青菀索性就没再否认。

人都走了,事儿也过去了,饶是现在被四妹妹知道了也无妨。

杨思漪啧了一声,觉得十分可惜,“之前相爷到府上去的时候,因着您拦着我没能看成。倒是没想到来青云寺走了一遭就碰上人了,如此也就罢了,竟没能把这位才貌双全的大丞相给好好看上一回,着实十分遗憾。”

她想了想,忽地又抿唇笑,“不过话说回来,能与沈相爷同处一室已经十分幸运的了,外头那么多的贵女,只怕没几个有这种机会。”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面上已经是美滋滋的了。

杨青菀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听得杨思漪提起丞相,心里头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原本是来帮着打掩护的,不曾想,却是什么忙都没帮上。沈大丞相这个身手,哪怕是她们一间一间查过去了,依然是抓不住他的。

眼看着来青云寺的目的已达成,杨青菀甚至还与周含烟那群人撕了一回,着实是累了。

待她们坐上马车打道回府,青云寺还十分热闹。

杨思漪精神气还不错,却也体谅同坐一车的杨青菀,甚至想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睡着。

杨青菀自是拒绝了。

这一路很是顺利,她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到的时候,还是探梅撩了窗把她们姐妹二人给唤醒的。

正好到了饭点,杨思漪也不害臊,直接跟着杨青菀回到清和苑一同用了午膳。

吃饱喝足之后,试图继续赖着来个午间小憩,终是被杨青菀撵走的。

她目送杨思漪至院子大门处,将将要转身回屋,正好瞥见右边亭廊尾处的一棵玉兰树下站着流菊和初荷,二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杨青菀也没多想,进了屋关上了门。

将将躺下一会便响起了敲门声。

杨青菀本是不想应,又念着清和苑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是她午憩的时候,会在这当口敲她的门想来是有什么事的。

遂问了声何事。

进来的人是流菊,还没走近,杨青菀便闻到了阵阵芳香。

正好听得她道:“……奴婢赶制了几个您喜欢的香囊,茉莉花、桂花及月季的各一个。还有个夜来香的,香味着实太过浓郁,奴婢给混了点其他的香料在里头,会相对淡一些。”

一面说,一面把做好的香囊交了过去。

杨青菀确实喜欢这几个味道,接过后放鼻子底下闻了闻,只觉得心旷神怡。

流菊并没有马上出去,显然还有其他的事。

“院子经了上回的整顿,人少了四个,都是些喜欢偷懒不够勤快的。奴婢听说姑娘还是觉得人太多了,欲再减上一些人,不知是不是有这回事?”

杨青菀点头,“我不需要那么多人,够用就好。”

她表述得相当委婉,一是自己确实是这个想法,二是清和苑的丫鬟婆子这么多,也不能保证个个待她忠心耿耿,少不得有别人的眼线之类的。换句话说,她想要的只是一心一意为她做事的。

流菊的神态极少外露,这当口却是瞅着杨青菀笑了。

“你笑什么?”杨青菀自是注意到了。

流菊似是被提醒了,把笑容收了收,而后才有所压抑道:“奴婢是高兴。”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院子就这么大,确实不需要这么多的丫鬟婆子,有探梅姐初荷姐及奴婢把着关就够了,再加上七八个名里外伺候的丫鬟婆子完全就够用了的……”流菊说着说着,没忍住又笑了,“奴婢只是觉得姑娘似乎长大了,以前凡事都讲究脸面和排场,院子里会有这么多伺候的人,其实也是您要求的。倒是没想到竟还是您主动提出整肃清和苑的,奴婢是真的高兴。”

杨青菀听出了流菊的话中之意。

想来这次被遣出去的人中是有不对劲的,否则流菊也不至于有这般的反应。

她默了默,问道:“那你觉得,哪些人留下最好,哪些人则需要被清出去?”

流菊连忙屈膝一服,“这等事奴婢哪里能做主,自是一切由姑娘您定夺。”

“这事儿我交由探梅负责了,只是我还是想听听你是什么说法。”

流菊正经瞅了瞅杨青菀,大抵看出她确实是认真的,便垂眸想了想。

“什么人不能留下奴婢不敢多揣测,只是这么多年了,奴婢倒是能分辨出谁是真正为您好的。”这般说着,流菊说了两三个人的名字,“……外头看门的李婆子很是护短,她的女儿早早殒了,自从来了清和苑当差,奴婢说句冒犯的话,她是把主子您当女儿看待的。故而有她在,姑娘就有保障。至于香翠,她性子单纯守口如瓶,是您在外面的时候从登徒子手里救下的,故而她对您十分忠心。还有婉如……”

她的话还没说完,探梅已经走了进来,看到流菊在屋里还愣了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点姑娘应该要歇下了的,你若是有什么事不如等晚些再禀报如何?”

探梅面上带着笑,语气温和。

流菊也意识到自己来的时间不对,登时红了脸,“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先退下了。”

“慢着。”杨青菀喊住了她,又让探梅先不要忙活,有心想调和她这两位一等丫鬟之间的矛盾,“清和苑总是要好好清理的,只留下可用的人。左右你们都在了,不如就坐下说说自己的见解。”

探梅与流菊似是没想到有这么一遭,彼时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没说话。

杨青菀只当没看到,给她们指了位置坐了。

见她们二人也没人开口,她便让探梅先道一道如今清和苑的情况。

“……眼下已经被遣走了四人,丫鬟婆子各二,皆是些好吃懒做的,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按着姑娘您的意思,须得再看情况清个几位,奴婢会再多多观察。”

杨青菀点了头,“清和苑始终人还是太多了,我要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都有数,我就不再多赘述了。”

探梅及流菊皆安分应了声是。

“你们两个都是院里的老人,又都是我的得力助手,清人这样的事说起来也麻烦,若是一忙起来容易给放松了。”杨青菀缓缓道,“流菊你便辅一下探梅,若是经了讨论,也才不会清错人。”

第二十六章 不会有那种事了

杨青菀的意思是让探梅及流菊互帮互助,相互监督,把这桩事给做好。

同时交流多了,兴许矛盾就被放在了一旁。关系慢慢好了,再有人开口提上那么一句道歉,她们之间的事也就这般过了。

本身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探梅一愣,随即便笑了笑,“奴婢身边有初荷帮着看人就够了,流菊自己手上的事儿本就不少了,再让她抽时间出来着实是要忙坏了的。”

流菊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杨青菀亦是听出了探梅的排斥之意。哪怕是面上笑意盈盈,她心里还是有疙瘩,根本不愿和流菊有更近的交流。

想了想,这事儿着实急不得。

她这一沉默,流菊也开了口,“探梅姐说得极是,有初荷姐在旁帮衬着,这事儿不会出错的。”

杨青菀也不强人所难。

探梅见没什么事了,服了服身子便去整理方才拿进来的那把鲜花。

一面给放置在高几上的那只青花瓷换了干净的水,一面温和与流菊道:“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先出去吧,千万别扰了主子休息。”

流菊没即刻动身,在原地站了站,才挪动了步子。

杨青菀眼尖又把她喊住了,“……你先等一等,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流菊便乖巧地候在了原地。

待探梅把事儿忙活好出了屋子之后,杨青菀才让流菊再靠近一些。

“怎么的,你还有什么事要报于我。”

探梅有意无意赶人的时候,流菊并非第一时间就要离去,想来是有话还没说完。又得顾虑到探梅的感受,她才会稍作停顿后决定走了。

流菊惊了一瞬,很快便悟出了方才自家主子为何叫住自己。

流菊倒是有些扭捏了,“……奴婢方才问过了初荷姐在青云寺的事,说是您与周二姑娘她们翻脸决裂了,便想再确认一遭。”

她顿了顿,大抵也知道她一个丫鬟来跟主子求证这个是不大合情理,“姑娘您也别嫌弃奴婢管得宽,这桩事对奴婢来说挺重要的。”

杨青菀倒不介意,“是翻脸了,她哪里值得有我这样的闺中好友。”

流菊双眸一下子就亮了。

她的欣喜很克制,也没再纠结其中,只试探性地问了问,“姑娘,以后若是要出门,您能否也带上奴婢?”

杨青菀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要求,“怎么的?”

流菊垂着头盯着脚趾尖,“您出门一般总要遇上些事情,奴婢便想着若能及时帮上一把也是极好的。”

“出门的时候我身边都有探梅和初荷在,她们也能护好我。”杨青菀想起她上回差点被淹死,流菊把其余两名大丫鬟给骂了一顿的事,她笑着安抚她,“无碍的,你也不用担心,她们经了之前那事被吓得不清,如今几乎是跟我寸步不离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她也不允许。

流菊似稍稍放了心,面上犹豫了一瞬,声音倒是小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若是奴婢在的话,兴许会更好些……”

只道了一半,却又咬住了唇。她抬了头,见自家主子正抿了一口茶,看样子应该是没听到自己的言语,眸光十分复杂。

“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先出去了。”

待流菊走了,杨青菀才缓缓闭了闭眼。

方才屋里安静,流菊后面说的这句话,她自是听清楚了。

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之前听探梅说流菊怪怪的,她因着不大了解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倒是对她多关注了两分。前有她盯梢周含烟及府里的主母赵氏及杨四姑娘杨思漪,后有她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言语。

细细琢磨,总觉得她有些话透着玄机。

杨青菀想了想,始终是没找到切入点,索性就不为难自己,回榻上去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终于不必再假惺惺与周含烟维持情谊的缘故,她这个午憩休息得十分好。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日头又正正好,不是太强烈又晒得舒服。

她将将有了去转转的心思,杨思漪在这当口来了,得知她要到园子里去透透气,当下也一口应下,“……天鹅湖正好得了好几对黑白天鹅,我正寻思着何时邀您一起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带三姐姐一道去瞧瞧,您肯定会喜欢的。”

杨思漪说走就走,一行人走过了三条长长的亭廊,又跨了个石拱桥,便到了她所说的天鹅湖。

湖边杨柳依依,虽说是到了秋天,柳条还嫩绿嫩绿的,随着轻风温柔摆动,倒自成了一道景色。

湖里养了些睡莲,眼下并非是睡莲的开花季节,故而碧绿的水面上只浮着一小片一小片的荷叶。荷叶之间,则有一对对的白天鹅黑天鹅隐在其中。

天鹅形态当真十分优雅,或双双悠闲在水面上浮着,或一只帮着另一只梳理毛羽,或双双在水上嬉戏,温馨和美。

杨青菀就站在亭台上远眺,只觉得整个人都柔和了。

她想起了南穆王。

曾几时,她与她的夫君也有过夫唱妇随的时候,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是否娶了新妇,有了别的家?

这般的想法将将冒出,杨青宛便给掐断了,她不大愿意想起过往。

有好的有坏的,她却不是那么留念。

杨思漪自是不懂她都在想些什么,兴致勃勃讲着这些成对的天鹅得来是如何的不易,为了养好它们又费了什么功夫之类的。

杨青菀多少听进去了些,应景道:“天鹅金贵得紧,是该好好供着。”

杨思漪笑眯眯回她,“我还等着这些天鹅孵出小天鹅呢,如此一来,天鹅湖便要越发热闹了。”

姐妹俩说着话,冷不防的听到一阵猫叫声。

叫声十分凄惨尖锐,仿若正在受着什么酷刑。一声连着一声,凄厉得人头皮发麻。

“三姐姐,这是什么声音?”杨思漪四下里张望,面上现出了几分紧张,“是不是哪只小猫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杨青菀侧耳又听了听,猫叫声没停歇,反而越发急促,仿若在挣扎一般。

她当下便领了人往声音所发出的方向去,“我们过去瞧瞧。”

第二十七章 虐猫

杨青菀一行人走得极快,原以为猫叫声是从隔壁的庭院里传来的,谁知找了一圈连影子都没见着,又仔细辨认了下越发清晰的声音,即刻往左边的那处桃花林去了。

进去了之后,猫叫声果然大了。

越往里走,越是凄厉凄惨。

待拐上了右边的一条青石小径,一眼便看到了尽头处有了几条人影。

猫叫声原本停了一瞬,她们往那群人走过去的时候忽地又响起,把杨思漪给吓得赶忙挽住了身侧少女的臂弯。

“你若是怕了就不要过去,留在这里等着我。”杨青菀这般说着,脚下却是没停歇。

杨思漪脸色有些发白,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小猫定是落到了他们的手里,我倒是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离着还有一小段距离,叫声听着着实悚人。有得了令的婆子三两步先朝那群人去了,瞪圆双眸大喝道:“前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又在做什么下作的勾当!可别吓坏了我家主子——”

原本围成一团的人影因着这个声音皆给吓了一跳,猛地抬了头。

就因为这个动作,婆子看到了他们手里抓着的东西,陡地发出了一个惨叫声。

而后连连退了几步,一屁股给摔在地上。

杨青菀也正好到了,蹙眉道:“怎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撞了鬼。”

婆子的脸色惨白如纸,见少女已经到了跟前,慌忙翻身爬起就拦着她们,“三姑娘四姑娘,你们别过去,当真是太血腥了,生怕会吓着你们。”

这当口,杨思漪也看清了那些人是谁。

杨锦川及杨锦荣,皆是她的同胞弟弟,一个今年十二,一个今年才满七岁。

余下的两个半大小子分别是两位小公子的贴身小厮。

“锦川锦荣,你们怎么在这里?”杨思漪惊呆了,须臾之后一张小脸却是给气白了,连声音都严厉了几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四条半大人影显然是被出现的人给弄懵了,而后遮遮掩掩地站成一排,把方才他们在折腾的小东西给掩在了身后。

“没做什么,就是遇上了一只小猫罢了。”

杨锦川在那四人中是最高的,正好处在尴尬的变声时段,一口的公鸭嗓。

他回神得快,忙朝她们作了个揖又问了好,“两位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杨思漪美眸圆睁,“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和锦荣在这里做什么?”

杨青菀就站在一旁,神色严肃。

如今四妹妹先开了这个口,她也就不插这个手。

“我方才说了的,我们本来是到桃花林里玩一会,不想竟是捡到了一只小猫。”这般说着,杨锦川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这只小猫捡到的时候就已经伤痕累累,我们正在想办法救它,倒是没料到它的叫声把你们引来了。”

道完,他轻吭了一声。

余下三人如梦初醒,叠声附和。

杨思漪将信将疑,上前两步欲要让他们散了,好看看那只小猫如何了。

“四姐姐还是别看了,这只小猫伤得不轻,血流不止,只怕你看了晚上要做噩梦。”

杨思漪不信他的,执意要看。

那三人看的是杨锦川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动作也没指示,便不敢挪开。

杨思漪都要急坏了,一只手却忽地把她轻轻拉了住,同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就响在她耳际,“让开。”

不知何时,杨青菀也走了过来。

她冷眼看了个来回,对这位杨家嫡二子的印象十分不好。第一眼的时候她见到了他眸中的惊慌,虽只是一闪而过,有些事却足够她确定了。

什么捡到的受伤小猫,只怕是他们下的毒手。

“三姐姐——”杨锦川很是从容,正欲继续劝说,少女却直勾勾盯住了他,“我叫你们走开,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脾性?”

道完,眸光轻飘飘在跟前的几名半大小子身上过了一圈,下一刻几人已经吓得散了。

这人一散,地上的东西便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底。

咋一看,倒像个血糊糊的肉球,若非时不时喵喵的叫,当真认不出那是只猫。

小猫极小,看着是只还没出生多久的乳猫。

浑身是血,身上伤痕交错,血淋淋的,被折腾得极惨。

它的身下已经有了一滩的血水,叫声更是一声低过一声,气若游丝。

杨思漪果然被吓到了,惊叫连连,她的丫鬟赶忙把她紧紧扶住。

杨青菀却是蹲下身来,忍着恶心看了看,脸色更差了,“好啊,你们真是厉害。”一面说,一面微微抬了眸。

杨锦川笑得十分不自然,“三姐姐您什么意思?”

杨青菀却当没听到他的问话,让探梅上前来拿绢帕把地上的小东西给包起来,“还有救,你快些送到府里的大夫那儿去。”

探梅答了声是,一路小跑着离去了。

杨锦川登时附和道:“还是三姐姐足够果断,我方才给吓着了,一时没想起要快些送大夫那里包扎一下。”

“是吗?”杨青菀扭头望他,“那弟弟能不能给我解个惑,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怎么会听到你们的嬉笑声?”

杨锦川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杨青菀慢条斯理朝他逼近了一步,“你说捡到小猫的时候它就已经浑身是伤,我倒是想问问,我们从天鹅湖到这里也要好一会,怎么它身上的许多伤口不仅没凝固,甚至都还在往外冒血?”

杨锦川没吭声。

年纪小的杨锦荣大抵是头一回见到得理不饶人的杨青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思漪于心不忍,忙过去哄他。哄了几句,却见杨锦荣把双手藏在背后,死活不伸出来,杨思漪觉得不对劲,硬是把他的手给扯到前面来。

这一下可不得了,大抵是方才她们出现得太过突然,还来不及擦拭,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染了不少的血迹。

杨思漪一声尖叫,险些要晕过去。

杨青菀的一双眸子里险些都要冒出火来,“来,你跟我解释解释,锦荣手上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还想着法子忽悠人的杨锦川,见兜不住了,登时认错,“三姐姐不要生气,我们只是太无聊了……”

杨青菀冷着一张脸,当下便一个转身,“去母亲跟前说吧。”

第二十八章 始作俑者

武安侯府的正厅里围了一圈的人,当家主母赵氏坐在主位上,脸色并不好看。

底下则是跪着侯府的嫡二公子和嫡三公子。

杨锦荣岁数小,是一路哭着过来的,如今跪在自家母亲跟前还在抽抽噎噎。

相较之下,杨锦川要沉稳得多。他神情内疚,正在讲述着在桃花林里所发生的一切。

杨思漪眼圈红红,显然是哭过了的。

杨青菀则是坐在她身侧,神情清冷。

武安侯府的两位公子在桃花林里虐猫伤猫一事并没什么悬念,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杨锦川也算是实诚,所说的并没什么出入,认错态度极为诚恳。

即便如此,也逃不过一顿毒打。

赵氏对自己所出的两个儿子很是失望,若非是顾着脸面,只怕要亲自打人。

“锦川你不学好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教坏弟弟!若是你姐姐去得晚了,你们是不是还想把那只小猫给虐杀了?”赵氏痛心疾首,“小时便敢虐杀动物,等你们大了是不是就敢胡乱杀人了?你们可知后果有多可怕!”

杨锦川磕头忏悔,“母亲,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这真的是第一次,先前也是因为在无意中看过一回才给勾起了好奇之心……”

赵氏听出了点端倪,即刻质问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又是什么人做的?”道完,忍不住气愤拍了拍桌,“这样的人十分危险,以后你们不能再有来往。若是府里的人,马上就给我滚出侯府!”

杨锦川不敢再往下说了,只偷偷拿余光把杨青菀看了看。

杨青菀自是注意到了他这轻微的举动,当下就挑了眉,“难不成弟弟是想说看过我这般对待小动物?”

杨锦川忙摇头,“三姐姐自然不会的,您素来喜欢小动物,更何况姑娘家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么说是个男的。”杨青菀得出了结论,嗓音十分清晰,“你说说到底是谁?不要再吞吞吐吐的,我一向耐心有限。”

一说到这个,杨锦川又抿唇不答。旁侧的杨锦荣却是擦着泪眼抢过了话头,“是长兄——”

杨锦川反应极快地拿手捂住了他的嘴,“是别家的公子,我以后定会与他断了往来。”

赵氏盯着他,“谁家的公子?姓谁名谁?”

杨锦川一下子编不出名字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氏冷哼了一声,遣身边的人把杨锦荣带到她跟前去,语气依然十分严肃,“锦荣是乖孩子,你便老老实实告诉母亲,究竟是看谁做过那般龌龊的事?你若是说谎了,母亲还会惩罚你。”

杨锦荣到底还是个小娃,也不懂这其中的关系厉害,只抽噎着回话,“是大哥,真的是大哥。那日我与二哥在湖边钓鱼,听到了声响就偷偷溜过去看了。大哥拿了把小刀,把一只小猫的四肢给砍成了许多截,之后又给开膛剖肚了,到处都是血,二哥不让我看下去就把我拉走了。”

道完,又望了一眼杨锦川,“二哥不让我说出来,怕影响了大哥的声誉,担心别人就不喜欢大哥了。”

赵氏的脸色越发难看,回头与杨锦川确认,“锦荣说的是不是真的?”

后者回看了一眼,无声默认了。

正厅里不仅坐了侯府的正经嫡母嫡子女,还有两位姨娘,旁侧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有几个,数下来也有十来名。也就是说,知道武安侯世子是个变态的事总的有这么多。

明明人不少,却是安静得可怕。

杨青菀抿着唇,想着她的这位同胞哥哥杨青玉。

他贵为世子,如今并没在府里。据初荷所说的,应该是个谦逊的勋贵子弟,也是有点能力的。这两年北方洪涝得厉害,在上个月得了皇帝的令一同北上去协助修渠引水。

她甚至都还没见过这位长兄,更别谈了解了。

杨青菀心情有些沉重,想了想,缓缓开了口,“大哥如今随工部官员一同北上治涝,想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想要当面对峙也行不通。更何况这桩事只听了片面之词,若这般草率就下了结论,对大哥十分不公平,倒不如等大哥回来了再好好问问如何?”

她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他若真是那种人,自有爹爹来处置。”

赵氏此时正心乱如麻,闻言,忙附和,“三姑娘说得是,这事儿暂且放一放。”再抬头的时候,面上一派威严,“今个儿在这里听到的事儿,若是有人胆敢胡乱传出去就得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半威胁半敲打,不过是想达到封口的目的。

一排的丫鬟婆子忙应了是。

赵氏又当众说了几句别的,便把众人给遣散了。方才乌泱泱一片的正厅里,登时只剩了赵氏及她所出的三名子女及杨青菀。

杨锦川还笔直地跪着。

赵氏的心情依然阴郁,杨思漪倒是个会看脸色的,过来帮她轻揉着太阳穴,“母亲别太生气,小心伤了身子。”

赵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情绪稳定了不少。

“锦川锦荣,念在你们是第一次,这次便饶了你们。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还敢再犯,我便打断你们的手脚,看你们还敢不敢作妖!”赵氏放了狠话,想来是要从根源上断了这些恶臭的行为,“今日也亏得被你们的两位姐姐发现了,还来得及悔改。”

杨锦川磕了磕头,十分愧疚,“这件事是我不好,其实我一开始就后悔了,着实太过残忍了。”

“你明白就好。”赵氏强撑着精神,“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各自禁闭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

杨锦川恭谨作了个揖,起身的时候却因着把腿跪麻了,差点给摔了一跤。

赵氏心情复杂。

杨青菀倒是过去扶了一把,声音极轻,“锦川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的是非对错,想来是分得清的。千万要记得,你可以不做好事,坏事却是碰不得。”

杨锦川点了头,大抵是真的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待侯府的两名公子相互搀扶着离去后,杨青菀也没什么心情再留下来,与赵氏道了别便走了。

第二十九章 冲突

武安侯府的两位公子在桃花林干的那些事自是没被流传出去。

一是有当家主母赵氏放了狠话在前,没人敢去嚼了舌根;二是两人一个是认错诚恳,一个年岁方小,又是初犯,倒是愿意再给他们机会。

全府上下没人敢再谈论这些。

一连几日平安无事。

而清和苑里又清了三个下人,分别是两名丫鬟一名婆子。

探梅把册子交给了杨青菀,里头是留下的所有人的名字。

她接了过,倒是认认真真看了。

眼下来了清和苑一月有余,再加上她平日里没事也会认认人,基本名字和长相她能对得上号。

她来回细细看了两圈,不觉皱了眉。

册子上并没有守门李婆子的名字。

“李婆子倒是十分淳朴尽职尽责,但岁数大了,性子也不如其他婆子的温和。她很是耿直,做事不大懂得变通,很容易因此得罪人。”探梅笑着回话,“奴婢倒是想留她,可也得考虑到院子里的和睦,故而思虑再三,还是留下了其余两名婆子。”

这番话将将说完,正好被走进来的流菊给听了个正着。

她送了一碟刚做好的山楂枣糕过来,放平了才说话,“……那两名婆子可是刘婆子和王婆子?”

探梅看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不减,“正是,二人都是勤快安分的。”

“刘婆子倒是极好的,手脚麻利做事也稳妥,性子着实十分温和。”流菊立在一旁,低眉顺目,“至于王婆子,奴婢却是觉得不大稳妥。”

探梅闻言,自是要说上几句,“如何不稳妥?王婆子也来清和苑好几年了,有大力气不说,还热情会说话。先前屋里的一名下人得了风寒,她有空便帮着照顾,这份心思实属难得。她若是不成,难道李婆子就成了吗?流菊你倒是说说。”

说到后面,探梅到底是没压抑住自己心头的怨气。

流菊并不想与她起冲突,可眼下这个问题要解决,她只得以理据争。

“探梅姐我并非要冒犯您,您说王婆子照料人的那事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事情并非如您所了解的那般。得风寒的丫头是院子里的一名三等丫鬟,人好心善还是个家生子,王婆子是看中了人家,想让她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故而才去献了那份殷勤。事后,那丫鬟不愿意,王婆子就在背后肆意编排她,甚至还反咬一口是她巴着她儿子不放,连狐狸精都骂了。”流菊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至于王婆子到底品性如何,探梅姐心里应该也是有底才是。她与另一个婆子交坏,前段时间酒吃多发了酒疯,冲人家屋里撕打了起来,亏得被人发现及时拉开了。诸如此类的还有不少,其他暂且不谈,背后道人坏话,与人有矛盾就敢直接动手喊打喊杀的,你说她会说话,实际上也就是会哄人罢了,这样的王婆子,她如何能留下来?”

探梅似是刚刚知道有这些事,十分歉然,“原来如此,若非是流菊你把真相说给我听了,我当真就要被刘婆子给忽悠了过去。素日里她确实会讨好我,我看着她人也勤快,以为并没什么大问题。若真如你所说,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留的。”

流菊答,“还望探梅姐不会觉得我多嘴了。”

“怎么会?”探梅笑了笑,“可李婆子那张嘴着实也容易得罪人,更何况年岁大了,若是有个闪失也不是什么好事。”

流菊望了望她,“探梅姐是不是从王婆子那边听来的?李婆子不如王婆子会保养,实则她比王婆子还要小上三岁。她确实不大会说话,但是一向不是个会多嘴的,做事又十分稳妥,不会因着外力而改变初衷。”

她朝坐在杌子上一直没说话的小主子看了看,才又补充,“她身上最难得的品质是忠心。”

探梅想了想羞愧道:“怪我听信了王婆子的片面之词,流菊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王婆子在我跟前搬弄是非甚至不惜诋毁李婆子,想来就是为了争得留在清和苑的机会。”

她意识到这点,越发愧疚,转身便跪在了地上,“姑娘,这事儿是奴婢糊涂了,竟然留下了个祸患。”

杨青菀听了全程,心里头也有了底。

她没让探梅立刻起来,“……你若是觉得力不从心,就应该多听听初荷和流菊的意见。什么人好什么人不够好,聚在一起讨论讨论便有了思路,若次次都听信了别人的谗言,你还担得起身上的职责吗?”

探梅叠声认错,眼圈都红了。

流菊在一旁帮着求情,“姑娘,探梅姐并非故意,她担得多,偶有疏忽的时候。她这些年为姑娘保航护驾,立了不少的功劳,奴婢还得多多跟探梅姐学习。”

杨青菀也没多发难,又叮嘱了几句,这事儿就揭过了。

她让流菊拿了笔过来,亲自把上头王婆子的名字给划掉,又把李婆子给添了上去。

“李婆子离开了吗?”

探梅摇了摇头,“奴婢那会遣了人去告知她了,也不知眼下是否收拾走人了。”

杨青菀转头便遣流菊过去看看,后者也是担心去得晚了,李婆子就已经挎着她的包袱走了,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屋子。

不须一会,流菊又回来了,面上带了笑。

杨青菀便知事儿妥了。

果然,就听得流菊说已经把李婆子留下来了,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王婆子,又一并跟她说了最新的结果。

“……王婆子还以为奴婢是诓她的,说要过来找您亲自问问,只是没敢来。”流菊双眸亮亮的,大抵内心是欣喜的,却是表达得十分含蓄,“一会奴婢再过去看看。”

杨青菀嗯了一声,瞅着名册上的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便又还给了探梅。

道了句若是没事就出去的话,两名贴身丫鬟便福了福身子一并退下了。

探梅把屋门轻轻关好,转身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流菊因着替李婆子能留下的事正高兴着,一时没注意到身侧人的情绪,见她疾步走开了,便跟在了她的后头。

走着走着,恍然觉得不大对劲。

“探梅姐,您走错了方向,王婆子住的屋子在另一头。”这般说着,流菊伸手拉了探梅一把,却不想,将将才碰上就被用力甩开了手。

流菊一愣。

探梅则是冷着一张脸,转身看她。

第三十章 王婆子闹事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流菊被探梅这句话给问懵了,眸里流露出了两份迷茫,“探梅姐一向沉稳温柔,还是姑娘跟前最得力的助手,我哪里敢对您有意见。”

探梅冷哼了一声,“那在屋里的那会是什么意思?存心想让我难堪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姑娘定会对我失望了,你正好趁虚而入,从而一脚把我踹下,便能称心如意成为姑娘身边最得脸的人了!”

流菊这才反应过来探梅是为何生气,赶忙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委实是王婆子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留在清和苑迟早要出事。”她叠声道歉,“……您都把册子交上去了,又正好听到您在说王婆子的好话,我也是急了,生怕您被王婆子的一番言语给蒙蔽了。”

“你就不能私底下找我说这事儿,非得赶在那个时候?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探梅声音里透着冷意,“打自你从老家回来便整个人都变了,姑娘出事了你也敢责怪我没听你的,还有上回那个茄子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先跟我说一声,偏偏都是直接跳过我,害我成了个小丑白白给看了笑话。”

探梅越说越生气。

流菊也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只怕是怪她越权了。

“王婆子那事当真怪不得我,关于清人这桩事我实则也找了您两三回,您都寻了借口避不见我,我知道您还在生我的气。”她心里着实也不好受,“……这段时日以来我确实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还请探梅姐别放在心上。我也并非有针对您的意思,您在姑娘的眼里是举足轻重的,我也一直以您为榜样,只是盼着姑娘能越来越好。”

探梅这些日子给憋的气,到底是被她后面的这几句话给消了不少,“若非知道你对姑娘忠心耿耿,你以为我会忍你到现在?你我虽都是一等丫鬟,可我想找个由头赶你出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以后做事还是好好掂量掂量才好,如你这段日子没头没尾的怪异行为,我哪日要是看不下去,可不会让你好过。”

流菊知道探梅这是松口了,心头紧绷绷的感觉总算得了缓解。

“之前都怪我,我思虑得不够周全,也是太心急了。”流菊看着探梅,有些话在脑子里转了千百回,到此刻却还是退缩了,“……探梅姐,以后我若是又做出了点什么让您觉得奇怪的举动,您千万要记得,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护好姑娘保全姑娘。”

探梅都要被气笑了,“你还敢说!我方才警告你不要乱来,眼下摸清我可能不会再和你计较了,你便又敢来招惹我。”

说完话还觉得自己早晚要被气死,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流菊也跟着笑。

探梅是个知深浅的,知道她肯定藏了什么事没说,便正了正脸色低声问她,“流菊,我们共事了这么久,彼此的品性都是一清二楚。就比如这段时日你言行举止虽显怪异,可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会害了姑娘。”她拉住她的手,眉头微微皱着,“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定要和我们说,再大的难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流菊的眸中隐约有泪光在闪动,到最后却也只道了一句,“谢谢探梅姐。”

探梅见她还是不愿告知也不勉强,朝她笑了笑,便准备一同去看看王婆子收拾得如何了。

这当口,另一头的厢房却是闹了起来。

二人见状,更是加快了步子,才走到一半就看到有三四人在亭廊上拉拉扯扯。

闹事的便是王婆子,初荷与另两名丫鬟拦着她。

“你们快放开老奴,老奴须得见姑娘一面,有些事老奴若是不说就没得机会了。”王婆子凶得很,长了一副大嗓子不说,力气还十分大,两三个人一起上才勉强把人压制住了,“……左右老奴在清和苑也待不下去了,总不能得了个人财两失的下场!探梅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是个吃里扒外的,老奴若是不告发她,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初荷显然没料到王婆子不过是被调出了清和苑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一面吩咐把人给抓紧了,一面试图与她讲道理,“这事怪不得探梅姐,我们这些人到最后能不能留在清和苑当差,也都是需要给姑娘过目之后才拍板的。你也只是在院子里待得久了,不愿换地方而已,探梅姐倒是想留你,只是你着实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若是真要计较起来是你没理。”

“老奴没理?老奴哪里没理了?”王婆子不依不饶,嗓门越发大了,“有种喊探梅过来对峙,老奴让你这个小丫头心服口服!”

初荷也恼了,“你——”

还不待她往下说,有道声音接了腔,“王婆子,做人要凭良心。我以为你是个好的,哪里想到你竟还有信口雌黄、背后说人坏话的好本事!如此也就罢了,甚至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清和苑哪里容得下你这种人?”

说话的是探梅,即便说了这么一番话,她面上依然是平静温和的。

王婆子看到她,恨不得上去抓她一脸子,只恨被人紧紧扣着,她也做不了什么。

当即就大骂起来,“你可别血口喷人!昨夜你明明说会让老奴留下的,到最后要收拾滚蛋的却是老奴!你若是做不了主,又何必跟老奴做了保证,甚至收了老奴三两……”

探梅厉声打断她,“王婆子,我念着你也是清荷苑的老人,不想和你多计较。我当时也是听信了你的一面之词,故而才想着留下你,却不知你早就劣迹斑斑。你现在若是安静离去也就罢了,却不想竟发起疯来!骂骂咧咧的,还想污蔑我!”

王婆子气得不清,当下瞪圆了一双眸子便朝探梅扑了过去。

她这一动作十分凶狠,两三个人虽是拉着挡着,到底是被趁了个不留神,就听得一阵惊呼三人全被撞翻在地上。

王婆子也摔了一跤,却反应极快,手一伸便抓住了探梅的脚。再一使劲,探梅都来不及有点别的动作就一并被拉倒在地上。

王婆子直接骑到她身上去,边打边恶狠狠道:“让你骗我,你这个下作的东西!”

第三十一章 自证清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着实是出乎了大伙的意料。

还是流菊最先反应过来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她竟凭着自己的力气把王婆子给推倒在了一旁。

众人才寻了机会把王婆子死死压制住了。

即便如此,仍是慢了一步,探梅的脸上身上都挨了王婆子的好些拳头,有些地方青了肿了。原本梳得齐整的头发眼下也被抓得乱糟糟的,珠杈都给掉了一支。衣裳被撕坏了一处大口子,初荷毫不犹豫脱下外裳给她披着。

“怎么回事?”

杨青菀皱着眉头立在柱子旁。

她原本是想眯一会的,不曾想外面便有了争执声,她想着她的几位一等丫鬟都在外面就没多想。没多久,却是听到打骂声。

她不放心便出来看看,哪曾想,外头竟是给乱成了一团。

一见是王婆子闹事,想来还是因为去留的问题。

杨青菀走到探梅跟前,想看看她伤势如何,要脸面的探梅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不给看。眼眶给红了一圈,却是咬着牙不让眼泪滚出来。

她即刻让初荷到屋里去拿霜花膏。

“……一会好好涂一涂就不那么痛了,也能帮你消了肿好得更快些。”她安慰探梅,后者含着泪花隐忍地点了点头。

王婆子见正主出来了,赶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冤。

“姑娘,老奴有些话一定要当面与您说一说,探梅可不是什么好人!她仗着自己在您跟前有脸面,私底下收了老奴三两银子,满口答应会留下老奴!老奴知晓自己是有些臭毛病,也是决心要改了的,哪曾想被探梅这贱人给摆了一道,老奴的钱打了水漂不说,她还要赶老奴离了这清和苑!”

王婆子又哭又闹,“姑娘,您得为老奴做主啊!像探梅这种吃里扒外的,留在您身边才是大祸害!老奴是说过一些不好的话,可老奴对您一片忠诚,绝不会污蔑了好人!”

杨青菀凝了凝眉,转头问探梅,“王婆子说的可是真的?”

探梅捂着肿起的半边脸,胸口起伏得厉害,“……奴婢不知道王婆子真面目之前,确实答应让她留下,只怪奴婢没多探探她这人的品性如何。至于她说的奴婢收了钱这事,当真是子虚乌有,应是记恨上奴婢了,故而在走之前栽赃了一把。”

初荷也过来附言,“王婆子心术不正,记恨人便能上手开打,这种人所说的话着实也信不得。”

王婆子一听,当下便又挣扎起来,“你这小妮子懂什么?到底是单纯了些,以后被探梅卖了都不知。她是何等的好心思,只怕以后你们都要栽个大跟头!”

流菊听不下去了,“王婆子,凡事要讲证据,若凭你一张嘴便治了别人的罪,只怕说不过去。你也不过是不能在清和苑当差,府里还是会给你安排其他活计的,却不想你竟是这般含血喷人,就你这般疯癫的样子,哪里还敢留你?”

王婆子呸了一声,“怎么会没证据,我当时除了给她三两银子,还送了个镯子。那镯子我原本是要送给未来的儿媳妇,却不想被探梅贪去了便宜!你们若是不信,可直接搜她身子,昨夜我送完镯子之后,她喜欢得不得了,直接就戴在手腕上了。”

这话一说完,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探梅身上。

探梅登时红了脸,屈辱不已。

她气愤难当,也不待自己主子发话便主动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又让初荷上前来,“……奴婢一直忍着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如今王婆子却是这般相逼。为了证实清白,奴婢再不站出来便说不过去了。”

初荷也知道了探梅的意思,当下毫不犹豫接了话,“各位就看好了。”又拿眼把王婆子望了望,“王婆子你可别眨眼,万一没看到镯子还要污蔑我们是串通好的。”

她很是相信探梅。

凭着多年的共事相处,她自然不信探梅会干出这种勾当。

王婆子却十分笃定:“那你恐怕要后悔了,后悔信错了人,探梅那小妮子可不是像她表面的那么简单!”

初荷也不与她再费口舌,先是把探梅一边的袖子给挽了上去,露了一小截的手臂出来;而后再重复相同的动作,直至两只小手手臂都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手腕处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饰品,更别提什么镯子了。

“怎么会,我昨夜明明看到她戴上去的!”王婆子不信她所看到的,须臾之后又叫嚷道,“我明白了,肯定是探梅趁我们没注意的时候把镯子给褪下来了!”

这次,探梅没忍住,十分屈辱地捂嘴哭了起来。

众人则是信了探梅是清白的,又见她被气哭了,原本没发声的人也一并讨伐起王婆子来。

王婆子还不死心地叫嚣着,杨青菀没再给她机会,直接遣了两名粗使婆子给撵出了清和苑。

回头安慰了探梅几句,见她总算不再掉泪了,便与她道:“以后遇到王婆子这种人不用与她多纠缠,赶出去就完事了。若是对方纠缠不放,就直接打出去。”

探梅红肿着一双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王婆子一被赶走,清和苑也就清静了。

杨青菀想着探梅受了委屈,便让她回房去休息。初荷不放心探梅,便亲自把她送到了屋里。

探梅情绪依然低落,状态倒是有所好转。

“我如今已经好多了,不用担心我。待我睡过一觉,这些不开心也就全都没了。”

初荷温声附和了几句,见她的样子看着似乎是缓过来了,心里头也便没那么担心。又念着自家小主子身边需要有人伺候,也不敢多留,当下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言语,便起身出了屋子。

这人一走,探梅就躺在了榻上。

翻来翻去的,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想着方才的糟心事,一股怒意陡地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她忍了忍,终是没能平复下来,索性坐起身来,恶狠狠把身后的枕头往地上一摔。

第三十二章 姐妹情

隔日是个大阴天,天气又冷了些。

杨思漪自从经历了桃花林里的那桩事之后,有好几日没到清和苑来。一打听,说是病了,杨青菀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一大早就到流云居去看她。

她一跨进院子,便闻到了阵阵的药香味。

采春正好从屋里头走出来,见到杨青菀来了,登时就迎了上去。

“四妹妹怎样了?大夫怎么说?”

“……梦魇了一个晚上,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大夫说是心情郁结给受了刺激,再加上天气忽冷忽热不小心染风寒了。”采春压着声音说话,“昨晚里发烧了,只是烧得不厉害,但是一直反复,很是折腾。姑娘当真是累坏了,大夫给她喂了点安神的汤药下去,生怕她身子扛不住。”

杨青菀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对柳眉不自觉皱了起来,“她前几日还去了我那,那会看着确实精神不大好,却还看不出病了的征兆。没想到一来病,却是这般气势汹汹。”

采春在前面引路,轻手轻脚推开了屋门,“三姑娘往这边来。”

念着杨思漪还在睡,人多了怕会打扰到,杨青菀让陪着的初荷及探梅就留在外面,只她一人进了屋。

采秋就伺候在床前。

杨青菀走近的时候,她正在给床上的人压着被角。一回头猛地看到府里的另一名嫡女,赶忙要行礼,被杨青菀给阻了。

采秋倒是知趣地让了位置。

杨青菀直接坐在了床畔,把还睡着的少女端详了一番。

少女面色苍白,没什么唇色。哪怕已经睡着了,眉头还锁着的,可见睡得不是太安稳。

咋一看,确实要比前两日的模样要憔悴不少,病恹恹的。

她琢磨方才采春说的话,说四妹妹会梦魇是因为受了刺激。思来想去,这几日能刺激到四妹妹的怕也就是在桃花林里看到的东西了。

杨思漪从小长在侯府里,天性单纯良善,被保护得极好。她所看到的接触到的几乎都是美好的事物,一下子见到了那般血淋淋的场面被吓着了倒是能理解。

她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定会把她拦上一拦。

“四妹妹如今身子骨弱,采春采秋你们要照料好。流云居这边若是有什么事,可遣人到我那里去说一声。”

二人皆道了声是。

杨青菀又坐了会儿,便准备回去。将将一站起来,却被人给拉住了。

再回眸时,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调皮。

“怎么的,三姐姐还想趁我不知道偷偷溜走呢。”

“你还在睡觉,我留下也没什么用,再找个时间过来看你是一样的。”杨青菀坐了回去,又帮扶了一把杨思漪,让她靠在床头,“你感觉如何?肚子可饿了?”

杨思漪摇了摇头,“不大饿,就是觉得还有些困倦。”

杨青菀安慰她,“病了的人精神不好,确实容易有这种感觉。”她拿手试了试杨思漪的额头,温度适中,“看来是没再烧了,你慢慢就能好起来了。”

转身便遣人去端上清淡小粥及爽口的几样小菜。

杨思漪撒娇着不想吃,杨青菀却不能由着她,“不论如何,多少都要吃点进肚子,一会才方便吃药。”

杨思漪拗不过,索性提了要求,“除非三姐姐也陪着我用膳,不然我没什么胃口。”

杨青菀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饭菜很快就上了,姐妹二人围着桌几坐着。杨思漪看了看,登时委屈巴巴,“连肉都没有,这让我如何吃得下去?”

若按平时,杨青菀定是要笑话她,这当口却只是细心帮着解释,“你如今体弱,肠胃消化不好,吃清淡些是为你好。肉蛋之类的,最好等你再好一些才吃。”

语毕,她带头吃了两口。

杨思漪抱怨归抱怨,却也提了筷子。

二人坐下没一会,赵氏也来了,还带了自己亲自熬的山药粥。

她没想到杨青菀也在,笑着打了招呼,“……漪姐儿生病的时候任性得很,一看三姑娘便是被她给缠住了,还得委屈你陪着她吃这些清淡粥食。”

她一面说一面给杨思漪盛了一碗山药粥,叮嘱她要多吃点。

杨思漪似乎更喜欢蔬菜粥一些,当下便乖巧地应了,勺了两口放进嘴里,还赞了几句味道好,哄得赵氏很高兴。

“母亲您也坐下一起吃吧。”

赵氏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是不放心你的病情,又怕你没人陪着,故而过来看看。如今有你的三姐姐在,你哪里还需要我?正好我手上还有一堆事儿,可能是没法在你这里待多久的。”

杨思漪十分体贴,“那母亲就忙你的去,我会乖乖吃饭吃药,省得您总念叨。”

赵氏笑骂了几句,又叮嘱了一番,这才起身走了。

待人一离开,杨思漪即刻就把那碗山药粥给推开。杨青菀觉得好笑,就听得少女道,“……太过清淡了,更何况我一向不喜欢山药。这两样放在一起,我倒是宁愿选白粥。”

杨青菀瞅了瞅她,倒是觉得她这个四妹妹很是通人情。

想来方才故意做出那副喜欢山药粥的姿态是为了哄赵氏,让她放心,不要总把心思放在流云居。

杨青菀往她碗里夹了菜,“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哄得我开心,这碗白粥你还是得吃完了才成。”

杨思漪的一张小脸登时就皱了起来,“三姐姐当真是难哄,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她乖乖握起了筷子,又不死心地商量,“我着实没什么胃口,我少吃几口成不成?”

杨青菀瞥了她一眼,“就你问题最多,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自也知道病恹恹的人确实不大吃得下,方才那句让她把粥吃完也不过是开玩笑的。

杨思漪的精神气没素日里的好,话却是没少说。杨青菀倒是对她十分纵容,几乎句句都耐心作了回应。如此下来,一碗半碗的粥硬生生吃到饭菜都凉了。

残羹余饭之后,杨青菀又陪着聊了一会,等到侯府的这位小嫡女把汤药全给喝下去了才起身离开。

走前,杨思漪十分不舍,拉着她的手不放,“三姐姐,有您陪着真好,您能不能经常来看看我?”

这样的要求,若是换成别的妹妹定是不敢说的。

杨青菀也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

正好近来也没什么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第三十三章 皇后诞子

应着杨思漪的要求,杨青菀一连五日,日日跑流云居。跑得多了,也就知道了这位侯府小嫡女的人缘有多好。

除了第一日没见到什么人,余下的时候,几乎去看她的时候都有别人在。

有时是府里的庶妹,有时是别的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她没在的时候皆相谈甚欢,待一看到她来了,气氛即刻就变得压抑了,仿若她是吃人的老虎一般。

杨思漪倒是笑得一如既往的甜美,招呼她过去一起说话。

她却是知道跟前的这些人对她有所顾忌,往往还没坐下多久,那些人便寻了由头离去了。

对此,杨思漪安慰她,“三姐姐不用往心里去,那些人不了解您,以为您还是如以前那般不好相处,我却觉得您现在最好了。”

杨青菀扬了扬眉,“以前?”

杨思漪一愣,随即扑哧一下笑了,“三姐姐又打趣我,我的意思是说,您在经历了坠湖之后大抵是心态有些变了,虽还是不好惹,但整个人温和了不少。”

这个解释倒是听得过去。

杨青菀便没多去理会。

赵氏也几乎日日来探望她,总会再带上一盅补人的汤。

这日自然也没落下。

一进屋照例是先寒暄几句,赵氏才命人把热乎乎的盅汤盛出来。一人给盛了一碗。

“三姑娘近来陪着漪姐儿,想来也是没少被她折腾,你也吃一碗。”

杨思漪笑眯眯地在一旁帮衬,“母亲说得是,三姐姐您就别客气,正好陪着我一起,我还能多吃一些。”

杨青菀当真都要气笑了,“你老拿这个当借口,你这个病号也不见得养得多好,倒是我这样下去都要跟着胖上两斤。”

这句话说得连赵氏都没忍住笑了。

话是这般说,杨青菀还是敷衍吃了两口,见身侧的少女十分乖巧地吃着喝着也就放了心。

两人陪着她说了会话,赵氏便又要离去了。

照例叮嘱了些要吃好睡好之类的,回头见杨青菀似也不继续待下去了,便笑着说:“正好我有件事要和菀姐儿说,我们便一同走吧。”

杨思漪一听,即刻就吵着也要听一听。

“你年纪还小凑什么热闹?再者,身子都还没好全呢,你还是先顾着自己要紧。”赵氏装腔作势说了她几句,杨思漪也不是缠人的,笑嘻嘻地应了。

二人便出了流云居。

走出了一段路,赵氏才笑着说了话,“……前两日皇后诞下了皇子,皇上十分高兴,说是要普天同庆。宫中据说也订了日子要宴请文武百官,就连封地的几个诸侯王都请了。还特意交代了可以带女眷,想来也是想让我们这些深闺妇人沾沾喜气。侯爷想着你这段日子很少出门,欲让你也一道进宫,权当换个新鲜地儿待着,你也才不会觉得无聊。”

杨青菀啼笑皆非,那皇宫地儿岂是能随便散步的地方?

只是,她确实想去。

“连诸侯王都请了?那皇上确实是十分高兴的了。”杨青菀一面回着话,一面想起了这位天子。

也就是她还是县主时的亲舅舅。

她小时还曾被他抱过。

皇子女倒是不少,只是随着年龄渐大,宫中的喜事便少了。如今得了一小皇子,也算是老来得子,还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是该好好热闹一番。

“可不是,这次的排场十分大,不过菀姐儿一向不惧这种大场面,想来是没什么问题。”赵氏笑了笑,“但是漪姐儿就不行了,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又生了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就怕她闯了祸。”

杨青菀这才明白这桩事为何要挑在路上说。

敢情是怕被四妹妹知晓了,她也要吵着去。

她拿眼把赵氏瞅了瞅,“我懂母亲的意思,只是四妹妹的耳线多得很,瞒不过她的,早晚她得知道。”

“我知道,能多瞒一会就一会,她若是知道了,定会缠得我头疼。”赵氏很无奈,“宫里是个什么地方,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那可是要杀头的,这次无论她怎么闹,我都不能松了这个口。”

赵氏稍稍侧过脸,浅浅笑了笑,“到时候她怕是要求到你这里来,你可不能帮她。”

杨青菀知道赵氏的担忧,又被特意提醒了,自然是应下,“母亲说得是,更何况她还得好好养着身子。”

二人达成了共识之后,又说了一会话便到了分岔口,彼此道了别就各走各的。

晚上的时候,武安侯下朝回来也到清和苑走了一趟,说的也是皇后诞子这桩事。

“……今日午时听母亲提了一嘴,说是您想带上我。”杨青菀笑着说,“正好我也没事,指不定还能看看宫里的御花园。”

武安侯爽朗地笑了,“倒是正好被你猜中,这次的宴席就是设在御花园里,景色自是不用说了。自古男女不同席,但所用的两处园子是隔着的,像这种皇家大宴,会有许多宫人守着,反而比较不用那般计较。”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杨青菀看了看,十分欣慰,“届时如你这般年纪的同龄人不会少,可以多走动走动认识认识。也多注意些穿着,千万要得体大方。”

杨青菀应了一声,简直哭笑不得。

武安侯倒是直接,说到底还是想让她趁着这次大宴看看有没有好儿郎。

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纠结在这种儿女情长的话题上,武安侯随后便问起了流云居那边的事。

“漪丫头病了好几日,我方才过去看了她,气色是好了些,只是晚上的时候还是睡得不够安稳。”他皱着眉问杨青菀,“莞丫头是不是知道什么原因?今个儿听说你母亲罚了锦川锦荣,是否跟这事有关?”

杨青菀很是沉稳:“父亲是否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谣言?”

武安侯抿了抿唇。

杨青菀便知道侯府这位当家老爷定是从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

可见府里有些人的嘴是不够严的,若是让侯爷知道了四妹妹睡不好的原因,势必要调查到虐猫这桩事,从而又得把侯府世子给扯出来。

可他如今不在府里,只怕真相还没查明就先被扣上了罪名,若是正好中了奸人的奸计,世子可就要被害惨了。

她曲曲绕绕想了一回,到最后只是轻笑了一声,“父亲千万别听信了谗言,四妹妹不过是染了风寒,两位弟弟也是因为太过调皮故而被罚了。”

第三十四章 头面既是脸面

隔日一大早,杨思漪果然就得知了进宫参加宴席的事。

杨青菀如往常那般来陪她,将将一见面,杨思漪便气鼓鼓与她道:“……母亲避着我跟您说了这事,我知道是不想让我去。我也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光想想那种大场面我也没那个胆,待我长大些了再去看看御花园也是可以的。母亲这般躲着我,一会她送过来的羹汤我才不喝。”

“哦?”正好杨思漪的发簪给插歪了,她帮着扶了扶,状似无意道,“昨夜母亲和我说到最后,顺便提了一嘴,说是你这几日都没吃上合意的饭菜,今早给你炖了爱吃的香菇芋子老鸭汤。看来你是不会吃的了,一会我便让采春过去跟母亲说一声——”

语毕,作势要去喊人。

杨思漪忙拉住她,“既然都做好了,总不能白费了母亲的心意。一会我不仅要喝,还要把它给喝光了。”

姐妹二人笑成一团。

没一会赵氏也来了,果然带了杨青菀所说的那个羹汤。

杨思漪闻着香味,神采奕奕,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候在桌几旁,就等着盛好了直接开吃。

不免被赵氏笑话了几句。

回头则是温和与杨青菀说:“侯爷格外重视这次的宴会,我已经让宝珍堂送了几副上等头面和衣裳过来,一会你好好挑选一番。”

原本在喝羹汤的杨思漪登时抬了头。

杨青菀接了话,“不会少了你的,先吃你的去。”

杨思漪登时满足地埋下了小脑袋。

这个举动看得赵氏都笑了,“你看看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若真少了她的那还得了?只怕要被她缠坏了。”

杨青菀看惯了好东西,对赵氏所说的那些头面提不起多大兴趣。在流云居又坐了会,赵氏让送过来的东西刚好到了。

杨思漪让杨青菀先挑,“三姐姐可是要入宫参加宴席的,头面就是脸面,自然十分重要。故而您先挑,挑好了之后再轮到我。”

杨青菀看了她一眼,越发觉得她懂事,“这倒是无碍,宝珍堂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能搭得上服饰妆容便好了。”

清和苑里锁了一柜子首饰头面之类的东西,几乎都是出自宝珍堂的。

样式新颖好看,质地皆上等,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甚至以前的杨四姑娘所珍藏的一些宝物,比她见过的都要好。

京城果然是好东西多。

见杨思漪坚持,她就略略把那些用烫金托盘装着的头面首饰过了一圈,挑了两副比较合眼缘的。

“菀姐儿喜欢什么就挑什么,不需要让着漪姐儿。”

赵氏见她挑的两副头面好看是好看,款式却是偏向简练大方的,与她以往喜欢的风格差了许多,还以为是顾虑着杨思漪。

随即便招了个手,便有丫鬟托着托盘过来了。

“我记得上回带你一同去宝珍堂,你一眼便相中了这副锦绣花丛头面。当时你虽没说出来,我却记下了。”她又让丫鬟把东西呈到杨青菀跟前,笑着道,“正好这次要派上用场了,菀姐儿不妨拿它搭着去参宴,想来定是十分好看的。”

杨青菀便多看了一眼。

头面十分精致奢贵,却显得张扬,着实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风格。

她还没开口,杨思漪便抢先替她解释了,“母亲怕是还不晓得,三姐姐如今不喜太过张扬的东西。”她捂嘴偷乐,“您看看三姐姐如今的装扮,不再是什么大红大绿的了,都是些偏素雅的。”

赵氏被这么一提醒,不禁把杨青菀全身上下看了看,发现就如少女所说的那般。

“是吗?”

她还是有些迟疑,一个人的喜好哪能说变就变。

杨青菀嗯了一声,不带一丝犹豫,“看多了那些颜色,倒觉得素雅的更舒服些。”

她懒得找其他理由,便没再多解释。

赵氏也没多问,笑着附和,“菀姐儿长大了,喜好随之变化也不是不能。”又让那些捧着新衣裳的丫鬟上来,让杨青菀再选上几件。

杨青菀也没推脱,她着实是看够了那些艳丽的衣柜。

按着自己的喜好挑好了三身后,便想着让杨思漪也挑一挑。

跟前有新头面新衣裳,杨思漪精神很好。见轮到自己,早就按耐不住上前,一面看一面半眯着眼开玩笑,“三姐姐把素雅简单的都给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奢华贵气的,当真是便宜了我。”

赵氏笑出声来,“也就是菀姐儿心疼你,每次都把好东西给你留着,省得你这个小东西要哭唧唧的。”

杨思漪很自豪,“那是自然,就数三姐姐最疼我了。”

道完,又专心致志挑起首饰来。

杨青菀坐在一旁,一面清清闲闲喝着花茶,一面瞅着少女乐悠悠的神情,不觉便有了些感慨。

这幅和和睦睦的画面,若是真的话,杨四姑娘也谈得上幸福且幸运的了。

不消一会,杨思漪便挑好了想要的,亦是两副头面两身衣裳。二人皆挑完后,还余下了些。

“母亲,还有两位姐姐呢,您不如也让她们一人挑一份吧。虽只是庶出,好歹也是侯府姑娘,总得有些撑场面的才成。”

赵氏没一口应承下来,反而拿眼把杨青菀望了望,“……漪姐儿说得也没错,不过菀姐儿若是觉得不需要我便不走这一趟。”

原本喝着茶的杨青菀一愣,须臾之后才反应过来。

……敢情以前的杨四姑娘确实霸道,全凭喜恶待人。杨三姑娘与她亲近,她便一直宠着,其余的侯府姑娘虽也是姐妹,可因着不够交好,故而有好东西便拦着不给她们来一份?

她将将有这样的念头,杨思漪便像是帮她应证一般,已经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臂撒娇,“三姐姐最好了,届时其他姐姐也收到了,再让丫鬟透个嘴,说是三姐姐让分下去的,她们一定很欢喜。如此一来,不就拉近了姐妹之间的距离?她们也就知道,您并非如外面所传的那种人。”

赵氏倒没说话。

杨青菀听着听着却是皱起眉来。

若说因为杨三姑娘确实被宠坏,在这些方面就连当家主母都拗不过她也就罢了;给其他姐妹添置了首饰衣物之类的还特意说是她允许的,那岂不是让人越发觉得这位杨三姑娘跋扈专横?

第三十五章 隐疾

名门珠玉正文卷第三十五章隐疾杨青菀道出了不妥之处。

杨思漪很懊悔,原本神采飞扬的小脸此刻都耷拉了下来,“三姐姐说得是,我竟没想到这点。若真这样交代下去了,也不知其他人会如何看您了,是我没考虑周全。”

杨青菀自是没怪她。

回头与赵氏道:“你是当家主母,该自己拿主意的就自己决断,无须过问我。”

赵氏很意外,大抵是没想到府里的这位会有这番说词。

她似是不信,又不敢去信。

一时之间,气氛竟是安静得诡异。

还是杨思漪会打圆场,即刻就挽着赵氏的手臂娇娇笑了笑,“三姐姐都这样说了,母亲您照做便是了。依我看啊,三姐姐肯定是深思熟虑的,还不至于出尔反尔,如此倒是更好。”

语毕,又笑嘻嘻来挽杨青菀,“这样的三姐姐我更喜欢呢。”

杨青菀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赵氏看她这副神色,登时就放下了心。她稍稍犹豫了一瞬,心知这位嫡长女并不是闹着玩的,便笑着应下了。

这点小插曲倒没怎么影响到三人的心情。

杨思漪年岁小,却很是擅长哄人,又是个会活跃气氛的。不消一会,三人便说说笑笑的,很是和睦。

赵氏比往常多坐了两刻钟的时间,起身要走的时候不忘叮嘱杨青菀,“……皇宴就在三日后,菀姐儿可不要疏忽了,侯爷十分重视,你所要用的首饰衣饰衣裳及披风皆要检查好了才行。”

杨青菀点头,“我会的。”

赵氏又扭头跟杨思漪交代了几句好好养身子之类的言语,便出了流云居。

接下来的两日很是安稳。

杨青菀照旧过来陪着杨思漪,盯着她用膳吃药,身子渐渐好全了。

杨思漪病一好,整个人容光焕发,杨青菀便没再总待在流云居。再加上皇宴在即,少不得要做准备,便大多数时候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当夜,武安侯又到了清荷苑,自然是再次交代宴席的重要性及庄重性,让杨青菀务必不要犯错之类的。

“……这次宫宴非同寻常,因着皇后娘娘刚刚诞子,身子羸弱,故而是由宫里的贵妃娘娘主持的。你的一言一行一定要慎重,别给寻了错处。到底是皇宫,可不比在我们侯府,不能由着你胡来。”

“放心吧爹爹,我心里有数。”

杨青菀压根就不担心这种场合,别说贵妃娘娘,她还是县主的时候都见过皇帝不少次了,该如何做她心里亮敞着。

可见着武安侯紧张兮兮的模样,她还是做做样子说了些自己会万分小心谨言慎行之类的言语。

武安侯面上的神色才松懈了下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便起身离去了。

隔日,宫中大宴。

定的是御花园中的柳馨园和德容园,举行时间为酉时。

柳馨园是给男宾所用,德容园便是专门招呼女眷的。

两处园子紧挨着,中间隔开它们的是一条长长的亭廊,亭廊正中断开了个口子,做了个能通行的月亮门。选这两处,想来是为了方便招待及宫女的来回走动。

今个儿委实特殊,一处是男宾一处是女眷,便用了细细密密的一面精巧珠帘悬挂于月亮门之上,作避嫌之用。

这日,御花园当真是十分热闹。

因着是为庆祝皇后诞子之事,故而朝中大臣皆换了常服。

几乎都是携儿带女的,有些夫人甚至一口气带了三四个未出阁的贵女。

武安侯与杨青菀早早就到了。

这种宫宴自是马虎不得,能早到绝不能晚到。故而时间还没到酉时,柳馨园及德容园皆已满座。

大抵亦是没料到会来了这么多的女眷,德容园的位子还差了些,贵妃娘娘命人补了十二处的席位才堪堪够用。

此次皇宴,赵氏作为武安侯府的当家主母,自也是一道来了。

席上皆是权贵人家的夫人及姑娘,免不了要一阵寒暄。

赵氏也不例外。

她本身亦是出身名门,认识的人自然少不到哪里去。杨青菀跟在她身侧,要陪着张笑脸作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

若她还是尧宁县主,自不必如此。可她已经成了武安侯府的嫡女杨青菀,便不能随心所欲,要考虑后果。

好在这样的场面得心应手,她一面维持着端庄的形象,一面略略把德容园里的女眷都给过了一遍。

周含烟来了,徐如兰也来,白露及林月珊也都到了。

……田霜自也没缺席。

杨青菀的一双柳眉扬了扬。

这几位都到了,也不知会不会在这等皇宴上又闹了起来。

她正出着神,冷不防被赵氏拉了一袖子。

一回头,赵氏已经附在她耳际,“……南穆王府的李夫人到了,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一听到南穆王府这四个字,杨青菀登时抬了头,心头紧了一瞬后,又觉得她这个南穆王妃已经逝世三年了,府里有了新夫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她与南穆王当了多年的夫妻,甚至于她都猜不透他待她是否有那么两分情意。

杨青菀乖乖随在赵氏身后,见赵氏面上的欢喜神色都要掩不住了,断定她八成是认识李夫人的。

她稍稍抿了唇,眸光放远了些,便看到赵氏口中的那位李夫人正被几位女眷围着,轻笑着与人说着话。

李夫人看着二八年华,估摸着与她病死时候的年岁相差不了多少。保养得极好,肤白貌美,名副其实的美人一个。

她身边跟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六七岁的光景。水灵灵的,一双眸子骨碌碌地转。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的,一点也不怕生。

咋一看,小姑娘的眉眉眼眼竟有些似曾相识,她细细端详了一番,又觉得小姑娘长得更像李夫人一些。

……也就是说,这位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李夫人亲生的。

她心里头忽地平静了下来。

她与南穆王成婚八年,外人只道他们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好似那神仙眷侣。却又有谁知道,外表光鲜的南穆王有隐疾。

八年了,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倒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却知道,私底下定有人在谣传是她生不出来,实则……她与南穆王从未有过亲密的周公之礼。

大抵是愧疚,故而待她很好。

她嫁他的时候是极喜欢他的,以为他娶她也是因为心悦于她。久了便知道了,这位俊雅的南穆王仅仅只是待她好。

无关情意。

第三十六章 你能当我的朋友吗?

杨青菀一面想,一面又看了看李夫人,心情有些复杂。

……到最后,南穆王终是有了新的妇人。虽不算年轻,可胜在已经生养了子女,对他来说倒是将将好。

二人很快便到了李夫人跟前。

因着还有别的夫人在与她说话,赵氏倒是很会做人,安静含笑侯在一旁。

倒是李夫人先看到了她,当下笑意更甚。到底都是出自大家的,也知道权贵之家最是讲究脸面。李夫人游刃有余,一一与其他夫人皆回礼后才笑盈盈朝赵氏走了两步。

“淑君,好久不见,你看着倒是十分好。”李夫人一面说着,一面亲昵拉起了赵氏的手,俨然不在意被其他人看到她们的亲密举动,她把赵氏上下扫了一圈,“你这身段儿怎么越发苗条了,怎么都看不出是生养过三个的。”

赵氏被赞了这么一两句,很是高兴,“你不也一样,想来这些年南穆王确实把你养得极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夫人阻了,她压低声音笑骂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都过三年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吧?”赵氏大抵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捂了捂嘴,须臾之后又欣慰道,“当真是不容易,你也总算熬出头了。”

二人久别重逢,不免多说了几句。

杨青菀乖乖听着她们说着话,不欺然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了住。

她垂眸一瞧,李夫人原本牵着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旁侧,正抬头拿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她。

原本说着话的二人也发现了。

“妍妍这是喜欢你呢。”李夫人很是慈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也因着自家女儿牵了人,这才想起自己怠慢了人,“……这位便是侯府的姑娘吧?当真是对不住,我光顾着叙旧,倒是把你这天仙一般的姑娘给忘在了一旁。”

杨青菀回以一笑,曲身行了礼。

赵氏便接了话,“这是府里的三姑娘,当真不是我夸张,这偌大的京城里没几个样貌能比她更好的了。漪姐儿时常说,她若是能长有这般的颜色,可得天天做梦笑醒了。”

李夫人被逗笑了。

她多看了杨青菀一眼,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家妍妍若能有这幅娇艳容颜,怕我也得从梦里笑醒了。”

杨青菀落落大方,达官显贵之间的寒暄便是这样相互抬举,她自也不是那般没趣的人。

“……夫人可不要取笑我了,方才远远见了夫人,还在猜想着是哪家的贵女长得这般标致,却不想已经有了个这般粉雕玉琢的小郡主了。”

又是赞她年轻又是捧她好看,天底下还有哪位女子能不高兴?

果然,李夫人都要笑成了一朵花。

眼看着宫宴马上要开始了,赵氏与李夫人带着各自的姑娘便要回到早就安排好的席位上。

小姑娘却是不肯跟着李夫人走,愣是拉住杨青菀不松手。

“妍妍,你不能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李夫人柔声哄着,试图让她松开,小姑娘却是死活不肯。

杨青菀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轻声建议道:“……左右我们的席位正好挨着,不如让妍妍与我坐一处,您与母亲坐一席也正好可以好好叙叙旧。”

赵氏便笑着附和,“菀姐儿说得没错,妍妍还是第一次见菀姐儿呢,既然如此投缘,索性让两位小辈坐在一起也好。”

李夫人见状,也就勉强答应了,她稍稍弯下腰叮嘱道:“这里是宫里,妍妍一定要乖,不要闹事好不好?”

小姑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妃——”脆生生的尾音未落,她又改口道,“母亲。”

李夫人摸了摸她的头。

一行人便都入了座。

因着还有两三位重要的权贵人家的女眷还没到,宫宴还要侯上一侯。

一旁席位上的李夫人与赵氏已经聊上了,说说笑笑的,十分热络。

杨青菀望了望身侧坐得笔直的小姑娘,总觉得少了点生气。

六七岁的娃娃,按理说应该是活泼爱闹的才是。

“你叫什么名字?”

她试着与她交流,本以为得不到回应,没想到小姑娘扑闪着一双眸子回她,“张姝妍,姐姐你呢?”

杨青菀亦是笑着给了她的名字,见她认认真真的小模样很好玩,拿用手指沾了点果酒在桌上写写画画,“……便是这三个字。”

道完,又觉得一个小娃娃的,估摸着还不大懂字,遂笑着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便知道姐姐的名字怎么写的了。”

张姝妍歪着头往桌几上瞧了瞧,亦学着杨青菀沾了酒在桌几上认认真真写她的名字,“张——姝——妍,姐姐记住了吗?”

小小的姑娘抬头望她。

杨青菀笑着点了点头。

“姐姐,如今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你能当我的朋友吗?”

张姝妍一脸的真诚,眸中竟是有了些许的希冀。

杨青菀笑眯眯点了头,却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同龄人一向是与同龄人玩耍,这么大点的小娃娃,怎么会想着与她成为朋友?

她不免多端详了张姝妍几眼。

她的双眸长得很好看,亮晶晶的,仿若眸底沉了几颗星星一般。可眼神却不似普通的小娃娃,十分清明冷静……多半是有些早熟了。

她想了想,轻声问她,“妍妍是不是身边没什么朋友?”

张姝妍正要回答,冷不防的,眸光忽地一晃,便稍稍偏离了方向。

她抿紧了唇。

杨青菀则顺着那个方向望了去,便见李夫人正看了过来。杨青菀回以一笑,再看张姝妍的时候,她已经恢复成了最初时坐如松的模样。

她想了想,没再与她搭话。

总觉得李夫人与张姝妍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

这厢,杨青菀心里头还存着疑惑;那厢,德容园又来了人。

那人将将一踏入,便有夫人带着未出阁的姑娘迎了上去。有人带了头,后面就又有坐不住的夫人姑娘也一并过去了。

杨青菀抬了抬眼,还在想着到底是谁家的女眷这般有脸面,便见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也站了起来。

她登时便明白了两分。

皇帝是她的舅舅,他的贵妃她亦是见过的,身份多少是听说了的。

贵妃的娘家十分显赫,祖父曾是太子少傅。父亲亦是身居高位的朝廷命官,只是这些年身子不大好已经从官场退了下来。

往下的小辈便是当朝大相爷,有权有势,是个咳一声都能让朝堂动荡的人物。

而入得了德容园的,自然是女眷。既然是女眷,能让贵妃娘娘这般在意的也就是相府夫人了。

第三十七章 找茬

杨青菀便坐在席位上,静静看着从门口处缓慢往里移动的一群人。

当真有些想笑。

……相府夫人身份尊贵,又是贵妃娘娘的亲嫂嫂,巴结的人自然是只多不少。

更何况,相府里还有个未娶妻的相爷。

偏偏这位相爷唇红齿白,模样俊俏非常。又听说相府夫人近来也急于这位大丞相的终身大事,故而,得知此次宫宴能带女眷,怕是许多的权贵之家都尽量把自家的贵女给带上。

若是能趁此机会与相府夫人打好关系,或是自家的姑娘一眼被相中,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相较之下,相府夫人不那么年轻了,但胜在慈祥,总是笑眯眯的,便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她被围在正中,陆续有夫人左一句右一句的问候,甚至还有年长的差不多岁数的妇人与她相互挽着,想来是熟识的。

今日的宫宴是为庆祝皇后诞子之事,皇帝早早放了话,让参宴的各位吃好喝好就成,不需要有诸多的规矩,故而这满座的女眷才得以如此放松。

相府夫人被挽着往里去了,心情一直很不错。

她许久没见着这般热闹的场面了,不仅有许多旧识,还有如花儿一般娇嫩的贵女在跟前晃着,原本就总乐呵呵的人,这会儿笑得越发合不拢嘴。

她心知肚明却不在意,左右自家那小子在隔壁,不妨碍她把这些贵女好好看一看,瞧一瞧。

相府夫人坐定之后,原本端着架子的权贵世家也三三两两过去与她打招呼。

杨青菀已经吃起了桌几上的一碟蜜饯,一面吃一面看着周含烟和徐如兰被自家的长辈带着一并去了。

前者面如桃花,有说不出的娇羞;后者倒还端着面子,神色却有些许的不自然。

她不自觉勾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周含烟果然是心悦丞相的。

而徐如兰这当口的举动,看在周含烟的眼中只怕是她对丞相也有意,八成要变成了周含烟心头的一根刺,也不知以后会被如何对付了去。

冷不防的,余光里却似有目光朝她而来。

她随之反望了回去,竟是坐在对面席位上的白露。仔细看了两眼后才发现,白露与林月珊同坐在一处,多半也是为了方便说笑。

二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她的身上,皆带着警告。

她眯了眯眼,与她们无声对望。林月珊忽地附耳在白露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不须一会,便见白露端着果酒款款来了。

杨青菀不慌不忙抿了口茶水。

她蜜饯吃得多了,嘴里甜腻得慌。

原本坐在旁侧安安静静小口吃着东西的张姝妍,这当口却拉了拉她的袖口,脆生生开了口,“……那位姐姐来者不善,姐姐你要注意些。”

杨青菀愣了一瞬。

倒是没想到小小的女娃娃,竟是这般的察言观色。

“乖,无事的。”她当真忘了有这么一号的小人儿,想着白露都快到跟前了,估摸着也躲不过去了,便让小人儿往边上挪一挪,“你坐过去一些,既然知道她不怀好意,一会估摸着会发生些事情。”

张姝妍点点头,乖巧照做。

一大一小将将说完话,便有甜美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啊青菀,近来可好?”白露一副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模样,笑容十分得体,“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十分好看,很是适合你。”

杨青菀笑了笑,“衣裳好看是一回事,人也得长得精致美艳才衬得起这一身。今日若是换个人来穿,怕就没这个效果了。”

白露笑容一僵,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含沙射影,无非是在说她长得不够好看。

到底是在宫里,她的暴脾气还得压一压。

见她所坐着的席位还有点位置,白露强势把人往里一推,面上依然笑得如沐春风,“许久没说话了,我倒是想和你叙叙旧了,站着委实也不方便,就和你挤一挤了。”

杨青菀因着一个疏忽被占了先机,闹起来也不大合适,索性就见机行事。

白露都还没坐稳,她便似笑非笑地把话给挑明了,“徐如兰怕是要遭殃了,你若是真把她当朋友,便转告她一句,让她小心周含烟。”

白露原本就是为了这事而来,见她先主动提及,脸色即刻就变了,“这么多年了,她待你这般好,你现在却是在背后中伤她,未免也太恶毒了!”

杨青菀想了想,回她,“你说得有道理,那你帮我把周含烟喊过来,我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

白露的五官都要扭曲了,气得当真是不知要说点什么好。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来。

“我也不跟你争这个,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方才那个笑是什么意思?”白露直勾勾瞪着她,“我警告你,有我们在,你最好安分点,不要惹事。若是你惹了我们其中的谁,看我们会不会放过你!”

杨青菀差点笑出声,“就凭你们?打架打不过我,骂也不会骂,也敢学别人威胁我。”她拿了个蜜饯在手里,慢条斯理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若有人想对我不利,我便先下手为强。”

白露气青了一张脸,瞅着跟前这张容颜只想着把特意端过来的果酒给浇她身上去。

方才林月珊与她聊了几句,一致觉得就该给坐在她们对面的新对头一点颜色看看,以挽回上次在青云寺丢了的颜面。

可宫宴之上自然不能闹出事来,便建议让她先假装过来与她叙旧,而后泼她一个不备,届时也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失了手,倒是个完美的小计谋。

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正好气得半死,白露脑子一热,抓过果酒刚要有所动作,杨青菀早有所备,伸手一挡随即推了回去,再把手一抬。

一杯七分满的桃花香便尽数洒在了白露的身上。

她不防备有这种情况,下意识便惊叫出声。

同时整个人从席位上弹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将将要讨伐人,却见那罪魁祸首飞快地把她拉了回去,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第三十八章 先下手为强

白露一下子就被杨青菀的这个动作给弄懵了。

那少女却是压低声音与她道:“这可是你先动的手,着实怪不得我。你更要记得这是宫里,主持的是贵妃娘娘而不是你家的长辈,谨言慎行才是保全自己的好办法。若是牵扯上了我,我便把你想拿酒泼我的事说出去让大家评评理,到时候丢脸还是你白露!你辛苦经营的好名声便别想要了!”

说到最后,她稍稍顿了一顿,“还看着我做什么?快些收拾了残局要紧。”

她用眼神暗示了一通。

白露后知后觉抬了头,发现方才她的那声惊叫已经引得了不少目光看了过来,当下便羞红了一张脸。

坐在相邻席位上的赵氏和李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了这是?”

白露没说话,杨青菀一面遣了宫人上前来帮白露擦拭一番,一面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着答话,“方才聊得太愉快,白露一不小心把桌几上的酒盏给掀翻了。我倒是想去帮着扶一扶,不想到底晚了,倒是连带着浇湿了一只手。”

这般说着,她拿绢帕擦拭起自己的手来。

她的这番话本就是要说给别人听的,故而声音清亮沉稳,从容不迫。

白露却迟迟没表态,杨青菀索性扯了回她的衣裳。

她这才如梦初醒,眸光微闪面色潮红,“青菀说得极是,那只酒盏就放在手边,委实是一时没察觉……”

许多的目光收了回去。

白露一下子便觉得身上的压迫感一轻,脑子慢慢清明了不少。

这一回过神来,立刻就察觉到了自己被杨青菀忽悠了,若非是不想再闹出动作来,只怕还得再拿酒把人给泼一泼。

“你竟敢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把我泼了一身的酒水,方才还威胁我要把事情说出去!就凭着你我各自的声誉,你以为你说了别人就会信你不成?”她越说越激动,嫌恶地往外挪了挪,压根不想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当真是不要脸,还敢说是为了帮我扶住酒盏才弄湿了手,过程是怎样的,你我心知肚明。谁看到我要泼你了?那些酒水分明都在我身上了!”

白露都快气糊涂了,偏偏少女气定神闲。

“是没看到,可是你方已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所说的都是真的,难不成还想反悔?”

白露噎了一噎,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直蹿脑门。

她气得不清,偏偏此时身在宫宴中,不便发作,只得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那是你趁人之危!”

语毕,觉得自己说轻了,又咬牙切齿道,“不要脸,你委实太不要脸了!亏得含烟看清了你不再往来,否则以后都不知还会做出多龌龊的事情来!”

杨青菀啧了一声,斜眼望她,“说得你们就多光明磊落似的,也不知是谁屁颠屁颠想过来害我,不过是事先被我看穿,没能得逞罢了。”道完,她诶了一声,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这点我就不得不说了,你们那几个都是自诩什么才女,按理说应该是脑子十分灵活才对。以后若是想整蛊我,可否想些与众不同的小手段?兴许还能勾起我一丝兴趣和你们玩玩,如这种泼酒什么的下三滥,当真是太上不了台面,打从你端着酒盏过来我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出了。自己想做的小把戏早早就被看穿了,还能有什么兴致可言?”

白露已经瞠目结舌,好半晌都不知要说点什么。

当真是被奚落到这个份上的还是第一回,就是死对头田霜,也从未在言语上这般辱过她们。

隔壁的赵氏一面说话,一面倒是注意着杨青菀这边。

见两位贵女一直坐着没动,便与李夫人知会了一声,自己轻手轻脚凑过来问问情况。

白露一张脸涨得通红,碍于颜面问题自然不会交代出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更不会去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耳光。如此一来,自然是杨青菀说什么便是什么。

“无事,就是分外投缘罢了。”少女一面说,一面大大方方握了握白露的手,演起戏来一点也不含糊,“我正劝她先去换了衣裳,若是还没聊够,一会再来找我也不迟。”

杨青菀给了白露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者第一反应便是要甩开她的那双手。见赵氏还在边上看着,也不敢动作幅度太大而被看出不对劲来,只得慢慢生硬地抽回了手。

当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也聊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先去换身衣裳比较合适。”

语毕,连礼貌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回对面去了。

赵氏倒也没觉得什么,只以为是人家姑娘害羞,与杨青菀说了几句话,便也回席位去了。

身边没了找麻烦的人,杨青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又因着之前吃了太多的蜜饯,眼下倒是有些口渴了。她便准备给自己满上一盏茶,却不想,一只嫩生生的小手已经先一步摸到了精巧的玉茶壶。

她看了过去,张姝妍亦是眨着双眸子望她。

“我帮你倒。”

杨青菀倒没拒绝,配合地把已经空了的茶盏移了过去,好让她添茶添得轻松些。

她略带笑意道了谢。

小人儿嗯了一声,便专心致志往茶盏里添茶水。

杨青菀就在一旁看着,直至小人儿放好了玉茶壶,她才轻声问她,“方才那一幕没吓着你吧?”又顿了顿才接着说,“你还这么小,本是不该看到这些的。”

孩童的世界,按理说应该都是美好的东西,不该过早接触到这些丑陋的小手段。

她也不愿,只是今日委实凑巧了。

若是换成寻常的娃娃,只怕见了方才那样的互撕场面,哭出来的怕也不夸张,张姝妍却远超出她的想象。

“不怕,”小人儿摇了摇头,“更何况是那个姐姐先来惹你的,你做得对,不然酒水便泼在你身上了。”

语毕,竟朝她绽了个笑。

杨青菀眨了眨眼,也跟着扯出了一道笑痕。

她若是没记错,这是这位小姑娘出现在宴席后第一次露出的笑颜。

第三十九章 相看贵女

杨青菀与张姝妍相视而笑的场景落在了相府夫人的眼里。

她已经在席位上坐了好一会,原本身侧还围着一堆人的,皆因贵妃娘娘过来了才一哄而散。

二人是亲姑嫂,素日里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想见个面并不容易。这当口能聚在一处,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说上几句话的。

问问家中是否一切安好,或是都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正说着话,便被一道惊叫声给引去了目光。

好在只是不小心碰翻了一只茶盏,意外而已。贵妃娘娘因着是主持,自要兼顾全局,没一会便到别处去了。

相府夫人自踏进德容园起,到此刻才得了清闲。

索性便继续关注着那两位小辈的一举一动,这一看便看出了点名头来。

直到其中一名贵女别扭离去,她才笑了。

她身侧伺候的妈妈给她布着菜,“夫人都在笑些什么?”

相府夫人倒没相瞒,让妈妈探头过来,“……那处是有人寻麻烦,只是反过来惹了一身腥罢了。”

老妈妈抬头望了望,方才酒翻了的那处席位上已经只剩了一名美貌贵女和小女娃。

她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这般说,遂又追问了。

“你看,那张席位上如今还有三个酒盏,说明方才那姑娘是自己带了酒盏过去的。可是没多久,她酒盏里的酒水便撒了。”相府夫人面上带笑,想着方才她所看到的两名紧挨坐着的贵女神色变了几变,又补充道,“她们的关系远没有我们所看到的那般好,事情多半是那姑娘过去找茬,只是人家并不好惹,不仅没让她得逞,反而被狼狈泼湿了一身。”

老妈妈越听越糊涂,“夫人方才都在和娘娘说话呢,如何能知道这些?”

相府夫人笑而不语。

她只是脾气好,却也是当了二三十年的相府主母,她的眼和心还好使着呢。

她便没继续说这个事,转而兴致勃勃问老妈妈,“玉人,那姑娘是谁家府上的?你去帮我打听打听。”

玉人听了,双眸便亮了亮,“夫人这是喜欢人家姑娘了?”

相府夫人笑眯眯道:“我一进园子便把这里面的娇娇贵女都给看了一回,就数那位姑娘最好看。凉昭自小就喜欢美的东西,遇到嬷嬷模样儿不够的还不理人家呢。”

玉人也听明白了,轻笑道:“听夫人这般一说,老奴倒是想起了,二公子委实很挑人。”她也不敢多啰嗦,又说了两句便准备去干实事。

这当口,德容园的女眷却是来齐了,也就是宴席马上要开始了。

相府夫人便喊住了玉人,让她缓一缓。

宫宴初始,原本热热闹闹的德容园一下子变安静肃穆了起来。

贵妃娘娘自是要衬景说上一些庆祝恭贺皇后的话,又解释了皇后未到场的缘由,“……皇后娘娘刚诞下十五皇子不久,身子骨还弱得很,皇上恩准姐姐就在寿宁宫好好静养,而十五皇子因为太小,故而也不会露面。这次宴请各位也是皇上想与天下同乐,无须拘谨,就当是普通家宴一般,把酒言笑,不用有太多规矩。”

随着最后一句众位自便之后,宫宴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到底都是京中权贵的女眷,身份就摆在那里,纵使贵妃娘娘已经说了不用拘谨,终究还是有诸多考虑的。

出门在外的,哪个愿意丢了脸面,被道了闲话。

夹口鱼肉都要想着自己的姿势够不够优雅。

等宴席举行了一会,吃了些果酒花酒后,这才渐渐有胆子大的女眷开始与邻座敬酒吃茶说说话儿;慢慢的,手脚便放开了,端着酒水离了席位的人多了,说说笑笑的,甚至比宴席还没开始之前要更热闹一些。

贵妃娘娘又来找相府夫人说话了。

正好见玉人附在她耳际说着什么。

“怎么的?看嫂嫂这副模样,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儿?”

相府夫人抬头便见到了身段婀娜的大宠妃,虚虚见礼了一番后,贵妃娘娘便坐到她身侧去了。

“您可是宫中娘娘呢,如何能和我同坐一处?也不怕坏了规矩,这身份尊卑就摆着呢。”

相府夫人多少有些担心,贵妃娘娘却笑了,“无妨,皇上私下与我说了,这次宫宴就当给我放松放松。”

相府夫人即刻就意会了,便没再多说。

一旁的玉人赶忙给斟上一盏果酒,贵妃被扶着坐稳后便开起了玩笑,“方才看你们接头接耳的,莫非是在说我什么坏话?”

“这世上还有谁敢在背后道您长短的,”相府夫人哭笑不得,也知道是贵妃在打趣自己,索性稍稍侧了个身,让玉人过来说话,“方才我觉得侯府的贵女有点意思,便让玉人去跑个腿。左右我也不怕您听到,不如就一起听听。”

玉人得了令,便笑着把自己得来的信儿都给说了。

“……那位是武安侯府的三姑娘,长得着实标致,今年十六了,还没婚配。只是老奴却也听说了,这姑娘美则美矣,在外的名声可不大好。这段时日又添了三两桩新事,好坏参半,具体老奴也没去了解,夫人您真得好好思虑一番。”

玉人表述得委婉,意思却也明确,天子脚下多的便是贤德淑良的贵女,把这位杨三姑娘比下去的多了去了。

相府夫人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凡事要讲证据,外面是这般传的,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总得了解了才行不是?”

玉人道了声是。

贵妃娘娘因此把目光落在了斜对面引起自家嫂嫂注意的贵女身上。

“确实是极好看的。”她点了点头,“只是姐姐看上的,凉昭不一定就会喜欢,否则也就不会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了。”

相府夫人如被刺中了七寸,即刻惆怅起来,“这小子……”

她很是头疼。

相府夫人的这幅模样,倒是把贵妃娘娘给逗笑了,“嫂嫂也不必如此,今个儿遇上了皇后诞子这种盛事,京中未出阁的贵女估摸着都来了,您可以多看看。”

一面说一面拿眼神示意道,“您看那边的那位贵女,我倒觉得不错,知书达理娇俏动人,温温柔柔的,应该是个体贴的。凉昭担子重,要的便是乖巧懂事会体贴人的,能当得了贤内助才有好处。”

相府夫人一听,自是要抬头过过眼。

那姑娘就坐在同一排,隔了几个席位,温婉清丽。

她看了两眼,也跟着点了头,“这是周大将军家的二姑娘吧?我倒是听说过,是个美誉在外的大家闺秀。”

说的周二姑娘,便是周含烟。

第四十章 情报

说到这位京城出名的大家闺秀,相府夫人和贵妃娘娘不免又多聊了几句。

贵妃道:“倒是想不到大将军府养出了个如此出彩的,处处完美,就连那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姑娘家,怕是大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相府夫人笑了笑,“看着倒是极好的。”

这般说着,她的目光却又回到了另一名贵女的身上,不自觉作了比较,好半晌才说,“依着我对凉昭的了解,他更喜欢美艳的姑娘一些。”

贵妃掩唇轻笑,“凡事无绝对,左右多相中几个也无妨,总有合他眼缘的。”

相府夫人的笑容却是有所收敛,“……在这里的姑娘哪个不金贵,你可小心说话,别给抓了把柄才是。”

贵妃点头应允。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自然又私底下把德容园里的贵女都给悄悄相看了一番;而一直注意着相府夫人那边一举一动的周含烟,这当口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徐如兰亦是调了位置,如今和周含烟亲密坐在一处。

见她面上红红的,扑哧一声掩唇笑着揶揄她,“方才我见相府夫人及贵妃娘娘频频往你这处看来,怕不是看上你了,欲想让你当她的儿媳妇去。”

周含烟的一张俏脸越发红了,又羞又觉得甜蜜,“如兰你可别乱说,人家相府夫人可能就认认人罢了。你与我同坐一处,说不准看的是你。”

“这哪里会说不准?你可是京城响当当的大家闺秀,有你在,我如何还能入了夫人的眼。”徐如兰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眼下没人看着她们这处,她倒是能随心所欲地说说话儿了,“相爷当真是太过优秀了,你应当十分清楚,在座的到底有多少贵女是冲他来的我就不说了。你若是真的能入了相府夫人的眼,那可是美事一桩,若你以后真成了相爷的良配,我们这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

这番话说得周含烟越发面如桃花,心里欢愉之余,委实也是羞意浓浓,“你就少说两句,这满桌的美味佳肴还堵不上你的嘴不成?”

徐如兰瞅了瞅她的娇羞样,笑意越显,“瞧瞧,害羞了吧?你这脸红都染到脖子根了。”

正好原本伺候相府夫人那一席的一名宫女端着东西退了下去,周含烟见了,与徐如兰笑闹了两句,便寻了个由头起身离了宴席。

作为御花园里头的园子,德容园自然不小。除了有大得足以用来摆宴的场地,花花草草点缀着角角落落,这其中,楼台亭下又交错在其中。

周含烟脚步轻盈,趁着大伙都沉浸在醉人氛围里请无声息走上了亭廊,稍稍一拐便隐到了一块假石后头。

方才的那名宫女已经等在了那里。

“怎样了?”

因着地方有限,少不得有人来人往的时候,为了不被察觉,只得长话短说。

宫女便把相府夫人那边的一言一行都说于她听。

二人其实并不认识,只是在宴会开始前,周含烟打听到她是被分配来伺候相府女眷的,故而重金把人给收买了。

“……相府夫人其实也抱了相看姑娘的心思,她本身挺喜欢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而贵妃娘娘却是提了您,说您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周含烟喜形于色,当下便给她手里塞了五两银子。

这么说来,贵妃娘娘是看好她的。如今在相府夫人跟前提了一嘴,想来自己也能入了相府夫人的眼。

至于杨青菀……她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地方是能赢过她的?

不待她高兴多久,宫女又道:“除了你们两位,奴婢倒是还从她们嘴里听到田四姑娘及徐五姑娘,皆赞了她们。”

周含烟心头一纠,小声追问,“还有其他人选吗?或者还说了点什么?”

宫女想了想,摇头,“倒是聊了点其他的,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

正好亭廊的另一头一队端着美味佳肴的宫女款步而来,二人便往假山后又躲了躲。待人走过去了,宫女压着声音回她,“奴婢还得去给相府夫人添满果酒,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先走了。”

周含烟嗯了一声,又给她塞了个钱袋过去,“你辛苦了。”

宫女利索地收了起来,朝她福了福身便从一旁的小道溜了。

周含烟站在假山边上,眸光深深浅浅。

她想着方才宫女说的那几个人,杨青菀,她,田霜及徐如兰。

原本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玉手,这当口忍不住握成拳。

……怪不得方才相府夫人的目光会在她们那处停留得那般久,原来不止是在看她,连徐如兰都沾了她的光。

周含烟在夜色里想了一会,也不敢离席太久便准备折回去。将将经过德容园与柳馨园只隔了厚厚珠帘的月亮门时,余光里见一抹倾长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即刻顿住步子,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没有人注意到月亮门处都有了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原本三不五时会把那几位看上一看的杨青菀也放松了下来。

张姝妍大抵也是被气氛所感染,话似乎多了些,看人的眼神越发亮闪闪的。

杨青菀与她熟了之后,除了多顾着她,也会逗她笑。

二人吃吃喝喝了一会,田霜便拿着她的酒盏过来了。将将近了,她就忍笑道:“你不用提防我,我可不会像她那么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敢来招惹你。”

杨青菀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又不熟,你来找我做什么?再者,你说的那些我怎么都听不懂。”

田霜噗嗤一声笑了,索性探过头来,“你可骗不了我,你们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我从头看到尾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一律没错过。”她顿了一顿,又补充,“我以前就不是你敌人,如今就更谈不上了,一起吃吃酒说说话并没什么问题。”

杨青菀知道她这是在讨位置坐,还没有所动作,一旁的小人儿已经自动自发地往边上移了移。

田霜见了,笑眯眯道:“这小姑娘当真懂事,我喜欢极了。”见杨青菀没动,她便让小人儿往她的方向挪,“小可爱靠着那位姐姐坐吧,我喜欢坐你边上。”

第四十一章 不如交个朋友

就因着田霜这句话,张姝妍双眸亮了亮。

也没犹豫,当下便挨着杨青菀坐了。

田霜也不含糊,见腾出了位置,即刻就落了座。

她心情甚好,一高兴便自己抬了酒盏,“我就知道这趟宫宴一定得来,本是想找机会气气周含烟的。不曾想,我这还在琢磨着要如何找突破口,你倒是先把她的人给收拾了。”

她越说越兴奋,干脆自己又满了一杯,“我之前倒是没发现你是这般有趣的人,来,这杯我敬你。”

又是一杯果酒下肚。

杨青菀执了酒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

田霜见她喝得慢,嫌弃了一句,“素日里见你收拾起人干净利落,喝杯果酒却是这般拖拖拉拉的。算了,我再陪你喝一杯。”

这般说着,第三杯果酒便进了田霜的肚子里。

杨青菀看了看,终是忍不住道:“你若是想吃酒,根本不用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左右果酒清甜,一下子也喝不醉,再不济也有身边的人照应着,还不至于让你醉死在宫里。”

田霜笑出声,“我不过高兴罢了,原本还以为你会扛不住劝转身便跟她们和好,没想到是真的闹掰了。”

“这个你说错了,”杨青菀面无表情地纠正她,“自青云寺之后,她们根本就没人找过我。”

田霜嗤笑了一声,大抵是想说点什么的,想了想忍住了,“……罢了罢了,今日我就不打击你,左右你离了她们更好,堂堂一个侯府嫡女,做什么要被她们瞧不起?你们本就不应该合在一处。”

杨青菀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

那群人仗着自己有些才名,清高得很,自成了一个圈子。而以前的杨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无非是当了个参照物被留在身边,自然是被她们排斥的。

思及此,杨青菀主动敬了她一杯。

田霜没料到她会有这个举动,一瞬之后,眉目弯弯地应了。

待放下了酒盏,田霜道:“你这人其实品性不错,不如交了我这个朋友如何?”

话音将落,引得一直乖乖坐在二人中间的小人儿对她投来了热切的目光。

田霜感应到了,不由觉得好笑,“怎么的?我是哪里说错了吗?”

杨青菀看了看小人儿,大抵猜出了她的小心思,“妍妍大概也想交你这个朋友。”

果然,张姝妍用力点了点头,晶亮着一双眸子望着田霜,“姐姐,我可以吗?”

田霜当真是被逗乐,一面点头,一面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这小娃娃倒是好玩,我们岁数差了这么多,怎么就想着与我做朋友?”道完,又笑眯眯地哄她,“你老实说,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

张姝妍没给她面子,一面摇头一面指了指杨青菀,“青菀姐姐才是最好看的。”

田霜嘿了一声,杨青菀却是难得露了个笑,给小人儿的碗里添了个鸡腿。

席位上多了一人,倒是热闹了许多。再加上田霜话也不少,久了就连张姝妍的注意力都被她引了去,被逗得咯咯笑。

杨青菀在一旁也乐得轻松,对田霜的看法也改观了不少。

甫一见到她的时候,她对周含烟含沙射影,还以为是个尖酸刻薄的;也以为她胆子大,只是爱热闹,不曾想,竟也能和第一次相见的小娃儿玩得这般开心。

都说娃娃若是乐意亲近,那人定是个温暖有爱心的人,想来田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大抵是她们这席位比别处要热闹一些,原本在隔壁吃酒的李夫人都被笑声给招了过来。见来了个新的贵女,彼此便先是几句的介绍与寒暄。

“原来是周大将军家的姑娘,我倒是听说过的。”李夫人笑了笑,“看你们有说有笑的,想是过来找好友说话的,妍妍夹在你们中间倒是影响到了你们,不如我把她接到我这儿来。”

田霜自是抢着说不会,“妍妍十分乖巧,我与青菀都极喜欢她。疼她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她?”

杨青菀亦是附和了一句。

李夫人看着温和,这次倒是坚持要把人带走。张姝妍却不想,见她伸手过来欲拉她,索性挣脱了:“母亲,我想爹爹了,我能否过去寻他?”

“爷那边人更多,还都是男子,这样的话妍妍不怕吗?”李夫人温声与她说话,“你若是想爹爹了,就等宴席散了好不好?”

张姝妍抿着小唇点了点头,见李夫人还想说话,嫩生生的童音却又响起,“母亲,这里好闷啊,我能不能让两位姐姐陪我到别处去走走看看?”

李夫人看起来很为难,正要拒了,田霜倒是快言快语接了话,“我们不麻烦,也愿意陪她去散散心,正好我们也吃得多了,借了妍妍这机会去消消食。”

杨青菀更是干脆利落,已经起身朝她一福,噙笑道:“李夫人请放心,我们就在附近逛逛,更何况这是在宫里,守备森严,不会有事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夫人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应允。

临了交代张姝妍,“你可得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要有计较,千万别闯祸知道吗?”

张姝妍点了点头,看得出很高兴。

又听得李夫人说了几句,张姝妍便一手各牵了杨青菀和田霜欢欢喜喜离了席。

到底是御花园,哪怕是设了宫宴,活动的地儿也有限,三人就绕着德容园慢慢走着。整个园子灯火通明,甚至在花花树树上面挂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灯笼,十分讨喜。

小人儿很开心,吵着要一个。

杨青菀见四下里无人便摘了一只给她。

递给她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甩在了小人儿的身上,就听得她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直喊疼。

田霜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愣了一瞬忙要帮她揉一揉,小人儿却一下子躲开了。

她扑了个空,回头便跟杨青菀道:“你也不小心点,看把她给疼的。”

杨青菀也十分意外。

她压根就没使多大劲,也就是说,打在小人儿身上的力道还不足以让她疼成这样。

她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不由分说把张姝妍给拉了过来。又让田霜帮着挡一挡,而后稍一用力,便把小人儿身上的衣裳给拉开了。

将将露出锁骨处,迎着灯火她便看到了一片青紫色淤青。

田霜原本猜不透她为何突然这般做,在看到那处淤青后一下子就愣了。

第四十二章 我去会会他们

张姝妍身上的淤青还很重,田霜瞪大双眸,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把她弄成这样了?”须臾之后,却又自我否定,“不对,不是你造成的,你方才甩过去的力道远远不够。”

她面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杨青菀并没反驳她,又把她的衣裳往下褪了褪,从锁骨以下到她的胸口,接连又看到了好几处淤青。

有些颜色已经旧了,有些一看还很新鲜,怕是这一两日才造成的。

也就是说,她的身上除了旧伤,还添了新伤。

田霜倒吸了一口凉气,抿紧唇没再说话。

杨青菀的好心情也一下子没了踪影,又顾虑到天凉了,便帮着张姝妍把衣裳穿好收拾好。

……方才只看了这么点地方就有好几处被伤了,其他被衣裳遮住的地方只怕不会少。

田霜十分震惊。

她已经知道了张姝妍的身份,虽然不是南穆王的亲生骨肉,可名誉上已经是真真实实的宗室女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有那个狗胆敢这般去虐待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

“妍妍你跟姐姐说,是哪个狗奴才敢这样对你的!”田霜怒火中烧,“你以后要记住,若是有什么人伤害你,你应该直接告诉你的父王母妃,他们才能帮你把坏人抓住。”

张姝妍望了望她,面上竟没什么波澜。

“我知道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若并不是多大的事一般。

田霜的眉头皱得越发深,还想再追问到底是被何人所伤的时候,一旁的杨青菀按住了她。

田霜回了眸,只看到少女对她无声摇了头。

她并不笨,当下便意会了杨青菀的意思,只得忍住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她如今心里充满了对张姝妍的怜惜,见小娃娃身上那么多的淤青却不喊痛,越发心疼,“疼不疼?不如一会姐姐跟你的母妃说一说,她也许并不知道这个事。”

张姝妍拒绝了,“……母亲平时事情多,我的也只是些小伤,回头让嬷嬷帮我涂点药膏就会慢慢好了。”

田霜见她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只觉得鼻头一酸。

别说是权贵之家,饶是平民百姓的家里得了这么一个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只怕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哪里舍得动手?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杨青菀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妍妍不想说这些,你就别再问了。”她抬头把周围望了望,便指了个方向,“我记得那边有一处荡秋千,妍妍肯定会喜欢,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田霜自没什么意见,便一同往那处去了。

若是往常,夜里的御花园自然是安静的,只是今夜有大喜事,对出入宴会附近的园子的人倒是没那般计较。

杨青菀三人一路走着,皆是亮如白昼。

没多久便到了她所说的荡秋千处。

张姝妍到底是个孩子,瞧着那用花花草草装饰得极好看的秋千登时欢呼了一声,把方才的事儿全给忘在了脑后,迈着小短腿便小跑着过去了。

田霜见她高兴,心里好受了些,又担心她摔着了,忙跟了过去。

“妍妍小心点,若是摔个狗吃屎只怕有得你哭了。”

说是这样说,她到了之后便帮着把张姝妍抱上了秋千。

小人儿很高兴,咯咯地笑。

杨青菀也走了过去,面色跟着松了松。

她在边上的石凳上落了座,眯眼看着正玩着闹着的二人。

眼看着一时半会小人儿估摸着是不会从千秋上下来了,她闲着无事便到处望了望。

以前小的时候她也喜欢这个秋千,皇舅舅带她来过几次。知道她喜欢,又在不远处专门做了个让她玩捉迷藏的亭子。

她瞅着跟前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变。

杨青菀多少有些感叹,把这处地方无声过了一遍,冷不防的,竟看到亭子里似有两条人影在晃动。

因着隔得有些距离,她看得不大真切,索性便起身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田霜看到她的举动,却又得注意着小人儿的安全,一时走不开,只得出声问她,“怎么的,是发现什么了吗?”

杨青菀回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像是沈大相爷和周含烟。”

这两个名字别说合在一起出现了,就是单个拎出来说,都够引起田霜的兴趣了。

她哄着小人儿下了秋千,牵着一道去找了杨青菀,眸底全是兴奋。

她往亭子处望了望,整个人如打了鸡血一般。

“周含烟怎么会和大相爷同在一处?莫非二人之间有什么奸情?”她兴致勃勃远眺了两眼,又反应了过来,“不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周含烟这人原本就心思多,若是二人王八看绿豆,给看对了眼,那可太愁人了。”

她们当死对头好几年了,田霜自然是见不得周含烟好。

她若好了,她以后就不一定能好了。

田霜想了想,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若是换成别人,我去搅了倒是没什么问题。可那人是权势倾天的大丞相,我可惹不起这个祸。”

一旁的杨青菀却是扯了扯唇角。

田霜没借口,不代表她就不行了。

“你照顾好妍妍,我去会会他们。”杨青菀轻声交代了这么一句,便慢条斯理整理起了仪容。

不论做任何事,仪容仪表总是不能忘的。

田霜愣了一瞬,“会会?”恍然悟出她的话中之意。

“算了算了,那是大丞相,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和周含烟闹到这个地步,但也还没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地步,以后总有机会……”

她话还没说完,杨青菀已经整理好了状态,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轻缓,“我又不是傻子,无须担心我。”

语毕,她便抬步走了。

田霜急归急,却也不能带着张姝妍追上去。想着在德容园她对付白露所表现出来的魄力,又觉得大抵是她不够理解这位侯府嫡女。

“算了,兴许当真是我多虑了。”

她嘀咕了一声,便带着小人儿寻了个视野宽阔又隐蔽的地方蹲下了。

第四十三章 程咬金

十月的夜里着实有些凉。

这次的宫宴排场很大,几乎是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到了,远在封地的诸侯也来了五六个。

沈凉昭作为百官之首,又难得遇到气氛不错的时候,他不免被多灌了几杯酒。

意思到了之后,他便寻了个由头出了柳馨园。

他虽是个大权臣,酒量却不好,再多喝上几盏怕是要醉在宫里了。

他本意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透透气,却不想,才在亭子里坐下没一会,便遇上了人。

“是沈大相爷吗?”

来人有着一口如黄莺一般好听的嗓子。

沈凉昭半眯起眼看人。

有一名女子撩了纱帘进了来,身段倒是轻盈,却是不大敢抬起头来看他,估摸着是害羞。

他的神色清淡,却是一瞬间站了起来。

“相爷请留步。”

周含烟看着他步入亭子后,在隐蔽处站了一会才鼓起了勇气。

她想着方才从宫女那里得来的情报,只觉得危机四伏。

有时候,机会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她做足了心里准备,也预料了数种相爷看到她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故而,见俊俏的男子站起身来,便知道他定是顾虑到了男女有别欲要离去。

“那日在净月湖的事情,我知道相爷您是在的。”周含烟把声音放得极柔,她无意识揉捏着手里头的绢帕,“我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是您出手救了我。若非是您及时出现了,只怕我现在就不能站在您跟前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论如何,我都得好好感谢您才行。至于为何会拖到这个时候,委实是因为您一直很忙,我便没找到好的时机;原本是想让家父登门拜谢的,又怕因此这事传了开影响到了您,给您徒增了烦恼……”

她十分娇羞,生怕自己哪里表现得不够好,一颗心一直提在嗓子处。

说辞她早就打了腹稿的,只是在见到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后,便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都说了些什么,自己都浑浑噩噩的,手心都给出了汗。

“不用如此客气,那等时候饶是出现在那里的人不是我,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沈凉昭不喜遮遮掩掩,既然被找上门来了,索性便如上回那般大方承认。

他下意识地往旁挪了一步,到底要顾虑到对方是女儿家,“更何况那日救你的人是我的手下,回头我会帮你把话带到。”

周含烟懵了:“……”

也就是说她时时觉得甜蜜的事情,原来那日是被另一名男子抱上岸的?

这般一想,周含烟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

她脑子转得飞快,“即便如此,我的命还是您给救下的。您若是不嫌弃……”

她着急替自己辩解,生怕话说到这里了,跟前的大相爷就不留情地拂身而去。

此次宫宴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既是宴请百官及皇亲国戚,那作为当朝丞相自然不能缺席。

也就是说,这次宫宴只要她用心些定能遇上他。这等机会不可多得,正好她又有接近的幌子,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原本还想矜持些,可一抬头便见那人拿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望她,她只觉得胸口猛地一跳,仿若魂魄都丢了一般。

周含烟没再说话,扭扭捏捏地从袖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

还不待她有所动作,忽地听到一阵沙沙的声响。她原本就紧张,又被这阵声响给吓了一遭,即刻就朝声音所发出的地方看去了。

离着一丈远的地方有一排灌木丛,此时,挨着青石道的那株枝枝叶叶抖了抖,不过是一瞬,便有条人影微微猫着身子从灌木丛后出了来,还特意放轻了步子。

周含烟看清来人后,眸子一下子瞪大了,“杨青菀,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将将一说完她便后悔了,赶忙拿手捂住嘴。

杨青菀这般作态,显然是已经看到了她与沈大相爷在这里,她选择悄无声息地走掉,其实这样更好。

一个是知道了她和相爷私下接触过了,正好也给她提个醒别乱打人的主意;一个是她走了,也省得……麻烦。

周含烟这般一想,不免又揪心了。

她一直清楚杨青菀那记仇的性子,如今她们都闹翻了,甚至上回在青云寺的时候杨青菀还放了狠话。此刻人被她喊住了,若是过了来,也不知会不会趁此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报复她。

周含烟忧心忡忡,自是不知道,窝在灌木丛后的杨青菀一直在等她喊的这一嗓子。

“倒是好巧,我琢磨着难得来一次御花园,便想着饱一饱眼福,谁知这么有缘,在这里都能遇上。”杨青菀笑着回话,又仿若是刚刚看到那杵着如雕像一般不动的沈大相爷,“……还能遇上大相爷,这种机会实属难得。”

她说着话,人已经是大大方方走了过去,正正经经行了礼。

周含烟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对了,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你,有件事儿我还须跟你说一说。”走得近了,杨青菀不慌不忙与周含烟道,“你那日问我有没有看到是谁救的我们,我那会确实不清楚。后来我便遣人去调查,如今倒是知晓了。”

她侧过头,笑吟吟望了望旁侧的大权臣,“便是沈大相爷出手搭救的,到底是性命攸关的事,原本想着哪日命人过去知会你一声,你也才知道要答谢谁。”

话说到这里,杨青菀自然还要道一声谢。

没有什么东西是比活着还重要,次次遇上沈大相爷让她次次说感激的话都不在话下,只要这位大丞相不会嫌她麻烦就好。

她道完谢后,见周含烟迟迟没动作,便故意催她,“你当时很是关心我们究竟是被何人所救,如今恩人就在我们跟前,你倒是不知要如何反应了,难不成是太震惊了不成?”

她笑了笑,“还是你不信我所说的话?我自然不敢拿相爷开玩笑。”

周含烟原本就眼神闪烁着,如今见她把话题扯到相爷身上去,不得不僵笑着回应。

“自然不是,我信你所说的。”

她始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心里头乱哄哄的,只是不自觉拿眼角偷瞄边上很是伟岸俊俏的沈大相爷。

杨青菀面上一片正经,心里头却是在偷笑。

第四十四章 她不曾救过我

杨青菀与周含烟打过数次交道,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过人又十分有主意且心思深沉的人。素日里一言一行十分讲究,永远不会出错;若是出了差池,她亦能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如现在这般的表现,活脱脱是遇上了心上人被迷了心眼的模样,不仅说话不够伶牙俐齿了,就是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仿若变了个人一般。

可见,这位大将军府养出来的贵女确实是属意当朝丞相。

既然如此,她自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一个害得真正的杨三姑娘丢了性命,还敢踩着她上位的权贵之女,也该知道有因必有果。

她一向注重脸面,定是最不想在心爱的人跟前丢脸。若是连连在大相爷跟前出了糗,也不知她会有多羞愧。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杨青菀想到的事情可不少。

见周含烟拿扇子遮住半边脸的模样,她故意调侃道:“含烟是怎么了?你既然知道相爷就是救命恩人,难不成羞得都说不出感激的话了?”

周含烟的面上越发窘迫。

感激的话,她在之前便说了一通,眼下若是再说上一遍,瞧着大丞相那副模样,只怕要嫌弃她啰嗦了。

那如何能成?

周含烟纠结了那么一下,便眉目端庄地朝着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屈膝一福,简单道了声谢谢。

沈凉昭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就这么立在一旁,心里头已经明了。

“不用客气,你方才已经说得够多的了。”见两名贵女都在,索性把话说开,“我也说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若是换成别人也会这般做。以后请二位不要再拿这个说事,若执意如此,以后恐怕只会给我造成困扰。”

他说得已经很委婉。

若是换成在朝中,他习惯一针见血。

周含烟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面上有了难堪之色。

沈大丞相的话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亦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故而才将将有了个苗头,这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大权臣即刻就发现了端倪,直接把苗头扼死。

这般一想,周含烟羞愤难当。

杨青菀要比周含烟没脸没皮得多,她不似周含烟对沈凉昭有心思,故而听懂了他所要表述的意思之后,先促狭望了她一眼。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有人要寝食难安了。

“相爷既然这般说了,那我们自然要识趣些。我也不过是感念您的救命之恩,既然您都这般说了,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以后不再提起这桩事,也省得给相爷您添了烦恼。”

她一番话说得连眉梢都要飞翘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被打击到的缘故,总觉得一旁的周含烟怎么看都有些像被霜打的茄子。

她原本只是想着过来搅局,却是没想到这位一向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一下子就栽了。

这还得归功于不被美色所诱的沈大相爷。

她暗戳戳想了一通,又被她眼尖看到了这位贵女手里头似乎握着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仿若是个香囊,上头的三条小巧流苏早从她的指缝间垂了下来。

“唔,你手里……”杨青菀故意话只说一半。

周含烟这当口正心乱如麻,咋一听到这话,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把手里的东西捂了个紧,直接掩到身后去了。

她慌了一瞬,须臾之后又庆幸没把香囊送出去。

若是送了,都不知要如何收拾残局。

如今被大相爷变相拒了情意,她的脑子倒是一点点清明了起来,眼下见杨青菀故意提了这一嘴,便知道她别有用心,索性绽了个笑。

“不过是方才在路上捡到的东西,正愁没找到正主呢。你若是想知道,便自己过来看,到底是女儿家的东西,相爷怕是看不成的了。”

杨青菀自要装模作样过去看上一眼,“原来如此,倒是十分精致好看的,也不知是亏了哪家的姑娘。”她又看了两眼,状似无意提了那么一句,“看样子应该是新做的香囊,很是好闻。”

周含烟淡定如常,“可不是,这姑娘家的东西给弄丢了该是要急了,又或者是被男子给捡走了,只怕就要麻烦一些了,我便先给收着,回头再问问是谁的。”

话当真是说得滴水不漏。

杨青菀便看着她温温柔柔把东西收回了袖兜里。

她还在想着周含烟果真不简单的时候,忽地就被点了名,“……你跟我过来一下。”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发现沈大丞相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这才意识到人家找的就是她。

年轻貌美的当朝大权臣头也不回往一旁去了,杨青菀默了默,回想着方才那位的种种表现,觉得八成找她没好事。

走前她瞥了眼周含烟,后者正拿眼瞥着自己,一副想问又忍住不问的神色。

她一下子心里便平衡了。

有些人慕恋着人家,却得不到更多相处的机会,这般想想,饶是她是被叫过去训话的,那看在某些人的眼里亦是值得羡慕的。

杨青菀冲她一个甜笑,后者一扭头别开了目光。

待去了不远处的亭柱旁,沈凉昭已经候在了那里。

杨青菀将将站稳,他便开了口,“你倒是胆子很大,也敢利用我。”一面说着话,一面眸色深沉地把她望了望,“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没半点兴趣,收起你的小心思,否则早晚要出事情。”

杨青菀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倒是不觉得多诧异。

百官之首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若是以前她敷衍着答应一句便过去了,这当口她却想着替自己解释上两句,“我不该利用相爷,这个是我的不对,我道歉。只是她之前害我不浅,我们之间确实是结下了梁子,我对我做的事情亦有分寸。”又顿了顿,不怕死地补充,“应该是她收起小心思才是,否则出事情的是她。”

沈凉昭依然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眸光却变厉了,“她救过你一命。”

杨青菀一愣,“她不曾救过我。”

沈凉昭没再说话,眸底却越发深沉,只定定望着她。

杨青菀顿觉压力很大,即便如此,她稍一斟酌,依然顶着他的迫人目光开了口:“……相爷,我觉得您可能是有些地方误会了。”

第四十五章 红绳

“没有。”

沈凉昭倒是回答得十分果断,也不知是不是她给看错了,甚至见到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般的气氛,杨青菀想再说点什么也知道没用,索性便没再开口。

大权臣估摸着也没什么心思,把不远处的那名少女看了一眼,再回头的时候扔下了一句他不能离席太久要先回去之类的,袖子一甩便沿着亭廊走了。

周含烟见了,眼神跟着一晃,抬步往亭廊方向追了两步,却也知道于事无补便作罢。

人都走了,留在这里便没了意思,转身也想走。

步子将将跨出去,心里头又人神交战,索性过来找杨青菀。

“相爷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声音轻缓,眸光清亮,望着她的眼神温温柔柔的,仿若二人之间从未翻过脸一般。

杨青菀瞅了瞅她,轻轻荡开了一个笑,“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唔,算了,你大概也知道我的答案。这样吧,你求我,我便告诉你。”

周含烟一愣,随即也笑了,“你若是愿意说自然是极好,不说我也不计较那么一两句。”她并不想与跟前的少女多纠缠,想着自己也得不到想要知道的,这下倒是走得十分利索。

杨青菀在原地瞅了瞅那道倩影,倒也没再去找人家的茬。

左右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与她纠缠着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人心思深得很。

遗憾的是,她与相爷似乎又谈崩了。

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一想便能解决的,索性不纠结,回去找了田霜她们。

二人躲在角落里津津有味看完了整整一出戏,见她回来了,田霜眉开眼笑地称赞她,“啧啧,以前的时候只觉得你莽撞没什么脑子,倒是没想到你连相爷这种大人物也敢招惹。”她很感叹,“关键是你不仅惹了,还全身而退。相爷看着并没怪罪你,周含烟倒是被你搅了局,只怕晚上要气得睡不着了的。”

杨青菀瞅了瞅张姝妍,觉得在一个小娃娃跟前说这些不大好,便轻声回她,“胡说些什么,我只是过去与他们说了几句而已,碰巧各自都有事先走了。”

张姝妍望她的眼神很天真,“可是我觉得田霜姐姐说得对。”

杨青菀:“……”

她抬眸把田霜瞥了瞥,后者尬笑了一声,才贴在她耳畔解释,“是这样的,我这人一兴奋就话多。我们不是蹲在这里看吗?看到精彩处我便会解释上两句,没曾想这个小丫头都给听进去了。”

杨青菀无语望了她一眼,田霜则是豪迈拍着胸膛做保证,“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小娃子家家的,睡一觉就忘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因着出来也好一会了,杨青菀生怕李夫人会担心,便决定先把张姝妍送回去,便说了田霜两句,没与她多计较。

三人一同往回走,将将走上了一座拱桥,远远的便看到桥下的路上飘着几盏的灯笼。

田霜好奇心要重一些,往前去看了看,“咦,那不是周含烟吗?看这样子,又给遇上什么人了。”

杨青菀原本没在意,牵着张姝妍跟上来了才漫不经心抬了一眼。

那群人离她们不算特别远,她将将看到那身白纱罗裙,便认得那位背对着自己的女子便是离去不久的周含烟。她跟前有三四个人,带头的是一男一女,后头跟着的是宫人。

一行人站在那里正交谈着什么。

杨青菀起初看得不够真切,渐渐的,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身边的小人儿却已经脆生生开了口,“是母亲和爹爹。”

“看来是你出来得久了,他们着急了所以过来寻你了。”田霜这般说着,拉上人便走,却不想,牵着小人儿另一只手的人却是站着不动,她没多想,“青菀你还杵着做什么?快些过去交差,省得一会要被批是我们贪玩了。”

杨青菀望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跟着去了。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尧宁县主了,与南穆王之间早就没了关系。只是到底当过夫妻,突然间见上面了,情绪到底是有些波动。

三人从桥上下来后,南穆王先发现了她们。

他原本就长得俊雅温润,这当口见到了人,又荡开了一抹淡笑。

与和李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张姝妍明显要和南穆王更亲近些,小跑着便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李夫人在一旁咳了几声,那如欢快小鸟一般的小人儿忽地就停住了步子,笑容亦是一下子收起,规规矩矩地挺胸收腹,规规矩矩地跟南穆王行礼。

南穆王笑着把人牵着,回头与李夫人温声道:“她还小,在我跟前就不需要遵守那么多的规矩。”

李夫人在一旁眉目恭顺,笑着回他,“爷,她这个年纪该会的都得会了,否则以后要闹出笑话来,总归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周含烟是个人精,闻言柔声附和,“王妃这般用心,以后的小郡主定是十分优秀的。”一面说一面把被南穆王牵着的小人儿望了望,又奉承道,“小郡主小小年纪,却长得唇红齿白,待她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儿。”

原本笑着的李夫人忽地面色一僵,笑容便淡了。

再看南穆王,谈得上温和慈爱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他依然噙着笑,“你还是唤她一声夫人吧。”

周含烟一听,即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神色一慌忙改口。

杨青菀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三年过去了,他倒都没变,还是如印象里的那般俊气儒雅,翩翩公子一般。

他的品相不错,身边也终于有了新人,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如此倒也不错。

到底是别人家的夫君,她眼下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怕把他看上一眼也不敢停留太长的时间。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他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红绳。

那红绳并不起眼,上头除了五颗玉珠便无其他,普通简陋到哪怕杨青菀现在见了,还是觉得丢人。

那是她亲手串起来的玉珠。

夫妻那么多年了,她给他就做了这么一条。当时嫌弃做得不好,从此以后便都是直接去珠宝铺里挑选的。

却是没想到,当年遭人嫌弃的东西如今就戴在他的手上。

第四十六章 留京几日

杨青菀不免多看了几眼那条红绳,心情不觉有些波折。

她猜不透南穆王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她已经逝世了三年,再加上南穆王待自己其实也没多少感情在,委实也不需要做样子。

更何况,除了他们夫妻之间,估摸着也没有其他人知晓这条红绳的出处。

这般一想,不免又把南穆王悄悄端详了两眼。

此时的南穆王已经把张姝妍抱在怀中,笑得极为温润。他没再多说话,噙笑轻声逗着怀里的小人儿,看那神情,应是极疼的。

李夫人却是笑得很敷衍。

周含烟素日里一向是众人的焦点,又因着会说话脑子转得快,基本没有她收拾不了的局面。如今寥寥几句就把人家李夫人给惹到了,不免心里不安,她这个不安多少体现在了脸上,小心翼翼地陪着说笑不说,也不敢再有过多的言行。

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招惹了人。

田霜在打圆场,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杨青菀眼观鼻鼻观心,能不搭话就不搭话。她心里十分清楚,眼下不过是住进了别人的身体里,可多年下来言行上有自己的习惯,无意中若是给露了陷,又得遭来不必要的生疑。

好在话没再多聊,如今找到了张姝妍,南穆王自是要带回宴席处。

他走在最前面,旁侧跟着个温柔端庄的李夫人,杨青菀、田霜及周含烟便都随在后头。

南穆王淡笑着问张姝妍都去了哪里,张姝妍很开心,回答得倒是详尽,眸里的光芒亮亮的。

“哦?去荡秋千了?”南穆王语带诧异,他想了想,声音轻缓,“御花园是有一处能荡秋千的地方,却在相对僻静处,除了宫里的主子,其他人怕是不知道有这般的好去处。”

因着这句话,杨青菀的步子顿了一顿。

……她大意了,一时没想到这个,那会只顾着安抚张姝妍,哪曾想到还会被提起这一茬。

她还在动着心思,听得南穆王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你这么知道有这个地方?是不是你吵着要去玩,故而宫人带你去的?”

张姝妍摇了摇头,脆生道:“是青菀姐姐。”小人儿并没意识到这个答案会带来什么后果,很是乐滋滋,“那个秋千上有好多的花儿,十分好看。青菀姐姐带我去了那里,然后田霜姐姐帮我一来一回推着,好玩得紧。”

南穆王嗯了一声,随着怀里小人儿的指认,目光便朝杨青菀投了过来。

杨青菀自是感受到了。

她微微低着头,胡扯了几句,“……以前爹爹被召进宫,有时被小女闹得没法了便只能带着,巧合之下倒是到御花园来玩过几次的荡秋千。那会小女想着小娃娃应该是喜欢的,便带着妍妍过去了。”

李夫人笑着说,“那倒是,我听你母亲说过,武安侯当真是十分疼你,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信的。”

“原来如此。”南穆王也谦和地点了点头,回头又与小人儿说话,“好玩吗?”

小人儿兴奋地点着头,“当然好玩。”她一把抱住了南穆王的脖子,“爹爹,我们在京城留几日吧,我还想玩这里的荡秋千,也想和青菀姐姐和田霜姐姐玩。”

杨青菀把此举亲昵举动看在眼里,不免又把李夫人悄悄看了一回。

她很是匪夷所思,张姝妍对南穆王当真是十分亲近,倒是衬得李夫人像是继母一般。

这当口,安分许多的周含烟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王爷及夫人难得回京一趟,留下多待一阵倒也不错。正好小郡主有玩伴,小女素日里亦是有空,也能多陪着她好好玩玩。”

南穆王笑了笑,“我本就有这个打算,京城里有许多的吃食十分可口,正好这次可以让这只小馋猫饱饱口福。”

张姝妍乐坏了,笑得眉眼弯弯。回头却是冲着杨青菀招了招手,“青菀姐姐,你听到我爹爹说的吗?他说要留下便能留下。”

杨青菀含笑应了一声,又见有道目光跟了过来。

“一口一个姐姐的,想来你是真的十分喜欢人家。既然如此,到时候你可请这三位姐姐一道过来府上玩。”

“真的吗?”张姝妍开心极了。

“自然,你爹爹还能骗你?”李夫人柔柔笑着,回头则是把跟前的贵女们看了看,“只是姐姐们可不能陪你胡闹,人家要练字练琴练画那些,不一定你想玩人家便能陪你的。”

田霜自然是第一个应下,“我成日里无聊得紧,正好妍妍这小丫头讨喜得很,我亦是十分喜欢,届时让我日日过去陪她都成的。”

她直爽惯了,待说完话才恍然悟出自己用词不当。

人家小归小,身份却贵重,一个小郡主不是她想喊小丫头就能喊的。

她难得脸红地改了称呼。

李夫人不介意,笑着打圆场,“妍妍确实年纪小,喊她小丫头再正常不过的了。”

素来不对付的周含烟这当口倒是表现得十分大度,说话十分得体,“田霜性子耿直一些,其实人很是不错,还请夫人及王爷不要怪罪。”一面说,一面款款屈膝一福,“……夫人也不用担心小郡主在这里没人陪,你们远道而来,我自是舍命陪君子。夫人若是不介意,我倒是对京城十分熟悉,还能带着小郡主把好吃的都给吃个遍。”

李夫人自然没意见,笑眯眯回,“周二姑娘倒是会哄人。”

徒留杨青菀没个表态。

田霜就站在她身边,朝她挤眉弄眼没成功,索性拿手推了推她。

“妍妍最是喜欢你,你便说上两句,不然风头都要被她抢去了。”田霜对伪善的周含烟很是不满,小声嘀咕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咬牙切齿,“我与她素来关系不好,每每遇上都如仇人一般,眼下竟替我说话,当真是把我吓得不清。我不需要她装作和我相熟的样子,更不用她替我去假惺惺说那些场面话!”

杨青菀却只能稍稍挽了挽她,权当抚慰。

她眼下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她如今也得小心谨慎些,自然是能不引起注意最好。

却不想,小人儿直接点了她的名,“青菀姐姐,现在就你没答应了,你是不是没什么时间?”她趴在南穆王的怀里,轻轻歪着头,“不过没关系,你若是没时间,届时我和田霜姐姐一道过去看你。”

第四十七章 爷说的是杨三姑娘吧?

田霜总算欣慰地扯出了一个笑。

小人儿的话里可没提到那一位,说明她的地位可要比她高得多了。

周含烟亦是察觉到了,倒也不觉得尴尬,只在一旁轻轻笑着。

小孩子家家的,懂些什么,她今日和这个人好,明日指不定就又和另一人亲近了。

只想着安安静静当个路人甲的杨青菀,因着张姝妍这一句,瞬间又觉得所有目光都集在了她的身上。

她顿感压力巨大,只得硬着头皮附言,“自然不是,我亦是欢迎小郡主来寻我玩。”

张姝妍心满意足。

几人边聊边走,总算回到宫宴上。柳馨园都是男宾,酒味浓重,南穆王到底没把小人儿带了进去,倒是在两个院子交界的那条亭廊上坐了下来。

看样子应该是要叙话的。

杨青菀很知趣,当下便和田霜行了礼先走了一步。

周含烟亦是聪明人,哪怕抱着朋友多多益善的心思,却也知分寸知眼下不合适,她亦是温温柔柔与李夫人道了别。

三人前后走着,竟是一句话都没搭上。

其中,田霜见机会来了,本意是要酸酸周含烟的。杨青菀却觉得不可取,把她稳稳拉住了,“眼下在皇宫里,你倒是消停些,不要闹出什么事端。”

田霜这才作罢。

待三名贵女一回去,低声与怀中小人儿做游戏的南穆王往三人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不经意问道:“那位穿着最为素雅的贵女是哪个府上的?”

“爷说的是杨三姑娘吧?”李夫人倒没多想,笑着回他,“那是武安侯府上的嫡长女,排老三。侯府夫人是旧识,淑君刚嫁过去的时候妾身得以看过一眼,当年还是小小的一个女娃娃。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这位嫡长女出落成了京中很是有名的大美人。”

她略有些感慨,恍然发觉自己似乎说了些没用的,又笑着道:“怎么的,爷为何会打听起她来?”李夫人想了想,“妾身倒是记不起你还有什么未娶的兄弟了。”

南穆王没看她,神色如常,“小丫头挂念着她,我便问问她是个什么人。”

李夫人即刻就明白了,“妾身知道爷的担忧,人家姑娘出身侯府的,身份亦是贵重。其余两位也都是出身名门,妍妍若是与她们一起玩,断不会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

南穆王没再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且说杨青菀与田霜回到席上之后,二人便掩嘴低语。

“青菀你说奇不奇怪,李夫人既然已经嫁给了南穆王,按理说就是王妃了。可方才在那边的时候,周含烟的一声王妃惹得人家直接变了脸色,南穆王更是出声纠正,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名堂。”

田霜十分好奇,接触得越多,好奇心愈发重。

她好容易等来了合适说话的时候,当真是心里头憋得不行。

“最开始听妍妍称呼王夫人不是母妃而是母亲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就如有只猫爪在挠一般,忍着一直没问。后来见了南穆王后,才知道妍妍并不是天生冷淡的性格,她和南穆王十分亲热,但是与李夫人在一处的时候,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是如何做到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跟前那般冷静沉默的。”

田霜张口便是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眼见着她停下喝起了果茶,杨青菀还以为她总算要消停了。谁曾想,她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搁,便又拿手肘推了推她。

“对了,至于妍妍身上的那些淤青,你到底是如何理解的?”说到这个的时候,田霜的语气明显小心翼翼了不少,“你说到底要不要和李夫人说一声,我猜想着南穆王十有八九是不知晓的。他若是知道了,妍妍的身上便不会有伤了。”

杨青菀揉了揉额。

她亦是第一次见李夫人和张姝妍,哪里知道都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母亲母妃夫人王妃的,说到底那是别人的家事,她与田霜在别人看来就是外人……更何况,王府后宅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她们冒冒然插手,说不准要引火上身,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她想不明白的便是那条红绳的存在。

只是,那又如何?

在世人眼里,尧宁县主已经香消玉殒在三年前。

杨青菀如实与田霜道了自己的想法,却也忍不住想起了这其中存在的种种疑点。

张姝妍是李夫人的亲骨肉,面上看着倒是极宠她的,可是张姝妍的反应又与之相矛盾。李夫人若是真的待自己的女儿好,张姝妍不至于惧怕她,她一个懵懂的小娃娃,对好坏的反应十分直接。

田霜和她待她好,她便与她们亲近;南穆王疼她,她便敢跟他撒娇,可一到李夫人身上,感觉就变了。

既然是母女,为何会是这样?

若真是如看到的那般宠她疼她,又何以会让人寻了机会对她下手?

又或者……这事儿跟李夫人压根脱不了关系。

杨青菀想到这里的时候,心口砰砰砰地跳,她亦是不愿把人往坏处想。

田霜又在她耳边舌燥了几句,杨青菀抿了抿唇,只得含蓄回了几句,“……到底是王府的事,我们也不合适私下谈论,若是被传到他们的耳里,只怕我们要吃大亏。至于妍妍这个事,你更是不能去开了这个口,左右他们要在京里待一阵,我们还能陪陪她。届时混熟了,兴许妍妍便愿意跟我们说真话了。”

田霜想想也是这个理,遂点头答应了,“以前我们是对立的,对你的印象总被框在盛世凌人这字面上,却不想,你这人倒是挺冷静理智,分析起事来头头是道,逻辑十分清楚,连我听完都会觉得豁然开朗。我便不明白了,周含烟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是心里十分清楚的,又为何会被她蒙蔽到这个地步?”

杨青菀没解释,只给她的碗里添了只鸡腿,“别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谈论了。”

田霜见她不愿多谈,也就识趣没再多说,开始专心吃起东西。

第四十八章 受虐狂

坐在与她们隔了好几个席位的周含烟,则是悄无声息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状似在吃着喝着,实则一双美眸连眨都没眨。

徐如兰正和她说着话,一直没得到回应后才把身侧少女望了望,发现她在专注看人,索性也探头过来,“……这两个人前阵子明明还水火不容,今个儿却能坐在一处聊得十分投机,好得仿若一个人似的。”她望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给自己添了点果茶,又顺道帮周含烟也换了一盏,“多半是因为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吧?你还看她们做什么,这两人只要不来招惹我们就成。”

她哪里想到方才周含烟出去的功夫又都发生了什么。

周含烟自不会主动说出来,她盯着杨青菀那张美艳的容颜,不免想起之前宫女那边得来的讯息,恍然记起她身侧的姑娘也是有威胁的。

她回过头来,笑得如往常一般温婉,“如兰,你觉得相爷这个人如何?”

徐如兰对她会问这个问题很诧异,却还是笑着回她,“……样貌一等,才识一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其他好儿郎该具备的好品质他都有了,别人没有的他也给占全了。这偌大的京城,若是要谈论起谁家未婚娶的好儿郎谁最吃香,相爷定是排第一个。”

她根本不知道周含烟问这个的目的,以为是女儿家之间的私密话,还调侃她,“怎么的,相爷这般优秀,难不成你到现在才有了危机感?”

周含烟笑着叹了一声气,倒不似之前那般羞涩扭捏,“喜欢他的京中贵女当真是太多了,我有危机感还不正常?”她侧过头,半认真半开玩笑道,“倒是你,怕也是一颗芳心都飞他身上去了!我可先说好了,你届时可不能与我抢,否则这姐妹就做不了了。”

徐如兰被逗乐了,“哪里的话!你一个琴棋书画样样出色的貌美贵女,这京中有谁能及得上你?还谈什么抢不抢的,我长得不如你,才学也不及你,相爷就算是眼瞎了,选的也只会是你!更何况我们还是多年的闺中密友,自然不会有这种事!”

周含烟心里头这才舒服了。

二人又聊了会,渐渐便有了欢声笑语。

宴席依然十分热闹。

到这当口,席位与席位之间走动的目的也就不明而喻了。

权贵之家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今日家中有适龄的姑娘基本都带过来了,正好借着敬酒劝酒之机可以好好相看相看。

一时之间,场面很是火热。

周含烟名声在外,故而来敬将军夫人的人很多,这边还没寒暄完,那边又等了两位,着实把她忙得额上都渗出细汗来。

其他带了姑娘的席位上,多多少少都有人走动的,这样一来,倒是衬得独坐在席上的武安侯夫人十分寂寞。

她又等了等,还是没人过来,似乎有些急了。

田霜看在眼里,啧了一声,“……你看看名声这东西把你给害的,特别还摊上个周含烟,你都不知她踩着你是如何往上爬的。”

杨青菀喊停,“别在我跟前提这个名字了,更何况婚姻大事我根本就不急。”

田霜也配合,回头却是笑眯眯道:“不如你考虑考虑我表兄,他如今正是适龄好儿郎,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在六部供职的,前程似锦啊。”道完,她幽幽叹了一声气,“你都不知道,那日得知被你亲口拒了亲事,他还憔悴了好一阵。”

杨青菀都给听糊涂了。

“你哪个表兄?”她想了想,答,“这阵子只有一个什么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话还没说完,田霜已经点了头,“就是他了,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刘崔城。早早去了你们侯府提了亲,一直大半月后才等来了信儿,他十分惆怅啊!我表兄这人其实不错,不花天酒地,性子好样貌也不差,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为啥就拒了。”

杨青菀瞅着田霜的眼神有些复杂,默了一瞬,还是决定直接说,“……你这表兄是不是这里有什么毛病?”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田霜一头雾水,没听懂她要表达的意思。

“京中未出阁的贵女那么多,比我优秀的多了去了,他怎么就看中了我?”杨青菀一面说一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难不成他是被美色所惑?”

田霜倒是否了,“自然不是,他不是那般肤浅的人。”

杨青菀扬了扬眉,等着田霜的下文。

“事情是这样的,你可能没见过我表兄,他却是见过你的。按他的说法,那日他正和几位狐朋狗友寻了好去处相聚,正好听到有女子在呼救,他们赶到的时候,你一个姑娘家已经把调戏良家妇女的两个小混混给揍得半身不遂。我表兄见过的多是温婉矜持的大家闺秀,如你这般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遇上,一下子就心驰荡漾,当日便来找我问你了。”

田霜说到一半,喝了口茶润润喉才又接着往下说,“我虽看不惯周含烟,对你却也不是那么讨厌,特别是听他说了有这么一回事,对你的印象也好了些。即便如此,我却也不想他娶了你,便又添油加醋说了点你凶恶的一面,哪曾想,他多半是一眼定情了,一面说着你怎么那么可爱一面回头便求到了舅父那边去了。”

未了,她正正经经下了个结论,“我这个表兄八成是个受虐狂。”

杨青菀总算明白了人家为何会上门提亲,她与田霜道:“那他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她这一拒,若是能让刘崔城死心了最好。若是不能,正好还有个田霜,可让她帮着劝一劝。

田霜接得飞快,“他打击不小,可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没放弃。”

杨青菀默了默,“以后你们说话的时候少提起我,你若是为他好,便三不五时给他介绍些别家的贵女,别让他有胡思乱想的机会。”

她成为武安侯府的嫡女才一月有余,很多人或事都还没摸清,已经够她忙活的了。

这位什么尚书家的嫡子就别来添乱了。

第四十九章 技高一筹

宫宴自然是圆满结束的,田霜与杨青菀也成为了好友。

待宴席散了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杨青菀亦是十分疲乏,躺下便睡了。

隔日她还未醒,杨思漪已经早早过来,眼巴巴等着她醒来能说说宫宴上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她等了一会,见榻上的少女还睡得沉,便知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正好见探梅从外头摘来了数枝新鲜的早梅,便笑眯眯凑了上去与她轻声说起笑来。

说得多了,声音不免渐渐大了。

杨青菀便醒了来,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窗边,一名葱嫩少女笑盈盈地拿了一支缀满花骨朵的红梅,一面往高颈瓷瓶里轻放,一面轻声咨询,“探梅你帮我看看,我把梅花放在这处合不合适?正好它的枝桠往外伸,调个方向就不会挡住其他的了。”

“这个位置四姑娘放得倒是极好的。”探梅笑着回她,余光见榻上的人坐起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过去伺候。

杨思漪亦是看到了,眉目弯弯也跟了过来。

“三姐姐您可算醒了,叫我好等。”

杨青菀瞅了瞅外面的天色,着实也不早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昨日大抵是喝多了果酒,故而贪睡了些。”

一面说一面利索地漱口洗脸换衣裳。

“你这大清早就赖我这里来了,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呢。”

杨思漪抿唇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三姐姐您。”

杨青菀没再多说,将将收拾好,初荷已经张罗好了一桌清淡可口的早膳。

她过来坐好,还未提起筷子,便听得外面有人禀报有别家姑娘递了拜帖。

“……说是田四姑娘和南穆王府的小郡主,如今还在外面候着。”

杨青菀一听,即刻命人请她们进来,自个儿亦是起身出去相迎。

杨思漪很诧异。

“都是昨夜里才熟起来的,我一时半会也没时间说这个,有空再好好跟你聊聊。”

杨青菀走得急,杨思漪亦是分得清轻重的,当下也没再多问,只兴冲冲道:“我倒是没想到您和田霜竟也有和解的一日。”

二人走出去没多久,便和来人碰上了。

田霜牵着张姝妍,心情甚好。双方寒暄了几句,便一起回清和苑。

“我还是第一回来了你们武安侯府,倒是十分新鲜,原来你们府上景致不错。”田霜笑眯眯地左看右看,对什么东西都好奇得紧,途中经过了天鹅湖,见到那成双成对的白天鹅黑天鹅,还与小人儿一道欢呼了两声,仿若长不大的小孩一般。

杨思漪原本对田霜印象并不十分好,就观察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对她已经有了改观。

以往见她都是一副随时要欺负人的模样,还没看到她也有孩童一般欢乐的时候。

待到了清和苑又进了屋,桌几上还摆着一桌子的可口饭菜。

田霜不期然摸了摸肚子。

杨青菀即刻就明白了,“你还没用早膳?”

田霜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近她耳边才悄声道:“这不是怕被周含烟给抢了先机,我天还没亮就醒了,收拾妥当直奔小丫头的府上,转身又给带你这里来了。”

杨青菀挑了挑眉。

田霜这心思,为了让周含烟扑个空可谓是拼了。

田霜上了桌,张姝妍自然也一同坐下了。

杨思漪原本是已经吃过早膳,见了这般场面亦是不想错过什么,也笑眯眯遣人给她也添上一副碗筷。

田霜因是空着肚子,故而吃得不少,足足用了两碗白粥,被杨青菀笑话了几句。再看张姝妍,别看她小小的一个,也吃了两只肉包子下去。

杨思漪只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听着田霜神采飞扬说着她遇到过的有趣的事。

她倒是知分寸,见杨思漪执意要听昨夜宫宴上的事情,眯眼笑着把问题推给了杨青菀,“杨四姑娘若是想知道,还是让青菀跟你说吧,我因着酒量不济很早就给喝醉了,当真是讲不出什么东西来。”

听田霜这般一说,杨思漪倒没为难她,笑盈盈自个儿找起了话题。

一行四人聊得十分火热。

用完早膳,几人坐了一会,杨青菀便带着田霜及张姝妍把整个侯府逛了一圈。得知小人儿惦记着天鹅,还特意又拐去了天鹅湖,顺便带上了鱼饵等小鱼小虾。

张姝妍玩得很尽兴,直至快到午时才被送了回去。

马车停下后,杨青菀与田霜出了车厢,把小人儿送到了门口。

“你好好休息一番,待晚些我们再过来接你。”

张姝妍一直笑眯眯的,两只小脸蛋白里透红,显然很高兴。正与二人道了别准备进府里,周含烟却是袅袅婷婷从里头走了出来。

看到三人都在门口,她温温柔柔就笑了。

“我原本以为我来得够早的了,没想到田四姑娘更早,小郡主将起你就把人给接走了。”她一面说一面稍稍弯下腰,“小郡主今日玩得可开心?”

见她点了点头,又笑着道:“开心就好,今日都玩了些什么?”

田霜已经不耐烦打断了她,“妍妍玩什么不需跟你汇报,你不是要走了吗?那就快些回去吧,待下午再过来。”

周含烟被抢白了一番也不生气,转而又问张姝妍,“我答应夫人下午给她带点大福客栈很是出名的梨花水晶糕,你有没想吃什么?我一起给你带过来……”

张姝妍眨眼睛的功夫,田霜又抢话了,“不必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下午直接出去吃遍大街小巷,若是遇上味道好的,我们也能给夫人带!”

周含烟不恼,轻瞥了她一眼后,礼貌与小人儿道了别便迈着莲步走了。

田霜都要气炸了。

杨青菀见她隐隐要发飙,忙让府里的人把张姝妍给接进去。

果然,大门将将关上,便听得田霜咬牙切齿道:“她倒是厉害,扑了空就算了,竟转头就巴结上了李夫人。还说什么要给李夫人带梨花水晶糕,若非是相谈甚欢,又哪里会让她帮着带糕点!”

田霜越说越气,忍不住跺脚,“周含烟当真是阴魂不散!”

第五十章 明争暗斗

杨青菀安慰了田霜几句,到底还是觉得田霜太天真了。

周含烟心思一向极重,南穆王又是个王爷,虽平时远在封地,可到底是与皇帝同一宗的,身份尊崇,能巴结上自然是极好的。

她定是想到田霜会捣乱,故而作了多种打算。

小郡主那边她若是没了机会,不还有个李夫人?

只要找准时机又打听过她的喜好,想与夫人谈天说地拉近关系也没那么难。若是把人哄开心了,那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周含烟一向会收拢人心,按目前这个情况,想来她是成功了。

田霜愤愤上了车,抿唇不说话,一心想着要如何把周含烟防住。

“……再这样下去那还得了,她怕是要上天了!”

杨青菀坐在一旁,倒是没搭腔。

若非是情势所逼,她更愿意和南穆王府的人离得远远的。

见田霜被气得够呛,多半是没心思聊天了,她索性闭目养神。不消一会便到了武安侯府,杨青菀下车时,田霜依然是气鼓鼓的。

她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劝了她几句。

休息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杨青菀准时赶到南穆王的落脚地。等了一会,田家的马车也来了,田霜下了车,一扫之前的阴郁,将将站稳便高兴唤了她一声。

杨青菀下了台阶,正要迎过去,却见马车里又出来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

田霜则是往后退了两步,由身边的丫鬟扶着,立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这当口,车帘晃了晃,一名穿着打扮十分得体的夫人被人扶了出来。

田霜迎了上去,眉眼弯弯唤了一声母亲。

杨青菀:“……”

她忙过去礼貌行礼问安。

和田霜的爽朗不同,田家夫人和善之余却是十分沉稳,双方站着说了几句便往里去了。

不消一会,杨青菀与田霜便把张姝妍接出了府,而田家夫人则是留在府里陪着李夫人打发时间。

坐进马车的时候,田霜十分得意。

“……方才我们刚刚进去的时候,你可看到了周含烟那张脸?八成是被气到了。她不是很能讨李夫人欢心吗?我把我母亲都哄过来了,看她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都说同龄人才有话说,你别看我母亲好似十分端庄稳重,实则与我一样贼能说!依我看,有我母亲在,周含烟想插上话都难!”

田霜美滋滋,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开怀大笑。

杨青菀当真也是被逗乐了,回头轻拍了她一下,“你的言行举止倒是注意些,可别把妍妍给带坏了。”

张姝妍却是跟着咧开嘴,“我也不喜欢含烟姐姐。”

田霜一听,更高兴了,直接把小人儿搂了过来,“你听听,是妍妍自己说的,可不是我教的。”

杨青菀故意顶嘴,“说不准便是被你说的给影响了,本能跟着觉得她不够好。”

田霜理直气壮,“她确实不好,这点又没说错。”

张姝妍看看杨青菀,又望望田霜,乖巧摇头解释道:“含烟姐姐下午来得早,与我玩了一会便追问早上我们都去了哪里又玩了什么,是否说了她的坏话。还跟我说你们二人名声不好要少来往,到最后交代我什么话都不能说出去。”

杨青菀听了这番话,心里头倒是没什么波动。眼看着一旁的田霜又要炸毛,她忙先发制人,“好了好了,你既然都知道她的嘴脸,又何必计较这个?不过是自己气自己罢了!左右你也将了她一军,想来她如今也要气坏了。”

田霜想想也是,心头好受了不少,却又忍不住搁下狠话,“她可千万别给我逮到机会,否则我整不死她!”

整整一个下午,就如同田霜午时所说的那般,二人带着张姝妍到处吃吃喝喝的。

她们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有机会出门也都是结伴去赏花赏景采青之类的,这般一同走街串巷搜罗好吃的还是第一次。

田霜为了能让小人儿吃到京中的美味佳肴,还特地做了功课,整整列了满满的一页。

有的吃着不错,有的差强人意,有的则是直接入不了口,总而言之,好坏参半。

小人儿却是吃得不亦乐乎,看到什么都想试试,时常两只腮帮子都是鼓鼓的。田霜看着好玩,便总拿手出其不意地一揉一捏一戳,倒是损失了好几只肉丸鱼丸珍珠丸。

张姝妍最开始傻乎乎的,掉了只会干瞪眼。到后来便防着田霜,见她一有什么动作,马上就躲到杨青菀的身后去或者直接告状。

田霜为此还笑话她小小年纪倒是懂得找帮手。

打打闹闹吃吃喝喝之余,天很快就黑了。

把人送回王府的时候,张姝妍还意犹未尽,执意等到二人答应隔日再带她出去吃东西才一蹦一跳往里去了。

至此,一日总算过了。

杨青菀与田霜并不顺路,二人道过别后各自登上了马车。

隔日,南穆王在京中的府邸越发热闹了些。

田霜自是又带着田夫人上了门,而周含烟则是变聪明,给两位夫人带了点心之余,一同前来的还有徐如兰、白露及林月珊。

这四人聚在一处,可见是与杨青菀及田霜杠上了。

杨青菀因着有事给耽搁了一会,到的时候自然是晚了些。见田霜没带着人去寻她,便料到人应该是在府里头的,经门童的一番通传得了允许,她亦是进了府。

领路的丫鬟直接把人带到了地儿。

杨青菀略略一看,眼前的亭子里倒是坐了一圈的人,那一张张的面孔都熟悉得很。

田霜正与她们唇舌交战。

杨青菀一下子便明白了。

这两日,周含烟单枪匹马的,并没从她们手里讨到什么便宜。她又不笨,自然会找外援来与她们对抗,故而在这里能看到那几张脸也不算稀奇。

而田霜向来与她们不对付,能坐在同一个亭子里已经是看在小郡主张姝妍的面上了,再要求她不要搞事就太强人所难了。

她在原地顿了一顿,便慢腾腾往亭子那处走。

小人儿被夹在人群中,瞅着跟前言语交锋的场面也不惧,一抬眼看到缓缓走过来的倩影,当下一双眸子便亮了。

“青菀姐姐。”她甜甜唤了一声。

原本吵闹的声响即刻就停了。

杨青菀踱步而来,踏进亭里的时候先把扑过来的张姝妍给搂在怀里,而后才不痛不痒地打了个招呼,“各位倒是好久不见了。”

第五十一章 就你话多

杨青菀一来,田霜便得了帮手,气势一下子长了不少。

她稍稍喘了口气,准备休息一下一会继续和对面大战个三百回合。

她这气都还没喘上,便有人阴阳怪气了起来。

“啧,武安侯府的嫡女就是不一样,横行霸道惯了,一来就把人家小郡主给强行搂过去了,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若是得罪了南穆王,难不成还以为老侯爷保得住你?”

白露一面嘲讽看着人,一面扭头与周含烟道:“……若不是我们这次也跟着来了,都不知道你被她们两个给欺负成这样了。你哪里需要受这份罪,合不来又何必惯着她们?你带着小郡主到别的地方去玩就是了。”

周含烟欲言又止。

林月珊似是看懂了她要表述的意思,“我明白了,定是她们一直扣着小郡主,不让小郡主随你一起走对不对?”

田霜听不下去了,冷笑一声,“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有趣,这胡言乱语的功夫颇有长进。”她一面说一面朝张姝妍招了招手,后者即刻就到她手边去了,“你们也知道她是小郡主,若非是她自愿的,我哪里敢把人扣着?倒是你们应该好好想想,小郡主为何不喜欢和周含烟玩才是。”

“那还用说,定是你们在小郡主跟前说了含烟的坏话。小郡主年纪小还分不清是非,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再和你们多待上几日,小郡主怕是要被你们带歪了,届时看王爷会不会放过你们!”

白露义愤填膺,回头哄张姝妍的时候又换上温柔的面孔,“小郡主快过来,她们都不是好人,你少和她们在一处。”

小郡主直接摇了头,抬头把身侧二人望了望,“我喜欢青菀姐姐和田霜姐姐。”

白露一下子就觉得面上挂不住了,周含烟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左右大家都是熟人,好不容易坐在一处,最好别伤了和气才是。”

她眉目沉静地把白露给拉回了原先的位子上。

杨青菀便领着张姝妍亦一同坐下了。

正好李夫人遣了人送了新鲜的瓜果糕点过来,趁着丫鬟把东西上桌的功夫,田霜与杨青菀说起了悄悄话。

“……昨日回去之后,我母亲在车里与我说了,说她是个厉害的,把李夫人哄得极为开心。还给她们都带了礼物,很是会说话,又十分贴心,若非是我母亲早早就从我这里听说了周含烟,只怕连她都要叛变了。”田霜咬牙切齿,“你瞧,昨日她定是没在我母亲那里讨到便宜,今个儿就喊上她们几个了。呵,我当都是谁呢,除了能耍耍口舌还能如何?”

二人交头接耳的举动落在了其余几人的眼里。

白露藏不住话,待丫鬟都退下之后便又开口了,“怎么的,田霜若是有什么趣事何不说出来一起乐呵乐呵?若是不敢说,莫非是在说我们坏话不成?”

田霜不吃她这激将法,当下就回了嘴,“我与你们又不熟,为何要与你们分享?”一面说一面把白露盯着,“倒是你,说话含枪带棒的,也不怕叫妍妍学了坏处去。”

白露恼了,“我可不像你这般声名狼藉,真学坏了那也是你们二人教的!”

田霜还想继续争,一向不喜欢参与口舌之争的徐如兰眼皮一掀也启了朱唇,“田霜你别血口喷人,白露说话素来直接,可一向是有道理的。”她稍稍一顿,思路倒是清晰得很,循循诱导,“论才学,我们当中任何一人都要比你们两位要好得多,不论琴棋书画,只要小郡主有需要,我们谁都能助一助。再反观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在这些方面你们能教好小郡主?”

林月珊轻蔑一笑,登时接过话,“别说教不教得好了,说不准小郡主还能给她们二人指导一二呢。”

这话说的,田霜撸起了袖管就要上去撕裂她们的嘴。

白露林月珊一看她这个架势,面上的神色抖地一变,惊慌失措躲着,全然没了方才那番的端庄矜持。

杨青菀倒不气不恼,气定神闲把人按住。

“你别拦着我,这些个披着人皮的邪恶东西,看我还能不能饶过她们!”

田霜挣扎着,周含烟不免也有些慌神,若真让她动起手来,还不得吃亏?

她身边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口舌之争还行,真要起冲突了,估摸着一个个站着任人打骂。

“田霜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这里可是南穆王的地方,哪里由得你胡乱撒野?”周含烟强作镇定,“再者,若是我们这里的情况被丫鬟给报到李夫人那里去,估摸着以后都陪不了小郡主,这又何必?”

田霜冷笑一声,“这正好,省得让小郡主接触到你们这些心怀不轨的恶人!”

“田霜你冷静些,周含烟这一点倒是没说错。”杨青菀顺着说了这么一句,便见田霜拿双眸瞪她,她朝她眨了眨眼,“你别急,这不还有我。”

声音倒是极轻的。

田霜忍了又忍,到底还没被刺激得失了理智,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白露见状,却是起了劲,“呵,怎么的,你不是想和我们拼了吗?这当口怎么又坐回去了?这可不是你田四姑娘的作风!”

杨青菀回头瞥了她一眼,“自我到这亭子里来,就白露你话最多,也怪不得周含烟总在我跟前抱怨你爱乱说话,惹出一身祸后还要她讨着笑脸帮你收拾残局。”

白露登时一噎,一时没反应过来,却震惊地朝着周含烟望了去。

后者亦是没料到杨青菀在这当口来了这么一嘴,愣了一瞬才道:“我知道青菀你恨我,只是,虽说我们之间闹得不愉快,这般污蔑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到底有没有污蔑你你心里头最是清楚。”杨青菀眯眼笑,见白露还呆愣愣的,索性又添了几句,“你也别太难过,既然在我跟前说到了你,自然也不会落下其他那几位的。”

林月珊和徐如兰面面相觑,不自觉也看向了周含烟。

面上到底是有些许的不自然。

第五十二章 嚼舌根

杨青菀云淡风轻的三两句,登时让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瞅了瞅那几位贵女,只觉得好笑。

她并不是真正的杨三姑娘,哪里知道周含烟到底有没有跟她说过她们的坏话?只是,她还没和周含烟闹翻之前,表面的来往一直没断,她来来回回在她跟前嚼了几次田霜的口舌。又和身边的贴身丫鬟了解了一番,便知晓这位名门嫡女看似光鲜完美,实则是个喜欢煽动人进而让别人帮她达到某些目的的。

之前流菊的事情也是。

就因为流菊防着她,她便在她跟前明里暗里道流菊的不是,不就是想借着她的手把她自己的贴身丫鬟给除掉?

故而,白露、林月珊和徐如兰她们这几个,估摸着也没能逃了她的魔爪。

而这几位又都是清高的,皆十分重视名誉,若是有人道了她们的不是,哪里忍得住?

反正半真半假的东西,能达到效果便成。

她又不是什么大好人。

这当口,周含烟见白露脸都气白了,剩下的两个似是对自己也有所怀疑,倒是反应极快,“你们别中了她的反间计,如今她与我们不在一处玩了,便妄想着离间我们,休要着了她的道了!”

林月珊想想是这个理,登时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含烟说得对,我们都玩了好些年了,感情如何自己最是清楚,你不是这般爱嚼舌根的人。”

徐如兰则是安慰周含烟,“你也放下心,我们都信你。”

杨青菀正吃着一颗葡萄,闻言笑了出来,“如兰啊,你是否还记得七月初七在流星苑所举行的诗会?我若是没记错,当初是以牛郎织女的爱情来题字题词的,你的诗做得极好博了个满堂彩,那次的诗会第一名也是你捧回去的。”

徐如兰没说话,眸光却是不自觉厉了两分。

“你不用紧张,该说的我自会说,不该说的……眼下也没有不说的必要。”杨青菀轻轻绽了一个笑,“事后周含烟跟我说了,你的那首诗好是好,却没她所作的那首有韵味……”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含烟急急打断了,回头便拉着徐如兰情真意切地解释:“如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十分清楚,我们都合了这么久,彼此见了亦是十分开心,谈天说地,聊自古道现今。我断不会私下去乱说的,青菀这是眼红大伙关系这般好,故而才会费尽心思让我们之间产生间隙,企图让我们都反目成仇!你应该是清楚她的不良居心才是!”

田霜很机灵,笑眯眯道:“周含烟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莫非是心里有鬼,觉得事情要败露了,故而心急把事情给掩过去?”

周含烟怒目而视,“我站得直行得正,有什么好慌张的!”

田霜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转头却是冲徐如兰一笑,“她既然会在青菀跟前说三道四的,保不准什么时候也在你跟前道过别人的不是,你不如好好回想一番有没有这回事。”

徐如兰的面上有了片刻的迟疑,须臾之后却是握了握周含烟的手。

“你们不用再多说了,含烟品行如何我十分清楚,哪怕她曾经说过什么话,那大抵也只是吐槽罢了,并非有什么坏心眼。起码在一处的时候,她处处替别人着想,若是有矛盾了总是第一时间帮忙解决。她也不过是和我们一般大,又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还容不得她犯点小错误了吗?”

周含烟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白露的脸色原本有些难看,听得徐如兰这般一说,到底是被劝动了,在原地站了站也上前来搂了搂周含烟。

林月珊亦是围在她身侧。

一伙四人看着倒是十分团结,似是打定主意不再多听,免得受了影响。

“谢谢你们。”周含烟眼眶通红,“我原本还担心你们轻信了她们的说辞,倒是没想到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我果然没信错你们。”

田霜瞅了瞅,当真是给气笑了。

原本是要说点什么的,见那几位手拉着手一副天下第一好的模样,当真也不想白费口舌,索性一屁股坐在杨青菀的身边去,“没救了,真的没救了,也不知以后谁又要倒大霉。”

她看她们的眼神仿若在看一群傻子一般。

杨青菀要比田霜稳当得多,她正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只剥好的蜜桔,“看来这个反间计没起什么作用,倒是低估了这些人维护彼此关系的决心了。”蜜桔很甜,她觉得味道不错,分了点给张姝妍,又拿了两瓣送到了田霜嘴边,“唔,你试试,味道还不错。”

田霜躲了开,气鼓鼓道:“我哪里还有吃的心思!”

杨青菀悠悠闲闲,“你既然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有人被害得没好下场,你又气什么?左右她们也不是你的闺中密友,若是哪日真怎么了,那又与你何干?”

田霜想了想是这个理,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热闹的亭子到这当口了才堪堪静了些。

田霜瞅了瞅,见那几位如今聊得亲亲热热的,便动了点心思想把小郡主张姝妍带走。

“……你的这几句其实效果显著,你瞧,周含烟忙着修补在她们几人心中的形象,而白露林月珊她们又都在极力配合。看似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看这架势,其实多少是听进去了的,面上看似笑吟吟的,谁知道心里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更何况她们现在也顾不上我们,我们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妍妍给带离这些人,啧啧,妍妍还小,还是远离了是非才好。”

杨青菀很是赞同。

不消一会,三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亭子。

一日无事,安安稳稳。

隔日,杨青菀因不慎染了点风寒,便没再去陪伴小郡主。又因着生怕染病给别人,早早便遣了人给田霜递了信不要上府来。

她的病不严重,养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

在这几日里,倒是有丫鬟来报周二姑娘递了拜帖过来,杨青菀想也不想便给拒了。

第五十三章 勾当

“……说是担忧姑娘您的身子,到底也是来往好些年了,周二姑娘听说您又给染病了有些担心,便顾不得之前的恩怨欲来看看您。”探梅一面轻声说着话,一面在给杨青菀梳着头,“这两日奴婢皆是收到了她的拜帖,想着姑娘您如今并不是很待见她,故而也不敢多言。后面这次是周二姑娘亲自过来的,如今还在府口大门处等着,奴婢看她那神态也不像是装的,似是真心想和姑娘您求和来的,也就帮着传个话。”

杨青菀稍稍抬了抬眼皮,“关于周含烟的事我说过好几遍了,能不来往就不来往,别谈什么和不和好的。探梅你跟在我身边最久,也了解我是个什么脾性才是,这件事半点余地也没有,你且记住了。”

探梅答了一声是,不敢再多言语,“奴婢知晓了,一会奴婢便出去跟周二姑娘说清楚。”

杨青菀不想有过多的牵扯,当下便遣探梅先去把人打发了。

探梅也不敢马虎,转身便出了院子,一路到了侯府大门口。

一身青葱少女模样的周含烟果真候在那里。

她一向沉得住气,这当口却是踱步走了两个来回。一抬头,见探梅出来了即刻双眸一亮。

“如何了?”

探梅走得急,略有些喘,离着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便先对着人福了福,而后把她扶着往边上偏僻处挪了挪。

“周二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姑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上回在青云寺那般待她,她一向又是黑白分明的,只怕姑娘是记在心里了。奴婢知道您是想与我家姑娘重归于好,可这个忙奴婢是帮不上的了……”她一面说,一面四下里飞快环视了一圈,才从袖兜里摸出一个钱袋还给了周含烟,“您暂且收好了,我家姑娘说一不二,奴婢也是尽力了。”

周含烟见状,忙又给推了回去,“不用这么客气,你到底也是通融了,还帮我回去传了话,这个人情我是记着了。”

探梅不收。

“这里人多,你还是快些收起来的好,省得被别人看见了要引来麻烦。”周含烟柔声细语,一面不容分说把钱袋塞回,“你也知道我是真的想与你家姑娘和好,以后还得拜托你多帮着说上几句才行。若是事成,少不得还有你的好处。”

探梅顺势把钱袋拢进袖兜里,又觉得跟前的贵女所说的话听着不大顺耳。

“瞧周二姑娘说的,奴婢对我家姑娘忠心耿耿,并非是为了那点好处。”

周含烟笑着附和,“是是是,若非是你知道我对你家姑娘没恶意,只怕连通传都不会帮我通传,我也不过是感激你罢了。”

探梅这才舒坦了。

“实不相瞒,我也不想和青菀闹到这个地步,近来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她这辈子都不理我了,心里十分难受,我其实很是重视我们之间的多年情谊。”她意思意思擦了泪,“探梅,你也总是不想看到我们反目成仇,以后你家姑娘若是有什么举动或想法,可否告知我一声?”

探梅面色一下子警惕了几分。

周含烟见状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这不是想着多多了解她。若是能帮的上我便默默帮一些,不行的话我回头还能帮忙分析一番,总归是不会害她的。”

一面说一面又摸出了几张银票来,“我自不会让你白辛苦的,我与青菀能不能快些和好还得你在中间帮忙周旋。”

探梅没即刻表态,“……奴婢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发现您别有居心,奴婢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似乎说得狠,银票却也默默收了起来。

周含烟信誓旦旦作了保证,见探梅的举动却是轻轻扯开了唇角。

这一幕,皆被外出办事的流菊给看在了眼里。

到底是在侯府门口不便多言,二人又匆匆说了几句便各自告别。

周含烟前脚一走,探梅便准备回去复命,流菊从后面追了上来。

“探梅姐。”

探梅回过头,看到来人大包小包的,登时就露了一个笑,随即回头来帮着提东西。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提前知道要拿这么多东西应该遣人跟着你一同去才是。”

流菊回她,“下次我就记得了,当真是差点拿不回来,也亏得马车能直接送到巷口,否则我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探梅取笑了她两句,又遣了院子里的两个婆子过来帮忙把东西拿进去,而后跟在后面一同回了清和苑。

流菊空了下来,因着心里装了事,到底是被探梅看了出来。

探梅便多问了一句。

流菊瞅了瞅她,觉得有些别扭,“……我方才看到你与周二姑娘在府门口说话了。”

探梅噗嗤一声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她把流菊挽了挽,解释道,“周二姑娘今早又递了拜帖,想和姑娘重归于好,我看着她有诚意,便进去通传了一声,只是姑娘到底还是没同意。我方才也只是出来回话罢了,你可别想多了,不论何时你只要记得我不会害姑娘就是了。”

流菊想了想,倒是知道探梅不会故意害自家姑娘。

“可是周二姑娘并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探梅姐也就不要理会她了,更何况姑娘现在也和她划清了界限,不要有来往才好。”

“她确实有些事做得不对,以后我会多多观察。”探梅回答得模棱两可。

流菊一听,顿下了步子。

探梅没提防她有这个举动,走出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探梅讶异问她。

流菊到底没绷住,挣扎了一瞬还是说了,“方才我看到周二姑娘给你什么东西了,莫不是什么钱财一类的东西?”

这般说着,竟是想起了之前王婆子一口咬定探梅收钱的事情。

探梅眸光一晃,随即笑了,“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收取周二姑娘的钱财?”她一面说一面回头来挽流菊,“委实是你看错了,其实是周二姑娘给姑娘写了一封信,想让我帮着转交。你若是不信,我这就拿出来给你瞧瞧。”

第五十四章 怕是瞧上你了

语毕,探梅果真从袖兜里摸了折叠得工整的纸张出来。

“周二姑娘说出门得匆忙,忘了装上信封,故而便只有这么一张纸交到了我的手里头。”纸张在流菊跟前一晃,便又被探梅收了起来,“至于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流菊应该不会想看看吧?”

流菊信了大半,忙开口道歉,“……我并非怀疑你,只是周二姑娘能说会道,怕您被她给忽悠了。”

探梅笑笑,“不会的,我这心里头清楚着呢。”

误会一解除,二人再说话的时候便没了那些曲曲绕绕的东西。

走到一半,忽地有人唤了一声流菊。探梅及流菊的目光即刻便被这个突兀的声音给引了去,正好看到旁侧的一条小道上兴冲冲跑过来了一名婆子。

那婆子是侯府主母赵氏身边的管事,因着在赵氏身边待了大半辈子,又一直得到主母的信任,十分有脸面。

“唔,是潘妈妈。”探梅一面说,一面偷偷笑,“我记得潘妈妈的儿子对你是青睐有加,怕是瞧上你了。如今看潘妈妈这般兴冲冲赶过来的模样,想来是要与你套近乎,换句话说便是潘妈妈也很满意你,怕是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流菊却是皱起了眉头,“我并不喜欢潘志。”

潘志便是潘妈妈的亲儿,亦是在侯府里做事。

“潘志这人我是见过的,年纪轻轻也成了一方小管事,模样儿长得也是魁梧周正。你若是跟了他,以后小日子定是过得红红火火的。”探梅还以为是流菊羞涩了,并没放在心上,“又都是在侯府里头,知根知底不说,潘妈妈是夫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好处自然多多。待你嫁了之后,若是要再回来伺候姑娘也方便了,届时只需姑娘吩咐一句,你这嫁出去的人就跟没嫁的一样,地方都没挪儿,想想都觉得再合适不过的了。”

流菊脸色却发了白,“不,我们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届时潘妈妈若是求到夫人那边去了,夫人再去跟姑娘这么一提,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了。更何况潘志这人看着也不错,身强力壮的,还有什么好挑剔的?”探梅有心逗她,待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流菊神色不对,登时给吓了一遭,“怎么的?难道你真不喜欢潘志?我还以为只是个托词。”

她轻打了下脸,“我以后不开这个玩笑了,你既然不愿,依着姑娘的那个性子,只要你跟她说一声,她自然不会迫你。”

流菊听得这一句,泪花却是在眸里直打转。

这下,探梅都要六神无主了,正要再安慰安慰流菊,却见后者忽地一抹泪,哽咽道:“我还急着回去回话,便不留在这里了。”

探梅直点头,瞅着越来越近的潘妈妈,有心要替流菊掩护,“放心,你先回吧,正好我有事找潘妈妈。”

流菊嗯了一声,匆匆离去。

这人一走,本就冲着流菊而来的潘妈妈一下子就急了,叠声喊了几声流菊,那人不仅不应,反而走得越发快了。

潘妈妈眉头一凝,抬脚便要追上去。这当口,探梅把她拦住了。

“流菊将将从外面回来,还需先回禀才行。潘妈妈也别忙活,正好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道说道……”探梅想着流菊方才流泪的一幕,欲要与潘妈妈透个气,让她歇了心思。

她却因着拦潘妈妈的动作过大,冷不丁地从袖口里滑出了一个东西来。

那东西十分轻盈,风儿那么一刮,即刻就飘出去了几丈远。

“哎哟,那看着好似书信之类的东西,想来是重要的。”潘妈妈就这么嚷了一句,即刻就要去把随风飘动的纸张给追回来,一旁的探梅见了,马上阻了她。

“潘妈妈别紧张,那不过是一张拜帖,只是之前走得匆忙就直接放在身上,倒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说话间,探梅抬头觑了一眼,“丢了就丢了,左右也是没用了。”

潘妈妈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放下了心。

二人这才谈起话来。

探梅因着身居要职,一向没什么时间。与潘妈妈寒暄了两句,便隐晦地传达了流菊不喜欢潘志的意思。

“怎么会?是潘志自己与我坦白的,说是和流菊暗中有所来往,彼此都是有情意的,这样的日子已经维持了三个月有余。只是,自流菊从老家回来之后,她变得不大理潘志了,潘志自己反思了一下,应该是这阵子一直在忙,鲜少有时间顾及她,才导致流菊生气了。”

潘妈妈也是操碎了心,“如今流菊一直躲着潘志,潘志便寻不到时间与她好好解释。好容易今个儿让我给碰见了,我便想着帮忙带个话,若是能解了误会自然是最好的。”

探梅到这会才知道流菊和潘志之间的事情。

再回想之前流菊脸色惨白还流泪的模样,看着倒像是为情所困的,保不准真如潘妈妈所说的,不过是小两口之间闹了个小矛盾。

“我还以为是潘志对流菊……”她不好意思起来,死缠烂打四个字终是没说出口,“看来八成是误会了,既然如此,回头我再找流菊说说。”

潘妈妈一听,自然是千恩万谢的。

二人又说上了两句,便因潘妈妈有事给散了。探梅亦是急着回院子,也没敢在外头多待,急忙忙走了。

日子就这般又过去了三两日,杨青菀身子已经十分利索,便又和田霜及张姝妍日日在一处,杨思漪也因此和二人熟稔起来。

田霜是个话痨,不待杨青菀开口问话,她便主动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给交代了。

大部分是围绕着周含烟一伙说的,其中还谈到李夫人,最后提到了南穆王。

“……我们连着数日都往王府跑,导致南穆王都记得有我们这么一号人。前几日你不是染病一直在家中静养,南穆王见只剩了我便多问了一嘴,得知你病了还关怀了几句,只是当时你明令我们不能来找你,故而王爷的关怀也只得今日才带到。”

语毕,田霜还嘿嘿了两声,“这两日周含烟也消停了,竟是没看到她上王府和我抢人,更重要是南穆王可一丁点都没问起她呢!可见她辛苦了这么久,终是没能在南穆王跟前混个脸熟。”

第五十五章 我害怕

田霜很高兴,坐在一旁听的杨思漪也很高兴。

“照你这么一说,周含烟在此事上面岂不是落了下风?”她双眸亮闪,又是兴奋又是骄傲,“也是,三姐姐可要比她好得多了,想来王爷定是分辨出二人孰好孰坏,故而对待的态度有别。”

杨青菀揉了揉额头,“差不多就行了,这个话题便跳过了,聊得多了万一被别人拿来做文章。”

再者,若真如田霜所说,她还真得注意了。

她如今是彻底换了一个人,南穆王断然是认不出她来。更何况这段时日虽然经常到他们的府上去,给碰上面的次数也不过一次两次。回回都只是礼貌行礼罢了,全程并没多余的交流,甚至于眼神都没多给过一个。

不论是出于礼貌才问了那么一句或者是其他缘由,她并不想让南穆王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

杨青菀还在想着事,一旁的田霜又有了感慨。

“时间倒是过得飞快,眨眼妍妍已经在京待了十日左右。早上到的时候李夫人正陪着妍妍玩耍,便有聊了几句,按李夫人的意思,他们估摸着再待个两三日便要回封地去了。如此一来,我便不用总遇到周含烟了,她也没什么足够的时间搞出什么风浪出来。”

她诶了一声,颇为惆怅地摸了摸张姝妍的小脑袋瓜,“只是我也舍不得妍妍,也不知这一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

小人儿原本笑眯眯的,一听到这句话登时也敛去了笑容。

她把周边的人瞅了一圈,原本亮闪闪的眸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田霜看着于心不忍,却又不知能说点什么好。

王爷回封地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哪有说话的余地?

杨青菀的心情则是好了不少。

不舍是有的,只是她更不愿牵扯出麻烦来。

小人儿与她亲近,黯淡着一双眸子倚在她身侧。杨青菀亦是心疼她,把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笑着柔声宽慰,“……你还小,以后见面的机会总归还很多。你若是想念我们,可以给我们寄信,届时我们也可以在信上说说趣事之类的。”

小人儿眨巴着一双眸子,“我不想回去,我害怕。”

害怕?

杨青菀愣了一瞬,想起初次见面时在她身上发现的各种疤痕淤青,心口到底是一纠。

她把小人儿往怀里搂了搂。

田霜大抵也是得了张姝妍这句话的提醒,登时正了正脸色,她拿手轻轻推了推杨青菀,“……我真是糊涂,这段时日只顾着和周含烟斗智斗勇,都给忘了正经事。日子一晃都过去了好多日了,妍妍身上的那些伤痕到现在也没查出个说法来。”

“好在我到底也不是全忘了,昨日才寻了个机会把她察看了一下,倒是没有添新疤痕,她身上的那些淤青也快养没了。也不知这动手的人是留在了封地没能跟过来,还是来了京城多少知道收敛,倒是隐藏得深。”

田霜愁容满面,面上又是欣慰又是痛恨。

杨青菀回她,“你问过妍妍了没有?”

田霜点了点头,越发忧愁,“自然问了的,来来回回问了好几回,这丫鬟倒是嘴严得很,死活不肯透露半个字。”她仰天长叹了一声,回头又道,“这丫鬟似乎更喜欢你一些,保不准你来问的话她就说了。”

杨青菀想了想,便决定接下来的这两日寻个合适的时机正经问上一问。

若还是不说,她们便不知要从何帮起了。

到底并不是王府的人,手伸得长了要得罪人。

杨思漪则是在逗小人儿说话,见她们二人在窃窃私语便问了一嘴。

田霜爽朗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是无聊随便说上几句罢了。”她并不想聊这个,索性便转移了话题,“对了,前两日周含烟突然对我好声好气了起来,倒是把我给结结实实吓了一遭。还说什么妍妍迟早要回封地去的,在京的时候不如我们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一同带她好好玩一玩。”

杨思漪哦了一声,眨了眨眸子,“这话我听着也委实奇怪,她们那几个一向是眼高于顶,能同意吗?”

田霜回她,“周含烟说她去劝,说什么她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不同意的。”

她没再往下说,摸着下巴似在正正经经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不消一会,便见她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和那几位根本聊不到一块去,就算我到时候强忍着不和她们起冲突,整个过程下来肯定十分憋屈。如此一来能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各玩各的,痛痛快快的。”

杨思漪好奇问她,“那当时你答应还是拒绝了?”

田霜倒是直接,“我对着周含烟那张脸哪里能答应,当场就拒绝了。现在想想,也亏得我拒了之后就直接走了,不然看她那模样好似还想劝劝我。”

杨思漪也跟着笑了,“多半是近来讨不到便宜,故而便转变谋略了。”

田霜呸了一声,“想得美,更何况她着实有心计,指不定挖了个什么坑正等着我们往里跳。”

二人聊得很是火热。

杨青菀懒得参与在里头,抱着小人儿静静听着。

隐隐觉得周含烟又想搞什么事。

先是三头两天以探病名头向她示好,又在田霜跟前放下身段颇有求和的意思,也不知都在打什么主意。

几人就坐在院子里吃着糕点果酒晒着日头闲聊,气氛倒是融洽得很,这当口赵氏正好也来了。

杨思漪最先看到,起身便笑吟吟迎了过去,其他人亦是站起身来行礼。

彼此寒暄过后,赵氏笑着道:“……你们聊你们的,今个儿我倒是有点事找菀姐儿,不会耽误你们太久。”

杨青菀一听,轻手轻脚把小人儿安置在田霜身旁,又嘱咐她要把小郡主看好之类的便离座了。

转身的时候却是撞上了人。

也亏得她反应快,即刻就扶住差点被甩出去的大漆红盘。再定睛一看,里头的果茶已经碰翻了,少量溢出的茶渍则是飞溅在了杨青菀的衣裳上。

第五十六章 做主

送果茶过来的人是流菊,大抵亦是没料到有这种情况,一张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赶忙道歉,拿了帕子便要帮着擦一擦。杨青菀倒没因这小插曲而生气,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流菊的状态不大对。她也没多说,只示意流菊再去换一盏。

探梅就伺候在一边,见状忙轻声催流菊,“去吧,小郡主吃了块糕点,须得有果茶配着吃才好,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流菊白着张脸去了别处。

她这身影一动,赵氏身边得脸的潘妈妈的目光便随着流菊的身影来回。杨青菀自是发现了,倒是没作声,与赵氏一同进了屋。

探梅原本是要进去伺候的,却是被潘妈妈笑着拦了下来,“探梅,我倒是想和你了解一些事……”

探梅往里望了望,“里头还需要我去伺候着,只能长话短说了。”

潘妈妈忙道:“这个自然。”

二人便一同去往了偏僻处。

且说杨青菀与赵氏在屋里落座之后,赵氏倒没废话,开门见山便提到流菊及潘志的事情。

“潘志这人你大概是没什么印象,是我身边伺候的潘妈妈的第二子。眼下已经十八了,一直未娶,潘妈妈逼问了数次之后才知道他心悦流菊有一段时间了。据说二人私下也有来往的,只是这阶段潘志得了令去一处田庄帮着管事,头尾有三个月的时间没见面,流菊大概因此生气了。”

赵氏说着说着便笑了,“这个潘志啊,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是个专情有能力的好小子。流菊不理他之后,他着急得很,潘妈妈也跟着受罪,这不就求我这里来了。我琢磨着潘志和流菊倒是挺好的一对,嫁给他将将好,以后流菊若是想回你身边来也方便,你说是不是?”

杨青菀听懂了。

若真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

她想了想,并没直接表态,“这个事我回头还得问问流菊,看她是如何作想。我虽然也想她嫁个好人家,可到底是她嫁人,还是要问过她才好。”

赵氏扑哧一声又笑了,“我还是头一遭见你这般讲究,以前你能拿的主意都是直接拿的。丫鬟到底是丫鬟,哪怕再得脸也是个丫鬟,主子帮着决定婚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潘志也是个好的,潘妈妈又是我身边不可或缺的人,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流菊断然是不会吃亏了的。”

她一面说一面从袖兜里掏出了一物件来,“这根簪子你应该就记得了吧?听潘志说这簪子流菊戴了多年,只要拿出来给你瞧一瞧,你便能认出来。倒是没别的意思,潘志只是想证明他和流菊之间确实是有情意的,就连定情之物都有了。”

杨青菀接了过来,装模作样瞅了两眼。

……这簪子哪怕真是随在流菊身边多年的,她也断断辨不出来啊。

她递了回去。

“这事儿先不急,之前你说二人正闹着矛盾,改日安排个时间让他们面对面把事情解决了。待二人和好了,再谈其他的事。”

赵氏把东西收了起来,面上依然和善,“成,不如暂时先听菀姐儿的,他们两人若真情深,自然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杨青菀附和了两句。

二人又坐着聊了一会,赵氏便先走了。

探梅进屋来伺候。

“流菊可好些了?”杨青菀轻声问她。

探梅摇了摇头,“方才奴婢被潘妈妈叫过去说了几句,并没机会去看看流菊,眼下奴婢也不知道流菊是个什么情况。”

杨青菀自然要多问一句,“是关于流菊和潘志的事吗?”

探梅嗯了一声,便把方才与潘妈妈所聊的都给详细说了,“……奴婢亦是前几日才知道这点私事,也曾私底下找流菊聊过,只是流菊并不乐意多谈,只说她断不会嫁给潘志的,还让我帮着转告潘妈妈一声以后不要再拿这桩事说事。方才又跟潘妈妈说了一回,潘妈妈还是觉得流菊在赌气,又说这回她请动夫人帮忙做主了,奴婢倒觉得这样不合适。”

杨青菀多少有些了解了,“我跟母亲说了,这事儿等解决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再说。”

探梅答了一声是,心里头亦是舒了一口气。

回头又听得少女道:“至于这桩事越少人知道越少,你也不要去说。”

探梅应了,自是清楚传开了对流菊不好。

主仆二人又说了几句便一同到外面去了。

田霜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小郡主张姝妍讲笑话,引得她咯咯直笑,坐在一旁的杨思漪亦是笑得都直不起腰。

见杨青菀回来了,张口便道:“你这妹妹当真是笑点极低的,我讲个笑话,她从头笑到尾,真要把我笑懵了。导致后面妍妍跟着捧腹大笑的时候,我都不知是我讲的笑话好笑,还是她被四姑娘的笑声给传染了。”

张姝妍及杨思漪面带灿笑,可见氛围不错。

杨青菀也跟着心情变好了些。

眼瞅着日头已经高高挂在头顶,马上要到午时了,杨青菀便想着得先把小郡主送回去才好。这当口田霜乐得一对柳眉都弯了:“……我们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南穆王,那会得知我们是要到你这里来,南穆王说他走前亦要来拜会侯爷。也就是说,中午应该不用把妍妍送回去了,正好留下来一起用个午膳,晚些可以与南穆王一起走。”

张姝妍亦是脆生生地附言,“爹爹是这样说的。”

回头则是仰头问道:“上回吃的那个叫什么鱼?好吃极了,在我家那边根本吃不到。”

田霜一下子被逗乐了,“你人小小的,讨起吃来倒是很熟练。”

杨青菀不期然也笑出声来,“成,中午就让厨子给你做上大大的两条慢慢吃。”又问田霜都喜欢吃些什么,下午好让厨子一并弄了。

田霜笑嘻嘻道:“我不大挑食,除了肥肉,我其他的都能吃一些。”

这就好办了。

想着午膳要添两个人的量,即刻遣初荷去小厨房说上一声。

话将将说到一半,身侧有人咳了又咳,杨青菀扭头,这才看到杨思漪正拿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

“三姐姐又把我给忘了,您这处这么热闹,我可不想自己围着张桌几寂寞吃着。”

田霜绷不住,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第五十七章 相见恨晚

到底是日头大了,几人便挪到了葡萄架下面继续谈天说地。

眼下是十月末,葡萄架上还挂着熟透了的葡萄。

张姝妍见了便闹着要吃。

田霜自告奋勇,要来了杌子准备大显身手,被杨青菀制止了,“……你若是不慎在我这里摔伤了,回头你家人不知会不会扣个什么罪名在我头上。”

田霜嘁了一声,“怎么会,我家人可不似那位的家人那般不讲道理。”

那位指的是谁,在场的除了小人儿自然都心知肚明。

话是这般说,田霜到底是安分坐了回去,初荷则是遣人拿来了钩子剪子小竹篮那些,亲自去采摘。

才摘到一半,忽地有面生的丫鬟寻到清和苑来,在院门口处往里眺望。

杨思漪见了,即刻打了个招呼,那名圆脸丫鬟就被放了进来。与众人匆匆行了一礼之后,那丫鬟便直接凑在杨思漪耳际说事了。

说完事,杨思漪直接就把人给打发走了,还不忘吩咐守门婆子一会若还是这个丫鬟过来了直接放行。

她回头便亮着一双眸子神采飞扬道:“……这是我的耳线之一,专门盯着正厅那边的,不论是谁来了,我都能第一个知晓。”

说到这里,她瞅了瞅张姝妍,“小郡主,南穆王和李夫人已经到府上了呢。”

张姝妍很高兴,起身便想去寻人。将将踏出去两步,却又把脚收了回来,她略为苦恼道:“算了算了,我还没吃到松茸鲈鱼,待吃好了再去找爹爹好了。”

几人不免又被逗笑了。

没一会,那名圆脸丫鬟又过来了。

这次,杨思漪听完丫鬟所带来的消息,竟是有些不信,“什么?你说沈大相爷也来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圆脸丫鬟就差指天发誓自己没看走眼。

这下子换田霜激动了,“是相爷啊!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我到现在都还没好好瞧过那个人。”她扭头就与杨青菀道,“眼下人家都到你府里来,我与相爷就差了那么一丁点的距离,不如我们偷偷去看看他如何?”

她这个主意即刻得到了杨思漪的支持,“我也有此意。”

二人双眸发亮,再看对方的时候,皆露出相见恨晚的神色来。

“妍妍你不是想去找你的爹爹和母亲吗?我和四姑娘这就送你过去,若是去得晚了,只怕他们要担心了不是?”田霜循循诱之。

张姝妍拢着一对小眉头,很纠结,“可是我想吃松茸鲈鱼。”

杨思漪也围了过来,“我命人把松茸鲈鱼送去你爹爹那边。”

张姝妍更纠结了,“那就有更多人吃我的松茸鲈鱼了。”

“……”

杨青菀简直想揉额,她把捣乱的田霜及杨思漪给按了回去,“眼下正是午时,他们想必是先用午膳的,你们这个时候过去做什么?总不能与他们同坐一桌,这成何体统?”

“你说得有道理,还是得先用了午膳再过去才成。”田霜一想通,马上催促着上饭菜,“……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万一相爷用过午膳就走了,那要可惜了。”

在田霜三番两次的催促下,饭菜很快便上满了一桌。

又在田霜的念叨下,杨青菀只吃到一半便放下了筷子。

张姝妍还恋恋不舍着她的松茸鲈鱼,被杨思漪哄着回头烧两尾送她府上去之后,她才肯离开了桌几。

杨青菀见田霜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便知道是劝不动的;自家四妹妹此刻亦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还有田霜一起疯,又拿了小郡主想找自己的爹爹母亲这样的借口,她委实也只能跟着走一遭。

圆脸丫鬟又悄咪咪来了一回,告知他们此刻已经用好膳正坐着吃茶,田霜已经戴好面纱,准备就绪。

“……李夫人定会过来找妍妍的,我们要先一步过去才好,可别让她堵了我们的路了。”

杨思漪又是举手赞成。

见田霜带头走了出去,她亦是提了裙角跟了上,还不忘回头冲杨青菀招了招手,“三姐姐您带着小郡主可别落后太多。”

杨青菀:“……”

几人走得快,不消一会便到了正厅附近。

此番前来便是抱着偷偷看人的主意,自然是不被发现最好。

杨思漪脑子灵活,当下便指了指正厅里头,“……从这边的亭廊走进去,正好有面大屏风挡着。而屏风边上便是厚厚的纱帘,届时我们若是动作足够轻,完全可以躲在纱帘后。如此一来,想把大相爷好好看上一回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田霜压着兴奋轻声附和,“当真是好主意!”回头拿亮闪闪的眼神把身侧一大一小给来回扫了扫,“正好让青菀带着妍妍进去找南穆王,若是发出大的声响也可以帮着掩护,他们肯定不会想到纱帘后躲着我们,简直是一箭双雕!”

杨思漪称赞田霜是女诸葛。

杨青菀斜了二人一眼,对自己成为那个“挡剑”的倒也不是多惊讶。

只是里头都是些大人物,不论是南穆王还是沈大相爷都是惹不起的。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再次重申这一点;却不想,田霜已经猫着腰兴冲冲先行了一步,她话将将到嘴边却来不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太过兴奋的田霜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上,若非是杨思漪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只怕要摔个狗吃屎。

倒是虚惊一场,却是把屏风给撞得晃了几晃。

这个变故使得原本有人在说笑的正厅即刻安静了下来。

“是谁在哪里?”老侯爷的声音铿锵有力中带着两分威严。

田霜还没缓过神来,一面抚着胸口给自己压惊,一面又担心自己被发现了,看着杨青菀的眼神里满是求救。

不待她们有什么反应,只听得正厅里的老侯爷在吩咐仆人,“……你过去看看屏风那边是怎么回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屏风后的杨思漪倒是干净利落地拉上田霜往纱幔后躲去,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都到这份上了,杨青菀只得极快地拢拢衣袖整理好仪容仪表,而后稳稳当当应了话。

“爹爹是我。”

第五十八章 周旋

杨青菀袅袅婷婷牵着如瓷娃娃一般的张姝妍绕过了屏风,步履走得极轻极稳。

正厅里则是坐了一圈的人。

主位空着,右边下首是南穆王及李夫人,左边则坐了武安侯及侯府主母赵氏。

大相爷沈凉昭亦是和武安侯坐同一侧,面上带着极浅极浅的笑意。因着本就长了张十分出彩的白玉脸,这么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倒是十分吸引人。

杨青菀就这么匆匆过了一眼,便在心底感叹,田霜应该是能一饱眼福了。

大相爷所坐的位置正好面向着屏风那处,视线开阔无遮挡物,委实是天时地利人和。

杨青菀笑着给众人问礼,而后才简单解释了一番。

“……小郡主无意中听说了王爷及夫人来了,便想着过来寻他们。女儿便带她来了正厅,不曾想方才一不小心给撞到屏风了,倒是惊扰了各位。”

这般说着,杨青菀又行了礼权当道歉。

“算不得惊扰,更何况你是带妍妍过来找我们。”南穆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唇角的笑意恰到好处。



这当口,李夫人柔声招呼张姝妍,后者一改之前笑眯眯的开怀模样,犹如小大人一般中规中矩朝李夫人过去了。又在李夫人的示意下,规规矩矩给大相爷及武安侯都行了礼。

武安侯忙道:“小郡主还小,不须这般多礼,更何况之前也说了只当是聚一聚,不需要遵循这些繁文缛节。”

沈大相爷坐在一旁但笑不语,独自美成了深山里的一朵幽兰。

李夫人望了南穆王一眼,见他淡淡笑着也没表态,便也敢继续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有些基本礼仪无论何时都是不能丢的,小时养成了好习惯,以后也才不会出错。”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小人儿沉静着一张小脸,看着很是懂事的模样,也不似之前在后府里那般活泼及无忧无虑。

杨青菀看着心里头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总觉得这般年纪的娃娃,从小便被这么多的条条框框束缚着,想来也是比较折腾的。

想是这般想,在两位大人物跟前,她眼下眼观鼻鼻观心最为合适。

南穆王却是开口说话了,“听闻三姑娘近来染了风寒,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杨青菀没想到南穆王会问这个,须臾之后便规矩回话,“已经好全了,谢王爷关心。”

与南穆王之间,她奉行能简则简。

即便如此,除了南穆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隐约还能感觉到又有一道目光射了过来。

她稍稍抬了头,发现李夫人正在看着自己。二人视线对上了之后,李夫人倒也没避嫌,十分端庄地朝她笑了笑。

她亦是回以一笑。

这当口,原本倚在李夫人身边的张姝妍拿青嫩的小嗓音道:“母亲,我能去找爹爹吗?”

自然是遭到了仪态万庄的李夫人的拒绝。

“相爷和侯爷都在呢,这等场合不能这般没规没矩的。”李夫人十分温柔地解释。

武安侯当起了老好人,又重申一遍只当是唠家常不须这般拘谨,一直没说话的沈大相爷也表态了,“……侯爷都这般说了,夫人便不用如此高要求小郡主。这个年龄的小儿,在外面一向都玩得十分疯,小郡主算是十分懂事守礼的了。”

李夫人笑着辩解,“话也不能这般说……”

她在自家女儿的言行举止上抓得很严,正想再说说道理给众人听,余光里见南穆王朝她投来了一眼,她便笑着敛了声。

小郡主则是得了南穆王一声招呼,很是高兴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沈大相爷半眯着眼,轻轻瞅了瞅便拿起了茶碗。

杨青菀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倒是觉得说笑的氛围不错,坐着的这几位一看便是有老交情的。她以前还是县主的时候,虽然与南穆王看似夫唱妇随,但大多是维持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关乎南穆王自己的一些人情世故她并不是那么十分了解。

那会喜欢他喜欢得紧,什么事都随他自己,从来不会去多想他的事。

在场的人皆侃侃而谈,就连赵氏都搭了不少腔,倒是衬得俊俏过人的沈大相爷越发的惜字如金。

他便那般安静坐着,唇角一直挂着笑。似大多时候都在听,不得不回应的时候他才会说上一点。

这等时候,也就南穆王敢打趣他,“你这个大相爷在朝上鲜少有给别人说话的时候,如今倒成了最没话的人。怎么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哪里敢?不过是不擅长唠家常罢了。”沈凉昭接了话,倒是说得漂亮,“我素日里都泡在公务里,倒是很少有这种闲谈的时候,如今发现听着倒有趣,还能放松放松心情。”

李夫人笑了,“那敢情也不错,相爷若是喜欢这种氛围,想实现容易得紧。”

话中意有所指,就连杨青菀都听出了李夫人的意思。

若是娶了新妇,以后这位大相爷自然是想听多少就听多少。

沈凉昭也没回避,神态坦然,“这种事讲究缘分。”见李夫人似又要说点什么,他轻笑了一声,“罢了,夫人您可别再打趣我,我家里有个老母亲就够头疼的了。”

大相爷不想聊这个,原本来劲了的李夫人也只得闭上嘴。

“你多的是杀伐果断的时候,难得还有让你头疼的事。”南穆王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茶盖浮了浮茶水,“这次过来拜会侯爷,倒是没想到你也来了。”

沈凉昭道:“恰好有点事要找侯爷聊一聊,来了之后才知道王爷你也在,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哦?”南穆王笑着望他,“那确实好巧。”

沈凉昭亦是笑了,“既然大伙都在,这趟过来便不聊公事,坐着说说话倒也不错。”

“……”

二人又你来我往了几句,杨青菀很是安分地坐着安分地听着,总觉得看似平和的言语下似带着那么点周旋的意思。

她对朝堂上的事不了解,这两位之间到底都有些什么往来或私人恩怨更是不清楚。

她觉得她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总归小郡主也送到了,纱幔后的那两位应该也看够了,身处这种氛围下到底有些不自在。

她正要找个由头离去,赵氏倒是先说话了。

“……王爷及相爷难得聚在一处,就不扰你们说话了。正好李夫人也在,我便带她出去逛逛。”

第五十九章

赵氏这么一说,侯爷自是应了。

到底坐着个南穆王和当朝大丞相,女眷留下来委实也不合适。

李夫人也把赖在南穆王腿上的张姝妍给哄了出来。

途径屏风的时候,杨青菀特意往纱幔看了看,倒是没再发现田霜及四妹妹的身影,一时也不知人还躲着还是已经偷偷溜走了。

她倒也不担心,便随着两位夫人一同去了。

走出去一段路,杨青菀便想寻个借口回了院子,这当口李夫人却是回头看着她笑。

“菀姐儿的这张脸当真是惊艳得很,那日我在王爷跟前还说了那么一嘴,他亦是这般觉得的。王爷有个已故的王妃,长得倾国倾城,他若也觉得你好看,可见样貌就真的生得极好的。”

杨青菀应景回了两句,见她提起从前的自己,暂时歇了离去的心思。

赵氏却是不喜理李夫人提起这些,“王妃都去世好几年了,说这个做什么?长得再好,如今也只能入了土,哪有身边活生生的人好。”她拍了拍她的肩头,似在抚慰她,“你不要多想,我看你和妍妍现在就挺好的,能走到现在多不容易,可得好好珍惜。”

“我懂,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李夫人喃了一声,猛地发现自己的思绪飘远了,忙笑着回赵氏,“我就是有些感慨,我这些年的辛苦你想来也知道的。”

赵氏似有所感,把她的手重重握了握。

杨青菀在一旁没搭腔,对二人之间的几句喃语也并没往心里去,只当时李夫人有一段让人心疼的过往。

她如今能当南穆王的夫人,自然也是有往事的。

就比如南穆王没了尧宁县主,而李夫人丧了夫。

李夫人大抵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笑着道:“我这人真是的,能说的上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每每见你总是要想到一些往事,你瞧,都让菀姐儿看了笑话。”

杨青菀自然说不会,又道了几句漂亮话,一行三人便往菊花园去了。

眼下正是各色菊花盛开的季节,姹紫嫣红。

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有蝴蝶及蜜蜂穿梭在其中,很是热闹。

李夫人很高兴,兴头一起竟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带着张姝妍一同去扑蝴蝶,甚至还邀请赵氏及杨青菀一同去。

赵氏笑话她,“都多大的人了,倒是还如以前那般爱闹。”说归说,见李夫人兴致勃勃追着蝴蝶来回跑,到底还是不放心交代了两句,“你可别拿自己当小姑娘看,小心闪了腰,也让身边的丫鬟多顾着妍妍,可别给碰着摔着了。”

她见李夫人高兴,面上也挂着由衷的笑。

可能是触景生情,她感慨道:“当真是段孽缘啊,也亏得南穆王妃病死了,否则都不知她何时能熬出头……”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看着如孩童一般放肆的李夫人,又笑道,“都这么多年了,我许久没见她这般开心过了。”

杨青菀自是没错过她话中之意。

她的脑子里短暂空了一瞬,神经更是绷直了不少。

经了李夫人与赵氏的几次闲谈,赵氏十有八九是李夫人过往的知情人。

她提到了病死的自己,还说到孽缘两个字……是否说李夫人一直在等着当年的自己死了好上位?

或者是……

杨青菀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与南穆王喜结连理的时候,并未听说他有心上人。若是知晓了,依着她这个性子,哪怕是再喜欢人家也不会夺人心头之好,总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最美满。

她这段时日倒是见过李夫人几次,总觉得她面上笑着,实则并未真的高兴起来。在这之前还以为是错觉,如今联系了一下这两次听到她与母亲赵氏的寥寥数语,似乎明白了一些。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当好奇问了句,“怎么会是孽缘?我倒觉得李夫人与南穆王看着很是登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二人甚至有些夫妻之相。”

“哦,原来菀姐儿也是这般觉得的吗?”赵氏喜滋滋,看着倒是真心实意替李夫人高兴,“琴云若是听到这句,估摸着睡觉都能笑醒。”

“琴云与南穆王是很早就认识了,彼此都是有情意的。只是那会儿因着一些原因,二人终是没能走到一块……”她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词,又好像觉得说得多了也不好,她便没继续,“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懂。都是陈年旧事了,过去也就罢了,只是琴云那些年太折腾了,我也不过是心疼她罢了。”

杨青菀脸色微微变了。

按赵氏这么说,当年的她岂不是真的在李夫人及南穆王之间横插了一脚?

她这般想着,便不受控制又多问了一句,“也就是说南穆王娶了妻,李夫人也是嫁了他人?”

赵氏不愿再谈论这个,三缄其口,“这些事你知道了也对你没好处,菀姐儿还是别问的好。”一面说一面又望了望追逐蝴蝶的一大一小,面上露了欣慰,“左右她都熬过来了,得愿了就行。”

杨青菀亦是跟着望了过去,面上看着沉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

在母亲赵氏的寥寥数语中,她以前的人生和一切似是一下子倒塌了。

若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岂不是成了大恶人?她以前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怎么能这般待她?

杨青菀一时不知道这些事要从何理起,心里又惊又怒。一面自我怀疑,一面又在想会不会是她给胡思乱想的,其实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这当口,有人雀跃唤了一声青菀姐姐。

她即刻回过神来,便见小人儿很是开心朝她跑了过来,丫鬟则是在她后头惊慌失措地追着,生怕前头的小郡主一个不慎给跑摔了。

杨青菀一怔,扯出了一个笑,出声提醒让她慢点儿。

小小的一道身影却已经飞奔到她跟前。

“姐姐你看,这是我抓到的蝴蝶,是不是很美?”张姝妍很兴奋,仰着的那张小脸通红通红的,正希冀地等着跟前少女的回答。

杨青菀眉目弯弯道了声好看,不觉拿眼把小人儿定定看住了。

第六十章 不对劲

张姝妍也就是李夫人的亲生女儿,今年将将七岁。

她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动人桃花眼,唇红齿白,粉雕玉琢。那副长相,像了李夫人六分。

李夫人本就长得好看,日后等她大了,自然也是个美人胚。

彼时,张姝妍拉着杨青菀,执意要把手中的斑斓蝴蝶送与她,“……这是我好不容易扑来的,而我与青菀姐姐第一好,便把它送给你。”

杨青菀愣了一下,终是伸手把蝴蝶接了过来,回头则吩咐丫鬟去拿水,准备亲自帮着把小人儿的手洗一洗。

小人儿笑眯眯地望着她。

“累了吧?我们去旁边坐会。”

不远处有个亭子,里头设了坐凳桌几,早有丫鬟端了糕点茶水之类的进去了。

杨青菀把张姝妍牵着,见她方才只顾着追逐蝴蝶,衣裳都给弄乱了便蹲下身子准备帮她整理一番。李夫人因着张姝妍折返了便也跟着回来,原本是在边上与赵氏兴致勃勃说着话,看到她的举动,冷不防变了脸色,再把小人儿用力一扯,便一把拉回自己的怀里。

她拿眼瞪杨青菀,“你做什么!”

杨青菀被李夫人这架势给吓了一遭,反应过来才赶忙解释,“妍妍的领子松了,我不过是想着帮忙系上。”

一时之间,静了一瞬,还是赵氏先一步打了圆场。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菀姐儿也是一片好意,琴云你这是太敏感了。”赵氏一面笑吟吟地说,一面回头抚慰杨青菀,“……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其实并没恶意,不过就是太疼爱妍妍了。”

这当口,李夫人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头了。

“是我不好。”

大抵是还想说点什么的,一张红唇张了张,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神态看着是有些慌乱的。

杨青菀笑着说,“李夫人不用往心里去,您方才大抵是误会了,这个事委实也怪不上谁……”好说歹说的,李夫人才又展开了笑颜。

她怀里的小人儿不知何时,眸里含了泪花。

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欲要去牵杨青菀,却被李夫人拒绝了。不仅拒了,甚至还把小人儿塞给了身侧伺候的丫鬟。

“小孩子家家的,到底是贪玩些,总是这般缠着你怕也是影响到了你,待我们回去了杨三姑娘便没这么多的糟心事了。”

杨青菀看了看被丫鬟强行扣住的小人儿,倒是识趣。

“李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能得了妍妍的喜爱我十分荣幸,更何况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有谁不喜欢她?”

赵氏笑着插了话,“菀姐儿倒是没说错,琴云你当真是太见外了。”

“……”

又你来我往了几句之后,这件小事就当这般揭过了。

李夫人也拿了散心够了的借口准备回到南穆王那边去。

一伙人将将出了园子,便遇到了过来寻她的田霜及杨思漪。

二人看到小人儿也在,自然是想与她亲近亲近的,皆是被李夫人三言两语给打发了,看着礼貌而又生疏。

得知李夫人是要回正厅去了,田霜与杨思漪还让了道。待李夫人含笑走过去的时候,田霜还凑到杨青菀身侧来,趁着众人不备的时候吐槽了两句。

“李夫人今日怎么怪怪的,素日里显得亲和,这当口却又让人感觉不大一样。”

田霜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哪知身侧的少女轻声回她,“她今日确实是不大对劲,从这边到正厅还有一段路,你是否有办法把妍妍和李夫人分开一会?”

“分开?”田霜摇头,“这个我哪里做得到?”

一旁的杨思漪搭了腔,“怎么了,三姐姐是发现了什么了?”

杨青菀便长话短说,寥寥数语便把方才李夫人的过激举动给说了,“……方才妍妍的领子确实是乱了,我想帮忙抚平是其一。其二便是,我方才似乎看到她衣领下有一块地方红了,便想借这个机会看清楚,倒是被李夫人阻了。”

田霜倒吸了一口气,亏得她能控制自己没喊出声来,“这么说,我们得想尽办法了。”

杨思漪思虑了一瞬便有了主意,“……母亲和李夫人交好,兴许我能帮着转移点注意力,其他的得靠你们了。”

走着路的间隙,三人便迅速制定了策略。

杨思漪多走了两步到了赵氏身边,不知轻声与她说了些什么,不消一会,赵氏就说累了,拉着李夫人进了一处厢房。

李夫人想把张姝妍一同带进去,赵氏便笑骂道:“你过两日就要走了,还不消让我与你再说说话儿?你们母女相处的时间那般多,合该着也让妍妍与她们多接触接触才是。怎么的,还担心我侯府的姑娘会害了你们的小郡主不成?”

李夫人也被逗笑了,犹豫之余也只得把人给留下。

随着房门一关,李夫人被赵氏带进了屋。

杨青菀见时机合适,遣了被李夫人留下的丫鬟去扑几只蝴蝶回来。那两三个丫鬟原本还不肯,田霜面相一凶便都乖乖去了。

这当口便真的只剩下了她们几个,又寻了厢房进去了。

田霜很着急,扑上来便要把小人儿的衣服给脱了。这当口,张姝妍却是躲了开,死活不让人看她身上是否添了新伤。

绕是杨青菀柔声哄着也无济于事。

田霜忍不了,她一向奉行能动手就动手,故而打算直接把人抓过来。

张姝妍被逼得急了,嘴一张便哭了,一面哭一面抽抽噎噎道:“她说不能给别人看到,否则会让你们一个个都活不了……”

田霜和杨思漪惊呆了。

杨青菀受到的冲击自然也不小,这会儿却是眉目深深一凝,趁热打铁,“妍妍你跟姐姐说,究竟是谁敢虐待你?”

小人儿哭声止不住,回过神的田霜及杨思漪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哄,却是越哄哭声越大。

李夫人原本就只在隔壁的厢房,听到声响便直接扔下了话说到一半的赵氏急忙忙往外赶。

她的脸色很可怕,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敲开了隔壁的那扇门。

随着咯吱一声响,一张年轻娇美的笑颜出现在了门缝里,还不待她问声好,李夫人已经不客气地推门进去了。

“妍妍呢?”

第六十一章 不要肖想有妇之夫

李夫人一进屋便是气势汹汹的架势。

她听到小孩的哭声,料想着应是自己女儿无疑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事。

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女儿被杨三姑娘搂在怀里,旁侧各有一名贵女陪着,一人在轻声哄着,一人在逗她发笑。

“……妍妍方才不小心给磕到了桌角,应该是撞痛了,所幸我给检查了一回,倒是没留下什么伤痕淤青之类的。”杨青菀很内疚,一面说一面起身道歉,“是我没看好妍妍,还请李夫人海涵。”

李夫人闻言,忙把张姝妍搂了过去,问都发生了什么。

小人儿面上还挂着两行泪,抬眸把杨青菀望了望,倒是配合着说话,“……方才走得急,不小心绊到了,不怪青菀姐姐。”

李夫人很心疼,摸了摸她的小脸抚慰了两句,回头温和与杨青菀道:“小孩子总是闲不住,咋咋呼呼的,防也防不住,杨三姑娘也不用自责。”

杨青菀衬景应了两句。

二人倒没多说,见田霜也在这里,李夫人还笑着主动与她打招呼。

田霜笑得很勉强。

李夫人没多想,以为她是心疼妍妍给撞到了。

“我们过两日便要走了,这段时日倒是辛苦你们几位来陪着妍妍。我倒是都给你们备了点小礼,还望你们不会嫌弃才是。”

田霜神态蔫蔫的,没提起多大的劲。

杨思漪怕她被看出了个端倪来,忙热情地把话题岔开,赵氏正好接了去,便一道聊了起来。

杨青菀扯了扯田霜,提醒她,“你正常一些,装也得装得像一点。”

田霜胸口闷了一口气,“妍妍身上都添了新伤……”说到这里忽地便消了音,她飞快地抬了与赵氏在谈笑风生的李夫人一眼,“这般遮遮掩掩的,你是不是在怀疑李夫人?”

见杨青菀没回话,她又道:“你从一开始就不让我在李夫人跟前把这事挑明了,是不是因为你从头到尾都觉得能干出虐待妍妍的事便是她这位生母?”

杨青菀凝了凝眉,“不一定,我不过是没排除她而已。”

这年头亲生父母虐待自己的子女并非没有,故而她没排除这种可能。

再者,李夫人看似与张姝妍形影不离的,若说一回两回都被瞒下来了,可时间久了还被蒙在鼓里她是不信的。

……更何况,添的新伤还是在京城的这段时日。

种种迹象只是让她越发的怀疑这个可能性。

大抵是二人的窃窃私语引起了前面人的主意,李夫人及赵氏不约而同回了头,二人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言语。

没多久便到了正厅,李夫人牵着张姝妍与赵氏一同进去了。

杨青菀一行人则是准备回清和苑。

走到半路的时候,杨思漪的那个圆脸丫鬟又来了,说是南穆王他们准备走了。

田霜眉头皱着,倒是没发表什么。杨青菀想了想,让她们二人先回到她的院子里,自己有点事要先处理一下。

待看到杨思漪和田霜结伴走了之后,杨青菀才转身往侯府大门处赶。

好在那几位走得并不快,她将将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一行人站在府门口正在道别。

她隐在一根亭廊大柱之后,暗中看着那处的情况。

彼时,方才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姝妍被南穆王抱着,后者则是在与武安侯说着什么。一大一小的两张脸倒是贴得近,若是细看,五官长得都不算像,可那神韵却是像了七八分。

杨青菀忽地就明白了,为何第一眼看到张姝妍的时候便觉得有些眼熟。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往下想。

……不对,应该是她想错了,南穆王不会有亲生子女的。若是有,那她该是被欺骗得有多惨。

她觉得脑子晕沉沉的,若非是有柱子让她靠着,只怕要站不住。这当口,却是有一道目光看了过来,她躲避不及,所有的狼狈委屈愤怒及矛盾都被看进了眼里。

她直勾勾回望他。

那人今日着了一身的素白,身姿显得十分倾长挺拔。几人站在那处,他并未搭话,只勾着一丝如有若无的笑意在一旁听着,却亮眼到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倒是没多僵持,悄无声息与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低语了两句,便见那名小厮一路小跑了过来,在离着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杨青菀心知他有话要说。

身边的探梅意会,忙过去与那小厮接头。

不消一会,便把消息带回来了,探梅却迟迟说不出口。

杨青菀示意她但说无妨。

“……相爷说有妇之夫不要去肖想,对您没半点好处。”探梅扭捏说完,“奴婢觉得是相爷误会了,故而让颜七回去转告一声,不过是姑娘您舍不得小郡主罢了,与南穆王没关系。”

杨青菀顿悟。

原来这位大相爷以为她看上了南穆王。

有妇之夫,她还不至于。更何况,她对南穆王的爱早就消磨在了之前的七八年时光里。

府门口的道别已经到了尾声,杨青菀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一些东西,今日的事都够她折腾的了,她得先理一理。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杨思漪和田霜就在葡萄架下坐着吃茶。

见她回来了,杨思漪笑吟吟先迎了上来,回头才隐晦低语了两句,“……田霜姐姐看着心情似乎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我哪里惹到她了。若是因为我,三姐姐可得帮我哄哄。”

杨青菀摇摇头,“跟你没关系,她是因为有心事,一会我找她聊聊。”

杨思漪心神领会,也知道这种私密谈话她若是在场估摸着不大好,便寻了个由头离去了。

待人一走,田霜一改之前沉默的模样,拉着杨青菀便一同关在屋子里。

她大抵是真的急,还没坐稳就问,“妍妍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看的,又有什么好法子?她马上就要回封地去了,也不知还要过上多久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难不成就没地方讨公道了吗?”

田霜说到后面险些抓狂,显然是真把张姝妍当妹妹看待。

杨青菀劝她先稳一稳,这种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妍妍身上都添了新伤,可见下毒手的人有多肆无忌惮,你让我如何不急?”田霜瞪着双眸子几乎要跳起来,二人自成为朋友之后,还是头一次红了眼,“你就一直让我等等等,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又有什么用!”

她气绝,“罢了,你不帮总还有我,以后这事你别插手了。”

杨青菀没想到田霜忽地耍起了脾气,“我并不是不帮——”

话还没说完,就见田霜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地出了屋子。

第六十二章 去还是不去

杨青菀最终也没能哄回田霜,这位大小姐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与杨青菀搁了狠话之后便直接离了侯府。

周含烟倒是不气馁,哪怕在杨青菀这边碰了钉子,依然如无事一般三不五时遣人送个别致的发簪或者难得的新鲜瓜果,亦或是少有的稀奇花草。

每每都被拒了。

又再一次拒了周含烟的邀约后,杨青菀把探梅叫了过来。

“以后若是和她有关的东西都别往我跟前递了,拒了便是。”

探梅低垂着眉眼道了声是,见自家小主子面上也没显现出什么不耐之色,便壮着胆子说话,“姑娘与周二姑娘相熟好些年了,您就这般割舍得下吗?周二姑娘兴许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终归也没那么坏,这段时日她的这些表现,不正是想与您和好吗?若没那么大的矛盾,奴婢倒是觉得姑娘您不必如此较真……”

茶烟袅袅间,杨青菀抬了探梅一眼。

“我们之间的事,哪里需要你来多这个嘴?她这人是好是坏,我心里清楚得很。倒是你,也千万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探梅原本是带笑,闻言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多嘴了,以后不敢了。”

主子的事,哪里容得她一个丫鬟来揣摩?

当真是当了清和苑的一等丫鬟久了,有些飘飘然了。

杨青菀没多计较,见探梅也听懂她的意思便让她出去了,又知会流菊进来一趟。

流菊很快进了屋,眉眼看着似没之前那般生动了。

杨青菀让她在一旁坐了,聊的自然是她和潘志之间那点事。

流菊很抗拒,抗拒之余却也知道这事儿避免不了,索性便敛着眉眼把前因后果给交代了一番,“……奴婢与潘志确实有过一段情,可是我们不合适。奴婢探亲回来后已经找他说得够清楚的了,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奴婢在赌气,最后还闹到姑娘您这里来,当真已经够丢人的了。”

杨青菀揉了揉额头。

她本就许多事还没理清,如今还加上身边人的这种感情事,委实有些顾不过来。

想了想,觉得这种事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她一个外人插手确实不大像话,索性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再找个时间与他好好谈一次。若是能好聚好散最好,若是不能,我身边的人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流菊抬了眸,眸底隐约有泪光闪动,嘴唇张了张,到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她心事重重道了谢之后便出去了。

杨青菀则是瞅着她的身影发呆,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要表述的意思,半点错也没有。

先让二人再谈谈看看能不能妥善解决,若是潘志执迷不悟,她亦是会保护好流菊,她自认已经想得很周全。

按理说得了她的答复,流菊应该是放下心了才是,怎么离去的时候神情看着还哀哀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杨思漪倒是来找了杨青菀,又问起田霜。

“自昨日走人之后便没再看到她了,三姐姐那会不是说要问问吗?问得如何了?”

杨青菀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好,半晌才道:“她是生我的气。”

“怎么会?”杨思漪哑然,须臾之后又笑了,“不过也无妨,田霜姐姐性子直爽,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保不准睡一觉就忘记了。她曾经与我说过,很是喜欢你的为人和做派,想必也很快便能消气了。若实在不行,您就主动寻她一回,她就有台阶顺着下了。”

杨青菀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这个。

杨思漪却是从袖兜中摸出了一张请帖,“这是周含烟遣人送来的,说是明日有一场为小郡主的践行,想必三姐姐也收到了的。我是想问问您去还是不去?”

杨青菀即刻皱了眉。

请帖自然是有的,前日的时候探梅递过来说是周含烟的,她便直接扔一边去了,都没打开过。

也就她喜欢弄出这些东西来,如此便罢了,偏偏固执邀她前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实则早已翻脸。

偏偏这位贵女表面上却是费尽心思修复和她的关系,只怕是有什么后招,她又没傻到那个地步,自然是不去最好。

杨青菀还没回话,便听得杨思漪又道:“昨日您让我与田霜姐姐先回院时自是聊到了这个,田霜姐姐亦是收到了,说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看着,生怕那几位会动什么手脚,害得小郡主有个什么闪失。”

杨青菀又想揉额头了。

南穆王府的小郡主,那几位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动人家,身份就在那摆着。也不知是不是田霜看不清,周含烟那伙人分明是冲着她们二人来的。

这次的践行她若是没去自是出不了差错,可田霜就指不定要出点什么事了。

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田霜跳入周含烟已经设计好的陷阱里。

片刻之间,杨青菀已经想到了许多,一旁的杨思漪见她沉默着,便又唤了她几声,得了回应后才笑着又问了一遍去不去,“……我听说地点就定在烟雨行,高山流水云雾缭绕,景致十分好看。虽说和周含烟她们不大对付,可我们小心些总能防得住,您说是不是?再者,田霜姐姐孤身一人,我亦是怕她兜不住。”

她倒是想得极为透彻,也心知自家三姐姐都在担忧什么。

杨青菀被她这般一劝,也没再多犹豫点了头。

请帖一事聊完之后,夜色也浓了。

杨思漪望了望天色,准备回她的流云居。

走前见探梅一直伴在左右,便笑嘻嘻地跟她讨了个点心,“……小厨子里都飘出来玫瑰糕的香气了,估摸着马上就好了,好探梅过去帮我拿上一小块成不成?”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杨青菀也知道这是故意把探梅遣开。

待人出了屋子,杨思漪才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轻声与她道:“三姐姐,我知道我说这话不大合适,但是先前我的人无意中撞见探梅与周含烟的人私下有接触,想了想还是要跟您说一声,您心里也才有个底。”

第六十三章 人间仙境

关于探梅的事,二人并没聊上两句。

杨思漪大抵也知道在一位主子跟前谈论她的贴身丫鬟不好不足以让人信服,故而也没多聊。

点到为止,说得多了指不定就遭人嫌了。

待探梅端了刚出炉的玫瑰糕进屋时,里头已经没了杨思漪的身影。

“她已经回去了。”杨青菀面色平静,却没半点想吃东西的心思,手一摇便往屏风后去了,“收了吧,我也准备歇了。”

探梅应了一声,便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跟进去伺候,不料,里头的人悠悠道:“今夜你歇着,让流菊来守夜吧。”

探梅愣了一瞬,而后才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流菊很快就进了屋来,走到床前帮着杨青菀脱了外裳及鞋袜,窸窸窣窣的,皆是一些细碎的声响。

杨青菀想着事,冷不防的听流菊道:“姑娘,明日的践行宴会您能不能不去?”

杨青菀被拉回了思绪,看过去的时候只见流菊还蹲在地上帮她擦着脚。

她言语极轻,“怎么了?”

流菊好一会才抬了眼,眸底似有些湿润了,“奴婢总觉得明日姑娘有危险,您若是不去了,就一定不会有事了。”

杨青菀望她,“你怎么会有这些想法?”

“周二姑娘不喜您嫉妒您,她没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奴婢是怕姑娘栽在她的手上,从此背负沉重骂名生不如死。”

若是以前,杨青菀便要打趣流菊是在诅咒她了。可放在这当口,她居然流菊说得十分有道理。

她默了默,好一会都没再说话。

流菊急了,当下含着热泪磕起头来,“姑娘,奴婢求您别去了,您会坠入万丈深渊的!”

少女坐在床头,让流菊起了身才道,“去睡吧。”

是夜,杨青菀自是没睡实。

她起了个大早。

待探梅及初荷进来伺候着更衣的时候,流菊已经帮着做了大半的活,如今就给坐在梳妆台前的杨青菀梳着一头柔顺亮滑的青丝。

二人皆打了声招呼。

探梅则是熟练地接过了流菊手里的梳子,“流菊也真是的,姑娘醒了也不喊我们进来,奴婢还想着姑娘今日要去烟雨行,多睡点倒也是好事,比较没那么容易劳累。”

流菊刚要辩解,杨青菀便接了话,“是我让她不用喊你们,左右时候还早,慢慢来也来得及。”

探梅便没说话了。

流菊见了,便和初荷一同去整理要带出去的衣裳披风及各种小物件。

很快,一切便都准备稳妥。杨思漪亦是起了个大早,她过来清和苑的时候,杨青菀已经在院门口候着她。

“这回三姐姐倒是动作利索得很。”

杨思漪笑着招呼了两句。

边上有婆子来回话,说南穆王那边有动静了。

“……是周二姑娘她们,将将把小郡主给接走了。”

杨青菀嗯了一声,面容祥和,对周含烟有这个举动并不意外。

倒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周含烟这般费尽心机,甚至还佯装要与她重归于好,就连田霜也刻意拉拢。今个儿还先行一步把张姝妍给接走了,不就是吃定了田霜会跟着去,而她因为担心田霜遭了陷阱不会坐视不管。

那位从来就不是个能小看的贵女。

杨思漪听得婆子来禀的言语,大抵也是料到了周含烟的用意,拿眼略为不安地把杨青菀瞅了瞅,“三姐姐,我总觉得她不大对劲。”

杨青菀荡了一抹笑,倒是不惊慌,“我心里有分寸,今日只怕是要发生点事了,届时你也得随时顾好自己,万不要着了别人的当。”

杨思漪重重点了头。

周含烟她们既然都出发了,侯府两姐妹自然也不便多闲聊,二人结伴出了府上了马车。

烟雨行在京城西郊,一个时辰左右能到,是个靠山的大好去处。

青山绿水,花草丛生,本是个天然去雕饰的景致好风光。因着人渐渐来的多了,又有些陡峭的山头,故而便多了些供人好走的台阶及栏杆以佑安全。

要说奇观自然也是有的,就是因为这些山头瀑布,便有了让人称奇的云雾。

云雾缭绕,百花盛开,如仙境一般。

杨思漪将将下了马车,立在刻着烟雨行的大石头前仰望着头顶上片片云雾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我听说这个地儿是周含烟挑选的,眼光倒是不错,果真是人间仙境!”

杨青菀亦是到处望了望。

烟雨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儿,可瞅着那如春笋般冒着的两三个山尖尖,她的心突突突地跳。

……也是个陷害人的好地方。

杨思漪大抵没多想,心情不错,挽着杨青菀便要往里去了。

这当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杨青菀侧了眸,见车厢头挂了个田字,便猜测是田霜到了。

她即刻调转了方向。

果真见田霜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今日着了一身淡青色长裙,倒是显得十分娇嫩。

将将下车便看到两位结伴而来的少女,当下便横眉竖眼转了个身,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杨思漪见了,忙喊住她,“田霜姐姐,是我们,你躲什么!”

待侯府两位姑娘都走到她跟前了,她还是扭捏着不回头。

杨青菀心知田霜还在生她的气,只得凝着眸长话短说,“这次周含烟下了苦功夫的,你记得凡事要避着她点。”

顿了顿,又添了话,“最好和我们在一处,三个人六只眼睛,能防得更严密些。”

“不必了,我能保护好自己。”田霜这才扭头看她,“保不准是你想得多了,她实际上是想拿妍妍做文章,否则又为何会早早就把人给接走了?”

杨青菀张了张嘴,终是没解释。

这当口,她说不清也没那时间帮着田霜理理思绪,保不准田霜是故意与她赌气才这般说的。

田霜见她没再说话,冷哼了一声便往烟雨行的大门走。

杨思漪望着她的身影,眉头皱了皱,到底也知道她与自家三姐姐之间闹了点小矛盾,故而也没多问。

见田霜进去了,侯府两姐妹便也跟在了后头。

第六十四章 处心积虑

今日说是为小郡主践行,可小郡主来了,南穆王及李夫人自然也是来了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为南穆王践行。

故而烟雨行这里,除了些如花似玉的贵女们,也来了不少的达官显贵。

武安侯夫妇来了,周大将军及夫人也到了。

就连素日里神出鬼没的沈大相爷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杨青菀一行人将将入了烟雨行,走了一段主道拐了个弯,跟前便是一汪无边无际的湖泊。

难得的是,这般大小的湖泊竟还能清澈见底。湖面种了睡莲,朵朵荷叶浮在上面,底下是一群群游得正欢的鱼儿,偶有调皮的那么一尾两尾跃出水面,激起层层波浪。

杨思漪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景致,惊呼道:“这处的湖泊这般净澈也就罢了,那水面有些地方竟还浮着一层轻烟,难不成真是神仙所住的地儿?”

她还没惊呼完,便先传来了一阵轻笑声。

杨青菀循着声音望去,才见湖畔的另一侧坐了六七个大家贵女。其中有人在说说笑笑,有人在案前煮茶,更有人手挽着手正在欣赏着这处的美景。

她们的身后,一面如瀑山泉从山头上高高落下,煞是好看。

“是她们。”杨思漪的声音透了丝紧张,回头挽着杨青菀便要走,“我们还是离她们远些好。”

那群贵女中却是有人发现了她们。

“青菀,田霜,你们总算来了,倒是叫小郡主一阵好等。”

周含烟轻声细语说着,笑着朝她们招了招手。

因着她的这句话,背对着她们而坐的两名紧挨着的贵女回了眸,二人之间瞬间腾出了一道间隙,被遮挡住的小小人儿即刻现了出来。

她亦是看到了杨青菀一行三人,很是高兴地起身欲要过去寻她们,却是被周含烟拉住了。

“小郡主不要着急,她们马上就过来了。”

她一面笑,一面轻轻抬了头。

按捺不住的田霜已经先一步快步前来。

杨青菀见状,也只能跟了上去。

此番来了烟雨行,她想过与周含烟她们碰面是不可避免,原本打算能避则避,却不想将将抵达便被周含烟给逮住了。

依着她的心思,也不知在这里都等了多久。

两波人碰了面,因着有不陌生的大家贵女在,故而白露、林月珊及xxx很是收敛,至少面上的神态及言语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杨青菀及杨思漪亦是沉得住气,田霜则是满脸冷漠,看得出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性子。

她将将一到,便把小郡主接到了身边来,下意识把她检查了一通。

“怎么的,难不成我们还能害了小郡主不成?”白露见田霜这般举动,顿时觉得受了辱。

田霜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这可说不准。”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索性不再遮遮掩掩,“你们早早就把妍妍接走,不就是怕我们不来吗?我们若是不来,你们的那些阴谋诡计可就没地方使了。”

白露一张粉脸都青了,“你血口喷人!你们不来更好,还省得碍了我们的眼呢!”

周含烟见白露沉不住气,登时笑着打圆场,“……大伙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切莫伤了和气。”回头又轻着嗓子与田霜道,“你属实误会了,我们做什么要害你?不过是想着若是能来自然是最好的,权当聚一聚罢了……”

“说得轻巧!”田霜冷眼觑她,“这次践行若不出点事我就跟你姓!”

她这话一出,原来只看着不参与的其他贵女面上哗然。

有人出声替周含烟说话,“这等场合少说也有几十号人,若别处真的发生点什么又哪里是周二姑娘能控制得住的?”

马上有其他贵女跟着附言。

杨青菀瞅着众人成功被带偏,自是要出来说话,“田霜开玩笑罢了,她这两日正生着我的气,故而火气大了些。”

依然有人出言让田霜不要闹性子,若非是杨青菀按着,只怕要发作。

“你别上了周含烟的当,她这是故意在制造舆论。若是成功了,好人是她,坏人是我们。”

田霜一时半会却是恼了,冲着杨青菀怒道:“杨青菀,你以为你是谁!”

杨青菀怔了一瞬。

她还是头回看到田霜正经发了脾气。

只是她回神得快,还来不及说上两句话,不知是哪位贵女咦了一声,“……你们快看看,那边站着的人是不是相爷?”

原本作矜持状的众贵女按捺不住了,纷纷回了头,更甚者则直接起身,殷殷朝通往湖泊这处的那扇菱形门望了望,果真有三名男子就立在门前的房檐下。

大抵是因着她们这处的动静,那几位的目光频频投了过来。

那三人之中有一人年纪渐长,余下二人皆十分年轻。不仅年轻,甚至样貌堂堂,中间那位更是长了张白玉脸,很是艳绝。

此等姿色,这京城脚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认出大相爷的贵女不少,好些都羞红了脸,下意识便整理起了仪容仪表。还有一两个胆大的,借着团扇的遮掩悄悄又把人给多看上了两眼。

田霜本也是个怀春少女,因着相爷的出现,一下子也慌乱了,哪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杨青菀便显得冷静得多。

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位大人物深邃的目光正好也望了过来,不知怎的,二人的视线就这般撞上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是皱着,也不避嫌,直直盯着她。

杨青菀眨了两下眼,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仿若她才是那位做错事的人一般。

须臾之后,她反应过来。

……敢情这位爷听到田霜的那一声吼,又以为她欺负人或是惹出了什么麻烦?

真是天大的冤枉!

她不由也皱起了一对柳眉。

这当口,周含烟却是笑着说了话,“青菀,这么多人在呢,哪怕相爷再好,你还是收敛些……”

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没再继续,成功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杨青菀的身上去。

一时之间,同在一处的贵女们便知道这位武安候府的嫡长女不害臊,把人家相爷给看入迷了。

第六十五章 刚刚对不住了

杨青菀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周含烟摆了一道。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否认了,别人也不见得会信她。

更何况她“美名在外”。

有些贵女看她的目光已经带了轻视。

白露自不会白白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阴阳怪气道:“含烟你不懂,有些人仗着自己有点姿色,便看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妄想着高高在上的相爷。”

这个有些人指的是谁,在场的人心里头都很清楚。一时之间,将将从杨青菀身上散去的目光再次回了来。

她倒是不惊慌,当下便笑眯眯道:“白露你这话说得仿若方才你没偷看人家相爷一般。”

白露一下子脸就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杨青菀你不知廉耻!”

“美的东西一向叫人欣赏,相爷又长得极好,我便多看了两眼。若这般就算不知廉耻了,这里估摸着就没人谈得上矜持了。”

杨青菀没脸没皮的,把白露的话堵死了之后,自然不会让周含烟坐收渔翁之利,眼皮一掀,便把她也拉下水,“再者,你单拿了我出来说事,委实不公平。若非是周含烟先盯着相爷看,我也不知道他来了。你倒是刁钻,张口闭口就是我肖想人家,那周含烟算什么……”

周含烟花容失色,“青菀你可不能胡说,他们是一同进了门站在亭廊上,我也不知道其中是有相爷的。”

“哦,那你为何一脸娇羞?倒像是看到了意中人一般。”这般说着,杨青菀恍然,“看来我误会了,还以为你这样的妙人儿喜欢的应该也是人上人才是,原来并非如此。”

她故意胡扯了一番之后,才往周含烟跟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那你倒说说,除了相爷就剩那两位了,到底是哪一位……”

周含烟的脸已经青白。

徐如兰看到这里也忍不下去了,“杨青菀,你放尊重点,含烟清清白白的,哪容得你这般侮辱!”

杨青菀笑了一声,“这话倒是说得有趣,周含烟和白露针对我的时候你没吭声,我不过是反击回去而已,你便觉得是我欺负人家了,这又是为何?”

徐如兰皱眉。

一旁的周含烟眸里已经含了热泪。

白露忙过去安慰,忍不住怒瞪了杨青菀。眼看着又要闹起来了,周含烟带着哭腔道:“……方才是我用词不当,我本意也只是提醒你一句,没想到却造成了误会。”

说得可怜兮兮的,眼泪恰到好处滚了出来。

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杨青菀心知她又在博同情,这当口便不能太过计较,省得着了她的道。

她面上服软了,她也将计就计,与她来个姐妹情深。

“这事儿我也有错,你虽言语有失,我却因此觉得被冒犯了故而说的话也激进了些,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事儿就这般过去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寥寥几句,倒是把前因后果给解释清了。简单说就是周含烟先起的头,才有后面她的反击。

故而这也怪不得她。

未了,还抢先提了和解的要求,这看在别人的眼里,何尝不是大人有大量的体现。

周含烟自然说好,面上笑着,心里头却不是滋味。

这与她所要的结果相差甚远。

而这般的小打小闹,除去周含烟那一伙人,余下的三四名贵女便只当了插曲,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再看原本立在亭廊下的三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如此倒好,被搅乱春心的贵女们也恢复了往日的矜持及端庄。

周含烟没能陷害了杨青菀及田霜,也知晓再纠缠下去估摸着白费力气罢了,故而把心思收了收,坐着与其他人说说笑笑的,维持着她完美的名门淑女的形象。

田霜却不耐再与她们这伙人待在一处,哄着小郡主张姝妍跟她一道去别的地方。

周含烟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出乎意料并未阻止。

林月珊稍稍拦了一下,神态十分平和,“小郡主在京的时间不多了,大家坐下来一起谈天说地逗小郡主开心不是挺好的?烟雨行是好地方不假,可有山有水总没那么安全,我们若都待在一处还能相互照顾不是?”

田霜斜了她一眼,到底是没再多说,只吐出了两个字,“难说。”

杨青菀瞅了瞅田霜,到底是歇了劝她的心。

她猜着田霜是不放心小郡主和这几位接触故而要带走,可如此一来便给了周含烟诸多接近她们的机会。

想要避开就真的难了。

这当口,周含烟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笑魇如花,“……小郡主与田霜关系不错,如此也好。方才听得小郡主嚷着要去喂鱼,我还想着歇上一会就带她去呢,田霜正好赶上了。”

田霜没应她,扭头便拉着人风风火火走了。

杨青菀及杨思漪自然是跟了上。

将将走出几步,又听得周含烟在后面道:“青菀,还请你跟田霜说一声不要离得太远。烟雨行有几处好景致,小郡主都还没去成呢,一会我们一同过去可好?”

她的话听着仿若十分真诚,善意十足……谁知道她又是抱了个怎样的心思。

待候府姐妹走过了长长的亭廊,田霜正带着小人儿在拐角的一棵桂花树旁等着。

见人来了,神色还有些别扭。

“……她又不是什么好人,你还留那么久做什么。”

田霜嘟囔了一句,牵着小人儿便继续往前走,步子却是刻意放慢了。

杨青菀及杨思漪对望了一眼,心知她是在等她们追上去,故而加快了脚步。

四人便走在了一处。

杨思漪见一向热络的二人这当口却是一句话都没搭上,有心想调和。

“田霜姐姐,您方才其实不应该那般说三姐姐。在这里,您与我们才是能相互照应的。”

杨思漪说这些的时候,其实是做好了与田霜理论上两句的准备。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眼下却不能闹不和,给别人有可趁之机。

却不想,田霜忽地站在原地,朝杨青菀望了望,又扭捏了起来。

她红了红脸,“刚刚对不住了。”

第六十六章 小心思

田霜是为方才她的冲动道歉的。

她之前虽因着杨青菀对小郡主的“见死不救”而怪她,可一码归一码,周含烟在给他们下套,杨青菀明里暗里都是在帮衬自己,她还是分得清谁是真的为她想。

可面对着那几位,她着实是没控制好情绪而有些迁怒了人家,她错了便要道歉。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知晓的……”田霜有心道歉,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只觉得面上发热,“昨日正逢小日子来了,情绪相对没素日里的稳重。”

杨青菀听懂了她的解释,当下便笑了,“我又没怪你,不顾是担心你被算计了去。”

杨思漪见二人和解,笑得眉眼弯弯,“这就对了,我们一行三人本就更应该团结一心才对,今日怕是没那么好应付的。”

一谈到正事,田霜的别扭即刻没了大半,“思漪说得对,今遭见了周含烟,总觉得她胸有成竹,怕是觉得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她这般有信心,只怕真的是蓄谋已久,我们真的加倍小心才成。”

杨青菀嗯了一声,自也是有所感受。

周含烟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一旁的张姝妍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学着把声音压低了,“青菀姐姐,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脆生生的话语倒是让气氛轻松了些。

田霜咧开嘴,“你啊,不添乱就算是帮忙了。”一面说一面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搂了搂,正正经经交代道,“你要记得把我们跟紧些,别看那几位乖乖巧巧的,实则都不知道会做出点什么坏事来。”

小人儿更是正正经经点了头,小手抓了抓田霜的衣角。

杨青菀瞅着二人的互动,终是没把话说出口。

她本意是想着把小郡主给放回去,也好绝了周含烟往她们这边靠的借口。

小郡主再怎么说身份就在那里,就算是给周含烟十个胆子,她定也不敢拿她来做文章。

私人恩怨,若是把皇亲国戚给牵扯进去,那可不是她一个贵女能收拾得了的。

但看田霜这副模样,压根就没想过把人交出去,她是打定主意把人带在身边。

既然如此,开这个口便没什么意义了,见机行事便是。

二人把话说开后,很快便如以往那般商讨应对对策。

既然来了,扭头就走也不实际,倒不如多想些法子。

不消一会,周含烟一伙人果然打着小郡主的名头寻了过来,说是丫鬟准备了些糕点。

“……除了桂圆枣糕,还有酸甜可口的山楂流苏糕以及麦芽爆汁酥糕,皆是刚出炉的,热乎乎的,口感更佳。”周含烟笑得十分温柔,一面朝小郡主招了招手,“我特意跟李夫人打听过的,都是小郡主您爱吃的,快些过来,我这就带你过去,过了火候吃起来可就没那么美味了。”

张姝妍一听,下意识便往周含烟的方向跑。

田霜则在后头横眉竖眼,“啧,瞧瞧这出息,几句就被哄了去……”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跟了上去,眼看着周含烟去打了胜仗一般望着跟前的精致女娃娃。

却见那小人儿仰头看着她,“我就要在这里吃,你快些遣人送过来,切莫放凉了,我是不吃的。”

周含烟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才拿温柔的言语道:“外面风大,那些糕点一旦拿出来了,很快便会凉了,如此倒不是什么好主意。”

小人儿坚持,周含烟又耐着性子说了几句,终是败下阵来,只得扭头让丫鬟把几碟吃食都送了过来。

待把糕点放置好,周含烟便笑吟吟地拿了块流苏糕递到了张姝妍的跟前。

小人儿乖巧道了声谢,接过之后便咬了一口道了句好吃。

回头则是亲自给杨青菀、田霜及杨思漪都递过去了一块,“……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姐姐们尝尝,你们肯定会喜欢。”

周含烟的笑容又淡去了不少,她出声提醒道:“总的就这么几块,都分了的话,小郡主您自己就吃不到什么了。”

她的声音一日既往的动听,田霜却是听得满脸笑意,称得上神采飞扬。

“这话说得是,看着有好几个小蝶,实则一碟就三小块,也就够你吃了。”她一面说一面故意把糕点在周含烟跟前晃了一遭,“知道你有心了,有好吃的倒是没忘了我们,也算没白疼你。”

周含烟脸色不好看了。

田霜却是笑得眼不见眼。只因这个糕点分发得妙,她们一行三人都有,就周含烟没有,可不得把人给气坏了。

这般一想,越发觉得跟前的小郡主是个小人精。

好在周含烟性子相对沉稳,这点小挫折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她耐心陪着小郡主吃了两块糕点,这个过程中帮着擦嘴擦脸,还带小声提点要慢点吃之类的,把田霜原本该做的全都抢了去。

田霜又被惹毛,自然要争执两句。

周含烟的笑容这才慢慢回到了脸上,又待了会,林月珊、白露及徐如兰过来寻她,说是茶话会马上要开始了。

这当口自然又要把小郡主邀上一邀。

田霜则是一口回绝。

“茶话会多的是吟诗作赋的时候,小郡主去那种场合并不合适,还不如放她自己玩。”

“此言差矣,茶话会人多,趣事便多。”周含烟哪能如了田霜的愿,她本就是在想方设法让她们一同参加好找准时机奚落她们,“就如你所说,小郡主这般小,自然就是贪那个热闹而已。再者,茶话会又准备了些难得的新鲜瓜果及蜜饯之类的,其实就是吃吃喝喝罢了。”

田霜哼了一声,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

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杨青菀,这当口则是应了。

周含烟赖着不走,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磨到她们去。

眼下又多了个小郡主,倒是让她留下得理直气壮的。

才一会功夫,先后拿了糕点及茶话会当借口,她们若是不去,只怕来缠她们的由头只会越来越多,总归还是要走一遭。

“你都说了这么久,再不去怕也不适合。正好有些累了,过去坐着说说话倒也不错。”

第六十七章 迂回战术

茶话会设在烟雨行的百茶园里。

百茶园,顾名思义就是茶树花多多。眼下也正好到了开花之际,一整个园子也不知是如何的壮观。

杨青菀听说过烟雨行,这百茶园算是其中的特色之一。也不知是不是山山水水云雾缭绕的缘故,这里的茶花年年开得好,又因着精心培育了不少好的品种,到了季节便是姹紫嫣红,宛如天上人间,渐渐便打开了名声。

故而每年因着这百茶园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少。

百茶园所在的位置也是妙得很,茶树若是想长得好,自然是植在山坡山头最为合适。故而百茶园并非是一处大平地,而是如梯田那般一层一层往山顶叠。

因着是有观赏之用,故而园里是是经精心布置过格局之类的。旁侧有面山泉,淅淅沥沥从山头浇下去,扬起一层又一层的水雾。

杨青菀她们到的时候,百茶园里的凉亭处已经十分热闹,略略一看,少说也有十几号人。

皆是年轻贵女。

可见此次践行规模不小。

贵女都来了这么多,更别说冲着南穆王及相爷而来的勋贵。

也不知是不是周含烟名头响的缘故,离着还有一段路,已经有数名贵女起身笑吟吟朝她们迎了过来。

更有人直接挽住了周含烟,边说着话边把她往亭子里引,看着便是有交情的。

杨青菀心知周含烟善于笼络人心,却是没想到经营得这般好,放眼过去,仿若就她与田霜与她合不来一般。

进了亭子后,周含烟自然是把小郡主给隆重介绍了,为此,亭子及热闹了好一会。

这当口,田霜倒是学聪明了,安安分分坐在杨青菀身侧,只看不说。

杨思漪本就不是会惹祸的,田霜能这般乖巧,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捏了盏茶就能吃到天荒地老。

杨青菀更是尽量让自己变成透明人。

眼看着跟前的贵女们说说笑笑的,忽地便吟起了诗,杨青菀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果然,被围在中间的周含烟点了她的名,说是一起热闹才好。杨青菀自是拒了,田霜也跟着补充自己正好嗓子不好不方便说太多话。

杨思漪落了个最后一个,前面两人都寻由头拒绝参与,她再推迟就不合适了。好在她才学不算差,对对诗猜猜谜对她来说问题不大。

亭子里气氛很是热烈。

欢声笑语更是不断,一切看似十分和谐。

这期间,周含烟又先后把话题往杨青菀她们身上引。

候府姐妹及田霜在之前便商议过对策,最终是决定采取迂回手段,不与周含烟明面上起冲突。故而,周含烟主动出击时,这三人的态度出乎的一致,要么装傻,要么只当没听懂,傻笑了事。

使得得心应手,还真没再吃周含烟什么亏。

倒是她慢慢沉不住气了。

有人提议去游茶园赏茶花,周含烟很是赞成,以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故而继续相邀。

“我昨夜睡得晚早上起得早,这会儿着实困倦得很,便想留下再休息休息。”杨青菀笑得十分矜持,面上的神色很抱歉,“你们去吧,我听闻百茶园的茶花开得要比别处的好上许多,可别错过了。”

田霜则是摆出了张苦瓜脸,“我来了小日子,委实也是不想多动弹,眼下坐着要比走动舒服得多。”她直接朝她们挥挥手,“你们也不用管我,烟雨行我以前来过,美景倒是一个也没错过。”

杨思漪望了望杨青菀,再看看借口很是完美的田霜,一时不知要用什么借口来推辞。

自来了百茶园后,出拳就如同打在棉花上的周含烟倒是忍不住了。

“既然来了这里,热热闹闹其实才是最好的。”周含烟轻声细语,微微一顿后,面上即刻有了受伤的神态,“我知道你们二人并不喜欢我,但是自来了一个茶话会,我已经尽力了,为了让你们融入,时不时会特意起个话题让你们参与进来,你们却是不领情。眼下一同游园也是个好机会,我有心想缓和机会,你们却找了各种理由拒了……你们就这般讨厌我吗?”

这一番话,成功引得众贵女看杨青菀她们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而候府姐妹与田霜对视了一眼,通过眼神相互交流了四个字——果然如此。

“你误会了,你做得很好了,我很感激。”

杨青菀胡扯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

“我怎么会讨厌你,你的一片用心我是知晓的,只是我的情况你也知晓,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田霜觉得自己真是厉害坏了,能屈能伸,简直是个天才。

杨思漪:“……”

她有些头疼,每次到她的时候,她总觉得话已经被说完了。

杨青菀及田霜见状,几乎是在一瞬间达成了共识。

“这样吧,我四妹妹睡得早起得晚,还精神十足。她又是第一次来烟雨行,其实是很想跟着一道去转转。”

田霜即刻附和,“青菀说得是,杨四姑娘若是去了,想来周二姑娘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吧?”

杨思漪:“……”

周含烟则是懵了。

她想过田霜跳起脚指着她鼻子大骂的场景,亦是准备好迎接杨青菀有理有据的还击,却是没想到这二人皆转了性,如入了歪魔邪道一般,不仅不骂她,甚至还配合她。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又一次做了无用功?

她不自觉皱了眉。

这当口,武安候府的四姑娘笑着道:“……我确实对这百茶园里的茶花十分有兴趣,周二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也带我去长长见识?”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含烟也只能应了下来。

十几名贵女就这般浩浩荡荡离了亭子,其中还包括一步三回头的小郡主张姝妍。

田霜朝她挥了挥手,直到人没了踪影才露出了真性情,她叹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希望周含烟不会利用妍妍才好,否则我不会放过她。”

杨青菀搭了腔,“放心吧,她不敢。”

回头则起了身,“我的肚子还真是有些不舒服,我去去就来,你且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第六十八章 眼中钉

周含烟真这么一走,杨青菀与田霜皆是松了一口气。

“啧,以前我看不上她,只以为她人品不行,不曾想竟是这么缠人。”说是这么说,田霜只觉得浑身舒畅,“不过方才我们配合得相当不错,感觉很是新鲜。”

杨青菀眼下也心情不错,她附和了两句却也不敢太过放松。她们能尽自己所能在周含烟跟前稍稍占了上风是件好事,架不过后头还有诸多的时间,想来周含烟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亭子里只剩了两个人,说起话来要自由肆意得多,二人有说有笑的,又聊了些注意事项,私以为继续这般维持下去,周含烟估摸着就拿她们没办法。

田霜很高兴,这心情一好,便拉着杨青菀也在百茶园里走走逛逛。

杨青菀其实没这个心情,又担心一会周含烟她们回来撞见了会拿来做文章。

田霜瞪眼,“说休息难不成就真的只能干坐着一刻也不能动?胡扯!我偏偏要散步给她看!”

杨青菀抿出一个淡淡的笑,“也是这个理。”

百茶园风景独好,枝头的各色茶花千娇百媚,香气淡雅,十分怡人。

没过多久,田霜便捂了捂肚子。

“……可能是方才吃坏了什么东西,我得去趟茅厕才行。”她皱着眉,身边伺候的丫鬟很是机灵,不一会就打听到了大概位置。

田霜走时叮嘱她,“我实在不放心你,你千万别乱跑,就在这里等着我。我怕周含烟使诈,无论是谁喊你你都别挪地儿。”

杨青菀笑着应了声好。

田霜这才捂着肚子小跑着离去。

杨青菀便自个儿在边上看了会茶花。

“姑娘,奴婢之前注意到了,那面山泉瀑布就在前头不远处,就临着栏杆,据说景色很特别。如今这处没别人了,姑娘您就不用那般防着,倒可以趁此机会去看看。”

探梅一面说,一面往前指了指。

杨青菀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田霜一时半会应该是回不来,周含烟也没在这里,确实无需这般紧张。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打发时间也无不可。

杨青菀便带着探梅及初荷一道过去了。

很快,由上而下落得湍急的山泉便现在了眼前。初荷因着太兴奋站得过近给溅了一脸,就连头发都有些濡湿。

探梅则在一旁笑她。

杨青菀亦是扯出了一道笑痕,抬头把这道亮丽风景又欣赏了一番。

全然不知,她们主仆三人的动静皆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想不到这小小的山丘还挺别致,这上面还设了围棋。”徐如兰兴致勃勃,迎着台阶而上之后一眼便被石桌上的东西给吸引了去,三两步便在围棋旁坐了下。

她除了作诗有天赋,对下棋也有些研究,见旁边有黑子白子,便执了一颗在手。

回头见周含烟立在半人高的栏杆边上往下看,便觉得无趣,“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些花花草草的。”徐如兰对花草的兴趣没围棋的大,一面落下了子儿一面邀她,“看也应该看腻了,趁着现在清净,我们倒是可以好好下盘棋。”

周含烟幽深的目光从下面主仆三人的身上移了开,回头的时候,唇边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你这心里头只有棋子,哪里还记得我喊你上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揉了揉额,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这人一多,总觉得自己做的事越发吃力不讨好。”

徐如兰见状,便离了棋盘往周含烟去了。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徐如兰安慰她,“杨青菀和田霜和我们委实不是一路人,你说得再多做得再多,人家都不会念着你的好,相反,总觉得你要加害她们。一开始的时候我便根你说了,这两位当不成朋友也罢,你何必勉强?”

周含烟叹了一口气,“青菀曾经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以为我多陪着不是多嚷着便能好起来。至于田霜……她都来了烟雨行,我自然也不能冷落了她不是?”

徐如兰道:“话是这样说,可田霜始终对我们百般看不顺眼,你再去讨好都是徒劳。你问心无愧即可,不需要一定要得到她的认可才成……”

周含烟看着徐如兰说话,脑子里想着的是那日宫宴上伺候丞相夫人的那个宫女所说的话。

丞相夫人对徐如兰很赞赏。

但凡与她抢相爷的,便是她的眼中钉。

更何况,今日在百茶园一时兴起的作诗,她又拿了第一,抢去了原本该属于她的风头。

而杨青菀就在不远处。

……这般的机会委实太难得了。

徐如兰靠在栏杆上,还在讲着大道理,丝毫没防备会发生些什么。周含烟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无形中朝她靠近了两步。

“如兰,你看下面那是什么?”周含烟一只手掩在身后,一只手则是随意指了个方向。

徐如兰闻言,即刻踮起脚尖往下看。

“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什么……”她左看右看,不期然也看到了山泉旁的几条人影,即刻眉头一皱,“你说的可是她们——”

她话还没说完,后脑勺猛地遭到了一击,眼前一黑,即刻软倒在周含烟的怀里。

周含烟很冷静,似乎对自己把徐如兰打晕过去并没什么感觉,见主仆三人还在原地,忙把手里的砖头一扔,开始布局。

不一会儿,百茶园里便响起了呼救声。

“救命……来人啊!谁来帮帮我!”

“如兰,如兰你撑住!”

“快来人啊!”

呼救声里伴着哭泣声和时断时续的喘息声。

杨青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回头见身后的小山丘的栏杆上挂着人,一下子给吓得不清。

她离得近,把情况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坠在栏杆下的人是徐家贵女徐如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此刻双眸紧闭,似是失去了意识;周含烟则卵足了力气拉着她的一只手,面上全是泪,大抵是太过吃力,不足以承担徐如兰的重量,一张小脸已经憋得通红。

她也发现了她,投过去的眼神欣喜若狂。

“青菀,你快帮帮我,我快撑不住了!”

第六十九章 陷害

周含烟说完这句话后,像是应证一般,整个人因着徐如兰的关系往下坠了坠。

而二人下方,则是一汪清泉。

也就是说,若是不慎落了水亦是十分危险。

杨青菀见状,一颗心险些跳出来,以前的个人恩怨及田霜的千般叮嘱皆抛在了脑后。

她并非无情的人,此等情况下自是救人要紧。

“探梅,你快去找人手。”杨青菀一面往周含烟的方向赶,一面急声吩咐,将将踏上台阶,扭头又把身侧的初荷也遣去了,“……没什么时间了,你也去请人,就说这里需要帮忙!”

初荷重重点了头,探梅才刚跑没了影,她亦是跟在后头搬救兵去了。

杨青菀一鼓作气上了台阶,气喘得厉害。将将递过去一眼,原本还站在栏杆里的周含烟,此时为了更好地拉住徐如兰,已经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看似马上要支撑不住了。

她二话不说即刻奔了过去。

“你终于到了,真是太好了!”耳际是周含烟略为兴奋的声音。

杨青菀没说话,心思都在昏迷的徐如兰身上,一时并未察觉出她语气里的不妥之处。

她趴在栏杆往下伸了手,欲要帮着把人拉上一把。只是,还没碰触到徐如兰,周含烟的手忽地一松,双眸紧闭的徐如兰便如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迅速往下坠,转瞬之间便入了水,水面一下子被炸开。

杨青菀愣了一瞬,只觉得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砰的一下断了。

她红着眼忘向旁侧的娇俏贵女,却见那人噙着一丝笑,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一般。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这般卑鄙,为了害我竟不惜拿徐如兰的命作代价!”

周含烟到此刻露出了真面目,冷笑道:“她命该如此,还能用来把你一同拉下水,也算是物有所值。”

杨青菀恨不得把跟前的人生生撕碎,又念着徐如兰的安危,果断撇下周含烟便要下去捞人。

却是有只手死死把她拉住了。

“我若是让你走了,这残局如何能收拾得了?”周含烟一面说一面笑,忽地使了劲把杨青菀把栏杆边拉,自己更是动作利落地跨了过去,顷刻之间,人便悬在了栏杆外。

杨青菀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即刻就想到了周含烟的用意。

怕是想二次陷害她!

眼下只有赶紧离开才能脱身!

杨青菀这般想着,即刻挣了挣。周含烟却是把她抓得越发紧,因着动作弧度大,悬在栏杆外的身子摇摇欲坠,看着触目惊心。

杨青菀到底不敢太挣扎,生怕一不小心周含烟便真的掉了下去。

因着她这个想法,给了周含烟喘息的机会,就见她扯出了一道诡异的笑来,开始演戏。

“青菀,你饶了我,别推我下去!底下可是数丈的深泉啊!我不会泅水,若是掉下去了肯定没命的!”

明明是哀求和哭泣,她面上笑得十分温柔。

杨青菀皱眉,欲要掰开她的手,却引得她一串尖叫,尖叫之后,又开始重复方才的那些意思。

“周含烟你闭嘴!”

“我偏不!”

二人僵持不下,这当口,山头之下却是有人唤了一声姑娘。

“……姑娘,奴婢试了各种办法,徐家姑娘一直不醒。”

流菊仰头,神色焦急。

她浑身湿透,头发零零散散贴在面上及脖子上。

怀里则抱着脸色已经惨白的徐如兰。

纠缠着的二人皆是看到了。

“流菊?”周含烟认出了她,原本面上得意的笑容即刻敛去,她大骇,“你怎么在这里?”

她脸色发白,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出来了个人坏她好事。

杨青菀见状,则是赶紧吩咐,“你快把徐如兰带去安全的地方,只要她能醒来,我的难题便都迎难而解。”

她眸底有了些许的亮光。

周含烟气急败坏地朝流菊吼,“你快把人放下,你要多少钱你说,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流菊回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你真卑鄙,当年我没能赶上,这回定不会再让你得逞!”

说罢便不再管她,准备把徐如兰挪到安全的地方去。

却有人远远又喊了姑娘,人还没见到,焦急的声音已经响彻在耳际。

“姑娘,奴婢遇到了相爷,便把他请来了……”

一听说相爷来了,周含烟一改狰狞的神态,鼻子一抽即刻哭得梨花带雨,“救命啊相爷,青菀把如兰推下山,眼下正要把我灭口了!”

她抽泣得越发大声,惊恐的声音又传了来,“青菀,你回头是岸啊,素日里的恩怨犯不着你这般狠决,如兰已经生死未卜了,若是及时救治尚且还有一线生机!你要不能因为一些小事犯了糊涂,若是我向你磕头认错赔罪能解你心头之恨,我全照做如何……”

急忙赶过来的沈凉昭,待绕过几株茶花后看到的便是周二姑娘悬身栏杆外的场景,他浓眉一凝,几乎是冲口而出,“杨青菀,你快住手!你可知道再这般下去会导致什么后果!”

话音刚落,他已经飞身而上。

杨青菀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上来便先得了那位大人物的一掌,猛地往边上一摔,登时觉得全身如散架了一般。

她艰难爬了起来,正好看到周含烟窝在样貌堂堂的沈大相爷的怀里哭。

不知何时,身侧已经围了一群贵女,就连南穆王也来了。

初荷就站在他身侧,大抵就是跟着初荷来的。

“姑娘!”初荷及探梅惊呼了一声,即刻比较美团外卖c,你吧还是好好想想吧唧嘴边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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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凶多吉少

冲过去欲要和周含烟拼个你死我活的探梅被人拦住。

她挣脱不开,索性红着眼质问:“我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家姑娘重归于好,没想到你到头来要致我家姑娘于死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探梅再傻也明白了,她崩溃大哭,“是我傻,是我害了我家姑娘!”

周含烟自然一个也不认,哭得委委屈屈。

有些话,不用她亲自来便有人替她说了。

白露冷哼一声,“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我可是听含烟说了,你这个野丫头仗着自己能说得上话,三番五次以帮忙在杨青菀跟前调和为由跟含烟伸手要钱。含烟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也没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给告发了!”

她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探梅所佩戴的一对耳环,当下冷笑,“别说我污蔑你,这对连珠红玛瑙耳环就是证据!那明明是含烟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你那去了?就你这样的人,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休想把含烟给拉下水!”

探梅脸色煞白,当下便把耳环一扯,朝周含烟身上狠狠砸去,“不是我自己要的,是她硬塞给我的!”

“你还嘴硬……”

两边的人闹得不可开交,杨青菀冷眼看着,明明她才是被污蔑的人,心里却是十分冷静。

有人温声在她耳边问,“你没事吧?”

杨青菀骤然回神,才发现南穆王不知何时蹲在了自己的跟前。

他拿眼神在询问她,极为温柔。

杨青菀下意识摇了摇头,猛然想起山头之下的流菊和徐如兰:“如兰摔下去的时候就是昏迷的,估摸着凶多吉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活她!”她顿了顿,也顾不上她与南穆王以前的那些旧事,她低低道,“只有她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您能否帮我一把?大恩大德,我有机会再报。”

南穆王定定看她,还没来得及答复,周含烟的声音亦是响起。

“相爷,如兰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之前落了水,是杨青菀身边的丫鬟在下面守着,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一直没说话的沈大相爷到此刻才开了金口,“我已经遣人把她送往附近厢房,想必大夫也已经到了。”

“那就好,我委实担忧她的情况,想亲自过去看着……”

她两眼含愁,很是让人怜爱。本是想好好表现一番,谁曾想原本呆坐在一旁的杨青菀忽地起了身,一声不吭往台阶下跑,身后则跟着个南穆王。

周含烟的脸色到底变了变,她身侧的几位贵女亦是看到了,不知是谁多嘴了一句,“不得了,看杨三姑娘跑得那般快,多半是想畏罪逃走了!”

话音还未落,沈大相爷也跟了上去。

周含烟反应快,当下也抬了脚。其他人见状,纷纷也下了台阶。

杨青菀先了一步,步子迈得极快。

烟雨行地方大,因此里头不仅有亭台楼榭,也设有供人暂居的地方。她之前知道周含烟把地点定在这里的时候,连夜便遣人把烟雨行的构造及地理位置都给了解了个大概。故而,她将将一听说徐如兰被送往附近落脚地,便知道早往哪个方向跑。

她眉头深皱,越走越快。又因着太担心徐如兰的关系,变成了一路小跑。

俨然把随在她后面的南穆王给忘了。

南穆王瞅着前面的那条倩影,一句话也没说,只大步跟上。

很快,二人行至烟雨行的客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夫正在给徐如兰把脉。

床尾则站着徐家家主和夫人。

来时很是鲜活的贵女转眼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徐夫人自然接受不来,早就哭红了双眸。

有妈妈轻声抚慰着,“……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杨青菀径直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床上的人儿。

脸色已然泛青,不见一丝生机,徐如兰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凶多吉少。

她的心情越发沉重。

流菊一直守在床前,见自家主子过来了忙迎了上去,主动交代这边的情况。

“……徐夫人问过了奴婢,只是奴婢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将将好看到徐家姑娘摔进水里。奴婢只来得及把她救出来,其他的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流菊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瞥了一眼徐夫人,见她无暇顾及自己便轻声问,“姑娘,你这回是不是惹上事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奴婢应该执意随你前来的,否则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奴婢亦是告诫探梅和初荷不能再单独放您一人,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杨青菀望了望她,终是没多说,“其他事情等过后再说,如今徐如兰才是重中之重。我没有害她,我需要她醒来。”

流菊重重点了点头,神色却不好看,“……大夫来了以后一直在抢救,徐家姑娘如今还未脱离危险。”

杨青菀没再说话。

大夫和药童这会儿正忙得脚不沾地,见人多了,便以影响治疗把人都赶到屏风之外去了。

几人在外等了等,沈凉昭也到了,呼啦啦的一群人即刻喧闹了起来。

那些人中自是有认识徐夫人的,见她哭得伤心,还上去安慰了几句。

“夫人,”周含烟抽抽噎噎的,直接哭倒在徐夫人的脚边,“这事怪我,我当时明明是把如兰拉住了的,可是我身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救不回她……”

徐夫人闻言,即刻抬了泪眼。

自徐如兰出事到现在,她都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周含烟这般说话,大概是个知道实情呢,当下便激动拿住她的双肩,“你快跟我说说整个事情的经过,如兰究竟是如何会变成这样!”

周含烟拭了拭泪,“我那会与如兰在一处,她说想换个环境放松放松,我便陪着。不曾想,有人趁我们不备的时候冲了出来,把如兰给推下了一面悬崖,回头还要对我下手,多亏相爷及时赶到,我的小命才得以保全。”

说到最后,周含烟泣不成声。

徐夫人已经怒红了一双眼,“是谁?这人是谁!”

第七十一章 奸计得逞

徐夫人这般一问,即刻就有人答复。

“是武安候府的三姑娘。”

语毕,又有人阴阳怪气补充,“……她一向在外风评不好,我想着她迟早要出事,果真如此。”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来,“瞎说什么?你再敢胡扯,我便撕烂你的嘴!”

田霜盛气凌人地从后头挤了过来,冷眼把人群瞥了瞥,“方才是哪位说的话,敢不敢站出来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姐?”

无人吱声。

她站了站便继续往前,途经周含烟的时候,看她的眼神轻视到了极点,“你倒是厉害,我们千防万防的,还是被你找到了害人的机会。”

周含烟如受了大辱一般,两颗斗大的眼泪一下从眼眶里滚落。

她身旁的白露和林月珊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周含烟被欺负,当下便为她讨公道。

“如兰是如何被加害的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就是杨青菀下的手,你再这般恐吓人和污蔑人有什么用?她做了就是做了,我们不会冤枉好人。”林月珊与理据争,“再者,她不仅想害了如兰,还想连含烟一起推下去。定是因为前阵子与我们闹了矛盾决裂了,所以怀恨在心想除掉我们,这样的人当真可怕,又和含烟能扯上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差点也被害了的柔弱姑娘。”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杨青菀自不能站在一旁任由他人污蔑。

“你倒是说得仿若人在现场一般,是亲耳所见还是什么?”杨青菀声音平静有力,“那会儿你可是跟着人群在别的地方转悠。”

她说完这番话,扭头便与周含烟直面对上。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如兰还想害你,你倒是拿出证据。”

周含烟还没答话,白露便拧着眉不假思索接了过,“含烟便是人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杨青菀笑了一声,“也就是说没其他人能证明周含烟说的就是真的了?”

白露瞪着眼,着实是回答不上来。

林月珊倒是没被她的话绕进去,“……你这明显是狡辩,若非是相爷去得及时,含烟的小命怕也要折在你的手里了,你也好意思说她不算人证!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

“你们倒是护她!”杨青菀把周含烟瞥了瞥,后者拿了帕子半遮面,回望她的眼神里却是透着得意,“当时委实是没第三人在场,故而她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却不代表她说的就是真实的。我亦是可以说如兰是被周含烟加害的,而我是被骗过去当替罪羔羊。”

白露登时呸了一声,“你当真是下流无耻!含烟怎么会害如兰,肯定是你恨我们,故而寻了机会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对,便是这样!”林月珊附言,“更何况相爷都看到了,他定不会骗人。”

杨青菀都要气笑了。

相爷相爷,来来回回被提到了这么多次,仿若是她们的保护神一般。

她扭头,“那请问相爷,您都看到了什么?”

她望着这位人上人,哪怕是抿着唇,他的俊俏仍不减半分。她原本是拿他当救命恩人看待,多少是有些特别的;可他这次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先用一掌把她推开,倒是让她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

这位爷分明是站在周含烟那边的。

他在她的眼里一下子似乎没那么特别了,甚至想着,就这点眼力,他又是如何能当了几年的丞相。

沈凉昭发现问他话的杨三姑娘在发呆。

他皱了皱眉。

“徐家姑娘为何会掉进水里我不清楚,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我并没在现场,去的时候周二姑娘整个人悬在栏杆外,处境十分危险。”他其实很不喜欢乱入这种纷争,只是偏偏遇上了,“我能做的,便是把人安全救下,仅此而已。”

周含烟倒是善于抓住机会,柔柔弱弱跟沈凉昭道了声谢。

白露便拿这个说事,“相爷都说话了,含烟当时处境十分危险,而那会只有你们二人在并且相互抓扯着,你就是想把含烟一同除去,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田霜当下就站了出来,她冷笑道:“人家相爷也说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又没有看到青菀动手,你倒是会脑补!”

“什么脑补,事实就摆在眼前,如兰现在陷入昏迷不能亲自来指认凶手,而含烟是逃过她魔掌的,还不够把杨青菀这个杀人凶手定罪吗?”

“一派胡言!”

“……”

田霜与白露及林月珊吵了起来,杨思漪则在一旁干着急。她有心拉架,话语却被其他人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周二姑娘名誉在外,定不会撒谎了,看来杨三姑娘八成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了。”

“我还是头回看到杨三姑娘这样的,一直狡辩不说,还想反咬一口,真当我们都是聋了瞎了还是怎么的?”

“杨三姑娘当真是心狠手辣,这可是两条人命啊!也不知是不是疯了,这都敢下手。是武安候府的姑娘又如何,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呢,闹出这种丑事,只怕老侯爷都保不住她!”

“……”

现场以前闹哄哄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的声讨起了杨青菀,显然是信了周含烟所说的。

就连徐夫人也认定了杨青菀是杀人凶手。

她忍不住不顾形象就嚎嚎大哭,边哭边踉跄着步子一把把杨青菀给死死揪住,“你还我兰姐儿的命来!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都要把你送入地狱……”她声音很是嘶哑,愤怒到极致忽地抬了手便要往杨青菀的脸上招呼。

杨青菀根本没得到时间与徐夫人再好好解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

她迅速闭上了双眼,身子很是紧绷,想着徐夫人这巴掌她只能硬受着了。

不过是转瞬,耳际果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却是没落到她的脸上。

杨青菀张开眼,便见跟前堵了一面肉墙。

她瞬间便明白了,是有人替她挨了。

“徐夫人切莫冲动,事情还没明朗,一切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第七十二章 以命抵命

替杨青菀挡了一巴掌的人便是南穆王。

杨青菀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她被如此围攻之下,南穆王还能护他。

……当真是造化弄人。

原本和白露林月珊吵得不可开交的田霜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把杨青菀挡在身后,“夫人,这桩事还没查清楚,您切莫信了她们的话。总归要抓到真正的凶手,才不会白白冤枉了好人。”

田霜很着急,可除了翻来覆去的这几句,也没有其他更有用的说辞。

眼前的情况着实对杨青菀不利。

她还在想着如何扭转局势,耳际却是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嗓子。

“杨三姑娘方才急忙忙过来,跟我说一定要救活徐家姑娘。”南穆王的声音不急不缓,他微微一顿,轻瞥了周含烟一眼,“她若真是想害死徐家姑娘的凶手,自是恨不得再补一刀。”

他的立场算是明确了的。

杨青菀的心头则是百感交集。

她猜不透这位曾经同床共枕过七八年的男人,明明是个礼貌而疏离的人,如今却能对着一名称不上熟的贵女伸出援手。

有义愤填膺的贵女反驳道:“这个说不准,万一杨三姑娘发现事情败露了又不想承担后果,便在您跟前假惺惺演了一出戏,就是想利用她的美色让您帮着说话——”

后面的话忽地就消了声,到底是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南穆王,哪里是她能唐突的?

遂赶忙道歉,“王爷息怒,臣女并非有冒犯您的意思。”

南穆王面上依然谦和,“无妨。”

杨青菀抬了头,极快地把周遭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交头接耳的贵女不少,眼神不善。若非有南穆王及相爷压着,只怕这群人就要直接冲上来为周含烟主持公道。

再看徐夫人,被身边的妈妈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哭得极为克制。

杨青菀想了想,冒着再被甩一巴掌的危险去了她跟前。

“夫人,您既然听取了周含烟的一面之词,总得也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是当事人之一,听听我所知道的一面也没什么损失。”

徐夫人怒瞪着她,她身边的妈妈更直接,就差张口开骂了,“你都把我家姑娘害成什么样了,还有脸狡辩!周二姑娘说得已经十分清楚,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颠倒黑白!”

徐夫人制止了她,拿眼冷冷把人望了望。

杨青菀知道了她的意思,稍稍酝酿一番便开口道:“……我委实是因为听到周含烟呼救的声音才过去的,那时候徐如兰已经昏迷,就悬挂在栏杆外,是周含烟拉住她不假。而在那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我亦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担心二人会出什么意外,便想上去帮忙,是周含烟突然松了手,然后嫁祸给我!”

说完这番话之后,正厅又骚动了起来,皆道是杨青菀故意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周含烟哭得更卖力,白露及林月珊张口便要一番理论。这次,杨青菀没给她们机会,直白与徐夫人道:“如今只有徐如兰能还我清白,故而我与夫人您一样盼着她尽快醒来,好帮着指出到底谁才是凶手。”

徐夫人眼神如冰,不为所动。

杨青菀心知这个时候让徐夫人信她难如登天,故而她也不去奢求,她顿了顿,再张口便是破釜沉舟,“故而我打算亲自照料她,直至她醒来为止。她若是醒不来,我便陪她共赴黄泉,以证清白。”

她的语气很是平常,仿若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之类的寻常话题,却让整个大厅又炸成了一窝。

流菊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哭倒在她旁侧。

杨思漪亦是红着眼眶劝她何必说这么重的话,田霜则是直接骂她,“你疯了吗?又不是你做的事,何必以命抵命!万一……”

杨青菀摇了摇头,“没有万一,我无论如何都会让徐如兰醒来。”

徐夫人似乎是被说动了,眼神里有了些波动,她把她看了半晌才说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自然。”杨青菀见徐夫人松了口,心情也随之一松,“只是我话说在前头,既然与我的小命挂钩,我自是要提几点要求的。”

徐夫人的怒意收了一些,“你只管说来听听。”

杨青菀便不再废话,提了几点。

一是凡事以她的话为先。二是徐如兰交由专人伺候。三是除了大夫不能让任何人见徐如兰。

“这几点全是出于对徐如兰的安全考虑,以杜绝有人想二次害她的行为。我知道对夫人您来说很难,但是我已经赌上了小命,自然是不想出任何意外,还忘您谅解。”

徐夫人身边的妈妈先不乐意了,“我家姑娘的命凭什么交到你的手上去?你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会不会是说一套做一套,就为了迷惑我们,之后若是再次对我家姑娘下手……”

话还没说完,她便先哭嚎起来。

这当口,又是南穆王站了出来。

“本王可帮杨三姑娘担保。”

他用了本王自称,可见是拿王爷的身份铁了心要护她。

杨青菀心底到底生出了几分不安,她回眸的时候,便看到南穆王轻轻浅浅看着她。

“你不必震惊,我与侯爷有交情。”

言下之意便是他看在武安侯的面上才会有这些举动。

杨青菀还没表态,惜字如金的沈大相爷倒参与了进来。

“王爷的身份到底不方便,这桩事不如还是交由我处理吧。”

年纪轻轻的大丞相一面说一面走了过来,他在南穆王的身边站定以后,与他耳语,“……李夫人就在一旁看着,王爷今日的行为估摸着不大合适。”

南穆王得他这一暗示,往一旁看了看。

不知何时,李夫人也到这里来了,面色不大好看。

想来是介意南穆王今日为杨青菀屡次出头的做法。

他默了默,终是没再多说。

沈凉昭则是走到了徐夫人跟前,一派的矜持稳重,“杨三姑娘连命都赌上了,想来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亦是来当了这个担保人,夫人意下如何?”

第七十三章 命悬一线

前有南穆王站出来,后又有沈大相爷作担保,徐夫人哪怕心里再不乐意,自然也是要给上几分面子。

她一心都扑在自家女儿能不能转危为安的问题上,哪怕杨三姑娘拿了小命来说事,她还是不放心。

女儿命悬一线,就如她身边的妈妈所说,她怎么会轻易再把她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去?

她没表态,只是眼泪不住地流。

周含烟见事态似乎被控制,心里焦急,正要再动动口舌引起骇浪,田霜早就盯死了她。

见她隐隐按不住了,张嘴便喝道:“……你少给我搞事,除非你也敢拿命出来保证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就别再去动那些歪心思!”

周含烟咬着牙,委屈的泪花扑簌扑簌往下掉,看得人心疼。

果然,此番如她被田霜欺负的一幕即刻就引得其他贵女颇有微词。

田霜又不是那般守规矩的贵女,登时一个眼神便狠狠扫了过去。

正厅总算安静了下来。

这当口,原本在屋里抢救的大夫却是满头大汗跑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两名伟岸男子。

大抵是认得相爷,他直奔他跟前。

匆匆行了一礼后,急道:“相爷,里面那位的情况十分凶险,老夫能力有限,并没把握让她醒来;她今夜之前若是醒不来,人便救不回来了。相爷估摸着要另请高明,否则这样拖下去,那位姑娘越发没有救回的可能了。”

徐夫人一听,即刻就被刺激得晕死了过去。

正厅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这等情况下,沈凉昭冷静遣了人把徐夫人送到隔壁厢房,见一室的贵女惊慌失措,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三言两语便把人都给赶出去了。

周含烟哭着想留下来帮忙,一口被拒了。

杨青菀亦是不出去,沈凉昭的眼神刚望过来,她即刻挺直了腰背,“相爷如今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我能不能活全看徐如兰能不能醒来。她的命比我的还重要,我自然要留下亲自看着,以免出差池。”

沈凉昭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再赶她。

待人都走了,杨青菀便上前咨询大夫徐如兰的实况到底如何。

大夫摇了摇头,眉头紧锁,“……老夫委实尽力了,方才在里面施了两遍针,硬是给喂下了一些续命的药丸,希望能有点帮助。她眼下情况极差,已经出现了一系列的落水症状,气息十分微弱,在老夫看来,八成是熬不过今日了。”

杨青菀的两道柳眉亦是皱了起来,她默了一会,又说话,“若是请动宫中的御医,能有几分胜算?”

大夫惊诧,“宫里头的御医只为皇上和各位娘娘服务的,哪里能请得到?”话是这般说,他还是认真回答道,“……那里头的个个医术高明,自是要比老夫好上许多,若是能请到御医,徐家姑娘醒来的可能性自然要大一些。”

她道了谢。

大夫因着不放心里头的情况,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便又钻了回去。

正厅里便只剩了杨青菀及沈凉昭。

“我已经让我府里的大夫都过来了,暂且先试试。”他的声音清冷,看她的眼神亦是没半点温度。

杨青菀嗯了一声,说了一声谢谢,须臾之后,也顾不得计较之前的那一掌,抬头直视他,“我想去请御医,若真如大夫所说,徐如兰的情况怕是不能再等了。”

沈凉昭回答得不假思索,“你一个贵女如何能请得了宫中的御医?”

杨青菀似是将将反应过来。

……她倒是忘了,这一着急起来,便把自己如今的身份给忘却了。

她不是昔日里那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尧宁县主,而是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杨青菀。

这般一想,她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沈凉昭望了望她,自个儿到外面去了。待杨青菀想出了点门道来想寻人的时候才发现人不在了,赶忙也追着出了屋。

她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沈大相爷背对着她跟自己身边的小厮交代着什么。那小厮得了令,很快就转身走了。

她这才敢迎上去。

“我想了又想,如今也只有请御医这条路可走。”她自然不可能真因为这个事丢了小命,所以便只能试尽一切办法让徐如兰醒来,“大夫说得没错,御医若是能请来,她才有希望……”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你之前若是克制些,如今哪里需要这般焦头烂额?”

杨青菀一愣,如被当头泼了冷水。

听这话里的意思,跟前的这位爷还是认为是她对徐如兰下的毒手。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站出来?

杨青菀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上两句,那位爷幽深着一双眸子又说话了。

“两次了,身为一个候府嫡女,你属实不应该。不论是周含烟还是徐如兰,她们都不应该成为你要除去的对象。你若执意如此,总有一日要为你自己造的孽付出惨痛的代价。”沈凉昭身在官场,勾心斗角是身不由己,官场之外,他并不喜欢插手任何,而此刻,面对着跟前这位天之骄女,又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今日我站出来,并非是保你,而是徐如兰危在旦夕,这桩事要早些处理了才行。事情总会水落石出,你若真的心怀不轨,谁都救不了你。”

杨青菀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相爷大抵是没认真听我说,徐如兰和我没关系,我是被周含烟骗过去恶意栽赃。”

提到周含烟,她想起了相爷的话中有话,“还望相爷帮着解惑,您说的两次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您觉得我害了两次周含烟?”

沈凉昭定定看她,倒没隐瞒,“是我亲眼所见。”

杨青菀回视他,“净月湖?”

除了这次,相爷在场且有可能目睹一切的机会也就是在净月湖那边发生的事了。

沈凉昭眯了眯眼,“她确实是被你拉下湖的。”

杨青菀都要气笑了,“那您可知道我为何会坠湖?”

沈凉昭没说话,抿着唇只拿深邃的眼看人。

杨青菀已经气得不清,一时连身边的这位是什么身份也顾不上了,张嘴便道:“还望相爷以后说话慎重些,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再来冤枉人!我重申一遍,那次是她想害我,只是她遭了报应正好被拉下水,罪有应得!”

道完,也不想知道沈大相爷会是个什么反应,杨青菀一脸怒气地回了屋。

第七十四章 误解

厢房亭廊外,沈凉昭碰了一鼻子的灰。

他在官场沉沉浮浮也有十载,如这样被一名贵女呛回来的事件还是头一遭。

他在亭廊旁站了站,只觉得这位武安侯府的三姑娘怕是不可救药了。

有一道干练的白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一跃而下。

“爷,属下有事禀报。”

沈凉昭稍稍回了眸,白炎即刻就走上前来,附在他耳际说了几句。沈凉昭专心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待白炎禀完后,他才轻轻点了头,“你再遣些人手把人盯紧些。”

白炎道了声是,却是迟迟没离去。

沈凉昭这才正经回了头,白炎与他对视了一眼,忽地咧开了一个笑。

“爷,您也不小了,何必这般逗杨三姑娘?您看把人给气成了什么样,哪怕您是开玩笑的,那也是过了的。”

沈凉昭皱眉,“我并没开玩笑,她小小年纪的,倒是生了一副蛇蝎心肠。这次的暂且不谈,上回在净月湖周含烟确实是因为她掉下湖的。如此也就罢了,回头还大肆宣扬与事实严重不符的言语。”

白炎很诧异,“爷当时不就在湖边的亭子里喝茶吗?按理说您应该是目睹了全程的。那杨三姑娘才是真的受周二姑娘所连累,属下看得真切,分明是周二姑娘为了引起您的注意趁杨三姑娘不备踹了她一脚,从而造成了二人双双坠湖的局面。”

沈凉昭眉头一凝,“你不必为杨三姑娘说话。”

“属下所说都是事实。”白炎挠了挠头,万分小心抬了自家爷一眼,见他的那张白玉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还是壮着胆子说话,“……爷,这次当真是您误会了人家杨三姑娘。”

沈凉昭凉飕飕瞅了他一眼,白炎瞬间后退了两步。

见自家爷大抵是要恼羞成怒了,便准备溜之大吉。

溜走之前,白炎又不怕死地补充,“这次的事件属下也听说了,爷您还是稳重些,保不准又只看了一半,从而把人家杨三姑娘给再次误会了——”

眼见自家爷马上要翻脸了,白炎识趣闪人。

眨眼之间,亭廊上便只剩了一条身姿挺拔的伟岸身影。

沈凉昭抬头望天,觉得自己有点接受不来。

他堂堂一个大丞相,能在朝堂上杀伐果断,几乎是不犯错误。结果,回头却栽在了一个才十几岁的贵女手里。

他以为的坏姑娘是个好的,好姑娘才是耍心机的。

可见,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不自觉地面上发热,心里想着这事儿要如何弥补为好。

可眼下还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处理,也容不得沈凉昭继续发呆下去。他稍稍收拾了一下情绪,便也回屋里去。

屋里没人,他便猜想着那杨三姑娘估摸着到屏风里去了。

果然,他将将站在屏风处,便看到有一条婀娜的身影在里面忙活。他暗示性咳嗽了一声,那人回头望了他一眼,本以为她应该猜到他有事找她会出来,谁曾想,她竟当没看到他一般又扭回了头,直接坐床前去了。

倒是大夫出来了。

沈凉昭问了问情况,大夫依然大汗淋漓,说的话与之前的差不离,甚至更严重些。

“……相爷,这事儿不能拖了,这位姑娘老夫是无能为力了。”

沈凉昭嗯了一声,往里又望了一眼,“我现在就入宫去,一会还有别的大夫过来,届时请你们务必要想尽办法把徐家姑娘的命留一留。”他顿了顿,忽地想起了屋檐下那受气的姑娘给气红了的一张小脸,“她必须醒来,会有办法的。”

大夫频频点头,“若是御医能来,徐家姑娘还是有希望的,只是这个希望……”渺茫两个字,大夫终是没说出口,他又抹了把汗,承诺道,“相爷还请快去快回,这边有老夫看着,定会竭尽所能把她的命吊住。”

沈凉昭也不再废话,眼见着里头那人估摸着还在生他的气,八成是不会出来了,又与大夫交代了两句便出去了。

他站在门外,身边伺候的小厮颜七刚好回来。

他把人留下盯住这里,“……若有什么事,你便先吩咐下去,一切以徐家姑娘的安全为准。”他微微一顿,又添了一句,“暂且都听杨三姑娘的,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颜七有些迟疑,“这哪里能行,那杨三姑娘信得过吗?万一乱来可怎么办?”

他也听说了这次的事,彼时真相还没查明,他很是迷茫。

沈凉昭道:“这事与她的小命连在了一处,哪怕再出格,那也不会去害徐家姑娘。”

颜七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便没再多说。

沈凉昭又交代了一些事便匆匆离去了。

这厢人刚走,屋里头的大夫亦是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如何让床上的人情况能好一些。

徐如兰气息依然十分微弱,因着烧得十分厉害,眼下已褪去了衣裳,由杨青菀帮着擦拭身体帮助降温。

她一面擦一面皱着眉,心里自是着急的。本是想再问上两句,一回头见大夫的眉头皱得比她还厉害,到底还是放弃了。

一旁的药童大抵是看出了她的心焦,凑过来安慰她,“姑娘别担心,师父说了,相爷如今已进宫求人去了。依着相爷的身份,想必很快便有御医过来了。只要我们能拖到人来了,徐家姑娘大抵便有救了。”

杨青菀很感激,道了一声谢,扭头把巾帕放在兑了酒精的水里拧了拧。

心里却是在想药童所说的话。

她前脚因着恼了才把沈大相爷给凶了,怎么后脚他求御医去了?

她还记得他冷冰冰的眼神,仿若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

这么一想,杨青菀只觉得胸口的那团火又烧了起来,索性不再去琢磨这些。

左右去请御医是好事,她求之不得。

眼下徐如兰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屋里的人分工合作,片刻都不敢马虎。估摸着两炷香的功夫,相府的几名大夫也到了,二话不说加入了进来。

老大夫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几名大夫从午时进入了屋里,便没再出来。

匆匆进出的只有丫鬟婆子,时不时换上一盆水,或者是出去抓药寻药。

这当中,徐如兰的情况有多凶险自不必提,几位大夫费劲了气力用尽了各种办法,堪堪拖住了她的气息。

日头西斜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御医。

第七十五章 能否求您一件事

御医一来便是两个,可见圣上是极给这位权臣面子的。

这人一到,即刻就被请进了厢房。

行医过程中,大抵是不方便,杨青菀这回倒是被赶了出来。

她将将踏出门,一眼便看到那位爷站在不远处的窗棂下,正皱着眉听着他身边伺候的小厮的来禀。

杨青菀索性直接站在门口处,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

沈凉昭抬头便看到了那一抹窈窕。

他凝了凝眉,正欲走过去,不曾想,院子又来了人。

因着出了徐如兰这个事,再加上杨三姑娘强烈要求,这处供人休息的院子除了伺候的人及大夫,沈凉昭早就交代下去不再让任何人出入。

眼下还能来去自如的,也就一个南穆王了。

果真,不过是眨眼之间,很是清俊的南穆王快步而来。

一来便直接往杨青菀去了。

“情况如何了?”

杨青菀摇了摇头,低低地道,“很不好,如今御医来了,兴许她有一线生机。”

南穆王安慰她,“你先别担心,也许徐家姑娘的情况并没你想的那么坏。”

杨青菀瞅了瞅他,到底没说自己之前一直待在里头的,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十分清楚。

她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王爷怎么来了?”沈凉昭走了过来。

南穆王道:“践行会上出了事,我委实放心不下,便抽了个空过来了解。”他顿了顿又补充,“我已经宣称身体不舒服,让宴席都散了,今日这个情况并不适合。”

沈凉昭没再多说,见他孤身一人过来,自然问了问李夫人及小郡主。

“……我遣人先把她们送回去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简单的三两句后,南穆王便把谈话的重心又给引回徐如兰的身上去了,“方才徐大人及徐夫人一同过来了,我把二人劝住了,如今就安顿在隔壁院子的厢房里。到底是他们的亲女儿,只怕二人是不肯走的,他们的心情得体谅。”

“这个自然。”沈凉昭接了腔,“王爷远道而来,如今还得你帮着处理这一出,倒是怠慢了。”

南穆王露了个极淡的笑,“事出突然,丞相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需这般客气。”

“……”

杨青菀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听着,思索着这当口她是不是避开为好。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当今丞相,二人谈话何时轮到她一个贵女在边上杵着?

这般一想,她便委婉表达了自己想去休息一下的想法。

沈凉昭反应很快,当下便遣了丫鬟带她去了徐如兰隔壁厢房,“……今日你也辛苦了,若是有新情况,我会遣人知会你一声。”

这敢情好。

杨青菀道了一声谢,又跟南穆王福了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进了屋,其实也没心思休息,心里头挂念着隔壁厢房的动静。

她走至窗棂边,抬了窗户的一角往外看,二人还在说着话。索性便在窗边坐下,紧盯着隔壁的那扇门,意图一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不消一会,亭廊下交谈的二人挪了地方,换到一旁的石桌石椅去了。

有丫鬟婆子搬来了一整套的茶具,没过多久,那处便烧起了水,升起了袅袅轻烟。

杨青菀已经在屋里踱了好几个来回。

她想去隔壁门口守着,奈何两尊大佛就在不远处吃茶,这般的情况下委实也不大适合。

她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还没喝进嘴里,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道开门声。

她即刻抬头,正好看到一名御医走了出来,想来是徐如兰那边有了什么情况了。

杨青菀也顾不上喝口水润润喉,忙离开了桌旁。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正好听到御医说道:“……那位姑娘退烧了,勉强熬过了这阵子的凶险。只是依着她的现状,只怕会反复发烧,若是没能得到好的救治,只怕下一次再烧起来的时候,情况要更加惊险,只怕她这条小命就真的要保不住了……”

沈凉昭不自觉皱了眉,“连您也没办法了吗?”

说话的这位御医是个老御医,医术相当精湛,他若是说救不活了,那估摸着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老御医摇了摇头,“来的时候她的情况就已经十分凶险,给用的几乎都是吊命的药。眼下里头的几位还在想办法,只是相爷还是要有点心理准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可见徐如兰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的了。

南穆王亦是急了,“……连个人都救不活,太医院是没人了吗?”

老御医也不生气,朝南穆王行了礼,“不是我们不想救,委实是尽力了。这姑娘除了溺水,后脑勺还挨了重伤,二者相互影响,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她的造化……”

禀明概况后,老御医便又回屋去了。

留三人站在门口处相对无语。

静默了半晌,沈凉昭率先打破了沉默,“……徐家姑娘怕是药石无医了,你眼下有什么想法?”

他直直望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候府贵女。

若换成平时,这会儿自是直接去知会病人的亲人最为合适。可徐如兰的情况不同,眼前的这位贵女当着众人的面立了誓,相当于是与病人共生死的。

他虽不赞同,可话已经说出去,再想反悔已经是不能了。

事关生日问题,他自要征求意见。

南穆王的目光亦是落在了她的身上,眸光炯炯。一瞬之后却是回头望着沈凉昭,“再缓缓,也许还有办法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一旁去了,犹可见胸口略有起伏,也不知是为救不回徐家姑娘而觉得可惜还是为候府嫡女要白白陪上一条命痛心。

杨青菀倒是没发现南穆王的心情,生死攸关的关头,她倒是十分冷静。

“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她当下心头的别扭,你还田霜及是直接受不是我们说了算吗有个好的,我是怕是的呢在下便看到第六季度。

以上凑字数,希望没人看到,!!!

马上改!

第七十六章

杨青菀欲见皇帝的话并非是随口这么一说。

她曾经是尧宁县主,与当今皇帝那可是亲舅亲侄女关系,关系一直不错。

她这个亲舅舅身边一向不缺医术高明的御医,甚至于还有个神出鬼没的一直贴身伺候调理着,也就是专门为皇帝所用,哪怕是皇后宠妃都不行。

倒不是皇帝不舍得,而是这位堪称神医的人脾性古怪,入宫之前便说明了只服务一人,饶是拿杀头威胁都不好使。

她之所以会想到这位,是因为皇帝曾经有次御驾亲征被刺穿了身体,九死一生。随行的一批军医束手无策,认为皇帝估摸着要折在这里了,是这位神医连夜赶到军营,硬是把命留住了。

到目前为止,是她见过的医术最为精湛的人。

这位神医虽然性子古怪,她当尧宁县主的时候却和她接触过几次。有一回不知二人因着什么争执了起来,故而设了个赌局,她输了,便许诺会应杨青菀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杨青菀到病死都没用上,眼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杨青菀如何打算的,沈凉昭自是不明白。

他望着她,一时没想好如何委婉地跟她说,哪怕她是候府嫡女,就算是见了皇帝也没什么用处。

杨青菀大抵也知道她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很突兀,她低低道:“……相爷,我知道您现在很难理解我的做法,也请您放心,我十分清楚我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她盈盈往屋里看了看,面上很凝重,“眼下情况十分危急,我一时半会也不好解释,还请您帮我这个忙。”

沈凉昭默了默,到底是没去劝,只问了一句,“你是否想清楚了?”

杨青菀重重点了头,“请相爷成全。”

沈凉昭见状便没再废话,遣了他的贴身小厮颜七去拿套男装过来,“……一会你换上,这样出入方便些,也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杨青菀很是乖巧地应下了。

这当口,一旁的南穆王却反对二人进宫。

“皇宫哪里是能这般草率随便出入的?更何况面了圣,又能改变些什么?我倒是觉得没有入宫的必要。”

他眸光沉沉,仿若还有许多话没表达出来。

杨青菀这当口却是顾不上他,也没心思去探究这位王爷究竟是何意,只匆匆朝他一福,“我非这样做不可,王爷若是无事便回去休息,如兰的事与您其实没什么干系,还请您保重身体,无需在这里陪着。”

杨青菀自是察觉到了南穆王的不一样之处。

他对这桩事未免太过热忱了些。

眼下她焦头烂额,委实不想去做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她之前看到李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想来她对南穆王为她出头一事很是介怀,既然如此,南穆王其实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她也觉得与南穆王不需要再有瓜葛。

她已经把话说开,南穆王轻瞥了她一眼之后并没如她的意,决定也跟着一道入宫去。

“……有相爷打头想来面圣问题应该不大,倒若是加个我,届时兴许能帮衬上几句,如此一来会更顺利一些。”

正好颜七拿了衣裳过来,她便没再反驳。

“那有劳王爷了。”

她匆匆落下了这句话便捧着衣裳进了屋。

不消一会,从厢房及走出来的便是小厮模样的杨青菀。

因着时间紧迫,几人没再多说话,一并离去了。

烟雨行是在京郊,离皇宫谈得上远。马车一路驰得飞快,自是颠簸得厉害,杨青菀扶得死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觉得整个人晃得七荤八素。

半个时辰的功夫,总算停在宫门口。

彼时,天热已经暗了下来。

有当今相爷及南穆王在,入宫十分顺利。

三人一路被引到了御书房。

此时,皇帝正在用晚膳。这两日的奏折比平日多了不少,他还没批阅完,索性就直接在御书房摆膳。

他听说沈凉昭求见,还以为是什么事关紧急的大事,二话不说便放了行。

若非是一口饭菜在嘴里,实在是不雅,他就去书案后等着了。

“沈爱卿何事?”皇帝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身体状态却保持得很好,高大倾长,他一样便看到了同行的南穆王,面色又严谨了两分,“……怎么的,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个一起吹过来了?”

皇帝为人随和,明明是九五之尊,说话倒不喜欢拿乔,相反还很幽默。

沈凉昭及南穆王一并跪下请安,杨青菀也不敢怠慢,跟着照做了。

她这一出声,皇帝即刻就眯起了眼。把她端详了两眼,便十分老道地下了结论。

“唔,原来是个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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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想过请假很多天天做新郎新娘子啊,我是不是你还敢吗丁啉。我也是醉了哦哦哦,我是不是你吗?嗯ヽ(○^^)

第七十七章 借神医一用

玩笑归玩笑,皇帝见跟前的女娃眉眉眼眼都透着严谨严肃,也跟着正经了不少,二话不说便把案台前的权臣和皇亲国戚给赶出了殿外。

“如今没人了,你想说点什么?”

这人一走,皇帝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方才还看着温和的眼神,这会儿也透着犀利。

杨青菀抬了抬眼,忽地行了个大礼,“皇帝舅舅别来无恙。”

前面四个字一出口,也不知为何,她的鼻子一下子泛了酸,不过是转瞬便泪眼朦胧。

自她重生到武安侯府的嫡女身上之后,这位九五之尊算是她遇上的第一个能说得上话的至亲。

她本来并没相认的打算,毕竟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个事太过离奇,饶是生前她与皇帝舅舅感情不错,她也拿不准他会不会信她。

若是成了欺君,只怕她的命就交代了。

冒充死去的尧宁县主可不是小事。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如今还是入了宫站在了这位九五之尊跟前。

她没忍住,一面想一面哭得十分委屈,就仿若近日里所遭遇的一桩桩一件件事给找到了宣泄口,眼泪想刹都刹不住。

皇帝显然也是没料到跟前的姑娘说哭就哭,连个心理准备也没给他。他愣了一瞬,忙出声宽慰,“……小姑娘别紧张,朕听着就是了。”道完,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说跟没说一个样,忙补充,“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妨,朕赦你无罪。”

底下作小厮打扮的貌美姑娘只是把他瞥了一眼,埋头继续哭她自己的。

皇帝登时不知手脚要放哪里去。

他堂堂一个天子,在御书房竟被一个哭包给为难住了。

这般想着,他给身边的盛公公使了个眼色,意图让他上前哄哄。盛公公在皇帝跟前伺候了二十年,遇到这等事脸色也都变了。

只是皇命难违,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哄上几句,效果甚微。

他轻手轻脚回来复命,皇帝见那小姑娘依然哭得起劲,不由感慨,“不知为何,她倒是让我想起了尧宁。尧宁那小丫头,最是喜欢与朕唱反调,争不过了便哭鼻子,待朕答应了又转瞬笑得如花儿一般,变脸极快。只是可惜啊……”

他家的尧宁已经没了,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吃遍了各种灵丹妙药用尽了各种办法,仍是留不住她那条年轻的命。

皇帝想着想着,难免伤怀给红了眼眶。

盛公公急忙在边上安慰,“皇上节哀,您已经尽力了,当初还让您身边的宁神医去照顾了大半年,原本已经能好起来了。谁料神医一回来,县主的病便发作了……”见皇帝脸色阴郁,盛公公也就没敢继续说下去,“事情都过去了,皇上您要往好的一面想,县主被病魔缠身多年,此番一撒手,兴许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

皇帝点了点头,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主仆二人交头接耳了几句,情绪都有些低落。这当口,原本跪在地上大哭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自个儿寻了张杌子坐了,眼眶红肿,可胜在已经止了哭。

“……宁苏姐姐在我那边的时候一直想尽办法调理我的身体,那半年,我的病好了不少,甚至连我自己都产生了再养上一阵便能好全的错觉。只是,人生到底是不如意,兴许是一个伤寒便能引得一连串的后遗症,宁苏姐姐再次从京城赶往我那里的时候,我还是没等到她便先走了。那病来得又急又凶险,我呕了不少血,休克之后便没能再醒来。”

皇帝和盛公公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杨青菀见二人的反应,倒是和她料想中的没差多少,她默了默,又继续说,“……等我再次睁开眼,便已经换了个人换了个身份。”

皇帝总算听出了点眉头,“所以说,你便是尧宁?”

杨青菀点了点头。

盛公公觉得太荒唐,几乎是冲口而出,“大胆,尧宁县主岂是你这种宵小能冒充的?县主已死,又怎么可能会起死回生?你竟敢在皇上跟前胡言乱语,当心死罪!”

杨青菀斜了他一眼,直接给堵了回去,“盛公公,别以为你这般说,便能把欠我的那三百一十二两给赖了。那日就在殿前的亭子里,我们赌了大小,你输了之后便说皇帝舅舅找你有急事,脚底抹油给跑了。”

盛公公又惊了一惊,瞪着眼张着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一旁的皇帝已经开了金口,“盛公公,可有此事?”

盛公公都要哭了,“有是有,不过那回是县主耍赖,趁奴才不备偷看了色子。奴才选了大,县主硬逼着奴才选了小……”

皇帝一时只想笑话他,“你这么谨慎的人,也有栽在尧宁手里的一日。”

话音刚落,清脆动听的女音便又响起,“皇帝舅舅也莫要笑话盛公公,那日皇外祖母生辰,您玩心一起拿酒喂给了她养在身边许久的波斯猫,回头便掉湖里死了。您迟迟不敢说,骗皇外祖母猫可能是自己跑没了的,我这会儿若是去告上一状,您不得被皇祖母扒上一层皮……”

说起往事,杨青菀如数家珍。

盛公公虽是熟人,糗事只有那么三两桩。至于皇帝,那可是多不胜举。

杨青菀一口气说了一堆,盛公公看着眉恭目顺,两只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唇角隐隐抽动了那么几下。

皇帝则是直揉额,忙道:“够了够了,你这小丫头不要再说了,朕不要面子的吗?”

若说之前他们觉得跟前这女子说的是天方夜谭,经她爆二人的糗事来看,皇帝便信了六成。再加上这小女娃说话的口吻及哭得一套一套的,简直是与以前的那个小尧宁像了个十成十。

长相虽差了个十万八千里,那气势和神韵却如出一辙。

“尧宁啊……”皇帝感慨万千,不期然声音带了点哽咽。

他从案台后走了出来,杨青菀亦是迎了上去,也顾不上倾诉这段时日所遭遇的一切,张口便道:“……皇帝舅舅,侄女想跟您求个人,借宁苏姐姐一用。我有个朋友的命危在旦夕,唯有宁苏姐姐能试上一试了。”

第七十八章 砸她招牌

皇帝自然是要问问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行色匆匆入了宫便是直接跟他求人。

杨青菀见天子坚持,只得长话短说。待说完之后,皇帝已经吹胡子瞪眼睛了。

“……所以你是说,为了证明你并非是害徐家姑娘的凶手,你赌上了自己的小命?”皇帝的一张脸都气红了,他拍桌而起,“真是气死我了,你这个犟劲倒是一点也没变。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你想过若是这位徐家姑娘没救回来要怎么办?”

杨青菀自觉理亏。

当时那种情况下,她着实无路可走,几乎是所有人都信了周含烟的片面之词。而她这个性子,若是蒙了冤,只怕是生不如死。左右也无路可退,她便愿意去赌一赌。

“皇帝舅舅训得是,故而我求到您这里来了。当年宁苏姐姐能把你从阎王那里抢回来,这次定也能可以。”

“这哪里说得准。”皇帝依然愤恨难平,回头去赶忙让盛公公去传人。

盛公公也知道这事儿拖不得,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御书房。

皇帝回头继续训话,杨青菀只得乖乖受着。她的决定着实鲁莽,当初确实就为了争那一口气,想着大不了一死,如今冷静下来了,方才觉得太残忍太意气用事了。

宁苏到的时候,杨青菀正被训得狗血淋头。

“殿下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宁苏还是头一次见皇帝这般激动难抑的时候,只差指着那抹娇小的身影跳起脚了,正因如此,她还特地走到人家姑娘跟前正经瞅了两眼,发现是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光景,生得一副十分出挑的样貌。后宫娘娘她见过了不少,也有长得十分貌美的,如跟前这位美得如此张扬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那小姑娘原本是稍稍垂着头的,大抵是见她站得近便抬了头,委委屈屈唤了一声宁苏姐姐,“……幸亏您来了,我都快被皇帝舅舅给念得长茧子了。”

宁苏一听,即刻就停下了迈往皇帝的步子。

她已经两三年没听人唤她宁苏姐姐了,会这般喊她的就那么一个。

她一下子迷茫了起来,须臾之后,脸上腾起了怒气,“你叫我什么?一个都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宁苏姐姐岂是你能叫的?”

因着有皇帝的纵容,宁苏随心所欲惯了,当着皇帝的面都敢直接翻脸。

皇帝气归气,这当口却不乐意了,“你凶她做什么?她还小,身后还一堆烂事等着解决呢,眼下正心急得不行,可别又把她给惹哭了,朕可哄不住。”

宁苏即刻就转了矛头,“殿下还敢说,我是怎么交代的?您当年垂危的时候身体落了疾仍需好好调养调养,我千叮万嘱要您保持好心情,您看您刚刚那副模样,比我可要凶得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教训自家女儿。”

皇帝噎了一噎,理直气壮地回,“她是亲侄女,和女儿也差不离了。”

宁苏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却是把杨青菀猛瞧。

杨青菀眨了眨眼,心知又得来上一番自我证明,“宁苏姐姐后一次从京城赶往我那里的时候,大抵也知道我撑不住了,人刚启程书信已经先到了。您在信上说,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清醒等您来救,说我若是死了,待您百年之后到阎王那边报到了,定要把我找出来然后大卸八块……”

她原本是带着笑,说到最后却因着哽咽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宁苏却是跳起了脚,“你怎么知道那封信的内容?这封信是直接用飞鸽传书直接到尧宁手上的!”道完,忽地领悟过来皇帝说的亲侄女这三个字的含义,当真是震惊得脸色都变了。

皇帝朝她点了点头,一旁的盛公公小声提点她,“宁神医,她便是尧宁县主。”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虽然觉得跟前人的这张面孔陌生,不敢真的信她是县主。可自家主子与县主感情深厚,对她自然是十分了解的,他既然信了,估摸着就差不离了。

宁苏闻言,亦是瞪大双眸望人。她没皇帝及盛公公那般克制,也常年不大注重身份尊卑这个事,劈头便直接质问,“你说你是尧宁,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当初你明明身体好转了许多,怎么我一离开就恶化了?我当初既然说你能活,你便死不了,可你回头却病逝了,这摆明了是要砸我招牌……”

宁苏几乎暴跳如雷,就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见杨青菀再次被训得狗血淋头,还趁了宁苏口沫纷飞的空当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了一下,“……你一病逝,宁苏耿耿于怀了许久,有大半年都没怎么笑过。好不容易释怀了些,你却回来了,忍忍,她这两年憋屈得很。”

杨青菀都快要哭了。

宁苏长了她十岁,其实已经不年轻。生了个比田霜还要火爆的性子,以前的时候,她能在皇帝舅舅跟前随心所欲地胡闹搞事,就是在这位神医跟前讨不到便宜。

她最自豪的事便是从宁苏这里讨到了一个承诺。

想到这里,杨青菀便想到了还未脱离危险的徐如兰,当下心里又沉重了两分。

宁苏还在激昂地表达谢自己内心的不满及哀怨。

杨青菀也知趣,一句话也没反驳,就这样熬了一盏茶的功夫。

眼见着宁苏一面对着她横眉竖眼,一面喝了口茶估摸着这事儿还没完,她着实等不及了,只得陪着个笑脸讨饶。

“好姐姐,我不会再突然间消失了,以后有得你骂的时候,眼下我遇上了难事,您可否先帮我解决——”

她话还没说完,宁苏一点面子也没给,张口就给回绝了,“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我可没功夫帮你收拾烂摊子!”

在过来御书房之前,她听盛公公说了有人需要她去救的事。只是她眼下在生气,自己的心情都不好,别人的事又与她何干?

宁苏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留御书房了,抬脚便要走。

一道声音却是从后面传了过来,“那人若是活不了,我的小命也就保不住了,这样的话,宁苏姐姐也见死不救吗?”

第七十九章 糊涂妇人

去往烟雨行的路上,宁苏都快气糊涂了。

她这人一向不好惹,仗着一手天上地下仅有的精湛医术无法无天,就是皇帝都要礼让她三分。

她这一生过得比皇帝还舒服,鲜少有让她真正生气的时候。

如这般被气到快吐血的,三年前有过一次,罪魁祸首还是同一人!

宁苏越想越气,心里头已经在盘算着等她跑完这趟,回头看要如何把人给收拾了。

这厢,杨青菀及丞相一行人在快马加鞭回烟雨行;那厢,禁止无关人员进出的一处院子已经闹了起来。

“……你们可知道如今躺在里面的人是我的女儿?我作为生母,进去守着天经地义!”徐夫人双目红肿,一看便是哭多了的,她很愤怒,“再者,那么多的大夫在屋里都关了大半日,到头来却只得了一句个人还没真正度过危险期的话,谁知有没有人趁机加害她!”

万般忍耐的徐夫人还是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原本有相爷及南穆王在,她再想发作总会要顾虑到这两位。眼下二人皆因有要事暂时离去,这对她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自被相爷赶出厢房后,无论她与夫君尽了多大的努力,始终并未被恩准陪在一家女儿床前,甚至连再踏进一步屋子的机会都没有。

徐夫人这般想着,自是止不住泪流。

周含烟就陪在她身边,见状忙轻声宽慰,“夫人您先别急,有相爷及南穆王压着,定不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下手。禁止别人随意出入,其实也是好事,不过就是为了保证里面的大夫不被影响及如兰的安全。”

徐夫人泣不成声。

周含烟又劝了几句,便抬头欲和不放行的侍卫讲道理,“夫人是里面那位姑娘的母亲,我则是她的好友,之前为了救她差点也搭上了一条小命,自不会去害她的。两位大哥便通融通融,哪怕是不能亲自伺候着,看上一眼她是什么情况也好……”

周含烟说着说着亦是红了眼眶,她微微垂头拭泪,眸里却是变化莫测。

相爷、杨青菀及南穆王前脚才离开了这个小院,后脚她便知道了。

她很是关注徐如兰这边的一举一动,想着徐如兰一口气吊着迟迟不咽气着实也是头疼。

她若不死,那她就要摊上大事了。

故而,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进去小院,却三番五次被拒了。

周含烟很着急,故而得知那几位临时离开了,当下心中大喜,稍一琢磨便从徐夫人下手。

徐夫人的身份,那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她没说上几句,徐夫人便泪眼汪汪赶了过来,她随在后头险些追不上。

被拦倒还不怕,她们还有时间。

守门的侍卫再次严词拒绝,“相爷交代了,他回来之前不论是谁都不能放进来。”

徐夫人一听,越发生气,“躺在里面的人是我女儿,我为何不能进去?我担忧她的安危有错吗?我想寸步不离地陪着不行吗?我女儿若是再有个闪失你们承担得起吗……”

徐夫人太过激动,面色潮红,话还没说完便重重咳了一阵。

她身边的丫鬟手忙脚乱地帮着顺背,周含烟见状,凝着一双柳眉帮着扶了扶。

“两位大哥看把夫人气成什么样了,若是气出个好歹来,你们哪里承担得起!就当是体谅她一个当母亲的,哪怕只是进去待上一会。”周含烟眸中含泪,情深意切,“我们一定会保持安静,不会给里头的大夫造成困扰,进去看上一眼就出来。”

侍卫还是不动声色,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徐夫人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小刀,直接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稍稍一划,一道血口子即刻就现了出来。

“此次我非要见到我女儿不可,若是你们执意不放行,我便死在你们跟前!”

徐夫人发狠地使了使力,鲜血即刻顺着脖子往下淌。

周含烟见了,惊叫了一声。

徐夫人已近癫狂。

那守门的守卫总算变了脸色,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让开,难不成是真的想看夫人血溅当场?”周含烟反应神速,面上惊慌失措地劝着,实则庆幸徐夫人来了这么一出,这般一来,这些侍卫不放也得放了。

果然,守门的侍卫慌了手脚,着实也没想到会有这等状况,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手脚利落的婆子和丫鬟趁此空当扶着自家主子便进了院子。

周含烟赶紧跟上。

待侍卫反应过来的时候忙追了上来,徐夫人甩手便是一巴掌,又拿刀在脖子处晃了晃,两名侍卫只得退了两步。

周含烟却已经顾不上许多,提着裙摆径直往前去了。

颜七就在亭廊下守着,见有一群人强行闯入,当下便把从相府调过来的几名侍卫给使唤上了,意图把人给拦住。

徐夫人故技重施,颜七亦是中了计。余光见有位年轻姑娘欲要推门而入,他一个飞身扑了过去,堪堪挡在了门前。

他喘得厉害,“我家爷下了死令,在他回来之前谁都别想进这扇门。”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想起徐夫人血淋淋的脖颈,登时眼一闭心一横,“夫人您别添乱,一切有我家主子,他是当今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大的事都有他担着。您这般冲动闯入也没什么用处,既不是医术了得的大夫,又没什么灵丹妙药,进屋了只会徒增压力和烦恼,若是因此影响了大夫们对徐姑娘的施救,只怕您要后悔一辈子了。”

这番话似是把徐夫人唬住了,周含烟此番非要进屋不可,自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之前听说了如兰危在旦夕,怕是熬不过去了。夫人现在若是进去了,一来能帮着照料,二来起码能见了最后一面,你这小厮总得顾点人情,不能让我们都留下这些遗憾。”

徐夫人听着听着便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哭,把刀又握得紧了紧,“既然如此,我还不如随如兰去了……”

呜呜咽咽的声音还飘在众人耳际,背后忽地有人冷冷开了口,“那你倒是割下去试试,我可没那闲工夫救你这种糊涂妇人!”

第八十章 神医不高兴

说话的人便是宁苏。

几人紧赶慢赶,好容易从皇宫匆匆回到了这里,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见有人在闹事。沈凉昭还出声,宁苏已经先开了口。

皇帝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又岂会怕了任何人?

徐夫人和周含烟闻言,即刻就转过身来,见是相爷及杨青菀他们回来了,二人惊慌对视了一眼。

心想着八成又见不到人了,徐夫人悲从中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把丞相跪了,“……相爷,求您了,我是一个母亲,哪怕我帮不上忙,这最后一面总得让我们母女见一见。”

周含烟最会把握时机,当下便也跟着跪下来,把姿态摆得极低,“相爷,您就网开一面,让我们见见她吧,这桩事发生了这么久,我们还不知道到底都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头委实没底。”

宁苏挑剔的目光从她身上刮了过去,一点也没客气,“你这女娃娃语气倒是大,难不成你们进去看了,人家便能脱了险?我听说那屋里已经聚了好几个大夫,眼下估摸着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们不能帮上忙也就罢了,起码也要乖乖候着别给其他人再添麻烦!看你长得知书达理的,也不知这脑子都装的什么狗屁,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周含烟被训得一张粉脸又青又白。

宁苏扭头也训起了徐夫人,“……夫人既然拿自己是母亲来说事,想来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地这般被煽动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更何况人家大夫也没直接跟你说救不活了,怎么还一口一个最后一面?有你这样诅咒自己女儿的吗!”

徐夫人亦是脸色铁青,她已经断定女儿是救不活的了,哪里还听得进别人说什么?

见凭空冒出了一个人,张口对着她便是一顿训话,这无疑是火上加油,“你又是什么人,还敢在相爷跟前撒野?我女儿到底如何又与你何干……”

她话还没说完,杨青菀及时帮着解释了两句,“徐夫人有所不知,这位是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的宁神医,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过来的。”她微微顿了一顿,看着徐夫人瞪大了双眸,“也就是说,这位若是撒手不管了,徐如兰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宁苏配合地冷笑一声,一甩衣袖作势要走。

徐夫人已经知道这位的分量,当下一口一个神医,扑过去把人抱住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神医神医,您可不能走啊,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杨青菀亦是上前来劝,“都来了,您千万要进屋去看看。”

这位的脾气大得很,若是徐夫人方才的那些言语真把人给得罪了,她还真有些担心宁苏姐姐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苏被这么一提醒,当下便给杨青菀送去了一对白眼,“你给我等着。”

若非是她的这条小命,她才懒得在这浪费时间。

宁苏轻飘飘看了看哭得妆都花了的徐夫人,冷情得很,“道歉。”

徐夫人愣了一瞬,马上就明白过来,也顾不上自己的颜面和形象,连着给跟前的女子磕了数个响头。

宁苏心里的气才消了些。

又冷飕飕给在一旁默默不说话的周含烟一个眼神,“你的道歉呢?”

周含烟懵了,迅速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回想了一遭,确定没把跟前这位祖宗得罪了才轻轻开了口,“……之前是我不对,当真是我心太急了,一时没想得那般全面。只是我恳求的是相爷,似乎也没哪里惹到您了。”

这番话听着似是在道歉,实则是在质疑宁苏。

宁苏哪里会听不出来?这次就真的是冷笑了。

杨青菀就站在一旁看,眸底到底生出了一丝怜悯。

……这周含烟素日里挺机灵的,遇到宁苏这样的对手,应该早就猜出她是不是她惹得起的,这般嘴硬不知图的是什么?

她忽地想起了站在身侧的俊美丞相,忽地悟了。

周含烟的心上人就在跟前,她自然要比平日里更加爱惜自己的形象和名声,就怕在心上人跟前落了个不好。

这般想着,她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过去,后者敏锐察觉到了,亦是凝眉回望她。

徐夫人却是等不及了,当下便与周含烟道:“周二姑娘,看在你和兰姐儿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便好好道个歉吧。”她见宁苏的那副模样,摆明是没等到满意的道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此一来,她家的兰姐儿便迟迟得不到救助,“……神医难得,你总不能耽误了兰姐儿的一线生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含烟不得不低头,憋屈得脸都红了。

她正经福了一福,“是我冲动了,没有考虑到后果,惹得神医您不快。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这般不懂事的人计较。”

她道歉完,抬头把人看了看。却不想,那人依然冷笑着,对她表达歉意的话无动于衷。

便知道神医对她的道歉不满意。

徐夫人含泪又催她,“周二姑娘,您再委屈一下。”

周含烟咬咬牙,一时心头人神交战。

…这位神医难不成也想让她如徐夫人那般跪下磕头认错?

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周含烟犹豫的功夫,宁苏已经悄声问起杨青菀话来,“就是她陷害你的吧?”

她在来烟雨行的路上便把徐如兰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遭,自然也问了如何出事的。

杨青菀几不可闻地恩了一声。

宁苏的笑容又冷了冷,到底是顾虑到周围这些人,没再多问多说。

眼见那搞事的姑娘一直没动静,宁苏不耐烦了,“看来你也不觉得自己错了,所以道歉的诚意不够火候。无妨,我还能等,左右没等到道歉我是不会救人的,就是不知道里头的那位等不等得了。”

徐夫人一听,真的差点又跪下去了。一面喊了神医留步,一面着急之下把周含烟死死抓着,“周二姑娘,神医如今不高兴了,不过要你一个道歉罢了,你能否把自己的矜贵放一放,在兰姐儿的命儿跟前,那点骄傲就那么重要吗?”

第八十一章 我只是突然想笑

在徐夫人咄咄逼人下,周含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莫名其妙便被推向了舆论中心。

徐如兰对她来说一文不值,让她像徐夫人那般对着跟前的神医磕头认错,她万万做不来;可神医又放了狠话,她若一直不满意便耗着,如此一来,便会耽误对徐如兰的救治。

众目睽睽之下,届时徐如兰若真的救不回了,自然要把错归结于她的不屈服。

周含烟这般想着,眼眶里即刻有眼泪在打转。

若是平时,白露及林月珊已经为她出头了,偏偏此次她寻了个缺口就急冲冲把徐夫人给忽悠过来了,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情况。

她还是不想咽下这口气,转而泪眼盈盈地望着一旁立着的沈大相爷,盼着他在这当口能帮她说上几句,“相爷,此次我并非是故意,亦是担忧如兰的安危才如此……”

沈凉昭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她说完,言语已经说出了口,“我一早就说了任何人不得进这个小院,造成现在的这个情况也是你们咎由自取。再者,你求我还不如求求神医,连殿下都拿她没辙,我自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一番话说得坦荡荡的。

周含烟听完,小脸不由又白上了两分。

到此刻才明白了,她孤立无援。

徐夫人大抵是忍不住了,又嘤嘤嘤地哭,对着周含烟半劝阻半威胁的,道一些看二人关系甚好危急时刻也不过如此尔尔,含沙射影的,很有一套。

她身边伺候的婆子和丫鬟亦是加入了战局。说起阴阳怪气的话更是不得了,句句酸得周含烟都抬不起头来,当真是被欺负坏了。

杨青菀在一旁看着笑话。

她还没见过周含烟被围攻得这般惨的处境,此刻的难堪就如大相爷所说,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待徐如兰完全度过危险期之后,她更是会狠狠收拾她。

周含烟经不起徐夫人那边的冷嘲热讽,亦是不愿再继续在相爷及仇人跟前丢人,只得暂时低了头,泪眼婆娑地跪在了宁苏的跟前。

“……是我顶撞了神医,还请神医高抬贵手,眼下救人要紧。”

宁苏冷眼睇着她,见她也跪了,勉勉强强道:“看来你也不是不可救药,知错能改就好。早知如此,早点跟我道歉不就完事了?”

周含烟的打击不小,脸色苍白,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宁苏看着神清气爽,连让她起来也不曾,徐夫人已经狗腿地把她往屋里迎,“神医,您千万别计较方才我的无理,不要迁怒到我女儿的身上……”

她很担心神医记仇,把这些账算到她女儿的头上去从而不尽心救治。

宁苏白眼一翻,“你会不会说话?什么迁不迁怒的,再胡言乱语,我开点药折腾你女儿去!”

徐夫人吓得不敢再说话。

宁苏扭头便要走,将将踏出一步,又记仇地扭过头,“你别跟着了,相爷不是说了,此处禁止进入!”

“是是是。”徐夫人边陪着笑脸应着边往后退了退。

到此刻,一场闹剧总算在宁苏的无法无天下被快速解决了。

宁苏背着她的药箱子大步跨进了屋子,杨青菀、沈凉昭及南穆王那些人便都在门外守着。

有神医出手,众人都得了片刻的轻松。

杨青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亦是松了一口气。

有宁苏姐姐在,她一下子便乐观了起来。

她靠在亭柱上,今日折腾到这个时候,着实是累坏了。正想闭上双眸偷个懒,耳际却是有人问话。

“我若是没记错,宁神医是只为皇上效劳的,至少从我知道她到今日之前,她只为两人看过病。一个是皇上,一个便是我的亡妻尧宁县主。”

杨青菀侧眸,正好与南穆王的目光对了上。他的眼神很是安静,须臾之后却是别开了视线,朝远处望着。

“我倒是没想到你有这般能耐,竟能请得动这位宁神医,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他语毕,露了个淡淡的笑。

杨青菀装疯卖傻,“南穆王说笑了,我承认之前确实是给急糊涂了,竟妄想着入宫面圣求个宫中最厉害的御医。其实在我们进宫之前,我的爹爹已经先去求过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请动了这位宁神医。”她配合地感慨了一声,“……若非是南穆王说起,我还真不知道宁神医竟是这般难请,这么说来,如兰应该是有救了。”

她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

沈凉昭则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最后轻轻挑了眉,却不发一言。

南穆王并没顺她的意,看着温温润润,却是观察入微,“我看你与宁神医并非是第一次见面,她这人一向冷漠,对你却谈得上热情。”

杨青菀继续笑着忽悠,“兴许是看我长得好看又听话,故而对我一见如故。”

一旁的沈凉昭没忍住,轻呵了一声。

南穆王瞥了他一眼,拿他开刀,“你瞧,你说的话,相爷都听笑了。”

沈凉昭没配合他,“王爷误会了,我只是突然间想笑,和杨三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

语毕,他的目光还从杨青菀的身上扫了过去。

杨青菀只当不知道。

南穆王有这样的怀疑,想必这位大相爷也差不离,他分明是被她胡扯出来的理由给逗笑了。

她也不觉得尴尬,她还是尧宁县主的时候,厚脸皮是出了名的,都不知在天子跟前耍了多少次的赖。

南穆王估摸着还想问点什么的,杨青菀却不愿多谈,总觉得今日的南穆王很是反常。见徐夫人红着双眸离他们远远站着,便过去与她一处。

徐夫人却不欢迎她,她身侧的丫鬟婆子更是如见了仇人一般,把她狠狠盯着。

杨青菀并没放在眼里,赶在她们出口伤人之前先轻声说了话,“这位神医是我千辛万苦请来的,还望你们要问候我的时候心里先掂量一番。”

她这人就是这样,是她的大功劳她不会拱手相让,若是能派上用场保护自己,那自己也不吝啬搬出来。

徐夫人一听,到底是忍下来了,也阻止了身边蠢蠢欲动的仆从。脸一撇,只当没看到她。

第八十二章 放心,死不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杨青菀时不时便要把徐如兰所在的那间屋子瞅上一瞅,当真是望眼欲穿。她看着日头渐渐从山间落了下去,没一会天便暗了下来。

沈凉昭站在亭廊的尽头,到底是公务缠身的大相爷,他的小厮来来回回已经好几次,皆是禀一些朝中公事。

南穆王看着要清闲得多。

杨青菀又委婉劝了两次让他回府去,皆是失败了,后来便没再多管,左右也劝不听。

徐夫人亦是默默无语,面上伤神。至于周含烟,彼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与她的丫鬟就候在一株玉兰树下。

有丫鬟送了热腾腾的花茶过来。

“各位暂且喝杯热茶缓一缓,如今有神医在,如兰定能平安无事。”周含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软糯糯的,极能抚慰人心。

杨青菀也觉得渴了,自己伸手接过了一盏,除了徐夫人没心情,其他人都饮了。

大抵是看出了杨青菀的心不在焉,南穆王过了来,轻声安慰了几句,“……她倒是说对了,宁苏无论如何都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我看你这个状态不太好,不如就到隔壁的厢房去休息一会。”

杨青菀谢绝了,抿唇不再多说。

沈凉昭听完小厮的来禀又让带了话,待人匆匆一走,他一回眸便看到了二人站在一处似在交谈着什么。他想想,觉得有时候真的需要他这个程咬金。

……哪怕是插不上什么话,他厚着脸皮杵在一旁也能让南穆王稍稍收敛一下。

他对武安侯府的这位三姑娘还真是特别了些。

“宁神医都进去了这么久,应该马上要有消息了。”沈凉昭踱步过去,与他们站成了个三角对线,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南穆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便大大方方给回了个笑脸,“王爷,我想与杨三姑娘说一说徐如兰的情况,您能否回避一下?”

南穆王拧了眉,“她的情况还有我听不得的?”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但是之前事发的时候您在别处,有些细节的东西你不甚了解。”沈凉昭并没直接回答,转而幽着一双眸子把边上的少女瞥了瞥,“当然,如果杨三姑娘不介意,那我倒没影响。”

杨青菀正愁没合适的理由避开南穆王,自然是要顺着大相爷的话说,“王爷您还是避一避吧。”

南穆王把二人望了望,面上倒是露了个温润的笑,“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语毕,他径直走到了周含烟跟前去了。

杨青菀凝了凝眉头。

“王爷寻她多半是要把今日发生的事儿了解得全面一些。”沈凉昭帮着解释了两句,回眸的时候恰好二人的目光给撞在了一处,他一时给噤了声。

杨青菀很感激大相爷后面为她做的事,却依然对之前他冤枉她的事耿耿于怀。她以前看到他的时候便会露个和善的笑,这当口面上只剩下了敬畏。

她很配合,“相爷找我是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凉昭摸了摸鼻头,“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就如你所说,待徐家姑娘一醒自会真相大白。”他顿了顿,忽地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南穆王是有家室的,你一个出身侯府的嫡女,身份矜贵,理应与他保持距离。”

杨青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倒是乖乖应道:“这点我知晓了。”

沈凉昭见她听了进去,自是松了口气,“今日我见李夫人面色不好,多半是十分介怀的,所以提点你一句。”

杨青菀拿眼把他瞥了瞥,“您……”她顾虑着跟前这位爷的身份,觉得若是把话说白了又怕得罪人,可不问吧,估摸着要把自己给憋出内伤来,索性便问个明白,“您之前明明讨厌我的,怎么突然间如转了性一般?”

待她的态度不仅好了不少,甚至还会温声提醒她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沈大相爷难得被问红了一张白玉脸。

他轻咳了一声,也不扭捏,“之前是我没查明真相,我跟你道个歉。”耳朵却诡异地红了。

……他当丞相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尴尬,冤枉的还是侯府的一名贵女。若非是今日的事情忙到都没时间让他喘口气,他估摸着要陷入自我怀疑。

当真是太不应该了。

杨青菀亦是意外堂堂一个丞相竟会低头跟她道歉,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她忙福了一福,“相爷言重了。”

不论丞相又得了什么消息,是真是假,他既然表达了歉意,此事便一笔勾销。

……他又不是她什么人,有没有道歉其实无关重要。

沈凉昭看出了她的疏离,猜想着这位贵女八成是没真正接受他的道歉,正想再多说上几句,屋门咯吱一声响,宁苏从里头走了出来。

众人见了,赶忙迎了上去,还不待有人问出口,她倒是先张口道:“放心,死不了。”

杨青菀的一颗心登时放了回去。

徐夫人已经高兴得喜极而泣。

宁苏显然还在记仇,眼尾一挑便给徐夫人泼了冷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你女儿是死不了,想救活她却也困难多多。”

徐夫人登时又要哭了,宁苏看她那副哀凄凄的神色八成又要拉住她一顿哭求,登时把丑话说在前头,“得了,我眼下没功夫,你不要说话就算不给我添乱了。”

徐夫人一张老脸即刻红了。

宁苏没理她,转而直接走到沈凉昭跟前,“相爷,我这边有张药方子,都是马上要的,十分火急。我想了想,眼下估摸着也就你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到了。”

沈凉昭没废话,当下便把药方子接了过来,“我亲自去办。”

语毕便大步离去。

宁苏亦是要回屋,走前把杨青菀叫了进去,“……那姑娘又烧了,情况不大妙,你进来帮我打打下手。”

她使唤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

杨青菀也乐得离了门外的这几位,更何况她亦是想亲眼看一看徐如兰。

周含烟见状,也想到里面去帮忙。

宁苏直接翻了白眼,扔下了句你添什么乱便一头扎进了屋。

杨青菀忙跟上。

南穆王全程不发一言,默默盯着进屋的人影,眸光十分深邃。

第八十三章 借一步说话

杨青菀一进屋,迎面便是一堆聚在一处的大夫,彼时正在讨论着要如何用药比较合适。

宁苏一进去,便有位老者迎了上来,“姑娘,老夫觉得这味药太过霸道,恐怕效果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和其他六味药一起煎熬,怕药性会有所冲突,只怕这位姑娘会受不住……”

与在屋外的不同,宁苏对待医者的态度倒是十分温和,“老先生您别担心,这味药没那么可怕。并且,恰恰相反,其他的那几味药看着平平无奇,若是煎在了一处,有些毒性是中和了,有些药性则曾会增强几倍,对患者反而益处多多……”

宁苏侃侃而谈,杨青菀则是听得一脸糊涂。

她不懂什么医理药理,自是什么都听不懂。

见众人都集在屏风外,屏风内空无一人,猜想着彼时的徐如兰大抵是褪了衣裳,其他人顾及她的名节而没守着。她便在众位理论之时先进去了,果然如她所猜的那般,徐如兰的烧已经也是有一会了,之前应是宁苏亲自上手帮她擦拭身体帮助降温。

她坐了下来,迅速拧了巾帕。

徐如兰的脸色比起之前要潮红许多,她似是很不舒服,一对柳眉时不时要皱上一皱。杨青菀也没多想,待把手放到她额上的时候,才发现烫得吓人。

她抖地一慌,当下便出了屏风。

“宁苏姐姐,徐如兰烧得厉害,您快进来看看。”

原本还讨论得起劲的众人即刻就停了下来,在这种节骨眼,宁苏也没多余的时间再与他们一个个解释,一锤定音,“……就按我的方法来,她眼下正是最凶险的时候,这次的烧若是没能尽快给退了,她便熬不过来了。”

有人还想说什么,她眼一瞥,“我是当今天子御用的大夫,若你能达到这个高度我现在就听你的。”

言下之意便是,谁的医术更好就听谁的。

自负又自信。

之前的那位老者又站了出来,他性子倒是不错,哪怕不赞同也没见他红了脸。

“老先生,我们没时间了,一切都听我的,后果我一力承担。”这次,宁苏说得直白。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加上情况危急,众人着实也无话可说。宁苏点了那两位御医,又请了那位老者一同拐进了屏风。

杨青菀本是要帮徐如兰把身体掩一掩,宁苏阻了她,“医者跟前无性别之分。”一面说着,一面把她的药箱子拿过直接坐在了床前,开始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给往外搬。

两位御医及老者皆是一脸肃穆,候在一旁等着宁苏开口。

地方有点紧窄,一下子多了四个人,显得连转身都成了问题。

杨青菀很是自觉地退到了屏风外。她倒是想帮忙,可看着里头的三四人已经井然有序地忙活开了,暂时是用不上她了。既然如此,她不如腾出地方来,省得给添了乱。

外头都是大夫,还在讨论着。杨青菀插不进去也听不懂,便乖乖地寻了个角落待着。

不大一会功夫,外头有人回禀说药买回来了。就见宁苏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便冲了出来。人命关天,她让人去抓的药非要自己过目了才安心。

“没错,就是这些。”回头则是遣了个大夫亲自去煎药,“……这个药需要看着火候一味一味地加进去,故而不是普通人能煎出相同药效的,所以需要懂如何煎药的医者去看着才行。此药很重要,千万要仔细不要给弄错了顺序,否则作用也不大。”

那名医者得了令,接了那包药便有仆人带着他先走了。

宁苏火急火燎回屏风内,杨青菀想了想,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左右她留下的用处也不大,便决定也过去看着。省得那名医者不了解一些事情,被有心之人给寻了可趁之机。

这般想着,她便直接知会了宁苏一声。宁苏忙得正团团转,抽空回她,“成,你过去盯着,我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幺蛾子,这天底下还有谁是你收拾不了的……”话将将说到一半,忽地听得她惊呼一声,“那针不是这样施的,小心反噬。”

她迅速抢了一位御医手里的针,再也顾不上杨青菀。

杨青菀也体谅她,当下便出了屋子。

出去的时候,沈大相爷及南穆王已经不在了,徐夫人还是在原先的位置,周含烟则是与徐夫人挽在了一处,不知又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走上前去,“徐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徐夫人警惕看着她,“你有什么话不如当面说吧。”

杨青菀把她旁侧的周含烟瞅了瞅,徐夫人即刻便明白了,又补充道:“周二姑娘也不是外人,她听了也无妨。”

杨青菀险些要笑出声来,“徐夫人怕是忘了,我拼死拼活入宫为徐如兰求来了皇上身边的金牌神医,而她因着顾及自己的脸面却不肯跟神医认错,险些耽误了救治。”

周含烟面上顿时露了委屈。

徐夫人则是替她辩解,“那位神医的性子乖张了些,其实周二姑娘也没什么错,她也是一时给吓懵了才如此,并非是不顾及兰姐儿的性命。”

杨青菀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好,是怪徐夫人脑子不好使,还是周含烟太会琢磨人心利用人心?

就这么一会儿没见面,方才对周含烟的做法意见很大的徐夫人又与她和和气气的。

她不再纠结这些,索性道:“我原本是想给你说点徐如兰的情况,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语毕,她转身就走,只当没听到徐夫人在后面急急的叫嚷。

将将走出几步,徐夫人便追了上来,她稍稍一看,周含烟就留在原地,脸色不大好看。

徐夫人很是关心徐如兰眼前的情况,“兰姐儿如何了?你不要欲言又止的,我委实受不住。”

“宁神医她们现在正在奋力抢救,她既然说了徐如兰不会死,那她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杨青菀这般答了一句,领着她走上了亭廊,“夫人随我去一处地方,若是运气好,保不准您便能知道谁才是害人的那位。”

第八十四章 顽固不化

杨青菀带徐夫人去的便是煎药的地方。

她原本是要自己过去看着的,出了门看到周含烟,忽地改变了主意。

宁苏姐姐有神医的称号,又说了徐如兰死不了,周含烟那会是在场的,想必现在正在绞尽脑汁让徐如兰醒不来。而方才大夫拿了药包匆匆从屋里出去了,她定是看到了。

徐如兰所在的屋子她进不去,根本寻不到下手的机会;眼下大夫去煎药,倒是给了她希望,她十有八九会从这里下手。

她在厨房的附近找了一处视野好又不会离得太远的隐蔽处,带着徐夫人蹲守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让我在这里看着人家大夫煎药?”徐夫人皱着眉,到底有些不满,“眼下兰姐儿生死未卜,我还不如守在屋前等消息。”

杨青菀轻声回她,“大夫手里头的这剂药是重中之重,稍有不慎便没了它该有的效果。我想问徐夫人,假如你就是那位杀人凶手,你得知了这个消息会怎么做?”

徐夫人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所要表达的意思,可是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是贼喊抓贼。”

杨青菀愣了一瞬,登时给笑了。

这个徐夫人,也不知周含烟都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执迷不悟,到此刻还认为她才是真凶。

她若真是杀人凶手,哪里会为了徐如兰这条小命这般拼死拼活?

杨青菀从事发之时忍到现在,心知真相大白之前她说什么都没什么用,故而咬着牙忍着。可见徐夫人这眼瞎的,被周含烟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觉得自己多明智多聪慧,她闭上眼忍了忍,稍稍一想便觉得脑子要炸了,索性多说了几句。

“徐夫人,我尊你是长辈故而一直多忍让。哪怕你不信我说的话,我从头到尾都在做什么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你大抵已经听说了,徐如兰落水第一时间就被我的丫鬟给捞出来了,否则早就死在了湖泊里。而后,徐如兰凶多吉少,是我央了相爷求御医,这当中相爷功不可没,我十分感激他;可您别忘了,这位宁神医是我用尽了心思才给请来的,有她在,徐如兰会慢慢好起来……我倒是想问您一句,我若是要害她,为何要拼尽全力救她?”

徐夫人神色似有松动,搭话却也利索,“那是因为东窗事发了,你又不想负责任,人若是能救回来了,只要暗中逼兰姐儿改口,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杨青菀瞥了她一眼,“是周含烟说的吧?那她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说等徐如兰一醒就让你以母亲的身份去闹,把徐如兰接到身边去照顾,不给旁人任何机会?”

徐夫人登时红了脸,“不论如何,这是个好办法,若是没人接近兰姐儿,一来她能好好养身子,二来真凶就没任何办法了。”

“啊?”杨青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周含烟若是央求您,您是否会让她进屋去?”

徐夫人默了一瞬才回,“都说不让旁人接近,我自然不会让她来探望。”

杨青菀一眼揭穿她,“夫人方才犹豫了,您说的这句话我可不大信。周含烟是出了名的名门淑女,您也没把她当真凶看过,故而有大机率会放行。若是这样,我便不觉得徐如兰让您来照顾是公平的。”

徐夫人的眸底险些要喷出火来,“我明白了,你带我这里,不过是想遣开周二姑娘,然后在我跟前说她坏话。”

“我哪里需要说她坏话?待徐如兰一醒,她就要原形毕露了。”杨青菀这般说着,忍不住把徐夫人深深望了一回,“……夫人,就您这般顽固不化听不进人话的,究竟是如何当了徐家的主母?若回头得知您误会了我,您要如何弥补?”

徐夫人简直要气炸了,拿手把杨青菀指了半天,说了个你字愣是没下文。

杨青菀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是傻乎乎的,在这个时候把人给惹急了做什么?

她轻舒了口气,正想说几句软话好缓和一下气氛。余光里有身影一闪,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丫鬟入了眼。

她即刻把徐夫人一拉,拽到了灌木丛之后。

那丫鬟东张西望的,很是小心翼翼。手里头则是端了只茶壶外加一只茶盏,疾步靠近厨房。

大夫就在临着窗口处煎药,此刻轻烟袅袅。从杨青菀的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里头的一举一动。

因着既要便于观察又要不被发现,躲在灌木丛里的二人并不敢隔得太近,因此,里头若是有交谈,除非是声音响亮,否则是丁点儿都听不到的。

徐夫人见有丫鬟鬼鬼祟祟摸进屋,哪里还有方才那凶巴巴的模样?眼看着丫鬟靠近大夫似在说着什么,她很是焦急,口里喃喃道:“这丫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肯定是要趁机做点什么的,这可如何是好?”

杨青菀让徐夫人稍安勿躁,一双眸子却是死死盯着厨房里头。

徐夫人这会儿却是安静不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过度紧张还是什么的,一张嘴说个不停。虽然声音极小,却是影响了杨青菀,她索性扭头道:“夫人安静些,我们若是暴露了可不是好事。”

徐夫人这才安分下来。

杨青菀便一心一意注意着厨房那处的动静。

那丫鬟一来,大夫并没动弹。二人交谈了两句,那丫鬟笑吟吟把茶盏放在了他旁侧的桌几上,看样子是想让大夫吃茶的。

大夫估摸着也口渴了,并没多想,接过茶盏便仰头喝了下去。

徐夫人见了,当下便瞪大了双眸,“这大夫真是心大,万一那茶水里被下了药呢……”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方才精神还不错的大夫忽地拿手揉起了太阳穴,眨眼功夫,双眸一闭便靠在了桌几上。

徐夫人差点惊呼出声,若非是杨青菀反应快,拿手把她的嘴给捂住了,只怕那丫鬟已经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声响。

“夫人务必要保持安静,您怎么总是不长记性?”杨青菀捂得紧,徐夫人说不了话,眼神却透着绝望,“难不成您不想看看那丫鬟还想做点什么?”

第八十五章 转变态度

徐夫人似是被说动了,也不敢惊动厨房里的那位丫鬟,几乎没怎么挣扎,反而屏住了呼吸。

杨青菀这才盯死了厨房那边。

那丫鬟迷晕了煎药的大夫之后,上前极快地检查一番又四下里张望了一回,大抵是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她即刻就把冒着袅袅青烟的药壶子给打了开。

因着太急,被那壶盖烫了一手,险些给摔了。

她也顾不得被烫到的手,胡乱甩了两下便赶忙从袖兜里摸出了一小包的药,打开之后便要往药壶里投。

杨青菀眼一眯,见都到这种时候了,一向舌燥的徐夫人竟还能忍住没说半个字,即刻就往她身上种种一扭。

灌木丛里发出了一串惨叫。

厨房里欲要搞事的丫鬟被这惨叫给吓得手一抖,给抖了些许的白色粉末在地。她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一面下意识地把那小包的东西塞回了袖兜里,一面朝灌木丛处望了几眼。大抵也是怕暴露了,当下扭头就跑。

徐夫人总算反应过来了,狠狠把杨青菀刮了一眼,便要出声喝止那逃跑的丫鬟。

杨青菀抢在前头说话,“适当暴露就行了,你这当口不需要再打草惊蛇,只需悄悄尾随那丫鬟。她的任务失败了,肯定会慌慌张张去找指使她的人。”

一言惊醒梦中人,徐夫人当下便附和,“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看看到底是哪个贱蹄子干的好事!”

她转头就要跟上去,却又想起了其他。步子一顿,直接吩咐身边的婆子去跟那丫鬟,语气恶狠狠的,“……万不能跟丢了,敢在这剂药里动手脚,八成是想害我的兰姐儿!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听好了,若是抓到了真凶,回头一人赏五十两!记住了,就如杨三姑娘所说,不要打草惊蛇!”

丫鬟和婆子一听有钱拿,浑身有劲,如旋风一般就小跑了出去。

杨青菀把徐夫人瞅了一眼,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改了。

她也没说破,心知徐夫人在这当口改主意,不过是不放心她单独留下而已,估摸着怕她动什么手脚。

她带头大步往厨房走,徐夫人紧随其后。

二人一进屋,杨青菀想着宁苏的交代,生怕药壶的壶盖打开了太久又会影响到药性,故而她第一时间把盖子盖了回去。徐夫人则是三两步掠过了她,径直往大夫去了,见他还有出的气,当下就松了口气。

她把人推醒,并没费什么劲。估摸着那茶里的药下得不重,只是想让大夫昏睡过去一会方便丫鬟把药下好了直接唤醒,如此一来倒是省去了大夫的怀疑。

倒是计谋得不错。

“大夫,您没事吧?”徐夫人关切问了一句。

大夫摇了摇头,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方才中了计,瞧见小小的厨房里一下子又多出了两个人,登时警惕起来。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严肃,直接赶人,“这处是煎药的地方,无事就不要过来晃悠。”

一面说着一面赶忙看了看火,见火势适中,面上的神色才好看了些。回头又掀了壶盖往里察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异状,这才把壶盖给落了回去。

再低头的时候,才发现旁边落了一小堆白色的粉末。他登时皱了皱眉,拿了指头把粉末沾了些,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捻了点放进嘴里。

随后马上吐了出来。

脸色即刻就变了。

“这是谁带来的!这可是有毒的!”大夫质问道,“难道是你们……”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脸却涨了红。

委实是觉得自己的怀疑太荒唐。

有人过来下毒是肯定的,可不一定是跟前这两位。

那位上了年纪的暂且不清楚,他却听说了的,如今在屋里奋力抢救患者的宁神医便是身侧这位年轻的贵女给请来的,她费了这么大的劲,哪有可能又故意过来下毒害人?定是另有其人!

这般一想,大夫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果然,徐夫人像是应证他的话一般,开口道:“自然不是我们,若非是我们在,把那丫鬟给吓跑了,这剂药怕是要毁了!”

也就是说,那有毒的粉末并没来得及倒进药壶里。

大夫一听,悬着的心登时落回了原处,“这就好,这就好。”

徐夫人见大夫这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什么!你一个煎药的,还能中了一个丫鬟的计谋!那又是个面生的,说给你茶水吃你就吃,你就不能长长心!就没想过人家是来投毒的吗?”

说到激动处,徐夫人眼眶红了。

大夫一下子想起了那个送茶水过来的丫鬟,羞窘得都要说不出话来,“……我那会只顾着看好火候,哪里想到会有这种事?”他只是个大夫,这辈子都在给人看病治病,鲜少遇到这种害人的勾当,“当时也没多想,正好口渴了,便接了过来。”

徐夫人哭得更大声了。

大夫更加窘迫。

杨青菀忙打圆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夫人也是心急,大夫也别太过意不去。这剂药我看您到现在也只加了四味药进去,估摸着还要煎上一会,还请您一定要保持警惕,不论是谁来了都不要信。一会药好了,也请您亲自送到宁神医手里,不经其他人之手。”

大夫自然不敢再有所疏忽,忙点头应下。

徐夫人哭哭啼啼的,眼泪一擦,似还要和大夫理论。杨青菀眼一瞥,劝她,“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还请夫人控制着点情绪。大夫也是忙活大半日了,手头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您若是再这般计较下去,耽误的可是你们徐家的姑娘。”

徐夫人听了进去,哀怨地把人瞅了两眼,到底没敢再多说。

杨青菀把徐夫人带了出来。

站在亭廊下的时候,杨青菀想了想,觉得厨房这处就大夫一人在,委实还是有些不安全。若是再有人使个什么手段把大夫给迷惑了,这汤药还是要遭殃。

索性先把身边的初荷给留在了这里先守着,自己则准备去找相爷讨两三个侍卫过来。如此一来,便没人再敢动厨房这里的心思。

这般想着,她抬脚便走下了台阶。

徐夫人见了,只得紧了两步跟了上去。

堂堂一个徐家主母,愣是像个跟丢主子的丫鬟。

“你这是要去哪里?”

“跟相爷要人。”

第八十六章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路上,徐夫人忍不住埋怨起了厨房里的那位大夫。

“……若非是怕把那位大夫给惹恼了从而闹脾气不帮着煎药,否则我定是要好好与他理论理论的。若不是他的警戒心太低,哪里会给了那位丫鬟可乘之机?也亏得我们一直在暗处看着,否则我家兰姐儿估摸着又要遭上毒手。”

杨青菀因着挂念厨房那边的安全,脚下走得十分飞快。她无暇顾及其他,哪怕徐夫人在她耳际说了一路,她也鲜少回应。

她正想着事,徐夫人又开始说话了。

大抵是因为宁苏的那句死不了成了她的定心丸,她如今精神了许多。

“夫人能否安静些,我在想事情,你这样会影响到我。”杨青菀把话说得直白,徐夫人还真停了下来。

“那我不吵你。”徐夫人道,声音似乎比之前温和了些,她顿了顿,又小声说,“都这么久了,也不知萧妈妈那边如何了?”

杨青菀不禁回了她一眼。

若非徐夫人提了这么一嘴,她暂且都把那个逃走的丫鬟给忘了。

徐夫人则把那个眼神误以为是杨青菀在表达不满,她赶紧道:“你只管顾着你的事,我只是心里没底,怕我的人把事情给搞砸了。”

杨青菀回她,“只要别鲁莽行事,按理说应该是会有所收获。”

徐夫人点了点头,神情一下子又狠了几分,“这般若是揪出了凶手,看我怎么收拾她!”

杨青菀没再说话,却能感觉到徐夫人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想来厨房这一趟没白跑。

二人又继续往厢房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迎面正好碰上了徐夫人身边的那几个去追人的丫鬟婆子。

徐夫人见她们回来了,眼神十分热切。

“怎么的?知道谁是那位幕后黑手了没?那丫鬟呢,想必也已经被你们控制住了吧?”徐夫人发出了一连串的追问,原本一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把事办成的几位却是露了难色。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最得徐夫人信任的妈妈出来回了话,“……夫人,那小贱蹄子似是对这边的地形十分了解,老奴跟着追了一路,也不知怎的,人突然就不见了。是老奴办事不利,还请夫人责罚。”

徐夫人即刻变了脸色,大发雷霆。

杨青菀在边上站了站,面上很是平静,实则心里多少是有点遗憾的。

真凶是谁她心里很清楚,但是徐夫人却不知道。她想着与其她说干了口水也不见得徐夫人会信上一个字,倒不如让她自己亲眼瞧着或是让她的人亲自逮住人,她自然就什么都信了。

那丫鬟倒是厉害,这么一群人追着她都能被她逃脱了。

不过也无妨,真相总是要水落石出的。

眼见着徐夫人在训人,杨青菀有事在身便不多留。徐夫人看着很忙,她若是贸然打断人家也不大合适,故而她等了等,没等到插话的机会,索性便一句话都没说悄然转了身。

将将走出几步,徐夫人一下子就发现了。也顾不得再训斥下人便追上了她,“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杨青菀回她,“夫人看着似乎抽不开身,接下去的这些我一个人能应付。”

“兰姐儿的事哪能都你来忙活,我这个当母亲的还有什么脸面?”徐夫人不赞同,见杨青菀并没有多谈的意思,也就不废话,与她一同走了。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回到了徐如兰所在的院子,侍卫却死活不放行。

幸亏之前去办事的沈凉昭已经去而复返,眼下就在亭廊上与一名面生的大夫在说着话。

将将一抬眼,便看到被拦住了的杨青菀及徐夫人他们,即刻就知会了一声。

杨青菀直奔沈凉昭而去,当下便把厨房那边发生的事简单直白说了一遍,“……那丫鬟虽是失败了,我却担心万一,故而想跟相爷您借人。”

徐夫人哭哭啼啼便接上了话,“相爷您就帮帮忙吧,方才若非是我们躲在暗处盯着,只怕那丫鬟都已经得手了。厨房那边就一个大夫在,若是有人不死心想再寻时机动手脚,只怕就防不住了。眼下这边就您能让妾身十分信任,派两个人过去守着,妾身给您磕头都行……”

沈凉昭虚虚把人扶了扶,声音很是沉稳,“夫人客气了。”

回头便跟颜七下了令,让他亲自领了侍卫过去守着。颜七应了一声,自个儿点了两名侍卫就过去了。

杨青菀看着那三条匆匆离去的身影,跟沈凉昭道谢,“此番多谢相爷。”

徐夫人忙也跟着道了一句谢谢。

沈凉昭嗯了一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徐夫人打发走了,留下杨青菀在一旁说话。

“看清那名丫鬟的长相了吗?”

原来是要问厨房那边的事。

杨青菀自是配合,她认真想了想,“……是个生面孔,至少我没在这里看过那张脸。”

沈凉昭也不纠结,“那白色粉末可留存下来了?”

杨青菀点了点头,“我想着到时候可能要当证据的,故而用帕子包了起来。”她一面说一面在袖兜里摸了摸,须臾之后又补充,“这些粉末如假包换,我没有动过手脚,煎药的大夫及徐夫人皆可作证。”

大夫甚至都尝过这些粉末,而徐夫人则是全程跟着她,能证明她从头到尾都没那时间搞事情。

沈凉昭登时噎了一噎。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一时又有些窘,琢磨着要如何说比较好。

杨青菀似没往心里去,把严实包着那些白色粉末的绢帕给递了过去,“还请相爷保管好。”

沈凉昭默了默,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

他打开看了两眼便又裹了起来,直接往自己的袖兜里塞。杨青菀眼睁睁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忙提醒他,“相爷,您应该拿个东西把那些白色粉末包过去,然后把绢帕还我。”

沈凉昭想了想,表示为难,“我不如你们姑娘家那般,随身携带绢帕之类的东西,难不成你很缺绢帕?”

“缺倒是不缺,只是……”杨青菀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沈大相爷便截住了话头,“我想也是,一个侯府嫡女缺什么都不能缺了这种小东西,那就先这样吧,你若是还想要,回头我再还你。”

杨青菀几乎不假思索,“那相爷可别忘了。”

开什么玩笑,绢帕可是姑娘家的贴身东西,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清白。她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要回来的好,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第八十七章 丞相夫人的心思

自从颜七领了侍卫过去厨房那边之后,果然就没再闹幺蛾子。

杨青菀就在门前的屋檐下坐着,徐夫人则是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要往徐如兰所在的那间屋子望上几眼。

沈凉昭公事繁忙,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来回说事的小厮已经有好几次了。

几人便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直到煎药的大夫步履匆匆地从拐角处冒了出来。他走得极快,却把手里头的汤药护得滴水不漏。

他双眸紧紧盯着,连沈大相爷走了过来他都如没看到一般,火急火燎地把汤药给直接送进了屋子里。

这下,徐夫人越发忐忑了,她身边的妈妈忙出声宽慰,好说歹说的,才让徐夫人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相比之下,杨青菀要比徐夫人镇定得多。她十分信任宁苏,包括她的为人作风及医术。

大夫把药送进去没多久,南穆王闻讯而来。门口的侍卫估摸着是得了吩咐,他进院子倒是没费什么力气,他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周含烟。

杨青菀凝了凝眉,面上倒是没露出什么表情。

周含烟微微垂着头,途经杨青菀身边的时候,拿眼迅速地把她瞥了瞥,并没过多的其他交流。

“夫人,如今怎样了?”周含烟迎向了徐夫人,不过眨眼功夫,眼圈已经泛红,“我方才觉得不适,故而去休息了下。可始终是担心着如兰的情况,怎么都睡不着,听说大夫把能起死回生的药给送到了,便巴巴来了。”

徐夫人被这么一问,心情很难过,“这药才送进去,还不知什么效果,我也还在等。”

周含烟安慰道:“夫人不要担心,神医定是有办法把如兰给救回来。”

徐夫人心力交瘁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南穆王倒是直接走向了沈凉昭,与他轻声交谈了两句便也跟着等。杨青菀在南穆王进院的时候就已经转了个身,拿个背影对着,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穿梭。

她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南穆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总觉得来烟雨行的这一趟,似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了。

月上梢头,夜里总是格外清冷,又因起了点风,饶是披上了初荷递过来的斗篷,杨青菀还是觉得有些冷。

一旁的周含烟也等了好一会,估摸着身体要柔弱一些,已经听到了她打了几声的喷嚏。

徐夫人关怀问了两句,周含烟回答得又温和又善解人意,“……我不会有事的,回头喝点姜汤就行了。好容易快等到消息,我实在是不愿离开,待知道如兰能好转了,我再回去休息也不迟。”

二人又轻声交谈了两句便不再言语。

沈凉昭靠着廊栏站着,还是白日时分的打扮。这当口,他的贴身小厮颜七从夜色里走了出来,右臂里挂了件沉沉的黑斗篷。

“爷,这是夫人让送的。”

沈凉昭轻轻嗯了一声,把斗篷接了过很利索便穿好。余光稍稍一瞥,才发现颜七的另一只手臂上还挂着两件斗篷。颜色鲜艳,款式新颖,一看便是女子所用的。

他没开口问,不过是一个眼神过去,颜七便领会了过来。

“另外的这两件斗篷,是夫人额外交代的。说是现在天冷了,可不能冷着了人家贵女,命小的一定要带过来,让您把斗篷分了。”

沈凉昭的眼神一下子就犀利了两分。

颜七觉得很冤枉,“……爷,不关小的事,这斗篷当真是夫人亲自送过来的,硬是塞小的怀里。您看小的跟着您忙活了好久,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跟夫人打小报告?”

沈凉昭默了默,这才出声,“我只是头疼,没怀疑你。”

道完,又把两件斗篷看了看,只觉得他这个老母亲都要比他还神通广大了,竟连这小院子里有两名贵女都给摸清了。

一个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一个则是大将军府的周二姑娘。

他这个老母亲的心思只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颜七拿着两件姑娘家用的斗篷,只觉得很棘手,“爷,您看……”

“拿下去吧,哪里还需要问我?”沈凉昭张口便回,不经意间却看到南穆王正脱了斗篷准备给某位嫡女送去,他登时又改口,“……算了,我看杨三姑娘似乎有些冷,你就送一件过去。”

又望了望另外一件,他很是果断地补充,“徐夫人上了年纪,怕是不经冻,若是染了风寒委实不好,你就把剩下的那件分给她。”

颜七想了想,觉得有哪里不大对,“那周二姑娘怎么办?”

“她跟你说她冷了?”沈凉昭觑了他一眼,“我看你身上的这件斗篷丑归丑,却是足够暖和的,不如你就脱给她。”

颜七小声惊呼,“那小的不得冻死!”语毕,接收到自家爷冷飕飕的一眼,他才后知后觉领悟过来,“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做。”

他一转身看到南穆王已经走到了侯府嫡女跟前,就差直接把斗篷披人家身上了,他登时唤了一声杨三姑娘。

杨青菀回了眸,正好看到沈大相爷身边的小厮朝她小跑了过来,“……这是我家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怕我家爷考虑不周,故而特意给准备了斗篷。”

杨青菀望了望颜七递过来的斗篷,原本是想拒了。待看到已经脱下斗篷的南穆王,登时明白他的意图,忙笑着把东西接了过来,“那便替我谢谢夫人的好意了。”

颜七客气地回上了两句,转头把另一件斗篷给送到了徐夫人的手里。

徐夫人自也讲了几句的场面话,扭头见周含烟没分到,登时惊讶问了一句,“咦,给漏了一个人……”

她及时顿住了话头,可周含烟还是听到了。

夜色里倒是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得她笑着道:“无碍,我够暖和的了。”刚刚说完话,却是起了一串的咳嗽声。

她身边的丫鬟一面轻拍着她的背,一面道:“姑娘您还好吗?您上回落了一回水,身子都还没养好全呢,眼下天这么凉,您可别又给染上风寒。”

周含烟摇了摇头,笑得勉强,却是拿眼往沈凉昭的方向瞥了两眼。

她想着相爷对她再无意,眼下也应该脱下斗篷给她披上了。

不料,颜七眼尖,话又接得快,“周二姑娘是不是觉得冷了?正好小的看王爷手里拎了一件,估摸着他暂且用不上,说不定能先借给您用用。”

第八十八章 病人由谁来照顾

被颜七这般一点名,南穆王顿时投过去了一个目光。

他掂了掂手里头的斗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地重新披回了身上,“……我只是方才斗篷上落了点灰尘,给脱下来整理一下罢了。”

颜七讪讪地笑,“如此说来,倒是小的误会了。”

他回到了自家爷的身边去。

杨青菀接受斗篷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看到周含烟因此吃了个瘪,果断让初荷帮自己给披上了。徐夫人也是真的觉得冷,见身边的贵女面色有些发白了,也并没把手里的斗篷给让出去,只再次温声让周含烟回房去。

周含烟没答应,执意要等屋里的消息。

她态度这般坚决,徐夫人也就不再管她,自个儿把斗篷给用上了。她身边的婆子一面帮她细细整理了一番,一面还夸奖道:“这斗篷做工极为讲究,用的貂绒,暖和极了。款式又好看,这等颜色,只怕是价值不菲的。”

徐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哦?当真是丞相夫人有心了,回头我得好好回个礼才好。”

周含烟在一旁默默听着,面上带着浅笑,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却不像她这般沉得住气,一个深深皱着柳眉,一个面上似是不快。

气氛一下子有些诡异。

沈凉昭倒不觉得有什么,夜色里,他的目光轻轻在她的身上刮过了一眼。

众人又等了一会,屋门终于被打开,先是一名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大夫。

杨青菀忙迎上去,徐夫人比她动作更快,三两步便抢在了前头。

她拉着宁苏的手巴巴地问:“神医,我家兰姐儿怎样了?”

杨青菀见其他一同出来的大夫面上皆是一片轻松,料想着情况应该不错。果真,听得宁苏冷漠地回着徐夫人:“夫人这是质疑我的医术不成?我老早就说了,她死不了。我看过的病人里,还没有救不回的……”

她忽地刹住嘴,猛地想起病逝了的尧宁县主,登时一个眼神便飘到了杨青菀身上。

杨青菀只得陪着笑。

她也不想死,谁知突然就病发了不是?

就见宁苏轻咳了一声,这回倒是很正经,“……里面的姑娘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了,接下去只要好好按着我的药方吃上一阵,慢慢便能好起来。若是吃着药却一直没起色,那只能说是有人动了手脚,不会是我的药方问题。遇到这种的时候,只管直接彻查下去便是。”

徐夫人听明白了,忙保证道:“自然不会的,神医妙手回春,好不容易从阎王手里抢回了兰姐儿的命,我定命人严防死守,别人休想在这上头动歪念头。”

宁苏呵笑,没给她留半点颜面,“夫人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可没说过会把病人交给你来照顾。我听说她的生死关系到另一名姑娘的死活,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让那位姑娘来照顾反而是最为安全的。”

她装模作样又问了一句那位姑娘可在。

杨青菀很是配合地出了列。

“哦,原来是你,怪不得火急火燎进宫去求了我。”宁苏将将这般说了一句,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即刻就插了进来,“我却觉得如此不可行。”

说话的人是周含烟。

她原本只是在边上听着,得知跟前神医的打算,自是要出来反对,“如兰会落到这个地步,与杨三姑娘脱不了干系,倘若她一直在众人跟前演戏从而骗过了大家顺便为自己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届时如兰亦是逃不过一个死字,而她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后路,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宁苏登时不悦地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杨青菀倒没宁苏那般生气,如今徐如兰就好好躺在屋里,真相迟早会到来,她不计较这一时半会。

如何保护好人才是重中之重。

可她却也不能任由周含烟这般血口喷人,恶意污蔑她。

“我劝你现在还是少说话多想想接下去要怎么收拾残局,如兰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究竟是谁害得她差点丢了小命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不论那人是谁,肯定不是我,你起码要想好如何跟侯府道歉!”杨青菀朝她跟前走了两步,直勾勾盯着她,“我直白告诉你,这回我绝不会原谅你!”

周含烟似是受不住她的咄咄逼人,往后退了一步,眸里瞬间含了两泡泪,仿若受了极大的委屈,“我说的都是事实。”她拭了拭泪,转而与众人柔柔弱弱道,“众位不如想想,眼下如兰未醒,真相还未明了,哪怕各位半信半疑,可杨三姑娘始终还没洗脱嫌疑。若就这么贸然把人交到她的手上去,我着实是觉得不合适,万一如兰醒了被逼着改了口供,后果依然是不可设想的。”

一旁的沈凉昭冷眼看着,他倒是想插手,可他委实也不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自从把杨三姑娘冤枉了一回,又得了暗卫白炎的两句提点,他眼下能做的便是保持沉默。

南穆王抿着唇,深皱着眉头,看着似乎不悦。他亦是忍着没搭腔。

徐夫人似乎又被说动了,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话头,“其他的暂且不说,我倒是觉得周二姑娘后边的话有些道理。兰姐儿还是要由我来照顾更合理些,一来我不会是真凶,二来我无论如何都会保证她的安全,我连丫鬟婆子都不用,就亲自照料着,除了宁神医其他人一概不见。”

徐夫人很慎重,显然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抬了眸,小心翼翼地问宁苏,“神医,您说这样如何?”

“您确定能照顾好人?衣不解带地照料?”宁苏没好气问了两句,得到徐夫人的再三保证才道,“我只管看病,其余的我一概不参与,你还不如问问那位和你家姑娘绑了生死的人。”

徐夫人这才把目光移到了杨青菀的身上。

杨青菀默了默,倒也爽快,“既然大家都有顾虑,那徐夫人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我始终不能完全放心,希望除了徐夫人您,屋里还有个帮衬的。”

沈凉昭听明白了,当下便接了话茬,“若是众位信得过沈某,这人不如我来安排。”

第八十九章 坦白

大相爷都发了话,自然没人有异议。

此番徐如兰该由何人来照料的事总算尘埃落定。

眼下已经是深夜,徐夫人还想进屋去守着,宁苏一把就阻了她,“她好不容易才熬了过来,本身也是筋疲力尽了,我顺便让她服下了养神的药丸,可保她一夜无眠不做噩梦,好好睡一觉对她是十分有益的。你这当口进去也只能看着她沉睡,还是隔日再来,到时候她应该就会醒了。”

徐夫人挂念自家女儿,心里头十分想见上一面,可神医都这般说了,她也只得应下。

不消一会,原本热闹的院子里顷刻间走得没了人影。

宁苏并不避嫌,与杨青菀一道离去了。走出一段路的时候,宁苏先忍不住。

“怎么的?眼下那位姑娘没了性命之忧,按理说你应该是高兴的才是,看你脸色不太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没救过来。”宁苏看似毒舌,心思却十分细腻,她翻着白眼道,“是不是知道我要兴师问罪了,赶忙装出这副神情敷衍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这般好糊弄的。”

杨青菀揉了揉额,“我知道宁苏姐姐对那事耿耿于怀,您也莫要多想,只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已经尽力了,我的死与您一点干系也没有,再者,那也算是一种解脱。我多了一条命从头开始,你说是不是很奇妙?”

“你说得倒轻松,若非是我,你这辈子都被别人给毁了。”宁苏不客气地把话给说死了,原本还想训训她的,见她心不在焉的也只能作罢,“还有什么事让你这般心烦,不如说出来听听。”

杨青菀一时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徐如兰那边的事算是解决了,可今日所发生的事,譬如探梅及流菊那边,她到现在都还没抽出时间去问问。

两个都是她的贴身丫鬟,也亏得她是半路主子,目前也只是称得上烦,若是真的杨三姑娘给碰上的,估摸着都要被气死了。

她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估摸着是今日经历得多了,也没怎么休息给闹的。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好。”

宁苏见她这般说了,也没多问。

她今日火急火燎地出宫来,又火急火燎地直接进了屋救人去了,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眼下也累得很。走到安排给她的厢房的这一路上愣是打了好几个哈欠,临分别的时候,她逮着杨青菀道:“那人不安分,估摸着还会使什么鬼点子。人若是被逼到了绝路,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可得小心些。”

杨青菀知道宁苏说的那人是周含烟,她点了点头,“我与她打过数次交道了,我心里有数,她奈何不了我。而徐如兰那边除了徐夫人,还有相爷给安排的人,估摸着是能信得过的。”

宁苏懒洋洋地打了哈欠,“那位是个狠角色,想必他所挑的人也是厉害的,这点我倒是不担心。”

二人站在门口处又说了几句,杨青菀便走了。

她走下台阶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高高挂着的月亮,皎洁而又清冷。

主仆二人的身影穿过假山,跨上了长长的拱桥,慢慢没了身影,尾随在后的人这才从假山后慢慢露出了半张脸。

“姑娘,您猜对了,那位宁神医和杨三姑娘看起来是有交情的,怎么着都不像是第一次认识的。”

轻声说话的人是周含烟的心腹丫鬟雪凤,另一贴身丫鬟雪灵亦是附和,“奴婢之前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位宁神医说话处处都偏着她,看二人走在一处的模样,倒像是个熟人。”

夜色里,周含烟的一双眸子透着阴冷,她抿着唇没说话,心里头却藏着许多心思。

……她认识了杨青菀好些年,从来都没听说过她认识什么宫中的神医,特别还是常年随在皇帝身边的那位。这种神医压根不露面,杨青菀又是如何认识了这等厉害人物?

真有交集那也应该是什么皇亲国戚才是,她一个侯府姑娘何德何能?

倒是怪哉!

……也不晓得那人知不知道杨青菀的这点事?

周含烟如此想着,朝住了新人进去的厢房轻飘飘看了一会,神色倒是冷淡。一阵风刮过来的时候,她掩了掩斗篷,转身离开了假山。

“走,我们去找个人。”

有些事处处透着怪异,她看不透的地方太多了,还得借助那人问上一问。更何况她如今陷入了困境,徐如兰活了,眼下更是被护得滴水不漏,只怕等她一出来指认,她的大麻烦就要来了。

她还得和那人策划一下,接下去要从何入手。

杨青菀睡下的时候已经很晚,几乎是沾床便睡了过去。今日的种种,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她睡得很沉,隔日却是早早便醒了过来,也不等初荷进屋来伺候,三两下便把自己收拾妥当,去了流菊那边。

流菊住得并不远,杨青菀到房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得里边传出来了一阵咳嗽声,她即刻敲了敲门,待里头应了才推门进去。

流菊原本靠在床头,倒是没想到是自家主子过来了,当下便要起身去迎。

“你坐好,无须如此。”杨青菀边走边说,途经桌旁的时候顺手给流菊倒了一盏温开水,“你感觉如何了?有没有好点了?大夫怎么说?”

流菊因着跳下湖泊救徐如兰,又没有第一时间换下湿透了的衣裳,裹了小半日又被风儿一吹,一下子就着了凉。

亏得来了许多大夫,给及时开了药。

“不过是普通风寒,已经吃了两副药,烧也退了,估摸着再三两日便能好全了。”流菊有些鼻塞,说话的时候克制着不吸鼻子,“奴婢听说徐家姑娘救过来了,这倒是件大好事!”

她双眸一下亮了起来,整个人生动了不少。

杨青菀点了点头,“宁神医也说了,徐如兰会慢慢好起来。”她顿了顿,忽地抬眼把一旁的初荷看了看,“初荷,流菊应该还没用早膳,你去厨房那边看看有没有清淡小粥,如果没有,你就帮着熬一些。”

初荷应了一声是很快就退出了屋子。

随着房门咯吱一声响,杨青菀回过头来,极为正经地看着床上的人。

流菊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想着要不要问上一问的时候,那端坐着的贵女缓缓开了口,“流菊,都到这种时候了,你究竟都瞒了我些什么,理应跟我坦白了。”

第九十章 先斩后奏

杨青菀劈头便是这么一句话,听在流菊耳里犹如一道惊雷。

她瞪大了双眸,也不知是心急还是什么,忽地起了一阵咳嗽,咳得泪花都出来了。

杨青菀便坐在床边,与她面对面。目光炯炯,神态认真,看样子是要给她解了惑才成了。

她安安静静地等着,咳嗽声也渐渐没了。

静默了一会,流菊见自己是躲不过了,只得张口道:“姑娘,您都在说些什么?奴婢没瞒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杨青菀倒也不着急,“我之前是留了你守家,你跟来了不说,还在徐如兰坠下去的瞬间便出现了,且直接跳进了水里……”

那时间那地点以及她的不假思索,就仿若她已经在暗处守了许久,就等着那一刻下水救人。若把这些都归为凑巧,委实是说不过去……而若不是凑巧,流菊又是如何知道徐如兰会落水?

这其中究竟如何,她不想胡乱猜测,故而她便想亲自听听她是如何说的。

流菊对她来说肯定不是坏人,可她瞒着自己一些事情也是事实。

流菊一时没说话。

杨青菀见她脸色还显得苍白,心知她身体还虚弱着。原本也想过几日再问个明白,可心里头既然存了疑,她便要一直念着,当真也是难受。

“我并不是要跟你计较什么,相反,昨日因着你的及时出现,你不仅救了徐如兰一命,也间接救了我一命,否则被周含烟这般一冤枉,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辈子也就毁了。”杨青菀放柔了口气,“你为我所做的我十分感激,可是你不应该对我有所欺瞒。”

流菊抬了抬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杨青菀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流菊点了点头,“姑娘,奴婢当真不知要如何说,只是奴婢所想所做的皆是为了护好姑娘。”她抿了抿干干的唇,过了好一会才又道,“……奴婢确实知道在烟雨行会发生一些事,故而才会在您上车之后也偷偷跟上了。那夜奴婢跟您提过的,这一趟很是凶险,但是您没听进去,奴婢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她说了一堆,还是没说到杨青菀最想知道的——流菊到底是如何知道的?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还是在她身上发生过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想到此,她又问,“我记得你之前并不会泅水,是什么时候学的?”

流菊倒没隐瞒,“姑娘也知道奴婢之前回了趟老家,便是那次学的。”她见杨青菀拿探究的眼神看她,只得别开了视线,“……那次在老家闲得慌,左右无事可做,奴婢便想着学会泅水也是桩好事。”

杨青菀并不信她的措词。

见流菊这副躲闪的模样,八成是没打算跟她细细道来,便打算先缓一缓。

她如今因她而病着,逼得太紧委实也不太好,总归有的是时间。

杨青菀便没再执着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与流菊又说了些话,叮嘱她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之类的,便心事重重离去了。

她出了院子,停在一株大树下。轻风沁冷,让她的思绪越发清明。

与流菊这么交谈了一回,她得到的讯息似是不多,可是足以让她确定一些猜想。

流菊果然是提前知道某些事情的。

自她成了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之后,她不止一次听到贴身丫鬟或者旁人说起流菊,皆是说她与以前不一样了。更巧的是,这个分界点都是在她回老家之后。

而她学会泅水也是。

杨青菀这般想着,渐渐的,心跳得飞快。

她联想到了自己。

她病死之后附身到了杨三姑娘的身上,这般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会不会流菊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

杨青菀一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委实是太过疯狂,一面又理不出其他的思绪来。

她在树下想了会,便决定先把事情搁在一边,过去看看徐如兰。

因着徐如兰的缘故,她所在的院子被守得密不透风。侍卫大抵是得了吩咐,见她过来了倒是没拦住,她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站在了亭廊上。

杨青菀记得这边的规矩,自然不会去闯那扇门。只是这么一来,她想了解里头的情况便只能等着有人出来。

这样的念头将将在脑子里闪过,屋里的人似是有感应一般,走出了个一身红衣的女子。

女子梳了个大马尾,用玉冠高高绾着,一身的劲装能看出是个习武之人。她面色淡漠,一双丹凤眼微微挑着,看她的眼神很是警惕。

杨青菀眨了眨眼,第一反应便猜着这名女子定是相爷身边的高手,能一打五的那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自报家门,“我是杨青菀,过来问问情况罢了。”

道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原本就是陌生人,报了名字能有什么用处,人家一样还是不认识。

哪想到,那女子面上的警觉褪去了不少,“原来是杨三姑娘。”

她从门里走了出来,把门拢好之后直接走到了一旁去了。

“在下吕乔,相爷的手下,奉命过来帮忙的。”说到帮忙这两个字的时候,吕乔面上的神色似是有些许的扭曲,她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耐烦。

杨青菀瞅了她一眼,心里便有了猜测。

……跟前这位名唤吕乔的姑娘,怕是十分得相爷的信任,否则也不会被挑上。她腰间别着长鞭,可见身手应该也是了得。既然是长期习武,在打打杀杀方面估摸着不是问题,反而是让她来照顾人才是问题。

故而,她的不耐烦倒是能理解。

“那麻烦姑娘了。”杨青菀很识相,道过谢后问起里头的情况。

吕乔很耿直,回答得也耿直,“她吃过药了,身边的徐夫人照顾得仔细,也用不上我帮忙,我的职责是防人用的,若是有人敢擅自闯入可先斩后奏。杨三姑娘若是想问得更仔细些,一会我请徐夫人出来。”

大抵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直接,她默了默,又添了句,“……之前大夫来过,也没说什么,就让好生照料着。我不懂这些,委实是不清楚。”

杨青菀点了点头,心知吕乔已经是尽她所能来回答她。

她也没再多问,得知到目前为止除她之外都没人靠近过,心里放心了不少;再看有能先斩后奏的吕乔守着,只觉得徐如兰所在的这个屋子,只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

第九十一章 你怎么流鼻血了

大抵是因着守备得森严,烟雨行这般连着好几日都没再出幺蛾子。

因着出了有人要在药里动手脚的事情,煎药的事被直接安排进了院子里,如此一来,既不用分出人手去照看,又方便。有时宁苏琢磨着药性药理,还要自己坐在炉前亲自鼓捣。

徐如兰便是在万全的保护中醒过来了好几次。

只是因着落水的缘故,数病给折腾到了一处,连嗓子都给伤着了。哪怕是醒着的,她也是开不了口,想要如何都只能通过书写的方式来告知他人。

即便如此,徐夫人已经万分欣喜,时常要拉着宁苏表达她的谢意。

宁苏作为神医,让病人起死回生的事儿又不是一次两次,面上和心里都是表里如一,十分平静。见徐夫人把病人照顾得不错,她自个儿似乎也憔悴了不少,待她的态度也好了一些。

周含烟来过数次,皆是被拦在了门外。

倒是被她耐心等到一两次出门透气的徐夫人,却是如何都央求不动,周含烟心里再恨也只能作罢。

杨青菀一直都注意着徐如兰那边的动静,得知徐夫人能狠心把周含烟拒绝多次,心里头也欣慰。再加上徐如兰在慢慢好转,这两日说话的时候总算有了些许的笑意。

沈凉昭哪怕是公务缠身,偶尔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发现了。

“今早侯爷及侯夫人过来了,亦要探望你,只是被我打发走了。”沈凉昭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杨青菀从院子里出来,便把她叫住了,“他们倒是担心你,总怕我把什么大罪扣你身上去,从此让你翻不了身。”

杨青菀笑了笑,“自徐如兰出事后,我便一直在烟雨行这边,没再见过他们。还请相爷原谅则个,他们若是对您说了些什么,亦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着,福身赔罪。

料想着武安侯若真的急了,说不准一昏头,碰面时候拿话敲打这位大权臣。

沈凉昭也跟着抿出一个淡笑。

“再过个几日,她应该就能开口说话了。”他提了这么一嘴,瞬间又想起了前阵子他情急之下对她拍出的一掌,一时又窘红了脸,“……那日是我太过心急,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你。”

杨青菀的笑容依然没变,“我能理解,相爷不用再心存歉意,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再提起仿若是我小心眼了一般。”

……可不是她小心眼了,那天夜里她亲自检查了身子,被他击中的那处淤青了一片,直到现在还未消。

当真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她不想再谈论这些,随便寻了个由头便溜走了,徒留大相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杨青菀先去看过了流菊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厢房。

还未入院,远远便看到院门口站着几个人。她还没认出都是谁,便有人先唤了她一声青菀。

杨青菀认得这道声音,即刻就抬了眼,便见田霜兴冲冲朝她跑了过来。

杨青菀也很高兴。

她这几日没出过烟雨行一步,能见到的面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田霜。

二人手挽手相互问好了几句,田霜便抱怨了起来。

“啧,你是不知道烟雨行这处地方戒备多严,我试了两三次皆失败了,这次还是因为堂哥有要事跟相爷禀报才被放了进来。我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便直接往这处来了……”田霜话将将说到一半,猛地被身边一条高大的身影给推了一把,她这才记起事儿来,装模作样轻咳了两声,才笑眯眯地侧了侧身子,介绍起边上的人,“唔,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堂哥刘崔城。这次若非他帮着掩护我,我肯定是进不来烟雨行的。”

杨青菀这才注意到边上的男子。

男子长了一张娃娃脸,五官生得小巧,乍一看嫩得跟个小姑娘一般,和他那宽厚的臂膀倒是有些出入。

他很是正经地朝她抱了拳,耳朵却是红了个透。

杨青菀亦是回了礼,一旁的田霜没憋住笑出声来。

刘崔城被这么一笑,就连脖子根也红了。他拿眼把人瞪了瞪,田霜才勉勉强强收住了笑容。

“在下听说徐家姑娘情况好转了不少,杨三姑娘也就不用那般担忧了。相信再过些时日,她便能好全了。”刘崔城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看人,这几日他亦是费尽心思才等来了个消息有借口到烟雨行来,有些话已经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可乍一见到人,只觉得思绪都乱了,他憋了又憋,下文却是怎么都记不起要说点什么了,“……你也不要着急,真相一定会浮出水面,我觉得杨三姑娘不是这种人。”

世人皆道武安侯府的三姑娘不好,他却坚定不移地把她当白月光看待。

杨青菀笑着道谢。

她记得这位刘崔城,就是她将将成为杨三姑娘时来提过亲的那个兵部尚书之子,她之前甚至还觉得他是不是脑子不行眼光不大好。如今见他如此信任她的态度,在心里纠正了过来,这位当真是慧眼识英雄。

这样想着,她的笑便显得要比以往真诚一些。

刘崔城很激动,激动中又夹着高兴,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只觉得鼻子一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便流了出来。

田霜当下就惊呼了一声,“堂哥,你怎么流鼻血了!”

刘崔城下意识便捂住了鼻子,只觉得十分丢人。当下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说了句要过去找相爷说事便仰着头艰难离去,就连田霜在后头笑话他都没反应。

待笑够了,田霜即刻脸色一变,说教起杨青菀来。

“……因着出事之后大伙便被相爷强制性赶出了烟雨行,我怎么都见不着你,我一直有口气堵在心头,很想当面问问,你平日里看着聪慧机警的很,怎么那日会说出与徐如兰共生死的混账话!我气了两个晚上,当时想着若是见到你,我便要先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她说罢,当真握了拳往杨青菀身上招呼。只是气归气,自也没真的打,意思意思推搡了两下,便扭过头与她闹起了别扭。

杨青菀心知田霜生气了,忙讨饶,“好田霜,我知道错了,怪我一时赌气。”

第九十二章 皇帝的克星

说到她因赌气惹出来的这个糟心事,夜深人静的时候,杨青菀亦是来来回回想过了许多遍该不该。

在来烟雨行之前,她便知道周含烟会搞事,故而时时警觉能避则避。可当时看到周含烟及徐如兰摇摇欲坠仿若下一秒便会掉下山崖的情况时,她心头其实犹豫了一瞬,怕会遭了诡计。

可人命关天的事,她不敢赌。若是因着她眼睁睁看着不去施救,导致二人摔下湖泊从而造成谁丢了命,只怕她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安生。

……她若是被陷害了,总还有破解的机会。

可命丢了就是丢了,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而事情确实往最坏的方向发生,那会众人几乎是一片倒地信了周含烟,她孤立无援,十分被动。徐如兰若是因此落到了周含烟的手里,给寻到了下手的机会,她便真的翻不了身了。故而当时才会表达出与徐如兰共生死的意思,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和机会。

拿自己的小命来做赌注委实是下下策,可在那等情况下着实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

好在她请到了宁苏姐姐,事情有了转机。

周含烟与田霜简单明了地解释了一通之后,着重提到了一个人,“……这次若非有相爷在当中周旋出力,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无法扭转局面。”

他的权力发挥了十分大的作用,当然,他的果断果决亦是让她佩服。那种情况下事情全都胶着,一片混乱,他却是能迅速处理有条不紊把事态控制住了,当真是十分了得。

当丞相的人果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田霜美滋滋地附和,“那当然,也不看看他是谁,他可是相爷!有什么事是他处理不了的!”

杨青菀没反驳。

一码归一码,对她来说相爷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可他也确实能干。

二人坐着又聊了会话,初荷进来通禀,说是宁神医带了人过来,得知屋里有人就在外面候着。

前脚话刚带到,宁苏后脚就踏了进来。

杨青菀面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敛去了不少,担心宁苏姐姐特别跑这一趟别是徐如兰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心一下子便悬了起来,“……怎么的,你还特意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宁苏摇了摇头,见屋里还有人在,回答得很是保守,“我是有点事找你。”

道完便没再继续往下讲,很明显是有所顾虑的。

田霜是个明白人,登时就起了身,“你们聊,正巧我觉得有些热了,到外面去吹吹风。”

她一面说一面利索出了屋,将将出去,一眼便看到边上的亭柱旁立着两条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只能从身形上判定出二人皆是男子。

这般的打扮让她多看了两眼,而后则是识趣地走到另一头去了。

再回头的时候,二人已经进了屋。

随着房门被拢好,杨青菀被关门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

有人从纱帘下拐了过来,一面把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一面出声道:“尧宁,是朕。”

杨青菀一下子便把这个声音认可出来,当下便行了礼。

“皇帝舅舅怎么来了?都临近正午了,您还敢溜出宫来?”

皇帝笑着回她,“朕要过来这里可不得选个别人防备较弱的时候,省得引起什么大动静。故而算着个时间,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候,也比较没人注。”

盛公公已经把他手里的斗篷给接了过去,杨青菀则是把皇帝请到桌几旁坐下了。

她一面倒着茶,一面为屋里的简陋道歉了两句,皇帝倒不介意,“朕只是过来看看你,又不是专门来这里等着让你给朕沏好茶。”

他接过茶很给面子吃了一口才搁下,“眼下情况如何了?朕听宁苏说你被冤枉了,是谁有这个胆子?需不需要朕来帮你收拾收拾?”

杨青菀连忙拒绝。

开玩笑,若是让她这个皇帝舅舅出手,大将军府估摸着就要累端了。

“我能解决好,皇帝舅舅本就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哪里需要您来?”

宁苏也在一旁劝,“皇上您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紧,臣给您调理了那么久也不容易,您可不能肆无忌惮的。县主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了解,这天底下您最大,她都能把您气得够呛的,还有谁奈何得了她?”

皇帝觉得有道理,即便如此,他把宁苏看了两眼,语重心长地与她讲道理,“宁苏啊,尧宁如今换了个身份,没县主那么好用了。好容易才给朕逮了个机会,朕还不得显摆显摆一番?朕记得你以前话没这么多的……”

宁苏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一点也没惧怕的意思,“皇上可别忘了,您为了看县主拿臣当了幌子,如今却过河拆桥,计较起臣话说得多了。”

皇帝笑了笑,“朕就是计较了又如何?”

宁苏不假思索,“那臣自然是没辙,也只能尽量在您的药里多派点黄连。”

皇帝直接投降,“朕说不过你。”回头与杨青菀道,“你瞧瞧,以后可得记住了,千万别得大病,否则自己用着的大夫都不能得罪的。”

杨青菀憋着笑。

宁苏不愧是胆大包天的神医,见杨青菀幸灾乐祸的,转脸毫不留情把她给算上了。

“……县主最好还是想想怎么给我一个交代,我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你手里了,你是被我医死的第一人。”

她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杨青菀哭笑不得,扭头亦是深有同感地回皇帝,“舅舅说得着实在理,您看我就不小心死了一回,便被宁苏姐姐给记恨上了,眼下说个话都得看她脸色了。”

宁苏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杨青菀与皇帝却都乐了。

到底是天子,他能停留的时间并不能太久,二人在屋里说了一会话,皇帝便打算打道回府。

将将一拉开门,沈凉昭已经候在了门口。

皇帝很吃惊。

“沈爱卿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宁苏的吧?”

他出宫来这里的事并没知会丞相,进来的时候还特地交代见过他的人都不许告知他的这位得力爱卿。

沈凉昭行了个礼,波澜不惊地回,“回皇上,微臣是过来寻您的。”

第九十三章 皇帝很委屈

杨青菀乖乖巧巧地立在一旁,继续憋着笑。

这烟雨行里都是相爷的人,别说是皇帝,就是连飞进来的苍蝇是公是母的,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当今天子的行踪?

“微臣不知皇上要来,故而怠慢了。”沈凉昭低眉垂目,一派恭敬作态,“也不知皇上来此是为了何事?若是微臣能办到的,皇上说句话就成。”

皇帝摆了摆手,“不过是朕的旧疾又犯了,宁苏恰好不在宫里,朕便借此出来透透气。”

宁苏很配合,当下便与沈凉昭道:“相爷无须多担心,皇上的身子我将将检查过了,不过是近来太过劳累给引起的,吃几副药调理一阵便会好转。”

“宁神医既然是这样说,就劳烦你多看着皇上。”沈凉昭回答得滴水不漏,转头则又跟皇帝正经行了个礼,“皇上以后若是要出宫,还请跟微臣道一声,好加派些人手保护。您若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事,只怕朝中要不稳了。”

“朕知道沈爱卿的意思,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皇帝笑眯眯地耍赖,“再者,沈爱卿多虑了,别看朕的身边好似只带着盛公公,实则暗地里还有许多暗卫护着,一根寒毛都少不了。”

沈凉昭正欲要继续说话,皇帝生怕他没完没了的,忙结束了话题,“好了好了,朕知道沈爱卿要说什么,以后朕会注意的。”回头带着盛公公便要走。

沈凉昭拿话留人。

“依着微臣的推测,皇上您若是下朝便直奔这里来,只怕这当口是还没用午膳的。”他慢条斯理地让出了一条路,“微臣得知您还在屋里与宁神医说事,便吩咐这里的厨子给您准备吃食去了。皇上估摸着还得候上一候,不过一些小糕点之类的应该是快出炉了,皇上还请随微臣前去膳厅。”

皇帝的肚子咕咕咕叫了一通,很明显饿了,他十分欣慰地把沈凉昭望了望,“还是沈爱卿了解朕,若非你提起了,朕还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回头嘴上把盛公公怪了两句,说是没提醒他用午膳。

沈凉昭见多了这种场面,“皇上诸事缠身,身子又需要好好养着,以后您还是要多注意点。”他稍稍抬眼,见到盛公公委委屈屈的眼神,又补充,“……不光是盛公公的提醒,还须得皇上您能听进去才是,您是当今天下的主宰,还请您护好身体。”

说到与身子相关的,宁苏登时话就多了。又见相爷说话似是毕恭毕敬的,实则句句都在毫不留情地挑着皇帝的不是,对这位相爷越看越是顺眼。

她见多了阿谀奉承的人,像相爷这般不捧着皇帝甚至还胆大包天挑错的权臣没几个。

皇帝则是听得脑壳疼。

他费尽千辛万苦偷偷来到了烟雨行,前面被给自己养病的大夫顶嘴,后头则是被自己的臣子数落,他这个皇帝啊,当得着实很为难!

一个是神医,一个是百官之首,自然是万万不能砍头的。

回头见杨青菀在偷笑,皇帝都要给气糊涂了。

“得了得了,这一个个的,估摸着都是想把朕给气死了才行。”

三个罪魁祸首很是识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跪地,叠声说着皇上息怒,皇帝的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只觉得自己被驳掉的面子都给找回来了。

装模作样地把每人训了两句便让他们平身,而后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随相爷走了。

宁苏与杨青菀倒是没去,前者怎么说都是在皇帝身边待着的,看得多了便知道相爷这么快寻了过来,说是要接皇帝去用膳,实则多半是要聊些事的;杨青菀的前身是尧宁县主,皇亲国戚,再怎么愚蠢也知道此时不应该跟过去,更何况她是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

皇帝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沈凉昭随后跟上,临走前,他的目光在杨青菀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收了回去。

杨青菀却是察觉到了。

她没刻意去琢磨。

一转身,田霜抱着最远的那根柱子眼巴巴瞅着她们这处,大抵是方才的排场让她不敢凑过来。宁苏也看到了她,当下便说自己要回去看看徐如兰,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霜见人都散了,才过来与杨青菀一处。

“方才那人是谁?我之前还没当回事,躲在柱子后头的时候却看到相爷待他毕恭毕敬的,这天底下能让相爷这般低姿态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杨青菀想了想,估摸着也瞒不下去,索性便坦然答道:“确实是当今的圣上。”

田霜瞠目结舌。

她虽也是这般猜的,但是自己猜和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感觉大不同。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天子呢,怎么这么一晃眼,天子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了?

杨青菀按着皇帝之前的说辞跟田霜解释了两句,“……宁神医是只为皇帝看病的,皇上这趟过来便是因为有旧疾复发。”

田霜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既然是来找宁神医的,又做什么到你这处来?”

“……”

杨青菀一时没想到这里还出了个纰漏,好在她脑子转得快,当下回道:“宁神医因着徐如兰那边的事,原本就是要过来找我问问的。恰好半路上遇到了皇帝,便一同过来了。”

勉强给解释通了。

田霜则是一惊一乍的,“这位神医的脸面这么大,皇帝都找上门了居然还坚持要过来找你!”

杨青菀忙附和,“可不是,这位神医脾气大得很。刚过来烟雨行的时候,迎头就把徐夫人及周含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田霜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最是喜欢听关乎周含烟出糗的事,赶忙让杨青菀把当时的情况下说一说。

杨青菀还没开始说话,忽地从右边小道上走过来了几个人。刘崔城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的是面无表情的侍卫,乍一看,仿若在押着犯人一般。

“堂哥,这是怎么的——”

话将将说到一半,带头的侍卫出了列,“相爷说了,闲杂人等不要在烟雨行出入。”

田霜呆了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崔城再次在心上人面前出糗,只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即便如此,他绷着一张娃娃脸,端着一副沉稳的模样,“……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要被赶走了。”

第九十四章 不用那般见外

自寻到了由头兴冲冲到烟雨行来的刘崔城及被顺带进来的田霜被赶走之后,隔日杨思漪便知晓了。

杨思漪因着与徐如兰的这桩事无关,故而那日遣散众人的时候她其实是可以随着武安侯一同回去的,她却执意留下来,声称说不能丢下姐姐不管。

杨青菀虽觉得她留下没什么用处,可因着她的这片心意,心里倒是感动的。

“田霜姐倒是好本事,就这都能给寻到了可乘之机,想必她都在相爷那里排上号了。”杨思漪打趣了两句,回头又笑盈盈地替田霜说话,“可见田霜姐当真是把三姐姐您当好友的,那日见您摊上了大事,她比我这个妹妹还要着急。还因此当着众人的面把周含烟给狠狠骂了一顿,什么狼心狗肺什么吃人不吐骨头之类的,您都不知她有多凶狠。”

她说着说着,忽地敛了笑,“对了,三姐姐,我昨日闲得无趣便到处走了走,无意中见周含烟和她的一些随从在一处亭子里围了好大一圈,小心翼翼的,十分警惕。我生怕暴露了自己,故而不敢靠得过近,虽听不到她们都在密谋什么,可看她们的神色只怕接下去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徐五姑娘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了,三姐姐可得好好防着,别给她寻到了什么空子。”

杨青菀听了进去。

自那次想在药里下药没成功之后,烟雨行这处便平静无波地度过了好日。她一直有所防备,还暗中遣了人盯着周含烟那边的一举一动,料想着她定会坐不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会再寻时机闹出点什么来。

待徐如兰嗓子一好,周含烟便无处遁形,届时她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我知道,马上就能真相大白了,周含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至于徐如兰那边,我会再找相爷求一求。”杨青菀面上的神色也正经了几分,话说着说着,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没了。

杨思漪倒是理解,轻声与她道:“三姐姐不如先去找相爷说说吧,如今徐如兰的安危最是要紧。我知道您心里已经有所计较,便不耽误您了。”她笑着起了身,倒是十分善解人意,“正巧我遣人去买了点草莓回来,眼下可贵得紧。已经让人下锅做冰糖草莓了,我这就过去看看,若是做好了,我便送几串过来给您尝尝鲜。”

杨青菀轻轻点了头,看着活泼开朗的少女提着裙角迈着小碎步离去了,她才往相爷所住的那处小院子去了。

相爷原本是宫里和烟雨行两处跑,后来听说是皇帝特许的,让他下朝之后无须在政事堂办公,于是,每日便有宫人把折子往烟雨行送,很是大张旗鼓。

晨时的日头很是明媚,又因着入了冬并不热烈,洒在人的身上倒是舒服。

她踏进院子的时候,透过窗户正好看到里头的俊美丞相手里头拿着个折子,两道凝眉皱着,仿若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见她进来了也没抬头,清清郎朗先来了一句,“你先自己坐着喝口茶,我把这份奏折先处理了。”

杨青菀便自己在桌几旁坐下了。

等了一会,案台后的人终于起身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桌几上的茶盏茶壶原封不动。

他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不用那般见外。”

杨青菀下意识站了起来,很是客气,“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劳烦相爷给我倒水。”

沈凉昭瞅了瞅她,“之前倒不觉得你有这般生疏。”

杨青菀陪着笑了笑,“以前是我不懂事,今朝见了您的各种本事,态度哪里还敢如以往那般随便。”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自个儿接过了茶壶,反过来也给相爷倒上了一杯之后才委婉说了正事,“……徐如兰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再养上两日嗓子应该也能养好了。这些日子多谢了相爷的保护,若非是您,只怕还得生出许多事端来。只是越到紧要关头的时候,我这心里头越发不踏实,总担心还有人会再闹出幺蛾子来。”

言尽于此,沈凉昭自是知道跟前的贵女要表达什么,他嗯了一声,“吕乔是我身边一等一的好身手,明面上有几个侍卫交叉巡逻,暗处也还有我的人盯着,徐家姑娘那处应该出不了什么差池。”他顿了顿,大抵是为了让她安心,又顺着说话,“你既然这般提议,我回头再添人手过去,不会让徐姑娘有任何危险。”

他心有成竹。

杨青菀也听出来是自己多虑了。

就相爷这般的安排若是还能被周含烟钻了空子,她就跟她姓周。

“……我也不是怀疑相爷您的能力,只是心里想得太多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杨青菀衬景地说了两句场面话,省得之前的那些话让相爷听着不舒坦,她的目的已达到,也就没再留下来的必要,更何况如今心态不同了,以前是怀着报恩的心与他相处,如今想到他曾毫不犹豫站在周含烟那边且击了她一掌,只觉得她的信任都给击碎了。

她站起身要告辞,“相爷看着事情很多,我便不多打扰了。正好今日还没过去探望徐如兰,我过去走一遭。”

语毕,她正经行了个礼扭头要走,身后有人喊住了她。

沈凉昭慢条斯理地跟了上来,“正巧我也要过去看看,不如一道去吧。”

杨青菀只觉得脸皮一抽。

这些时日,除了需要她基本不与相爷同在一处,像这等独处的机会,其实也都是尽量避免的。

眼瞅着估摸是躲不过去了,杨青菀便随在他身后。

二人不算熟,走出一段路了,仍是谁都没开口,气氛安静得诡异。

杨青菀不语,精神多少有点紧绷,偶有悄悄偷偷过上一眼的时候,见前面的相爷锁着眉头仿若在专心想事,也渐渐放了开。

拐过一处亭廊的时候,大丞相总算说话了。

“我这两日都在烟雨行办公,你应该也知晓了。说来也奇怪,圣上似是对这次在烟雨行所发生的事十分关注,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轻悠悠说着,似是漫不经心转过头来,“再者,圣上过来竟是瞒着我的,可见是这里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你说会是什么?”

第九十五章 达成协议

沈大相爷的这一番话,让杨青菀的头皮抖地一麻。

她就说好端端的,相爷为何要与她一道走,原来是为了试探她。

杨青菀自不会被这么一套话就都交代了,她敛着眉眼似是一无所知,“相爷作为百官之首,按理说应该是最知道帝王的心思,您都没半点头绪,我又如何知晓?”

她顿了顿,厚着脸皮故意岔了话题,“还是说,圣上早就听说有我这么一号很会闯祸的人物,得知宁神医正好过来寻我,便也与她一道过来看看我?”

沈凉昭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你未免太抬举你自己了。”

杨青菀露了一个笑,“也对,国事那般繁忙,圣上再怎么得空,又怎么会有哪些闲工夫。”她说完话,即刻又收到了身边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索性只当没看到,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几日都没看到南穆王爷,他们是不是回封地去了?”

沈凉昭嗯了一声,目光依然锁着她。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顾自说着,“出了这档事着实可惜,我原本是打算带上小郡主好好玩一玩的,谁知道事儿闹得这般大……”

沈凉昭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回,“我劝杨三姑娘收收心思,那家子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和善,保不准那日便遭了殃。”

杨青菀歪了歪头,“相爷这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又好似知道一些什么事情。

沈凉昭没解释,倒是很坦然回她,“我之前误会了你,故而我在尽力弥补,我不会害你。”

杨青菀不觉皱了眉,怎么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总纠结在这上面不大好。

“相爷之前已经道过歉了,我亦是接受了,故而没什么弥不弥补的。您是做大事的人,是在朝廷上打个喷嚏都能卷起腥风血雨的大人物,理应不要纠结在这种小事上。”

沈凉昭顿下了步子,说话很是直接,“我也不想纠结,可是你并没有真正接受我的道歉。”

他身为丞相,得罪过的朝中官员何其多,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多的是整死别人的手段。可这般惹到个贵女还是头一遭,他也什么应对的经验,只能耿直地想着多多弥补。

杨青菀噎了一噎。

见跟前的这位爷也不是说笑的,想了想,索性提议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您之前在净月湖救了我一回,在烟雨行却冤枉了我,一人一次,权当抵消了行不行?以后这事儿莫要再提起了,至于相爷这次的相助,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报回去。”

相爷家大业大,权势滔天,也不知这个恩何时报得了。杨青菀觉得这样说还是不大行,索性改了说辞,“……或者说,您说句话提个条件,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完成。”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那么被动了。他有要求,她再去实现,从此以后一笔勾销。

她走她的独木桥,他过他的阳关大道,互不干涉,从此不见。

沈凉昭把她望了望,“你若是能做到如你所说的那般,我倒是不介意。”

“我自然能做到。”杨青菀信誓旦旦,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那么请问相爷,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沈凉昭想了想,倒也不急,“暂时没想到,留着吧。”

杨青菀便没再多说。

二人达成协议后,又默默走了一段,沈大相爷冷不防地又绷出了话,“圣上的事我暂且不去问,只是南穆王那边,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走得太近了对你没好处。”

杨青菀乖乖巧巧地应下了。

她原本就不想与南穆王多有牵扯。

没多久,徐如兰所在的院子就到了。沈凉昭带头进去了,屋里的吕乔如长了透视眼一般,即刻就出门来禀着屋里的一切。

这倒是方便了杨青菀,她在边上静静听着,不消一会就把徐如兰的情况给了解了个透彻。

徐如兰情况越来越好了,今日还开口与徐夫人说了两句。只是宁苏交代她嗓子还没好全,下令让她护好嗓子不能多说,故而就没再多言。徐夫人很高兴,端了用过的脸盆水出来的时候面上都是喜悠悠的。

好一会,宁苏才从屋里出来。

“我刚刚把徐如兰细细检查了一回,她吃了我特治的药,倒是恢复得极快。若是不出意外,再两日她便能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把害她的人给指出来。”

杨青菀轻轻扯了扯唇角,心里头更加放心了些。而沈凉昭倒是没什么表情,转而把吕乔叫到一边去交代事情了。

徐夫人难得没有马上进去,笑着朝着杨青菀走了过来,态度与最初的时候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对了,兰姐儿得知是你的人第一时间把她从水里捞起,又千辛万苦给请了宁神医过来,她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她顿了一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大好,委实是太着急了。这段时日我倒是问过兰姐儿是谁害的她,她愣是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在纸上写下了她一定不会顾及情面,把那人揪出来!”

杨青菀乐得听到这些,她费劲力气,想要的不过就是徐如兰证明她的清白。

她也没多聊,见徐夫人这段时日下来看着似是清瘦了,道了一句保重身体便一身轻松地走了。

隔日一日无事,安宁静谧,仿若岁月静好。

杨青菀在榻上卧了卧,始终觉得右眼皮不住地跳,好似会发生点什么一般。她索性坐了起来,想了想便往徐如兰的厢房去了。

她得过去看一看才好。

从她这边过去没多久就到了地儿,她照例问了问情况,得知一如往常的平静并没什么可疑的人来过,便让人进去了。回头则是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给观察了一遍,确定都没什么可疑的足迹或是物件之类的,心头才稍稍定了定。

不远处有侍卫警惕地盯着她,她忙笑着解释了两句,好说歹说的,反而被当成可疑的人选欲要押着去相爷那边。

亏得吕乔听到动静,从里头出来才堪堪阻了。

吕乔望了望她,“杨三姑娘最好别在院子里随处走动,能放你进来已经是相爷特许了。”

杨青菀汗颜,应了声好后便不敢再有什么动静了。

出院子的时候则是在想,就冲里头这些人的警惕程度,就是十个周含烟估摸着都摸不进去。

第九十六章 宁苏被算计

很快,天便暗了下来。

杨青菀也没闲着,又去找了宁苏,却不想,宁苏的屋子黑漆漆的一片,连半点光亮都没有。

她站在门口,轻唤了两声,仍是没得到回应。

“怎么回事,天都这么晚了,宁苏姐姐竟不在她的屋子里。”

方才去看徐如兰的时候,徐夫人还出来问过她有没有看到宁苏,说是过了正午之后便都没再见到人了,她亲手配置的特效药一直没送过来,怕因着没能准时服下给耽误了药效。

那会她还想着宁苏姐姐可能是在她的屋里休息或者鼓捣什么的,哪曾想,屋里竟是没人在。

“兴许是到别处去走动了,或者是正好缺了点什么药材她便去抓了,姑娘先不用担心。”初荷安慰她,“姑娘若觉得不踏实,奴婢便留在这里守到她回来,您先回去屋里歇着,届时奴婢会帮着提醒宁神医徐如兰那边缺她的特效药的事情。”

杨青菀摇了摇头,决定留下亲自等着。

估摸着半个时辰,院子始终冷冷清清的,安静得诡异。

杨青菀的眼皮还在不住地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她起身踱步了好几个来回,不时往院门口望了望,还真被她盼来了条人影。

她喜出望外,一面高兴地唤了声宁苏姐姐,一面则快步迎了过去。却不想,从门口进来的那条人影踉踉跄跄地摔倒在了她的跟前,并非是她的宁苏姐姐,而是之前她暗中遣人留下顾着宁苏安全的婆子。

“姑娘,不好了!宁神医去了隔壁的那座山上摘草药,也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几个山贼,愣是追着宁神医不放。老奴身单力薄,委实是帮不上忙,只能冲回来搬救兵……”

婆子话还没说完,杨青菀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肩,面上如冰,“在哪个方向?”

山什么贼,烟雨行现在被禁止出入,还住了个大丞相,还有什么山贼敢守在这里抢人抢钱?分明就是有人蓄谋而为之!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徐如兰那边被防守得严密,周含烟找不到机会下手;既然如此,把目标从徐如兰身上转移到宁苏姐姐的身上也未尝不可,她是给药的那个人,只要能把人给害了,徐如兰缺了她独自配制出来的秘药,要好起来便要花更多的时间了。

只是,她不知周含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铤而走险把计谋使到了皇帝身边的神医身上去,难不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宁苏姐姐若真被她害了,烟雨行定要再次乱成一团,她正好可以趁乱再次找机会向徐如兰动手,倒是一箭双雕!

她可曾想到,若是失败了,她的下场有多惨!

婆子被忽然变得凶狠的贵女给吓得一瞬间失了言语,反应过来之后只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又觉得一时说不清,赶忙带头往外跑,“老奴这就带姑娘过去!”

杨青菀急归急,倒还很清醒。半路上遇到相爷的贴身小厮颜七,还冷静地问了一嘴相爷人在何处,欲要求助于他。

颜七挠了挠头,表示相爷方才将将领着人出去,至于去了哪里他并不清楚。

杨青菀太阳穴的青筋一条条暴起,当真是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是找不到人,只得急急忙忙让颜七分了两个侍卫给她,又交代让他和吕乔守好徐如兰之后,便急忙忙地出了烟雨行。

边上是一座小山丘,眼下又是夜里,天公不作美,竟是连个月亮都没有,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初荷慌慌张张在前面掌着灯笼,只是夜里忽地起了风,整只灯笼被吹得东晃西晃的,杨青菀走得艰难,又因着心里担心宁苏的安危步子不免迈得急了些,有好几次都险些滑倒。

走着走着,山路上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野兽的嚎叫鸟叫,听在耳里到底有些惊悚。

亏得有跟过来的两名侍卫在前头开路,否则这一大群的丫鬟婆子怕是要给吓坏了。

因着天黑,婆子完全看不清路,时不时都要停下来认认路。

杨青菀很是心浮气躁,扶着棵大树喘着气,面上露了急躁。初荷则在不断催促婆子,亦是心烦气躁的,“你倒是快些想想,眼下正是关键时刻,那几人明显是来者不善,若是宁神医没跑掉,八成是要遭了他们的毒手……”她后知后觉地闭了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回头看了看被她护在身后的贵女,不期然看到自家主子的眸底有了泪光。

杨青菀最担心的便是这种情况。

婆子总算认全了方向,赶忙指着左边的山道,“是这条,老奴记得十分清楚。”

杨青菀即刻提了裙角便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初荷蹙着双眉眼,一面把人扶着一面也急得不行。带头的侍卫却忽地停了下来,拿手在一株野生灌木丛上扯下了一块布,闻了闻又看了看,而后递给了杨青菀。

杨青菀认出那是宁苏一片被勾破的衣角,登时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

她闻到了从这片衣角上发出来的血腥味,也就是说宁苏受伤了。

她的心跳得十分飞快,“快,就是往这里,宁神医受伤了,我们得快些找到她!”

侍卫一听,即刻又往前。斩荆棘清杂草,好容易走出了一条供人通过的小路,还没走出多远,却听到了一阵狼叫声。

两名侍卫即刻停下,不敢再前进。

狼是群居的动物,若是出现,通常是一群。他们虽是一大批人,多的却是女子,真能上手杀狼的也就两名侍卫,根本就敌不过。

侍卫的意思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省得都白白赔上了性命。

杨青菀的心里却是十分挣扎,她一心想把宁苏找回来,可是眼下的情况侍卫也没说错,若是遭到狼群的攻击,只怕在这里的人都得遭了殃。

初荷见状,只得含泪劝她,“姑娘,我们走吧,宁神医这段日子经常在附近采药,兴许对地形熟悉,早就把那些人给甩开了且找到了安身之处也说不定……”

其余的丫鬟婆子见有人开口,忙叠声附和。耳听着狼叫声似是近了一些,登时惴惴不安,生怕再耽搁下去要进了狼的肚子。

杨青菀无奈,为着大伙的安全考虑也只得先躲一躲。众人见她发了话,赶忙往后跑,杨青菀将将转身,猛地听到狼叫声忽地变了调,她再侧耳一听,隐隐约约听到有搏斗的声响。

第九十七章 与狼群搏斗

初荷原本扶着杨青菀往回逃,见自家主子忽地顿住不走,顿时又急了,“姑娘,您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只怕狼群要追上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杨青菀朝她嘘了一声,“你仔细听听。”

初荷无奈,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还真的被她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响。

灯笼下,她的眼神依然很慌张,“这是什么声音?”心里明明很害怕,却又忍不住静静再听上一听,而后才又补充道:“好像是有人在打斗?”

杨青菀点了点头,一回头见那些丫鬟婆子已经跑出去了老远,见她还站在原地也不敢继续离去,皆是远远站着。

“你带她们先走,左右留下来都是累赘,侍卫保护不了那么多人。”杨青菀吩咐初荷,“你先把她们带到安全处,我随着两位侍卫过去看看,万一宁苏就在附近呢?”

初荷都快哭了,“姑娘,奴婢不能放您一人在这里,多危险呢……”她咬了咬牙,又跟杨青菀道,“姑娘,您且等奴婢一下。”

她说罢,便飞快地朝那些丫鬟婆子跑了过去。杨青菀没什么耐心,又怕她往前去了的话回头初荷找不到她要着急,只得煎熬地留在原处。

两名侍卫更是把她护在了中间。

初荷很快就折了回来。

“姑娘,奴婢已经让她们先原路返回了,这下您就不用太担心了。”她一面说一面抖抖索索地从地上摸了块大石头在手里,“奴婢一定会护得姑娘周全。”

杨青菀轻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她自己都吓得不轻,回头别看到什么东西先把腿吓软了才好。

有侍卫自告奋勇,说先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杨青菀也觉得这个主意可以,若是形势不妙,他们还有时间往后逃,留下的侍卫则是把她们主仆二人掩在了身后,一路赶到了一只一人高的大石头边站着。

探路的侍卫很快就折了回来,“前面有人在和狼群搏斗,看样子不止一人。”

不知何时,杨青菀的手里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几人决定上前去。

将将往上爬了一小段路,搏斗的声音越发清晰。杨青菀往前望去,发现前方竟是一片平坦的空地。除了几盏在空中晃动得飞快的灯笼,还能清晰看到正在激烈搏斗的人和狼群。

她即刻稳住了心神,眼巴巴把那些交错着的人影快速认了过去,果真在那人堆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她即刻惊喜出声,“是宁苏姐姐,她还活着!”

那两名侍卫原本非常谨慎,待看清了跟前的情况即刻就大步上前去加入了战局。

杨青菀与初荷相互搀扶着跟了上去。

那群狼异常凶猛,也不知是不是饥肠辘辘的缘故,扑向人的动作十分迅猛。有人一时没注意一下子便被咬住了,嘶拉一声便是一块血淋淋的肉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即刻就发出惨叫声。

初荷吓得直哆嗦,原本抓在手里壮胆的石头已经不知所踪。

“姑娘,姑娘你小心些!”她的声音里都在发抖,两只眸子里盛着惊慌害怕,她极力在克制,到最后却是紧闭双眸,不敢看那不断扑过来的狼群。

单单是耳边狼的嚎叫声,便十分吓人。

杨青菀也很害怕,可是她看着那被几名侍卫死死护在身后的宁苏,只想着要过去与她汇合,心里满满是失而复得的感受。

初荷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杨青菀拉着她前进,很是费力气,她咬牙恐吓她:“初荷,你看看路,再这般拖延下去,狼群就真的要咬你身上来了。”

初荷啊的一声,仿若自己已经被狼咬在了嘴里,忙紧紧抱住了杨青菀的手臂。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看路,余光却见有个东西扑了过来,又引得她一个尖叫声,“姑娘,姑娘不好了,狼真的来了……”

天黑路难走,杨青菀踩在旺盛的杂草上,本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被初荷这么一嚎,即刻就回过头来。

夜里却是什么都看得模糊,乍一看并没什么发现。一瞬之后,杨青菀却见一双闪着幽光飘在空中,随后一条黑影跃在空中,正是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初荷尖叫得越发起劲,千钧一发之际,杨青菀把初荷用力推开,脑子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落入狼口的时候忽地有人把她用力一拉,她即刻就跌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耳际则是利刃插入肉体所发出的钝声,就听得一阵动物撕心裂肺的哀嚎。

杨青菀眼睁睁看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刀剑把一头凶猛的饿狼一刀劈成了两半,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了她一身一脸,她下意识往脸上一抹,湿漉漉的,很是浓重的血腥味。

有道浑厚的声音在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不用怕,狼已经死了。”

杨青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哪怕是加上前世,她也不曾遭遇过这般可怕的时候,着实也是吓得不清。

她懵懵地又擦了一回脸,一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白玉脸,一时精神又恍惚了些,“相爷,您怎么在这里?”浑浑噩噩中,她难得想起颜七所说的话,“颜七说您带着人出门了,我以为您是出去办事了。”

沈凉昭皱着一对眉头,言简意赅,“宁苏这边我的人一直盯着,得知她遭了暗算,我便带了人过来。”说话间,他手里的剑起起落落,杨青菀只觉得脸上似是又溅上了什么温暖的液体,“幸亏来得及,她没事,不过之前因着逃跑不慎给摔了,有了点皮外伤。”

杨青菀总算清明了不少,得知人没事,再加上眼下的危急情况,倒是不敢再添麻烦。

沈凉昭也顾不上她,把她往身后一带,马上有人把她接住,待她站稳,她已经和宁苏聚在了一处。

“你怎么来了?”宁苏抱着左臂,对她的出现很是惊讶,“大晚上的,你还出来乱跑做什么?”

杨青菀简直都要气笑了,可这当口瞅着跟前的人平平安安的,着实也生气不起来,“您还敢说,采药挑在晚上的时候,这是怕人家找不到机会对您下手吗?”

第九十八章 你这个角度倒是刁钻

宁苏噎了一噎,“……这不是今日配药时发现缺了一味药,我又怕别人弄错了就自己过来摘了。谁知道那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我这个皇帝御用的大夫都敢动手,待我回去了还不得药死他们全家!”

初荷也在摸爬滚打中与她们会合,一听二人的谈话内容,登时都要哭出来了,“姑娘,宁神医,你们先别说这些了,眼下保命要紧。”

三人便抱团在了一处。

杨青菀到此刻才发现了跟前的情况是如何严峻。

她如今身处打斗的中心,周遭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之前听到连绵不绝的狼叫声,猜着这个狼群应该不会少,眼下粗粗一看,大概有近二十只,也算是大规模的了。

别的不说,就冲那一双双发着幽光的眼睛就让人看着打寒战。

而相爷带的人也就五六个,再加上方才和她们一同上山寻人的两名侍卫统共八人,数量上太过悬殊。如此就罢了,还得分出三人照看着她们,也就是说加上相爷,总得也就六人在与狼群搏斗。

基本是要一杀三才有胜算,而有些人的臂膀大腿已经鲜血淋淋。

杨青菀这般看着,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口。

她之前听说过狼群是出了名的团结和会钻空子,眼下还得以少胜多,只怕战况很是艰难。

她不自觉拿眼搜寻那抹伟岸的身影。

那人今日正好是一身玄色衣裳,在这浓浓颜色的掩护下一点也不扎眼。可不知为何,杨青菀却是轻易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大抵也清楚这当口人更要团结在一处,刀光剑影中,就见他慢慢往后退着,而与他离得不远的那几个人亦是在慢慢靠拢。不消一会,一群人便都聚集在了一起,以杨青菀为中心密密给围了一圈。

杨青菀越发惭愧。

眼看着情况不容乐观,她却是不会舞枪弄棒,一点忙都帮不上。如今也只能安分些,不要去添了麻烦。

有人出声道“爷,已经死了六头狼,余下的属下便能灭了,您先休息一下。”

年轻俊美的丞相却是拒了,“正好一鼓作气把它们都杀了,也好快些脱身。”

“可是您方才受了伤……”

玄色人影轻轻拿眼把人瞥了瞥,那人便不敢再多言。

不过是一瞬之后,众人似是接收到了信号一般忽地一同散开了,又投入了激烈的厮杀中。

依然有两名侍卫留在原地,杨青菀的目光则是一直在那抹玄色身影上,每当看到有狼朝他扑过去的时候,她的心总是控制不住地跟着狂跳,什么注意左边左右右边注意背后这些词时不时从她嘴里冒出来。

沈凉昭身手不错,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杨青菀的提醒,斩杀起进攻他的猛狼十分及时且干净利落,不消一会,陆陆续续又倒下了几头的狼。

头狼大抵是看到死伤惨重,哀嚎了一声,带着余下没多少的狼灰溜溜地跑了。不过是晃眼功夫,原地就只剩了死狼的尸体,十分狼藉。

沈凉昭回到了杨青菀这边来。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盈盈开了口,“我听说您受伤了,是伤在哪里?重不重?”她语气里带了愧疚。

之前出门时没找到他时心里还有些不满,哪里想到,人家早就先她一步带人出来营救宁苏了。若是真等她这个时候赶来,宁苏到底会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她回头又把宁苏望了望,后者登时就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朝前走了两步,欲要帮沈凉昭检查检查,又是被婉拒。

“只是方才没注意被咬了一口,小事罢了。”沈凉昭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杨青菀却是不赞同,“正好宁苏姐姐在这里,让她看看伤得怎样严不严重,她有的是办法。”

沈凉昭望了望她,她的眸子十分清亮,眸底盈盈闪着光,却意外的十分坚持。

宁苏的手再次伸过来的时候,他只抿着唇没再说话。

他的伤在左手小臂上,狼牙印很深,已经流了不少的血,却是因着他身着的玄色衣裳,愣是没让人看出血迹来。

宁苏啧啧了两声,“这只狼当真是狠,咬得这般牢,若是换成小姑娘,还不得被咬下半只手来?”她抬了抬头,不客气地数落,“这种伤可不是小伤,已经伤筋劳骨了,要养好全了可得花上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看在你是因为救我才弄成这样的,我定给你用最好的药。”

一旁的杨青菀并不知会伤得这么重,听得宁苏这般说拧着眉道,“如此便劳烦宁苏姐姐了,还请您一定要多多用心。”

这可是当朝大丞相,每日经他手的奏折不知有多少,如今小臂险些被咬断,伤得不轻。

这般的大权臣,会伤成这样,或多或少都与她脱不开关系。

若非是宁苏被卷入了她与周含烟之间的私人恩怨里,也不会平白遭受了攻击。而相爷若非是为了救她,也不会遭遇了狼群的围攻。

……总而言之,她欠相爷的情是越还越多了。

宁苏没再多言,见大丞相的小臂上还没止血,只得胡乱扯了块干净的布给裹了裹。

“我的背篓现在不知都落到了何处去,不然里头是有一些我随身携带的纱布消毒膏药之类的东西,眼下情况有限也就只能这样了。”

她建议先下山回去处理伤口,杨青菀欣然附和,不自觉就跟在了沈凉昭的身侧去了。

沈凉昭蹙眉看着她递过来的小手,“你做什么?”

杨青菀一时没反应过来,“您受伤了,一会下山怕您不方便,便想着来把您扶一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跟前的大相爷可能是介意男女有别,登时也跟着有些扭捏,“如今是特殊情况,相爷也无须计较那么多,我没别的意思,若是您一个不慎给摔着了不小心又给压到了伤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凉昭默了默才憋出了一句话,“你这个角度倒是很刁钻。”

大抵是生怕把人家姑娘给说尴尬了,又缓和了语气道“无碍,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对我走路没什么影响。”



第九十九章 你称呼她为县主?

宁苏在一旁看着,几乎是要笑出来。

她索性抬了抬受了轻伤的手臂,“我也受伤了,也不见得你过来把我扶一扶。”

杨青菀哭笑不得,“都什么关头了,宁苏姐姐还开这些玩笑。”说是这样说,她却也是回来挽着她一起走了。

几人便这样高一脚底一脚地下山。

杨青菀因着担心前头的沈凉昭,扶着宁苏的同时,一双目光亦是不离他左右。看他的步子四平八稳的,比她自己走得还要稳当,登时放心了一大半。偶有他一个人不方便的时候,边上的人倒是十分识相,会过来搭把手,很明显,对相爷十分照顾。

她恍然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此次上山来的都是相爷的部下,是正经的主子,自然优先护得主子周全。

宁苏见她这副模样,小声取笑她,“怎么的,见你对相爷关怀备至的,难不成看上他了?”她稍稍顿了顿,“也是,总要比南穆王要好上千百倍。你这才死了多久,他便寻了个新妇,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我看这些年他的心里根本就没你。”

她说话十分毒舌且犀利,也不怕杨青菀听了难受,奉行长痛不如短痛。

杨青菀被这么一说,自是要反驳,“您可别胡说,只是看着相爷这阵子有够折腾的,大部分还是因为我的那些破事。如今又见他受伤不轻,我总是有些坐立不安,我不大想再欠他人情,欠得多了以后说话都没底气了。”

宁苏几乎要笑出声,“怕什么,你是个什么身份。”

杨青菀老老实实接了一句,“我如今是武安侯府的嫡女杨青菀。”

宁苏啧了一声,“……你看我这脑子,又给忘了这一遭。”

杨青菀也有些无奈,想着又多欠了一次人家的情,只觉得越发惆怅,“算上这次,相爷已经救了两回我,之前的好不容易抵消了一些,我还倒欠了他一个要求。如今看这情况又给欠了个大人情,简直要了我的命。”

宁苏笑眯眯的,有心继续听一听。

杨青菀很萎靡,压根没心情多说,“一时半会说不清,待改日寻个机会再好好跟您说道说道。”又想起方才宁苏提起的南穆王,不觉眉头又皱了皱,“以后别在我跟前提起那人了,都过去的事,我现在也不是尧宁,他也娶了新妇,以后各走各路,他的事与我没半点关系。”

宁苏了然地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杨青菀的目光照例时不时落在前头的那位俊美丞相的身上。好容易到了山下,入了烟雨行,沈凉昭想先回自己住的厢房一趟,愣是被杨青菀阻了。

“相爷还是先把伤口清理了为妥,拖得久了怕对伤口有害,得先消毒了上药才成。”

杨青菀这般说着的时候,一意孤行把沈凉昭堵在了亭廊上。

眸光发亮,如坠着繁星。

沈凉昭望着跟前身材纤细的贵女,心情有些微妙。

他活了二十三年,还是头一次被贵女给堵了去路。他斟酌着说话,“我只是想回去换件外裳,马上就能好,其实并不会耽误——”

跟前的贵女很是强硬地一口否决,“不成,等您包扎好了再回去。”

沈凉昭一时没了声响。

宁苏见二人僵持不下,亦是出来说话,“县主说得没错,野狼在饿极的情况下都不知会吃下什么脏东西,那张嘴毒得很,自然是要先把相爷您的手臂处理好了才行。”她拿出神医的架势,“不用多说了,在这点上听她的。”

直到她说完话,都没反应过来她到底用了个什么致命的称呼。

杨青菀自县主两字出来之后,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拿眼神把宁苏示意了一番,后者始终是没发现哪里有不妥。

沈凉昭却是敏锐地察觉出来,“县主?”他的双眸不自觉地眯了眯,目光抖地落在了杨青菀的身上,“你称呼她为县主?”

杨青菀只觉得头皮绷了绷。

宁苏这才惊觉哪里说错了话,好半晌了脑子才转过来,“唔,我是叫混了。”她忽地就变了脸色耍起横来,“怎么的,当年的尧宁县主砸了我的神医招牌,我一直记恨到现在有问题吗!若是哪日她活过来了,看我怎么跟她算账!”

一面说,一面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拿眼把沈大相爷给瞥了瞥,“还愣着做什么,快点随我进屋去,处理好你的还有我的伤呢!”她忽地喊起疼来,嘴里毫不留情地骂着若是知道谁对她动手她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之类的狠话,“当真是气死我了,也不知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亏得我福大命大,否则还不得把命丢在了荒郊野外……”

直到人进了屋,那一串串骂骂咧咧的言语才消失。

杨青菀趁此则是催促人,“相爷,您动作还是快些,宁苏姐姐的性子一向不大好,她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一会若是把您训了我可不会意外。”

沈凉昭眸光幽深,“你又如何知道她性子不好?”

杨青菀“……”

有时候觉得,跟太过敏锐的人说话当真是累得很,稍有不慎便给挑出错处来。

“宁苏姐姐都来这里有段时日了,我这般规矩的人时不时都能被她挑出不是从而被训话,足以得出她的性子如何。”杨青菀搪塞两句,原本进屋的宁神医忽地从屋里探出头来,凶巴巴地递过来了一个眼神,“你们一个两个都杵在原地,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怕被我听到了!”

她这个举动恰恰帮着解了围,杨青菀如解脱了一般,又把跟前的爷催促了两句。

沈凉昭在原地站了站,到底放弃了回去换下衣裳的念头,眸光却是明明暗暗的。

待人走进屋了,杨青菀才敢舒出一口气,心说与相爷这般的人相处当真要十分谨慎,她之前的想法果真有必要,以后能避着就避着。

想着几个人刚刚从生死线挣扎回来,个个都是饥肠辘辘的,她遣了初荷去厨房那边说上一声。



第一百章 她那边不对劲

宁苏遭遇追杀以及沈大相爷出事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烟雨行。

一时之间,许多的名门闺秀闻讯而来,足足把烟雨行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说要给相爷送点温补的盅汤,一个则是哭哭啼啼说要来照顾相爷的,诸如此类的百种借口欲要进烟雨行。可惜守卫岿然不动,饶是闺秀们说破了嘴皮哭花了脸,一个也没有放行。

因着来的妙龄贵女不少,个个又争着送东西,这挤来挤去的,不免都心生怨气。没过多久便彼此看彼此不顺眼,各自斗起了嘴皮。

宁苏得知了此事,气得吃在嘴里的汤都觉得不香了。

“怎么回事,我可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神医!这等时刻不是应该上赶着给我送温暖刷好感吗?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说不准以后遇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我便去报恩了,怎么一个个的脑子不好使?”

杨青菀看了看她亲手熬制的参汤,小心提点了两句,“……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另一位受伤的可是未娶的俊美大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闺阁贵女心中的理想夫君人选。”

她见宁苏脸色又变了,忙道“不过您也别气,那些姑娘都被拦在外头,又进不来,您计较这个做什么?”

宁苏想了想有道理,气哼哼地继续喝汤。

昨夜里虚惊一场之后,宁苏处理完了各自的伤口,沈凉昭便临时遣了个留在这里相帮的府中大夫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去采所需要的药材,到深夜的时候,徐如兰的汤药才急忙忙送了进去。

杨青菀心知此事的罪魁祸首十有是周含烟,忍着滔天的怒火过去与大相爷商议接下去要如何做为好。

之前因着徐如兰还说不了话,生怕打草惊蛇之后又无从辩解给钻了空子,故而,哪怕周含烟便在烟雨行住着,她仍是耐心在等候着最佳时机。

“无妨,那三名歹人不知是生怕事情败露还是走投无路之下给摔下了山崖,两个死了,还有一个有气儿,已经秘密运了回来,待他醒了就审。”他的眸光深沉,再度说话的时候面上看不出神色,“你既然有怀疑的人,我们暗中把她软禁,这个烟雨行若是没我的命令,没人能出得去。”

杨青菀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可想起周含烟一次又一次把人逼到绝境,她心里并不甘心,一定要亲自过去瞧瞧才行。

因着烟雨行总的就两处供人住宿的院子,一处是给女眷准备的,一处则是男客。出了徐如兰这个事之后,烟雨行里头的建筑临时做了调整,暂时又腾出了两处院子来住人。

杨青菀点了丫鬟婆子便步履匆匆地往周含烟所在的院子去了,沈凉昭倒是没去,他因着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故而就留在屋里。

没多久,她们便到了目的地。

原以为宁神医和丞相受伤的事已经传开了,作为幕后黑手,周含烟定是十分着急。却不想,杨青菀进屋的时候,还是周含烟来给开的门。

她半点不见惊慌,从从容容给她倒了一盏茶水。

“倒是稀客,在烟雨行住了这么一段时日,你还是头一遭主动过来找我。”她的声音很是轻盈,十分动听,自个儿在桌几旁坐下之后,便十分关切地问,“……昨日发生的事我听说了,当真是十分凶险,若非相爷带了人手,只怕你们这些人都回不来了。相爷和宁神医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凶手可否抓到了?那些山贼当真可恶。”

杨青菀冷笑了一声。

跟前的少女模样清秀,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一看便是出身好教养好的。可面皮看着再怎么无害,始终是不能等同于她的心就是好的。

杨青菀恨不得撕掉她那虚伪的面具,可如今他们除了那个还昏迷不醒的人证,并没找寻到其他的有力证据。

周含烟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短时间内先对徐如兰动手,而后又想害了宁苏。胆子大不说,计划倒是十分周密,无声无息干下了两起滔天大罪,却是没留下半点痕迹,手段确实厉害。

她极力克制着,如今无凭无据,委实是不能拿她怎么办。索性闭了闭眼,拿了桌几上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极力让心情平稳下来。

“昨夜你睡得可好?会不会觉得总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或者在你不知晓的情况下朝你的吃食里放点东西?”

周含烟似是愣了一遭,才轻轻皱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昨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哪里睡得好?我担忧着宁神医及相爷的情况,想过去看看又怕不方便。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我倒是听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我为何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杨青菀忽地重重放下了茶盏。

周含烟拿眼望了望她,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惊讶来,“怎么的,是我给泡的茶不够好喝还是怎么的?”

“只是手滑了一下。”杨青菀忽地笑了起来,回眸的时候正好看到周含烟盯着她看,她稍稍敛了敛笑意,“你可知道有个词叫死到临头?”

道完,又拿手沾了茶水在桌几上写了起来,一笔一划,慢腾腾的。

周含烟便这么看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唇角的笑意却是淡了又淡。

杨青菀没再多说,只留了个意味深长的一眼。

她走出院子好一会,才在一株大树下停住,回想着周含烟那边的不寻常之处。

方才过去找周含烟的时候,一向伴在她身侧的两名贴身丫鬟竟是一个都没见着,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事出反常,周含烟定是有什么动作。

就那么一会功夫,她想了许多,回头又往相爷的院子跑。

杨青菀去而复返,在案台后处理事情的沈凉昭毫不意外。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大抵是因着在想事,一时顾不上一些礼节,进屋之后便直接走到案台后。

“相爷,她那边不大对劲,怕是在计划逃跑了。”

平时不离左右的贴身丫鬟没了踪影,她方才略略把周含烟的屋子过了一眼,屋里干净得诡异,什么外裳纱裙手炉之类的,竟是一样都看不到。就连梳妆台上的东西也收得干干净净,屋里的私人用品都空了,不是想跑路又是什么?



第一零一章 周二姑娘逃了

杨青菀这么提了一嘴,当日,沈大相爷便增派了人手暗中把周含烟所住的院子又给围了一圈。

白日的时候,里头的人倒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去徐如兰所在的院子走了一趟,大多时候都是关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一派清闲。

到了夜里,徐夫人喜悠悠地来报喜,说徐如兰恢复得极快,因着在床上躺得久了十分无聊,方才还下地走了几步。

“……当真是多亏了宁神医,我一直在边上伺候着,见她一日比一日好,心里十分高兴。她如今也能开口说话了,很是连贯也不会觉得难受,本是想亲自过来寻你们,我硬是不让,生怕夜风太凉又害她染了风寒,她便急吼吼地遣我过来,说是熬不下去了,一定要亲自替杨三姑娘沉冤得雪!”

杨青菀正好就在宁苏这边,听得徐夫人的这番话,眼神即刻就亮了。

宁苏也很激动,她原本是在看医书,闻言赶忙穿鞋,“走走走,是时候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了。”

三人出去的时候,相爷沈凉昭已经等在了外面。

徐夫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让相爷您好等,都怪妾身太高兴了一时没多想,并没考虑得那么周全。按理说我应该先过来找宁神医她们,而后再去跟您说一声,如此一来,您便不用在外面受冻了。”

杨青菀这才明白相爷其实是与徐夫人一道过来的,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他并未进入院子。

沈凉昭倒是不计较这些,道了一声无事,几人便一同往徐如兰的院子去了。

此处依然守备森严,徐夫人外出寻人,吕乔便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徐如兰半步。故而他们踏进屋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徐如兰可怜兮兮被吕乔扣在屏风与拔步床之间,其他地方半步都去不了。

徐夫人第一个越过屏风,里头即刻便有人喊了一声娘。沈凉昭因着不方便故而就在屏风外候着,宁苏与杨青菀则也一同进去了。

她将将拐过屏风,忽地有人亲热地唤了一声青菀,随即便有一道身影朝她迎了过来,一下子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青菀,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非是你,我这条命估摸着就交代了……”徐如兰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的同时,竟双膝一曲给杨青菀跪了下去,“养病的这段时日我度日如年,恨不得马上就能帮你申冤。只是我嗓子不好,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又怕若是早早就把那人给暴露了,恐因着我说不出话故而在口才上被她强行辨过去了,我好容易等到了我能开口说话的时候,自要把周含烟那贱人给收拾了的!”

“她当真太狠了,我那般信任她,她却趁我不备的时候拿石头把我砸晕了过去。我醒来的时候一直想不通,后来明白了,她为了嫁祸你竟是不拿我的命当命看。谁能想到,我视为姐妹的周含烟想害死我,而素日总是百般看不顺眼的你,竟是救了我的命……”

徐如兰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的嗓子本就还没好全,这当口这般抽抽噎噎的,难免会有影响,说到最后,原本还算空灵的嗓子渐渐有了杂音。

杨青菀则是卵足了劲要把人扶起。

她与因着周含烟的关系虽然不来往,可当时那种情况若是换成别人,遇到那样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管。

好说歹说的,徐如兰总算被扶着坐在了床沿,她一直紧紧抓着杨青菀的手,杨青菀没法,只得也跟着坐下。

她痛快哭了一会,总算止住了眼泪,两只眼睛却已经红肿得厉害。

“周含烟此刻在哪里,断不能放过这个害人精!这么多年来,我自问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却是如此狠毒险恶……”她来来回回提周含烟这三个字好几次,咬牙切齿的,反复强调不能让她跑了,得知她此刻还被扣在烟雨行,眸里即刻就跳着两团火,“你们让周含烟过来,我要当面问问她为何要这般待我!”

隔着屏风,沈凉昭把里头的言语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站得笔直,那张过分好看的白玉脸却是染了红。

……果然白炎说得没错,他又再次错怪了她。

他听到他想知道的那些,便直接走了出去,颜七就在边上等着。

“你过去把周二姑娘请过来。”

颜七飞快应了一声,却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挠着头小心翼翼多问了一句,“爷,徐五姑娘说了凶手是谁了吗?”他见自家爷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却没怪他多事,便又壮着胆子问,“难道真的是周二姑娘下的手?”

沈凉昭凉飕飕抬了他一眼,颜七即刻就跑得没了影。

不料,将将在院门口没了影,沈凉昭都还没来得及把事情理一理,颜七却去而复返,身后跟了个急匆匆赶来的侍卫。

“爷,不好,周二姑娘逃了!”

颜七因着得知这个事太过惊讶,故而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嗓门不小,就连里头的人都听到了。

杨青菀几乎是第一时间小跑着出来,正好看着沈大相爷拧着眉,抬脚大步跨了出去。

她知道他这是要去看看,忙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一路上走得飞快,那名侍卫脸色很难看,细细禀着,“……她之前一直很安分,就在屋子里绣东西。绣了一会便掩上了窗户,属下以为她是要去睡一会,故而也没多管。没多久杨四姑娘过来了,说是要找周二姑娘聊几句话,属下便放了行。她将将进去,便发现人不见了。”

杨青菀听得一对柳眉也皱了起来,耳际却是沈大相爷稳重果断的声音,“可查到她怎么逃走的?”

侍卫回话,“属下查了,她挖了条地洞,那通道极小,估摸着是照着她的身形来的,她能过,我们这群人却一个也钻不了。”

“时间太短,这条通道的出口应该不会多远。你即刻就多派些人手,以她所住的地方为中心搜罗下去。”沈凉昭冷静吩咐完后,看向那侍卫的眼神冷飕飕,“事后自己去领罚吧。”

侍卫领命而去,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第一零二章 追踪

沈凉昭脸色很不好。

属下办事不利,这种事并不多。因着心里头想着事,愣是没想起身后还跟着条小尾巴。

杨青菀也没说话,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跟出了老远之后,沈凉昭才听到了身侧有轻轻的喘气声。

“你怎么跟来了?”他的步子不自觉放慢了些。

杨青菀有些喘,“方才颜七的话我听到了,故而我也跟过来看看。周含烟当真十分狡猾,我知晓她会有所动作,却是没想到她竟在这段时日里挖了条地洞,想来是早就有所预谋和计划的。”

沈凉昭嗯了一声,下巴收了紧。

二人没再多说话,皆是走得飞快。离事发地近了之后,渐渐能看到侍卫多了起来,直到他们踏进了院子。

杨思漪就在屋里,一抬头见二人来了,登时就迎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行礼,又简单把她所知道的说了一遍,“……我从三姐姐这里知道了周含烟八成会是凶手,故而这几日一直都寻了由头往这处跑,其实也是存了看住她的心思。谁曾想,这趟过来之后便看不到人了,一推门进来就看到地上被挖了条地道,她应该是从这里逃出去了。”

杨思漪一面说一面把他们往屏风后带,指了指那处被挖开了的地面。

她十分内疚,“其实有一回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过地上落了只小铁锄,料想着应该是在我来之前来不及收起,当时我虽然起疑一个贵女屋里为何会有这个东西,却是没往这个方向想,当真是我太笨了。否则,若是早点发现,也不至于让她从这里逃了。”

杨青菀一进屋就到处翻翻看看,听得杨思漪这般说,回头安慰了她两句,“这哪里怪得了你?谁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诡计,事情都发生了,追责这些也没用,眼下还是快些把她找出来才成。”

姐妹说话的这空当,沈凉昭已经在外面探查了一圈。杨青菀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带头往院子外去了,身边跟了两三名的侍卫,不知都在交谈着什么。

她不假思索便也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走得飞快,待杨青菀站在院门口再望过去的时候,年轻的沈大相爷已经在院子附近细细查看了起来,而方才跟着一同出来的侍卫则是四下散开,到处搜查线索去了。

杨青菀悄咪咪跟了过去,不敢多有打扰。

那位大权臣十分专注,又查又看了半晌,连灌木丛叶子上掉了点土都没放过,他捻了捻又看了看,抬头便往前望去。

杨青菀的目光也跟了过去。

离她不远的地方是面围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二人皆是迈动了步子。

那面围墙一人高左右,上头搭上了红瓦。墙面粉刷得又白又净,乍一看十分整齐。

沈凉昭沿着那面墙一路走到了院子的后面才堪堪站住了脚,他拿手在墙上摸了摸,眸光似是犀利了几分。杨青菀见他那模样,应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便也凑了过去。这一看不得了,洁白的墙面上竟留下了数个脚印,一看便是女子的。

周含烟是何等的谨慎小心,能给留了脚印忘了擦,想来是逃得十分仓促。

“她应该是从这里翻墙了。”

沈凉昭干净利落嗯了一声,也不多言,调了大半的侍卫沿着脚印和其他断断续续的线索便追了过去。

他们的速度十分快,眨眼便不见了踪影,杨青菀追得吃力,这会儿倒是恨自己跑得慢了。

这当口宁苏及杨思漪也过来了,杨青菀只得稍稍停下等一等她们才继续追在后头。

沈凉昭带着人一路追出了两三处的园子,因着烟雨行本就是景点,树木花草,假山凉亭错落有致,却也因此很是便于藏人,给搜罗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途经一处草坪,好容易看出了上头留下了两三串脏兮兮的脚印,众人皆是精神一震。追到东边近乎边界的地方,总算看到了周含烟的两名贴身丫鬟雪凤和雪灵。

二人正趴在悬崖边上,不知在做什么。大抵是听到了脚步声的靠近,二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见到两丈开外还在继续逼近的一群人,登时脸色一变。

雪灵睁大一双眸子,惊呼了一声。

雪凤面如土色,情况不比雪灵好多少,见立在跟前的是大相爷,哆哆嗦嗦道“丞、丞相,您怎么来了?”

杨青菀、宁苏及杨思漪三人这会儿才赶到。

她们底下站着的是一处山丘,正好是烟雨行与外头的交界处。杨青菀喘着气的同时,想起她之前探过的烟雨行的地理位置,倒是能理解周含烟为何会选在这处。

烟雨行实则是在半山腰,因此地势相对要险峻一些,除了进来的路,其他三面皆是建了结实的围栏,以防止有人不慎摔下山崖。

而它的三面崖下,一面是水,一面是平民百姓的群居之地,建筑众多,余下的一面,下头则是林木葱茏。

眼下正是冬日,周含烟若是想逃走,万一落水自不可取,会不会泅水暂且不说,就这种千金贵女在水里这么一冻,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来,无疑是凶多吉少。而聚居之地,不慎给撞上了什么或者引起了别人的主意,她也很容易逃跑失败。

思来想去,自然是丛林的这一面最为合适。

若是能安全落地,她便事成了一半;若是不慎一脚踩空,依着那个高度,运气好还能借着那些树木的枝枝叶叶缓一缓,待摔到地面的时候也不至于给丢了性命。

不过是一瞬之间,杨青菀便把思路给理清了大半,正好见前头的俊美相爷稳稳当当地问话,“你家姑娘呢?”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大抵是顾虑着那两名丫鬟就在山崖处,万一给受了刺激而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躲着藏着一辈子。如今事已成定局,总得出来面对了才行。”

沈凉昭斟酌着说话,自认这已经是他说话最为温柔和缓的一次了。

那两名丫鬟脸色已经是惨白,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二人手上紧紧拽着的厚实布条上。



第一零三章 相爷我有句话想问您

布条在其中一人手里捧着,很大的一堆。另一侧则被抛到了山崖下,似是在另一头挂着重物,看二人拽得那般吃力,应该是十分沉的。

不过是一瞬,沈凉昭便想明白了。

他浓眉一凝,即刻就上前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道娇小纤瘦的身影抢到了他的前头去,直接站在崖栏边往下看。

雪凤雪灵似是没想到杨青菀会突然冲上来,吓了一遭之余,雪凤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把她给挡了回去。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因着她这一动,布条也跟着晃了晃,坠在山崖之下的另一头果然发出了一个惊叫声。

这下子,在场的人心里头都明了,害人的周二姑娘正借着被接长的布条欲要从此处逃走。

宁苏冷着脸上前来,看两名丫鬟的眼神仿若在看两只濒死的蝼蚁,“不客气?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下药毒死你们两个?”

她说罢,便要从衣兜里掏什么东西出来。

雪灵大抵也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不管不顾道“毒死就毒死,如今被你们发现了,左右也没比这个更糟的了。若非是你们一个个逼着我家姑娘,她何以做出这些事来?你们这是想逼死她,她总要为自己考虑,既然想活下去,那就只能别人死,这哪里错了?”

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闺秀典范的贴身丫鬟的嘴里说出来的!

宁苏被震惊在原地,一时竟找不到词给狠狠地反击回去。

杨青菀只是摇了摇头,当真是一句话都懒得说。

丫鬟有这种想法,想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既然都被洗了脑,想把她掰正便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完成的了,故而并不想多费口舌。

她在原地站了站,也不敢再靠过去,索性直接提高了嗓音,“周含烟,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得给徐如兰和我一个交代。你就算现在逃了,能逃到哪里去?周大将军若是知晓你所做过的坏事,说不准还要亲自把你捆了。你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上来,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杨青菀尽量不刺激到周含烟,却不想,山崖下传来了一串轻笑。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若都乖乖听话哪里会有这些事?我的计划天衣无缝,若非流菊出来坏我好事,如兰便不可能活了。她若活不了,便是死无对证,你哪怕有天大的本事,断然也洗不清冤屈。事情本该按着这个发展的,待事成之后我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门贵女,我的死对头和情敌都消失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威胁到我了,从此我便会嫁给我心爱的相爷,成为丞相夫人,再生育几个儿女,过个几十年便能安享晚年……”

少女明快的声音忽地消失,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的口吻。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们毁了,全毁了,我的清白我的形象以及我的大好人生,都没了!我当真是恨啊,明明我这么努力,到头来却是这个下场……”

少女低低地哭,叫人听得压抑。

雪灵及雪凤已经泪流满面,即便如此,二人手里的布条却是越抓越紧。

雪凤轻声安抚着,“姑娘您别急,总还有办法的。”

绑在布条另一头的人却是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还剩下什么。”

雪灵哭红了眼,“姑娘您别这样想,您还有大将军呢。哦,对,大将军,您是他的亲闺女,他一向疼爱得很,一定会保护您的。”

“保护我?”少女的声音已经很缥缈,她又发出了一个轻笑,“算了,我爹爹那般正直的人,他不会包庇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怪我技不如人,我认栽。”

两名丫鬟哭得难以自抑。

杨青菀立在一旁,不发一语,心想着要如何才能把悬挂在山崖下的周含烟给拉上来。

她望了望哭成一团的雪灵和雪凤,偶有抬眼把她恨恨看上一眼的时候,那神情十分防备,想来是恨极了她。

杨思漪走了上来,把她挽了挽,愁容满面的,亦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杨青菀扭头,把目光无声地落到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大权臣身上。那人倒是敏锐,当下便回看了过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

杨青菀只得回头来,多少能猜到他要表达的意思。

这位大权臣虽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可对于姑娘家之间的这种恩恩怨怨却是无能为力。

可事态这般胶着也不行,眼看着那两名丫鬟偷偷在往下放着布条,没多久只怕就要被周含烟成功逃脱了。她定了定神,只能又开了口,“雪灵雪凤,如今这个情况你们心里也清楚,自欺欺人只会害了自己。你家姑娘哪怕能侥幸逃脱,她孤身一人如何能活得下去?你们以为现在的做法是在帮助她,实则也是在间接害她,还不如把她拉上来,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惩罚肯定躲不过,但是总好过暴尸山野。”

雪灵和雪凤是在内宅大院里长大的,此刻被这么一提醒,仿若是刚刚才想到一般,手里的动作皆是一顿。

其中一人更是探头往崖下看,却见原本着急逃跑的自家主子这会儿没半点反应,整个人如没了生气一般,任凭腰间系着的布条带着她在悬空的山崖下轻轻晃着。

雪灵见这架势,忍不住担心,她轻声唤了句姑娘亦是没得到回应。雪凤见状,下意识便要把人给往上拉。将将一动,那贵女忽地挣扎了起来。

“我不要上去,左右我都是死人一个,还谈什么惩不惩罚!”

两名贴身丫鬟手足无措。

其余人见状想上前去,却被豁出去的二人给吓了回去。

众人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这当口,则是听到有个声音从崖下又传了来。

“相爷,我有句话想问您。”

就这么一句话,引得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凉昭的身上。沈凉昭揉了揉眉心,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回,“你问。”



第一零四章 告密

得到这般的回应后,周含烟却是笑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相爷您知道的吧,您手握大权,样貌又十分出色,这京城里头都不知有多少闺阁少女芳心暗许。我明明知道您高不可攀,却总痴心妄想着您能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我便心满意足……如今都到这种时刻了,把我逼上绝路的您也得算上一份,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您是否喜欢过我?”

她道完又笑了,大抵也明白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轻轻添了一句,“哪怕您骗骗我也成。”

气氛诡异地静了一瞬。

杨青菀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含烟这般的状态,仿若是不想活下去了一般。

她悄悄把大相爷看了一眼,却见他面上并没什么神色,只有那对浓眉一直皱着。

“你都知道我会说什么,又何必自欺欺人。”他稍稍顿了一顿,“你还有大好年华,不要妄自菲薄,谁年轻时候不干下几桩糊涂事。只要肯认错,说不准还能从头开始。”

这番话,沈凉昭是昧着良心说的。

她一个贵女,差点把徐家姑娘害死,又千方百计要嫁祸到侯府嫡女的头上去,不说别的,徐家家主和武安侯就不是好惹的。哪怕她得到了两家人的谅解,可她做下的恶事一传开,不会再有人愿意与她往来,更别说嫁出去了。

勋贵之家最是注重姑娘家的清誉和名节,哪怕他整日混迹朝堂也知道这一点。

他的话音一落,果然又听到了哭泣声,“……您瞧,爹爹是不会原谅我的了,您也不会喜欢我的,我哪里还能从头开始?不会的了。”

雪灵一直坐在崖栏边哭,再次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悬挂着的少女正在解着身上的布条,她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姑娘,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心死的周含烟如没听到一般,解绑的动作却是加快了。

雪灵急得不行,当下便回头向沈凉昭寻求帮助,“相爷——”

那人已经果断上前去,“快把人拉上来!”

杨青菀见状也要过去帮忙,见人手够了,便皱着一双柳眉站在崖栏边,想看看周含烟如何了。若是情况允许,还想着说点话稳住她的心绪。

她将将探头出去,正好看到周含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欲要把绑住她的布条割断。

“别,周含烟你别做傻事。”杨青菀出声制止,一颗心跳得十分快,当真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周含烟真的不想活了。

因着这句话,周含烟往上看,眼神直勾勾的。

“杨青菀,是你把我害成了这样!我恨你,我真的好恨!我原本应该有个大好人生的,是你们毁了我!我若是侥幸逃生,以后定不会放过你;若是死了,便日日进你的梦里折磨你!”

周含烟的眼神狠毒,道完这句话后,忽地把刀身一挥,只听得嘶拉一声,布条应声而断。

杨青菀徒劳地伸手去抓,却是什么都无法挽救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毫无留恋地往下坠去,转瞬之间便掉进了丛林。

她有片刻的失神,一时也跟着没半点反应。

耳际却是传来杨思漪焦急的声音,“三姐姐,她的死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您可不要吓我。”

她回了头,倒还知道摇摇头,“我只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不论如何,她和周含烟也算是熟识,就这般看着她直直坠下山崖,对她的震撼巨大。

宁苏亦是上前来把了把她的脉才放心,“无事,就如她所说打击比较大而已,休息几日就好了。”转头又教训她,“任是哪位闺阁姑娘看到这种场景,还不得做上好一段的噩梦?你倒好,明知道会承受不住也不懂得避开……”她说了两句之后便没再继续往下讲,估摸着也是顾虑到她的心情。

杨思漪扶着自家三姐姐便要先离去,在山崖边哭得肝肠寸断的雪凤却是忽然抬了头,把杨思漪一把拉住,“是你,肯定是你去告密了!当初不是商量得好好的吗?你为何转头就把我家主子给出卖了……”

杨思漪被这么一质问,当下便懵了,“雪灵你放开我,这都是周含烟咎由自取,与我有什么干系。”她使劲挣脱都没挣脱开,还是上来了几名的丫鬟婆子把人给拉开的。

雪灵红着双眸恨不得把人给撕碎,“一定是你,是你!你这个叛徒!”

杨思漪即刻红了眼,被杨青菀拉着藏到了身后去。直到雪灵被扭下去了,杨思漪才掩面哭了起来。

“三姐姐,我当真也不是故意的,那会去了她的屋子发现她人不见了,我下意识便遣人去告知了你们。我也不知道周含烟会这般极端,怎么劝都劝不回,最后还自己割断了布条摔下山崖……”她越说越伤心,“我并不想她死,如今她的丫鬟怪我告密,怪我间接逼死了她。”

杨青菀帮着顺背,只觉得满身的疲惫,“这事儿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们本身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既然她落跑了,你过来告诉我们并没什么问题。只是众人都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我也是没意料到。”

她说不下去了。

周含烟是犯下了大错,本是罪不至死,可她却选择了了断。

还是那般年轻鲜活的一条命。

杨思漪抽抽噎噎的,好一会都没停下,面上满是内疚。

而沈凉昭早在周含烟坠崖后就着手安排了一切事项,神色多少有些凝重。

在人还没摔下去之前,他暗中便遣了几名手下赶往山下,只是到底是晚了一步,直到她没入林子里,他的人都还没到。

即便如此,总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子很大,不乏有什么野兽,眼下烟雨行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他又遣了一拨人一同往山下的林子去了,务必要尽快把周含烟找到。

而她的两名丫鬟也被人带了下去,一个似是疯了魔,叫嚷着杨四姑娘最该遭天打雷劈,一个则克制得多,呜呜咽咽的好歹没胡乱骂人。

即便如此,红肿的双眸盯着杨思漪的时候亦是十分毒辣。



第一零五章 我不是非要她死

很快,山崖边的人都散了。

杨青菀及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杨思漪随着宁苏一同回到了徐如兰的屋子里。

徐如兰因着身子还没养好,故而之前听说周含烟逃跑了的时候并不能跟着大伙一同去看个究竟,徐夫人倒是想去,可她得留下来照顾自家闺女,母女二人便在屋子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都不知在屋里走了多少个来回。

见她们回来了,二人皆是迎了上来。

“如何了?应该没被周含烟跑了吧?她这人恶毒得很,可不能放了!”徐如兰因着太着急说话还给呛到了口水,徐夫人一面帮她拍背一面忍不住劝,“你好好说话,急什么。”

回头却也是眼神热切地瞅着走进来的三人,见她们的神色不对,就连一向傲娇的宁苏竟也脸色凝重,才意识到了不对。

徐如兰见杨思漪红着双眸,心头一下子便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怎么的,你们做什么都是这副模样?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了?”

没人应她。

徐家母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杨青菀的身上。

“杨三姑娘,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声不响的,倒是让我们越发着急了。”

杨思漪没忍住,眸底又生出了一层水雾,她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杨青菀瞅着徐家母女二人热切的目光,越发觉得心头不大好受,“周含烟坠崖了,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相爷已经遣人去找寻了。”

徐如兰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之前心里头还恨不得把周含烟这个贱人给撕了,这当口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怎的,竟是心头一堵,脑里头像是炸开了一般。

她喃了一句,“怎么会?”委实是太过意外了,“我……我也不是非要她死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生涩了起来。

徐夫人亦是不大信,“你们会不会搞错了,之前人还好端端,怎么会转眼间就没了?”见跟前几人脸色依然难看,到底也信了她们不是开玩笑的,她叹了一声气,“周二姑娘虽罪大恶极,可就这样丢了命也……”

徐夫人忧心忡忡,再侧身的时候却见徐如兰已经泪流满面,忙抚慰了一通,“……你如今身子骨还需要好好静养,心情要保持好才有利于养病。哎,你这孩子,怎么越说越不长进,哭得还更凶了。”

徐如兰索性推开徐夫人,扑在床榻上酣畅淋漓地哭。

杨青菀心情也不大好,原本洗脱了身上的冤情,按理说是可以松口气了,谁知竟出了人命。

宁苏相对来说影响没那么大,作为一名神医,大抵已经见惯了世间百态生老病死,她上前去帮着徐如兰检查了一番,叮嘱徐夫人药还要按时吃且要照顾好她的心情之类的,转身便准备回屋去了。

杨青菀趁此机会也一同出来。

亭廊之下,宁苏与她们道“都节哀吧,一切皆是她自己犯下的,到最后也是她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杨思漪红着眼点了点头。

杨青菀亦是轻轻嗯了一声。

因着生怕自家四妹妹想得太多,杨青菀和她一道回去,相陪了两三个时辰,直到觉得她状态好些了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很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便爬了起来。

流菊好的差不多了,就守在屏风外,听得里面有轻微的声响便进来伺候。

“初荷这段时日太辛苦了,方才奴婢见她眼圈发青,怕是需要好好睡一觉,故而便劝她去歇下了。姑娘若是有事直接唤奴婢就成。”

杨青菀见她面色红润,精神不错,倒也什么都没说。

她的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索性便让流菊把笔墨纸砚拿过来,她照着描描画写写字,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就这样看看练练写写画画的,竟是熬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这其中,流菊倒是进进出出好几次,不是送了花茶过来就是送了些糕点,生怕自己主子给渴了饿了。

杨青菀放下笔,瞅着外面的那轮残阳,心态平静了不少,“怎么的,相爷还没回来吗?”

流菊摇了摇头,稍稍斟酌了一番,倒是轻声说了两句,“姑娘,如今已成定局,想改变也改变不了,您还是别想太多了。”

杨青菀瞅了她一眼,多少有些惆怅,“我就是有些感触罢了,人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眨眼之间都不知会发生点什么来。”

又朝流菊摆了摆手,“先下去吧,若是相爷回来了便进来跟我说一声。”

流菊只得退了下去。

直到月上梢头了,杨青菀才等来了相爷回来的消息。

她原本在假寐,闻言便从榻上跳了起来,直奔大相爷所在的院子。

彼时,跟着一同搜罗了大半个森林的沈凉昭将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身上又脏又臭。颜七已经给备好了洗澡水及干净的衣裳,做完这些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小厨房,准备让炒几个新鲜的菜带回来给自家爷吃。

故而,杨青菀匆匆赶到的时候,偌大的院子里一条人影也没有。

她因着心里装着心事,对这些倒是没多注意,见屋子里亮着便以为相爷就在里头。走至门前的时候又见屋门虚掩着,敲了两声皆没人回应,稍稍纠结了一瞬便自己推门进去。

“相爷,您在吗?周含烟可有找到——”话将将说到一半,踏进屋里的杨青菀冷不防看到了一只大浴桶,里头坐了个着上半身的人,她足足愣了两秒才忍住了尖叫的冲动,赶忙转过身来。

一张脸即刻就红了个透。

手足无措之下,终于想起自己得赶紧离开,忙不迭就拉开门跑了。

流菊见她这么快出来还问了一声,“是相爷不在吗?”

杨青菀下意识点了点头,须臾之后又摇了摇头,只觉得左右为难。

“我们还是走吧,眼下相爷不大方便,待晚些或者明日再过来也不是不行。”她说罢,带头走出去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流菊更是被自家主子的行为举止给弄懵了。

不待她问明白,跟前美艳的贵女忽地又回过身来,“你在这里守着,无论如何都别放人进去,可明白?”



第一零六章 清白不保

杨青菀去而复返,走至屋前的时候还停下来深吸了两口气才轻轻推开了门。

她心跳得飞快,靠近之前还是唤了唤人,发现还是没回应后才确定,这位爷大抵是因为累了一日,澡洗着洗着就给睡过去了。

她在原地站了站,飞快地把周遭巡视了一圈,便又朝浴桶靠了过去。

很快便又看到了泡在热水里的宽阔胸膛,她即刻闭了闭眼。又怕这般磨磨蹭蹭的,保不准被人发现了,只得咬咬牙继续她要做的事。

她飞快地朝浴桶里看了一眼,发现这位爷被绑着层层纱布的手臂果然是浸泡在水里的,之前匆匆一瞥并非看错,忙伸手过去捞。

将将一碰到,那人似是有所感应,轻轻动了一下。他这个动作,倒是吓得杨青菀浑身僵硬,维持着扶住他受伤手臂的姿势,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他并没睁开眼,似又沉沉睡去了。杨青菀候了一会,大气都不敢出,见他一直没动静了才敢试着把手臂往外捞。

她的动作很是小心缓慢,就这么一个从水里捞出来的功夫,愣是让她觉得如过了许多年一般。

好容易把那健壮的手臂给晾在了浴桶边上,她瞧着那不住往下滴着的水,愣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马上起身往外跑。大抵是因为太着急太紧张了,一不小心还给撞在了桌几上,登时发出了个声响。

她吓得不轻,当下便飞快地退出了屋子。

沈凉昭掀了掀眼皮,到底是醒了来。他似是倦极,眸底布满了血丝。即便如此,他的那张白玉脸依然是精致非常,风华绝代。

他有些渴了,唤了一声颜七,“给我倒杯水过来。”

却是一直没人回应。

他才抬了眼往外看了看,冷不防的感受到手臂伤口处似是湿漉漉的,方将确定并非是他出了幻觉,确实是有人来过。

他又试着喊人,回应他的只有那不住跳动着的烛火。

一盏茶的功夫后,颜七提了热腾腾的饭菜回来了。

一进屋先去伺候着自家爷穿好衣裳,瞧见那浸湿了的手臂,还惊呼了一声,“爷,这是怎么弄的?伤口肯定碰水了,如此并不好,小的帮您先解了。”

沈凉昭由着颜七,听得他大惊小怪之后又紧张道“一会小的就过去请宁神医过来再帮爷重新包一下伤口,也不知她如今是不是睡下了……”

他将将说完,宁苏困乏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来,“我听说相爷的伤口碰水了,怎么也不小心些。”她一面说一面踏进屋来,还打了个哈欠。

颜七喜出望外,“小的还想着一会就过去请您,倒是没想到您自个儿过来了,真是好巧。”

他一时没听出宁苏方才说的话里有哪里不对劲的,一旁的年轻丞相却是听出了苗头来,“谁告诉你的?”

宁苏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曲绕绕,自是直接说了实话,道完之后甚至还翻了翻白眼,“……她倒是奇怪得很,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天给冻的,脸红得很。我想帮她把把脉,她倒是直接跑了,万一给着凉了可怎么成?”

沈凉昭听懂了。

宁苏放下了她的药箱子,拿了纱布以及其他几样要用到的东西。到底是当大夫的,不消一会便把伤口再次消了毒又上了药,很是利索地包扎好了。

宁苏从进屋到离去,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颜七把人送到了门口,得了宁苏几句叮嘱的话之后便回来了。见自家爷安安静静地坐在罗汉床上,似在十分专注地想着什么,他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登时脸色肃了一肃。

“爷,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有需要用得上小的地方吗?”

沈凉昭把颜七瞅了瞅,“我沐浴的时候你去了哪里?”稍作一顿又接着说,“这处院子除了你以外,我记得还有两名小厮。”

颜七悉数作答。

“爷回来的晚还没顾上吃的,想着您沐浴的话也要好一会,便趁着这个时间去厨房拿饭菜了。院子里是还有其他人不假,可他们皆睡下了,那会小的急着去给您拿吃的,一时忘了喊他们起来伺候您。”颜七愁眉苦脸的,以为自家爷要追起责来,“都怪小的疏忽,一时给忘了您因着伤了一只手行动不大方便,下回小的会注意。”

沈凉昭没再多说,心里大抵已经猜到了是谁来过。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这么说,他岂不是被看光了?

颜七在一旁伺候着,瞅见自家爷面色明明暗暗的,一颗小心肝也跟着七上八下。可见那位祖宗提着双筷子,愣是没半点动静,只能硬着头皮劝,“爷,您不如先用膳,不然一会饭菜便要凉了。”

沈凉昭这才回了神,瞥见颜七愁眉苦脸的,便故意一句话都不提,只眸色难辨地又抬了他一眼,自己动起了筷子。

这小泼皮还真得让他吃点苦头,被这么一疏忽,倒是害得他清白不保了。

这一夜,颜七果然因着那个眼神久久都不能入睡,好容易才迷迷糊糊睡了故去。

翌日,沈凉昭亲自去找了杨青菀。

彼时,杨青菀还躲在屋里当鸵鸟,心里十分纠结。既想知道相爷找寻的结果,又计较着昨夜里的事。

她原本以为只要流菊什么都不要说出去,这事儿就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了。哪曾想,昨夜里一着急脑子便不好使了,待回到屋里之后才想起,宁苏这一去,不就暴露了自己曾经去找过相爷的事实?

相爷那般聪明,肯定就能把事儿串起来了。

杨青菀越想越觉得丢人,还没想好到时候要怎么面对人家的时候,那人已经衣袂飘飘地被流菊从外头领了进来。

端的一个相貌堂堂。

沈凉昭是特意过来与她说一说昨日搜索的成果,“……崖下的那片区域已经找过了,并没有她的踪影,今日我再带着人去周围看看。也有可能是没搜罗仔细,我再命人多搜两遍。”

杨青菀这么一听,心头的难堪即刻就褪了许多。应景道上几句的同时,见跟前的这位爷神态如常,只字没提起昨夜的事,登时就明白了。

沈大相爷八成是要当那事没发生过。

如此倒是最好,省得她战战兢兢的,还要想着如何应付过去。

她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朝他福了福,“山里到底不如这里安全,还望相爷多保重身体。”



第一零七章 不必如此

皇帝很快便知道了丞相受伤的事情,十分善解人意地传了一道口谕过来,说是让丞相这段时日继续在烟雨行养着,至于朝中的事情有他再无须太过担心,送过来的奏折果然少了一半。

除此之外,还特意加派了人手帮着找人。至于宁苏,因着烟雨行也没她什么事了,索性收拾了一下行当回宫里去了。

宁苏走的当日下午,徐家也遣了马车过来,接回了徐如兰及徐夫人。走之前徐如兰依依不舍地与杨青菀道了别,说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以后若是寻了机会再报答。

杨青菀如今洗了冤屈,自是可以回侯府去了。只是想着周含烟的事还是不大明朗,便飞鸽传书回去告知,会在烟雨行再留两日。回头想让杨思漪先回去却没成功,说是把她一人留在这处不放心,执意要与她同进退。

杨青菀只得应了她。

说是给大丞相静养,实则这位大丞相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白日处理朝中事务居多,之前因着把烟雨行禁了倒不觉得有哪里不同,如今恢复了正常,便常有朝中的官员出入。

每每听到丫鬟来报一声,杨青菀都自觉回避,以免给撞上了。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她一直没有关乎周含烟的消息,忍了又忍,终是没去找沈大丞相再问上一问。

而在第二日的傍晚,颜七过来了,说是相爷请她过去说话。

杨青菀本就候着,闻言,二话不说便跟着颜七走了。

到了的时候,沈凉昭正坐在桌几旁,一张白玉脸无澜无波的,倒是被一侧的烛火照出了个精致完美的侧脸轮廓来。

他正在想事情,手边搁了一盏茶,茶烟袅袅。

杨青菀走了进去,问礼过后,便在桌几的另一侧坐着。

沈凉昭一向喜欢干净利落,寥寥几语便把这几日搜寻的结果给简单告知。

“烟雨行的附近总的找过了不下五遍,到处都没有周家姑娘的踪迹。照着我们的这个速度,按理说不至于是这种结果,她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杨青菀亦是没想到是这样,愣怔了一瞬道“怎么会?你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到底是没把她被野兽吃了吗这几个字说出来。

沈凉昭却似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张口便接过了话头,“这几个连绵着的山头险些都被我们踩塌了,也没见过什么野兽,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人救走且迅速转移了。”

他尾音顿了顿,忽地嗤笑了一声,“真有意思,也不知那位大人物是何许人,有这般的魄力和谋略委实不能小觑,这个人我非揪出来不可。”

杨青菀乖乖在一旁听着,一对柳眉松了紧紧了松。

得知周含烟多半还活着的时候煞是诡异地松了口气,可想着她如今下落不明以及她掉下山崖时那满眼的恨意,眉头不自觉又锁了锁。

她没有搭话,还在消化着大相爷说的这些话,外头却是有人轻笑一声,唤了声三姐姐。

杨青菀一抬头,便看到自家四妹妹端着个大漆红盘走了进来,眉眼间很是神采飞扬。进得屋里后,先是跟沈凉昭问了一声好,随后把托盘里散发着浓浓药味的药汤给放在了他跟前。

“……我先前稍微尝了尝,这药汤当真是苦得不行,也亏得我机灵,遣了丫鬟去买了点蜜饯,如此一来,也不至于吃完药汤嘴里皆是苦味了。”杨思漪一面说一面又从红盘里拿出了一小碟的浓稠蜜饯黑枣,也不知是年纪尚小不知跟前这位是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主还是因着原本就天真纯良的性子,面对这位爷的时候倒是不惊不惧的,甚至还有些小俏皮,“相爷您快吃了,这碗药汤我是放温了才端进来的,先前我特意问过宁神医,这些药都是一定要喝的,不能因为苦所以不吃。”

沈凉昭道了一句谢,转头见颜七趴在房门处鬼鬼祟祟地往他们那边瞅,当下便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颜七。

颜七简直都要吓破了胆,忙滚进来回话,“爷,小的劝过杨四姑娘的,委实是没劝住……”

他说的是杨四姑娘亲自为自家爷熬药的事。

按理说这种事理应是他这个贴身小厮份内的活,可架不住人家杨四姑娘三番五次的来,渐渐便混熟了。熟了之后更是经常在他熬药的时候来寻他说话,时不时还要问一下如何煎药如何看火候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哪曾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颜七觉得自己特别冤,也怪自己一时贪睡给起晚了,匆匆赶去给自家爷煎药的时候,杨四姑娘已经在药壶跟前坐了一个时辰。

他可怜兮兮地把人看了一眼,杨思漪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颜七你做什么拿那样的眼神看我?左右帮你煎好药了你还能腾出时间为你家相爷做点别的事,哪里不好了?”杨思漪打趣了两句颜七后,到底是把一脸的嬉笑收了一收,正经解释了一下,“……相爷这段时日辛苦,又帮了三姐姐和我很大的忙,实在是无以为报。我见相爷身边也没什么人伺候,索性便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还了您的恩情。”

若非是今日亲眼所见,杨青菀还真不知道自家四妹妹经常往这边跑的事情。

她直觉如此并不好,一个闺阁贵女,有这般的举动到底是出格了。更何况,真要报恩的话也是她来还,与她的四妹妹实则并没什么关联。

经了这事儿一桩又一桩,她倒是领会到了想做个好人相当不容易,名声都那样了,再添点坏的也没那么在意了;倒是她这个四妹妹,活泼爱笑样貌也好,名声一向经营得不错,侯府还指望着她能嫁给好夫君。

沈凉昭听了来龙去脉后露了个淡笑,“杨四姑娘太客气了,只是我的事一向是颜七经手,以后煎药的事情还是交由他来做,你一个侯府的姑娘不必如此。”

杨思漪见他这般说话,欲要再辩上两句,却有小厮候在外面,说有事要禀。

侯府两姐妹皆很识趣,当下便起身告辞。

二人一同出了院子后,杨青菀才寻了个合适的时机与杨思漪道“四妹妹,虽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可这次从头到尾都是我欠着相爷的,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姑娘家的闺誉十分重要,知道的人明白你这般做的缘由,不知道的则是要误会你在讨相爷欢心想得到他的青睐,如此一来,你的名声定是要受到亏损,被别人看轻了去。”



第一零八章 我什么都没看见

杨青菀的一席话,倒是让杨思漪红了脸。(看啦又网)

“怎么会?我哪里敢对相爷抱有心思,不过是想着报恩罢了……”她似是得了这么一提醒才知道了问题所在,忙点点头,“亏得三姐姐提醒我,我本来只是一片好意,一时没想到别人会怎么相看,回头断不能再有这种做法了。”

杨思漪很是懊悔。

杨青菀见状也没再多提,与她又说了几句,这个话题便揭过了。二人到底是感情不错,不消一会便说说笑笑的,气氛很是融洽。

侯府姐妹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禀的小厮也匆匆离去了。

沈凉昭坐着喝了一口热茶,扭头便把颜七给唤了过来。

“爷,您还有什么吩咐?”问是这般问,颜七却是苦着一张脸,心里猜着自家爷多半是要秋后算账了,他索性先认错,而后信誓旦旦地保证,“……爷,这次是小的疏忽,不会有下回了。”

沈凉昭抬了抬眼皮,“我平时很忙,这段时日的事尤其的多,你跟在我身边时间很长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和习性。不要嘴上说说,要真的做到才成,否则你看我扒不扒你的皮。”

后面那几个字,听得颜七本能一抖,忙再次保证不会。

沈凉昭手里头也有事要处理,本就是警告一下没打算多计较,又教训了两句便让颜七先出去。

颜七逃得飞快,掩好门站在门口处才敢大大喘上一口气。

之后的两日,颜七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愣是没让自家爷的事再经了别人的手。而杨思漪大抵也把杨青菀的话给听了进去,果然没往大相爷所住的院子跑了。

至于杨青菀,自撞见那位爷沐浴的场面后便下意识不再与之太过靠近,这两日亦是没再见过人。只是到底关心着沈大相爷的伤势,多少还是会留意;而那位爷估摸着也是知道她挂心着周含烟的事,反而会遣人过来告知相关的讯息。

种种事迹表明周含烟并没死,只是不知她得了什么助力,竟是逃得无影无踪。

她并没有回大将军府,眼下不知人去了何处。

杨青菀得知这些的时候,心态十分平和,又在烟雨行待了一晚,隔日便带着杨思漪去跟沈凉昭辞行,准备要回侯府去了。

“其实你们早就应该回去了,留在这处也没什么用处,你想知道的,我自然会遣人前去侯府告知。”沈凉昭拿了手稍稍抓了抓还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他养了五六日,伤处有了明显的好转,眼下时不时会痒,倒是弄得他十分难受。

杨思漪眼尖,一下子便看出了端倪,扭头便打趣起颜七来,“相爷如今正痒得紧,你这个贴身伺候的倒是这般不识趣,也不知要上去帮忙抓一抓。”

颜七很是迷茫地瞅了瞅自家爷,瞧见他果真还在抓着,忙上前去要帮忙。这手还没碰到呢,先得了自家爷一个凉飕飕的眼神,他登时面色一正,“小的差点忘了,方才遣了人去买了点东西,也不知现在到了没有,小的去看看。”

道完,人也就不见了。

杨思漪都给笑出了声,大抵是因着在烟雨行住了好一阵,与当朝大丞相常常碰面,渐渐的便没那么拘谨,也就不大会怕他了。

“颜七当真十分有趣,总是逗得人发笑。不过应该是相爷人好脾气好,否则也养不出如颜七这般的老实人。”

沈凉昭轻轻扯开了唇角。

好话谁不爱听,他也不例外。

杨思漪委实活泼得紧,这一相熟了,她的胆子也就大了。这趟过来,反而都是她在笑眯眯问着关乎周含烟的事,那位爷虽神色淡淡的,看着倒算和善,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十分耐心。

杨青菀安静在一旁听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虽然相爷对那夜的事只字不提,可确实是发生了,不说不代表她就忘了。带上四妹妹本身也是为了避免二人单独见面尴尬,她乐得坐在边上就能听到她想知道的所有消息。

三人坐着说了会话,到底也不适合聊太久,杨青菀见着也聊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沈大相爷却是把她单独给留了下来。杨思漪见了,很是识趣地出去了,杨青菀却是不自觉地全身一绷。

沈凉昭一抬头便看到少女站在玄关处,“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着。”

杨青菀乖乖转了身,将将走了两步,又返身回去把门关上,生怕万一聊点什么被别人听了去。

坐好之后,沈凉昭给她递过去了一杯茶。她捂在手里,竖着耳朵等着沈大相爷说话。

那人却是先笑了。

杨青菀这才抬了头。

那位爷本就长得好,不笑的时候面容有些冷,显得十分清贵。可只要轻轻露出个笑意来,整张脸便会十分柔和,若是一般的姑娘家,只怕要被勾得没了魂。

“你这几日仿若在躲着我,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别记在心上。”沈凉昭面上一派风轻云淡,轻咳了一声后,反而跟她道了谢,“……也亏得你帮了我一把,否则我的伤口估摸着要给泡发炎了。”

“……”

不是,这位爷就这样把话给说开了,是怕她不够羞愤难当吧?

杨青菀简直就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尴尬笑了笑,“那夜委实是意外,我也没料到你那处院子竟会没人守着。当时因着心里比较急,也没想得太多,故而才冒犯了您……”她越说越觉得丢人,可话都说到这里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再解释上两句,“不过相爷您放心,那日光线很暗,我什么都没看见。”

沈凉昭扬了扬眉。

他沐浴的时候又不是穿着衣裳泡在水里,哪怕光线再暗……她都帮他把手臂从水里捞出来了,多多少少应该是看去了一些。

沈凉昭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杨青菀却如坐针毡,这个话题她是聊不下去了,只得红着脸逃出门去了。

将将拉开门,便见自家四妹妹和颜七都守在外头。二人一同朝她迎了过来,她这会儿还没从方才的打击中回神,正好听得颜七说了一句,“杨四姑娘,您能否回避一下,小的欲想和杨三姑娘确认点事情。”



第一零九章 坑人小能手

杨思漪调皮归调皮,却是分得清轻重的。(看啦又看手机版)见颜七面上很正经,便继续避在了一旁,杨青菀则是随着颜七走到了另一头的亭廊尽头。

见他神神秘秘的,她便先问道“怎么的,颜七是想确认什么?”

颜七这才挠了挠头,“您还记得腊月十三的那天夜里吗?我家爷那会正在”他忽地吞下了后面要说的话,沐浴这两个字才没从他嘴里蹦出来,“反正那夜宁神医过来帮我家爷重新包扎好手臂之后,小的便偷偷问了一嘴,便知道那夜您是来过的。听说是您请了宁神医过来的,也就是说,您是不是知道我家爷的伤口泡水了?既然您知道,是不是看过我家爷”

杨青菀都快哭了,到此刻若是还听不出颜七想确认什么她就是白长了颗脑袋。

她一时不知要如何回话,胸口却是起起伏伏的。

颜七显然是没察觉到她的羞愤,稍稍顿了一顿,又委婉道“小的也没别的意思,我家爷还未娶妻,身边连个姑娘家都没有,还是头一回被看了身子”

杨青菀脑子嗡的一声响,只觉得再由颜七这般说下去,不知要扯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她下意识抬起了手,一个耳光便干干净净落在了颜七的脸上。

啪的一声,很是清脆。

颜七捂着脸,眼神又懵又惊讶,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耳光后很是委屈,“杨三姑娘,您做什么打我?”

杨青菀很着急,“让你胡言乱语!”

另一边的杨思漪亦是看到了他们这边的举动,对事情的发展很是吃惊,“三姐姐,你们怎么了?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原地站了站,终是提了裙角走了过来。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杨青菀这般应着,回头见颜七还一副云里梦里的,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张嘴真得好好把把关,别什么话都往外说。事关你家爷的清白,你若是不去开这个口,谁还敢到处说?小心让你家爷知道了,你还得被罚上一罚。”

她一抬头,见杨思漪已经快到跟前,忙又警告了颜七两句,便匆匆越过他走了。

颜七还是捂着脸,瞅着侯府的两姐妹手挽手慢慢出了院子,这才委委屈屈地往屋里去了。

他被扇的那半边脸火辣辣的,给红了一片,看着十分明显,甫一进屋,沈凉昭便发现了。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颜七心里头正难受着,见自家爷这般贴心问了一嘴,登时便跟着大吐苦水,“小的后来琢磨了下宁神医说的话,得知那天夜里小的去厨房那边拿饭菜的时候,杨三姑娘正好来了。她这么一来,便如入无人之境,定是把爷给看光了。这事儿非同小可,小的生怕杨三姑娘在外面乱说,坏了爷的冰心玉洁,故而方才很委婉地提醒了她几句,她竟打了小的一耳光”

沈凉昭在颜七将将提起这回事的时候,两道浓眉便已经高高挑起,再听到他后面所说的这些,就连他都受不住了,只觉得面上如火在烧。

他前脚才跟人家隐晦提到了这个,这才把人给羞跑了哪曾想,她一出门又被颜七二次提起也不知她该是如何的羞愧难当,颜七只挨了一巴掌还是轻的了。

沈凉昭一掌拍在桌几上,恼羞成怒。因着力道太重,搁在手边的茶水都给震倒了,流了小半张桌面。

“你倒是大胆!”

颜七吓得不清,当下便跪了下去,哭丧着一张脸也不知自己哪里大胆了。

他这苦口婆心的也是不容易,在杨三姑娘面前没讨到好,在自家爷的跟前亦是没得到体谅,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犯了太岁。

“爷,小的不敢,小的一心为您着想,真不知是哪里做错了。”

沈凉昭揉着额,开始怀疑颜七是如何能留在他身边伺候的,就这般的情商,只怕要给他惹一堆的事。

一点都不懂得姑娘的心思,合该着得让他先娶个媳妇,让他媳妇好好教育教育他才能好了。

“你以后只管做好你份内的事,少在杨三姑娘跟前晃荡。”他思来想去,又凉飕飕望了颜七一眼,“我的事也不用你去多嘴,再有下次便先拉出去打一顿。”

被颜七这么一插嘴,杨三姑娘那边估摸着要恰得其反了。

颜七见自家爷的脸色不大好看,自是不敢多吭一声。跪了好一会,迟迟没见自家爷让他起来,便悄咪咪抬了抬眼,这才发现他家的祖宗已经去了案台后批阅奏折了,他偷偷松口气。

他试探着说了句要出去做事了,见那案台后的人没半点反应,便明白他这是默认了,赶忙起身小跑着走了。

追责探梅已经是杨青菀回侯府三日后的事了。

因着在烟雨行那边出了大事,探梅又参与在里面,事发之后她便直接被关押了起来。那一阵时日忙着救活徐如兰好证明自身清白,故而杨青菀一直没抽出时间,如今回了府,一下子便清闲了不少。

探梅被押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憔悴了许多。

比起最开始她着急地抱着杨青菀的大腿哭着要辩解的时候,她如今平静了不少。

她规规矩矩跟杨青菀行了礼,也不待谁来问话,便把一切托盘而出。

“奴婢是被周二姑娘所骗,误以为她是真心想与您和好,三番两次后奴婢才被说动了心思。奴婢是收了她的好处不假,却不是为了害姑娘的,那会奴婢次次给周二姑娘放狠话,她若是敢打您的主意,奴婢第一个不答应谁曾想,她嘴上说得好好的,实则这次烟雨行的一切谋划都是为您准备的。奴婢对不住您,奴婢若是知道这些,绝对不会听信她的鬼话给田四姑娘下药,害得您遇事的时候孤立无援,从而落入了周二姑娘的圈套。”

探梅说着说着,便重重磕起了响头,“奴婢知道罪不可恕,本想一死了之,可想到您定也想知道前因后果,便一直苟活到现在。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奴婢无颜再面对您,待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奴婢便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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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不甘心

杨青菀凝着眉,神态十分冷漠。

说到底,会被探梅坑害至此,与自己的愚蠢脱不了干系。私底下,她身边的这三个贴身丫鬟皆是被她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的,不论人品还是忠诚或是能力都挑不出毛病。在之前,她最信任的是探梅,反而是毫不犹豫跳下湖救起徐如兰的流菊受了她的怀疑。

事实却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到最后,是探梅把她害得最惨。

探梅静静跪着,在等着自家姑娘进一步的问答。杨青菀却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再多问。

如今周含烟下落不明,也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阴谋;而探梅是她的同党这一事,从一开始就没否认,至于整件事都还有些什么细节,反而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们交代的这些已然足够。

而大将军府因着理亏,她回到侯府来的这三日,已经携着夫人上门来道歉了多次。有一回正巧被她遇见了,两位原本是受人尊敬的大家长双眸血红,憔悴不已,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罪魁祸首已经得了报应,再计较下去已经没了意义。

探梅犯了这么大的错,自是不可能留再留在府里。杨青菀不想再看到探梅,索性遣人先把人给带下去,半晌后便传了令,命人把她赶出去,永远不得再踏进武安府一步。

这事是交给初荷去办的,不大一会功夫却是急匆匆跑了回来,说是探梅想不开,一头撞在了墙上,如今已经昏迷了过去。

杨青菀当即冷了脸,“她既然犯了错,就要想到会有被惩罚的一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初荷面色也很难看,几次欲言又止的。

杨青菀深吸了口气,“你若是还有要说的话便直说,如果是想替探梅求情就免了。”

初荷赶忙行礼,“奴婢哪里敢替她求情?只是方才昏迷过去前一直求着奴婢,说一定要再见姑娘一面,她还有些话要跟您说……”她小心翼翼地把跟前贵女望了望,“奴婢也不敢自作主张。”

杨青菀默了半晌,终是松了口,“她若是醒了就遣个人过来说一声。”

初荷出去没一会,流菊便端了糕点和果茶进了屋。

杨青菀委实是没什么胃口,便让流菊把东西放在一旁。后者照做之后,便默默帮她揉着太阳穴。

“姑娘,方才田四姑娘让人捎了口信,说午膳后要过来寻您说说话。”

听说田霜下午要过来找她,杨青菀面色好看了些。

她将将回府的那一日,田霜便过来了一次。大抵是担心她因着烟雨行所发生的这些事给受了刺激,那日足足陪了她一下午,若非她一再保证自己没事,只怕那夜也要跟她挤在一张床上。

隔日自己有事,便没上侯府来。这第三日,果真又收到了她的请帖。

有时候说她耿直,其实也有十分体贴的时候。

午膳过后,杨青菀便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又遣人备下了新鲜瓜果,现做了一些糕点茶点准备招待田霜。

她将将坐在榻边,准备趁着这空当稍稍养养神,初荷过来禀报说探梅醒了。

本是打算晚点再过去,又想起田霜估摸着没多久就会到了,只得起了身。

她到的时候,探梅就坐在床上,如失了魂魄一般。抬头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贵女,两只眸子顷刻间便焕发了神采,手忙脚乱便下床一跪,“姑娘,您总算来见奴婢了。”

杨青菀在桌几旁坐下,眉眼间清清淡淡的,“你还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探梅一下子就哭了,“姑娘,奴婢随在您身边好多年了,真的没有害您的心思。奴婢是做了错事,可并不是故意的,当时看到您被污蔑,奴婢恨不得与周含烟同归于尽!您不要把奴婢赶出去,奴婢什么都改,奴婢给您当牛做马,要打要骂都随您……”

杨青菀过来的时候便想到会是这样。

探梅当了她多年的大丫鬟,得到的东西远比表面上能看到的多。咋一听要被赶出侯府,也就是说这么多年在府里积累下来的人脉什么的都没了,不甘心倒是能料到。

她霍地起了身,“你想跟我说的若是这些就算了,我没工夫听你说。当初你和周含烟共谋的时候,也应该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后果。”

说罢,她一拂袖子便要离去,探梅哭着抱住她的腿,也不敢再为自己求情,“姑娘且慢,奴婢真的还有话说。”她空出一只手,胡乱抹了把泪眼便忙不迭道,“姑娘,您要小心四姑娘,她看着好似天真无害,实则不知都藏了什么心思。以前奴婢没注意,后来有一次奴婢无意中撞见她与周含烟站在一处说话,二人鬼鬼祟祟的,指不定烟雨行那事,四姑娘也参与在里头……”

杨青菀回头看人,眼神十分不善。

探梅见状,自是知道她生气了,越发急了,“姑娘,奴婢所说都是千真万确,您要提防着四姑娘——”

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呵斥,“胡说些什么?你一个白眼狼也敢污蔑我家姑娘!”

杨青菀一抬头,才发现门口处站了好几条人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

杨思漪站在中间,依稀能看到有一抹淡淡的笑痕僵在脸上,不过是一瞬,面上便都是委屈。

她身边的丫鬟寒月似是十分愤怒,看样子还想与探梅再理论理论,倒是被拦下了。

“探梅你倒是说清楚,你为何要在背后恶意中伤我?明明是你自己做了错事要被赶出府,难不成就此心怀不忿恶意报复,故而想离间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杨思漪走到杨青菀的身边,虽是极力克制着,眸底到底是腾起了一层水雾,“这些日子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三姐姐身处漩涡正中。我为了能护好三姐姐也心甘情愿留在烟雨行陪着,更是为能洗脱三姐姐身上的脏水费劲了心思,到头来却被你这般一顿说,分明就是恶人先告状!”

寒月见状倒是接了话,“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孽,定是想着都要被赶出去了,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拉点垫背的。我家姑娘虽天性纯良,却也不是你想污蔑就污蔑的。”

杨思漪忍不住掉泪。

探梅还想说话,杨青菀却不想再纠缠下去,手一挥便让人把探梅直接赶出府。



第一一一章 疑心

把探梅赶走之后,原本吵吵嚷嚷的声音即刻就消停了。

杨青菀回头,见自家四妹妹眼圈都红了,轻拍她的肩头安慰了两句,“……你也知道她与周含烟同流合污,还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也就你还会把她的那番胡言乱语听进去,这不,回头被气到的人还不是你?”

杨思漪见她这副态度,登时就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三姐姐信了探梅的片面之词,当真是把我气坏了。还在想着三姐姐若真因此怀疑我再其中搞鬼,以后便不和您好好来往了。”

杨青菀笑了笑,“也就你敢如此与我说话,知道我不会去计较。”

杨思漪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方才还在掉着泪珠子,这会儿笑得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亲亲热热地挽着她一同回了杨青菀的清和苑。

因着烟雨行那边同甘共苦过,侯府的这两位姐妹的感情倒是越发深厚了。

杨思漪原本就是要过来找杨青菀说话,将将坐下没一会,又听说田霜一会会过来,当下两只眸子又亮了。

“这敢情好,之前听说田霜也来过,只是那会我正好没在府里倒是错过了。自烟雨行那事之后,我们都还坐下来正经说说话聊聊天,这下可好了,被我给逮到了机会。”

她一面说一面笑。

初荷端了新鲜的瓜果上来,杨思漪也不客气,见有喜欢的水果自个儿弯着眉眼拿了吃。

杨青菀在一旁看着,只淡淡笑了笑。

估摸着一炷香的功夫,田霜便被外面的丫鬟给引进了清和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进了屋,见杨青菀及杨思漪都在,即刻就笑眯眯地迎了过去。

“啧,才多久没见,我怎么瞧着杨四姑娘似乎又好看了不少。只怕再过段时日,你们这侯府的大门就要被求亲的给踏平了。”

杨思漪闹了个大脸红,“田霜姐就会瞎说,三姐姐都还没婚配,我就更不用说了,你就是喜欢开这些玩笑。”

田霜一面笑,一面在杨青菀的身边坐下。

一扭头见杨青菀笑吟吟瞅着她,唇红齿白,眉眼间却美艳风情,又啧了一声,“你不要这般看着我,也难怪我那个便宜堂哥总是对你念念不忘的。不说别的,你这副容貌有几个男子顶得住?”

杨青菀捶了她一下,“你正经些,说这种有用没用的做什么?”

田霜便没再打趣。

三人久没聚在一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这人说一件新鲜事,那人再聊点儿所见所闻,气氛倒是融洽。说说笑笑间,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待几人把话说够了,田霜才笑眯眯说起了一桩事,“腊月二十三是我的生辰,我虽长在京中,可能说得上话的人当真没几个。我这趟过来,其实也是想正式邀请你们二人,届时可得好好打扮打扮来参加我的生辰宴。”

杨青菀惊讶了一瞬,“依着你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到后面说还真是不容易。”而后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亲自来相邀,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四妹妹想必也是很高兴。”

杨思漪在一旁捂着嘴笑,“自然,有这么一件喜事,正好去去霉运。”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日头便西了斜。

田霜意犹未尽,还想在侯府里再待一会,杨青菀扭头却是命人摆饭,“……成了成了,用过晚膳你便回去,我们两家离得也不算远,整个路程估摸着也就两刻钟的功夫。你若是还想来,便明日再来。”

田霜都给气笑了,直骂是她看错了人,杨思漪则在一旁笑得都直不起腰。

用晚膳的气氛也十分好,按理说食不能言,可因着有个田霜在,生生打破了世家贵族给流传下来的用饭礼仪。若非是杨青菀反复劝着催促着,怕是天色完全暗下来了都吃不好这顿晚膳。

好容易都吃饱了,田霜坐着休息了一会,妄想再留一阵,终是被杨青菀毫不留情地‘请’出了院子。

这人一走,清和苑便没那么热闹了,杨思漪也聊够了天,又坐了会便在贴身丫鬟的带路下,提着一盏灯笼回去了。

杨青菀到此刻才得到了放松,她轻呼出一口气,又想到白日所发生的事情,便单独唤了流菊进屋说话。

“探梅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流菊恭恭敬敬地答,“奴婢下午得了您的暗示后,便把她带到其他隐蔽的去处好好问了一遍。探梅姐的说辞是,那日确实是亲眼目睹了四姑娘与周二姑娘站在暗处里窃窃私语,至于都说了些什么她倒是没听到。后来她又回忆了下,说在烟雨行的时候,又见二人私底下有过眼神交流,她那时候没在意,如今想想……”

流菊没再往下说,眉头却是蹙着,“姑娘,会不会就如四姑娘所说,探梅只是心有不甘,想着既然自己没好下场,索性在被赶走之前再造谣生事一番,使得您与四姑娘之间相互猜疑从而引得不睦?”

“不会的,她图什么?”杨青菀轻轻抬了抬眼皮。

探梅虽不无辜,可她信她并无害她的心思。

更何况,她想起了之前的一些疑点所在。

还没去烟雨行之前,她的这个四妹妹先来跟她说了探梅有问题,而她的这个话,很快就在烟雨行被证实。再者,发生了周含烟欲要逃跑的事后,还是她第一个发现;后来周含烟摔下山崖,她的两名贴身丫鬟却抓住她不放,还说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如今想想,当真是疑点重重。

四妹妹仿若是最无辜,可一些关键时刻又恰恰都有她。

她之前也以为雪凤雪灵是因为四妹妹发现周含烟跑了第一时间告知了他们故而怪她恨她,可再结合雪灵所说的,仿若是四妹妹与周含烟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只是到后来她临时变卦,把人给出卖了。

想是这样想,杨青菀却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她自是不愿这个事是真的。

回头又想起她刚刚重生到杨三姑娘的身上时,流菊防着府里嫡母及四妹妹的举动,不觉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却不想,流菊正无声地看着她。

“流菊,你以为呢?”



第一一二章 得赏

隔日,宫里来了赏,说是在烟雨行的时候因救皇帝的御用神医有功,故而与当朝丞相一样,皆有封赏。

杨青菀接旨之后,看着那一排数十人的小太监所捧着的金银财宝奇珍异石,其中甚至还有一匹十分难得玉凝香丝帛,面上一片淡然,实则心里头十分无力。

……她这个皇帝舅舅随手便是这么一大笔的赏赐,明眼人一看,这份量便是不对的。

委实是太过夸张。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还寻了个这么烂的借口,是生怕别人不把这其中的曲曲绕绕编个十个八个的版本怎么的?

还是盛公公亲自过来的,而她又是个适婚贵女,也不知会有多少人琢磨着她与这位皇帝之间会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盛公公如今已经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宣完旨后还巴巴凑过去说了几句话,“县主,若非是咱家在一旁极力劝着殿下不要奖赏太过给引起了别人的主意,只怕殿下会把国库都搬空了。您如今寄人篱下,殿下总担心您吃不好睡不好,被别人给苛待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或需求便跟咱家说一声,殿下会替您做主的。”

杨青菀正正经经地应了声是,不敢有太多的动作,委实是武安侯夫妇就站在不远处的亭柱下,频频往他们这处看来,眸里皆是担忧。想来是怕她是个未出阁的贵女,还没怎么面对过宫里来的人,怕她哪里给说错做错了,惹得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不高兴了。

“……我在侯府过得不错,再怎么说也是嫡长女。这个身份虽没县主那般好用,可也算是天之娇女,自然是亏待不了我。公公回头把皇帝舅舅看紧点,让他不要找理由再赏东西过来了,就今个儿这么一赏赐,外头势必会有关乎皇帝看上武安侯府嫡女等等诸如此类的谣言,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正经嫁人?”

盛公公很震惊,“怎么会?县主与殿下可是亲舅侄!”他说完之后,恍然忆起知道这个关系的也就三人,在他们眼里舅舅赏东西给外侄女很正常,可世人什么都不清楚,自然免不了会胡乱猜测二人之间的关系。

盛公公想到这里,当即隐忍道“县主说得有道理,回头咱家一定会多多跟殿下进谏。”顿了一顿,又阴深深补充,“若真有人敢带头冒犯,待咱家查清楚了定不会轻易放了。”

杨青菀原本还想问问皇帝舅舅近来如何,见武安侯在亭下已经来回踱步了好几圈,心知他是担心的。索性便不再多说,与盛公公道别,“行了,公公快些回去复命吧,您再多待一会,只怕武安侯都要找个借口过来说话了。”

盛公公应了声是,回头又与武安侯说了两句,便端着个架子带着分成两排的宫人走了。

武安侯这当口才敢上前来与杨青菀说话,神色间不乏担忧怀疑之类的。

“……爹爹您有所不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皆是周二姑娘及徐五姑娘的事,却是鲜少人知道在烟雨行那边住着的时候周二姑娘连皇上的御用宁神医也要害了。亏得我发现了不对劲,与相爷一道去救人了,宁神医才有惊无险平安回来。爹爹应该也听说过这位神医,简直是在世华佗,皇上十分器重,大抵就是因此便给赏了这么多的东西,女儿也是受宠若惊。可见,这位神医对皇上是十分有用的,好在当时把人救回来了,否则女儿这项上人头估摸着就不保了。”

杨思漪早早过了来,闻言也帮着补充,“当时据说是宁神医缺了药又怕别人认错了,故而就亲自上山采摘了,不曾想就这么一个空当被周含烟给逮住了机会。那夜天黑地滑,路上还遇了狼群,几经挫折后才得以脱身,相爷还因此被饿狼给咬了,那会的情况到底是如何惊心动魄女儿连想都不敢想。”

武安侯没想到烟雨行还发生过那般凶险的事,自是跟着一惊一乍,额头上都冒了细汗,“亏得你福大命大。”

主母赵氏及其他几位嫡庶出的府里公子和姑娘亦是围了过来,也都听说了这回事,感受与武安侯差不了多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赵氏没把后面的话说完,杨青菀却大致明白她要表达的是什么,“不过得了圣宠倒是好事,侯府有了脸面不说,侯府的姑娘也会因着菀姐儿被高看一眼。”

赵氏喜滋滋的,其他跟着沾光的未议婚姑娘亦是红光满面。

若是被高看了,那未来的夫婿便能有更多的选择了。

赵氏高兴地拉着杨青菀又说了会话才放了人,回头则让丫鬟把那些赏赐给收起来。武安侯见了,即刻就皱眉道“皇上赏给菀姐儿的东西便让她自己收着,你还想着充公不成?”

赵氏仿若是刚刚醒悟过来,哎哟了一声,便跟杨青菀道了一声对不住,“……怪我高兴得昏了头,一时给忘了这是皇上特意给你的赏赐,你别记恨我这个做母亲的糊涂才好。”

杨青菀自是说不会,赵氏便笑眯眯地命人把赏赐一并送去了清和苑。又说今日得了这么大的一件喜事,府里当差的皆有赏,倒是让在场的家仆们喜笑颜开,纷纷道喜道谢。

热热闹闹了一番后,院子里的人便都散了。

杨思漪及杨青菀挽在一处,一面说说笑笑的,一面慢腾腾地往回走。

将将回到清和苑坐下没多久,田霜便又上门来了,提着裙角风风火火地进了门来。

“诶,我听说你得了赏赐,当真是天大的喜事。”田霜神采奕奕的,将将要开口求着把那些奖赏的宝贝看上一眼也好过过眼,一回头便看到靠着左边的大柜子上放了一盘又一盘金光闪闪的东西,三两步便冲了过去,“便是这些吧?”

她胆子大,伸出手摸了又摸,很是兴奋,“啧,我这还是第一次摸到御赐的东西,感觉一下子倍有脸面了。”

杨青菀简直要失笑了,“在我这里也就罢了,出了这个门便得注意下你的言行举止,若是被人看了去,怕是要笑话你了。”

田霜一向是凭着自己喜好做事的人,对于别人会如何评价自己反而是其次。

她拿了块镶着各种宝石的镯子瞅着,不觉笑出声,“不是我说,皇上这么一赏赐,变相帮你扶正了名声。不信你看看,以往对你避之不及的人,只怕都要巴巴贴上来了。”



第一一三章 提上日程

诚如田霜所说,武安侯府嫡出的杨三姑娘得了天家天大的赏赐这一消息,不过是半日的光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众人吃惊羡慕之余,自是要把杨三姑娘因何得了赏赐的缘由给猜了又猜。

这人一多,猜来猜去,便是诸多种版本。猜到最后,说是皇帝看上武安侯府的嫡女这种说法最被众人接受,一时之间,私底下便又传得沸沸扬扬。

后来,武安侯府知道了这种传言,特意出来辟谣,说是因为杨三姑娘还在烟雨行的时候,与相爷一同救下了身处危险中的宁神医,这才得了赏赐。

有一部分人信了这个说辞,却也有一部分人半信半疑,怀疑是这只是个幌子,实则是为已经上了年纪的皇帝看上了娇嫩的侯府贵女的遮羞布。

杨青菀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倒不算多惊讶,左右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赵氏却觉得这些传言可大可小,特意过来寻她旁敲侧击问了又问,杨青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莫须有的事,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谁不知道他还独宠着贵妃娘娘?皆是外面谣传罢了,我若真要嫁人,那也是要当正室的才行。”

赵氏见少女那番淡然自信的神态,心里有了计较,笑着解释,“菀姐儿也不要说母亲管得多,这种传言到底会影响到姑娘家的声誉之类的,母亲要搞清楚了才知道接下去要如何处理最好。如今看你这般笃定,我也就放了心,入宫当了娘娘自然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终究是一辈子要困在里头,我实在是舍不得……”

杨青菀只淡淡笑着,时不时会附和上几句。二人就这般聊了一会,这过程中,赵氏身边的潘妈妈不住往外瞅上两眼,杨青菀都看在眼里。

她还记得前阵子母亲赵氏在她跟前提起的潘志有意流菊的事。

她倒是私底下找过流菊探过口风,可流菊看着好似对这个话题很是反感,劝了她几句之后,流菊便以她会把这事儿解决作为结尾。

在烟雨行的时候,常常都是她随侍在身边,回府后亦是。可今早赵氏一过来,她一见潘妈妈便直接避开,到外头去了。

潘妈妈之前倒是寻了个由头出去,不消一会便又回了屋里,看那模样应该是没找到人。

故而人虽在赵氏身边,眼神却是不住地往外飘,明显的心不在焉。

杨青菀也就没去吭声。

二人还在说着话,一直没露面的流菊倒是送了果茶进屋来了。她目不斜视,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前脚刚刚踏出屋子,后脚潘妈妈便赶紧跟出去了。

赵氏并非没察觉,当下便笑着说,“……看来潘志对流菊十分上心,菀姐儿你也看到了,潘妈妈自从来了你这,连我身边都是待不住的。方才我就看到她巴巴望着,想来是盼着流菊,果然流菊一出现她就跟凑过去了。可见潘妈妈也是对流菊喜欢得紧,以后她若是真嫁给了潘志,自不会亏待了她。”

话里话外都是帮着潘家母子说话。

杨青菀笑了笑,“这个还是得看流菊的意思,我之前跟她聊过这件事,她的意思是要自己处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去干预也不好。”

赵氏却不赞成,“按你这么说,流菊定是知道这其中我帮着牵线了,你一直没点头,她说不准以为是你不同意,故而也不敢去回应潘志的情意。再者,我之前也说了,流菊虽在你身边伺候多年,可到底只是个丫鬟,你这个当主子的做主给她指个人家也是正常。更何况潘志也算是个好小伙,府里还有两三名小姑娘私底下对他青睐有加,流菊再这般磨磨蹭蹭的,保不准要错过个好儿郎。”

杨青菀将将拿了果茶轻抿了一口,闻言动作微微顿了顿,“母亲有些话我倒是不敢苟同,总而言之,她愿不愿意接受潘志取决于她。他们若真是心心相印,我不仅祝福他们还会给流菊添嫁妆;流菊若是不允,我自也尊重她,总归还有我在,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也不难。”

赵氏是个内宅妇人,又当了好些年的主母,察言观色十分厉害。心知跟前的这位有些恼了,自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忙笑着打圆场,“菀姐儿说得是,流菊有你这样的主子倒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情情爱爱的,也确实并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暂且随他们去吧。”

杨青菀也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赵氏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忽地叹了一声气,“如今已经腊月下旬了,也不知你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一面说一面看了看外头,“离着年关也就十日有余,他在的地方是开河镇,离京有五六日的路程。说来也是不走运,八月的时候因着开河镇洪涝得厉害,青玉被派遣过去帮着修建堤坝水渠运河之类的;这工程也不知道进行得如何了,偏偏又遇上了大雪,据说那边损失惨重,还压垮了不少的房屋。青玉哪曾吃过这样的苦?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可有吃好睡好。”

赵氏说到最后,面上浮着担忧。

杨青菀对这位亲哥哥并没半点印象,默了默,也只得安慰道“母亲也不用太过担心,大哥并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若是信中没说,那他定是安康无恙的。”

赵氏点了点头,低头喝茶的功夫,潘妈妈回来了。

面色很是不好看,想来和流菊还是没有谈妥。

赵氏见人回来了,也就没再多聊,客套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们走后,杨青菀本是想当面问问流菊是什么情况,可见流菊如无事人一般收拾着东西,索性不再多提。

流菊既然说过她会处理好,想来心里应该有了主意,她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多了反而不合适。

至于那个潘志,之前倒是想着遣人去观察观察,又因着烟雨行发生的事情给耽搁了,眼下是要提上日程了。



第一一四章 生辰宴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田霜的生辰日腊月二十三。

田霜早早便遣了人过来催了一回,杨青菀及杨思漪倒也用心,这日皆是起了大早,换上了得体的衣裳,配上合适的妆容,带着精心备下的礼物便出了府门口。

侯府的两扇朱门将将拉开,外头已经等了两三辆的马车。见一行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原本坐在马车里头的贵女即刻便被丫鬟扶着下了车,一个个笑盈盈地朝着她们迎了过去。

“青菀,我听说你也是要去参加田霜的生辰宴,正好我也是。因着离你这里又不远,便想着要不要一起。倒是好巧,我的马车将将停好,你们便出来。”

“不然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我欲要去田府,途经这里的时候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马车里是个熟人。左右都是田霜的好友,今日这么见上一回,以后自也是要成为朋友的,索性也跟着在这里候上一候。”

“……”

那几位大家贵女皆是笑盈盈的,倒是十分会说话。

杨青菀笑着与她们一一寒暄过去,对于她们嘴里头说的巧可是一点都不信,多半是从哪里得来了小道消息,知道她受了田霜的邀请,故而趁着这个机会候在门口,以拉近彼此的之间的距离。

她以前名声确实不好,奈何她前几日才被天家赏了东西,这对于闺阁贵女来说是莫大的恩宠。在这之前,整个京城里可没有谁家的贵女有这等得皇帝赏赐的殊荣,得了赏也就是等于入了皇帝的眼,皇恩浩荡,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自然都是削尖脑袋制造各种机会与她扯上一点半点的关系。

她已经记不起自从被赏了东西之后,前前后后有多少往日里素来没有来往的贵女借着各种由头上府来。

因着田霜催促得急,府门口的几位贵女便没多聊,彼此混了个脸熟又问候几句之后便一道往田府去了,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几人递了牌子过去,很快便被丫鬟引进了府。将将走了一半的路程,便与早早收到风声故而赶过来的田霜撞了个正着。

几人便停在亭廊上说说笑笑了几句,田霜让丫鬟继续把那几位往里头引,“沁春园已经备下各色糕点瓜果吃食,你们先过去坐着说话,我随后就到。”

回头则是把杨青菀给拉住了,“今日我生辰,还没想好要搭什么衣裳和首饰呢,正好你来了,快帮我参考参考。”

田霜神采飞扬的,看着心情倒是不错。

杨青菀也懒得去沁春园与一堆的贵女坐在一处,免不得又得一番寒暄,倒是更乐意和田霜待在一处。

二人认识到现在虽谈不上有多久,可共过患难的人感情是不一样的。

回到田霜的闺房后,杨青菀一面帮着挑衣裳首饰,一面与田霜清清浅浅地说着话,等回到沁春园都是好一会功夫的时候了。

沁春园是专门拿来举办生辰宴的地方,自是做了一番精心的准备。田霜生来性子直爽,并不喜欢和那些心思曲曲绕绕的贵女打交道,故而今日来的人皆是与田霜合得来的。

杨青菀粗粗一看,总的也就七八个,加上她们,将将好能凑够热热闹闹的一桌。

彼时,皆是坐在亭子里说说笑笑的,就连杨思漪都融入得极好。有人眼尖,看到二人过来了便站起来笑盈盈唤了一声。

一群人便把目光都投了过来,或坐或站着,眉眉眼眼倒都显得十分和善。

田霜今个儿心情亦是不错,与杨青菀一同进入亭子里后,便拉着她大大方方介绍给了其他贵女,“这位便是近来在街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杨三姑娘,你们不还在讨论人家吗?这会人也到了,你们倒是可以好好瞻仰瞻仰。”

语气又是得意又是自豪。

有与之交好的贵女笑骂了她一句,其余人则是面带善意与杨青菀相互问好。

总归气氛也融洽。

介绍完杨青菀,田霜又介绍起了杨思漪。

“这位就不用你来介绍了,你还没来之前,我们正在下棋呢。”有一位贵女啧啧了两声,“我一向自诩下棋技术不错,杨四姑娘倒是深藏不露,一上来便把我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真也是个难得的奇人。”

杨思漪得了这么一夸奖,自是要谦虚回上两句。那贵女摆了摆手,反而冲着田霜道“今个儿你生辰,我便不与你顶嘴,不过你休得打扰我们下棋。”她道完,便邀着杨思漪一道坐回了棋盘那处,都要把田霜都气笑了。

“好你个唐璐,敢情你一早来我这里,便是为了下棋的。”

众人皆被这句话给逗笑了。

介绍完了之后,一众贵女便都坐了回去,聊起天来倒是十分热烈。杨青菀坐在一旁淡淡笑着,听着她们一个接一个的话题,压根就没有冷场的时候,便猜测着这群贵女私底下应该也都是相识的。

她吃完两只蜜饯时,今日的主角田霜忽地站了起来。

“我今日还给各位准备了亲自做的糕点,你们且都在这边等着,我过去厨房看看。”她笑眯眯的,回头则是点了一名贵女,“静雯,你这人最好吃,你便跟我一道过去看看,保不准你还能第一个吃到呢。”

随着她这一唤,亭子里静了一瞬,杨青菀便瞅着一名坐在边上的贵女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你做的糕点能好吃到哪里去……”话将将说了一半,她身边临着坐的贵女即刻不露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收了嘴,勉勉强强答应了。

二人走后,亭子里的贵女们似也受了点影响,气氛很是微妙地变了。

有人出来打了圆场,“静雯来的时候便无精打采的,我后来问了下,说是昨夜里没睡好。难得田霜亲自动手做吃食,还敢在生辰这日让我们尝试,想必是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的。田霜大抵是看出静雯兴致不高,这是在拐着弯哄她呢,保不准一会吃到美食了,回来的时候就又是一个样了。”

其他贵女不约而同附和,这人一句那人一句的,气氛很快又热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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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以后就当不认识

杨青菀亦是跟着笑,心里头心知肚明。

田霜这人一向直爽,若真是这位贵女所说的这个原因,她早就如开玩笑一般打趣起那人。可她不是,而是寻了个借口把人给带走了,怕是想与之聊一聊。

她琢磨了下这二人的性子,倒是有些担心了。

田霜的性子不算好,那位叫静雯的贵女敢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嫌弃田霜做的糕点,怕也不是会让步的主。只怕二人这一去,万一没谈拢会不会闹起来。

思及此,她瞅准了个机会,以自己要去如厕为由离开了沁春园。

出来之后,杨青菀便因着跟前的两条青石道犯了难。

她是第一次来田府,对田府的构造不熟,故而不知要走哪条路为妥。好在正好有个丫鬟从沁春园出来,她即刻把人拦下问了问,得知左边那条是通往厨房的,当下便循着青石路去了。

田霜用的理由是去厨房拿糕点,一会回来定是要意思意思拿上一些,故而她们八成是往这边去了。

果然,杨青菀将将穿过一处院子拐了个月亮门,便隐隐约约听到角落里传来了小小的争执声。

她细细听了听,分辨出其中一个就是田霜的声音,便寻了个隐秘处待着。心想着若是真闹大了,她便假装成出来找她们的样子来帮着缓和一下气氛。

彼时,田霜与胡静雯就面对面站着,二人面色皆不好看。

“田霜,我是把你当好友才跟你说心里话,那位杨三姑娘前些日子得了宫里的赏,确实是莫大的恩赐。可是你想过没有,外面说是因为她救了皇帝最信任的那位神医故而封赏,事实是不是那样的,有几个人会信?你看看杨三姑娘长的那副狐媚样,一看便不是正经姑娘。说什么是和相爷一同救的人,她能帮上什么忙?前阵子烟雨行封了那么久,保不准见着这么难得的机会,暗中给相爷投怀送抱了也不是不可能,否则相爷为何会把功劳也分给了她?回头又得了赏,都不知会不会又在什么时候给皇帝献了身子……”

话都还没说完,忍无可忍的田霜已经一巴掌落在了她娇嫩嫩的脸上。

胡静雯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抚着生疼生疼的脸,双眸一下子涌起了泪花。

“你居然打我?你为了那个贱人打我!”胡静雯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与你认识了五年,从来就没红过脸,你竟为了那么一个贱人这般待我!”

田霜都要气炸了,指着她的鼻子道“倒是我看错了你,外人怎么说怎么做关我什么事,你作为我的好友,却在我跟前肆意践踏我的另一个朋友。我与青菀认识的时间虽然不及你的长,可是我信我的眼光,她不会是那种人。在烟雨行的那事,她受了诸多的委屈,我去见她的时候也不曾听她抱怨过一句。她若真如你所说的那种人,又怎么会许诺下了与徐如兰共生死的话?倒是更能说明她是个站得直行得正的人。”

田霜越说越生气,不知不觉便把胡静雯给逼得连连后退,“胡静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即便是眼红青菀,那也不能张口就毁人清誉!你这种做法,与外面那些胡言乱语幸灾乐祸的人有什么区别?你当真是让我失望,若非是你在亭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青菀面带不善,我当真不知道你竟是这般想的!”

她噼里啪啦抢白了一番话,直把胡静雯说得抬不起头来。

胡静雯欲是火冒三丈,“我哪里诋毁她了?外面私底下都是这样传的,我也觉得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故而才提点你两句,不曾想,你竟是执迷不悟!”她委屈得不行,一甩脸便转了个方向,“你为了她竟这样说我骂我还打我,我看我们这个朋友是当不下去了!”

胡静雯气急了才说了这种话,本来也只是气话,却不想,田霜听了之后立刻道“你说得对,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你这般不讲道理轻易就信了外面谣言的人,我真不屑于和你做朋友,以后就当不认识了!”

田霜道完,即刻遣了丫鬟送客。

胡静雯原本是有些后悔,见田霜如此绝情,当真是气坏了。

“好啊你,田霜,你翻脸不认人,我也不愿再忍着你让着你!”

胡静雯怒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站在暗处的杨青菀面色沉沉,当真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她的原因,田霜与人家绝交了。

眼看着田霜皱着眉在跳脚,她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要露面为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趁着有竹林的遮掩,她原路返回了亭子。

坐下没一会,田霜便回来了,与之前一面怒容相较,现在倒是面上笑嘻嘻的,仿若方才与胡静雯的争吵没发生过一般。

她身后跟着四名丫鬟,手里头皆是端着吃食。

“快,都来试试。”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杨青菀的视线,田霜特意招待了她两句,“你做什么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十分厉害,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夸赞?”

她这一番臭美,引得其他贵女笑了起来,一圈人彼此都跟着打趣了几句,才开始品尝刚刚出炉的点心。

杨青菀亦是跟着拿了一块在手里,到底还记着方才所看到的事情,心中百味陈杂。

她当真没想到田霜竟是这般维护她。

杨思漪就坐在她身边,见自家三姐姐似愣了神,便笑着与她轻声说话,“三姐姐,田霜做的这个冰皮百果糕味道确实好,清甜糯软,入口即化,当真是好味道。”

杨青菀便咬了一口,确实就如自家妹妹所言,味道极好。

亭子里的贵女们已经夸奖起了田霜,后者十分受用,大言不惭若是去参加糕点比赛她定是要夺得头筹,又惹来一阵哄笑。这笑着笑着,便有人问起这个糕点的做法,田霜也乐得分享,很快便又聊得一片火热。

就连杨思漪都聊得十分开心。

杨青菀不觉间便吃完了一块,看着跟前和谐欢快的一面,心情也渐渐好了。

她也慢慢一起说着话开起了玩笑,没多久,却是有丫鬟来传刘大公子来了。

杨青菀抬了抬眼皮,倒是没什么反应。刘大公子她是知道的,也就是田霜的堂哥刘崔城。

之前那位上门跟她提过亲的公子哥。



第一一六章 你说得有道理

听闻堂哥刘崔城来了,田霜似眼前一亮,即刻让丫鬟把人请进来。

杨青菀动作顿了一顿,觉得就这般男女同席了会不会有些不合理。回头见在座的贵女们竟没人反对,登时有些惊奇。

大抵是有贵女看出了她眉间的困惑,当下便笑着道:“杨三姑娘是第一次参加田霜的生辰宴吧?故而你有所不知,每年上府里来庆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久了也就成了熟面孔。至于男宾,据我所知,也就刘大公子一个。最初的那几年,因着男女之防,田霜总要在我们及刘大公子之间跑,待要吃这顿生辰饭的时候,往往更为麻烦。后来一合计,左右就一个刘大公子,索性便也放了他进来与我们同在一处,一开始自然都放不开,经了这几年,倒是都慢慢接受了。”

田霜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点没跟杨青菀说过,忙不迭认了错,“……不过你们放心,我这位堂哥老实本分,同席了好几次皆是十分遵循礼节,不会让你生出冒犯之意来。”

又有贵女笑了,“只是他大抵还是过不去这个坎的,去年和前年皆是在田霜跟前露了个脸就跑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今年倒是稀奇,都让丫鬟来通传了,可见也是想进到这亭子来。”

有人似是忆起了往事,当下咦了一声,“我若是没记错,这位刘大公子之前曾经上武安侯府去提过亲,求的便是杨三姑娘吧?只是到底可惜了,一会若是进来了,不知会不会有些尴尬。”

她一面说一面朝杨青菀这处望了望,眼神纯澈,倒不想是看戏的,是真的有这个担忧。

田霜即刻就接了话,“自然不会,我堂哥又不是记仇的人,而青菀这样的侯府嫡女,想求娶的多得是,又不差我堂哥一个。”

意思就是这种事很寻常,没必要特意拎出来说。

那位贵女似是听懂了田霜的意思,心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附和道:“田霜说得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换成我是男子,估摸着也得上武安侯府走一遭。”

她这句话倒是把在座的贵女给逗笑了。

杨青菀心知她们是担心自己心里有顾虑,当下便大大方方道:“无妨,之前在烟雨行的时候机缘巧合下见过一面,刘大公子看着确实是个值得来往的朋友。”

“……”

彼时,沁春园热热闹闹的,田府却是悄咪咪迎来了个大人物。

田府的老太爷是三朝元老,今日休沐在家。忽闻当朝丞相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登时便从书房里出了来。

原本是想亲自去接的,奈何年纪大了,走得不快,赶忙遣了大管家快去迎人。

大管家当下便领了几个小厮行色匆匆地出去了。

等到田老太爷见到人的时候,大丞相已经被领了一半的路。远远的便要行礼,沈凉昭忙把人扶了扶,“田大人无须多礼,若论起功德,我还得多跟您学习学习。”

田老太爷哪敢应下,连道了几句使不得。又忆起他所听到的那些传闻,忙关切问道:“老臣听说沈相遭了狼群,手臂伤得不轻,现在如何了?”

沈凉昭眉目清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前前后后在烟雨行养了十日左右,眼下已经没大碍,前两日就回到了相府。甚至嫌纱布碍事,已经拆了下来,眼下只要涂涂药膏便能应付。

此次上田府来,委实是因为他起疑一些事,需要田大人帮着解惑。而他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他便来跑了这一趟。

“沈相若是有事找臣,遣人来说一声便是,老臣随叫随到。”田老太爷有些内疚,“不要顾虑臣年老,臣还走得动。”

沈凉昭又跟着寒暄了两句才切入正题,“……东平侯的死,对外说是内宅不太平引起妻妾争风吃醋,他在劝架中被误杀。我这段时日都在看相关的卷宗,倒是发现几个疑点,这事儿之前是您接手的,故而欲来请教一下。”

田老太爷一听,即刻就点头,“沈相想知道什么,老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人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途经沁春园的时候,见有一年轻公子带着小厮就站在园口处。彼时正伸长着脖子往里瞅,左瞧右瞧都没看到有人出来,转而来回踱步。

而园子里头隐隐传出了一阵姑娘家的说笑声。

沈凉昭不觉放慢了步子,稍稍挑了眉。田老太爷见了,赶忙解释了他的堂亲身份以及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今日是我孙女的生辰宴,故而里面聚了不少别家的小姑娘。至于崔城,他自小与我这位孙女要好,想来站在那里是准备给她递生辰贺礼之类的。”

刘崔城他自是认识的,已经在吏部待了两年,能力倒是不错。

听得田老太爷的后半句,他的目标便落在一旁的小厮身上,手上果真捧了个贺礼。

沈凉昭也没往心里去,眼下还有正事要谈,委实耽误不得。

刘崔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沁春园,连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发觉。他很是紧张,想着即将要见到心爱的姑娘了,忙理了理仪容仪表。理完之后又生怕哪里给漏了,转头让小厮帮他看看。

“爷,您已经十分风流倜傥了,若是进了园子,杨三姑娘定会被您引去了注意力。”小厮有意缓解自家爷的情绪,话自然是挑着好的说,说完好听的又十分殷勤地帮着分析,“之前您虽然上武安侯府提亲失败了,可那会杨三姑娘还没见过您,故而拒了也是能理解。如今不一样了,你们正经碰过面的,爷样貌堂堂又是吏部的一份子,前途无量,还有谁能拒绝?爷只管放宽心,久了杨三姑娘自会动心的。”

刘崔城果然心动了,点着头,“你说得有道理,回头给你加个鸡腿……”

主仆二人说这个的时候,沈凉昭与田老太爷正好走了过去,自然给听了个全面。

田老太爷脸皮薄,当下就有些挂不住了,只得尴尬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胆大,颇有些越挫越勇的意思。这混小子也是死心眼,前回求到武安侯府去的亦是他自己坚持的,本以为被拒了之后他就会消停,谁曾想,他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第一一七章 痴情种

沈凉昭回头把人望了望。

园子门口的公子哥长得确实不错,大抵是听进去那小厮的鼓舞,眼下倒是意气风发。

他点了点头,“刘郎中倒是个痴情种子,不过既然爱慕人家姑娘,努努力也不算枉费此生。”

田老太爷很是感谢丞相的配合,当下三言两语便把这个话题给揭了过。

沈凉昭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想起前阵子自己被看光了的事,那还是他活到现在的第一遭,到底是印象深刻些。

而看光他的那位贵女如今就在园子里面,外头则有个公子哥巴巴盼着她。

他这么想着想着,一时就给走了神,还是田老太爷连唤了他几声才回神。

即便如此,他要掩饰过去也十分容易,“……我在想着今日所看到的那些卷宗,越想越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他顿了顿又开了口,“这里头涉及到的人倒是不少,正好刘郎中在府内,我看让他过来帮着理理这里头所涉及到的各级官员倒是有必要,田大人意下如何?”

事关国家大事,田老太爷自然是十分赞成,当下便遣小厮出去喊人。

沈凉昭瞅着小厮往外跑的身影,心里头舒坦了。又走了一会便到了田大人的书房,二人率先进去了。

这厢,两位朝堂忠臣关起门来说事,那厢,望眼欲穿的刘崔城总算眼前一亮,看到了方才进去通传的丫鬟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他身边的小厮很有眼力介,当下便高兴与刘崔城道“爷,您看这位丫鬟笑得多开心,肯定是给您带好消息的。”

刘崔城只矜持地嗯了一声,抑制不住激动。

等那名丫鬟站定,又告知四姑娘请他进去后,刘崔城再也控制不住,两边的唇角险些拉到了后脑勺。

进去之前还是担心自己的仪容仪表有没整理到的地方,匆匆让小厮帮他再检查了一遍才放心,为此还被小厮给偷偷笑话了。

他调整好了心情,正欲随着丫鬟往园子里走,后面却有人喊住了他,“大公子请留步。”

刘崔城回过头,见来的人是田老太爷身边伺候的小厮,赶忙顿在原地并问了话。

“老爷有请,说事关国家大事,需要您过去帮忙。”

刘崔城一听,即刻就犯了难,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沁春园里有他喜欢的姑娘,眼下正好还能借着堂妹生辰这个借口混进去看一眼芳容,若是幸运,甚至还能坐下与她说会话,对他来说当真是很大的诱惑。可另一边,老太爷在这个时候遣他过去,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事关国家社稷,他哪里能放下?

刘崔城纠结了一瞬,终只能跟丫鬟道“你跟堂妹说一声老太爷找我有事,怕是不能过来帮她过生辰了。”回头让小厮把贺礼交到丫鬟的手上,又让带了几句吉祥如意之类的贺语,便略有些失落地去书房寻人了。

丫鬟也只能把话带回沁春园,田霜原本在和其他人说笑,闻言很是惊讶,须臾之后却也能理解。

他这个堂哥是个什么德行她十分了解,眼下心心念念的美人近在眼前他却抽身而去,可见祖父找他的事确实不小。

她其实也有心促成这两个人。

在这种世家子弟中,难得的是有这片痴情,她这位堂哥求亲被拒了一次,却还是喜欢着人家,可见心里待她是真心的。而杨青菀,在她看来是个被流言蜚语害了的侯府姑娘,人品实则不错,又是她的好友。与其把她推给其他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还不如与她这位堂哥喜结连理。

总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如是想着,心里头冷不防便生出了一计,回头则是与众人说了堂哥有事不能过来的事。

有贵女听了扑哧一笑,露了个了然的笑容,“怕是借口吧,我还记得前两年的时候他一个公子哥混在我们一群姑娘中间,脸都红到了耳根,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人。什么有事不能来?只怕是临时退缩了,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精,看把他吓的。”

其他人跟着笑,大抵是因着对这位刘大公子确实是比较熟悉的,倒是敢调侃上几句。

片刻之后便都忘了这回事,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

田霜面上笑眯眯的,私底下却时不时拿眼把杨青菀瞥上两眼。杨青菀又不是死人没感觉,把田霜抓了个现行后轻声问她,“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有话你直说便是,这般遮遮掩掩的,倒像是做贼一般。”

田霜自然不能把她心里所想的给坦白了,便轻轻一笑,“我这不是亲手做了冰皮百果糕吗?难得味道不错,便想着送过去给我祖父试一试。”

杨青菀即刻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也跟着笑,“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准备去邀功,想自己送过去听上两句好听的。”

田霜没脸没皮地笑,“一会你陪我过去走一趟怎样?”

杨青菀没多想,即刻就点了头,调侃道“今日你生辰,自然是你说了算。”

见她同意了,田霜很高兴,二人说私密话说得神采飞扬的,一旁的杨思漪忍不住笑着问,“你们这是在聊什么?看把你们个高兴的,不如也说出来让我听听。”

杨青菀回她,“哪里有什么高兴的事,不过是这位想拿冰皮百果糕过去哄田老太爷开心罢了。”

田霜忙点头附和,“我祖父岁数大了,咬不动了。又不喜甜食,今日做的这个糕点正好是清甜不腻,保不准他会喜欢。”

杨思漪笑弯了眉头,“这倒是好主意,既有了孝心又得了表扬,一箭双雕呢。”

三人说话的音量并不小,在场的贵女都听到了,当下都表态田霜要抓紧时间把糕点送过去给田老太爷品尝品尝。田霜正中下怀,当下便起了身,“……左右大家都是熟人,你们便吃好喝好等着我回来。我送了糕点过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得了好话回头再转述给你们听。”

她这几句话,又讨到了几句调侃。

田霜神清气爽,吩咐丫鬟下去准备糕点的同时,拉着杨青菀便一道走了。

第一一八章 正值妙龄

刘崔城被引着去书房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案台后有条人影。

他只匆匆过了一眼,并没注意看,还没到案台跟前便先恭恭敬敬唤了一声老太爷,“……您急匆匆喊晚辈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一面撩着垂下来的纱幔一面继续道,“需要什么帮忙您直说,只要晚辈能做到,晚辈一定——”

案台后的人抬了他一眼,刘崔城才看清了那人是谁,当下便顿在了原地。

“相、相爷,怎么是您?”刘崔城语无伦次。

田老太爷彼时正在案台右边的书架上找寻着需要的卷宗,臂弯里已经有了两卷。听得声响即刻就抬头,透过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有条瘦高的人影,即刻就拿长辈的口吻道“这些年学的礼义廉耻都学哪去了,看到丞相也不快些行礼。”

刘崔城如梦初醒,赶忙抱拳行礼。

他原本以为书房里只有田老太爷一人的,不曾想,竟是连丞相也在。意识到这一点,他面色又严肃了两分。

丞相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可见事情确实是重大而棘手。

沈凉昭半弯着腰,正在翻案台上的卷宗,眸光精亮。见刘崔城似是还没缓过神来,倒也没什么动作,只嗯了一声便遣他到身边来,扔了一沓的卷宗给他,“这个是我看过东平侯事件后自己整理出来的一些人或事,你先过一眼,看看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的。”

东平侯的事,他其实了如指掌。只是刘崔城被他以协助的名义给叫过来了,自然也要做做样子。

刘崔城听了,不敢有任何耽搁,忙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意识到自己直接站在案台里头看卷宗,不方便不说,还要影响身边这位祖宗办事,赶忙搬着躲一旁去了。

待在隔着一丈远的那张桌几上坐好,他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了下来。

沈凉昭依然专注着手里的卷宗,一对浓眉轻皱,面如冠玉。看了一小会,发现有个地方对不上,正欲找田老太爷解惑,将将抬眼便看到窗外忽地出现了几条人影。

书房里的案台就设在窗户边上,故而他多看了两眼,便把带头的两名贵女之一给认了出来。

那人长得美艳,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十分魅惑。也不知是不是他之前没注意,如今这般一看,便想着这天底下有几名男子能抵挡得住她的那副容颜。

她一面走一面和身边的人说着笑,唇角的笑容轻荡,眉眉眼眼艳丽中又带着温柔。

哐当一声响,倒是把沈凉昭的思绪给引了回来。

他寻声而去,这才发现田老太爷臂弯里装了四五个卷宗。大抵是因为没拿好,一个卷宗掉到了地上。

田老太爷年纪大了,又抱了一堆东西,微微弯着腰想去够地上的卷宗,奈何没成功。沈凉昭见状便从案台后出来,帮忙捡了起来。

田老太爷忙道谢,“……多谢沈相。”又感叹了一声,“到底是年纪大了,手脚总归没那么利落。”

沈凉昭回他,“田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您如今还老当益壮着,朝堂上可不能缺了您。”

说了几句话后,沈凉昭再一次往外看,方才刚刚进院子的两名贵女,如今已经越发近了。

他条件反射般地望了望在另一边的刘崔城,后者正俯在桌几上,很是认真地看着卷宗,压根就不知道他心头念着的那位姑娘正一步一步朝书房来了。

眼见着书房的房门马上要被敲响,沈凉昭忽地唤了一声刘郎中,刘崔城忙谦卑地站得笔直。

“田大人岁数大了,又找又拿的着实比较辛苦,你便先放下手头的事,过来帮一帮。”

田老太爷忙道“不需如此,老臣还是担当得起这份工作的……”

沈凉昭笑着说话,“田大人不要误会,到底是关乎国家的事,两个人的动作和效率也会快一些,并非是担心您做不好。”

田老太爷只得应了,“多谢丞相体恤。”

沈凉昭则是直接把他找出来的卷宗给抱回了案台上,回头便看到刘崔城已经扶着田老太爷往书架的深处去了。

他在原地站了站,幽深着一双眸子走向了房门。

彼时,两名贵女正手挽手踏上了台阶。田霜因着自己的私心很快便能实现了,面上眉开眼笑的,这让杨青菀不住抬了她几眼,甚至觉得莫名其妙。

“我觉得你今日的状态不大对,是不是瞒着我做了点什么?”杨青菀的直觉十分准,话音一落,便见田霜做贼心虚一般地收起了笑脸,信誓旦旦道,“怎么会,我不可能做些害你的事,你无须紧张。”

见杨青菀也没怎么怀疑,她忽地又嬉皮笑脸起来,厚着脸皮问,“青菀,其实你现在正值妙龄,有没有想过寻个合适的男子嫁了?”

杨青菀猛地听到这句话还愣了一瞬,到底是有片刻的羞耻感。

她很快便平复了。

“我还没老到嫁不出去的时候,再者,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舒服。”杨青菀想起了前世,即便是嫁给了心仪之人,日子过得其实一点也美好,相反,她还积累够了伤心,“不好不好,我还想过几年清静的日子,待我享受够了也不迟。”

田霜觑了她一眼,“你又没嫁过人,哪里知道嫁人之后日子是好是坏?”转而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一些,笑眯眯道,“你看我堂哥如何?人长得好学识也好前程更是似锦,最重要的是,我堂哥心里头一直念着你,你不妨考虑下?依着你这个身份,想嫁个更完美的夫君是不难,可人家不能知根知底也不知会不会待你好不是?我堂哥就不同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除了生了张娃娃脸,其他的皆是没得说。”

田霜为了促成这一对,几乎是拼了命夸着刘崔城。她是真心为着杨青菀着想,自家堂哥确实是不错的,既然堂哥念念不忘人家,她便想着帮一帮,若是成了最好,不成的话以后便都不再提起。

以至于书房的屋门突然被拉开时,二人都给吓了一跳;再看到里头露出的那张白玉脸,登时给惊在了原地。

第一一九章 搞事情

沈凉昭一打开门,听到的便是田四姑娘双眼发光地跟杨青菀说着刘郎中如何如何好的话,当下便挑高了眉头。

他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内容,心里头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幸亏他找了由头把刘郎中塞书架深处去了,只怕这会儿还在帮着田老太爷找着卷宗。

见两位方才还说着笑的贵女如失了语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他轻轻笑了笑,打破了沉默,“我本来是想着到外面呼吸一下空气,不曾想竟遇到两位姑娘过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悄无声息地把房门带上。

杨青菀及田霜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当今大丞相,被吓懵了倒是真的。

她想起了方才田霜说的那些什么婚婚嫁嫁之类的言语,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心想着跟前的这位定是听到了,一面觉得尴尬,一面又只能装得若无其事。

“田霜学做了新糕点,听说田老太爷在这里便眼巴巴送了过来要给他老人家也尝尝鲜。”杨青菀捅了一下田霜,后者才好似回了魂,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我祖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又不喜很甜的东西,正好我做的这个百果糕甜度适中。”

她一面说一面从丫鬟手里头接过了食盒子,“既然相爷也在,不如也试试。”

沈凉昭看了看,从善如流地提在了手里。

“田四姑娘这般有孝心,一会田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他轻轻掂了掂食盒,微微扯了一丝笑意,“届时田大人若是愿意割爱,我便从他嘴下讨一小块试试。”

田霜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杨青菀立在一旁温温婉婉的,一声也不吭,心里头则是想着,她近来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

前有她看了跟前这位祖宗的身子,一下子便自己在他眼里仿若矮了一截;后则如跟前这种尴尬境地,明明只是高高兴兴陪着田霜往书房送了个糕点,临近的时候被田霜不正经地调侃了几句,这位爷又听到了。

也不知会不会给人家留下个恨嫁的形象。

……单单这两件,就足以让她叫苦不迭。

杨青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屋门又被打开,田老太爷从里头走了出来。

田霜很高兴,本是要迎上去,又碍着跟前杵了个大权臣,只得收敛着性子恭恭顺顺跟田老太爷福了福。

“四丫头怎么来了?”

田老太爷瞅着面色淡然的当朝丞相,到底是顾虑的,忙把田霜拉到一旁去,“今日相爷在,由不得你胡闹。我们现在有要事相商,你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乖乖回去过你的生辰。”大抵是了解自家孙女的脾性,又添了一句,“一定得听话,不要给我闯祸。”

田霜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她并非不分轻重,相爷这么大的一尊佛就在这里,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闹腾。

祖孙二人在旁说话的同时,刘崔城亦是跟了出来。

他在屋里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有姑娘的交谈声,当下就辨出了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堂妹,另一个声音则……

刘崔城开始心不在焉了,偏偏一旁的太爷没什么反应,索性就提了一嘴,他们这才出来看看。

本以为这下能过过眼瘾了,相爷却是很巧地挡了他的视线。

他将将要换个角度,那人却忽地给他递过来了一个食盒,“这是田四姑娘送过来的,说是要给尝鲜。”

刘崔城忙接了过来,自然不敢让大丞相提着。借着动作想把人家姑娘看上一眼,相爷身形一动,又是十分巧合地把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刘崔城很着急,可再着急他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当下便决定先把食盒给拿回屋里去,以免破坏了他在佳人心中的翩翩公子形象。

将将转过身,那位祖宗又发话了,“刘郎中,那些卷宗十分重要,你若是没事便先帮忙整理一下。”

刘崔城很委屈,却不得不转身复命。

沈凉昭看着刘崔城一脸生无可恋地进了屋,总算也觉得神清气爽了。回头见跟前的贵女正拿眼往屋里瞧,他又扬起了一对浓眉。

“杨三姑娘是想进屋喝茶?”

杨青菀摇着头,赶忙收起了目光,笑着道了句“我只是觉得挂在正厅的那副画很有趣,便多看了一眼。”

她道完话便垂下了头,委实是觉得在这位爷跟前有些抬不起头。

沈凉昭也没多说,如今刘郎中已经乖乖到屋里看卷宗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了。

田霜听完田老太爷的叮嘱后,很快就回了来。她牢记着自家祖父的话,自也是不敢多留,两名贵女正正经经拜别之后便离了院子。

走出老远之后,田霜才停下来,这会儿才拿手使劲抚着胸口,叠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怎么相爷会在书房里头?也没个人来知会我一声,否则我定不敢去闯了我祖父的书房。”

杨青菀离了院子后,显然整个人也舒适了不少。

她还没搭话,就见方才被吓得不轻的田霜忽地双眸闪亮,话锋一转,“啧啧,以前还没这般近距离看过相爷,今遭儿可算是被我逮到了一回。俊,是真的俊,无怪乎这京城里的贵女都想着要嫁给他。”

道完,又叹了一声气,“也不知以后谁有那个福气能当了他的妻子。”

杨青菀听了倒是开起她的玩笑“我看你倒是不错,如相爷这般的人少见少有,权势样貌人品都全了,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个了。”

田霜越听越惆怅,“你莫抬举我,我自己几斤几两我有自知之明。便是因为相爷太过优秀了,我才不敢有念想。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哪里是我能驾驭得住的?还是别去做那些青天白日梦。”

她说着说着,忽地扭头把杨青菀上上下下看了个来回,“唔,我倒是觉得你有点希望,以后相爷的妻子若是你,我倒是能接受,又有面子。”

田霜吃吃笑了一声。

杨青菀却是听得头皮发麻,“别瞎说。”

相爷对她来说,委实是帮助了她许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可徐如兰刚出事的时候,他却是毫不犹豫信了周含烟。

以后的日子,除非是报恩,否则她并不愿与这位祖宗有所牵扯。

第一二零章 你倒是心思儿多

二人没耽搁多久,便一同往沁春园走。

田霜一路上都是眉飞色舞的,话特别多,说来说去都是与相爷有关的。不是说他年少有为便是说他的那张白玉脸,话里话外皆是带着崇拜及钦佩。

杨青菀只静静听着,偶尔才敷衍着说上几句。

走到半路的时候,田霜忽地惊叫一声,倒是让杨青菀觉得莫名其妙。

“方才你有没有看到我堂哥?”田霜都要抑郁了,她原本便是想来给搭个红线,没想到杀出个美色惑人的大相爷,使得她把正事都给忘了个精光,“我堂哥应该也在屋里的,方才我祖父出来了,他应该也是跟着出来才是。”

杨青菀点了头,“他是出来了,只是我还没看到个人影,相爷便把食盒交由他拿进去了。又因着要整理一些很重要的卷宗,他进去之后便没再出来。”

田霜跺了跺脚,心想这般难得的机会,她这个堂哥竟没把握住机会。平时看着倒是挺有点法子的,怎么机会都送到跟前了,他反而给放过了?

杨青菀多瞅了跟前的贵女一眼,笑着劝她,“方才见相爷跟刘郎中说的话,应该是国家要事,他没空陪你你也不能这般任性,朝廷命官,自然要以国家社稷为重。左右有我们这些人陪着你,你这个生辰还能过得不开心?”

田霜点了头,“你说的倒也没错。”

她赞同的是前半句。

堂哥确实是身有要事,故而给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实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于其他的,总归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田霜总算又开心了,一路上嘻嘻哈哈的。

回到沁春园后告知众人她被田老太爷赶出书房的时候,一圈的贵女皆是笑得直不起腰,又调侃她这次没成功借花献佛,下次再安排便是。

田霜抬手作势要打那名贵女,后者起了身,笑着躲到别人的身后去了。

打打闹闹的,很快便到了吃生辰宴的时候。偌大的沁春园里,只摆了一桌满座的宴席,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十分畅快淋漓。

快乐的时光往往过得十分快,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三两两的贵女便都回去了。田霜很是依依不舍,特别是到杨青菀的时候,拽着她的手不愿放手。

她喝了点果酒,小脸蛋红扑扑的,“今年的生辰快乐极了,明年希望你还来。”她并没醉,说完之后猛然想起身侧还站着个杨思漪,又笑着补了一句,“杨四姑娘也是,你倒是个健谈还博学的,唐璐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第一个在下棋方面让她输赢参半的。”

杨思漪跟着笑,“你就别说了,唐璐方才还抓着我不放,非要跟我约个时间比个高低。”

田霜笑得更开心。

双方又聊了一会,杨青菀及杨思漪便一同登上了马车。

马车将将动了,杨思漪给杨青菀递了个新鲜芦橘过去,“三姐姐,您方才可喝了好几杯果酒,小心有后劲,您吃点水果缓一缓。”

待杨青菀要去接,她忽地又收了回去,“罢了罢了,我看您似有些晕了,还是我帮您剥好,省得您晕乎乎的没剥干净。”

她一面说一面笑,杨青菀也跟着笑。

杨青菀酒量一向很浅,果酒好喝是好喝,到底是后劲不小。她之前刚喝下没什么感觉,如今确实有些晕乎乎的,便拿手撑了撑头。

耳际笑吟吟的声音却又响起,“三姐姐,我有些猜测是关于您的,您如果答应不和我生气,我便说给您听听。”

杨青菀半闭着眼,轻轻地答,“你且说说,还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

杨思漪这才压低声音道“今日刘大公子不是来过后因为有事又走了吗?那会田霜似是有心事,之后便带着您说是要送食盒去给田老太爷了。我本来想不通,没多久便有些明白了。”杨思漪见自家三姐姐没什么反应,忽地低低一笑,“我偶然间听田霜说过,刘大公子被拒亲之后对您还一直有情,她多半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带您过去书房走一遭,实则是想给您和刘大公子创造机会。也就是说,田霜其实是想撮合你们。”

杨青菀这才抬了抬眼皮,声音不冷不淡,“你倒是会胡思乱想,田霜确实只是为了去一表孝心,你人小鬼大的,心思儿这么多。”回头则是把杨思漪望了望,“这话你不要胡乱去说,刘尚书要脸面,我们武安侯府也要脸面,若是传扬出去了很不好。”

杨思漪鲜少见杨青菀这般严肃的模样,她愣了一遭才赶忙保证,“我哪能去胡说,不过是我胡乱猜测的。”道完,又委委屈屈看着她,撒娇道,“三姐姐,您方才说不会生气的,可不能因此凶我。”

杨青菀自然没凶她,心平气和与她说了几句之后,杨思漪便继续剥着芦橘。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杨青菀借口累了靠在软枕上假寐,实则心思动了动。

……她这个四妹妹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观察力着实过人。田霜就那么一丁点动作及小心思,倒是被她这个四妹妹揣测了个明白。她之前并不明白流菊为何会防着她,现在多多少少有些领悟。

这般聪慧的人,再借着她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若真想做点什么事,一不小心便会着了她的道。

可见,若是轻看了她便很容易使自己陷入困境。

马车很快就回到了侯府,姐妹二人手挽手下了马车,面上看着依然十分有爱和睦,实则杨青菀对杨思漪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变化。

虽一路热聊,可心里已经不自觉有了防备。

走到一半的时候,杨思漪说要去赵氏那边说说话,问杨青菀要不要一道去,“……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了,我得过去跟母亲说说要置办的美味吃食。有些吃食得提前预订了才有,我生怕母亲整日忙活着府中的事情给忘了,那这个年节就没什么灵魂了,得过去提点一下才行。”

说完这个,她又笑盈盈地问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一道让母亲置办了。

杨青菀笑着摇了摇头,只道累了。

杨思漪没怀疑,朝她福了福便欢快地带着丫鬟走了。杨青菀亦是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到无人处忽地停了下来,叫过身后的流菊,“……荣华园和流云居里头都有些什么人,你这几日私底下给我好好调查下。”

荣华园是嫡母赵氏所住的院子,流云居则是杨四姑娘杨思漪的地儿。

流菊的眸光一亮,很快便应下了。

杨青菀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大哥的院子以及锦荣锦川的,部给我整理一份来。”她顿了顿,“越详尽越好。”

第一二零章 你倒是心思儿多

二人没耽搁多久,便一同往沁春园走。

田霜一路上都是眉飞色舞的,话特别多,说来说去都是与相爷有关的。不是说他年少有为便是说他的那张白玉脸,话里话外皆是带着崇拜及钦佩。

杨青菀只静静听着,偶尔才敷衍着说上几句。

走到半路的时候,田霜忽地惊叫一声,倒是让杨青菀觉得莫名其妙。

“方才你有没有看到我堂哥?”田霜都要抑郁了,她原本便是想来给搭个红线,没想到杀出个美色惑人的大相爷,使得她把正事都给忘了个精光,“我堂哥应该也在屋里的,方才我祖父出来了,他应该也是跟着出来才是。”

杨青菀点了头,“他是出来了,只是我还没看到个人影,相爷便把食盒交由他拿进去了。又因着要整理一些很重要的卷宗,他进去之后便没再出来。”

田霜跺了跺脚,心想这般难得的机会,她这个堂哥竟没把握住机会。平时看着倒是挺有点法子的,怎么机会都送到跟前了,他反而给放过了?

杨青菀多瞅了跟前的贵女一眼,笑着劝她,“方才见相爷跟刘郎中说的话,应该是国家要事,他没空陪你你也不能这般任性,朝廷命官,自然要以国家社稷为重。左右有我们这些人陪着你,你这个生辰还能过得不开心?”

田霜点了头,“你说的倒也没错。”

她赞同的是前半句。

堂哥确实是身有要事,故而给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实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于其他的,总归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田霜总算又开心了,一路上嘻嘻哈哈的。

回到沁春园后告知众人她被田老太爷赶出书房的时候,一圈的贵女皆是笑得直不起腰,又调侃她这次没成功借花献佛,下次再安排便是。

田霜抬手作势要打那名贵女,后者起了身,笑着躲到别人的身后去了。

打打闹闹的,很快便到了吃生辰宴的时候。偌大的沁春园里,只摆了一桌满座的宴席,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十分畅快淋漓。

快乐的时光往往过得十分快,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三两两的贵女便都回去了。田霜很是依依不舍,特别是到杨青菀的时候,拽着她的手不愿放手。

她喝了点果酒,小脸蛋红扑扑的,“今年的生辰快乐极了,明年希望你还来。”她并没醉,说完之后猛然想起身侧还站着个杨思漪,又笑着补了一句,“杨四姑娘也是,你倒是个健谈还博学的,唐璐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第一个在下棋方面让她输赢参半的。”

杨思漪跟着笑,“你就别说了,唐璐方才还抓着我不放,非要跟我约个时间比个高低。”

田霜笑得更开心。

双方又聊了一会,杨青菀及杨思漪便一同登上了马车。

马车将将动了,杨思漪给杨青菀递了个新鲜芦橘过去,“三姐姐,您方才可喝了好几杯果酒,小心有后劲,您吃点水果缓一缓。”

待杨青菀要去接,她忽地又收了回去,“罢了罢了,我看您似有些晕了,还是我帮您剥好,省得您晕乎乎的没剥干净。”

她一面说一面笑,杨青菀也跟着笑。

杨青菀酒量一向很浅,果酒好喝是好喝,到底是后劲不小。她之前刚喝下没什么感觉,如今确实有些晕乎乎的,便拿手撑了撑头。

耳际笑吟吟的声音却又响起,“三姐姐,我有些猜测是关于您的,您如果答应不和我生气,我便说给您听听。”

杨青菀半闭着眼,轻轻地答,“你且说说,还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

杨思漪这才压低声音道“今日刘大公子不是来过后因为有事又走了吗?那会田霜似是有心事,之后便带着您说是要送食盒去给田老太爷了。我本来想不通,没多久便有些明白了。”杨思漪见自家三姐姐没什么反应,忽地低低一笑,“我偶然间听田霜说过,刘大公子被拒亲之后对您还一直有情,她多半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带您过去书房走一遭,实则是想给您和刘大公子创造机会。也就是说,田霜其实是想撮合你们。”

杨青菀这才抬了抬眼皮,声音不冷不淡,“你倒是会胡思乱想,田霜确实只是为了去一表孝心,你人小鬼大的,心思儿这么多。”回头则是把杨思漪望了望,“这话你不要胡乱去说,刘尚书要脸面,我们武安侯府也要脸面,若是传扬出去了很不好。”

杨思漪鲜少见杨青菀这般严肃的模样,她愣了一遭才赶忙保证,“我哪能去胡说,不过是我胡乱猜测的。”道完,又委委屈屈看着她,撒娇道,“三姐姐,您方才说不会生气的,可不能因此凶我。”

杨青菀自然没凶她,心平气和与她说了几句之后,杨思漪便继续剥着芦橘。

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杨青菀借口累了靠在软枕上假寐,实则心思动了动。

……她这个四妹妹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观察力着实过人。田霜就那么一丁点动作及小心思,倒是被她这个四妹妹揣测了个明白。她之前并不明白流菊为何会防着她,现在多多少少有些领悟。

这般聪慧的人,再借着她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若真想做点什么事,一不小心便会着了她的道。

可见,若是轻看了她便很容易使自己陷入困境。

马车很快就回到了侯府,姐妹二人手挽手下了马车,面上看着依然十分有爱和睦,实则杨青菀对杨思漪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变化。

虽一路热聊,可心里已经不自觉有了防备。

走到一半的时候,杨思漪说要去赵氏那边说说话,问杨青菀要不要一道去,“……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了,我得过去跟母亲说说要置办的美味吃食。有些吃食得提前预订了才有,我生怕母亲整日忙活着府中的事情给忘了,那这个年节就没什么灵魂了,得过去提点一下才行。”

说完这个,她又笑盈盈地问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一道让母亲置办了。

杨青菀笑着摇了摇头,只道累了。

杨思漪没怀疑,朝她福了福便欢快地带着丫鬟走了。杨青菀亦是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到无人处忽地停了下来,叫过身后的流菊,“……荣华园和流云居里头都有些什么人,你这几日私底下给我好好调查下。”

荣华园是嫡母赵氏所住的院子,流云居则是杨四姑娘杨思漪的地儿。

流菊的眸光一亮,很快便应下了。

杨青菀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大哥的院子以及锦荣锦川的,部给我整理一份来。”她顿了顿,“越详尽越好。”

第一二一章 买药

随着年节将近,武安侯府已经动手置办了八成的年货。除此之外,府里头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妆扮,亭廊楼宇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假山花草,更是修剪得十分用心精致。不论走到何处,迎面皆是要过年的好景象。

赵氏早早便给府里的嫡庶子女裁剪了新年的衣裳,在大年二十五的这日遣人都送到了各个院子的主子里。

杨青菀也不例外。

初荷很高兴,拿到了新衣裳之后便一件件展在杨青菀跟前。后者倒是神色淡定,稍稍过了两眼,说了两句不错之后,便拒了初荷想为她穿上看看效果的请求。

杨青菀稍稍眯着眼,“不用了,都是按着我的尺寸定做的,不会有错。这些颜色看着还行,差不离。”

初荷无奈,只得把东西收了起来。

杨青菀很是悠闲地喝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问起,“流菊呢?”

“一早就出去办事,估摸着要午时才能回来。”

杨青菀嗯了一声,又习惯性地问起潘志的行踪。关乎盯梢潘志的事,她自然不会让流菊知晓,故而交到了初荷的手里。

事实证明,她这个盯梢决策下得不错,前几日才从初荷这边听说了潘志鬼鬼祟祟跟踪流菊的事。

“……流菊是铁了心不想和潘志来往,奴婢私底下问过她,她亦是态度坚决,说是已经和潘志谈过几次了。只是潘志难以接受,一直不肯放了流菊,这段时日奴婢也一直遣人私底下盯着,目前倒是没见到什么动作。”

杨青菀默了默,“盯着吧,回头派两个人也盯着流菊。”

初荷马上就听出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姑娘是怕流菊出事吗?”

杨青菀没明说,却也没拒绝,也就默认了。

她之前对潘志并没有印象,稍稍把人调查了下,倒觉得他长得周正又强壮,收集过来的小道消息皆是说潘志是个好小子,性子开朗又是肯干实事的,按理说应该是个稳重的招小姑娘喜欢的。

更何况之前流菊与他确实也彼此有情,私底下有来往,若是按正常发展,流菊应该是会答应嫁给潘志才对。可后来,流菊却是直接与他断了情,十分狠绝,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她一开始并没想通,后来遣人把他盯住了之后,又觉得潘志的性格好归好,却是有些极端的。

她生怕哪日潘志失了智会对流菊不利,总归遣两个人偷偷跟着心里才放心。

这些担忧,杨青菀并没有直接挑明,初荷到底是跟在她身边的,倒是领悟到了。又汇报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出去着手安排这个保护流菊的事。

到了下午,流菊果然回来了,一切都十分顺利。她出门这一趟,不仅给杨青菀带了爱吃的吃食,竟还带回了一大包的瓶瓶罐罐。

她把这些东西放到杨青菀跟前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因着烟雨行的那些事,奴婢便想着多备点膏药总是有用的。今个儿正好路过京中很是有名的百芳堂,奴婢索性就进去买了一点回来。若是磕着碰着了,也不至于一下没膏药用。”

杨青菀啼笑皆非,“这倒不至于。”

侯府里便有大夫,真急用的话,各个院子里多多少少都有备一些。就说她这个清和苑,也有一个装得满满的药匣子。

只是东西都买回来了,确实也没什么坏处。得知这些钱是流菊先垫的,便让流菊去跟府里的管家领钱。

“姑娘前阵子才赏了奴婢三百两,这些药材膏药之类的,总的也就花了一百两左右,奴婢还有钱呢。”流菊死活不肯再拿钱,“再者,奴婢伺候在您身边,从来没被亏待过,这点膏药也不算什么。”

杨青菀自然不会让流菊白花钱,执意让她去跟管家要。流菊最后也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下来。

烟雨行的那件事过后,流菊彻底成为了杨青菀的心腹,在清和苑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即便如此,她依然如之前那般小心谨慎谦逊,并没有因为被自家主子高看而恃宠而骄。

到此时,杨青菀让她坐着说话,她依然不大习惯。

“你如今身子可养好了?万不要给落下了病根子。”

流菊因为跳进冷水里救起了徐如兰,咳嗽了近一个月。虽没大碍,可咳了这么久到底也是琢磨人。

流菊笑了笑,“已经好了,也亏得回府之后姑娘您照顾奴婢,还给奴婢请了府里的大夫时不时相看。这样若还是没好起来,那奴婢的身子骨就太弱了,哪里还敢留在您身边伺候?”

她说着说着,忽地话锋一转,“对了姑娘,奴婢倒觉得府里的黄大夫不错,医术也好,人也细心,以后若是有个风寒的,倒是可以请他来。”

杨青菀哦了一声,打趣她,“我明白了,黄大夫不错的话,我找个时间去问问他可有婚配。”

流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看着自家主子眸底的揶揄,登时就羞得满脸通红,“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您就不要取笑奴婢了。”她慢慢便没了笑意。

杨青菀想着她说的这个话大概是让她联想到了潘志,故而也没再多提,与她吩咐了几句和年节有关的事便让她退下了。

她坐在桌旁,瞅着桌几上的那堆新买回来的膏药,又想着流菊方才说的那些话,索性便遣人传了黄大夫过来。

流菊状似无意地提起,她却不这般认为。

再者,好端端就买回来了这么多的膏药,她给出的理由虽合情合理,总觉得有些刻意,要知道,她的药匣子里还锁着一匣子的药材。

黄大夫很快便来了,果然是个十分年轻的小生。见过礼后,杨青菀把人看了看,白白净净的,乍一看倒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遵循杨青菀的意思,认认真真地把桌几上的各种药材膏药皆给一一确认了过去。

因着瓶瓶罐罐总的并不少,黄大夫花了好一阵才好。

“里面有一部分是作风寒祛寒退烧咳嗽之用,另有一些是消炎止血的。不仅有口服,也有外敷。还有一些是大补的药材,补血气补元气助睡眠之类的。”黄大夫一面说一面又拿手翻了翻,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都是素日里用得上的膏药,其中还有好几瓶是价值不菲的,对消炎止血大有用处。只是……这个在在下看来,委实是大材小用了些。”

杨青菀弯了弯眉眼,笑了一声,“流菊倒是细心,什么药都给准备了。”

黄大夫立在一旁垂着眼,十分守规矩。

杨青菀又问了几句,皆得到答复之后,便遣人把黄大夫给送走了。

自个儿则是久久望着那些瓶瓶罐罐出神。

第一二一章 买药

随着年节将近,武安侯府已经动手置办了八成的年货。除此之外,府里头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妆扮,亭廊楼宇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假山花草,更是修剪得十分用心精致。不论走到何处,迎面皆是要过年的好景象。

赵氏早早便给府里的嫡庶子女裁剪了新年的衣裳,在大年二十五的这日遣人都送到了各个院子的主子里。

杨青菀也不例外。

初荷很高兴,拿到了新衣裳之后便一件件展在杨青菀跟前。后者倒是神色淡定,稍稍过了两眼,说了两句不错之后,便拒了初荷想为她穿上看看效果的请求。

杨青菀稍稍眯着眼,“不用了,都是按着我的尺寸定做的,不会有错。这些颜色看着还行,差不离。”

初荷无奈,只得把东西收了起来。

杨青菀很是悠闲地喝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问起,“流菊呢?”

“一早就出去办事,估摸着要午时才能回来。”

杨青菀嗯了一声,又习惯性地问起潘志的行踪。关乎盯梢潘志的事,她自然不会让流菊知晓,故而交到了初荷的手里。

事实证明,她这个盯梢决策下得不错,前几日才从初荷这边听说了潘志鬼鬼祟祟跟踪流菊的事。

“……流菊是铁了心不想和潘志来往,奴婢私底下问过她,她亦是态度坚决,说是已经和潘志谈过几次了。只是潘志难以接受,一直不肯放了流菊,这段时日奴婢也一直遣人私底下盯着,目前倒是没见到什么动作。”

杨青菀默了默,“盯着吧,回头派两个人也盯着流菊。”

初荷马上就听出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姑娘是怕流菊出事吗?”

杨青菀没明说,却也没拒绝,也就默认了。

她之前对潘志并没有印象,稍稍把人调查了下,倒觉得他长得周正又强壮,收集过来的小道消息皆是说潘志是个好小子,性子开朗又是肯干实事的,按理说应该是个稳重的招小姑娘喜欢的。

更何况之前流菊与他确实也彼此有情,私底下有来往,若是按正常发展,流菊应该是会答应嫁给潘志才对。可后来,流菊却是直接与他断了情,十分狠绝,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她一开始并没想通,后来遣人把他盯住了之后,又觉得潘志的性格好归好,却是有些极端的。

她生怕哪日潘志失了智会对流菊不利,总归遣两个人偷偷跟着心里才放心。

这些担忧,杨青菀并没有直接挑明,初荷到底是跟在她身边的,倒是领悟到了。又汇报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出去着手安排这个保护流菊的事。

到了下午,流菊果然回来了,一切都十分顺利。她出门这一趟,不仅给杨青菀带了爱吃的吃食,竟还带回了一大包的瓶瓶罐罐。

她把这些东西放到杨青菀跟前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因着烟雨行的那些事,奴婢便想着多备点膏药总是有用的。今个儿正好路过京中很是有名的百芳堂,奴婢索性就进去买了一点回来。若是磕着碰着了,也不至于一下没膏药用。”

杨青菀啼笑皆非,“这倒不至于。”

侯府里便有大夫,真急用的话,各个院子里多多少少都有备一些。就说她这个清和苑,也有一个装得满满的药匣子。

只是东西都买回来了,确实也没什么坏处。得知这些钱是流菊先垫的,便让流菊去跟府里的管家领钱。

“姑娘前阵子才赏了奴婢三百两,这些药材膏药之类的,总的也就花了一百两左右,奴婢还有钱呢。”流菊死活不肯再拿钱,“再者,奴婢伺候在您身边,从来没被亏待过,这点膏药也不算什么。”

杨青菀自然不会让流菊白花钱,执意让她去跟管家要。流菊最后也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下来。

烟雨行的那件事过后,流菊彻底成为了杨青菀的心腹,在清和苑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即便如此,她依然如之前那般小心谨慎谦逊,并没有因为被自家主子高看而恃宠而骄。

到此时,杨青菀让她坐着说话,她依然不大习惯。

“你如今身子可养好了?万不要给落下了病根子。”

流菊因为跳进冷水里救起了徐如兰,咳嗽了近一个月。虽没大碍,可咳了这么久到底也是琢磨人。

流菊笑了笑,“已经好了,也亏得回府之后姑娘您照顾奴婢,还给奴婢请了府里的大夫时不时相看。这样若还是没好起来,那奴婢的身子骨就太弱了,哪里还敢留在您身边伺候?”

她说着说着,忽地话锋一转,“对了姑娘,奴婢倒觉得府里的黄大夫不错,医术也好,人也细心,以后若是有个风寒的,倒是可以请他来。”

杨青菀哦了一声,打趣她,“我明白了,黄大夫不错的话,我找个时间去问问他可有婚配。”

流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看着自家主子眸底的揶揄,登时就羞得满脸通红,“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您就不要取笑奴婢了。”她慢慢便没了笑意。

杨青菀想着她说的这个话大概是让她联想到了潘志,故而也没再多提,与她吩咐了几句和年节有关的事便让她退下了。

她坐在桌旁,瞅着桌几上的那堆新买回来的膏药,又想着流菊方才说的那些话,索性便遣人传了黄大夫过来。

流菊状似无意地提起,她却不这般认为。

再者,好端端就买回来了这么多的膏药,她给出的理由虽合情合理,总觉得有些刻意,要知道,她的药匣子里还锁着一匣子的药材。

黄大夫很快便来了,果然是个十分年轻的小生。见过礼后,杨青菀把人看了看,白白净净的,乍一看倒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遵循杨青菀的意思,认认真真地把桌几上的各种药材膏药皆给一一确认了过去。

因着瓶瓶罐罐总的并不少,黄大夫花了好一阵才好。

“里面有一部分是作风寒祛寒退烧咳嗽之用,另有一些是消炎止血的。不仅有口服,也有外敷。还有一些是大补的药材,补血气补元气助睡眠之类的。”黄大夫一面说一面又拿手翻了翻,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都是素日里用得上的膏药,其中还有好几瓶是价值不菲的,对消炎止血大有用处。只是……这个在在下看来,委实是大材小用了些。”

杨青菀弯了弯眉眼,笑了一声,“流菊倒是细心,什么药都给准备了。”

黄大夫立在一旁垂着眼,十分守规矩。

杨青菀又问了几句,皆得到答复之后,便遣人把黄大夫给送走了。

自个儿则是久久望着那些瓶瓶罐罐出神。

第一二二章 世子杨青玉

就在武安侯府因着年节来来回回忙碌的一天夜里,世子杨青玉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走的虽然是大门,却是包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因着太晚还是什么的,他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谁都没通知。

清和苑听到风声的时候杨青菀正睡得沉,初荷因着不想打扰到自家主子,并没打算叫醒她。流菊想法则与她不同,说是亲兄妹,总得见上一面才放心,十分坚持。

两名贴身丫鬟在外面的亭廊上争执了几句,最后初荷被劝服了,与流菊一道进了里屋。

“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几声之后,杨青菀便从睡梦中醒来,咋一听府里的世子爷回来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意识到贴身丫鬟口中的这位便是她从未见过面的亲哥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杨青菀的睡意一下子跑了个精光,起身之后由着两名丫鬟伺候着她穿戴,“整个人看着精神如何?”

她之前听嫡母赵氏说过,她的这位哥哥这次北上遇到了些暴动的流民,听说还起了冲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初荷摇了摇头,“大公子一回来便直接回他的院子了,谁都没见。奴婢也只是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实则并没机会看到人。”

杨青菀点了点头,说话间便把仪容仪表给整理得妥当。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便带着两名贴身丫鬟踏入了夜色里。

如今是腊月寒冬,天气十分冷。杨青菀穿得十分保暖,脖颈间还围了条貂毛做成的围脖,手里头更是握了个烫金手炉。即便如此,夜里的寒冻仍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没过多久,三人两盏灯笼便进了清风斋。

因着杨青玉北上治涝的缘故,清风斋沉寂了好几个月。如今主子回来了,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杨青菀进去的时候,便见满院子的灯火通明。

进院子没多久,便有眼尖的小厮看到了她,登时愣了一愣。大抵是没想到三更半夜的,府里的正经主子还会过来走一趟。反应过来之后赶忙吆喝了一声三姑娘来了,便有人急忙忙跑到屋里去通传了。

杨青菀很快便步上了台阶,站在亭廊上的时候反而顿下了步子。

一旁的初荷没多想,张口便道“姑娘怎么了?站在这里太过寒凉了,您快些进屋去。”

杨青菀道“哥哥还没回话呢。”

流菊就立在她右手边,闻言便望了望她,“姑娘莫要担心,您与大公子一向感情很深,除非是大公子不方便有明令您不能进入,否则您向来在清风斋这里畅通无阻的。”

杨青菀即刻就明白了,敢情还是个十分得亲哥哥宠爱的妹妹。

她就这么一晃神,方才进屋去通禀的小厮出来了,毕恭毕敬地请她进去,“三姑娘,大公子请您进去。”

杨青菀稍稍迟疑了一瞬便大步跨进了屋里。

……如今听说两兄妹感情好,她倒是有些顾虑了,也不知会不会一眼就被这位武安侯世子给看出了不对劲。

屋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杨青菀将将踏进去便被一股暖意裹住,舒服了不少。

她稍稍环视了四周,皆是简洁大方的摆设,越是看着不起眼的东西越是有韵味。

有一名年轻的公子哥坐在罗汉床上,将将抿上一口热茶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名走进来的美貌贵女,登时便笑了。

“阿菀怎么过来了?都这么晚了不睡觉非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杨青玉笑得很淡,语气里似是带有责备,眼神看起来却十分宠溺。

杨青菀笑着走了过去,“还不是初荷流菊她们,听说你回来了忙不迭就把我叫醒了,我这不就巴巴来了。”正好看到杨青玉给她指了个位子,她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相邻的一只杌子上,“哥哥这一去倒是去得久,我听母亲说那边突然有了暴起的流民,甚至还对您下了手,您应该没事吧?”

杨青玉又笑了,“怪不得你这个时候还能从床上挣扎起来看我,原来是担心这个。”他扬了扬眉,“你这不是亲眼来看了,觉得如何?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杨青菀也跟着笑,“那就好。”回头又问,“您如今应该是舟车劳顿,可有遣人给你做点热汤补汤温温胃?你这几日定要多休息休息。正好再过几日便到了年节,有得热闹的时候,您这个时间倒是把握得极好。”

杨青玉笑着觑他一眼,“小鬼头,你这个小脑袋瓜里装的是吃的玩的,以后嫁人了不得遭人嫌弃。”他将将说完这句,忽地咬住话头,就见他眉头一皱拿了帕子捂着嘴猛咳了起来。

一面咳一面转了个方向,摆明是不想让杨青菀看到。

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厮一下子急得不行,一面帮着拍拍背,一面忙扭头给杨青菀解释,“三姑娘,爷之前不慎被噎到了,您可不要胡思乱想。”

杨青菀望了望背对着她在咳的人,从善如流接了话,“那以后还是要当心些,咳得这般厉害可别伤了喉咙。”

她说完没多久,杨青玉便缓了过来,用过的绢帕却是悄无声息地掩在了身后。

“阿菀,你个女儿家快些回去睡觉,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又要亮了。我赶了好几日的路,委实也是疲累得很。”他抬眼看了看外面还漆黑不见五指的天,“回去吧,如今人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让你这个小鬼头操心的。若真念着我,明日再来我这里也不迟。”

他明晃晃下了逐客令,杨青菀便不再多留,交代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领着人一同出了清风斋。

回到她自己的屋里时,杨青菀的一对柳眉一直皱着。

她联想着杨青玉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十分蹊跷。

因着今夜轮到初荷守夜,眼下只有她一人在屋里。见自家主子坐在桌几旁想着事情,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劝她睡觉,那贵女却先说了话。

“初荷,你遣流菊进来一下。”

初荷即刻出去寻人,不消一会便把人带到了跟前来。

流菊福了福身,“姑娘,您找奴婢有什么事?”

杨青菀抬了眼,烛火之下,她的那双眸子亮得吓人。

“我大哥那边应该是出事情了,你去调查看看,切莫引起他的注意。”

第一二二章 世子杨青玉

就在武安侯府因着年节来来回回忙碌的一天夜里,世子杨青玉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走的虽然是大门,却是包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因着太晚还是什么的,他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谁都没通知。

清和苑听到风声的时候杨青菀正睡得沉,初荷因着不想打扰到自家主子,并没打算叫醒她。流菊想法则与她不同,说是亲兄妹,总得见上一面才放心,十分坚持。

两名贴身丫鬟在外面的亭廊上争执了几句,最后初荷被劝服了,与流菊一道进了里屋。

“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几声之后,杨青菀便从睡梦中醒来,咋一听府里的世子爷回来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意识到贴身丫鬟口中的这位便是她从未见过面的亲哥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杨青菀的睡意一下子跑了个精光,起身之后由着两名丫鬟伺候着她穿戴,“整个人看着精神如何?”

她之前听嫡母赵氏说过,她的这位哥哥这次北上遇到了些暴动的流民,听说还起了冲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初荷摇了摇头,“大公子一回来便直接回他的院子了,谁都没见。奴婢也只是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实则并没机会看到人。”

杨青菀点了点头,说话间便把仪容仪表给整理得妥当。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便带着两名贴身丫鬟踏入了夜色里。

如今是腊月寒冬,天气十分冷。杨青菀穿得十分保暖,脖颈间还围了条貂毛做成的围脖,手里头更是握了个烫金手炉。即便如此,夜里的寒冻仍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没过多久,三人两盏灯笼便进了清风斋。

因着杨青玉北上治涝的缘故,清风斋沉寂了好几个月。如今主子回来了,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杨青菀进去的时候,便见满院子的灯火通明。

进院子没多久,便有眼尖的小厮看到了她,登时愣了一愣。大抵是没想到三更半夜的,府里的正经主子还会过来走一趟。反应过来之后赶忙吆喝了一声三姑娘来了,便有人急忙忙跑到屋里去通传了。

杨青菀很快便步上了台阶,站在亭廊上的时候反而顿下了步子。

一旁的初荷没多想,张口便道“姑娘怎么了?站在这里太过寒凉了,您快些进屋去。”

杨青菀道“哥哥还没回话呢。”

流菊就立在她右手边,闻言便望了望她,“姑娘莫要担心,您与大公子一向感情很深,除非是大公子不方便有明令您不能进入,否则您向来在清风斋这里畅通无阻的。”

杨青菀即刻就明白了,敢情还是个十分得亲哥哥宠爱的妹妹。

她就这么一晃神,方才进屋去通禀的小厮出来了,毕恭毕敬地请她进去,“三姑娘,大公子请您进去。”

杨青菀稍稍迟疑了一瞬便大步跨进了屋里。

……如今听说两兄妹感情好,她倒是有些顾虑了,也不知会不会一眼就被这位武安侯世子给看出了不对劲。

屋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杨青菀将将踏进去便被一股暖意裹住,舒服了不少。

她稍稍环视了四周,皆是简洁大方的摆设,越是看着不起眼的东西越是有韵味。

有一名年轻的公子哥坐在罗汉床上,将将抿上一口热茶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名走进来的美貌贵女,登时便笑了。

“阿菀怎么过来了?都这么晚了不睡觉非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杨青玉笑得很淡,语气里似是带有责备,眼神看起来却十分宠溺。

杨青菀笑着走了过去,“还不是初荷流菊她们,听说你回来了忙不迭就把我叫醒了,我这不就巴巴来了。”正好看到杨青玉给她指了个位子,她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相邻的一只杌子上,“哥哥这一去倒是去得久,我听母亲说那边突然有了暴起的流民,甚至还对您下了手,您应该没事吧?”

杨青玉又笑了,“怪不得你这个时候还能从床上挣扎起来看我,原来是担心这个。”他扬了扬眉,“你这不是亲眼来看了,觉得如何?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杨青菀也跟着笑,“那就好。”回头又问,“您如今应该是舟车劳顿,可有遣人给你做点热汤补汤温温胃?你这几日定要多休息休息。正好再过几日便到了年节,有得热闹的时候,您这个时间倒是把握得极好。”

杨青玉笑着觑他一眼,“小鬼头,你这个小脑袋瓜里装的是吃的玩的,以后嫁人了不得遭人嫌弃。”他将将说完这句,忽地咬住话头,就见他眉头一皱拿了帕子捂着嘴猛咳了起来。

一面咳一面转了个方向,摆明是不想让杨青菀看到。

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厮一下子急得不行,一面帮着拍拍背,一面忙扭头给杨青菀解释,“三姑娘,爷之前不慎被噎到了,您可不要胡思乱想。”

杨青菀望了望背对着她在咳的人,从善如流接了话,“那以后还是要当心些,咳得这般厉害可别伤了喉咙。”

她说完没多久,杨青玉便缓了过来,用过的绢帕却是悄无声息地掩在了身后。

“阿菀,你个女儿家快些回去睡觉,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又要亮了。我赶了好几日的路,委实也是疲累得很。”他抬眼看了看外面还漆黑不见五指的天,“回去吧,如今人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让你这个小鬼头操心的。若真念着我,明日再来我这里也不迟。”

他明晃晃下了逐客令,杨青菀便不再多留,交代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领着人一同出了清风斋。

回到她自己的屋里时,杨青菀的一对柳眉一直皱着。

她联想着杨青玉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十分蹊跷。

因着今夜轮到初荷守夜,眼下只有她一人在屋里。见自家主子坐在桌几旁想着事情,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劝她睡觉,那贵女却先说了话。

“初荷,你遣流菊进来一下。”

初荷即刻出去寻人,不消一会便把人带到了跟前来。

流菊福了福身,“姑娘,您找奴婢有什么事?”

杨青菀抬了眼,烛火之下,她的那双眸子亮得吓人。

“我大哥那边应该是出事情了,你去调查看看,切莫引起他的注意。”

第一二三章 嘴严

一夜过后,世子杨青玉回府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隔日一大早,接到消息的武安侯便进了清风斋,一刻钟后便出来了。不为别的,就因着要赶着上朝。

没过多久,穿戴整齐的杨青玉便出了屋子,去给府里的老夫人及嫡母请安。前后估摸着就用了两刻钟,他便以手上还有要事又回屋里待着,没再出过门。

杨青菀在午后又去了一次,却被里面当差的小厮拦了,说是世子虽回到府里,可身上还有治涝那些重责,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委实不方便总被打扰。

杨青菀表示理解,她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走了。

这样的情况维持到了两日后的一个早上,终于被流菊给捕抓到了点东西。

“姑娘,昨夜里清风斋请了府里的黄大夫过去了,奴婢不敢去问,生怕打草惊蛇,故而今日一大早便先来跟您说了这事。”

杨青菀将将听完,便以自己头晕为由遣人去请了黄大夫。

黄大夫不疑有诈,到了之后便准备把看诊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杨青菀见了,索性开门见山,“黄大夫,我其实没病,只是想遣你过来问一些事。”

黄大夫一听,即刻便文绉绉行了礼,“三姑娘请问。”

杨青菀望了望他,“昨夜里你去了清风斋,我大哥是怎么了?”黄大夫大抵是没料到是要问这个,顿了一瞬将要答话,杨青菀又凝眉补充了几句,“黄大夫,其实他回来的那夜我便过去看过他了,心里多少猜到了点什么。你无须拿什么由头来搪塞我,他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容不得有半点差池。倘若你是真的为他好,还请与我说真话。”

黄大夫面色不改,“三姑娘,当真是您多虑了,世子不过是这阵子没顾好自己给染了风寒,找在下过去,实则也不过是开了些治风寒的药。您若不信,在下就把开给世子的药方拿出来给您过目一番。”

他说罢,便要打开药箱子。

杨青菀揉了揉额,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表示不必了。

黄大夫便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不再搭话。

杨青菀见他这副模样,只怕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了。她倒是没想到,这名年轻的大夫竟是这般有原则,肯定是得了杨青玉的交代,他才会如此守口如瓶。

最终,黄大夫也只能放了回去。

杨青菀很是惆怅,谁能想到她一个侯府的嫡长女竟拿府中的大夫没半点法子。

流菊见自家主子坐着一声不吭,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情。她稍稍顿了一顿,安慰道:“其实这样也好,说明黄大夫并不是那种畏惧权势的人,是个信得过的。”

杨青菀扭头来看她,倒是把流菊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奴婢与黄大夫相熟,一会奴婢去与他说说道理,保不准他能透露一星半点的隐情。”

如此敢情好。

杨青菀点了点头,看着流菊如火烧屁股般出了屋。

初荷虽与流菊差不多的年纪,却还没接触过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她把落荒而逃的人影瞅了瞅,到底是不明白,“流菊这是怎么的,奴婢若是没看错,她方才应该是脸红了?”

杨青菀笑而不语。

流菊与黄大夫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委实也不好说,不过冲着流菊这个模样,起码她对人家是有意的。

将将到傍晚的时候,“牺牲色相”的流菊总算又带回了些话。

“……黄大夫那张嘴确实十分紧,饶是奴婢缠了他小半日,愣是不肯说出实情。只在被奴婢缠得烦了的时候才无意中说了句确实不是染了风寒,之后无论奴婢如何套话,他皆不再理我,又以奴婢碍着他做事把奴婢赶走了。”

流菊说到最后,面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的。

杨青菀反而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得来这个消息已经不错了,我的面子甚至还没你的大。”说到最后,杨青菀还忍不住打趣她。

流菊扭捏起来,“姑娘,不是您所想的那样。”抬眼看到初荷立在一旁正听得津津有味,又觉得说不出口。

初荷笑出声来,“流菊你要说便说,还真怕被我听去了不成?”又信誓旦旦举起手发誓,“我保证不会往外说。”

流菊下不了台,只得道:“奴婢不过是想澄清一下,奴婢与黄大夫之间并没什么,只是比较聊得来罢了。”

初荷原本并没意识到这些,闻言才吃惊得睁大了双眼,“原来如此。”见流菊的脸色似是更红了,很是识趣地闭了嘴。

杨青菀心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笑着说了句我知晓了,回头欲让二人出去,流菊却说自己还有话要说。

待初荷走了之后,流菊才说起了事情,“这两日奴婢一直盯着大公子那边,发现了一个怪事——大公子换下来的衣裳都是由他贴身伺候的小厮洗的。鬼鬼祟祟的,奴婢有次装作与他巧遇,还把他给吓了一遭。姑娘您说,若不是心虚何至于此?”

杨青菀眯了眯眼,“你有什么看法?”

流菊顿了顿,“这般严严实实捂着,怕是大公子换下来的衣裳上沾染了什么。当时奴婢倒是没看到有什么异常,可待擦身而过后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杨青菀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觉得我大哥可能是受伤了?”

流菊倒是没否认,“十有**,之前还听姑娘说过大公子北上治涝给遇上流民的事,大公子怕是被伤了,只是一直佯装无事。至于为何瞒着,可能是不想让夫人老爷还有您担心,或者……”

杨青菀望着她,等着流菊的下文。

流菊顿了一顿,终是压低声音轻道:“或者是还有别的顾虑,不想打草惊蛇。”

杨青菀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好,把流菊深深看了一眼后,忽地站了起来。

她这个动作倒是把流菊吓了一跳,杨青菀见她这样,扑哧一声笑了,“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帮我把披风拿过来,我要去清风斋走一趟。”

流菊懂了自家姑娘的意思,帮着拿披风的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大公子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杨青菀却是胸有成竹,“我是他一脉相承的亲妹妹,这就是天生的优势。”

第一二四章 受了重伤

杨青菀去清风斋的时候,外头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看啦又看手机版)

主仆三人便打着灯笼慢慢走。远远的,能看到清风斋那处灯火通明,再近一些的时候,正好有条黑影从里面摸了出来。

那黑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东西,看装扮是个小厮。也亏得流菊眼尖,一下子便把人给认了出来。

“那位便是大公子身边伺候的。”流菊十分笃定,又探了两眼后,面色一下子微妙了起来,“他手里抱着的好似就是大公子的换洗衣裳,奴婢记得很清楚,前两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借着夜色的遮掩把换洗的衣裳拿去洗了。”

杨青菀听了,即刻就加快了步子。

若真如流菊说的那样,当真是得来不费全功夫。之前还计划着豁出老脸去杨青玉跟前利用兄妹情撒娇再加胡搅蛮缠的,杨青玉定会心软从而松了口,眼下倒不需要了。

因着天黑,那位小厮走得并不快。主仆三人很快便追了去,把人给拦了下来。

小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府里的正经主子,当下便行了礼。得知几人是冲着他手里头的东西时,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把那些换洗的衣裳给掩到身后去。

“三姑娘,您可别为难小的了,爷的衣裳哪里能给你们姑娘家看,回头小的定要被爷给重罚了。”

“那我不看,我一过来便闻到了血腥味,你只要能让我信了这是从何而来,我便不为难你。”杨青菀并不是胡说,确实是有淡淡的血腥味冲进了鼻子里,“我听说清风斋半夜三更的时候请了黄大夫,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了!你若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我便先把你重重罚了!”

小厮欲哭无泪,好一会都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到底是迫于淫威,把裹在那堆衣裳中间的染血纱布给挑了出来。

灯笼之下,纱布血迹斑斑,血腥味越发浓重了。

小厮吓得都跪了下去,“……爷千交代万叮嘱不能把这事儿传出去,还请三姑娘不要声扬。再者,爷不让小的往外说,三姑娘便饶了小的吧,您若真有疑问,便亲自去问问爷。”

杨青菀倒没再为难他,把东西给还回去之后,便丢下小厮进清风斋了。

初荷到底是憋不住,显然被吓到了,“姑娘,这如何是好?大公子看样子应该受了重伤。这,这……”

杨青菀觑了她一眼,“你们只要闭嘴就成了,除了我们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

到底是极其私密的事,初荷再也不敢多吭一声。

杨青菀立在屋前安静等着,不消一会,进去传达的小厮便出了来,“三姑娘,爷这两日一直在处理关于北洪涝的问题,又因着风寒的原因,人十分疲倦。方才小的进去的时候,爷已经睡着了。”

“哦?”杨青菀自然不信,方才踏进院子的时候她还看到屋里亮着灯,这一转眼人就睡下了,叫她如何能信,“那也无妨,我不吵他,就进去看看哥哥。”

杨青菀将将往前一步,就被小厮给拦下了,她即刻拉下脸,把那小厮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三、三姑娘,您不要为难小的,爷当真是睡下了。”

杨青菀眯了眯眼,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屋里的正主到底是松了口,“进来吧。”

小厮亦是听到了,这才让了开。杨青菀则是扭头让自己的两名贴身丫鬟留在原地,就自己一个进去了。

进屋之后,她反手便把门给拢紧,先听得杨青玉道:“怎么又胡闹了?这大冷的天气也不在屋里好好待着,非要往我这处跑做什么?”

杨青菀回了头,这才看到那位公子哥穿戴得整整齐齐,就在太师椅坐着。

说的话似带有不满,眼神却十分温和。

平心而论,她见过的最能用谦谦君子来形容的便是跟前的这位。

“您还说,这两日总躲在屋里不见人,您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我可是您的亲妹妹。”她一面说一面在他相邻的杌子坐好,索性直话直说,“您刚刚回来,我总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您都不行。好容易晚找到了机会,在外面却是给我撞到了贴身服侍您的小厮,您猜怎么着?”

杨青玉原本温温和和,闻言即刻就侧过头来,一张脸严谨了不少。

杨青菀也不想再磨磨蹭蹭的,“大哥,我都知道了,我在小厮那边发现了染血的纱布。您既然受伤了,又为何要瞒着府里的人?如此一来,哪里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只怕连爹爹都还被你蒙在鼓里。”

杨青玉一时没接话。

杨青菀瞅着他的脸,比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脸色要好一些。她当时见到他那毫无血色的双唇,心里边便有了猜测。

“你如今好点了没?伤得重不重?依着你回来后的这些小动作,只怕所需的药也没怎么出去弄,否则也不至于爹爹母亲他们都没发现。”她想起前几日流菊才买回来的那些膏药,心里的感觉顿时微妙了起来,当下心情有些复杂,“您等着,我那边正好有,左右你对外是称病,我那药箱里头什么都有,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她说罢便要起身,却是被杨青玉给拉住了。

“不用,我这边有药,死不了。”杨青玉倒是没再多瞒,“你如今知道了,一定不要说出去,你要听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十分正经,仿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杨青菀不自觉也跟着严肃起来,她重重地点了头。

她想了想,又问,“是被那群流民给伤的吗?”

杨青玉抿着唇轻轻点了头。

杨青菀见状,自不会放过机会,“那这些人是真的流民还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杨青玉抬眼看她,忽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鬼头都在想些什么?不过是一群好吃懒做的流民罢了,当时也怪我疏忽了才给那些流民有了可乘之机。眼下已经都抓起来,并不是有人要害我。”语毕,反过来教训杨青菀,“你在府里头乖乖的就好,不要再去给我惹出什么大祸我就谢天谢地了。前阵子若非有沈相在,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第一二五章 有些事你瞒不住

杨青菀竟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原来烟雨行那边发生的事,就连远在北方治涝的杨青玉都知晓了。

杨青玉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是武安侯府的世子,你是我的亲妹妹,哪怕隔得再远,府里都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杨青菀点了点头,“怪我,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这就好,你给我省心些,我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一定要遣人来告知我,左右还有我在。”杨青玉笑着轻声说着,忽地捂了捂胸口处,只怕是伤口痛了,“成了,你快些回去,我因着身上有伤,精神气不如之前好了。黄大夫说要好好养上一段才成,故而我回来的这几日除了见见父亲便都拿有要事在身把一切都推了。”

杨青菀了然,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忽地一阵吵吵嚷嚷。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杨青菀便十分默契道“大哥你便好好歇下,不用理会外面。”说罢便起了身,毫不犹豫地往外去了。

杨青玉坐在原位,看着那抹窈窕身影的眼神抖地一变,直到两扇门被人从外拉紧了之后才缓缓收了回来。

杨青菀将将出去,方才还闹着的亭廊上忽地安静了下来。

“三姐姐,您可出来了。”杨思漪最先迎了上来,笑着问杨青玉的情况,“大哥歇下了吗?我听说他在北上治涝的时候被流民骚扰,也不知是真是假。一直想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大哥,奈何大哥身负重职,脱不开身。”

杨青菀回过头来,这才看到嫡母赵氏也来了。

“菀姐儿,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你大哥应该是没事吧?”赵氏拢着一双秀眉,担忧之意流露在面上,“他这些日子总是躲在屋子里,又说是染了风寒,我这心里头实在没底,生怕他有事不愿说怕我们担心。”

杨青菀笑了笑,“大哥已经歇下了,不妨我们到别处去说,省得扰了他休息。”

如此提议之下,一群人便都离了屋门口。

杨青菀瞅了瞅跟前的这些人,忽地觉得有些好笑,她稍稍一顿便开了口,“母亲及四妹妹不用太过担心,我之前也是你们这种想法,今夜算是强闯进去的。大哥确实只是染了个小风寒,估摸着好好养养便能好全。”

赵氏松了一口气,“这就好,离着年节没几日了,就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她抬眼把紧闭的两扇门看了看,不期然与一旁的贵女似笑非笑的眼神撞在一处,心头不免咯噔一声。

“方才是我太心急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又被拦在外头,不免有些火大。”赵氏一面说一面揉了揉额,十分伤神的模样,“菀姐儿也知道年节将近,我头头尾尾忙了近两个月,心情和脾气都因此急了些。我也并不想吵起来,若非漪姐儿从中周旋,只怕要闹得更凶,着实惭愧。”

杨思漪见状,忙笑着打圆场,“三姐姐,母亲当真也不是有意的,她也是关心大哥才这样。方才我已经跟母亲讲过道理了,您可不要生气。”

她说着说着,忽地扮起鬼脸逗杨青菀。杨青菀本就没打算这这个时候计较这种小事,瞅着杨思漪的鬼脸笑了出来。

“那便是母亲劳累了,还得多多休息才好。左右大哥因着还得顾着北上治涝的事又得了风寒,大伙就少往这处跑,待他好全了,你想让他在屋里待着他还待不住呢!”

赵氏笑着附和,“这倒是,等年节一到,怕就有不少青玉的好友及同窗找上门了。”

杨思漪就在旁听着,大抵是想起了年节的趣事,登时两只眸子亮晶晶的,“母亲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去年玩的烟花,今年势必要多准备些……”

一场小吵闹就在三言两语间被带了过去。

杨青菀回到清和苑的时候已经不早,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躺上了拔步床。

锦被里头被汤婆子捂得暖乎乎的,躺进去十分舒服。她正想美美睡上一觉,在屏风外守夜的流菊却轻轻问了一句,“姑娘,您睡了吗?”

杨青菀正经应了一声,“怎么了?何事?”

她不自觉地竖起了两只耳朵。

流菊明知她就要睡了却还是开口问了这一句,想必是有话要说。外头的声音静了一瞬,杨青菀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太方便,索性又道“你到我这里来说话。”

她一面说一面坐了起来,外头也窸窸窣窣有了动静,没一会流菊便站在了床前。

杨青菀见流菊穿得单薄,让她也进被子里裹着。流菊受宠若惊,自是不敢,之后拗不过杨青菀,只得也跟着躲了进去。

“谢谢姑娘。”流菊的眸底有了些许的闪动,“……奴婢真想能一辈子都在您身边伺候。”

杨青菀笑了笑,“那可不成,你总归要嫁人的。”

流菊低了低头,没说话。杨青菀还记挂着流菊有话要说,便主动又提起,“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快快道来。”

流菊扭捏了一瞬,才把自己的见解给说了说,“姑娘,依着纱布上面的大量血迹来看,只怕大公子是被刺伤的,不然那日也不会咳得那般厉害,八成是咳了血的,否则也不会把绢帕掩到身后去。奴婢听说这种伤口很容易引起发烧,若是不能及时对症下药,很容易便落下了后患,甚至会危急性命。”

她小心翼翼地把跟前的贵女望了望,“……姑娘有没有想过,把我们那日买回来的那个药箱子给大公子送过去?”生怕自家姑娘会错意,又赶忙解释,“奴婢不是说姑娘如何,只是想起里头有许多药材膏药,有抗烧也有消炎止血等等之类的,想来在大公子那边能派上用场。”

杨青菀觉得十分在理。

那会他虽然说了不需要,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归药材多多备着肯定没坏处,保不准还能临时救个火。

主意一打定,杨青菀便把这事儿交给流菊去办。后者动作十分利索,三两下便穿戴整齐。杨青菀便坐在一旁,看着流菊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只食盒,把药箱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全给移进了食盒里,两层竟是给塞得满满的。

看得出把药箱装进食盒里用来遮人耳目的这个法子并不是临时起意的。

临出门的时候,杨青菀还给她塞了一只手炉,让她快去快回。

“……大哥不想声张,你要谨记,路上小心谨慎些,别给起了疑。”

流菊嗯了一声正要走,却又被握住了手,她回过头来,只觉得跟前贵女的眼神犀利了几分。

“我一直给你时间,只是有些事你瞒不住的,该坦白还是得坦白。”

流菊听懂了,稍稍低了头,“奴婢明白。”

第一二六章 未卜先知

流菊一走,杨青菀便又躺了回去。因着睡不着,索性便摸了本话本,一面消磨时间,一面等着她回来。

她还没看上多久,屋门忽地被敲响。待她抬头的时候,有条人影已经急忙忙地进了来,绕过屏风直接到了她跟前。

流菊满脸都是焦急之色,“姑娘,大公子发烧了,烧得十分厉害。奴婢斗胆,遣人先去请了黄大夫过去了。”

杨青菀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当下便赶忙起来穿戴,眉眼间到底是染上了担忧之色。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杨青菀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初荷得到风声后即刻就过来帮忙了,流菊亦是在帮她梳头发,闻言忙回,“这事儿就清风斋的人知道,大抵是大公子交代过,倒是一点半点都没泄露出去。”

杨青菀嗯了一声,不假思索道“这事儿先不要告知母亲。”

初荷流菊应了下来,回头忙着给自家主子整理仪容仪表。没多久,主仆三人便出了清和苑,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清风斋的时候,杨青菀的额头都冒了细细的一层汗。

与之前的灯火通明不同,这次只亮了两三个屋子。

来来回回的仆人多了那么几个。

杨青玉发烧得厉害,却被压得如无事一般,可见是铁了心不往外扬。

杨青菀几乎是畅通无阻进了内屋,进去之后,除了端茶送水的,也就屏风后的床榻那边有坐了人,不用猜也知道便是匆匆赶来的黄大夫。

亏得还记得男女授受不亲,杨青菀才没走进屏风后。

流菊大抵是知道自家主子担心,站在屏风这一侧拧眉问着话。屏风内只有黄大夫一人,彼时正忙得焦头烂额,正想着法子要帮着退烧,那两道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

听得流菊说了话,才知道府里的嫡出三姑娘来了。即便如此,他却也不敢放下手里的活儿,只得捏着只正欲给杨青玉服下的丸子道“世子眼下还没度过危险期,容在下一会再跟三姑娘回禀。”

话都说到这里,流菊自然不敢再多问。杨青菀听了,两道柳眉皱得更紧,在杌子上坐了好一会,才见黄大夫匆匆从屏风后出了来。

屋里虽烧着地暖,却没达到会让人流汗的程度,可黄大夫的脸上正淌着汗。

大抵是意识到不雅,他稍稍侧了个身拿帕子擦了擦汗才回头正经行了个礼,“……三姑娘,世子自回来后的这几个夜里其实都睡得不安稳,一个是因为伤得较重的原因,一个也因为北上的那两三个月没能能把身子顾好,再加上舟车劳顿的,回来这几日实则也没怎么好转。您也知道世子一直把自己受伤的事压着,如此一来对他更不利,前几个晚上倒还好,今晚突然加剧。在下早有预料,私底下也做了许多防范,可终究还是发生了。晚上的情况属实凶险,单凭在下一人之力已经应付不了,还请三姑娘想想办法,再这般下去,世子只怕就熬不住了。”

杨青菀面上的神情从吃惊到凝重。

委实是没想到杨青玉的病情竟会如此严重。

一旁的流菊已经急得不行,“姑娘,黄大夫说得是,大公子这节骨眼发烧若是一直不退怕是要坏事,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大公子没了……”

初荷听呆了,当下就呵斥,“流菊,你诅咒大公子做什么!你这是疯了吗?”

流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黄大夫的动作却是顿了一顿,眸光复杂地把流菊看了看,下意识便替她说话,“流菊是失言了,但是她并非有意,委实也是担心过头导致的。只是……”他朝杨青菀行了个礼,“大公子若是不能得到好的救治,只怕真得要坏了。眼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在下建议三姑娘把事情禀于老侯爷。”

杨青菀这会儿已经踱步了个来回,闻言只让黄大夫继续到杨青玉跟前看着。

有比较担忧的清风斋管事上前来欲言又止,还没说上话,刚刚进屏风内的黄大夫又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匆匆朝她作了个揖,“方才世子又醒来了一瞬,也不知是不是听到方才在下跟三姑娘说的那些话,在下将将一进去,他便抓着在下一定要转告您不要把这事捅到老侯爷跟前。”

杨青菀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位武安侯世子是打算把事情瞒到底了。

那管事的意思便是告知老侯爷,听得自家爷还特意这般交代,登时急得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大公子为何这般倔,若真熬不过来让小的怎么办!”

这位管事是看着他长大的,在清风斋的地位非同寻常。在正经的嫡出三姑娘跟前,也就他在这个时候还敢开口说话。

杨青菀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她忽地扭头与他道“我有办法,你且把清风斋看好,既然大哥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便守好这里等着我回来。”

老管事拼命点头。

杨青菀又隔着屏风与黄大夫说了些让他看好杨青玉之类的话,回头又问了问需不需要其他的药材。

黄大夫的话从屏风穿了出来,“这倒不必了,三姑娘后面送来的这个药箱子功不可没,大公子急需的药物膏药几乎都有,倒是解了燃眉之急。眼下不缺药,但是缺医术在行的人……”

杨青菀悄无声息地把流菊看了看,后者已经心虚地低下了头。

与黄大夫交流过后,杨青菀又把流菊留了下来,“你留在这里接应,若是有人敢闯敢闹事,你可先斩后奏,后果一律由我承担。”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哪怕是母亲和四妹妹。”

她说完这些后本是要走,走出几步后又返回来,敛着眉把流菊叫到一旁去。

“流菊,不论你回趟老家都发生了什么,经了这么多事,我倒是明白了你似乎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你暂且与我说说,你方才情急之下说我大哥没了,看你的表情并非是开玩笑,是不是真的会没了?”

第一二七章 我只能来求您

流菊大抵没料到自家主子返回来是要问这个,她愣了一瞬后,下意识拿眼把四周快速地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着她们这处似才心神定了定。

她稍稍低垂着头,仿若是在想着要如何答复比较好。没一会,她抬了头,如豁出去一般,她的声音极低,“……熬不住倒也不至于,但是错过了最佳救治的机会,则会毁了大公子一辈子。而大公子若是得了有效救治,结果应该会跟着发生改变。奴婢方才是心急了才这般说的,目的其实也只是想让姑娘重视。”

杨青菀深深把她望了一眼,答了一句我明白了,便带着初荷走了。

主仆二人疾步走出清风斋,直奔侯府后门。初荷还处在晕乎乎的状态,不明白自家姑娘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找人帮忙。”杨青菀倒是没隐瞒,“只是都这么晚了,外面估摸着已经没有马车了。”

不仅如此,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歇下,能不能见到那位也是一个问题。

杨青菀想着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眼下也只能尽力去解决。

依着流菊的意思,今夜若是没有外力相助,杨青玉可能不会死,可是他的后半辈子会毁掉。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杨青玉很有可能因着这次的高烧而烧坏了脑子给落下了病根,更甚者可能变成脑瘫或者植物人之类的?如此一来,他以后的日子自然就没指望了。

总而言之,不去搬救兵肯定不行。

而她想来想去,如黄大夫说的医术高明之人都集中在宫里,不论是御医还是宁苏。若是换成以前,让她去请这些人自然是十分容易;可眼下她换了个新身份,虽然皇帝舅舅已经知晓了并且说了若是有事直接遣人找他,问题是……便于联系的可靠之人,皇帝舅舅忘了给她留几个。

导致现在杨青玉的情况很危险,她却要愁眉苦脸地想着如何请来御医。

杨青菀一边想一边走,很快便到了后门处。初荷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们不能把自己暴露了,再四下看了看,这个时间段早就没有了营业的马车,站在门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杨青菀当机立断,决定先用自家的马车。

坐了府里的马车,隔日势必就会被赵氏她们知晓,可她若是不说,她们自然也不知她都去了哪里。

马车动了的时候,初荷依然六神无主的,原本大抵还想念叨上几句的,瞥见自家姑娘抿唇不语面色阴郁,到底是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回头则是勉强笑着安慰,“姑娘,您不要着急,大公子肯定会没事。”

杨青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地一阵紧急刹车,亏得流菊扶了一把,杨青菀差点就从榻上滚了下来。

初荷本就心里着急,如今有了这么一个遭遇,仿若找到了宣泄口,把自家主子扶正之后便怒气冲冲地撩开了车帘,打算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犯到头上来。

她定睛一看,对面是辆很是普通的马车。因着两辆车差点撞上,坐在车头的颜七亦是怒目圆瞪着她们这边。见有人冒出来了,忙下车来欲要理论。

“你们这是怎么赶车的?这么急做什么的?幸亏我反应快,否则还不得撞上……”

颜七还在讲着道理,初荷的脸色却是抖地一变,扭头又钻进了马车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姑娘姑娘,是、是相爷!相爷的车,是相爷的车!”

杨青菀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时给忘了自己还在马车里,咚的一下磕到了头顶上的车檐。她却是顾不上,伸出手让初荷扶着她下了马车。

颜七肃着一张脸还在说着大道理,一抬头见一名美貌贵女被扶着走了出来,后面的话一下子都堵在了嗓子口。

“杨三姑娘?”他还以为看错了,再次确认之后态度收敛了许多,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想起跟前这名贵女与自家爷所结下的不知算好还是坏的缘分,“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小的还以为是哪位不长眼的,哦呸,不是……”

他十分纠结自己竟然给用错了词语,还在想着要怎么弥补过去的时候,那名美貌贵女已经到了跟前,眼神十分热切地看着他,“相爷在车里吗?”

颜七点了点头,“近来事情多,我家爷忙到现在才从宫里回来,却不想竟在这里遇上杨三姑娘了,要不然怎么说这么巧呢……”

话还没说完,那名美貌贵女已经冲着马车去了。

“相爷,很冒昧打扰您了,只是事态紧急,我只能来求您。”

杨青菀上一世是尧宁县主,压根就没有过求人的时候;自她变成了杨三姑娘后,这亦是她第一次求人。

好在车里的人很快便掀开了窗帘,探了半张白玉脸出来,声音极淡,“你上来说话。”

杨青菀这当口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当下便扔下初荷,自个儿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看着不起眼,车里却是设施齐全且实用。地儿又大,在角落里还烧着一只火炉。杨青菀将将进去,便被暖意包围。

她心心念念着杨青玉的事,才在沈凉昭身边坐定便把他的事全盘托出。

“……我大哥如今烧得十分厉害,若是没能得到好的救治,只怕今夜便熬不过去了。故而我这次出门其实便是为了求相爷您而来,如今能请到御医的也就只有您了。”

杨青菀为了达到目的把病情往严重了说。

“武安侯世子我倒是知晓的,他之前北上治涝了三个月。”沈凉昭轻轻皱了皱眉,“情况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危急,直接让老侯爷进宫去求御医便可以了,怎么会求到我这里来?”

杨青菀登时噎了一噎,稍稍一想便决定不隐瞒。

跟前的这位是当朝丞相,她若是撒了谎不一定忽悠得过去,届时人家若是察觉了,指不定要说她都求到跟前来了却没诚意,那便得不偿失了。

第一二八章 表里不一

“我大哥这次受伤严重,可能是怕家里担忧,故而受伤这事儿是一直瞒着的。我出门求助前大哥曾醒过来一次,仅仅是为了不让泄露出他的现状,我亦是没有办法,便想着到您这里碰碰运气。谁知才出门没多久,便在半路上遇到了。”她朝他福了福,“相爷,您便帮帮我这回如何?”

她说得客客气气的,实则心里头十分清楚,这个忙只有跟前这位能帮。

沈凉昭望了望她,不知为何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的这个淡笑,倒是让杨青菀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仿若都被跟前的这位爷看穿了一般。

她的说辞八分真,可不知为何,她倒觉得有些心虚。

本以为这位爷会不依不饶地问上几句,却不想他挑着眉道“你如今欠下了我许多恩情了,上回因着烟雨行的那事你还给我脸色看。”

杨青菀吃了一个大惊,她还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哪曾想这位爷竟是观察入微。

她自然不会承认,“相爷您多虑了,您帮了我这么多,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哪里敢给您摆脸色?”她想了想,识相地添了一句,“若真有,那肯定是我当时太过任性了。您位高权重,肯定不会错,错的是我,还望相爷您不要与我计较。”

如今杨青玉还等着御医,她这会儿低低头倒是应该的。

“我又不想逼你低头。”沈凉昭眼神幽幽,“更何况,你这人一向表里不一,如今嘴上说得好,指不定心里又不知是如何作想的。”

他这话倒是说得十分直接,杨青菀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是好。

……这点相爷倒是没说错,她现在嘴上屈服,其实心里头还是记恨着。

杨青菀没说话,若非是眼下这个情况相爷能最快身伸出援手,只怕她转身便找别人去了。她立在一旁,颇有些忍气吞声,想了好一会只低低回了一句,“我哪里是这样的,相爷怕是对我有误会。”

沈凉昭抿了口茶,也不急着与她争辩。

二人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杨青菀稍稍低着头,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忍了又忍,觉得杨青玉那边经不起时间的浪费,只得硬着头皮问“相爷如今是怎么个想法?您若腾不出时间也请告知一声,我方才听颜七说了您方才从政事堂回来,兴许是已经很累了也能理解。您若是有要事在身一时帮不上,我也能想想别的办法。”

“嗯?”沈凉昭把茶盏搁在了桌几上,闻言笑了一声,“帮,自然要帮,我与武安侯世子也认识了好几年。暂且不说你与我之间,冲着这份友情我自然也要出力。”

杨青菀很高兴,双眸亮晶晶的,“谢谢相爷。”就连声音都欢快了两分。

回头欲要说句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入宫去请御医之类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马车已经在走了。

“我们这是……”她悄悄抬了窗帘,坐着的那位爷气定神闲地答,“如你所愿,我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杨青菀越高兴了,这当口自然是越高效越好。

也就是说,有相爷出马,御医肯定是请得来的,没过多久便能出现在武安侯府的清风斋。

她美滋滋地想着,好一会才发觉偌大的车厢里只有相爷与她两个人,一时又懵了。

这孤男寡女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杨青菀意识到了这一点,当真是如坐针毡,不自觉便离了杌子往车厢门口处靠了靠,神色到底是有些不自然。

沈凉昭瞥了她一眼,“你缩到那边去做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你我都独处了这么久,也亏得你这才反应过来。”

杨青菀一下子便脸红了,“我之前心急了,一时也没想到这个。也一直以为您的马车是停着的,初荷就守在外面。”她稍稍想了想相爷方才说的那句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让这位爷不舒服了,忙又解释道,“只是孤男寡女同在一处,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难免说闲话,我的名誉倒是不打紧,若是损了相爷的清白那就造孽了。”

她一面说一面偷偷观察这位爷的反应,也才能知道这位爷是喜是怒,自己接下去如何做比较好。

却不想,这位爷一脸云淡风轻,“其实我都身居高位了,名不名誉的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这些影响不了我。”他说完又望了望她,“我们也算是接触过好几次了,我倒是刚刚发现你这个人说一套做一套,现在说是为我的清白着想,实则还是担心自己的。”

杨青菀“……”

她亦是刚刚发现当今丞相其实和前面几次不大一样,一直以为是个正人君子类型的。哪怕是发生了烟雨行那事,她也只是觉得他冤枉了好人,并没把他往是非不分上面去想;不论是谁都有出错的时候,他虽然是个大权臣,自然也无法避免。

倒是没想到他竟也这般得理不饶人。

想是这般想,杨青菀却还是陪着笑。

看在这尊佛如今出手相助的份上,她便不与他计较。只是这世间往往造化弄人,她原本想着以后最好不与相爷再有接触,谁曾想没过多久自己却又找上门来。

杨青菀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叹气其实已经控制得极轻,却还是被车里的那位爷给发现了。

“你叹什么气?”

沈凉昭说着说着,唇角竟是不自觉又带了点笑意。

之前与她不熟,只觉得是个在长相上比较出挑的普通贵女;多接触几次之后,便会发现是个极有主见且爱记仇的姑娘。

他因着烟雨行误会她的事都正经跟她道歉了两三次,这人每次都是十分敷衍,跟前笑盈盈,背后却是能离他多远便躲多远,仿若他是个凶恶猛兽一般。

……还不如直接撕破脸面。

特别是她在受制于他的时候最是好玩。

他其实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他永远是国事缠身,如这般与姑娘接近的机会少之又少。这几日各回各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可如今见到了她,倒会觉得亲切了。

也不知他是被亲切的这种感觉给迷惑了,还是因为国事处理得太多导致脑子有点不好使了,生出逗她的想法完全是自然而然。

如今见她下意识瞪大双眸,便觉得她的反应特别有趣。

而杨青菀见他笑了,心情可没那么好。她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戏谑,却又不确定,只得安慰自己是看错了,“不过是担心兄长罢了,我出来好一会了,也不知他眼下如何了。”

第一二九章 相爷不大对劲

明面上是体现自己的一片关切之意,实则是在说这个马车的速度太慢了。

沈凉昭险些要笑出来,张口便对着车头的方向提高了嗓子,“颜七,还要多久才能到城门口?”

颜七应了一句快了快了,杨青菀听得真切,当下心里稍安。

因着沈凉昭问了这么一句,杨青菀便借着这个机会转了个方向,让自己靠在窗边面朝车门,如此一来,便不用与车里的这位爷面对面了。

杨青菀觉得舒服了不少,如此一来装傻就更方便了。

也不知是不是车厢里过于暖和的缘故,她只觉得面上热热的,仿若在烧一般。杨青菀便想着稍稍透个气,拿了手小心翼翼打开了点车窗,一口子冷风便灌了进来。

她被吹得一个激灵,又把窗口给关上了。

她这个动作,惹得后面的人又笑了一声。

杨青菀只觉得面上更烧了,不自觉便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发簪耳环之类的,生怕是因为这口风灌得太猛一时给乱了仪容仪表。

她假装得若无其事,谁曾想,后面的人忽地又说了话。

“那日在田府家过得可愉快?”

杨青菀很快便反应出这位爷问的是田霜生辰那日,她轻声回,“自然是极好的,里头都是满腹经纶且健谈友好的姑娘,大伙聊了许多,气氛很是融洽。”她一面斟酌着用词一面抬头把人轻轻看了一眼,私以为相爷突然间问她这个大抵是有什么目的的,又想起他到现在都还没娶妻兴许是动了春心。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很是认真且快速地把那日见到的贵女们给回忆了一遭,“……柳家的二姑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元家的小女儿长得娇滴滴的,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听着十分享受。再说吴家的那位嫡出六姑娘,长相十分出众气质也佳还爱笑,据说这位眼下十五已经引得京中的公子哥差点把吴家的门槛给踩烂了。”

杨青菀对那圈贵女的印象称得上好,能让她留住印象的也确实是各有各的特点。她费心费力推举了三位比较出彩的嫡女,觉得自己已经是够有眼力介的了,却不料,那位只是抬了抬眼皮,压根就不领情。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什么柳家元家吴家,我根本就没半点兴趣。”

杨青菀眨了眨眼,很是识相地附和道:“相爷说得是,您这么一问,我便想着多说两句,倒是讨得您嫌了。”

嘴上正正经经把错给认了,实则心里却是在想,相爷估摸着是不好意思了,她这个时候自然是要给个台阶下的。

她规规矩矩的,眼观鼻鼻观心。

那人却又说了话,“你可认识刘郎中刘崔城?”杨青菀正与作答,那人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两句,“……你别误会,那日在田大人的书房外大伙都见了一面,刘郎中好像认得你,故而我才会随口问上一问。”

杨青菀从善如流道:“认是认得,只是不大熟罢了。到底是田霜的堂哥,我又与田霜相熟,一来二去自然会有碰面的时候。”

沈凉昭摸了摸下巴,这才知道刘郎中多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天有力条件。他想着那日从刘郎中那边所听来的话,再结合杨青菀将将说的这句,就觉得再给他们碰上几面,保不准就真成全了刘郎中。

“我听说刘郎中曾经上武安侯府求过亲……”沈大丞相的话还没问个整句来,马车便渐渐停了下来,颜七一把掀开了车帘,“爷,到城门口了,您是——”

他的后半句都还没出口,便先被自家爷的一双目光阴森森盯着,不觉缩了缩头。

他讪讪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小的好像没说错话吧?”

杨青菀笑眯眯地答他,“没有没有,多谢你来提醒。”她迫不及待要逃离了这个车厢。

将将撩开车帘,初荷已经站在外头候着她。见她钻出来,那张小脸上的神色要哭不哭的,可见放任着自家姑娘与大丞相独处,也把她吓得不清。

她把人扶了下来,这才有机会解释,“姑娘,奴婢原本真的是候在车旁,只是颜七突然让奴婢回我们的马车里,待奴婢反应过来的时候,您和相爷的这辆马车已经走了。”

初荷委屈巴巴,杨青菀拍了拍她的肩,“没什么,那会我们确实在商量事情,都在车里好说话。”

初荷还是惴惴不安,“可是这么一来,您单独和相爷坐了一辆马车,若是被传出去了便有损姑娘您的清白。”

“你不说我不说,相爷他们不说,还会有谁知道?”杨青菀说得满不在乎,实际上心里多少也有点介意,可转念一想,觉得这笔生意着实也不亏,“……再者,京中那么多的贵女恋慕着相爷,若真被传了这么一嘴,实则我还是赚了的。别人梦想着的事儿,被我遇上了,都不知要多遭人恨。”

初荷就这般被绕了进去,面色好看了起来。

沈凉昭一出来,便看到主仆二人在那窃窃私语,见他出来了又都闭上了嘴。

他也没再多说话,一路拿了属于丞相的专属牌子进到了内殿,杨青菀因着是跟着他一起的,自然也是畅通无阻。

皇帝原本已经歇下,因着是当今丞相递了牌子以为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赶忙宣召。

沈凉昭面圣之前与杨青菀道:“这次圣上都歇下了,因为是我递了牌子不得不再次爬起来,你究竟欠了我多大的人情想必你也清楚的吧?”

杨青菀赶忙道谢,“多谢相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待人走了,杨青菀才面上一垮,心道今日的相爷莫非是吃错药了,啥问题都敢问啥话都敢说,如同是变了个人一般。

也亏得她反应快,否则还不得在这位爷跟前丢了脸面?

想归想,杨青菀立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等着。

不消一会,盛公公却是小跑着过来找她,“哎哟县主,若非是听到相爷提到您也来了,咱家还真不知道您就在外面受冻呢。”

一面说一面把匆匆带来的披风裹在了杨青菀身上。

第一三零章 御医驾到

盛公公一来,原本还温温柔柔站在一旁的杨青菀即刻就竖起了一双柳眉,张嘴便控诉起他。

“……你这个大总管是怎么回事?一面跟我说有事遣人告知一声,一面也没给我留下点能用的人,害得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也亏得遇上了相爷,他又愿意帮上一把,否则我找谁说理去?”

盛公公赔着不是,“都怪咱家忘事了,该打。”一面说一面拿手轻扇了下自己,“县主您放心,一会咱家便禀到殿下那边,届时您想要多少人便要多少人。”

杨青菀也没为难他,见沈凉昭还没过来,便拉过盛公公悄悄问了问,“皇帝舅舅这段时日如何了?身子骨可还扛得住?按理说有宁苏姐姐在,皇帝舅舅那点旧疾应该慢慢便能养好了。”

原本笑眯眯的盛公公摇了摇头,“殿下的旧疾已经多年,那会御驾亲征着实伤得重了,没那么快养好。不过近来倒是来了个德高望重的道长,看着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十分擅长炼丹。他炼了些补丹,宁神医都看过了,说了没问题才给殿下服用的。如此一来便不用天天灌那些汤汤药药的,方便了不少,咱家都觉得殿下的心情变好了呢。”

到底是在皇帝跟前伺候多年的宦人,盛公公最是知道跟前的这位关心的是什么。

杨青菀点了点头,“既然有宁苏姐姐把关,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牵扯到炼丹这些东西,我倒是有些怕皇帝舅舅听信了什么长生不老的鬼话,你这个得皇帝舅舅偏宠的大红人,定要多多盯着才行。”

盛公公信誓旦旦,“放心吧县主,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药,这个咱家也懂,咱家定会照顾好殿下的。”

杨青菀嗯了一声,煞是眼尖地看到有条人影走了过来,她忙把披风一股脑儿塞到了盛公公的手里。

“你快把这东西给收了,相爷那个人精若是看到你特意给我送披风过来定要被他看穿点什么,迟早要把我给暴露了。”她一面说一面想着这一路他的反常举动,当真是有些痛不欲生,“他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许是身边没个正经夫人故而有些思春了,你不如什么时候去跟皇帝舅舅提上一嘴……”

她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那人转了个拐角,一张白玉脸已经露了出来。当下一个颤抖就把盛公公给推了出去,在他走前还拳拳交代,“注意,若是被他问上几句了,你可要坚守阵地,不要被他给套话了。”

盛公公声音极低,“放心放心,咱家心里有数,相爷是老狐狸不假,可咱家也不是好说话的。”

他说完这句也不敢再留,当下抱着披风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将将走到另一边的亭廊尽头,沈凉昭已经回到了杨青菀跟前,“怎么,盛公公找你有事?”

杨青菀忙摇头,“自然不是,他只是路过。大抵是看我一个姑娘家竟在这里便好奇问了几句,之后您也看到了,他直接走了。”

沈凉昭面上没什么神色,把她望了望之后,忽地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杨青菀垂下眼睑,颇有些招架不住。

不对劲,这位爷今日当真是不对劲。到如今,其实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如这般频繁笑一笑的当真没见过。更致命的是,这位爷天生一副好皮囊,不笑的时候倒是还能顶一顶,这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赏心悦目。

……他在朝堂上为非作歹,哦不,呼风唤雨,靠的怕是他这一张杀人于无形的白玉脸和笑容吧?

二人在原地没等上一会,便有两名御医拿着他的药箱子过来了。相互行过礼后,一行四人便急匆匆地往宫外赶。待出了城门,正好有现成的两辆马车,经了沈凉昭的周详考虑,两名御医与当朝大丞相挤了一辆,杨青菀便十分愉快地与初荷回了自己的马车。

大抵是请到御医的缘故,杨青菀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如今回归了正常的车厢氛围,又忍不住揣测起杨青玉瞒着整个武安侯府的原因。

七七八八倒是想了许多,却又都没证据支撑,只得把这些小心思小想法给放在心底。

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杨青菀带着两名御医便往里赶。待看着人提着药箱子进了清风斋的厢房后,杨青菀才真正舒了口气。

彼时流菊亦在她跟前说着她不在的时候清风斋的动静。

好消息是因着已经是深夜及保密工作做得好,杨青玉虽烧得厉害,却也没引起其他人的主意。从杨青菀急匆匆出去找人帮忙到回来这段时间并没人过来试探或叨扰。

坏消息则是杨青玉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面色潮红看着情况十分危急。

黄大夫就站在一旁,他一个人面对着里头那位的凶险一个晚上,如今还在不住冒汗。

“……在下在府里也有两三年了,当真是第一次这般硬扛了过去,也亏得御医来了,不然在下也是束手无策了。”

杨青菀跟他道了句辛苦,又听得黄大夫说了些她所不知的今夜里好几次情况危急的时候,越发觉得黄大夫不容易。

她当即便赏了他一百两,黄大夫是个正经老实的医者,见状即刻就以医者本职给推了回去。无论杨青菀怎么劝,他就是不收,到最后杨青菀只得收了起来。

如今御医来了,杨青菀想让黄大夫回去休息,黄大夫却是要求留下,“……经了此遭,在下深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也不知能不能到里头去看看御医都是如何处理的。再不济,让在下进去打个下手也行。”

杨青菀听明白了,黄大夫有一颗好学的心。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杨青菀自是不好阻拦,便看着黄大夫朝她行了个礼,稍稍整理了下衣饰便又钻回了屋子里。

“这个黄大夫倒是个上进的小生,”杨青菀一面说一面把流菊望了望,“你的目光倒是不错的。”

流菊跺了跺脚,“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完自己却是笑了,“不过眼下有了御医,大公子定能挺过去的,姑娘您也不用担心了。”

主仆二人皆是笑了。

笑完之后,杨青菀意图伸个懒腰权当放松一下,将将转了个身,才看到她的身后还站着个身姿卓绝的人影。

待看到那张白玉脸,她面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完了完了,她竟忘了还有这尊大佛在。

第一三一章 你乖点

沈凉昭会在这里,自然是方才跟着御医他们一同进来的。

武安侯世子杨青玉亦是他的朋友,如今听说他受了伤且烧得厉害,自是要留到御医出来把结果说了才能真正放心下来。

他悄无声息地跟着看着,听了许多,也看了不少。

从跟前的大夫及这对主仆的对话里倒是听出来了,有御医在,杨青玉应该就能度过难关。

只是什么事都不能想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等等为妥。

却是不想,那位贵女扭头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鬼一般。

……他当真没见过这么情绪外露的贵女。

“怎么的,这一路来我帮着你递了牌子面了圣,请到了御医还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杨三姑娘就没想过请我坐上一会喝口热茶?”

杨青菀这才如梦初醒,赶忙把人往东侧间请,“怪我疏忽了,一时没想到这些,相爷请这边来。”她一面端正了笑容,一面扭头便吩咐人下去准备糕点茶点。

眼下清风斋的正主还躺着,也只能由她招待了。

杨青菀把人请到上座,稍稍解释了两句,“因着我大哥这个事家父家母都不知道,故而也只能由我先代为招待了,还望相爷不要觉得唐突。”

沈凉昭抬了抬眼皮,“没什么,我又不是专程来找老侯爷叨家常的,再者,到现在才来说唐不唐突的,我觉得实际上是有些晚了的。”

杨青菀噎了一噎,自然知道跟前这位爷暗指的是之前在大街下拦下了他的马车而后又同坐一车的缘故。

她想了想,这个事儿委实错在她,只得忍气吞声赔着笑脸,“我懂我懂,回头我一定会尽力弥补。”

沈凉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弥补?”

杨青菀却是不敢说。

她说是这般说,可哪里知道这位爷想要什么?再者,今日这位爷处处都透着怪异,这个时候若是随着他的话走,保不准便要掉入他给设的陷阱。

杨青菀不觉有了些许的防备。

好在屋里还有流菊在,比起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气氛要缓和得多。

而清风斋的动作亦是快得很,大抵是因为来的这位贵客是当今丞相的缘故,很快便端来了好几样的糕点瓜果和茶水。

沈凉昭在政事堂忙到那么晚,又因着请御医的事来来回回折腾了那么久,确实是渴了饿了。

他倒是没客气,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两盘糕点便落了肚。

杨青菀在一旁看着,心知确实是把这位爷给亏待了,当下便又让厨房那边再做点吃的来。

几人便坐在东侧间时不时说上两句话,杨青菀应对得吃力,渐渐的便有些如坐针毡,只盼着御医那边快些来了消息。

她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没过多久终于把御医给盼来了,说是武安侯世子的病情控制住了。

“……多亏之前那位大夫用了一些法子一直维持世子的清醒,如今烧退了,世子也吃了药,只要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就会感觉好不少。接下去只要按着药方来吃,好好养着身子,慢慢便能好全。”

有御医的话在,杨青菀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心里的忧虑总算是烟消云散了。

她如今倒是想去看看杨青玉,奈何御医还在跟上首的相爷说着话,她只得仪态万庄地坐在旁侧陪着。

二人围绕着杨青玉又聊了一会后,御医便出去了。沈凉昭欲是起了身,准备到隔壁去探一探,杨青菀从善如流跟了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她却是被挡下了,“我与世子有些话要说,你在这里候上一候。”

杨青菀愣了一瞬,很快便明白相爷估摸着要问杨青玉一些事情,倒是十分识趣地应了下来。

而两位御医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拿了药箱就要走,杨青菀亲自去送。直到把两名御医都给送上了马车,再折回清风斋的时候,沈凉昭已经立在亭廊上等着她。

杨青菀与他行了个礼。

“你大哥受的伤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身子虚弱得紧,我会暗中把这事调查一下。你已经不小了,要懂事些,你大哥怎么说你便怎么做。”沈凉昭的声音十分有力,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十分正经,仿若是天生的主宰一般,杨青菀下意识便应了下来。

“大哥说是被流民所害,我倒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杨青菀还在斟酌着措词,便被沈凉昭打断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琢磨这个有什么用,好好照顾自己就成。方才是如何答应我的,转头便又胡乱揣测。”

杨青菀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多说,“我知道了,您是想让我装糊涂。”

沈凉昭笑了一声。

杨青菀因着他的这声笑,倒是有些生了气,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沈凉昭其实感受出来了,他并没点破,只抬头看了看天色。

夜果然很深了。

“我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你直接遣人过去相府说一声。”

杨青菀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沈凉昭看她这副别扭的小模样,忍不住又笑了出来,“你怎么还耍小性子?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随后又安慰她,“好了好了,你乖点,今夜若非是你,世子怕是要遭大罪了,你功不可没。”

杨青菀没吭声,心情却好了不少。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凉昭带着颜七便一同走进了夜幕里。

直到走远了,初荷和流菊才敢探身过来。

“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奴婢看错了,相爷走之前看您的眼神似有些宠溺。”初荷一副惶惶然,显然也和杨青菀的感觉是差不多,她犹犹豫豫地添了一句,“奴婢总觉得相爷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杨青菀当下便拿看知音的眼神瞅了瞅初荷。

果然不是她感觉错了,是这位爷真的变了。

即便如此,杨青菀还是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你怎么说话的,相爷一向和善友好,他原本就是这样,表里如一……”

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肉麻得紧,“算了,不说这些了,去里面看看。”

第一三二章 不能强求

主仆三人回到清和苑的时候已经很晚。

杨青菀跑了一个晚上亦是倦极,稍稍洗漱了一番便上床歇下,一夜无梦。

隔日,醒来得比以往要晚一些。

初荷进屋来伺候,并不见流菊。问了之后才知道,因着马上要年节了,泰安街那边的一家专门卖蜜饯的多年老店要歇业几日,流菊生怕杨青菀吃不上,一大早便亲自过去排队了。

杨青菀笑了笑,道了一句,“流菊倒是辛苦了。”

用早膳的时候,嫡母赵氏寻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杨思漪,为的是昨夜的事。

将将一踏进屋里没寒暄上两句,赵氏便愁眉不展道:“……我到早上的时候才知道了昨夜里你出门了一趟,竟是连相爷也惊动了。菀姐儿你倒是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此事非同小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杨青菀吃得慢,细嚼慢咽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了才回她,“还不是因为大哥!他回来的这几日总是不见人,我与他还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呢,昨夜里我欲去看看他风寒好些了没,没想到竟又把我赶跑了!我一气之下便想去找田霜说说话,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待情绪好些了便往回走。不想半路上竟给遇上了相爷,正好他要找大哥了解关于北上治涝的事,便一道回来了。”

这个说辞她老早便已经打好了腹稿,故而说出来的时候十分顺畅。赵氏观察了半晌,愣是没发现她的说法有什么纰漏,只得跟着说道:“原来如此,相爷这么晚上门来,怕是要紧事了,可有说什么没有?”

对于这点,赵氏自然是关心的。

相爷是当朝的百官之首,若非是很重要的事自然不会半夜来跑这一趟。

杨青菀笑了笑,“瞧母亲说的,国家大事哪里是我一个闺阁女子能听来的?母亲有这个念头委实是越界了。”

赵氏这才意识到,尴尬笑了笑,“菀姐儿说得是,我是急了才随口问了这么一句,这事儿并不是简单的事儿,事关侯府啊。”

杨思漪就坐在杨青菀身边,见她似是有些不高兴了,忙笑着帮忙解释,“三姐姐您不要误会,母亲今早儿得知相爷那么晚还特意往清风斋去的时候,当真是急得什么事都做不好。这不是听说您醒了就赶过来问一问,心里才有底。”见身边的贵女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撒娇着摇了摇她的手臂,“三姐姐也不要生气了,母亲得知大哥昨夜里情况凶险还特意遣了肖大夫也过去看看,倒是又被赶了出来……您说,大哥为何如此?他这趟回来仿若在躲着我们一般。”

杨青菀放下了筷子,轻飘飘把杨思漪瞥了一眼。

杨思漪是何等的敏感,当下忙笑着道歉,“我又说错话了,怪我怪我,三姐姐不要放在心里。”见赵氏似要开口,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回头则是让初荷去帮着再拿过一双筷子,在旁边很是乖巧地帮着布菜,“三姐姐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些,我却是这般不识抬举,当真是罪过。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给您布菜成不成?您也知道的,我的眼里只有吃的,就连母亲都没吃过我给夹的菜肴。”

话里话外都是撒娇的意思。

以前若是惹到了这位生气,杨思漪便用这招,屡试不爽。届时她逮住机会了再好好游说一番,这位不仅能被哄得消了气,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杨青菀似笑非笑地瞅了瞅她,“四妹妹都这般说了,我哪里还能拂了你的面子,这事儿便不多计较了。就像你说的,母亲也是担心事态严重了无法收场,所以情急之下才会这么问,只是母亲身为侯府主母,往后的说辞一定要再注意些,省得被人抓了把柄,如此便不好了。”

赵氏越发尴尬,“菀姐儿说得是。”

这当口潘妈妈正好上前来附在赵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杨青菀双眸一眯,静静等着。待潘妈妈退下去了之后,她又开了口,“正好母亲今日来了,关于流菊的事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站在赵氏身后的潘妈妈眼神一下子就热切了起来。

赵氏对这事儿其实也十分上心,眼下见跟前这位愿意聊了,自然很高兴,“也好,左右这事儿是拖不得的了,菀姐儿倒是可以说说你有什么想法。如今探梅已经被赶出去了,你身边也就只剩了两名贴身丫鬟,流菊又是得你重用,她的婚嫁之事自然是不能太过简朴。待得流菊一嫁,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就只剩了初荷一个,届时母亲就帮你做主,再挑两个好的过来伺候你……”

赵氏喜滋滋地安排着,可见是觉得流菊与潘志的事板上钉钉,错不了了。就连她身后的潘妈妈亦是红光满面的,实在忍不住了,张口也跟着说起了潘志的好,“真不是老奴夸海口,我儿长得好如今年纪轻轻又是个小管事,待他再熬上一熬定还能更上一层楼,与流菊当真是郎才女貌……”

诸如此类的,主仆二人说了不少,兴致勃勃的,皆以为这事儿是成了的。

说了小半日之后,赵氏见那位正在不急不缓用着膳,与她们相比,倒是冷静得过了。

“我何时说过要让流菊嫁给潘志了?”杨青菀接了初荷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瞥见赵氏和潘妈妈一脸不可置信的眼神,当真是觉得十分好笑,“我一早就说了的,我尊重流菊的决定。她既然不愿,那便不嫁。既然潘志如你们说的那般好,你们再给物色个差不多的便是。”

潘妈妈急了,“不是,在这之前流菊明明是喜欢我儿的,之前二人确实是闹了点矛盾,总不能因为这点小矛盾便让有情人分开了是不是?”

杨青菀望了望她,“听潘妈妈的意思,你在怀疑是我从中动了手脚?”

“自然不是,潘妈妈只是口误。”赵氏赶忙打圆场,“就如菀姐儿所说的,流菊若是不愿意,我们自然不能强求。”

第一三三章 欲图不轨

潘妈妈却是一声不吭,摆明是真的认为流菊和自家儿子成不了,这里头肯定是因为有人插了手。

杨青菀真要气笑了,“若真是有情人自然终成眷属,可流菊已经说过好多次了,她不愿和潘志成亲。潘妈妈也别去胡思乱想,若是冤枉了好人,指不定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初荷一直在旁边听着,见潘妈妈这副模样,心头自然也清楚她这是在不满她家姑娘,登时便拿了清和苑一等丫鬟的气势出来,“还望潘妈妈知晓,您虽是夫人身边的一把手,但是您是什么身份,我家姑娘又是什么身份,哪里是你得罪得起的!”

潘妈妈当场没了脸却又不能发作,只能阴阳怪气道“说的什么话,老奴哪敢得罪?说来说去也就是我儿配不上流菊罢了。”

赵氏见状,斥了潘妈妈一句,“你少说两句,三姑娘跟前是你能造次的!”回头自然又打起了圆场。

好说歹说的,杨青菀才冷着脸道,“母亲须得管好自己的人才是。”见潘妈妈还黑着一张脸,杨青菀索性又添了几句,“对了,让潘志不要为难流菊,这几日流菊身边都跟了人,说是潘志已经不止一次跟踪流菊了。倘若他敢对流菊不利,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潘妈妈登时瞪圆了双眸,正欲说点什么,赵氏抢先一步把话接了,“潘志应该也没什么恶意,这儿女情长最是折磨人……”她叹了一口气,又给杨青菀作了保证,“菀姐儿放心吧,一会我亲自过去给潘志带个话,他一直是个好小伙,不会那般不识抬举。”

潘妈妈听得面色越发阴郁。

赵氏见状也不敢再让她留下来,生怕她再生事端,随便寻了个由头便让她先一步走了。

又知道眼下再谈流菊的事不合适,索性便换成了年节的话题。

杨思漪十分会看脸色,当下便笑着与赵氏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途中还时不时拉着杨青菀说话,后者的脸色才没那么难看。

没过多久,赵氏到底还要处理府中的事务先走了,杨思漪留了下来,准备等把人哄开心了才走。

她为了哄得杨青菀开心倒费了不少力气,甚至因此还遣人回去拿了新得的三本话本子过来。

杨青菀自然不会和这些有趣的东西过不去,稍稍听了下杨思漪的介绍,便挑了其中的一本出来。才翻了几页,便有丫鬟急急忙忙地闯进屋子里来。

初荷即刻就怒斥了一声,“这般急急忙忙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丫鬟慌乱领罪,见杨青菀和杨思漪都在,又匆匆行了一礼,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姑娘,姑娘不好了,流菊姐受了重伤,据说是自己割破了脖子,如今因着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

杨青菀险些摔了手里的话本子,她连忙起身,“流菊如今在哪?”

丫鬟道“人已经在回院子的路上了,亏得她一直是有人暗中跟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青菀把话本子随手一摔便往外走,将将跨出门去,正好见院门处走进了一名小厮,怀里正抱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

她依着那身衣裳,一下子便认出了那人是流菊。

远远看着,脖颈间入眼便是一片殷红。她愣了一瞬,到底是有些慌了,“快,快去请黄大夫,就说流菊快不行了。”

杨思漪也跟了出来,见如血人一般的流菊,吓得惊叫了一声,直接躲在了杨青菀的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流菊为何会变成这样?”

杨青菀又哪里知道?当下稳了稳心神,便让小厮直接把流菊抱进屋里。

初荷亦是吓得不清,待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点什么,听得自家姑娘让她快些去打水这才如梦初醒,红着眼睛赶忙往厨房的方向跑。因着没注意脚下,险些还摔了一跤。

待小厮把流菊安置妥当后,杨青菀上前去查看伤势,见她脖子处的伤口已经凝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因着流血过多,她如今穿着的衣裳到处都染血,看着触目惊心,她回头又遣人去流菊的屋里拿些干净的衣裳过来。

把流菊送回来的那名小厮身上也染了血,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他克制住心里的恐惧,极力要把事情的经过表述得更清楚一些。

“……小的一直按着姑娘的吩咐,这几日流菊姐走到哪里,小的就跟到哪里。今日流菊姐一大早便出了门,前脚刚出府,后脚小的便跟上去了。见流菊姐进店里买了蜜饯,小的想着挑选蜜饯估摸也要用点时间,就靠在一棵树下打了盹,没想到就出事了。”

小厮噗嗤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里都带了些哽咽,“小的再睁眼的时候就没看到流菊姐,还以为她回府来了。正好在经过一处死巷口的时候听到了呼救声,过去一看竟是潘志欲要对流菊姐不轨,待小的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流菊姐为了不让潘志得逞自己割破了脖子……”

小厮痛哭流涕,连连抽打自己的耳光,“是小的失责,是小的没看好流菊姐。”

杨青菀揉了揉额,声音冷得吓人,“潘志呢?”

“那人渣被小的揍了一顿,被他跑了,如今也不知在哪里。小的生怕流菊姐有事,便先把她带回府里救治了……”

匆匆赶来的黄大夫一进屋便是听到这句话,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向是彬彬有礼的人,这会儿却是忘了礼数,上前便问流菊在哪。

杨青菀直接领了他进去,怕他关心则乱,倒是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我方才先给她检查过了,暂且不说脖子上的那道伤口深不深,但是已经凝住不再往外冒血了。除了肩膀那边有些许擦伤,其他地方倒没什么问题。”

黄大夫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回头忙放下药箱子先处理流菊脖子上的伤口。

消了毒包扎好了之后,面上的神色比刚来的时候要好一些。杨青菀见他脸色好转,心里的担忧也跟着消了大半,想来流菊虽是流了不少血,但是应该是于性命无忧的。

第一三四章 早晚都是死

见黄大夫忽地坐在榻前不知所措,便猜他是顾虑到男女有别,杨青菀道“不都说医者眼里无性别之分吗?黄大夫眼下倒是计较起这个来。”

一面说一面遣丫鬟上前去帮着把流菊的外裳脱了下来,又帮着把流菊的上半身小心翼翼抬了起来让黄大夫上好了消炎的药。

杨青菀看到这里便没继续待下去,扭头出了屏风外。

那名小厮还跪着,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杨青菀见状让他起来,“你带人去把潘志给我找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小厮一心想着赎罪,当下便应了下来。

杨思漪坐在一旁看了个全程,如今还是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得不清。

见杨青菀面色冷漠,她倒是凑了过来,白着张小脸勉强劝着,“三姐姐,我知道流菊对您来说非比寻常,可是您也要三思。事情总是要调查清楚了才能定罪,万不能听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如此一来反而容易冤枉了好人。”

杨青菀强忍着怒意,“这个自然,我在你眼里便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杨思漪忙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怕您——”后面的话倒是十分识趣地没有说出来,她又柔声安慰道,“三姐姐稍安勿躁,先看看黄大夫怎么说。”

姐妹二人就在正厅里候着,不一会,黄大夫便出了来。

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比起刚进屋时的慌乱,如今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的好礼数。

“……流菊的伤口看着是触目惊心,幸亏没割到了大动脉,否则人便没了。如今在下已经全部帮着处理好,只消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杨思漪听到了肯定的答复,不觉舒了一口气,回头与杨青菀道“三姐姐您瞧,流菊没事了。”

杨青菀冷漠睇了她一眼,“那是因为没割到大动脉。”

见杨思漪还要说话,她并没给机会,“四妹妹是不是想为潘志求情?我倒是不理解,先是母亲亲自为他来说媒;如今你明明知道流菊会伤成这样十有**是因为潘志害的,你却拐弯抹角为他开脱。我倒是想问问四妹妹,你们到底为何要怎么做?”

杨青菀的这番话着实犀利,杨思漪给问得默了一瞬,“三姐姐说的是哪里话,若真是潘志犯下的事,我怎么可能包庇呢?他若是做了坏事,自然要承担后果,我之前说的意思也不过是想劝您冷静罢了。”她说着说着便觉得有些委屈,“三姐姐您当真是误会我了,我们二人素来交好,您做什么我从来都是支持的。”

杨青菀懒得与她多辩,又问了些黄大夫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把人放走了。

她在杌子上静坐了半晌,杨思漪则是一直陪在她身侧,也知道她如今心情不好,故而也没再多说。

有丫鬟递了果茶上来,杨青菀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她蹙着眉把果茶盯了盯,杨思漪温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三姐姐您的情绪太紧张了,需要缓和一下。这是我命人下去给您专程泡的玫瑰茉莉茶,有镇神之效。”

杨青菀接了过,她如今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见杨思漪还在这里便与她道“你不用担心我,想去做什么便去吧,我不需要人守着。”

杨思漪忧心忡忡,却也拗不过她,只得又叮嘱了几句不要想太多之类的话语。走前又唤了几名丫鬟上前来交代,说的自然是要把杨青菀放在第一,若是有什么事便遣人过去说一声。

待人一走,杨青菀便进了里屋。

流菊就躺在她的榻上,身侧有一名小丫鬟在悉心照料着,见她进来了忙行了礼,又把杌子让出来给她。

杨青菀便在杌子上坐下,瞅着流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只觉得十分疲倦。

如今杨青玉那边刚刚度过危险,还来不及好好放松一下,流菊便又出现了这档事,她到底是有些力不从心。

初荷一直随在她身后,见流菊占了主子的床,便小声建议,“姑娘,如今流菊也没什么大碍了,不若把她转移到她的屋子里去如何?”

杨青菀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身上都是些新伤口,若是没把握好力度保不准把伤口又弄开了,如此便得不偿失了,一切都先等流菊醒了再说。”

初荷便没再说话。

等了一会,流菊的药煎好了,杨青菀便让了位。又正好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便直接往外去了。

等听说流菊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彼时,杨青菀就在清和苑供客人落脚的客房里,她其实才迷迷糊糊睡着,得知这个事的时候精神便醒了大半,当下披衣下床,直奔她自己所住的厢房。

她进去的时候,流菊因着是睡在自家主子的床上正执意要下床。杨青菀过去便把她给按了回去,不容置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好好躺着,千万不要扯到了伤口,你都不知道你脖子上的那个伤有多吓人。”

流菊闻言,到底也不大敢挣扎,“可是您的床都被弄脏了。”

杨青菀笑了笑,“无妨,左右有你们在,届时换洗一下被褥那些就行了。”

流菊坐回去之后,却怎么也不愿意再躺下去。杨青菀见状也不强求,看着流菊喝了点水下去,精神看着也还行,便让她把事情再原原本本跟她说上一遍。生怕因让流菊回忆那噩梦般的场面会把人吓到了,她温声抚慰,“你别怕,一切有我为你做主,我自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流菊倒没想象中的那般抗拒,只是听得杨青菀这般的言语,当下便流泪了。

她哭得很凶,没一会双眸便红肿了。

杨青菀由着她,耐心在一旁等着,又把其他人都给遣开了,以免给流菊造成压力。

哭了好一会,流菊大抵是发泄够了,这才擦了擦泪眼,把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潘志其实私底下纠缠了奴婢好几次,奴婢苦劝不成,便猜着会有这么一日,故而随身携带了一把刀子,以备不时之需。今早儿奴婢出门就又被他盯上了,想逃也逃不开,后来见落到了他手里,心里十分沮丧;又想着以后还得嫁给他早晚也是个死,还不如一死百了得了……”

第一三五章 相互坦诚

流菊的这番话,倒是让杨青菀觉得十分惊讶。

“你怎么能这般胡思乱想,你不愿意和潘志结为夫妻,我自然就不会让你嫁过去。今个儿母亲过来了,我方才与她说了这事,也就是说潘志是不可能娶到你的。”杨青菀皱着眉,把流菊又望了望,“再者,我不明白你后面说的这个话,你为何这般笃定你会嫁给潘志?什么叫早晚都是个死?”

杨青菀忽地眉头一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潘志不是个好东西,若是成了他的妻子,以后不仅会吃苦头,甚至还会因他而死?”

流菊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花再次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哽咽道“他表面看似不错,实则远没那么好,甚至是坏透了。奴婢以前被他迷惑,故而是想着与他白天偕老,哪曾想到婚后几年奴婢便被打得奄奄一息,就连四岁大的幼子都被发疯时的他给扔下了井,若非是好心人搭了把手,奴婢那可怜的幼子定是活不成的了。”

她越说越伤心,“姑娘您说,这般可怕的人,奴婢哪里敢再次嫁他?那次奴婢被打得没了半条命,是姑娘您把奴婢接走又逼着潘志写下和离书,否则奴婢怕是要折在他手里了。”

杨青菀越听越离奇,默了好半晌才说了话,“所以一开始你说我对你有大恩大德,指的便是这桩事吧?”

流菊点着头,若非是一动弹脖子上的伤口便扯得痛了,只怕这会儿要在地上磕头了,“姑娘,奴婢活到现在就您待奴婢最好,奴婢之前说的都是真心话,奴婢想永远伺候在您身旁,为您遮风挡雨护您周全。”

杨青菀虽说早就在怀疑流菊的身世,可如今冷不防在她跟前全盘托出,终是遭不住。

她揉着额,感觉信息量太大,“不成,流菊你等等,容我好好消化一下。”

流菊还在默默垂泪,大抵是觉得都坦白到这个程度了,索性便从头讲起,“奴婢回老家的那一次,不小心被路过的马车给撞了,此机遇让奴婢有了重生的机会,相当于这次站在姑娘跟前的奴婢已经是活了两世的人。就因为如此,奴婢记得上一世发生的种种,只所以会寻不开,便是因为上一世姑娘到最后还是把奴婢许配给了潘志。奴婢着实不想再重蹈覆辙,才会下狠心了结自己。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奴婢后来才听初荷说,姑娘这段时日一直遣了人护着奴婢的安危……是奴婢错了,奴婢对不住姑娘。”

说罢,又要下床赔不是。

杨青菀见状只得安抚她,“你别激动,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不会再次经历噩梦,如今等待潘志的只有严惩。”

她依然还浑浑噩噩的,可是经了流菊后面的再次解释倒是明白了不少。

她说她是重生的,咋一听委实如天方夜谭。可反观自己,还不是从尧宁县主变成了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

更何况流菊之前的种种怪异举止及对几桩事情的未卜先知,便能直接印证流菊没在说谎。甚至于,因着她的重生,落湖的徐如兰才能在第一时间被流菊从水里捞了出来……

想到这里,她忽地问了一句,“那次在烟雨行,徐如兰是不是被害死了?”

流菊毫不犹豫点了头,“徐家姑娘那次确实是香消玉殒,而姑娘也被周含烟害得很惨……”她没再多说,极为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左右这些事都过去了,结局也已经改写。姑娘没被害,相反还得了皇上的赏赐这便足够了,奴婢已经心满意足。”

方才还一脸泪痕的流菊在此刻露出了个微笑,显然是发自肺腑的。

杨青菀瞅了瞅那抹笑,原本还乱糟糟的思绪一下子便沉淀了下来。

她虽然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是这又如何?就如同流菊所说,结局已变,还是往好的一面走的,这是喜闻乐见的。

此情此景,杨青菀觉得倒是十分适合再聊点什么,这刻若是错过了,以后指不定便很难开口了。

“流菊,其实我也有一件事一直埋藏在心里。”她方将开口,便觉得嘴唇发干,抬手欲要去拿边上搁着的茶盏,发现已经凉了多时,又只能收回伸出去的手。

流菊炯炯看着她,“姑娘,您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她顿了一瞬,以为跟前的贵女在计较她瞒了这么久,垂着头又小声解释,“……因着在奴婢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离奇了,奴婢生怕你不信,甚至以为是奴婢神经错乱了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出来。若非是这次情绪崩溃了,再加上之前奴婢答应了您,否则奴婢到死估计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口。”

杨青菀很是理解,“我信你说的这些。”她亦是顿了顿,“因为我要说的事也荒唐,与你的半斤八两。”

流菊的一双眸子睁得越发大了。

杨青菀稍稍理了理思绪,再次张口的时候便把她的身份及借尸还魂到杨三姑娘的来龙去脉都给说得十分详尽。

“……我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等我醒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了。起初的时候亦是觉得造化弄人,后面也想开了,左右只是换了个身份从头开始,如此倒也不差。”

流菊远没有她自个儿想象中的那么淡定,神色十分不可置信。

“不瞒您说,奴婢伺候在姑娘身边多年,对姑娘的一切十分了解,早就对您有所怀疑了。当时有过好些念头,却是一直没想到您竟也是遇到了相似的情况。”流菊越说,越发觉得心跳得非常快,她忍不住拿眼把跟前的贵女觑了觑,“您说您是尧宁县主?也就是说……当今圣上便是您的亲舅舅了?”

杨青菀点了点头,颇为意外,“我倒是没想到你一个小小丫鬟也听说过我。”

流菊渐渐有些兴奋了,“尧宁县主谁人不知晓,奴婢虽只在市井听说过数次,可每每都能听到,尧宁县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十分风情。还说南穆王是个有福气的,早早便抱得如花美眷。就是可惜县主身有顽疾,奴婢还听说……”

后面的话却是没再说出来。

杨青菀好笑地看了看她,“还听说什么,你倒是继续说,我还想看看世人都是如何评价我及我的一切。”

流菊小心翼翼把她看了一眼,“奴婢还听说您当初并非是正常死亡,说是遭了毒手,具体如何,奴婢实则也不知晓。外面怎么传的,能有多少可信度?当时也是私底下听人在说,因着觉得若真如此委实不公平,故而把这句话记了很久。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是您最为清楚。”

第一三六章 夫人救命

杨青菀听到这里,眸光到底是动了动。

她忽地吃吃一笑,“皆是外面谣传罢了,过去的事暂且不提了。我们就说说眼下,我如今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也知晓了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些离奇事件,以后不如携手并进如何?”

流菊的双眸亮晶晶,“那是自然。”她唇角荡开了一丝笑,一时都给忘了将将在她身上才发生过的惨绝人寰的事,“姑娘应该知晓的,我们老早就绑在了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杨青菀笑着点了点头。

流菊确实没说错,她老早就怀疑她并不是真正的杨三姑娘,可既然没揭穿她,那便是已经默默支持了她,也才有后面的一系列护主或者对她有益的各种举动。

主仆二人这一聊便是小半日,初荷守在外面,很是焦急地来回踱步。

眼下流菊才刚经历了大事,情绪非常不稳,而姑娘一向是娇滴滴的,如今只有二人在里头,也不知会不会发生口角或者摩擦之类的。

她忧心忡忡,忍不住又踱步了一个来回。

又等了一会,初荷委实遭不住,一咬牙便敲响了门,稍稍提高了声音,“姑娘,如今日头已经西斜,厨房那边在准备饭菜,遣奴婢问问您晚膳想吃点什么。”

里头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初荷趴在屋门上听得真切,猜着应该是自家姑娘要出来了,忙退到一旁去,装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屋门咯吱一声,果然有一张十分惊艳的面庞从里头探了出来。

那张脸笑眯眯的,容光焕发,“随意吧,今日我心情好。”一面说一面遣初荷上前来,“不如庆祝一下,给院子里的人都发点银锞子。”

初荷都有点懵了,可见自家姑娘却是一脸春风得意的,仿若是得了什么大喜事一般。她虽担忧着里头的流菊,情绪却也被跟前的贵女所感染,渐渐也高兴了起来。

她应了一声。

杨青菀走出了屋子,屋门大敞,有其他丫鬟即刻就端了汤药进去准备喂给流菊。

她在亭廊上站了半晌,出去寻了大半日人的小厮终于回来了。

“姑娘,自从流菊姐出事后,潘志就不知所踪了。府里的人说没见他回来过,为此小的还去外面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寻了一遍,亦是没有任何踪影。”

杨青菀的好心情一下子便坏了。

心道这个潘志做下了这等混账事,如今倒是知道要躲起来了。

她眯着眸子想了想,即刻遣人去传潘妈妈过来说话。

而彼时,荣华园的潘妈妈已经得知了潘志犯事的事儿,当下差点没晕过去。她混迹内院这么多年,最是清楚这当口唯有正经夫人能救自家犬子了。

她急忙忙找了赵氏,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声泪俱下。

“夫人,潘志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什么人品您心里最是有数。如今倒是有人造谣生事,说是潘志对流菊图谋不轨导致流菊自杀了。三姑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夫人一定要为潘志做主啊!”

赵氏近来正忙得焦头烂额,闻言自然也吃惊不小,“潘志怎么会惹上这回事?”她想着那位的性子,只觉得这事儿若是不能证明是潘志是清白的,怕是妥善不了了,“潘志呢?快点把他找来,容我细细问一问。”

潘妈妈还是哭哭啼啼,“老奴如今也不知他人在哪里,估摸着是被吓到了。再者,老奴虽觉得潘志这样的做法不好,可是三姑娘的性子您也知道,以前也曾经有过不分青红皂白便先把人给惩罚了的。潘志现在躲起来确实不够君子,可这般冷静几日后再回来,想必三姑娘也就消了气愿意听听解释了。”

赵氏皱眉,“这个办法委实太过愚蠢,都这等时候了,他若是清白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哪怕三姑娘在气头上,顶多也就打上一顿,连这点苦肉都计较的话,以后如何能成大事?你是我屋里的人,我自然会替你说话,潘志若真被冤枉的,我自然不会让他被诬陷。”

潘妈妈淌着两条泪痕还想辩解,“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如今流菊出了事,三姑娘最是护短。你若是聪明现在就应该让潘志出来面对,及时洗清了冤屈才是要紧事,否则,若是把事情一拖再拖,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饶是你在我面前长跪不起我也帮不了了。”

潘妈妈越听越心惊,“那这可如何是好?老奴现在也联系不到人,更不知跑去了何处。他若是不出现定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说再多就没用了。”

赵氏揉了揉额,“你既然都想明白了,还不快点到处看找找?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要磨磨蹭蹭的。”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丫鬟来禀,说是清和苑的人过来请潘妈妈去一趟。

潘妈妈一听,即刻就瘫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之后,忙抱着赵氏哭,“夫人,定是因为找不到潘志,三姑娘便要拿老奴开刀了……”

赵氏眉头亦是紧锁,听得潘妈妈这么一说,即刻就斥了一声,“你都在胡言乱语什么,菀姐儿并不是那种人,八成只是要你过去问话。这桩事跟你又没什么关联,你慌什么?”

赵氏说着说着,发现潘妈妈的面色不对劲,她忽地明白了点什么,抬头朝外道“你让清和苑的等一等,待潘妈妈手里的活弄完了就走。”

屋里的人也都被遣出去了。

徒留赵氏及她的两个贴身丫鬟以及瘫坐着的潘妈妈。

“潘妈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赵氏苏日里一向温和,可此刻却是面容肃穆,“你口口声声说潘志是被冤枉,如今还找不到人。问到关键处却左右而言他,你分明是在说谎!真相究竟是如何,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潘妈妈是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的,主仆之间早就十分熟稔默契。

潘妈妈被赵氏这般一说,忽地又嚎嚎大哭。

第一三七章 过不去了

“都怪老奴糊涂,老奴确实是知道潘志有动过一些念头,可劝了他不听。老奴也以为他是随口说说,谁知他竟真的动手了。”

赵氏目光如炬,“潘志动过什么念头?”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潘妈妈也不敢隐瞒,只是说出来到底是有些难为情,她不敢看赵氏,“潘志是真心喜欢流菊的,可夫人也知道流菊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意和他好。他便有了些馊主意,觉得让流菊成为他的人了,她就只能嫁给他了……”

赵氏直接砸了一只茶盏过去,气得胸口在疼。

“胡闹!潘志年轻气盛,难不成你也跟着脑子坏了?别说菀姐儿是个护短的,就是放在别人的身上,这种事亦是万万不能做的。如今闯了大祸,你看要如何收场!”

潘妈妈哭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老奴是劝过的,当真是劝过的啊!夫人,老奴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救我们母子,否则潘志若是被抓住,我们便活不了了!”

一面说一面咚咚咚地给赵氏磕头。

赵氏气得有一瞬说不上话来,等缓过神来才道“你别磕了,如今跪我也没用。你求我还不如去求流菊,流菊若是愿意不计较,三姑娘那边就有大几率不对潘志下死手。”

潘妈妈的双眸即刻就亮了,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彼时外面又有人在问潘妈妈好了没,赵氏没回答,只是冷冷把潘妈妈望着,“你是我院里的老人了,当真不是我不想保你们,三姑娘是什么性子你心里知晓。这事儿是潘志闯下的祸,就是我去说了也不好使,眼下能救你们的只有流菊了。”

潘妈妈哪敢说什么,当下又给赵氏磕了好几个头才起身走了出去。

她跟在清和苑的丫鬟身后,一路上虽还是走得战战兢兢的,可已经有了点思路。潘志这事儿怕是狡辩不过去了,眼下只能老老实实认下来。

她想了许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连到了清和苑都没发觉。

直到有个清冷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待看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美艳小脸,她方才醒悟过来,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三姑娘,老奴已经听说了流菊的事,若真是潘志所犯下的错,老奴替他跟您赔个不是。”被清和苑一圈的人围着看着,潘妈妈一下子便觉得老脸挂不住了,她这些年一直是赵氏的得力管事,很有些脸面,哪曾遇到过这般丢脸面的时候,“……只是潘志如今在何处老奴也不清楚,老奴亦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可找遍了整个侯府也没找到他。他血气方刚,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还请姑娘您念在他初犯放他一马。”

杨青菀冷眼看着,听得潘妈妈后面这句话当真是要气笑了。

“潘妈妈莫不是搞错了吧?若非是他欲对流菊不轨,流菊又如何会自杀?亏得她福大命大,否则如今她可不是躺在屋里养着,而是因失血过多死在了外头!”

潘妈妈被杨青菀的咄咄逼人吓得泪花直流。

“三姑娘,老奴知道是潘志对不住流菊,还请您让老奴亲自去跟流菊道歉。老奴着实惭愧,是老奴没把潘志教好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老奴该死啊!”

她一面哭一面扇自己的脸,没多久便把自己给扇红了。

杨青菀瞅了瞅,到底说了话,“潘妈妈不用这样,潘志犯下的错他势必要承担的,自然也没有你替他扛下的道理。你如今在我跟前这般虐自己,这传出去了,别人还不得说是我欺人太甚,连不相干的人都不放过?”

潘妈妈听出跟前这名贵女的弦外之音,哪里还敢抽自己,磕着头抽抽噎噎,“老奴也有错,老奴若是看住了潘志,何以让他闯出这样的大祸。”

杨青菀道“潘志并不是小孩子了,他想做什么哪里是你还能看得住的?”

潘妈妈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如今已经探得府里这位三姑娘的深浅,心知这事儿确实是过不去了,不禁悲从中来,坐在地上直抹眼泪。

杨青菀见了多少生出了点怜悯之心,遣人给她端了一只杌子。潘妈妈不敢甩脸子,心里难受又怕拂了这位的意把人给惹怒了,只得坐在杌子上继续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架势并非只针对她一人。

杨青菀瞧出了潘妈妈的疑惑,倒是帮着解释了两句,“哦是这样的,之前我遣了不少人去找寻潘志皆是没有半点消息。后来又在府里排查了许久,发现出了流菊那事之后潘志做了伪装又偷偷溜回来了。我本来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回府来,现在想了想,大抵是他心慌了也只能去找潘妈妈你商量对策了……”

潘妈妈正在拭泪,闻言脸色抖地一变,眼神十分惊慌。

杨青菀见状,越发确定了一些事情,“故而,我遣人重点去你所住的地方找了。”

潘妈妈明白了过来,她这是中了三姑娘的调虎离山之计。她心里又气又急,可到底还存着两分理智,心知哪怕她死守自己的屋子,只怕也是拗不过跟前的这位。

她噗通一声给杨青菀跪了下来,“三姑娘,您饶了潘志吧,他确实是有错,但是到底也没真把流菊怎样了不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有做过半点坏事,您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潘妈妈苦苦哀求之际,一直放心不下的赵氏也来了。

一进来便看到潘妈妈一脸泪痕地求着人,看着着实可怜。

“母亲怎么来了?”杨青菀站了起来,以示尊敬,回头则是十分自然地指了指邻座,“您坐这里吧。”

赵氏笑不出来,肃着一双眉头坐好之后,终是于心不忍,“菀姐儿,潘妈妈倒是个好的,在侯府伺候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不要太为难她。至于潘志……”她叹了一声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被一念之间给害了,如今给点教训也不是不可。若非是他,流菊也不至于差点没了命。”

潘妈妈原本以为赵氏是来帮她的,如今听得赵氏一席话,眸里的光亮一下子灭了。

第一三八章 母子情深

赵氏说的一番话,杨青菀却觉得有说错的地方。

她扭头帮着纠正,“母亲,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心知这事儿与潘妈妈关系也不算太大,她一过来就哭着求情不说还动手打了自己。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我不仅帮着劝了,还遣人给她搬了张杌子坐着说话。”她瞅着赵氏,唇角的笑痕那是淡了又淡,“母亲应该是说反了,明明是潘妈妈在为难我。若是被有心人给传扬出去了,还不得说上一句我牵连无辜?”

赵氏这才察觉自己话说得不够严谨,“是我表达的意思不对,菀姐儿做什么一向有自己的道理,自然是不会有错的。只是,你也不要怪罪潘妈妈,她也是太着急了才这样,以为自己承受点疼痛能帮着潘志分担一些。”

杨青菀皮笑肉不笑,“自然,我怎么会跟潘妈妈计较。”

二人说了几句话,院门口忽地有了大动静,有人似是拼尽全力叫嚷着放开我我不要进去之类的言语,倒是把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待看到院门口的那几条人影,才知道原是一直找不到人影的潘志彼时正被几名家丁给扭送进了院子。

潘妈妈大骇,也顾不上跟前的两名正经主子,起身便往后跑,抱着脸上已经落了几道血口子的潘志又开始哭。

家丁们把人押到杨青菀跟前跪着,潘妈妈则是急得一直磕头,嘴里求饶的话一句接一句冒了出来。

赵氏显然没想到潘志会被找到,“不是说人找不着的吗?他这是躲哪里去了?”

杨青菀笑了笑,把潘妈妈瞅了两眼,“潘志看着人高马大,实则因着潘妈妈太过溺爱养成了对潘妈妈的依赖。此事发生之后,他其实是第一时间就回府来找潘妈妈商量对策了,潘妈妈大抵是护儿心切,故而直接把人藏在了她所住的屋子里。”

赵氏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潘妈妈,菀姐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潘妈妈见事情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只得闭着眼认了下来。

赵氏险些气炸。

她自以为和潘妈妈的主仆情谊深厚,还以为潘妈妈已经把所有都与她交代了,不曾想,她竟还在她跟前扯了这么大的一个慌。

赵氏气得紧,可在众人跟前也不好发作,只得略带怒意道“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潘妈妈悔不当初,“老奴当时太害怕了,并非是有意要欺瞒……”她的声音已经十分沙哑,心知说得再多大抵也是没用了,便想着把一切后果都给扛下来,“夫人,三姑娘,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地道,才害得流菊受了苦。也亏得流菊的命保了下来,否则老奴就算是死也难逃其咎。潘志是错了,但其实是老奴的主意,老奴见他是真的喜欢流菊,还因为流菊吃不好睡不好甚至还借酒消愁,故而怂恿他去做这个事。他其实是受老奴指使,真不干他的事,要惩要罚都冲着老奴来吧。”

赵氏冷着一张脸坐着,不搭一语。

杨青菀面色淡淡,倒也没被潘妈妈的说辞给震惊。

她还是南穆王妃的时候,后宅的仆人犯错时也有过这种母代子过的例子,不是第一次遇见,自然在她这里掀不起风浪。

好在潘志倒也不是那般窝囊,见自家母亲那般卑微又想替他担下所有罪责,他到底是认了错,“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的错我全认了,也替我跟流菊说句对不起,是我该死。我当她是挚爱,并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我也不知道这桩事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还请夫人和三姑娘不要牵连我母亲,她错在太爱我,其余的皆与她没半点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潘妈妈一听,即刻就哭着打他,“你说什么浑话,这件事明明是我指使你的!我已经老了,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

赵氏到底是被跟前这对相互要扛罪的母子给感动了,严肃的面容松了松。

杨青菀心里头没什么波澜,扭头与她道“母亲,如今已经真相大白,潘志是交给你还是交给我处理?”赵氏正欲答话,杨青菀想了想,忽地改变了说辞,“罢了罢了,年关将近,母亲如今应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我怎么能再给你添麻烦,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处理吧。”

赵氏到底是叹了口气,“这事儿牵扯到流菊,交由你来处理倒也合适。”

杨青菀笑了笑,状似与赵氏商量,“潘志虽罪不至死,可造成的结果着实太恶劣了,应从重处理。”她微微歪了头,“不如就打个二十大板如何?潘妈妈年纪大了,就依着母亲的意思不追责。”

赵氏有些犹豫,“二十大板会不会太重了?潘志虽是个壮实小伙,可二十大板下来怕是要去了半条命,若是换上个身子骨脆弱的,怕是要直接见了阎王。”

杨青菀不为所动,“母亲不也说了潘志是个壮实小伙,身子素质自然不会差,二十大板若真打去了他半条命倒也好。教训足够深刻了,他才知道悔改,您说是不是?再者,流菊差点因为此事赔上一条小命。”

赵氏还能如何作答?

这位主心里其实都想好如何惩罚了,如今过问她也不过是做个样子。

“说得也是,流菊属实十分无辜,打二十大板也算是给流菊一个交代了。”赵氏言不由衷,私底下认为这个惩罚重了,余光一扫,冷不防看到有人从亭廊的另一头被扶着过来,她正经看上了一眼,竟发现是原本应该卧床的流菊。

杨青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自然也看到了人,当下便道“你不好好养伤,出来做什么?”

她这句话倒是让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的注意力也因此被亭廊上的那两条人影给吸引了去。潘志和潘妈妈亦是看到了,后者竟如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疯狂地朝着她这个方向磕头。

“流菊,是我们对不住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潘志对你没恶意,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你能否看在素日里我待你不薄的份上网开一面?以后潘志一定会好好做人,不再去骚扰你。”

潘志在一旁没搭腔,面上的神色却很精彩,时而羞愧时而悔恨。

他远远瞅着流菊,见她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当真也觉得十分丢人,“……流菊,对不住了。”

第一三九章 流菊求情

流菊没说话,原本是停在亭廊上的第三根柱子边上,如今倒是又继续往前走。杨青菀看着她的举动,猜测着她八成是过来找她的,故而自个儿从杌子上站了起来,过去寻她。

“你少折腾些,这伤口都还没过完一天。”

流菊神色复杂,她望了望还遥遥望着她这处的潘志,到底是没忍心,“姑娘,潘志再不好,到底也曾经是奴婢的夫君。这一世一开始奴婢便避着他,说起来他对奴婢的那片情应该是真的,只是他这人不值得托付罢了。”

杨青菀知道流菊是在替潘志求情,她默了默,问道:“那你想好了吗?”

流菊嗯了一声,“……给点惩罚让他知道错误便是了,以后不再犯了就好。”

杨青菀也只能应了,“我懂你的意思。”

说到底她是为流菊抱不平的,只是正主不愿计较太多,她理应也要尊重。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流菊便转过身往回走,她的身后,潘妈妈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是置若罔闻。

因着流菊的出现及要求,潘志到底是躲过了那二十大板。

杨青菀虽答应流菊会从轻发落,却也不可能真的便宜了潘志。二十大板是免了,十大板还是要的。打人的两名小厮还得了她的‘关照’,打得又狠又准。

打完之后,潘志虽不至于晕过去,身上却已经血淋淋,面上毫无血色。倒是潘妈妈受不住刺激,在大板打到一半的时候便晕了过去,直接被抬回了荣华园。

行完刑之后,潘志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傻了,明明浑身是血,还执意要见流菊一面。杨青菀自然没同意,小手一挥,便让人把潘志抬走了。

她还嫌地儿被弄脏了,遣了人把清和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给好好打扫清理了一遍。至于给潘志打大板的那块地儿,那是用水冲了又冲,直至能在草坪上踩出水了才罢休。

赵氏原本要走,被杨青菀留下来说话。

话题自然是跟潘志流菊有关,她拿流菊以后不能看到潘志以免又被刺激为由,欲等过年后把潘志派遣到西边的一处田庄去当管事。

赵氏思虑了一番,终是应了。

到此,这桩事以潘志被打了十个大板待身体养好后再派遣到偏远庄子去的结果才算解决。

处理完这些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杨青菀虽觉得很累,却神清气爽,因着担心流菊情绪不稳定还特意过去她的屋子里探望她。

果真见她红着一双眸子坐在床边。

杨青菀也知道流菊情绪不好受,这一世潘志虽没当成流菊的夫君,可如流菊所说,上一世二人却是当了好几年的夫妻并且有了孩子。哪怕潘志这次害得流菊差点就丢了命,她对他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

得知潘志伤得不轻还要被发落到偏远庄子去,心里不好受倒是能理解。

杨青菀坐着与她聊了会,话题自然是避开潘志相关的。发现她兴致不高,便打消了用聊天转移她情绪的念头,心道这个时候她实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故而,她十分识趣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问了问初荷,时间还早,眼下若是上床睡觉了,估摸着明日早早便会醒来,便琢磨着看会话本。

她倦极,没看上一会便两只眼皮直打架。

又把话本丢给初荷,让她念给她听。

初荷很乐意,她在杨青菀身边跟了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是识得字的。只是,前后才读了两页,再抬头的时候便发现原本半靠在贵妃椅上的贵女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她轻轻放下了话本,帮着把锦被给盖好便退到了外间。

杨青菀当真是累坏了,稀里糊涂睡过去了之后,再睁眼便是隔日。

艳阳高照,天气甚好。再问旁边丫鬟的时候,才知道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她在亭廊上站了站,看着院子里的丫鬟清扫的清扫擦拭的擦拭,有修剪花草的,也有还在往枝枝叶叶上挂小红灯笼的,明显还在为新春做准备。

赵氏又早早过来了一趟,说因着探梅走了流菊又受伤了,怕她身边的人手不够,故而准备给她挑几个能干的丫鬟过来。

“……你一个侯府的嫡长女,眼下身边就只跟了个初荷,这成什么话了?”她朝一旁招了招手,很快,随她一同过来的丫鬟便在她们跟前站成一排,“这些人都是家生子,很小的时候就都在用心培养着,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直接用了。眼下菀姐儿这里缺人,正好可以直接挑几个。”

杨青菀把那些丫鬟看了看,直接就给拒了,压根就不给赵氏面子,“我这里其实也没那么缺人,够用就好。再者,我也用惯了初荷流菊,如今不过是遇到了个小挫折,我等流菊好起来吧。临时我倒是从二等丫鬟里先挑了两个用着,也还比较合适,母亲倒是不用给我张罗这些,我若真有需要,自然会直接跟您说。”

赵氏是当主母的,哪里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她一口就拒了她的好意,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家生子是她带来的,不愿意用罢了。

她的脸色自然算不上好看,可跟前的这位在府里一向是横着走,她又能如何?

只能笑着道:“如此倒也行,菀姐儿一向是有主意的,你都安排好了就成。若真有什么需要,你便告知我,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来。”

杨青菀笑了笑,“那是自然。”正好有丫鬟递了糕点过来,杨青菀问过了赵氏,赵氏直摆手,“如今马上要迎新年,我哪里有那个时间坐下来吃茶吃糕点。”

杨青菀正中下怀,“那母亲便忙您的去,明后日便要迎新年了,若您在我这里浪费了时间,我可就要成为全府的罪人了。”

赵氏一开始便没打算留得久,又聊了几句之后便准备告辞。

走前还特意问起了杨青玉的事,“清风斋那边的事你可有点头绪?青玉这孩子说是怕过了病气,并不让人去看望。故而这两日,我每每都只能立在屋外问上几嘴,实则也不知他有没有好一点。”

赵氏忧心忡忡。

杨青菀面色未变,心知她是在拐弯抹角地套话,“有黄大夫在,母亲便放下心吧,区区一个小风寒,还能闹出什么名堂?”

赵氏欲言又止。

杨青菀见她这幅模样,索性又道:“母亲想说什么便说。”

赵氏这才把杨青菀拉到一旁去,声音低了低,“我听说那夜里除了相爷,还有两名御医也来了,青玉是不是真得了很重的病?”

第一四零章 毛遂自荐

杨青菀挑了挑眉。

她倒是不知赵氏还能查到御医,可见她一直把人给小看了。

“母亲这又是从何处听说?真是怪哉,我竟还不知有这等事。相爷为何会出现在清风斋,那日我已经跟您说了,您若还是不信,我也不会再多解释。至于什么御医,人家是专门给宫里的贵人看病的,大哥何德何能?更何况还是两个?”

杨青菀一向懂得先发制人的道理,眼下用得十分顺手,“您也不好好想想,御医又岂是我们想请就能请到的?这偌大的一个侯府,圣上也就会给爹爹两分颜面。可爹爹近来亦是很忙,大哥回来好几日了他也就去看了一次,若真有什么异常,去请御医的该是爹爹了。”

赵氏被抢白了一番话,似是被说服了。

她笑了笑,“怪我怪我,关心则乱便是这个道理。青玉一向是个稳重的,加上马上要过年了,我担心他有事却瞒着我们,如此的话,他便要吃苦了。”

赵氏叹了一声气,“这孩子体质一向不差,在这节骨眼染了风寒,肯定是因为北上的那几个月没能照顾好自己。如今回来了也好,我遣人多给他炖点补汤养着。”

杨青菀不痛不痒地附和了两句。

没多久,赵氏便走了。

赵氏前脚刚走,后脚杨青菀便带着初荷往清风斋跑。她原本是要配合杨青玉,这几日尽量不过去看他,可如今她确实等不及要问他一些话。

清风斋因着总有人要来拜访,家丁比以往警惕了不少。见来的人是杨青菀倒是通融了许多,直接放了进去之后,杨青菀凝着一对柳眉靠在亭柱旁,等着进去通传的小厮。

小厮很快便出了来,说是里面的那位请她进去。

杨青菀拢了拢毛茸茸的围脖,收了思绪便往里去了。

距御医过来也就一日整,杨青玉的状况看着实则没什么差别。但只要没发烧,精神状态就要相对好些。

杨青菀进去的时候,他就靠在床头,皱着一双眉头吃药。一旁伺候的小厮见了倒是主动让出了位置,杨青菀便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床边,见他终于喝完了药,又及时递了一只蜜饯过去。

“你这三天两头往我这处跑,我不放你进屋你肯定要闹,放你进来了府里的其他人却又都被拦着,不免会有闲言碎语。你倒是多听话,不要叫我为难。”杨青玉把蜜饯含在嘴里,拿眼觑了觑她,“我听说昨日你那里出了大事,眼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杨青菀点了点头,唇角挂了一丝笑意,“我是个什么性子您还能不清楚?哪有什么人真敢得罪我?您倒是消息灵通,想必是把事儿都了解得透彻了。”

杨青玉没说话,只跟着扯了扯唇角。见坐在他跟前的少女忽地止住了话头,当下便明白她有所顾虑,张嘴便把屋里伺候的人都给遣了下去。

“说吧,我千交代万交代这几日不要往我这里来,你今早却还是来了,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杨青菀又笑,“倒是什么都瞒不住您。”

她稍稍顿了一顿,“方才母亲又到我那边去了,走前又提到您,拐弯抹角在打听您这边的事。其实她作为主母,会问倒也正常,更何况她这些年对外的形象便是温柔贤淑疼爱子女,她一个继室,会拿我们这两个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子女做文章倒是聪明。可是她似乎急了,这几日总在千方百计套话,就连四妹妹也不例外。”

杨青菀抬头望了望杨青玉,那倚在床头的人则是稍稍垂着头,似是对她所说的这些没什么反应。

“大哥,您不要装聋作哑,您肯定猜到我想问的了。”杨青菀往他的方向靠了靠,面色肃然,“你这次受伤,是不是和她们有关?”

见杨青玉不答话,她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伤你的人表面上看是流民,实则是私底下被人买通的是不是?目的便是让你合情合理地死去,皆是若真有人调查,也能把责任给推到那些流民身上,并不会让人起疑!我思来想去,您若是真被刺杀成功,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府里的那几位。”

杨青玉如今是世子,也就是说,以后武安侯府做主的人是他。

而赵氏看似安分,无怨无悔给武安侯生育了一女二子,仿若与世无争,可谁知道她私底下都在打些什么主意?

她膝下有两名嫡子傍身,又怎能不去为他们作打算?杨青玉一死,武安侯府的世子便要换人来当;而杨锦川和杨锦荣作为嫡子,自然是在二者中选其一。不论谁来当了这个世子,都是赵氏的亲儿。

倒不是她喜欢去恶意揣测他人,委实是自从杨青玉回来后,赵氏及四妹妹表现得太过了。来她这里不知问过了几次关于杨青玉的事,更是打着关心的名义削尖脑袋往清风斋跑;特别是那次,母女二人还齐心协力要往屋里闯,大抵是觉得她就在屋里头,又因素日里彼此关系都不错,以为她会帮着说话。

可惜啊可惜,她杨青菀与杨青玉才是一家,要帮的话那也是帮着杨青玉。

而杨青玉受伤这么重,回府之后竟还想方设法隐瞒了下来,自然不可能是瞒着亲生父亲武安侯。

武安侯那样的为人,再如何也不可能去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如此便能推断出来,杨青玉要迷惑的便是继室赵氏那些人。

杨青玉大抵是还想瞒着,杨青菀索性把她为何回得出这些结论的缘由一条一条说给他听,直把跟前这位病号给说得没了声响。

“……大哥,爹爹没把事儿往深处想故而能瞒住,我却是循着种种的蛛丝马迹给得出的结论,您还能瞒我多久?您之所以要瞒着他们,是因为出于保护自己保护我的考虑,若是让他们知道您眼下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只怕会对您动手,而后是我,您是怕护不住你我。您却是要明白,我是您的亲妹妹,如今已经长大,也是可以与您并肩作战的。”

杨青菀一口气讲了大堆的道理,她缓了缓,才又继续道“再者,您再怎么能干也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特别是摊上内宅这种事,您一个大男人多有不便。”

她正经坐直了身子,甚为矜持地毛遂自荐,“这便是我的主场了。”

第一四一章 那位有些恶趣味

杨青玉原本垂眸不言语,听闻后面这句话,终是被逗笑了,“看把你这个小鬼头给骄傲的。”

他顿了顿,笑意敛得很快,“这事儿没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我不想你涉险。我们在明处,她们在暗处,并不好对付。”

他寥寥的三两句,倒是间接承认了杨青菀的猜测都是真的。

他确实就是被设计而受了重伤,那些人便是冲着世子这个位置而来。

杨青菀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倒是舒了一口气,她要比杨青玉乐观一些,“无妨,明有明的好处,您若觉得他们在暗不好动手,把他们逼成明处就成了。”

杨青玉拿眼望她,“此事从长计议,你切莫打草惊蛇。若是成功也就罢了,一旦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你以前一向很会闯祸,这次回来好容易发现你懂事也沉稳了不少,便继续保持,若真有什么谋略,你也得先问问我才行。”

杨青菀点了点头,心知这事儿不能开玩笑,“我明白,我不会给您添乱。”

兄妹二人说了会话,又交流了彼此的见解之后,杨青玉忽地想起那夜的事,“……我之前倒是知道烟雨行那边的事,却没想到从此之后你与沈相走得这么近,你三更半夜会去找他帮助,他扭头便带你进宫求御医去了。虽说御医来得及时,救下了我的命,可是始终十分震惊,我与沈相虽有些交情,却从来没见过他对其他贵女这样上心,哪怕是给个眼神。”

杨青菀想起那天夜里那位大权臣的一些言语和举动,登时觉得是自家哥哥夸大了,“我看是哥哥您不大了解他。”她生怕有人偷听,四下里环视了一圈以后才靠近杨青玉耳边说,“那位爷虽然权势倾天,看着道貌岸然,我却觉得他有些恶趣味。”

杨青玉被引起了兴趣,“哦?什么恶趣味?”

杨青菀好几次张了嘴都说不出口。

这让她怎么开口,她想了好一会竟不知要从何说起,索性便不再多讲。

“罢了罢了,我就是觉得这位爷有些不对劲,以后哥哥便会知晓了。”杨青菀揉了揉额,想着那夜他特意提醒她欠了大恩情,便觉得十分头痛,“纵然他这次帮了大忙,可我们不聊他成不成?您说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们肆意讨论也不大合情理……”

杨青玉险些笑出声,“也不知是谁说人家恶趣味。”

杨青菀:“……”

二人又聊了一会,杨青菀便准备回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折返,迎着杨青玉的眼神又道:“对了,赵氏那边知道那夜请了御医,可见是被泄露出去了,清风斋里有内鬼,大哥须得清理一下了。”

杨青玉的眼神微微变了变,抿唇点头应下,回头则提醒杨青菀,“你收敛些,以前该怎样,接下去也应该怎样,别给人家看出了破绽。”

杨青菀知道杨青玉指的是她直接称呼赵氏的事,应了声知道了便出了清风斋。

回到清和苑的时候本是想去问问流菊关于赵氏及杨思漪前世的下场,又顾虑着流菊伤势还没好转,便打算再缓个几日。

这一缓,便迎来了新春。

腊月三十,年味十分浓重,武安侯府上下皆是热闹非凡。各院的主子为了这个新春倒是备下了不少的红包袋子,里头一般装着的是银锞子,只是多和少的区别。

为图个喜庆,今日不论主子或者家仆在各院走动得频繁,说上一两句喜庆洋洋的祝福语,便能得上一个红包袋子。这么一下来,府上的大小丫鬟和婆子家丁基本都是人手好几份,甚至一些得宠的丫鬟婆子管事之类的,能得七八份。

各个都十分高兴。

相互碰面的时候皆是笑开花,打开袋子查看得了多少银锞子的同时,不免要碎嘴上一番。

说得多了,便都知道清和苑的三姑娘最是大方,掂一掂红包袋子,最重的多半便是从三姑娘那边得来的。

一时之间,去清和苑贺喜图喜庆的人最多。

杨青菀从一早醒来便陆续得了丫鬟们的贺语,因着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原本准备的上百个红包袋子在午后的时候便赏完了一半。

为此,初荷还私底下抱怨了几句,最后建议在袋子里装的银锞子少一些便能减少别人往清和苑来。

杨青菀觉得好笑,“罢了罢了,一年就这么一回,图个喜庆。更何况大伙都是为侯府出力的,就当是犒劳。”她说着说着,给初荷丢了个红包袋子过去,初荷伸手去接,发现沉甸甸的,登时就露了个大笑脸,“姑娘说得是,祝姑娘幸福安康,永远美貌如花,以后的小日子和和美美。”

初荷有了一份,自然少不了流菊的。因着她如今不方便,杨青菀便亲自往她的屋子去,问问她的情况又和她说了几句吉祥语,也给了流菊一个红包袋子。

离着潘志被严惩已经过去了两三日,在加上有黄大夫时不时过来一趟,流菊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又正好碰见新年,许是被热闹喜庆的气氛给感染,面上倒是有了笑意。

离开流菊的屋子后,她便拿上她的烫金小手炉往清风斋去了,准备去走上个一趟,给里头干活的人给发点红包。

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碰上杨思漪及府里的两三位庶姐妹,身侧跟着个头已经蹿高的杨锦川及有些肉肉的杨锦荣,一行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的正走着。

杨思漪看到杨青菀,当下便弯着一对细眉高兴地唤了一声三姐姐,而后快步朝她去了。

“三姐姐,我们正要过去清和苑找您讨要红包袋子呢。”杨思漪笑嘻嘻的,一张俏脸上神采飞扬的,白里透红,她扭头见其余庶姐妹还站在原地,忙跟她们招了招手,“各位姐姐妹妹还愣着做什么?三姐姐最是平易近人的,切莫被潘志的事所影响,他那是犯了错才有那样的下场。”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抵也知道这般杵着不合适,便都走了过来。

第一四二章 大年三十

见过礼后,那些庶姐妹及跟着的丫鬟婆子又都规规矩矩站着,不敢多说一句。

杨青菀倒不甚在意。

她之前稍微听说过,因着真正的杨三姑娘在府里横行霸道惯了,众位姐妹对她十分忌惮,久了便不愿与她在一处玩,生怕一不小心便引火上身。

也就杨思漪生性活泼还会做人,不仅没被迁怒过,甚至被杨三姑娘偏宠得很。

杨青菀倒是无所谓,若是真要与她交好便罢了,就怕凑过来还是有心思的,她还得费心劳力,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她笑着回应了几句吉祥的言语,随后便让身后的初荷给她们一个个赏了红包袋子,原本躲着避着的几位这才相对活跃了些。

特别是年纪还小的锦荣,他不似别人那般碍着杨青菀的面不敢当众拆袋子,一拿到手便先掂了掂而后便把里头的银锞子给倒在了掌心里。细细一数,竟有五颗半大的银锞子,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笔大钱了,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哇,好多钱,方才我去母亲那边都没这么多,才得了三个。”

杨思漪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拿细长的指尖点了点锦荣的额头,“出息了你,看把你高兴的。”

众人皆被逗笑了。

笑过之后,杨思漪很是自然地挽着杨青菀的手臂,笑眯眯道:“三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原本听下人说您给的银锞子多,我们这一合计,准备过去清和苑让您破费破费呢,谁曾想竟在半路遇上了。如今已经得了,您又不在清和苑,我们再过去便没意思了,不如您带上我们一起如何?”

锦荣这个小肉墩倒是舍得把目光从那几个半大的银锞子上收回来,“四姐说得对,三姐姐便带我一起吧,这么热闹,我可不想被丢下。”

一旁的锦川笑着说他,“你还不是贪着那些红包,就指望着能把整个府里都逛遍了,收红包收到手软才好。”

锦荣被拆穿了心思,当下摸着小脑袋瓜傻呵呵地笑了。

两位少爷的几句打趣,又逗得众人发了笑,杨青菀面上亦是一派祥和。

她原本是想单独去的,临时则改变了主意。如今府里的嫡庶姐妹都在,这一轮一轮下来,清风斋里头当差的人怕才真的是红包要收到手软。

“今日大年三十了,我便想着过去大哥那边走一遭,他如今风寒未好,过去冲个喜气也好。”

杨思漪即刻附和,“三姐姐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大哥为人正直温和,想必再养上几日便能好全。”

众姐妹自然也跟着附言。

杨青菀乐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当下领着一大群大小主子及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清风斋去了。

清风斋守门的小厮哪曾见过这个架势?饶是自家爷烧得厉害的那夜,人手都没这次的多。一眼过去都是人,少说也有十七八个,若非知道今日是年三十,只怕要以为是过来闹事的。

守门小厮识相地给了祝福语,就见各位主子笑笑闹闹的,一下子便给赏下来了好几个红包袋子。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当下又是点头哈腰,好言好语如不要钱似的从嘴里头往外冒。

这一阵的欢声笑语从院门口一路飘到了屋门口,院里当差的很有眼力介,一个接一个地从各处冒了出来笑眯眯地凑上来。杨青菀略略一数,就这群人从进院之后估摸着要给出四五十个的红包袋子。

多与少暂且不论,就连她看到小厮手里抓着一大把的红包袋子,心里亦是跟着高兴。

一大群人聚在门口处,说说笑笑的声响屋里的人自然能听到。没过多久,杨青玉贴身伺候的小厮便从里头走了出来,面上笑吟吟的,手里头则是抓了一大把装着银锞子的红包袋子。

“大少爷如今身子还没好,唯恐过了病气给各位姑娘,故而就不见各位小主子了。可大少爷倒是给大伙准备了大红包袋子,人人有份。”

小厮的话才说完,锦荣已经高兴地叫嚷了起来,“哇,有大红包呢!”又笑容可掬地朝他做了个拜年的姿势,把已经说得滚瓜烂熟的祝福吉祥语通通给说了一遭。

自然又引得一阵哄然大笑。

那名贴身小厮也笑着回礼。

清风斋的大红包到手,众人都十分欢喜,又很自觉地给了贴身小厮红包。他手里的红包袋子将将发完,晃眼功夫,五六个红包便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兴奋得脸都红了。

杨青菀特意多给了一个,“如今大哥几乎都是你在照顾,倒是辛苦你了,这个就当是你的辛苦费了。”

小厮赶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照顾爷是小的分内之事,更何况给红包也只是图个喜庆的好兆头……”

他的话将将说了一半,杨思漪便笑嘻嘻打断了,“话是这般说,我却觉得三姐姐的说法十分在理。都说这个风寒生怕会过了病气,你倒是在床前寸步不离地伺候着,也算是替我们担下了责任和职责。”她把杨青菀的红包拿在手里,又从身边的丫鬟手里也拿了一个放在一处,而后递给了小厮,“你就收下吧,还不知你要辛苦多久呢。”

小厮推迟不过,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其余人见府里的两名嫡女都多出了一份,便纷纷也要跟,杨青菀体谅着这些庶姐妹的月例也没多少,便把他们给拦下了,“你们就算了吧,一会你们少不得还要到处去逛逛,万一手里的红包袋子不够用了,不得又要着急了。”

杨思漪在旁边笑,“三姐姐说得有道理,姐妹们能省则省,可不能让江河白白占了个大便宜。他如今手里都要拿不下了,看看把他给高兴的。”

杨青菀的神色微妙地动了动。

江河便是杨青玉身边伺候的贴身小厮,可这位小厮并不是以前跟随他多年的那位,而是北上治涝回来之后才换的。

而之前的那位因着要保护被流民袭击的杨青玉,用肉身给拦了一刀没能救回来。

……这是对外的说法。

因着流民确实是扎中了人,而杨青玉为了掩盖自己受伤的事实,便与前贴身小厮商议好,放出流民扎中的是他身边的人的风声,他才好暗中操作。

江河被带回侯府没几日,又一直待在屋里照顾杨青玉鲜少露面,她这位四妹妹却知道他的名字。

当真是妙啊!

第一四三章 远方来的书信

杨青菀噙着笑,目光则是轻轻地落在旁侧的娇俏少女身上。

少女似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点什么,亦或是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露着十分善意且天真的笑容。

她一向讨人喜爱,就比如方才在半路上遇见时,杨青菀是单独带着丫鬟要去清风斋,她却是集齐了府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一道串门。站在一群人的中间谈笑风生,肆意张扬,俨然没有什么嫡子女和庶子女之别。

能做到这样的,要么这人是真的天真烂漫,要么则是心机深沉。

很显然,这位是属于后者。

因着杨青玉已经发了话不会见客,一群人在亭廊下站了一会,便又各自手挽着手离开清风斋。

也不知是不是待在一起久了,亦或是锦荣懵懵懂懂让人能捧腹大笑的言语和举动,众人紧张的情绪似是得到了缓解,连带着都有庶妹敢和她说话。虽只是问她接下去是要去哪里,可不论怎么说,到底是不像刚开始那般防她防得厉害。

杨青菀心知自己若是和她们走在一处,只会让她们不自在,故而笑着说清和苑还有事,欲要先回去一趟。

杨思漪倒是劝她和她们一起,杨青菀拒了,又说再晚些的时候定要坐着一起吃团圆饭,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杨思漪想想是这个理,便高高兴兴与其他人一同往嫡母赵氏的荣华园去了。

杨青菀站在原地,把那群人看了看才往回走。

将将回到清和苑,便有丫鬟上前来禀报,说是收到了一封从南穆王府寄过来的书信。

杨青菀心下一动,下意识便觉得是南穆王府里的小主人张姝妍寄给她的,她即刻把书信接了过。

待在桌几旁坐好,杨青菀敛眉细细地读。

原本以为书信里的字会是歪歪扭扭的,怎么着张姝妍还是个小娃娃,七八岁的年龄就算已经开始识字了,可离着写信还差着一段距离。出乎意料的是,信里书写得十分工整。

杨青菀想了想,其实也不算多意外,张姝妍如今认都认不得多少,像书信这种事自然是由他人代劳的。

想通之后,杨青菀眉头舒展了些。可她瞅着那些字体,又不自觉皱了起来。

……她前世与南穆王当了七八年的夫妻,自然是见过他写的字。如今这书信里的字迹,倒是与他所写的像了十成。

也就是说,这封书信是南穆王亲自帮写的。

她倒是没想到他这般疼爱张姝妍,竟是连这等可以让丫鬟婆子代写的东西都亲自上手。

她略略看了看,书信里无非是说回去封地后觉得无聊,时常想念在京城的快乐日子及美味佳肴,说有空还想过来住上一阵。又说新年将至,提前祝福她快快乐乐之类的。

前言不搭后语,三两句之后便要换上一个话题,这倒像是小孩子思维跳脱的样子。

待看到最后那几句,她倒是多看了几遍。

信尾是张姝妍邀她与田霜一道过去他们的封地玩,说是他们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她会带着她们吃遍所有的大街小巷。

杨青菀看完后便笑了,想着那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小姑娘,心里头到底是生出了一丝怜悯。

她想起了她伤痕累累的小身子,也不知眼下如何了?是否又变本加厉了。

杨青菀闭了闭眼,慢腾腾揉了揉额。

如今侯府里正是关键时刻,她就算有探明一些事情的心思,却也得等府里头的事儿解决了才成。

武安侯府的团圆饭设在了风景独好的梅花园里。

眼下正是梅花竞相开放的时候,芳香四溢。

杨青菀被请过去的时候,日头虽已经西斜,阳光却还很明媚。按初荷的话来说便是将将好,外面乍冷乍寒的,有日头照着倒是十分舒服。

梅花园里设了两桌,因着都是自家人,便没那么规矩,嫡系的坐一桌,余下的再坐一桌,倒是刚刚好。

因着是团圆饭,菜式菜品十分丰盛,山珍海味一一俱全,甚至还去外面很是出名的天香斋买了点私房菜回来一同上桌。饶是见惯好东西的杨锦荣都看得流口水,若非是武安侯已经坐上主位,只怕要伸了小爪子先摸点肉食吃了再说。

赵氏就坐在武安侯的右手边,见他左边的位置空着,便低眉顺目地轻声解释,“青玉那边妾身倒是遣人去请了多次,皆是被拒了,说是因为现在风寒还很严重生怕过了病气给其他人,怎么劝都不愿来。老爷不如过去劝劝吧,世子自从回来后,妾身也就匆匆见了一面,感觉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知会不会身上有伤又不敢和我们说……”

杨青菀便坐在一旁,闻言笑着回,“母亲这话说的,大哥北上治涝的三个月肯定是过得没那么舒服,是以精神气自然没在家里的时候足。而他一回来便染了风寒,脸色又哪里能好?再者,大哥若说真的身上有伤,他为何要瞒着众人?母亲您可能是近来操劳过度了,总爱胡思乱想,待过了新年,母亲便有许多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回头则与武安侯道“爹爹之前也去看过大哥,到底是什么情况您心里也有数。我前两日因着不懂事闯了大哥的屋子,他确实只是得了风寒;只是我却没那么走运,就因着这点小事被大哥训了好一顿,我到现在心里还埋怨着呢。”

武安侯因着朝廷有事,近来鲜少计较府里的事务,对于杨青玉闭门不出也是信了他不想连累大伙的说辞。如今见杨青菀似还在自家大哥那边吃了瘪,还觉得是她做得不对,“你倒是越来越出格了,一个姑娘家家的,去闯他的屋子做什么?你大哥是个做事稳当的,若真有什么事自然会告知我,哪里需要你们一个两个的在这边胡乱猜着?”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杨青菀这个作风不好,不由正色了两分,“你都说你大哥染了严重的风寒,以后再敢胡乱闯清风斋,看我不罚你关禁闭了。”

杨青菀忙笑着附和,“以后不敢了,还请爹爹手下留情。”

第一四四章 刀光剑影

赵氏在一旁笑,一面笑一面拿余光把她身边的杨思漪瞥了瞥,后者心神领会,瞅了个空当便笑盈盈地插了话,“可是这么一来,这个团圆饭便有些失了它的意义。世子哥哥没过来,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她瞅了瞅天色,面上一片纠结,“也是,虽然现在还有日头,可外面总是有风,这生病的人最好是躲屋里的好。”

语毕,她忽地抬头笑看着武安侯,“爹爹您看这样如何,我们都在这里热闹,就留世子哥哥一人在屋里呆着,总觉得太过凄凉。不如女儿把团圆宴上的各种佳肴都给分上一点,然后送到他的屋里成不成?他可能吃不了那么多,可起码能让他知道我们都是挂念着他的,保不准他心情一高兴,这病便好了大半。”

赵氏忙附和,“漪姐儿的这个想法倒不错,老爷您觉得如何?青玉虽是个大人了,可在这种大日子孤身一人的,难免会落寞。若是能收到一模一样的团圆饭,倒也能让他觉得有了参与感。”

杨青菀在一旁冷眼看着,哪里会不知道赵氏及杨思漪这般提议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正大光明进屋去看看杨青玉到底是什么情况罢了。

……却也不想想,她哪里会给她们去试探的机会。

杨青菀将将这样想着,杨思漪忽地扭过头来瞅着她笑,“之前三姐姐总是拦着,这次总不会了吧?这个时候我们丢下世子哥哥委实不好,您说呢?”

杨青菀把手里的筷子轻轻放下,“四妹妹有这份心自然是极好,若是平时的话我不会有二话。可是如今大哥的情况与以往不同,他不过来参加团圆饭的主要原因就是怕被风一吹给加重了病情又把风寒传染给众人。四妹妹也知道这个道理,就不要再任性了,待大哥病好了,您一日要往他那处跑三趟我都不会拦。这是其一,其二便是生病的人胃口其实并不好,送了桌上的这些饭菜过去,实则大哥一口也吃不着。黄大夫才交代了,大哥这几日要吃得清淡些,最好是蔬菜粥白粥之类的,好消化又护胃。”

她说着说着,便把目光落在了赵氏的身上,“四妹妹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总不能连母亲也不知道这些。生病的人要比我们脆弱得多,吃粥是最为合适。”

赵氏十分尴尬,与杨思漪匆匆对了一眼,便笑着道“是这个理,青玉如今少吃油腻的自是没错,我与漪姐儿本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图个团圆。东西送过去了,也能让青玉感受到那份心。”

杨青菀噗嗤一声倒是笑了,“罢了罢了,我倒是知道母亲和四妹妹是一片好意,可是你们也得替大哥想想。他回来这几日因着生病吃得清淡,看着你们送过去的美食连碰都不能碰,还不得馋死?别说什么感同身受了,只怕大哥要更难受了呢。”

杨锦荣不懂这里头的刀光剑影,听得杨青菀后面说的这些话登时深有同感,还天真无邪地应了一句,“……三姐姐倒是没说错,若换成我是大哥,那我肯定要把东西都给吃光了不可。”

坐他旁边的杨锦川私底下拧了他一把,杨锦荣才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杨思漪倒是机灵,即刻就道“三姐姐说得是,是我疏忽了。不然我现在就遣小厨房做一锅鸡肉山药粥,等好了我亲自送过去。”

杨青菀瞥了她一眼,笑得十分矜持,“这就不必了,我早些时候便让做了南瓜小米粥,又配了几样爽口有营养的小菜,只要小厨房那边一好,便会直接送到清风斋那边去。四妹妹的这份心,大哥若是知晓了定会十分高兴,你还不如在团圆宴上帮他多吃几口团圆饭。”

杨思漪笑着回,“那敢情好,果然还是三姐姐思虑更周到。”

赵氏见她吃了瘪,原本想说点什么的,杨思漪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她才没再多话。

武安侯是官场上的人,内宅的事并不在行,见身边的女眷就着杨青玉没来参加宴席的话题你来我往的,竟半点也没听出哪里有问题。

见菜上齐了,才张口道“好了好了,都知道你们关心青玉,先用膳再说。”

饭桌上的风起云涌这才堪堪止在了武安侯的话里。

两桌子的人,有吃得好玩得好聊得好,也有什么都不好的。

就比如赵氏,自从想借着送饭趁机看看杨青玉实况的想法失败了之后,一桌子的佳肴放在她眼里便没了吸引力,动了几筷子便完事。

杨思漪看起来倒是如常,说说笑笑的,也不见她少吃了什么,依然是个八面逢源最为受宠的侯府小嫡女。

杨青菀赢了这一场,自然是心情好的那一个,她慢条斯理吃着,面上一片清闲和满足。

又过了半个时辰,残阳已经落了山,天色将将暗了下来。

有三两个半大孩子已经吃饱喝足,在桌几旁委实坐不住。得了赵氏或武安侯的允许后边开开心心离了座,开始遣丫鬟或者小厮回去把囤了好几日的各式烟花搬过来。

准备等天黑了,就玩起烟火。

那些在边上跑来跑去的半大孩子,面上的笑容热情洋溢的,到处去找放置烟花的地方。甚至还有不小心给摔了的,竟还直接坐在地上嘻嘻哈哈的,一片欢乐。

杨青菀不知不觉也被感染了欢快的情绪,她眯着眼看着。团圆宴已经到了尾声,有好些丫鬟及婆子上前来收拾桌子,她拿着个手炉就站在一株桂花树下,看着小娃儿朝气蓬勃的,在他们的欢乐海洋里肆意撒野。

武安侯府及赵氏已经走了,如今这处梅花园便只剩了她们这些年轻的小辈。有些是为了饭后消食,就在附近边赏梅花边转转,并不愿走远,生怕一会玩烟花的时候被落下了;年纪小的则是坐不住,直接就围着那些烟花在打转,若非是杨青菀就在一旁杵着不敢胡来,只怕烟花早叫他们玩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点了一根拿在手上的小烟花,嗤嗤嗤的声音把四面八方的人全都给吸引了回来。一时之间,如流星一般的小烟花刷刷刷的,在夜色中冒出了一大把,空中乱舞着。

有人着急地劝,“你可得小心些,不要弄到我衣裳上了,这衣服可是新买的,我今个儿第一次穿。”

又有人嘻嘻哈哈地回,“姐姐放心,这小烟花我们年年都玩,您又不是不知道,它不会伤到人。”

“……”

第一四五章 当事人就是后悔

诸如此类的对话没坚持多久,便被一阵又一阵的欢声笑语给盖了过去。

杨青菀的那张脸被院子里的各色烟花给照映得五光十色,初荷早按捺不住玩心与院子里的人混玩在了一处。她玩得正兴起,回头直接给桂花树下的美貌少女递了只烟花过来。

杨青菀不过是迟疑了一瞬便接在了手里。

她前世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爱闹的性子。如今见着跟前一片片的欢声笑语,竟觉得心头有了阵阵暖意。

可见静有静的好处,闹也有闹的优点。

就比如眼下这个时候,闹一点更加衬景。

杨青菀在原地又站了一会便走了,她实则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与那些十几岁的姑娘或公子哥的心态不大一样。他们爱玩爱闹,她却已经心态十分平和。饶是觉得节日气氛浓郁,她却觉得看过体验过就算了。

这一夜,杨青菀是枕着阵阵鞭炮声入睡的。

因为入睡得晚,隔日的大年初一自然起晚了一些。

杨青菀换上了最为满意的新衣裳,又正经上了合适的妆容,临出门的时候,初荷还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红梅点缀在了她的发髻里,毫不吝啬地猛夸了一番。

杨青菀险些失笑。

待一切都收拾稳妥了,杨青菀先去给武安侯及赵氏拜了年,得了两个红包。而后便直接去了清风斋,父母为大,自然是百道孝为先,而清风斋里住着的是她嫡亲哥哥,在她心里自然是十分重要的。

她到了之后便直接被领进了屋。

杨青玉如今已经起床,因着身上的伤不轻,虽回府前后已经有六七日,黄大夫还是建议以卧床为主。

他出又出不去,便坐在窗边看着一些卷宗。

眉头轻皱,五官俊逸。

“外头的守门小厮一看到我就放我进来了,倒是十分识趣,定是大哥您有所交代了吧?”杨青菀进屋后,一面朝他走了过来,一面不由打趣,见他在看东西,倒是稍稍敛了敛笑容。

杨青玉从卷宗中抬起头,“不然还能如何?前几日你都能直接闯我的清风斋,我哪里还拦得住你?”

杨青菀嘻嘻地笑,从善如流地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了,“大哥都在看什么?难不成北上治涝的那些事还真落在您的手里?”

杨青玉已经又拿起了一卷,浓眉细细地皱着,“如今那边是临时有人替了我的位置,可我跟了这个事三个月了,自然是最为清楚不过。沈相欲让我好好查一下坍塌的工程问题在哪里……”他说着说着,忽地便顿住了,“你一个闺阁姑娘,怕也是不懂这些,听了也不一定能懂。”

杨青菀笑着接话,“简而言之便是你不仅要养着伤,实则也确实要忙北上治涝的事就是了。”

她叹了一声气,“我原本以为你是拿这个当幌子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又拿手撑着头,嘟囔了一句,“可见这个沈相爷当真也十分奸诈,您都受这么严重的伤了,竟还想着压榨您帮他做事。”

杨青玉下意识便斥了一句,“你胡说些什么,相爷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的人——”索性放下手头的卷宗就要与对面的贵女讲道理,将一抬头便看到贵女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伟岸的身影,登时脸色便有些微妙地变了。

偏偏那美艳的贵女还不自觉,娇艳欲滴的两片小红唇一张一合,便又说出了一些话来,“这点我也不否认,我与相爷虽不熟,可到底也是接触过的,见过他的真本事。我有时也在想,上天总是偏心的,让一个人那般厉害就算了,竟还给赐了一张很是完美的脸。大哥您可能不知道,京中都不知有多少贵女肖想着能有朝一日嫁给相爷成为他的妻子……”

杨青玉哪怕再稳重,听得这些算得上私密的言语也止不住要脸红,他把手卷着放在嘴边作势咳嗽了几声,意图通过这个举动来提醒他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嘴里的那位就在她身后。

杨青菀却是没意识到,见他咳嗽了还以为是因为不小心给噎到了,忙给他倒了杯茶,“大哥您快喝两口润润喉,您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您自己最是清楚,要小心点才好。”

大抵是见着杨青玉捂着胸口,她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咳嗽给扯到伤口了,起身便过去帮他轻拍着后背,“您看您看,我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能注意就一定要多注意的嘛!您这伤口原本就深,这么咳上一阵,还不得……”

杨青玉原本只是装模作样咳上两声,谁知没控制好力度,还真是咳得他一张俊脸都红了。即便如此,趁着杨青菀道他这边来了,他拼尽全力朝她挤眉弄眼。

后者愣了一愣,总算有些明白了。

将将要抬头看看,有一个声音却是不急不缓传了过来,“她说得对,你一个当大哥的,倒不如自己的妹妹懂事。伤口若是裂开了,还不得重新消毒上药再包好?若是如此反复几次,杨青玉你估计就更要遭罪了。毕竟你养伤也是闲不下来的,北上治涝这块明面上有人顶着,实则还是要你来整治我才放心啊。”

杨青菀看到那位祖宗挂着淡淡的笑坐在她原来的那个位置时,差点要哭出来了。

他把话接得天衣无缝,可见该听的都听到了,不该听的估摸着也没给落下。

杨青菀有些恨,也不知外面那些家仆是如何办事的,这么大的一尊佛进了院又来到了屋里,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怎么着通报一声是省不了的。

她这般想着,便生无可恋地望了一眼门口。幸亏两扇门掩得严实,否则她背后谈论沈相还被当事人抓住的这种事被宣扬出去,她不知还能不能活。

那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眯眼笑着解释,“因着青玉还在养病,我本意是不想打扰他故而没让人通传。走近了才发现屋门大敞,更以为没什么紧要的便直接走进来了。”他把杨青菀轻轻瞥了瞥,似笑非笑,“倒是不知三姑娘也在这里,甚至在说一些事情。”

他像是刚刚想起今个儿是大年初一,“也是,今日是新年的第一日,按传统是串门拜年。你倒是有孝心,早早便到青玉这边来了。”

第一四六章 平安符引起的血案

杨青菀呆在原地,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为好。

她只知道自己彻底把人给得罪了,当真是不知如何收场。

是抛开脸面,识相跟相爷道歉认错,还是厚着脸皮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拍拍屁股走人?

杨青菀几乎是没怎么纠结便果断选了后者。

她朝他福了福,道了句相爷安康以及几句吉祥语便要开溜,将将转过身去便被叫住了。

“你回来,当真以为装傻充愣便能把骂我的这个事就这般揭过去了?”沈凉昭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左右我人也在这里,不如好好讨论一下我到底多狡诈,我也好虚心改正。”

杨青菀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

她觉得她被跟前这位爷掐住了软肋,两只腿压根就迈不出去了,仿若被定身在原地一般。

杨青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转身回去,拿眼意图跟杨青玉求助。杨青玉这当口却没个表示,只回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她求助无门,心知这事儿是过不去了,眼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总不可能是相爷低头。

她又不占理,说理定然是说不过的,索性剑走偏锋,“……在背后说您议论您是我的不对,我在这里跟相爷正正经经道个歉。只是相爷也知道现在正过年呢,我许是被过年的欢喜给冲昏了头脑,故而才会说下方才的那些话,您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与我计较?”

杨青菀说着说着,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秀逗了,竟从袖兜里摸出了一个红包袋子给沈凉昭,“来者便是客,因着我也没料到您会来,故而也没特意准备,您若不嫌弃礼轻便收下吧,权当图个乐。”

初荷已经看傻了眼,反应过来之后忙道:“姑娘,这个不能送,这里头是您给大公子求来的平安符,是大公子的啊!”

话说完之后,初荷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忘了把声音压一压,就见沈大相爷及原本端坐着的大公子二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来。

初荷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杨青菀则是愣了,想把红包再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就见一只手伸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红包给抽走了。

“行吧,那我就当你这是在道歉了。”沈凉昭没脸没皮的,“你说的也没错,这般喜庆的日子,太过计较了显得我不够大气,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杨青玉瞅了瞅他手里的红包,意图夺回,却是被沈凉昭给躲了过去。

他挑了挑眉,“杨青玉你做什么?”

杨青玉一个世子,自然也是理直气壮的,“相爷方才不也听初荷说了,那是我三妹给我求的平安符。我这还受伤不轻呢,你压榨我不说,就连我的平安符也抢!”

沈凉昭不还,不仅不还,甚至还开始拆起了红包袋子。

“杨青玉你讲讲道理,三姑娘东西都送出去了,我收了自然便是我的了。”他不急不缓地说着话,手里头的红包很快便露了里头一方大红的平安符出来,沈凉昭拿在手里上下左右地翻看了一回,这才摸着那两条垂着的金色流苏笑了笑,“我检查过了,这上面并没写你的名字,所以它可不属于任何人。不过如今我收了,它便是我的了。”

沈凉昭付诸行动,那平安符是挂坠的模样,他当下便解了腰间的一块看似价值不菲的白玉,又把平安符给直接佩戴了上去。

甚至还拿手正正经经整理了一遍,才站起来给杨青玉看了看。

“你瞧瞧,倒是十分适合。”

杨青玉抚了抚胸口,当真都要气笑了,“你堂堂一个大丞相,竟是这般耍赖,连我家妹送的东西都要抢!你若真稀罕平安符,倒不如自己去请一块,我家妹的平安符对你来说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可是意义重大……”

在一旁的主仆瞅着跟前的两位爷唇舌交锋,已经目瞪口呆。

压根就没想到一块小小的平安符竟能引起这样的动静。

杨青菀见状,转身便要偷偷溜走。

如今相爷的注意力都被杨青玉引了去,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真留下来,说不准又叫他想起了什么刁钻角度来怼她。

杨青菀动作很快,很是顺利地摸到了玄关处,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后头却有人抬高了声音,“杨三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我话都还没说完呢,若是让你给跑了,我的脸面要上哪里去讨要?”

另一人见他又留人,索性亦道:“三妹你无须怕他,他若是没道理,我肯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青菀自然是跑不了了,只能稍稍调整了表情,扭过身子端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回到了杨青玉的身边。

她规规矩矩地站着,摆出了一番虚心求教的模样。

“以后你长点心,把我的平安符都送出去了,若是上面有个我的名字,我尚且还能从他手里讨回来。”大抵见自家妹妹似受了委屈的模样,杨青玉终是不忍,摸了一个大红包袋子哄她,“其实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平安符无非就是想佑我健康平安,我懂得。”

后面这句话说得委实贴心。

杨青菀把大红包袋子拢进了袖兜里,小声回了他一句,“哥哥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希望您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抬眼见杨青玉眉目依然温和,她又不好意思补了一句,“哥哥若是喜欢,待我有空就再去帮您求一块回来。”

杨青玉很欣慰,故意抬了另一头的那位爷一眼,“有妹妹就是好,可惜有些人是享受不到的了。”

杨青菀没吭声,心知他家这位是在说当朝相爷。

沈凉昭却是不接他的招,只淡淡吐了两个字,“幼稚。”

杨青玉但笑不语,见当朝大丞相吃了瘪也就见好就收,毫不恋战。

那位大权臣转头则是朝杨青菀道:“你送的这个平安符很是特别,我倒是十分喜欢。因着是大年初一,也合该礼尚往来,我自然也要送你点什么才能衬了这个气氛。”

沈凉昭一面说一面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长条小盒子。

第一四七章 白玉簪子

杨青菀略略一看,便知道这是上等的紫檀木小礼盒,单看着就价值不菲,里头装的东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这么一想,便不敢上前去接。

平安符其实并不值钱,只是因着它是护身符才有了些许的特殊意义,更何况她还是拿错了才落到了相爷的手里。单论价格,若是跟这个紫檀木小礼盒的东西比起来,只怕是有云泥之别。

杨青玉见了,却是笑了。

“别担心,我还是头回亲眼见相爷拿东西送人的,这小礼物看着应该是挺值钱的,可相爷既然愿意拿这个送你,可见你的平安符在他那里是值得这个价的。这么说来,我倒也不担心平安符的意义会被他给浪费了,算他识货。”

见杨青菀没动,又催她去把东西手下。

沈凉昭难得没和杨青玉抬杠,温声道:“收了吧,这还是我为官多年来收到的第一块平安符,意义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歧义。

可见杨青玉面上依然噙着笑,并不觉得相爷的话有哪里不对,她又觉得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把小礼盒接了过来,又正经福了福,“谢相爷。”

杨青玉此刻倒又催着她打开来看看。

明明前几日还因着伤势过重虚弱得仿若纸人一般的人,这会儿倒是有了看戏的心思。

杨青菀这次却不敢听他的,别说相爷要脸面,她也要脸面。

……相爷近来不大正常,万一这盒子外面看着光鲜,实则里面的东西又是拿来恶作剧只用的,她在众人跟前打开不得把这尊大佛给得罪了?届时苦的还不是她?

她把杨青玉瞥了一眼,私以为这位看热闹不嫌事大,颇有些要陷害她的嫌疑。

眼下礼都收了,相爷还在这里,想必这一大早就过来找杨青玉应该还有点事要说。杨青菀很是规矩地又坐了会,见相爷似乎找她没什么事了,甚至与杨青玉已经挪到一旁去泡茶吃茶,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未了还帮着把两扇门给拉了紧。

一出清风斋,初荷十分八卦,三句有两句在说相爷送的那个小礼盒。

“姑娘,奴婢瞧着那里面定是好东西,您要不要现在打开看看?”

杨青菀瞥了她一眼,“是你想看吧?”

初荷讨好地笑了笑,“还是姑娘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奴婢的心思。”她见自家姑娘没生气,又小声笑着提了提,“姑娘,这个小礼盒再精致,左右您还是要拆开看看的,倒不如先过过瘾。奴婢当真是好奇,如相爷这般才貌双绝的人究竟会给您准备了什么回礼?”

杨青菀听到回礼这两个字的时候,眸光多少晃了晃。

说起来,相爷这个礼送得委实突然。

大年初一,他随身携带这个东西上侯府来找杨青玉,难道早就打定主意要送给她的?那问题来了,他又如何知道她一定会在他来的时候也在清风斋?

这般想了想,杨青菀不觉把手里头的小东西给握了握。

她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紫檀木小礼盒确实十分精致贵重,她竟是有些舍不得打开它。

可她其实也好奇里面到底装着的是什么。

正好附近边便有一座亭子,杨青菀索性进去坐着,把小礼盒在桌面上放平了,这才轻轻把它给拆了。

里面铺了一层十分丝滑的红色绸缎,绸缎上面则躺了一只全身通透的白玉簪子。

簪子的尾端雕刻成了水波的模样,下方则坠了细细长长的流苏。

杨青菀把它拿在手里,只觉得那些流苏在阳光下晃眼得如天上的流星一般。

紫檀木礼盒确实值钱,它里头装着的东西倒是衬得上它的清贵。

……杨青菀见多了那么好东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当朝丞相的眼光极好。

白玉是上等脂玉,款式简洁清贵,流苏添得恰到好处。也不知这样的好东西,相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初荷也在一旁啧啧称奇,“姑娘,这发簪漂亮得很。若是戴在姑娘的头上,定是十分好看。”

杨青菀则是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她之前还揣测着会不会是沈大相爷的恶作剧,如今她觉得他需要跟他说声对不住……这发簪啊,饶是拿她屋里的那些首饰相较,可能不是最贵的,却是最通透最得她心的。

见初荷蠢蠢欲动,伸了手过来欲要摸一摸,杨青菀不慎客气地打了她一下。

初荷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边还在笑着呢,忽地便有人甜甜地说了话,“亭子里可是三姐姐?”

杨青菀登时回了头,正好看到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杨思漪握着个手炉,笑盈盈地站在青石小道上。见亭子里果然是她要找寻的人,即刻便带着丫鬟一同过来了。

“我一大早的过去清和苑找您玩,问了才知道您到清风斋找大哥去了。也亏得在半路上就发现了您,否则依着清风斋那边的规矩,我肯定又得被可怜地拦在了外头。”她一面说一面娇娇俏俏地笑,似也不太在意,“大哥当真是偏心,您每回去几乎都能见到他。”

杨青菀只笑了笑。

动怒自然是没必要的,更何况,杨思漪并没说错,杨青玉这段时日确实更待见她。

谁让她是他的亲妹妹。

她没去接话,杨思漪也不尴尬,余光一瞥就看到了石桌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小礼盒,登时就觉得稀奇,“咦,这是什么?”这般说着,手已经伸过去把盖子打开,见里头躺着的白玉发簪,一下子就认出是好东西,“啧啧,三姐姐是哪里得来的?煞是好看。”

杨思漪的眸里有了羡慕,“三姐姐,我能否拿出来试试?这般的好东西,若是戴起来一定贵气极了。”

她已经伸了纤纤玉手准备把东西拿出来。

若是以往自然是没问题的,从小到大,因着得了跟前这位嫡长女的信任,杨思漪这样的做法并不止一次,回回都得逞。她私以为,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顶多是先斩后奏之后,自己挨上两句笑骂就过去了。

却不想,她的手还没碰到盒子,旁侧的贵女已经先一步把盒子从她眼皮底下给夺走了。

第一四八章 田霜来访

“这个可不大行,这只发簪我才新得的,喜欢得紧,我自己都还没戴过。”杨青菀一面说,一面把小礼盒盖好,正经拿了小丝带在上头绑了个蝴蝶结才慢慢地拢入了自己的袖兜里,“玉簪易碎,怕是不能分享的。四妹妹若是喜欢,倒是可以到翠玉阁去挑一挑,保准有好的。”

杨思漪笑看她的一举一动,倒没多想,却也不忘调侃两句,“三姐姐当真是小气,不让试戴也就罢了,就是连摸都不让摸。”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地就悟了,“对了,您方才去了清风斋,是不是大哥送给您的新春贺礼?”她的双眸一下子便亮了起来,“那我一会也得去一趟,可不能平白便宜了大哥,他既然有准备你的,自然也有我的份了。”

杨青菀倒是没反驳她,只笑眯眯道“你若是去了,新年贺礼自然有你的一份。”

这大过年的,备个礼物自然是有的,她可没说一定是什么玉簪玉镯的。

杨思漪笑了起来,“事不宜迟,那我非得先过去把东西拿了才成。”说罢,起身便提了裙摆,“三姐姐您且在这里等着我,待我把礼品拿到手了,便来这次寻您。”

她兴冲冲带着丫鬟离去了。

杨青菀瞅着杨思漪远去的身影,面上的笑容渐渐就淡了。

……如今她走到哪里身在何处,总是时不时会被赵氏或者四妹妹“巧遇”,套话之类的更是有过不少次,说明她们急了。

她们急于找到突破口,既然是为了世子之位谋划的,自然就格外关注着杨青玉和她的一举一动。

若是这个时候放出了大哥实则身受重伤的消息,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想到这里,杨青菀不禁扶额。

她去清风斋原本是找杨青玉有事相商的,如今倒好,因为相爷的出现把一切都给打乱了,她跑路的时候甚至都没想起她为何去的清风斋。

看来今日她还得找个时间过去一趟。

杨青菀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想通了一些事情。杨思漪还没回来,她也休息够了,便起身慢腾腾地往回走。

大年初一的天气,就如昨日那般的艳阳高照,阳光晒在身上,着实舒服暖和。

杨青菀半眯着眸子,瞅着路上的风景,这才发现,不论是湖边路边还是角落里,腊梅开得正好。

花团锦簇的,绽放在枝头,煞是好看,自有寒香一阵阵袭来。

将将拐过一处月亮门,抬头便是两人高的一株红腊梅,姝丽异常。

杨青菀索性就站在树下瞅着。

初荷见状,便上前去摘了两枝,准备带回去奉在花瓶里。

这当口,远远的却是看到有一行人从另一端的青石道上走了过来。初荷细细看了看,认出了其中的田霜。

“唔,那不是田四姑娘吗?”

杨青菀一听,即刻就扭了头,瞧见其中那一身大红的纤细身影,即刻就笑了,“田霜素来喜欢大红的衣裳,是她无疑了。”她腊梅都不看了,直接朝田霜迎了过去。

没多久,田霜便发现了她,登时高兴地加快了步子。

二人亲亲热热地牵在了一起,还没说上两句话,田霜便问道“妍妍的信你应该也收到了吧?你是如何想的?”她变脸得极快,方才还兴高采烈的,转眼便又愁眉苦脸,“看到她的信,我便想起她的事情,昨夜里便没再睡好,总担心她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不远千里给我们写了信过来。她在信尾的地方让我们有空过去找她玩,会不会是在暗示我们要过去救她?”

杨青菀差点失笑,觉得田霜异想天开,“怎么会?你既然看过信了,自然也知道这个信是他人手笔。南穆王的字我有幸见过,给我们寄的信八成就是南穆王亲笔书写的。你之前也看过妍妍与南穆王之间的感情,自然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原因,但若说她寂寞了或者需要有人陪了,这倒是有几分可能的。”

田霜别这么一开导,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的性子一向豪爽,又因着委实也担心着张姝妍的处境,看了信之后有些念头便越发蠢蠢欲动了,“我听说南穆王的封地是在西蒙以北,怀姜城便是都城,南穆王府就设在这处。听说有许多好玩的东西,风土民情与我们这边也差了不少,正好我接下去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过去找妍妍玩如何?”

杨青菀还没答话,田霜便朝她走进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忘了妍妍身上的那些伤,当时我们还想着帮她揪出凶手来,谁曾想在烟雨行正好发生那样的事。他们就这么回封地去了,着实十分遗憾。”

哪里是遗憾而已?几乎都成了田霜的心病。

杨青菀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府里有些事还没解决,我得等处理好了才有其他打算。”

“还能有什么事?这武安侯府里谁不知你是最得宠的,难不成还有人敢惹到你头上来?”田霜将信将疑,“该不会是你找来的敷衍我的借口吧?”

杨青菀笑骂了她一句,“你少含血喷人。”到底也不敢直接说是有什么事,只让田霜再等一等,“……你再给我点时间,妍妍那边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关于南穆王,李夫人及妍妍之间的种种,她还有好些疑问没解开。

田霜听她说要去一趟的话后,登时便放下心,也不再纠结在这桩事上。二人又聊了几句,田霜便把话头扯到了杨青玉的身上,“……近来外面皆传武安侯世子回来好几日了,这个是真是假?”她摸了摸下巴,又自问自答,“我想也是,虽然世子之前一直在北上治涝,可这大过年的,治涝原本就是工部的事,世子应该只是过去那边走个场吧?想回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杨青菀听完,即刻帮着纠正,“恰恰相反,我大哥虽不是工部的人,可这次是真领了要职,他是要对北上治涝这事负责的。”

田霜很震惊,“原来世子爷公务如此繁忙,我还以为就去过过场,之后爱干啥就干啥了。”

表达完惊讶后,田霜忽地又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青菀,世子爷可在府里?我听说他长得清俊,便想去瞻仰瞻仰。”

第一四九章 明争暗斗

杨青菀瞅着跟前双眼冒贼光的田霜,竟是一时说不上话来。

……她自认是活了两世的人了,见过的大家闺秀要么端庄得体,要么温柔淑静,再不济也是安分守己,如田霜这般大大咧咧到甚至有些口无遮拦的,还是第一个。

好一会,杨青菀才语重心长与她道“田霜,你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还是矜持些为好。如方才那样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还不知会把你说成什么样。”

田霜被逗乐了,“你之前一下子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生了我的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唔了一声,“这不是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我才这般说的吗?更何况世子是你亲哥哥,你还能帮我引个路,我也才敢去开这个口。”

杨青菀不同意,“你这是把我哥当猴子呢!他好歹是个世子,哪里是你想看就看。”

她坚决拒绝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杨青玉如今身上有伤,委实不方便。

田霜赶忙否认,费了好一番精力去解释她是因为好奇,“……最开始是觉得好好的世子不当,为何跑去艰苦的地方治涝?而后方才听你说他并不止担了个名,又觉得他很厉害,越发想看看武安侯世子是个什么人了。我其实真的没恶意,你可不要误会我。”

田霜急得脸都红了。

杨青菀这才反过来笑话了她几句,未了才凝眉答她,“眼下不合适,相爷因着治涝的事已经过来找了我大哥两次,一聊便是半日。最好先躲开这段时间,待以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不成?”

田霜见她说得真切,倒也爽快应下了,生怕杨青菀反悔,还特意再确认了一回,“你可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单纯就是想看看武安侯世子是个什么样,你可别设计我!”

“你说的是你骗我一起去给田老太爷送点心实则是想给我和你堂哥创造见面机会的那次?”杨青菀一语道破,见田霜露了吃惊的神色后,当真是不知该不该把她的小脑袋瓜掰开看看里头都装着是什么,“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刘崔城虽好,可当朋友,你千万别再乱点鸳鸯。”

田霜实则很重视这桩事,见眼下提起,索性便清清楚楚问个明白,“你当真是对我堂哥半点意思都没有?你应该不是不好意思故而胡乱塞给我的答案吧?这个对我很重要,你若真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再去做无用功。”

杨青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一早就说了,你当时就该听进去。”

田霜嗯了一声,虽觉得可惜,却也尊重杨青菀的意思。眼看着眼前的贵女似是有些气闷,后知后觉地道了个歉,“……对不住,之前是我想太多,还以为你跟我堂哥还能再试试。如今见你这副模样,怕是我的有些做法给你带来了困扰。”

“可不是。”杨青菀都要气笑了。

如今谈开了,心里头则好受多了。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了清和苑,因为是新年过后的第一日,田霜十分豪爽,进了院子之后便给里头当差的各位都发了红包袋子,得了许多富贵逼人端庄大方美丽温柔豪情爽快之类的吹捧,乐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

因着眼下阳光正好,两位贵女一合计,便把说话的地儿设在了葡萄架下。

而葡萄架下,杨青菀平日也喜欢待着,故而一直有用三面大屏风搭了一个如同亭子一般的地儿。

里面再烧上木炭,既能晒晒太阳,又能烤着火吃着瓜果糕点喝着奶茶,倒是十分享受。

田霜亦是十分喜欢这里,刚刚赞完地儿妙,杨思漪便去而复返。

瞧见田霜也在,登时便笑着朝葡萄架下来了。

“我一早还在猜着,这大年初一,田霜姐一定会过来串门,果然就在这里见到了您。”她先行了礼,而后才挨着田霜坐下,很是亲热地把她上下看了个来回,嘴巴十分甜,“啧,才一阵不见,田霜姐又变好看了,就连这小脸蛋都白里透红,养得倒是精细。”

田霜被这么一夸,自然也要把人给夸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的,竟也能夸上好一会。

杨青菀在看火煮茶,噙着笑并没参与到里头去。有田霜在,她便懒得去应付杨思漪。

她煮茶泡茶很熟练,水一开,再一冲一倒,反复两三次,便泡出了一壶飘香的龙井。

田霜喝在嘴里,忍不住夸了句好手艺,杨思漪亦是跟着附和,“三姐姐其实十分厉害,不仅人长得好,亦是心灵手巧,故而全府上下都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她朝刚泡出来的龙井里吹着气,原本是想喝上一口的,忽地却拿了开,“说到这里,我倒是十分委屈。方才我见三姐姐在清风斋那边得了好东西,便兴致勃勃去了,原本以为大哥应该也给我订了差不多的礼物,谁知并没有。”

她顿了一顿,轻轻笑了,把茶盏放下之后又从袖兜里摸了块玉佩出来,“不过我倒是得了大哥佩戴了好些年的玉,说是能辟邪用的呢。我想着这个东西对大哥应该意义深远,并不敢收,大哥却执意推给了我,也不知会不会太让大哥割爱了。”

杨青菀把那块玉瞅了瞅,确实有些眼熟。

她因着不是原来的杨三姑娘,故而确实不知这块玉多少年头了,只知道她见过杨青玉曾在腰间佩戴过。

田霜自然是要说上一些关乎兄妹情的话,杨思漪边听边笑,自然是为杨青玉说了些好话,“……还别说,我大哥这人性子好,为人稳重,爹爹一直赞赏有加。除此之外,待我们也都好,他挑东西的眼光更是不错,田霜姐若是不信,倒是可以让三姐姐把今日从大哥那边新得的玉簪拿出来瞧瞧,连我看了都十分喜欢。”

杨青菀握着茶盏没说话。

田霜又不是傻子,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两姐妹间的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将二人望了望,此刻再去把恩怨了解一下已是来不及,索性便帮着打圆场。

第一五零章 监视

“看青菀那般云淡风轻的,显然东西也不算多稀奇,近来因着过年家里给我添置首饰,我看得都要吐了,不看也罢。”回头则是把杨思漪手上的这块玉给夸了一夸,“都说玉养人,玉镯是,玉佩也是。听你说这块玉是世子爷戴着的,只怕都给养出了灵性来,当真是各有各的好。这玉佩看着也价值不菲,你方才也说了,它所代表的意义深远,哪里是新买的首饰能相提并论的?小心传到世子爷那里去,他怕是要不高兴的了。”

杨思漪这么听着,笑得很是俏皮,“田霜姐姐说得是,我还真得把这块玉佩养好,省得大哥知道了真要唠叨我了。”

又聊了一会,有丫鬟过来贴在杨思漪耳际说了几句。待丫鬟退下后,她便朝田霜告了罪,“扶云居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了。难得田霜姐大年初一过来,我却不能作陪到最后,倒是十分内疚。”

田霜此时被夹在两姐妹的暗潮汹涌中,面上不显,实则十分痛恨被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的心情。

听说杨思漪要走了,赶忙露了一副可惜的神色。

等人出了院子,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如解放了一般。

回头忙问杨青菀,“你与她之间是怎么回事?前阵子看你们二人还亲亲热热的,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发现你们之间不大对劲了,仿若在较劲一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青菀轻轻抿了口茶,一时并没搭话。

……确实也不是她多疑,她这个四妹妹已经渐渐有了些针对她的意思,就连才和她们待上没一会的田霜也都感觉到了。

“这个事有些复杂。”杨青菀细细斟酌了半晌,一时也没想好到底要从何说起,索性道,“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确实是有了矛盾,只怕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她说得已经十分含蓄。

何止严重,就怕往后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田霜也识趣,虽年纪尚轻,可到底也是在大家后宅生活了十几年,哪怕没见过,那也是听说过各房或者兄弟姐妹之间明争暗斗的事情。她没再多问,只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侯府里的关系简单得紧,见你和杨思漪感情甚好,自是没想到也会有类似的事发生。”

她想了想,好奇试探,“是否因为世子之位,故而你们闹不和?”

杨青菀的眸光晃了晃,只与她道:“你别口无遮拦的。”又抬头把四周望了望,才缓了缓语气,“你这张嘴倒是会惹祸,若是被别人听了去,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田霜忙点了点头,见她的反应心里头大致也明白了,近她耳际到底是压低了声音,“我就说嘛,侯府虽然已经立了世子,可你家那位嫡母若是个不安分的,自然会费尽心机让她所生养的嫡子上位。我之前见那位对你百依百顺的,就连杨思漪都和你十分亲近,还以为是真的双方和睦。现在想想,这人心啊,总是经不得考验,越是考验越是叫人失望。”

杨青菀坐在一旁听着,私以为田霜这番话说得十分有见地。

可这种事,说白了也就是侯府里的私事,与田霜说得多了并不好。更何况,若是田霜一个没忍住,叫这些话说到别人那处去,指不定便传开了,如此一来对她可是百害无一利。

说不准还得被赵氏她们给抓住机会反扑。

“你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最好不要有第三人知道。”她其实是信任田霜的,可是信任归信任,该警告的还是要郑重警告,“总之,你只管等着我的消息,待府里的事处理好了,我们便过去找妍妍。”

田霜一听说这个,双眸便亮了,原本面上的忧虑顷刻间也褪去了不少。

大抵也知道杨青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倒是附言道:“也是,今日是大年初一,聊这些做什么,我们理应做点开心的事才是。”

之后,田霜便邀她一同出府玩。

杨青菀蠢蠢欲动,她自来了侯府,还没正经出去玩过。又被田霜煽动了几句,说是今日外面的街头小巷皆十分热闹,便决定与她到外面去看看。

初荷也高兴,快手快脚地帮着收拾整理了一番。没过多久,杨青菀便领着田霜一同去了荣华园,说了自己要出去一趟之后,赵氏十分欣慰,“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以前可是十分喜欢出去玩的,如今憋了这么久,我还在想着哪里不对劲。听得你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敢情好,出去好好玩一玩。只是你到底要注意点时间,可不要太晚了。”

她说罢,正好有丫鬟要禀报事情。她手一摆,让丫鬟先退到边上去,把跟前两名贵女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了微妙之处,“对了,漪姐儿呢?如今过年最是热闹,往年你和漪姐儿总一起出去外面玩。如今倒好,漪姐儿准是太贪玩给跑哪儿去了,你们一道出门既能玩得尽兴又能相互照料,我倒是十分放心。她这会儿没来我这里,准是在……”

杨青菀噙着笑,倒是没去拆穿赵氏的意图。

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杨思漪跟着她。赵氏说得好听,实则只是要让人盯着她罢了。

之前也是她笨,并没意识到这些。如今回想,自她变成杨青菀后,身边几乎都会跟着杨思漪,看似是姐妹关系好,实则是在想尽办法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吧。

杨青菀觉得自己上辈子算是白活了。

她虽是南穆王妃,可南穆王府就那么一王一妃,虽有些幺蛾子,却要比武安侯府里头的事儿简单得多。

见赵氏还在扯,杨青菀便笑着打断了,“母亲不如先忙您的,下次总是还有时间,不急于这一次。四妹妹也有她的事,你总让她来陪着我,保不准她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太过勉强反而要影响了姐妹之情。”

赵氏大抵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瞬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回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笑意盈盈的美貌贵女已经朝她福了福,带着另一名贵女走了。

徒留下两条纤细轻快的婀娜身影。

赵氏瞅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面上有些复杂。

在她旁边伺候多年的另一名管事叶妈妈也瞧出了不对劲,“夫人……”

还没说话,方才还笑盈盈的赵氏已经冷下脸,“你过去扶云居一趟,就说我找漪姐儿有要紧事。”

第一五一章 死人哪能说得了话

杨思漪到荣华园的时候,赵氏正一脸肃穆地坐在案台后想着事。跟前则垒了一堆的账本,她却没什么心思去翻。

“母亲,您找我何事?”

杨思漪鲜少见到赵氏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儿了,她很是自然地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又盯着最后一个出去的丫鬟把门严实关好了才回过头来。

她面上十分冷静,与素日面上总是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相比较,仿若换了个人一般。

赵氏见她到了,从案台后走了出来,愁容满面。

“方才那位出府去了,我随口提起了你,那位似乎不太高兴。她近来对我们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以往虽不至于都附和我的观点,可总不会在众人跟前落你和我的面子,昨日吃团圆饭却是对我们不留情面。你倒是跟我分析分析,她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赵氏越说,心里头越是没底。

杨思漪闷声走到案台后坐下,赵氏便也跟了过去,双眸希冀地把人望着。

见她一直没开口,心里越是急,“难不成真的被她发现了什么?我一直十分小心,尽量都是对她百依百顺的。锦川倒是知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夙愿,很是十分懂事谨慎;锦荣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童言童语的,哪怕是说点什么话也不会有人往心里去。”

赵氏皱着眉头,不自觉踱起了步,“我想了许久,始终是没发现哪里露了破绽,想着你或许比较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杨思漪这才冷笑了一声,“那位确实对我们有所防备了,故而我这段时日时常跟你说安分些,只要管好府里的事,其他都不要轻举妄动。”道完,她柳眉微挑,“母亲,我与您说过很多次了,您稍安勿躁,杨青玉那边盯紧肯定没错,其他的随机应变。”

赵氏一听,心里头的忧虑一下子浓郁了不少。

“我如何能不急,以前我只想守着侯府好好过日子,你又不乐意。如今杨青玉这次没死成,甚至还好好地回府里来养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在案台跟前踱步了两个来回,忽地抬头小心地觑了觑案台后没什么表情的少女,“漪姐儿,不如这事儿算了吧。杨青玉并不是傻子,迟早要查出这其中的曲曲绕绕;再加上那位似也是开始提防着我们了,只怕接下去我们要实施的计划会难上许多。若是我们现在收手,说不准他便查不到我们头上来,杨青玉其实人不错,只要我们安分守己,以后他肯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赵氏话还没说完,杨思漪便打断了她,“母亲,我们都部署这么多年,马上就要成功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再者,这些年我们明里暗里都做过了什么事,母亲心里头也知道,若是杨青玉真查到了,根本就不会放过我们,眼下我们就算是想收手也不行了。”

赵氏被噎了一噎,顿在原地一时没半点反应。

杨思漪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的话又把这位当娘的给吓到了。

“母亲,您总是要为锦川锦荣考虑,若杨青玉永远是世子,这个侯府还有我们什么事?他是原配所出,你只是个继室,往后他会不会孝敬您还是个未知数。可这个世子若是换成锦川来当,那就大不一样了,你在侯府的地位也非同凡响,锦川辉煌腾达了,我们也跟着翻了身。您也不用每日都提心吊胆的,要讨好这个又要讨好那个,就说那位天之娇女,我们都供着多少年了?我回回都被她压着,日子过得委实不快活,我当真是受够了!”

见赵氏的眼圈一下子泛红,杨思漪又轻轻握住她的手继续晓之以理,“母亲,我和锦川锦荣都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您就忍心让我们总是低那两位一头吗?明明都是爹爹的嫡子嫡女,为何我们要受这个委屈?所以,这个世子之位我们不得不争,更何况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不是?”

赵氏的眼泪哗哗地掉,忍着哭腔道:“我知道你们受委屈,我也希望你们姐弟三个能成为人上人,可是如今变成这样,我也是束手无策啊……”

赵氏说的是杨青玉没被流民刺死的事,想起那位北上回来之后足不出户也就罢了,她们费劲千辛万苦竟是得不到清风斋那边的消息,赵氏十分害怕。

“漪姐儿,清风斋的那位不是善哉,这些年我们暗中下了多少绊子都被他躲了去。这次虽被我们得逞,可是他肯定不会真以为是流民闹事,若是正经调查起来,我们能不能逃脱还是个问题;更别说真查到头上来了,届时侯爷若是知晓了,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母亲怎么总是自己吓自己?”相比于赵氏的慌乱,杨思漪冷静得仿若一个局外人,她轻声把赵氏安抚了两句,“……不会查到我们头上的,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自是想好了万全的对策。若到后面还要母亲劳心劳力收拾烂摊子,那算什么好办法?”

赵氏的眸底升起了亮光,“漪姐儿没骗我?这事儿真不会影响到我们?”

杨思漪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自然,难不成母亲对我没信心?”

赵氏愣了愣,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她自然是不放心的,否则如今慌成这样做什么?就因为杨青玉回府这事,她已经好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了。

杨思漪见赵氏的模样,自是猜到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噗嗤一声笑了,也不再拐弯抹角,“死人怎么可能会说话?那些贱民本就如蝼蚁一般,苟活下去也没什么用处,相反还会成为我们的把柄。既然帮了我们一把,我自然也不是让他们白死,他们的家人都给分了一笔钱,又让他们都远远走了。”

赵氏惊得说不出话来,瞪大双眸把杨思漪盯着。

杨思漪却觉得是自家母亲大惊小怪,“母亲啊,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什么想法只要看看您的表情就一目了然,如此当真不好,以后还是要好好改一改才行。”她顿了一顿,到底是多说了两句,“母亲也不要觉得我残忍,这天底下凡是上位者,有谁的手里没染血的?不过是几条卑贱的小命罢了,能助我们成就大事倒也算死得其所。”

第一五二章 遇故人

赵氏点了点头,她其实是个软弱的人,若非被自己所出的女儿日复一日地洗脑,她也不会动了这些念头。

以前的时候,杨思漪还小,她还记得这个小姑娘跑来用稚嫩的声线跟她说起谋划世子之位的时候,只觉得十分荒唐,甚至还训斥了她几句。

不曾想,这年复一年的,竟是她被说服了。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条路竟是这般艰难,艰难到还得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手里沾满血才行。

赵氏想到这里,又止不住哭了起来。

杨思漪见不得她这样,总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母亲,你若再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如你就别管这些了。这事既然开头了,那便没有回头路,我们只能成功。”

赵氏一听,急忙擦干泪水,“我以后不这样了。”

她哪里舍得,这一战,她的所有都赔了进去。

这厢,杨思漪及赵氏关在厢房里聊了许多,那厢,田霜及杨思漪则是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往万珍园去了。

万珍园是个供人观赏的地儿,里头栽种了许多的奇花异草。这大过年的,贵女们能去的地儿其实也有限,因着这地方就在京城里又风景独好,倒是有不少人来。

田霜往年过节的时候也喜欢往这处跑,这次便一心一意领着杨青菀也过去和她的那群闺中密友一同赏园。

杨青菀却是兴趣缺缺。

这段时日与杨思漪及赵氏之间渐渐紧张了起来,她如今倒是更想去个没什么压力的地儿。田霜的那些好友确实都不错,可到底还是需要提起精神应对,并起不到放松的作用。

田霜了解了她的想法后,倒是一拍大腿,“那我们去葫芦寺,每年的大年初一,葫芦寺都会举行舞狮舞龙活动,据说请的是京中最厉害的那家,热闹得紧。活动会持续一整日呢,我们这会儿过去正好赶上。”

杨青菀倒是提起了两分兴致。

她还没看过舞狮是什么样子。

田霜听说之后,更加想带她过去看看,“走吧走吧,我以前去看过,十分精彩。你若是看够了,还能进寺里烧香拜佛,我听说葫芦寺里的神仙十分灵。”

杨青菀登时想起了平安符的事。

她为杨青玉求的平安符如今是落到了丞相的手里,她若是去了葫芦寺,正好可以再帮杨青玉求一个。

这般想着,二人即刻动身。

因着离得不远,半个时辰不到,二人便到了地儿。

将将下得车来,便看到跟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平民百姓,亦有高门贵妇,甚至还有不少与她们年龄相仿的姑娘家和公子哥。

当真就如田霜说的那般热闹。

杨青菀微微眯着眼,耳际隐隐传来阵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及吆喝声。她还没辨出声音来自何处,一旁的田霜已经十分兴奋地拉了她一把,给她指了个方向,“快看快看,那边的大广场上在舞龙呢,你能瞧见没——”她话还没说完,便忽地听到她的一个惊叫,“青菀看到了没有,那高高腾起来的便是大龙头!”

杨青菀极力往田霜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能看到葫芦寺的右面似有长龙在高高的檐角上若隐若现。

她稍稍估了下距离,应该是离了葫芦寺有一段路。想来热闹归热闹,到底是顾虑着葫芦寺是佛门净地,自然是不能太过吵嚷,故而就算是有举行活动,那也是要避远一些的。

如此一来,烧香的烧香拜佛的拜佛,想凑热闹的便凑热闹,都不会相互妨碍到。

此趟二人是以出来放松游玩为目的,又看田霜蠢蠢欲动,更想先去看舞龙舞狮,杨青菀便陪着她先过去。

路上挤挤攘攘,可见葫芦寺的这个活动吸引了许多人。

杨青菀及田霜走在路上,因着人多,走得并不快。田霜起初还能克制,可大抵是被那越来越响亮的喝彩声给勾得心痒痒的,到后来几乎是见缝插针,好容易才快了一些些。

待穿过菱形门,跟前一阔,总算来到了葫芦寺最为宽敞的场地。

敲锣打鼓声及吆喝声喝彩声掌声都混在了一处,震耳欲聋。

田霜越发心急,前头已经围了一圈的里一层外一层,两名贵女的视线都被挡住了,压根什么都看不到。杨青菀一愣神的功夫,就见田霜脚一跺,拉着她又继续往里钻。

杨青菀:“……”

这次她没惯着她,吃力把她往回拉。

“田霜,你先缓缓,这样不大好。”杨青菀望了望跟前的一堵堵肉墙,男男女女女的,委实不大方便。

田霜很着急,“那我们站在这里也什么都看不到,总得想办法才行。”

她四处望了望,索性让杨青菀先到边上候着,面上忿忿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走一遭观察观察哪处比较薄弱,回头我便来带你过去!”

杨青菀伸手想去拉她,田霜已经撸着袖子,在人来人往中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她只得作罢,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

舞龙其实还是看得到的,只是,因为被层层叠叠的身影挡着,看得不那么真切,唯有整条龙飞到高处的时候才能瞅见。

栩栩如生,气势磅礴。

杨青菀站了一会,听着耳边混杂在一起的各类声响已经人们兴奋的神色,不知不觉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还在眯着眼看那高高腾起的龙头,田霜兴奋的声音却是透过条条人影传了过来,“青菀,你看我遇到了谁!”

杨青菀循着声音望去,先是看到神采奕奕的田霜,而后便是她身边站着的几名公子哥。

她再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里头有刘崔城。

顿时便悟了。

……敢情特意到葫芦寺看舞龙舞狮的,当真不止田霜和她。

田霜及那几位公子哥已经到了跟前,将将站定,田霜便开口说了话,“……亏得我去走了一遭,竟是发现我堂哥和他的几个朋友也一道过来凑热闹了。听说你还在等我,便跟我一起回来了。”

几名公子哥自是要见礼一番,又听说这位是得过圣上赏赐的杨三姑娘,一双双目光便似有似无地在她身上转。

第一五三章 英雄救美

刘崔城与杨青菀到底有过几面之缘,心里头对人家还有那么点心思,见同行朋友的眼神个个贼溜溜的,即刻就假意咳了两声,亦提醒那几位不要失了礼。

回头则是笑着与杨青菀道:“我听堂妹说你们是特意过来看舞龙舞狮的,倒是好巧还能在这里遇上。”正好有名男子欲要从他与杨青菀之间走过去,他登时把人一拦,道了句对不住便把人给拉到一旁去了,“我们在那边倒是有位置,视野也好,还能边看边喝茶,杨三姑娘倒是可以随我们一道过去。”

杨青菀还没说话,田霜已经兴冲冲接过话头,“那敢情好,我方才还在惆怅如何才能好好看上一场,如今堂哥正好有极好的地方坐着看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她巴巴说完话,便把刘崔城一推,“堂哥你快带路,这般精彩的时候可不能浪费时间。”

一旁只噙着淡笑全程没说话的几名公子哥见状,有两名自告奋勇在前头开路。杨青菀见田霜一人从头到尾便把事儿给谈妥了,倒是乐得当个隐形人,随着田霜跟在了前头公子哥的后面。

余下的人则是直接跟在了她们二人的后头,一下子就变成前面有人开路,后面又有人当了护花使者,把杨青菀及田霜二人给结结实实保护在了能力范围之内。

即便如此,一行人走得并不算多顺利,归根到底还是因着人太多。

来来去去的,当真是人挤人。田霜原本是走在靠人墙的那一侧,她大大咧咧的,一颗心都飞在了头顶上的飞龙身上,被人撞了两三回都不知道回避。杨青菀见状,便与她换了个位置,让田霜走在里头。

她倒是比田霜小心了不少。

这走着走着,也不知人群中怎么的,就听得一阵震天响的喝彩声。他们原本走得好好的,前头的肉墙忽地纷纷往后退,他们躲避不及,前面开路的两名公子哥被迫往后退,杨青菀倒是眼疾手快,赶忙护着田霜往里缩。

即便如此,路过的人群却也因此朝他们压了过来。

眼看着杨青菀马上要被几个人撞上,这当口却是有人挡在她的跟前。那条人影极力要稳住自己,可到底身单力薄,一人之力很难对抗几人之力,他十分吃力。亏得他一旁的同伴也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帮着挡,虽是连退了几步,到头来还是撞到了杨青菀身上去,可压力减轻了许多。

好在这个突发事件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原来是方才舞龙头的那人没控制住距离,厚重的龙头往人群靠近了些给引起了骚动。”田霜倒是看得通透,一回头见杨青菀险些摔了,赶忙把人扶了一把,“你要不要紧?方才你就不应该与我换位置,我这么灵活,这当口都跑了。”

杨青菀站直之后,也并不见得多在意,“这又没什么,总归也没多要紧。”

“无论如何,注意点总是要的。”田霜说完,见一旁的刘崔城红着耳朵,到底也关怀了两句,“堂哥你没事吧?方才倒是你出现得及时,否则青菀只怕真要被撞个人仰马翻。”

杨青菀自然注意到了刘崔城的相助,就如同田霜所说,这一次多亏了他,否则自己肯定没这么体面。

她道了谢,刘崔城反而不好意思了,“杨三姑娘无须客气,哪怕是换成别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顿了一顿,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只是方才我着实也控制不住自己,到底还是撞到你了。”

杨青菀笑了笑,“若非你帮我挡下了那几个人,我只怕要被撞得厉害,你若这般说,该有人说我忘恩负义了。”

道完,又给一旁的公子哥行了个礼,“方才也谢谢你出手相助了。”

那公子哥表现得就比刘崔城爽快得多了,“杨三姑娘客气了,就如崔城虽说,都是举手之劳。”他说完,却是拿眼把刘崔城望了望,眼底到底是露了些许的戏谑,“这次英雄救美倒是恰到好处,其实崔城当真是个不错的人,很是靠得住,杨三姑娘不如……”

既然是刘崔城的朋友,这几位自然也是知道他曾经上武安侯府求娶杨三姑娘的事。如今见二人凑到了一处,还整了一处‘英雄救美’的事迹来,不免有人胆子大,趁机闹了闹。

“胡说什么!”田霜如今已经知道杨青菀怎么想的,自然就不会任由别人拿这些事来起哄,她性子一向直爽,再加上这些公子哥也不是第一回见了,怼起来丝毫不客气,“罗翰你若再胡乱开玩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素日里你爱怎么闹我不管,从今往后我若是再听到你们胡言乱语,我便先把你们都收拾了!”

罗翰哟了一声,大抵是素日里被她收拾过,也听出田霜话里的意思,当下便识相道:“姑奶奶且饶了我,怪我嘴贱,我以后定不敢了!”

其他公子见状,也跟着把那一脸的嬉笑给敛了敛。

再看刘崔城,脸色慢慢便有些白了。

田霜看得真切,心知自家堂哥估摸着是有些受伤,便想着回头再把人劝一劝。

杨青菀见田霜第一时间便把她护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聊这个委实也不合适,倒不如眼下这般寥寥的三言两语过后就歇了。

她便没再开口。

田霜很会转移话题,见人群已经恢复正常,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大伙一同往他们之前所在的喝茶之地去了。

众人心照不宣。

待大伙都到了地儿,果然有一排的五张杌子,杌子与杌子之间都放置了一张桌几。桌几上又是茶又是瓜果的,看起来倒是十分会享受。

因着田霜和杨青菀的加入,位子便不够用了。刘崔城和那位名唤罗翰的公子哥便主动把位子让了出来,二人站在一处,似在窃窃私语。

杨青菀对此自是感激的,既然推辞不过,也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因着位置靠前,视野十分好,杨青菀委实看了一会精彩的舞狮。她的心里头却一直记着她如今坐着的位置是他人让出来的,并不敢占用太多时间。

稍一侧头,却见田霜看得十分投入,看到精彩处甚至会跟着惊呼和鼓掌,对杨青菀频频投过去的目光愣是半点都没察觉。

无奈之下,她只能伸手把田霜轻轻拉了一把。

“我欲要去葫芦寺里给我大哥求个平安符,你是要在这里继续看着还是什么?”

田霜此时正看到兴头处,哪里舍得离去?听得杨青菀要去求平安符,登时便叮嘱她一会路上一定要小心些,“……今日大年初一,到处都是人,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我便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如何?”

第一五四章 窘迫

杨青笑着点了头。

田霜这般爱凑热闹,留在这里等她也成,左右不过是去求个平安符的事。

她将将站起,站在杌子后的刘崔城即刻就留意到了,拿眼把她望了望。

杨青菀笑了笑,倒是主动解释,“我过去寺庙一趟,都说葫芦寺神灵厉害,我便去求个东西。”

大抵是这般面对着心里头住着的姑娘,刘崔城即刻又红了脸。他看了看后面的人来人往,稍一停顿便说了话,“杨三姑娘若是不嫌弃,这一路我送你过去吧。”

杨青菀倒大大方方应了下来,“如此,倒是麻烦刘郎中了。”

二人便结伴从此处慢慢往寺庙的方向走。

好不容易走出了那处葫芦寺最为热闹的场地,鼓声敲锣声以及种种声音一下子便消停了不少。

杨青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得身边的人又开口道:“……罗翰一向爱开玩笑,方才他并非是故意的,还望杨三姑娘不要记在心里。”

杨青菀心下了然,“我知道他没恶意,倒是刘郎中耿耿于怀了。”

刘崔城听到这般的回答,自是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露了点笑意,“这种玩笑到底不适合,事关姑娘家的名誉声誉,好在杨三姑娘性子豁达并不计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青菀有心借此把话再说一说,她轻轻笑了一声,“刘郎中也知道这种玩笑不能乱开,还得你跟你的那些朋友说一说。我们虽没那缘分,可依然能成为朋友,以后因着田霜的关系,说不准还有诸多的接触机会,万不要因为这点小玩笑便闹得从此不相往来。”

刘崔城的笑容即刻就僵在了唇畔,连带着脚下的动作也放缓了。

杨青菀走出了几步后,才发现原本差不多在一条水平线的刘崔城没跟上来,她停下来等他。

“怎么的,刘郎中停在那里做什么?”

刘崔城亦是发觉自己失了态,忙跟了上去。

之后的一段路,二人都没再多聊。直到杨青菀跨进了寺庙后,刘崔城则直接在门外候着她。

杨青菀此次是半路拐到葫芦寺来,故而带来朝拜的东西都是半路上买的。初荷一面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搬到佛祖跟前的那张大桌子上,一面频频拿眼把守在外面的那道身影瞥了瞥。

“姑娘,您说刘郎中——”

初荷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刚刚点燃香烛的杨青菀给制止了。

“这里是朝拜的地方,禁止喧哗,你若是有什么话便等我都好了再说。”美艳贵女神色清淡,初荷也识趣,忙把给燃上了三炷香给递到了她手上,“奴婢知道了。”

杨青菀一心一意地跪在蒲团上,很是虔诚地叩了三个头之后,初荷便把那三炷香接了过,态度恭谨地插进了香炉里。

完事后她还双手合十地拜了一拜。

做完这些,杨青菀便去跟葫芦寺的住持请平安符。

这个过程原本不会太久,可因着今日来礼佛的人不少,大多是烧香礼佛,可也有些问姻缘问财运问官运之类的,主持跟前倒是等了好几位。

杨青菀看了看,觉得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了,便遣初荷出去跟刘崔城说一声。

没多久,初荷便回了来。

“刘郎中说左右他也无事,执意要继续等着。大抵是因为人太多了,他担心姑娘您的安全。”

杨青菀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既然如此,刘崔城怕是劝不动的,她便不再去费那个口舌。

估摸着候了两炷香的功夫,总算轮到了她。杨青菀道明了来意,住持实则年事已高,即便如此,仍是详细问了问情况,而后又亲自去请了只平安符过来。

这个过程有些繁琐,杨青菀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坐着等候。待这只平安符交到她的手里来的时候已经开过光,按老住持的意思就是往后便有神明保佑了。

杨青菀道了谢,多少添了点香火钱。

她走出庙宇的时候,远处的舞龙还在继续,而刘崔城如雕像一般站着,想事情正想得入神。

待察觉到身边有动静的时候,他回过眸来,便看到那美艳的贵女已经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跟前。

刘崔城登时面上一窘,仿若是心思被看穿了一般。

杨青菀也感受到了,倒是没去拆穿,与他一道往舞龙的那处地方走。

路上依然人来人往,刘崔城却是心神不宁。即便杨青菀要顾着路势,余光里却也瞥见了身侧这人频频朝她投来的目光。

行至一处分叉口的时候,杨青菀果断带头走上了一条青石小道,一下子与主干道区分了开来。刘崔城起初并不理解杨青菀的做法,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走出了两丈开外,地儿明显空阔了许多,杨青菀又带头在一株玉兰树下坐了下来。

她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两名丫鬟。

初荷瞅了瞅坐着的自家主子,以及离得有些远的刘崔城,到底不大放心让二人独处,私以为这样会影响自家姑娘的声誉。

杨青菀知道初荷彼时的想法,沉静地拢着一双柳眉道:“我与刘郎中有些话要说,耽误不了多久。”

初荷自是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当下便福了福身子守到一旁去了。

刘崔城见状,倒是越发拘谨。

杨青菀却是弯着眉眼让他走近一些,见他磨磨蹭蹭朝她靠近了两三步便执意不愿上前来,一下子被逗乐了。

“你无须这般计较,若是爽快些,我们早些把事儿给说明白了便能早些走。”

刘崔城想了想,到底是红着脸坐在了她对面。

这会儿心口正狂跳着,冷不防听得那美艳的贵女又轻启了朱唇,“说吧,你一路上欲言又止的,定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如今只剩了我们二人,你有什么说什么,如此也才能把事情解决了。”

到此刻,刘崔城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侯府贵女这般做法还是为了他。

他一下子局促起来。

之前的时候心里头确实有许多话盘旋着,如今正经对着人家姑娘那双清澈淡然的眸子,竟是一下子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第一五五章 又疯了一个

杨青菀也不着急,只静静坐着,等刘崔城略有缓解后再说话。

这一等倒也没等得太久,大抵也知道孤男寡女的坐在一处,被人瞧去的话到底是会遭了闲话,刘崔城想着这般拖下去也不是事,略一咬牙,便面红耳赤地把杨青菀望着。

“我之前似乎听侯夫人说过,杨三姑娘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你之前拒了我,我其实也不生气。杨三姑娘才貌双绝,想物色个更好的着实问题也不大……”

刘崔城说这些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他想说的确实是与婚嫁相关,甚至老早就打好了腹稿,可是将将一张嘴,一切便都变了样。

他明明是想表达得更加文质彬彬一些。

一切不受自己掌控也就罢了,话只说到一半,却又被对面的贵女打断了。

那人原本是巧笑兮兮,也不知是听到了何处,忽地拧了拧眉,“我想是刘郎中误会了,说样貌我没什么意见,可这个才吧,便太抬举我了。”她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不过是很普通的侯府贵女,若硬要扯这个才学,我其实要比很多姑娘要再普通一些。”

杨青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要说到文学方面,她确实不出彩。在武安侯府待了几个月之后,倒是知道称得上有才学的正是侯府的四姑娘杨思漪。

刘崔城登时噎了一噎,被这么一打断,一时给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

杨青菀却知道跟前的这位扭捏了这么久心里头都在想些什么,当下便又笑着补充,“姻缘除了讲究一个缘分外,有没有感情其实也很重要,也并非门当户对便能成的。我见刘郎中样貌堂堂才德兼备,要娶得如花美眷想必也轻而易举,何苦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再者,就算你真有此意,也得想想这棵树是否愿意不是?”

刘崔城听得目瞪口呆,当真是没想到竟有姑娘这般自然且直白地把见解和看法都说了出来。

他还没惊诧完,就见那位把一缕青丝给别在耳后,又轻笑着说话,“我虽到了适婚年龄,实则一点也不急,哪怕真要个夫婿,那也要挑个自己喜欢的。”她微微侧了个头,按着自己的所思所想来表达,“心心相印最好不过,想必刘郎中对此也颇有感慨,否则也不会一直追寻着自己的美满姻缘不是?”

这番话说得着实大胆,只差直接指着刘崔城的鼻子说她不喜欢他这句话了。

直白而清晰。

刘崔城之前在路上想了许多,在被罗翰开了玩笑之后实则是生出了再努力一把的冲动。原本是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死皮赖脸求上一求,却不想,他心头的小九九就这般被人家探了个一清二楚,甚至在他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就被人家先发制人了。

他心里自然是难受的。

可再次抬眼把跟前这位笑颜如花的贵女看上一看的时候,又忽地明白了,这么个神仙似的妙人儿,只怕是他配不上的。

侯府贵女,样貌艳绝。若放在以前他还能做做白日梦,可如今她成了京中得了圣上赏赐的贵女,都不知有多少权贵之家盯着。

她与他之间,隔的是越来越远了。

刘崔城想了那么一遭,似乎就没那么难受了。他得不到的,别人也拥有不了,这天底下唯有一人能与她双宿双飞,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好儿郎。

“杨三姑娘的意思我懂了,你说得着实在理。”刘崔城一想通,心头豁然开朗之外,到底是心有感慨,“只是希望你不要受了这些的影响,真能把我当了朋友才成。”

他如今知道自己是半点也没指望了,就不再有任何的肖想。即便如此,却也不影响他对人家杨三姑娘的赞赏……甚至因为听她说了对姻缘的见解之后,对她佩服得有些五体投地。

高门权贵之间素来讲究门当户对,结成姻亲的多半是有利益相关。而抛开这个谈情的,他竟是第一回从姑娘的嘴里听说。

杨三姑娘原本就不是因为美貌才入了他的眼,如今除了豪爽及爱憎分明,这会儿又加上了几个字眼——专情,自信,独特胆大。

杨青菀默了默,一时没说话。

她实则一直在观察刘崔城面上的表情,自然是没错过他精彩的神色变幻。原本见他受了不小的打击,还想着把话挑明之后自己再宽慰上两句,谁曾想,不过是眨眼功夫,人家又忽地振作了起来,甚至让她有了些回光返照的错觉。

她心里很是没底,原本是不担心的,这会儿倒是怕他受刺激过大,一时给造成了神经错乱。

杨青菀默默观察了一小会,又好似除此之外,刘崔城看着挺正常的,迟疑了一瞬也只能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便说了,当朋友我十分欢迎。”

刘崔城彻底放下了心,眸底有光,“如此最好,就如同你所说,天地间这么多种的模式,总有适合我们的。”他回想着之前的种种,越发觉得他们当朋友最为适合,一个没忍住便拍着大腿直道,“还是杨三姑娘厉害,被你这么一点拨我受益颇丰啊……”

杨青菀瞅着刘崔城的眼神十分复杂,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好。

她想起了当朝大丞相沈凉昭,心想着前脚才疯癫了一个,眼下又给傻了一个?

刘崔城不知道杨青菀现在的想法,如今观念转变了,心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之前见了人全身紧绷绷的,这会儿浑身舒畅仿若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就连空气中若有如无的桂花香也变得十分沁人。

“我们出来了许久,再不回去怕是堂妹都要亲自出来抓人了。”他环顾了四周,见有陌生的目光投来,越发觉得这种独处不可取,“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如此倒是要害了三姑娘,以后这样的事还是要尽量避免。”

杨青菀对此十分赞同。

她自然也不愿如此,名誉受损,对她可没半点好处。她虽打算把姻缘这种事缓一缓,却也不想再把声誉给赔进去。

第一五六章 故意添堵

眼下见刘崔城的情绪很稳定,杨青菀虽想不通这其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却是她乐意看到的。刘崔城一提议,她当下便附和,本以为谈过之后二人再说话应该是有些尴尬,却是没想到二人回到舞龙舞狮那边的一路上,聊得甚好。

杨青菀敏锐地察觉到刘崔城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心思。

这个发展,就连沉浸在舞龙环节的田霜都察觉了出来。

因着时候也不算太早,舞狮舞龙都看了,杨青菀更是求得了平安符,田霜便只能依依不舍地一同离了葫芦寺。

还在路上的时候,田霜便问起了刘崔城。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怎么我堂哥看起来像是解脱了一般?”田霜极力让自己问得自然些,可面上不合时宜的正经挡不住快要溢出的好奇,“我知晓我堂哥定是有话要和你说的,故而我方才才不和你一道去了,想着我堂哥定会陪同正好让你们自己谈一谈,却是没想到你们能谈成这样。”

田霜偷偷抬了杨青菀一眼,见她稳如泰山,登时心里头如被挠了痒一般。

“难不成你接受了我堂哥的情意?”她将将猜完又马上否认,“不对,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得十分清楚,你与我堂哥是没半点可能的了。你们若真谈及这个,那肯定也是你把他拒绝了,如此一来倒是奇怪了,难不成是我堂哥伤心过度勉强自己笑脸迎人实则一颗心已经碎成了渣?”

“你怎么说话的,你堂哥那个模样看起来并不像是个遭了重击的人。”说是这样说,杨青菀实则心里很是没底,这个刘崔城和她想象中的反应不大一样。

她默了默,又不确定道:“兴许刘郎中生性豁达开朗大度潇洒,大抵是真的放下了,愿意当朋友相处。”

田霜对此坚决反对,“不至于不至于,你是不知道我堂哥当初提亲被拒,蔫得整个人都没了活力。”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下便决定,“我回头便找他去探探口风,事出反常必有妖,实在不行我明天就开始领些好姑娘上门去。”

杨青菀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保不准慢慢就让他走出了阴影……”

二人就刘崔城的事聊了好一会,田霜从回头再去找他聊变成了直接与杨青菀告别,返回去找刘崔城去了,务必要问个水落石出。

杨青菀看了看迅速离去的那道人影,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忧虑,可想着田霜的办事能力又稍稍放了心。在马车旁站了站,便进了车厢。

等她再把新求来的平安符递到杨青玉的手里已经是三日后。

初二初三初四,武安侯府倒还是热热闹闹的,而清风斋也一直有人来来去去,有不少是杨青玉所熟识的年龄相仿的公子哥。

一待便是小半日才走。

除此之外,大名鼎鼎的当朝丞相沈凉昭也时常出现在这里,杨青菀若是没记错,这三日里,她光是听初荷无意中提到的就有两次。

因着这位爷如今似乎也是行为有异,杨青菀拽着块平安符,愣是决定再等上一等。

到了初五的早上,清风斋难得平静了下来,临近午时依然是没人来访。杨青菀用午膳的时候从初荷的嘴里听到了信儿,思虑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巧合;待小憩好了之后再听说清风斋当真只有杨青玉在的时候,当下便简单收拾了一番过去了。

她兴冲冲地进了院,到了屋里才发现,正厅里除了杨青玉,还多了一抹娇俏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自然不知道杨青菀来了,手里头则是拿了一串圆润光滑的佛珠,不由分说便戴到了杨青玉的手上去。

“……大哥您就别推辞了,之前听说您要北上治涝的时候我没想到您会去那么久,后来听说那地儿艰苦,我便去了云雾寺给您祈福,顺道给您求了一串佛珠。已经是开过光的了,我求了住持好久,说是能保佩戴人健康平安延年益寿,甚至官运亨达。您是府里的世子呢,身份贵重,自然是不能有半点闪失,以后您好了,我们也才能好不是?更何况您前几日才把佩戴多年的玉佩赠予了我,于情于理,我自然也是要还礼的,东西不够价值,可到底是我的一片心意,只愿大哥您一切顺利。”

杨青菀认出那个声音,正是她的那个好妹妹杨思漪。

她硬生生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初荷是与杨青菀一道进来的,自然也听到了那席话,登时面色也微妙地变了。

她压低声音道:“……奴婢之前并没听说四姑娘去求了什么佛珠,定是从哪打听到姑娘您欲要给大公子送平安符,故而赶在我们之前演了这出戏,便是想给您添堵。”

她分析完之后,生怕自家主子给气到了,又叠声安慰,“姑娘您也别急,大公子定能分辨出谁好谁坏。”

杨青菀其实并不生气,见初荷一脸着急,反而笑了,“我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为好,既然知道她不是善哉,我哪里会被怒火给蒙蔽了?岂不是得了她的意?”

主仆二人才简短说上了两句,杨青玉便发现了她们。

正赶上初荷还想说点什么,杨青菀即刻使了个眼色,前者意会登时噤了声,一道往正厅里去了。

“三姐姐倒是来得巧,我亦是才到呢。”杨思漪在礼节上做得滴水不漏,见府里头的这位嫡长女来了,便从杌子上起了身,笑盈盈地上前两步把人迎了,再一道坐了回去。

杨青菀将将坐稳,手里头握着的那枚平安符露了个边角,便被眼尖的杨思漪一下子给看到了。

“三姐姐手里头的是什么好东西?”她笑眯眯的,双眸里盛着好奇,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凑巧,“看着露出的色泽及款式,难不成会是平安符?”

初荷忍了忍,到底是没把怒意表现在面上。

杨青菀则是轻轻抬了她一眼,大大方方地把平安符展现在了大伙的跟前,“四妹妹倒是好眼力,一下子便看出是什么东西了。”

杨思漪笑得更开心了,“我之前倒是知道您去了葫芦寺,还因着您不带上我生了好一会闷气,以为您是不愿带我一同去玩了。哪曾想,竟是我太小气了,竟是没想到您去了那里,也有可能是求平安符。”

她一面说一面神采奕奕,趁着杨青菀不注意便把平安符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我知道了,您那日不让我一同去,是不是因为想替我求个平安符给我惊喜?也是,素日里您与我一向关系好,突然把我撇下了定是有原因的,怪我脑子笨,竟是没往这处想。”

第一五七章 硬杠

杨思漪越说越感动,见平安符是悬挂式的,当下便要把东西往脖子上套。

却是一只手伸了过来,阻了她的动作。

“四妹妹怕是误会了,那日田霜在场,她十分着急,说是去葫芦寺有要事,我才在万不得已之下先与她一道去了。否则,依着你我之间的好情谊,我怎么会丢下你?你这话里话外的皆是在怪罪我,我这当姐姐的,也不能因此与你计较,总得把事情经过都给说上一说,省得有人拿此做了文章。”

杨青菀说起瞎话来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会儿把田霜搬出来挡一挡也不算太过分,却能因此进一步对跟前的贵女指桑骂槐,她很是乐意做这种事。

回头又干净利落地把平安符从她的手抢了回来。

“四妹妹不论在府里府外都被保护得极好,长到快十五了,日子过得舒适幸福,也就被养在蜜罐里的掌上明珠才能有四妹妹这般的笑颜,你哪里还需要什么平安符?说这话也不怕被爹爹和母亲听了去,误以为你是在埋怨他们没能照顾好你呢,回头看你要如何哄他们二老。”

杨青菀温婉笑了一笑,“可大哥就不一样了,他是铮铮男子汉,虽是世子却也有为国效劳的时候,这个哪怕我不说,四妹妹心里也很清楚。就拿北上治涝这个事来说,遇上流民便十分危险,故而我给大哥求了个平安符,好让他随时带在身上,神明定会护佑他。”

杨青菀一面说一面就要把平安符送出去,杨思漪动作极快地把她的手往回推了推。

“我自然明白三姐姐所说的这些,故而方才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她扑哧一声笑了,回头则是把目光放在了杨青玉还搁置在桌几上的那只手上,扬着眉道,“三姐姐也知道这次大哥在北上吃尽了苦头,甚至还大病了一场,为此我也是十分心疼。只是没想到三姐姐与我倒是心有灵犀,都给大哥求了东西,您方才来得晚,大抵还不知道大哥将将收下了我的佛珠。这佛珠开过光的,别说什么坏人恶人,就算是那些妖魔鬼怪,也休得近了大哥的身。”

杨思漪盈盈笑着把跟前贵女手里的东西望了望,“大哥有了这串佛珠也就相当于是有了护身符,三姐姐的这枚平安符便用不上了。”

一旁的初荷见自家主子落了下方,都快急红了眼。

杨青菀果真往那只手看了去,上头确实戴了一串大小匀称的佛珠。质地好不好她不清楚,可着实碍了她的眼。

“四妹妹对大哥的这份心,我亦是十分感动,可你说的有些话却不见得是对的。”杨青菀压根就不吃她这一套,先是肯定了佛珠的护佑作用之后,扭头一口气便把坏处都给说了个明白,“……你的这串佛珠自然是大有妙用,可是大哥始终并不似我们整日待字闺中,安静度日。你看着佛珠那么大的一串,大哥一忙起来自是要顾不上的,不知哪日便滑出了手腕或者被什么东西不小心给撞了割了,到头来还是要落到坏了碎了甚至丢了的下场。届时没了那些护佑的功能不说,在你这边又不好交代,若是遇上四妹妹多心,指不定要离间了兄妹之情,如此倒是越发闹心了。”

她扯完之后,索性把戴在杨青玉手腕上的佛珠给扒拉了下来。后者眸子一眯,眸底的精光便被掩了个彻底。

佛珠一摘,就被放在了桌几上。

杨青菀丝毫不觉得内疚,把平安符一捋,极快地把它戴到了杨青玉的脖颈上,还十分善解人意地温声解释,“……而这枚平安符就大不同了,它只是四四方方一小块,又轻又不占地方,往衣领下一藏,便不用担心它会被弄丢了,当真是十分适合大哥这样的。既能起到护身作用,又不用担心它添了麻烦,当真是好处多多,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杨思漪瞅着桌几上躺着的那串佛珠,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她变脸得极快,转瞬便轻轻抽泣了起来,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三姐姐,您以前并不会这样的,今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引得您百般看我不顺眼?这串佛珠我费了好大的功夫,被您批得一无是处也就罢了,您还直接从大哥的手上扯了下来,您这不是针对我又是什么……”

她说不下去了,两串泪花往下淌。

杨青菀面上的笑容也淡了淡。

若是以往,跟前的这位最是会化解这种小冲突,只要二人之间有些许的不睦,她都能第一时间处理得顺当。这当口,却是她主动挑起了“战争”。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杨青菀这般想着,当下便警惕了两分。她不自觉地环视了四周,将将转了个身,便看到大权臣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门口处。

不知是谁给端去了只杌子,这会儿就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喝着茶。看这情况,也不知是来了多久,怕是又把一切都给看在了眼底。

只因着她再次占了个不利的位置,背对着门口,故而等她自己发现的时候竟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也无怪乎她的四妹妹会忽然装委屈和无辜,摆明是要演给这位祖宗看的。

杨青菀这般想着,不免把右侧的杨青玉哀怨地望着,自是怪他再一次没提醒自己,又把自己给‘出卖’了。

杨青玉摸了摸鼻头,这会儿才轻咳了一声,抬手与门口处的人打了招呼。

“沈相是何时来的?也不吱个声,倒是害得我都没能亲自去迎了你。”

他一面说,一面借着这个由头便撤出了两个妹妹之间的战场。

杨青菀岂能让他如愿?当下斜瞥了他一眼。

后者接到自家亲妹所传递的讯息后,心知自己怕是走不掉的了,只能端着张故作温和的脸坐了回去。

又觉得不能白白便宜了远远坐着看戏的人,当下又开口邀他。

那位的白玉脸甚为出挑,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遥遥把氛围看着相当怪异的三兄妹望了望之后,便十分识趣地轻笑着回话,“你们兄妹之间在谈事,我一个外人参与进去委实不合适。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待你们聊够了我们再处理其他的事也不迟。”

他回答得十分圆滑,显然并不打算把杨青玉捞出水火之中。

第一五八章 你戴着倒是好看

而沈凉昭的见招拆招,使得准备在他跟前好好演上一出戏的杨思漪都傻眼了。

她拿着手帕掩着两泡泪作委屈小媳妇样,两只眸子却是频频往门口处的那位大权臣身上去了。

杨青菀心里头其实还有些气,一时不知该怪杨青玉再次没提醒自己,还是怪那位祖宗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使得她的形象受损。见杨思漪一双美目含泪,却总落在门口处,她脑子一抽,忽地朝那位祖宗矜持地笑了笑。

“我们兄妹之间实则也没聊什么,相爷来都来了,便一道来唠家常,若是放您一人坐在那独自喝茶,怕是要说我们招待不周了。”

这句话说的,杨青玉都多看了她两眼。

那位可是当朝丞相,他这个妹妹倒是有魄力,连这位祖宗也敢迁怒。

他还想着这当口自己是不是应该出来帮着收拾残局,哪曾想,方才他想拉下水的那位从杌子上悠悠站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极轻的笑声,“三姑娘既然都这般说了,若再拒绝便显得我太不合群了。”

杨青玉眼睁睁地看着沈凉昭唇角噙笑走了过来。

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大权臣在自家亲妹妹的身侧稳稳坐了下去。

原本是想说点什么的,那位却是先瞅了瞅桌几上的那串佛珠,又把他脖子上的那枚平安符给看了看,笑着给下了个结论,“你这块平安符看着倒是别致……”

沈凉昭的话将将说到一半,杨青玉便想起之前在自己手上痛失的那块平安符,下意识便把新得的小东西给埋进了衣服下面,“平安符哪有什么别不别致的,长得都一个样。你倒是可以看看这串佛珠,是我四妹妹亲自去求来的,费了许多功夫和心血在里头,你倒是可以好好夸一夸。”

沈凉昭“……”

他被杨青玉反将了一军,只得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又装模作样地赞了一句,“唔,确实很别致。”

杨思漪眼泪掉得越凶了,哪里能听不出话里的言不由衷?

她又委屈又震惊,心道相爷这般敷衍也就算了,见她哭成这样,理应要问问都发生什么事了,她才好接着把戏演下去。如此一来,才能继续抹黑府里的这位嫡长女,又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就不信这位爷不会为此帮她讨个公道。

看她还能压她到几时!

杨思漪这般一想,眼泪掉得越勤。好容易盼到了那位祖宗又说了话,她倾耳一听,却不是她想听到的那些。

“这只白玉簪子,你戴着倒是好看。”

杨思漪抬了头,朦胧泪眼里的两泡泪花要掉不掉,映着跟前男女相对的剪影。

“是这只簪子本身就精美矜贵。”

杨青菀因着这位祖宗赞了这么一句,不自觉便抬手去抚了抚发髻里的簪子。她今日也是第一次穿戴,却不想,这么巧给碰上了送礼的这位,她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今日的着装和妆容最是适合这支簪子,我便给戴上了。”

为了能最大限度显现出这支白玉簪子的美,她那一头的浓密黑发,除了戴了两朵珠花,便只剩了这支通透秀气的白玉簪。就连佩戴的一对白玉耳环,那也是为了能与簪子相衬才选的。

杨青玉到此刻也才发现了杨青菀头上的新簪子,他亦是点了点头,“方才我就觉得好看,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说出口,原来便是那日你送出去的那支。”

沈凉昭很是为自己的好眼光自豪,“看来我挑东西的眼光不错,看着挺好。”

杨青玉附和之际,自是要往自家妹妹的脸上贴金,“其实我觉得主要是三妹长得好,这支簪子若是换到别人的身上去,就不见得有这种效果。”

沈凉昭也觉得在理,越瞅越觉得满意,这一满意,使得他那双原本深邃的眸子里似是盛了漫天的闪闪繁星。

杨青菀被这么两个大男人品头论足的,哪还有方才恼羞成怒之下的勇气?如今倒是坐得笔直,十分得体,时而会中规中矩地接上那么一句两句。

而一旁的杨思漪虽有低低的抽泣声,旁侧的三人却似忘了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一般,聊得热火朝天。

她自是听到了他们所聊的内容,起初并没听懂这其中的意思。见他们把目光都投在那位嫡长女的身上,她也跟着抬了抬眼。

那位天生美艳,眉眉眼眼无疑是受了上天的天大眷顾,皆是怎么好看怎么长。五官精致,再搭上合适的妆容,那更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她的发髻间只缀了一支白玉簪子,上头的流苏轻晃,光彩夺目。

杨思漪多看了两眼,一下子认出了那只簪子便是初一那日所见到的装在盒子里她还来不及试一试的小东西。

再结合方才那些谈话,她的瞳孔嗖地一下放大。

“三姐姐,您的这只簪子不是大哥所赠吗?怎么和你们所说的不一样?”杨思漪惊得面上的眼泪都忘了擦,目光却如胶在那只簪子上一般,怎么都挪不开,“……您怎么能骗我?”

她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失态。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当时是你自以为,我可没说过是大哥送的。”杨青菀把她看了看,目光又轻轻地落在了那位大权臣的身上,到底是没再往下说,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把这位祖宗给得罪了。

沈凉昭却是笑着把话给接了过来,“我拿这个当三姑娘的新春贺礼有什么问题?杨四姑娘倒是可以说说看。”

若是平日,杨思漪十分沉得住气,可如今有些事的真相摊开在她跟前,只觉得十分耻辱,想也不想便与理据争,“那日我在清风斋也见了您的。”

言下之意便是她觉得不公平,为何白玉簪子只有她的三姐姐得了,而她没有?

沈凉昭唔了一声,十分淡定,“那日我也是见了礼的,杨四姑娘莫不是忘了?”

“自然没忘,可是您的红包里头并非是这个……”

杨思漪全身上下都斥着委屈,只觉得鼻根酸溜溜的。

不仅不是这个,还相差甚远。

同样都是从相爷的手里头得了东西,给她的红包袋子里装着的是钱,而给这位嫡长女的却是一眼便能看出是经由精心准备的白玉簪子!

第一五九章 服软

杨思漪越想越沉不住气,素日里总是笑盈盈的一个可人儿,如今双眸妒得发红。

也亏得她哭过,原本眸底便还包着泪肿着眼,否则她这点小心思怕是要被在场的众人都给看穿了。

这当口,杨青菀自然是端坐着,不去插手这等会引火上身的事。左右相爷都接了腔,他自个儿便能解决,她只需在边上好好看戏就成了。

这般想着,她不免把眸光放在了旁侧的桌几上,见瓜果茶点都有,偏偏少了瓜子,只觉得这等看热闹的时候便少了精髓。

她的遗憾一闪即逝,转瞬便被一个清清郎朗的声音给吸引了。

“那杨四姑娘是想要什么?”那人噙着笑,似不甚在意地浮了浮茶盖,“原来杨四姑娘对新年礼物是有要求的,我倒是不知晓这事儿,还以为只是图个吉利。怪我没先去了解了解,下回我便不会随便送礼了。”

沈凉昭这话可谓是一箭双雕,轻轻缓缓的,却听得杨思漪的一张粉脸都白了。

她其实就是嫉妒,委实是觉得太委屈了,一时没忍住便说出了口。如今祖宗的一席话,倒是让她如遭了雷击一般。

新年礼物本就是图吉利,她哪里会有什么要求?

哪怕这位祖宗只是跟他道上几句吉利话,她都甘之若饴。

……若非是有那位的白玉簪在前,她也不至于这般失态。

杨青玉倒是反应快,当下倒是正经了两分,“……相爷别误会,四妹妹并非是那个意思。”他顿了一瞬,抬眼把已经憋得面颊通红的杨思漪看了一眼,“她到底是年纪小,这些年也都是被宠着,一言一行会随心所欲些。只是素日里一向十分乖巧,今个儿可能是遇到了点事情,使得心情不大好。”

杨青菀在一旁把话给听了个全,见自家兄长说了这些话,一时没分清是真的为杨思漪说话还是暗中在落井下石,很快便也笑着跟着‘求情’,“大哥说得对,四妹妹兴许是与我闹了别扭,故而才会有迁怒的举动。平时我们关系确实不错,鲜少有发生摩擦的时候,一般是我让着她,这次我没能如愿便使得她不满了,从而也才来了不知礼数冲撞您的冲动……”

淡笑间,杨青菀便又把杨思漪明里暗里给踩了一顿,沈凉昭听得两道浓眉频频扬着,心道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明目张胆在别人跟前怼自己姐妹的姑娘家。

杨四姑娘此刻的嘴脸,往小了说是贪得无厌不知礼数,若是往大了说便会牵扯到武安侯府的姑娘们,这当中自是包括了跟前的这位侯府嫡长女,名誉都是要跟着受损的。

按理说自然是先把事儿给圆过去了,私底下再去解决各种小矛盾;却是没想到,这位嫡长女顺杆子往上爬,借着他的势把嫡妹直接贬了。

看着着实张牙舞爪。

沈凉昭把那精致的人儿看了看,一面觉得她作威作福……一面又觉得她这个人好玩得很。

“我哪里有迁怒,三姐姐您可不要乱说!”

杨思漪听得胆战心惊,一张小脸由白变青,实则是没想到自己一没沉住气竟因着一句话给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她迅速分析了一下现况,心知这当口她并没半点优势,唯有赶紧道歉才能快些收场,故而她把泪花一抹,十分娇憨道“……大抵就如大哥所说,我之前的日子过得太惬意了,无忧无虑的,一时便有些忘了身份和场合。若非大哥这般一提醒,我当真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我便在这里给相爷您赔个不是,当真并不是有心冒犯。新年原本就图个吉利,哪里还有什么要求?只是我之前误会了,误以为那只白玉簪是大哥所赠,一时刺激太大,才没能掌控好情绪,您青菀不要和我计较。”

说到后面,杨思漪都有些想哭了。

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把事儿搞砸了。

只怕经了这么一遭,她在相爷跟前的形象要坏了。

杨思漪眸底又慢慢有了水雾,十分清楚眼下不能恋战。她在一旁做了好一会伏小做低的姿势,听到跟前几人说着话圆着场,直到听出相爷话里已经有不计较的意思了,她才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去。

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路后,她才熬不住了,扶着根亭柱直喘气。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一路都不敢开口,等到自己主子停下了才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四下无人才忿忿道“那位当真是张狂得很,竟然反过来反咬姑娘您一口。还真以为自己是府里的嫡长女能为所欲为呢,在相爷跟前都敢直接耍手段,压根就没把相爷放在眼里,相爷肯定十分讨厌她那样的人!至于那支白玉簪,奴婢倒觉得是那位不要脸开口要的,依着相爷那样的人上人,哪里会真的花心思去为姑娘家挑选东西做礼物……”

她后面的这句话登时掐住了杨思漪的七寸,若相爷真得花心思去挑选东西送于那位呢?

这当中意味着什么,杨思漪不愿去想,转身便一巴掌散到了还在喋喋不休的贴身丫鬟脸上。

啪的一声,丫鬟即刻被打肿了半边脸,迟迟都反应不过来,只拿惊恐的眼神把跟前暴怒的主子望着,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的舌头若是不想要了你直接与我说,我可以亲手帮着割下!”杨思漪面色很难看,往日里很是甜美的声线这会儿阴森森的,犹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你跟在我身边许多年了,怎么还学不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若是传了出去,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另说,连累我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丫鬟吓得直接跪地求饶。

杨思漪冷若冰霜,对脚边痛哭流涕的人十分嫌弃,不过是一个眼神,一旁站着的另一名贴身丫鬟便懂了她的意思,即刻就遣人把她给扣了。

“姑娘想如何处置?”

杨思漪望过去的眼神犹如在看一只蝼蚁,“这人我不愿再看到了,老样子。”

被扣住的丫鬟登时眼一黑,瘫在了地上。

第一六零章 摸小手

杨思漪一走,清风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杨青菀原本就为了怼而怼,如今目标走了,她也就迅速把全身的气焰给收了起来。

这回,她倒是牢记着过来清风斋找杨青玉是有话要说的。哪怕身侧坐了个当朝大丞相,她愣是顶住了重重压力,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听了好一会。

只是这般下去显得太过突兀,她便接过了泡茶的活儿。

杨青菀活了两世,虽都活得金贵。可因着泡茶吃茶算是十分雅致的东西,她倒是略有涉及。故而煮茶倒也像模像样的,哪怕是被两个大男人盯着,从头到尾也没出过乱子。

甚至还得了沈大丞相的几句夸奖。

杨青菀面上笑得温婉,实则频频瞅着外面的天色。

她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因着有杨思漪来搅了浑水,倒是占去了一段时间。如今相爷坐下与自家大哥喝茶喝得有来有回,不知不觉又是两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她有些急了。

再这般下去,便要到用晚膳的时候,她还等着相爷走了与杨青玉好好谈谈她的想法。

沈凉昭实则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一侧眸见那刚刚冲泡好的龙井已经要漫出了杯盏之外,他提了个醒,“茶水满了,小心别烫着——”

他的这声提醒明显被听了进去,就见那有些发呆的贵女忽地回了神,第一反应便是把茶壶收起,却因着动作弧度过大,一不小心便把冒着腾腾热气的杯盏给碰到了。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杨青菀下意识便伸了手要把茶盏扶住,将将一碰到,便被往外溢出的茶水给烫了个激灵,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却是动作极快地把她的手从茶盘里捞了出来,又伸了另外一只手把她一直抓着的青瓷茶壶给接走。

“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手都被烫到了,也不知道赶紧把茶盏给放开。这细皮嫩肉的,若是给烫出个水泡可怎么好?”

杨青菀瞅着那位大权臣拿出帕子,一面帮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面翻着她嫩白嫩白的小手查看,略有些迷茫。

她原本就有些犯糊涂,这会儿见这位祖宗的举动,登时更糊涂了。

好在一旁的杨青玉保持着清醒,当下便眼疾手快地把那只细嫩细嫩的手从外男的手里抢了回去,前后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怎么回事?不就是泡个茶吗?你倒是出息。”他脸色很严谨,不复之前的轻松,匆匆过了一遍确认没伤到之后,杨青玉便直接下了逐客令,“幸亏烫得不严重,快回去拿药膏涂一涂,回头我还要检查一下,若是给烫红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青菀稀里糊涂被赶出了清风斋。

直至回到自己的厢房里让初荷上着药的时候,她才因着那冰凉冰凉的触感缓了过来。

“初荷,我这只手是不是……”杨青菀回想起自己被一只手握住的那一刻,登时又觉得有些生无可恋,她轻咳一声,“好在那会儿屋里也没几个人,这事儿千万不要往外说,你就当没发生过。”

她还是在乎声誉的。

她一个待字闺中的侯府贵女,虽不急着嫁人,可以后仍然是要嫁人的,这等被占了便宜的事儿自然是三缄其口最好。

哪怕对象是高高在上的大相爷。

杨青菀这般想着,很是无力。

……那位爷怕是故意坑她的吧,也不避避嫌。

如此也就罢了,害得她直接被杨青玉给赶了出来,她要说的事儿又全部都给埋在了心里。

她说得倒是干脆,初荷却十分为难,一面给自家主子十分细心地上着药,一面也忧心忡忡,“奴婢自然不敢往外说,可是相爷把您的小手给摸了,姑娘觉得要如何是好?”她顿了顿,又委婉地补充了一句,“虽说相爷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会儿多半是真的提姑娘您担心故而才会出了手,可是这也算得上是肌肤之亲了。”

杨青菀比初荷要想得开,“你也知道那位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并无其他意思,我们若是多想了反而是自寻烦恼。我就当是被小蚊子叮了一口,不痛不痒的,又没其他人知道,实则问题也不那么大。”

初荷却过不了心里的那关,“可是姑娘长这么大,当真还是第一回被男子给摸了手,就连大公子都……”她猛地想起方才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登时改口,“哦,对,大公子也摸了。”

自家姑娘一日里被摸了两次手,初荷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不行,奴婢得缓一缓,今日发生的这事儿当真是吃不消。”

杨青菀亦是头疼,“初荷你说话注意点,什么摸不摸的,若真要计较起来,相爷的损失要比我大得多。”

她想起了在烟雨行的时候,自己把沈大相爷看光了的那次,一时之间,心里头竟是觉得好受了不少。

如此一来,一人一次算是抵消了。

初荷却不知这其中的曲曲绕绕,她是杨青菀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觉得是自家主子吃了大亏,面色越发阴郁。

这厢,清和苑看似风平浪静,清风斋里的杨青玉及沈凉昭却是面对面坐着干瞪眼。

“你这样瞪着我做什么?若非是我眼疾手快,青菀的那只手都要给烫坏了,真要正经说起来,其实你还得感谢我。”沈凉昭先发制人,一本正经地与武安侯世子讲大道理,“倒是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那般娇嫩的姑娘家离你更近,你瞅瞅你都在做什么,原本这等事应该是由你来做的,到最后却是落在我身上了。”

杨青玉几乎要被跟前这位大权臣的厚脸皮给震惊了,“你倒是强词夺理,占了我家妹便宜竟还倒打一把。她从小养在府里,都十六年了,何曾被男子占过这等便宜?一会我还得找个时间过去看看,若是被她吓到了,今夜估摸着要睡不着。”

沈凉昭想了想,倒是服了软,“这个是我的错,那会事出紧急,实则也没多想。”

他想起了往事,忽地轻笑一声,“只是她一向心里强大,估摸着也不会因此睡不着觉。”

那会在烟雨行看光了他,日后也不见得她有多尴尬,可见她要比普通的姑娘家要强上许多。

这般倒好。

第一六一章 又出事了

跟前的这位爷竟还笑得出来!

杨青玉再次震惊,见他笑得一脸怀春的,只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明明是很严肃的事,亏你都快把嘴巴给笑裂了。”他稍作一顿,忽地悟出了点东西出来,“……家妹的容颜是一等一的好,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家,莫不是相爷你动了什么心思。”

沈凉昭不觉把笑容给敛了敛,“你小心点说话,我才见过青菀几次,你一个世子倒是长了张胡言乱语的嘴。”

“那就好。”杨青玉松了口气,“你一向腹黑,她若是落到你手里去,哪能讨得了便宜?”

沈凉昭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就反驳,“怎么会,我疼她还来不及。”

语毕,杨青玉的目光一下子便锁住了他,后者后知后觉地悟出所说的话有歧义,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说,倘若我有了另一半,自然是不会让她受委屈。能成为我的妻子,自然是我喜欢和想珍惜的,供着宠着还来不及。”

这几句话,他倒是张口就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杨青玉眯了眯眼,斤斤计较,“你以后还是称呼杨三姑娘吧,青菀哪是你叫的?”

沈凉昭笑了一声,“我想怎么称呼你阻得了?”目光则是落在一旁垒着的案卷上,“我看你还是把心思花在你所遇到的难题上,你须知晓,我们若是动了手一定会打草惊蛇,届时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谈到国事,杨青玉即刻就换了副面孔。不待二人说上两句便到了他吃药的时间,杨青玉道了句去去就回,抬脚便离了案台。

徒留沈凉昭拿了只案卷在手里,心思却不觉飘了远。

那身姿窈窕的姑娘早已离去,他的一颗心却跳得还十分快。

沈凉昭一待又是大半日,离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这倒是苦了杨青菀,因着种种巧合,心里头的一些计划等了好几日愣是没能说出口。

她虽迫切,可念着自家兄长需要静养,白日时候的时间又被利用了个全,想来应该是极累的,夜里便不愿去相扰。

隔日大相爷倒是没上门了,却是有一两个公子哥过来。

第三日的时候下了雨,淅淅沥沥不停歇,一直到第四日的午后,黑压压的乌云才渐渐散了。

这期间年味还算浓,武安侯府从初五开始便请了京里出名的戏班子唱戏,足足唱到了初十才停。随着雨一歇,戏班子正好也走了,有些只为凑热闹的姑娘及公子哥便很少再往武安侯府跑,就连清风斋都安静了下来。

将将大年十一,府里却发生了事儿。

初荷匆匆进屋禀报的时候,杨青菀才刚醒。

“姑娘,不好了,府里又出现了小动物的尸体……”

那可不是正常死去的,而是被五马分尸,一地的血,已经变黑且干枯了。拒有经验的婆子推测,那被虐死的小东西多半已经死了两三日,只是因为眼下天寒地冻,尸臭腐烂得并不明显。

杨青菀一听,睡意即刻没了踪影。

回头便让身边的丫鬟伺候着穿好了衣裳,早膳都没用就让初荷带路,直奔发现小动物残肢的地儿。

说来也巧,就在侯府东边的万竹轩,将将好是她的嫡弟杨锦川所住的院子。那些肮脏物就在后面院墙下浅浅埋着,被一些杂草虚虚掩了掩,有婆子过去清扫,这才东窗事发。

杨青菀到的时候,荣华园的那位以及杨思漪都已经到了,连同那些丫鬟婆子把那处围了密密一圈。

万竹轩里的婆子心惊胆战说着事情经过,“……那处前两日老奴才打扫过,因着地处偏僻也没出过什么乱子,故而不像院子里那般日日整理。今早放了晴,前头的那一阵雨倒是冲刷了不少的杂草杂叶出来,老奴便想到都好好清扫一番。这才过来呢,便发现那处有血迹往外断断续续地流,当真吓坏了,忙遣人过去请了夫人来看看。”

婆子心有余悸,神色十分难看。

杨思漪大抵是遭了那些东西的吓,一张小脸泛着白,“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这种肮脏东西怎么能出现在这里?亏得川哥儿没看到,否则还不得把他给吓坏了!素日里你们一个个的在跟前说会待川哥儿掏心掏肺的,到头来事儿还不是一桩又一桩!”

这几句话,训得在场的万竹轩里当差的丫鬟婆子给跪了一地。

杨思漪十分气愤,转头与站在她身侧的杨锦川说着什么,那跪在地上的管事急于摘清自己,犹犹豫豫便把话说出了口,“之前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今世子爷回来,倒突然又出现了,也不知……”

话还没说完,原本默默站在后面没出声的杨青菀冷笑一声,“怎么,管事的意思是说,这等肮脏事是与大哥有关了?暂且不说大哥这人谦和儒雅,就说他回来之后,因着病得不轻几乎都没踏出过清风斋,养了多久才好转想必我不说,众位心里都清楚不过。我倒不知道这当口还能把大哥扯进来的,到底都是抱着什么心思!”

那管家被反驳得额头直冒汗,“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凑巧罢了,三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杨青菀都快要气笑了,“你若真担心误会,就不会去提世子爷这三个字。这当口大伙都在心疑这堆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被你这般一说,你不会不明白会有多少人被你带偏了心思。”

管家脸色惨白,连连磕头。

方才还一脸严厉的杨思漪这会儿倒是温和了许多,劝着杨青菀,“三姐姐,廖管事在府里当差多年,很是能干。可再能干的人也有出错的时候,他多半也是无心的,这当口应该不要去计较这些,而是查明跟前这桩事的来龙去脉。”

杨青菀心知她这是在打圆场,她却不能就这样放过了。

“四妹妹说得轻巧,正是因为廖管事是府里的老人,说的话是有分量的,若是任由他一些不理智的话传出去而没有及时给澄清,那还不是要害了大哥被误会?”

杨思漪望了望她,没再说话,转而挽了挽赵氏,“母亲,你从头到尾听了这么多,心里头应是有底的,眼下这事儿要如何是好?”她一面说一面眸中起了水雾,“这种残杀小动物的行为委实十分可恨,害了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不说,只怕连川哥儿心里头都有阴影了,也不知是何人犯下这种事!母亲一定得彻查清楚,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一六二章 将计就计

杨思漪哽咽着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立刻有一道童音大声道“母亲,这事儿肯定与大哥有关,这偌大的府里我只见过大哥对一只小猫动过手,其他人肯定不敢的。这事儿又发生在大哥回来之后,太巧了,甚至是在二哥所住的院子边上,我觉得可能是大哥故意的,就是想让众人都误会是二哥做的。”

杨青菀不觉侧了侧眸,便看到杨锦荣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见她望了过去,杨锦荣下意识地扑进了赵氏的怀里,委屈巴巴道“三姐姐您不能凶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上回在园子里的时候我们也都知道错了,这次真不是我和二哥干的,我们知道不对已经改过自新了,肯定是另有他人。”

杨青菀的眸光动了动,心里头自是有几分心思。

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竟能有条有理说出这些话来,这可不像她所认识的杨锦荣,背后定是有人教了他。

至于是谁,她当真是懒得再去猜。

府里就那么几位,能有小心思且劝得动杨锦荣的还能有谁?

见今个儿的这种场面,想必是那几位沉不住气了,意图通过虐杀小动物一事让府里上下都对杨青玉有偏见。若是失了人心,以后时机成熟再闹到老侯爷那边去,只怕杨青玉这个世子之位便坐不稳了。

杨青菀有了思路,神态便淡然了许多。

她朝杨锦荣招了招手,面色很是温和。杨锦荣怕她,赖在赵氏的怀里不愿走,后来还是赵氏把他拉开了少许,杨锦荣才不情不愿地去了杨青菀的身侧。

“你是我的嫡弟,若是没做错事,我自然不会凶你。”

她把杨锦荣稍稍揽向了自己,见他畏畏缩缩的,防着她的动作,忽地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个笑声,倒是让心怀鬼胎的赵氏及杨思漪面面相觑。

“锦荣童言童语的,在场的众位不会真的信了他的话吧?”她拿眼四下里巡视了一圈,见没人敢应话,目光又落在了赵氏的身上,“母亲,您又是个什么想法?左右锦荣都扯到了以前的事,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便把所有的事儿在今日好好捋一捋。”

这便是赵氏想要的。

她们处心积虑,安排和铺垫了不少的事情,便是为了等这一日的爆发。如今见杨青菀主动提及,自是再好不过不过。

她心头窃喜,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

“就如你所说的,锦荣这么小,说的话哪里能信?万一只是说着玩的,他还不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会有什么影响……”

锦荣即刻嚷嚷,“母亲,我已经不小了,我懂得分辨对和错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没去冤枉人,你们不能因此而听不进我所说的。”

杨思漪斥了一句,“锦荣不得胡说,大哥不是那种人。”

回头则是把犹豫的目光投在了杨青菀的身上。

赵氏自也要衬景地说说公道话,“锦荣,你不要胡闹,你还小,有些话不能乱说,否则会害了人。你大哥一向沉稳,就如你三姐姐所说,他这次回来一直待在清风斋,病将将才养好些,哪有时间去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杨锦荣嘟囔道“您这段子连清风斋都进不去,哪里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就如我们所看到的那般,日日夜夜都关在屋里?指不定是在屋里待久了觉得无聊了,就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来找乐子……”

赵氏骂了一声混账,作势要打他,“都让你不要胡乱说话了,你还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揍你!”

杨锦荣十分委屈,身子一挣便从杨青菀的身边离去躲到了立在一旁的杨锦川后面,嘴里还念叨道“二哥哥,您得给我评评理,那回是我们一同看到的,母亲总以为我是乱说的,若是换成您来讲,她肯定就信了。”

“锦荣,你乖乖听话。”

“……”

杨青菀就站在一旁,看着跟前这几位大小主子演戏。若是换成以前的杨三姑娘,只怕这会儿要被牵着鼻子走。

可她不是。

眼看着赵氏马上要上演暴揍一顿杨锦荣的戏码,杨青菀十分配合地喊了停,“……母亲,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个虐杀小动物的事,若如锦荣所说,前前后后已经发生了三次,不能再算是小事了。若真是大哥所为,影响自是重大,我们若是这般瞒着压着,爹爹总有一日也会知晓,届时大哥逃不过去不说,若是传扬出去,武安侯府也会名誉扫地。”

赵氏装模作样地打了杨锦荣两下,才佯装被杨思漪给拦了下来。听得跟前的贵女这般说,她满面愁容,“那要如何是好?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总不能直接闹到侯爷跟前去……”她似是拿不定主意,一旁的杨思漪倒是接话接得快,“让爹爹知道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清者自清,大哥若没污点,在爹爹那边断也不会吃亏,甚至能还了清白说不定。”

她顿了顿,忽地握了握杨青菀的手,“三姐姐,其实我也信大哥不是那种人,可是人言可畏啊!您也说了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了,只怕府里上下都闹得有些人心惶惶,再拖下去只怕对大哥会越不利。还不如告知爹爹,这事儿要证明了大哥的清白,他也才能安安稳稳不是?”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仿若时时刻刻都在替杨青玉考虑一般。

杨青菀哪能不知这几位的考虑和目的?不就是想把事儿闹大。今日会突然间闹出这一出,定是有备而来,让老侯爷来主持公道定是其中很是重要的一环。

那她便将计就计。

“四妹妹说得倒是有道理,想来母亲也是想快点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杨青菀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赵氏直点头,生怕说晚了跟前这位贵女就会改变主意一般,“其实我也十分纠结,生怕冤枉了好人。可事关青玉,我一旦没处理好,只怕要生出更多事端。”

杨青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请爹爹过来一趟吧。”

第一六三章 指证

武安侯是一府之主,按理说,若是有事应该是府里的人找过去才是。可因为如今情况特殊,想要好好处理这件事还得让武安侯看了现场再了解了情况才行,故而,今日休沐的武安侯被请到了万竹轩来。

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少了“罪魁祸首”杨青玉。

杨青玉回武安侯府前前后后有十余日,病情好了许多,身上的伤亦是好了大半。他出现在万竹轩的时候,精神状态十分好。得知自己被卷入了事端倒也不惊慌,只抿着唇十分沉稳地朝坐在上首的武安侯行了礼。

武安侯的脸色并不好,皱眉道“怎么还扯上你了?又都发生了什么事,闹得连我都得来看看。”

他隐约只知道这事儿和府里的世子关系很大,实则还没来得及了解一番到底是因何而起。

杨青玉倒是不卑不亢,“我一直都安分守己,之前去北上,做的是我份内该做的;回来之后,接触的也皆是和治涝有关的,您若不信,回头大可问问相爷。既要养病又忙得没日没夜的,我哪里有时间去搞出什么事儿来?”

武安侯想了想,觉得也是。年节前后,当朝相爷倒是来得勤,他在府里的时候,通常也会到清风斋走上一遭,贵客都上门了,他这个老侯爷自然也要过去表示表示。虽说待一会就走了,可他却听说,沈相对北上的那点事十分关注,一来便是半日。

如此下来,青玉的悠闲时间十分有限。

武安侯府的语气温和了些,随手给杨青玉指了个位置坐了。

杨青玉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在途经杨青菀跟前的时候,他的步子缓了缓,轻轻给了一个眼神。

杨青菀懂了,当下飞快地轻声解释,“是她们惹上门的,可不是我去招惹的。”

见杨青玉的脸色颇有些凝重,她登时又安抚道“大哥您别担心,我不会乱来。”

她说得极轻极轻,杨青玉的眼珠子动了动,也不知听清了没有。这会儿,他背对着的赵氏见他顿下了步子,便张嘴催促了一声,“青玉,你也快些坐下吧,这段时日你一直养在清风斋,可能对府里的一些事不是那么了解,一会儿正好都听听。”

杨青玉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已经恢复到之前的谦和。

待他入座了之后,赵氏还有些扭捏,隔一会才正正经经与武安侯汇报关于虐杀小动物的前因后果,前后三次皆是提到了。武安侯起初并不甚在意,越听,一对浓眉锁得越发紧。

“当真?府里竟有这等事?”

赵氏点了点头,“妾身也十分震惊,前两回都是听说来的,原本是想私底下去查一查。正好遇到了年节,前后两三个月便没能顾上,本以为这等龌龊事应该消停了,谁知今日又发生了一回。侯爷您方才也看到墙角那血淋淋的一幕,此事非同小可,妾身着实也不敢有所欺瞒,便只能请侯爷您过来坐镇了,也好知晓接下去怎么处理……”

赵氏把话说得委婉,大伙的心里却都亮敞着,便是因为这当中牵扯了府里的三位嫡公子,故而才得这般小心翼翼。

武安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拧着一对浓眉直勾勾把杨青玉盯着。

“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有些先入为主,他的话里多少有了些怒意。他若是没听错,依着方才赵氏话里的意思,这等肮脏事便是因府里的这位世子而起的。

杨青玉亦是听了全程,面色倒是未变。

“假的,母亲也说了只是听说。”

武安侯的脸色不好看,“这么说,便是锦川和锦荣撒谎了?”

杨青玉一如既往的温润,压根就没因为自己被卷进来而显得焦急。他无声默认了之后,目光便轻飘飘地在两位嫡弟的身上过了一遭,“我确实没做过那些事,也不知二弟和三弟的这些谬论从何而来,兴许只是图一时好玩,并没意识到胡乱说话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这样的事情,念在他们是初犯,我倒是能容忍一回不去计较,只是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二弟和三弟是府里头的正经公子哥,皆是侯府的未来,还望母亲多多约束,日后才能成才。”

他这一番话,语调温和,用词却十分犀利。杨青玉自小便是被当成世子培养的,一言一行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再搭上他那温润珠语冷静面庞,无形中有了震慑之风。

赵氏则在无形中被指责了一回,脸上即刻尴尬了起来。

锦荣虎头虎脑的,看不懂在座这些人之间的微妙,故而也才敢去抢了这个风头,他闹了起来,“大哥你不要狡辩了,那日我和二哥全看到了。只是当时我们躲在暗处您没发现,故而您才会以为没了人证。当时您分明拿了把刀,把一只小猫活活劈成了好几块!您别以为我小便不懂了,您这种做法是不对的!”

他道完,马上有两名小厮上前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的是伺候在三公子身边的,三公子虽然年纪还小,却是没有说谎的。因着事关重大,我们后来一句话都不敢往外说,若非是这种事接二连三,小的定也不敢跪在这里给三公子作证。”

另一名小厮亦是说了几句,皆是附和的话。

武安侯的面上已经乌云密布,压着怒火又跟杨锦川求证。

杨锦川朝他行了个礼,似是在百般挣扎之后才隐忍道“……大哥可能是素日里被许多事压着,故而心里会有十分郁结的时候,也许只是想通过某些行为来疏解一下压力。再者,后面再发生的这次也不一定就是大哥做的,还望父亲保持冷静,把身后之人给揪出来才正经。”

杨青菀眨了眨眼,几乎都要站起来为她的这位好三弟喝彩了。

她把人望了望,心里头感慨,这个杨锦川,倒是要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

她若是没记错,杨锦川今年十三,个子蹿高了不少,眼下都比她高出了半个头。相比于杨青玉,他要长得更瘦弱更清秀一些,可一言一行却也谈得上彬彬有礼,可见赵氏在他身上费了很大的心思。

若是杨青玉真被扣了个大污点,再加上那几位的费心铺路及配合,只怕这个世子之位真会被收入杨锦川的囊中。

第一六四章 一切都听我的

因着杨锦川和杨锦荣以及两名小厮的作证,武安侯心里有些动摇。

他看看左边的杨青玉,又瞅瞅右边的两名嫡子,面色变幻莫测。

赵氏更是为难,好在有武安侯在场,她也就不用独自去面对这种局面。她实则胸口跳得厉害,好一会见武安侯都没动静,她才轻轻问了问,“侯爷,您看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好似各有各的理,妾身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还请侯爷您明示。”

武安侯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哪里是拿不定主意,分明是不敢拿主意。

杨青玉自然不会认下来,为自己辩解了一通之后,杨锦荣因着是小孩心性,渐渐的,说的内容便没最初的那般有条理,到最后甚至哭起了鼻子。

“你们都是坏人,定是欺负我小说不过你们!”他只差在地上哭着打滚,“大哥是世子又如何,我犯了错都要挨上一顿打,难道大哥做了错事就不用了吗?你们一个个都不信我的话,就偏袒大哥!”

武安侯原本就心烦着,见杨锦荣哭鼻子甚至耍起赖,登时就瞪圆了双眸,“你是侯府的儿女,动不动就哭还要闹赢别人,这是谁给你惯出来的!”

赵氏见武安侯府发怒,吓得赶忙让身边伺候的妈妈赶忙把杨锦荣给抱起来,自个儿也认了错,“是妾身失职,没教好锦荣,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武安侯怒哼一声,眼见着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暴起了。

一时之间,正厅里乱成一团,小孩子的哭闹声、妇人的安抚声以及碎言碎语,衬得正厅犹如是菜市场一般。

杨青菀听得头疼,索性便稍稍提高了声音,“别吵了,安静些。”她说完之后,正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更是引得多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声音一顿,复又开口,“爹爹难得休沐,还摊上这些事,原本就心情不好了。我们事情解决归解决,却也得顾虑爹爹的感受。”

她推出了武安侯来说事,自然是很快便把吵闹声给压了下去,就连大哭大闹的杨锦荣,这会儿也安分了下来,只委委屈屈拿着小胖手自己抹着眼泪。

“爹爹,眼下这个情况,大哥说他没做,锦川锦荣又一口咬定是大哥所为,这样僵持下去,实则也争不出个结果。女儿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快速分辨出到底是谁在说谎。”

杨青菀说完这句话,杨思漪便义正言辞道“三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大哥二弟三弟都是我们的亲兄弟,原本感情都不错。此次会闹出分歧,委实也十分不该,只是事情总是要调查清楚,也不存在什么说不说谎的,只要能得了澄清便成您说是不是?否则这对外一说,不论是影响了谁都不好。”

赵氏愣了一瞬,一时不知自家女儿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

……按理说,若是能把这脏水给泼到那位的身上去,那杨青玉虐杀小动物并且还说谎成性的风言风语一旦传出去,那他们可就得了巨大的利益啊!

想是这般想,她也不敢就这般表达出来。

她的这个女儿一向有想法,这些年下来,许多事都是她来拿主意的,虽不理解她的做法,这当口自然是配合最为稳妥。

“漪姐儿倒是说得在理,今个儿只是为了把事儿处理了,若是能把对大伙的影响降到最低自然最好。”赵氏附和了两句,原本还想再打打圆场,却得了杨思漪一记含了警告意味的眼神,当下便明白自家女儿并不想让她再多言,她自个儿也生怕多说多错,反而给弄巧成拙,索性拢着两道眉头道,“只是菀姐儿既然说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不如你说出来听听。”

杨青菀也不愿再费上其他的口舌,转而又朝武安侯福了福,“若是按着我的法子,大伙都得听我的才成,包括爹爹您。”

杨思漪及赵氏听了,面色即刻就变了又变。

她们这次虽说做了万全的谋划,自是把那两位的变数都给考虑了进去,可如今见这位嫡长女看似信心十足,反而让她们变得踌躇。

母女二人迅速对看了一眼,杨思漪便想着出来搅合。若真的什么都按她说的做,万一给捅个大篓子出来可怎么好?

只可惜她的动作慢了一步。

彼时,武安侯正因着这个事头疼着,听说有办法快些把事情解决,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便按你说的来。”

杨思漪当下心头便咯噔了一声,忽地便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脱口而出,“如此不好吧?爹爹不妨再考虑考虑——”

她话将将说到一半,杨青菀扭头便直接打断了她,“如何不好?四妹妹也看到了,如今这个事僵着,自然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非常手段?”杨思漪跟着复述了一遍,不待她再把话问出口,便听得跟前的贵女忽地提高了声音,“母亲您坐好。”

赵氏原本是站着,听得杨青菀说了这么一句,下意识便坐了回去。

“四妹妹若也想知道是个什么结局,你便也寻个杌子坐好细听。”

杨思漪抬头正要与她搭上话,却不想那人迅速从她跟前走了过去,很是自然地坐回了她原先的位置。杨思漪只得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讪讪地在与赵氏临着的位置上坐好。

几人皆落了座之后,赵氏瞅了瞅还站着的杨锦川和杨锦荣,有意让他们也坐着说话。却不想,她这个打算被杨青菀给阻止了。

“母亲,自从方才爹爹答应之后,这里便要听我的了。我若是没说话,其他人便不要动。”

赵氏的眸光晃了晃,几乎是下意识把望向了上首的武安侯。

武安侯紧着下巴,一言不发。既然默不作声,那就是默认了。

赵氏只得也跟着闭口不言。

她将将坐好,忽地又听得那道动听的声音响起,“来人,把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都给带到外面去,没我的命令不得进来。”

即刻就有好几名家丁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赵氏见这个架势,小心脏没来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忍了又忍,再看到杨锦荣被吓哭了之后,眼泪花儿险些就要掉出来。

“侯爷,锦荣还小呢,能不能……”

赵氏张嘴便要求饶,武安侯却是瞥了她一眼,“你别说话,一切听菀姐儿的。”

第一六七章 唱反调

武安侯气得够呛,赵氏则已经哭成了泪人。

杨思漪因着是被偏宠的那个,这当口倒是敢在武安侯的气头上软声软语说着话。

“爹爹,您万不要因为动怒给伤了身子,此事问到这里,许多事便都明朗了。只是还有大哥二哥没问问呢,指不定还有其他的讯息。”

武安侯其实不想说话,听得这般说,胸口又烧起了熊熊怒火,“都已经有了结论,青玉便是被诬陷的,还有什么好问的!”

杨思漪还想说,一旁专注看戏的杨青菀倒是阻了她,“四妹妹,这事儿不如就到此为止吧,就如同你之前说的,再这般闹下去只怕要闹得兄弟反目成仇。既然是二弟三弟他们说了谎,严惩一下就罢了,此事不可闹大,只要澄清了大哥是清白的就行了,否则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

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的,杨青菀却是有自己的打算。

……事已成定局,这位却执意要让杨青玉和杨锦川再进来问话,想必是还有后招。她猜了猜,始终是没猜到会是什么手段,左右与她唱反调肯定不会错。

更何况如今这局面对杨青玉十分有利,见好就收,之后再从长计议。

“话是这样说,我却觉得事儿都进行到了这里,索性把所有人都问了再下结论也不迟,万一有什么转机呢?”杨思漪没有放弃,扭头便求起武安侯,“锦荣还小,会被煽动倒是能理解。可是锦川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品性如何,您定是十分了解,素日里对大哥也是敬爱有加,定不会是为了污蔑而污蔑。你不如听听他会怎么说,兴许这其中还有点什么误会也说不准……”

武安侯一个休沐被闹得心浮气躁,当下便拒了,“不要再为着两个孽障求情,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杨思漪到底急了,“爹爹……”

这个时候,杨青菀自是要凑上一脚,“四妹妹,锦川是个好的,在没发生这个事之前,我亦是觉得他十分有担当以后定是个顶天立地的人。可如今变成这样,我多少也是有些失望,他们这几个就这般陷害大哥,害得大哥遭了许多的风言风语,我原本也只是想先甄别一番,谁知道是这个结果。”

杨青菀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气,回头又规规矩矩跟武安侯行了个礼,“爹爹,锦川锦荣并不坏,二人年纪尚小,在这点上我倒是倾向于二人是被人怂恿的,多半是拿了世子之位来说事,故而被利用了。家丑不可外扬,二弟三弟您要如何严惩我自然不敢有二话,可是这背后之人太过可恶,您一定得彻查了才行,这人一日不揪出来,府里便一日不得安宁。”

杨思漪把她望了望,眸色十分复杂,须臾之后她只得附言,“三姐姐说得倒是有道理,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素来感情不错,若非是听信了谗言怎能发生这等事?想来大哥虐杀小动物之事是受人陷害的。”

杨青菀顺势往下,“陷害这事也就罢了,也把二弟三弟给教坏了,第二回的虐猫时间便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发生的。好在二弟三弟即刻就改过自新,及时给拉了回来;却不想大哥才回来半个月,那背后之人便蠢蠢欲动,弄出了这第三次。我依稀还记得,这次发生后就连二弟院子里的老管事都觉得是大哥做的,可见那人的目的便是针对大哥陷害大哥,那人若是让他在府里继续造谣生事,只怕府里长此下去要闹得不睦甚至是兄弟姐妹自相残杀。”

杨思漪被牵着鼻子走,若是平时,她能想到各种说辞避重就轻,说不准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偏偏武安侯动怒了。

眼下她只得小心附和了一句又一句,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归要能屈能伸才行。

武安侯坐在杌子上,身侧有两名贵女不时用娇软话语劝着,心头的怒意渐渐便降了下来。回头瞥见搂着杨锦川还在默默垂泪的赵氏,火气噌的一下又上去了。

“你看看你,在这个时候只会慌得自己掉泪,就连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漪姐儿还不如!你还当个什么侯府主母!”

杨思漪蹙了蹙眉头,心头不悦,却也只能软着声音道:“……母亲多半也是被吓懵了,哪曾知晓这其中的曲曲绕绕。”

一面说一面给赵氏投去了个眼神。

赵氏确实是心慌得很,她眼睁睁看着正厅里风云突变,心头早已惊起了惊天骇浪,甚至觉得锦川锦荣只怕要完了。眼见着侯爷发了脾气,她不自觉地把锦荣往身后藏了藏,已经在想若是锦川锦荣遭了危险,她这个当母亲的要如何护好他们。

哪怕是眸里含着热泪,一双目光却不曾从杨思漪的身上移开过。

她便是她的主心骨。

如今接收到了她的眼神,赵氏即刻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把杨锦荣往身边伺候的丫鬟怀里一塞便直接跪了下去,泪花盈满眼眶,“侯爷,这事是妾身没处理好。之前得知这些事的时候我反复跟川哥儿荣哥儿确认了好几次,当时确实是有些怀疑但没往深处想,大抵是因着府里过于太平,故而不愿把人心想得太坏。妾身也十分愧疚,险些害了青玉,至于背后那人的险恶用心,妾身定会全力彻查清楚,也才能抵去妾身深深的自责。”

武安侯几乎是从鼻孔用力哼了一声。

杨青菀在一旁站着,很是中规中矩地做出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瞅着杨思漪与赵氏唱双簧。

她眯了眯眼,一句话未说。

武安侯一面听,一面把赵氏又骂了一顿,看样子确实是对赵氏十分不满。母女二人好说歹说的,武安侯依然是一脸阴沉。

没过一会,外面的杨青玉及杨锦川便一同被传进了正厅,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行礼,将将要跪拜下去的时候,杨青玉直接被家丁扶起。

武安侯板着张脸,让杨青玉跟他到屏风后去说话。二人将将没入屏风后,她身边的人便蠢蠢欲动了起来。杨锦川大抵是一头雾水,这人将将一走,他便开口问了问,“娘,这是怎么了?”

第一六六章 老侯爷发怒

杨锦荣成功被套出了两个答案,赵氏则是一脸天塌下来的神色。

杨青菀自是看到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想必大晚上还去清风斋,应是要找大哥玩之类的。”

杨锦荣仿若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杨青菀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之后便没再多问。她原本还准备了其他的问题,想着武安侯也在,说得多问得多了,怕这位会怀疑她有引导杨锦荣说话的嫌疑,又轻缓说上了两句宽慰的话之后便把杨锦荣给放回了赵氏的怀里。

赵氏见杨锦荣回来,只死死地盯着他,若非是碍着有人,杨锦荣怕是逃不过一顿责罚。

之后,杨青菀便遣人把之前出来作证的小厮之一请了进来,待人行了礼之后便捧着一盏茶不急不缓地甩出了那四个问题,“……方才锦荣还小,记得并不是很清楚,有些没答有些却答了。你正好一直在锦荣身边伺候的,多半是还记得那次的一些事,你便把知道的说一说。”

小厮没料到跟前的贵女竟直接挖了个坑给他跳,登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时不知要怎么办为好。

按三姑娘的意思,自家小主子已经回答了一些,只是,到底都答了什么,他却是不知晓。他这当口若是胡乱张了嘴给说错了话,那自己的下场多半好不到哪里去。

小厮犹豫道:“奴才已经记不清了——”

他话还没说完,杨青菀便把话给接了过去,“怎么,之前不是说得有板有眼的,这才过了多久你便什么都忘了?你一个当差的,若真是第一次撞破了这等事,想来应该是记忆犹新,断不能说忘就忘,怕只是担心自己说错话了吧?”

语毕,她忽地扭头与武安侯道:“爹爹您瞧,这要如何是好?摆明是要搪塞过去的,我一个正经主子竟还不能让他说了真话。”

武安侯又不是傻子,虽不沾内宅的事,却也是在官场混迹许多年的,这点看人的眼力自然是有的。当下便一个斜眼落在了小厮身上,小厮即刻就感受到压力,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奴才方才一紧张确实是忘了,如今倒是记起了一些。”小厮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鬓角滚下,他不敢抬手去擦,也不敢抬头去看赵氏,只差把整颗头直接埋进地板里,“那日夜黑风高,两位公子睡不着便去外面走了走,行至祠堂的时候听到了动物的惨叫声才被吸引了过去,也是因此看到了大公子所做的事。大公子那日穿的、穿的是黑色,哦不对,应该是白色……大概就是浅色系的衣裳,故而才能看清人。”

小厮说到后来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大抵自个儿也意识到了这点,在那之后便死活不愿再说,一口咬定自己只记得这些。

杨青菀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让他退在了一旁。

她把茶盏放在桌几上后,接着请另一名小厮进来。

小厮照例被连甩四个问题,又得知在他之前的三公子及他身边伺候的人已经交代,一下子便哭丧着脸。

这次,杨青菀又玩了个新花样,“这件事据说是发生在去年四月份的时候,那夜原本月亮很圆,三弟贪玩就在园子里多待了一会,却不想忽地便下起了雨来。二弟不知从哪听说了,便亲自给他送了伞过来,一同回去的路上在梅花园拐角处发现了大哥在干的勾当……你既然作为二弟的贴身小厮,想必也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只需回答我事情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厮哪曾想到这番说得有板有眼的话皆是胡编乱造的?本就不知要如何作答,正好三姑娘“雪中送炭”,当下便忙不迭地点了头,“对对对,事情就是这样的,那夜的雨确实下得很大,那只猫被肢解流了一地的血——”

他话还没说完,听了个遍的武安侯忽地拍桌而起,“混账!你们一个个的是要造反还是什么!”当真是气得不清。

哪怕之前他对这些事半点都不了解,如今听了三个人对那几个问题的作答竟是三个版本,愣是一个也没对上,自然知道这几个口口声声说看到青玉干下肮脏事是假的。

也就是说,青玉是被污蔑的。

武安侯越想越恼火,赵氏已经是战战兢兢,见他脸色不对,忙放下杨锦荣,试图说上些软话让他消消气。

“侯爷,是青玉受委屈了,多半是那夜事儿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您方才也都听说了,那事儿是发生在晚上的时候,兴许是隔得太远把人给看错了,故而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武安侯听赵氏上来便是一顿狡辩,更是气得一张脸都红了,当下反手把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了赵氏的脸上。

男人的力气不比女子,再加上武安侯这一巴掌使了大劲,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赵氏直接被甩了出去。反应过来的丫鬟婆子赶忙上去把她扶起,才惊觉自家夫人的唇边竟被打出了血迹来。

“你听,你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到底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没底吗!”武安侯指着赵氏的手指直哆嗦,可见被气得有多狠,“真是好的,我之前就在想锦荣小小年纪怎么会说那些话,想来便是被教唆的,到底是谁,赵氏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赵氏此时已经哭了起来。

杨锦荣再次被发怒的武安侯吓到,见赵氏哭了,也跟着一起哭。

杨思漪整个过程都没说话,这当口赶忙给武安侯跪了下去,眼圈亦是红红的,“爹爹您消消气,母亲为这个家尽心尽力,对子女更是一视同仁,断不会有偏心或者害人的情况。大哥这事儿,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奈何接二连三会出现,因着事儿闹大了才会请您过来。最初的想法也是因为大哥深陷此事之中,女儿一直说的是查清事实才能还了清白,并不愿因此离间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还望爹爹您明鉴,不要被愤怒迷了双眼,此事还有诸多疑点。”

杨青菀原本是坐着喝茶,听得杨思漪这么一番有条有理的话,登时便明白了最开始时她为何会说只为清白而来的话。

……感情是她给她们留了后路,若是把罪名扣在杨青玉身上最好,若是失败了,也能拿此作为突破口,从而全身而退。

第一六八章 妇人之见

之前因着有武安侯在,赵氏哭得十分隐忍,如今被杨锦川这么一问,即刻就泪雨滂沱。

“此事说来话长。”

杨思漪这么说了一句,拿眼把杨青菀看了看,便把人拉远了些说话。声音很轻,杨青菀自是一句话都听不着,可想来也知道,定是不离之前在正厅里所发生的那些。

大抵是时间过于紧迫,就见杨思漪与杨锦川寥寥几句后便回到了赵氏身侧,隐约能看到二人在轻声安慰着她。

他们聚在一处没多久,武安侯及杨青玉亦是一道从屏风后回来了。

还不待在上首坐好,杨锦川及杨锦荣忽地便给二人跪了下去。

“大哥,是我不好,这件事是我没事先查明。当时确实是有人虐猫,因着距离较远,身形看着与您相似,三弟说是您我也没怎么怀疑。我知道今日的事情有许多起疑的地方,各种缘由若是想知道回头我再跟您和父亲解释。”杨锦川一面说一面愧疚磕起了头,“总而言之,我是当哥哥的,没能带好三弟是我的责任,还请爹爹您看在锦荣还小的份上放他一马,其他的罪责由我来担。”

杨青玉面上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明明他才是受冤的那个,如今看着倒像是个身外人一般。

武安侯的气还没消,听得他这样说,登时道:“你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自然是得用家法伺候的。”

杨锦荣一听,即刻就吓得直哭,一面抹眼泪一面嚷,“我不要,我怕疼!”

一旁的赵氏更是变了脸,当下不管不顾便跪了下去,“侯爷,您饶了川哥儿吧,他也并非是故意的。若真家法伺候,他这个小身板哪里撑得住,只怕浑身就没一块地方是好的了。”

赵氏进侯府前后已经有十几年,印象中并没有请家法的时候,却也知道,若是犯了大错是会例外的。所谓家法,便是侯爷亲自拿银鞭抽,厉害之处倒不是侯爷能使多大劲,而是那鞭子上布了密密麻麻的小暗沟,若是甩在人的身上,轻则抽坏衣裳,重则抽坏被惩罚人的全身上下,鲜血如注。

就这般想想,赵氏便觉得受不住。

她自然十分慌张。

与赵氏对孩子的溺爱不同,武安侯显然觉得男娃娃要多磨砺磨砺为好,更何况既然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可念着孩子尚小酌情减轻,却不能因此而作废,更不能出尔反尔,把请家法当儿戏。

他对赵氏今日的表现十分不满,这当口见她还敢一味纵容着膝下儿女,当下又涨红了脸,“今日不仅川哥儿要用家法,荣哥儿也逃不了!吃一暂长一智,痛了才会记住教训。”

说话间,已经有家丁得令出去请祖传的银鞭。

赵氏急得不行,抱着武安侯的腿哭哭啼啼继续求情。

杨青菀在一旁看了一会,见武安侯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估摸着谁来说话都不好使,便意思意思去替两位嫡弟说了几句,果然被武安侯反呛了。

她乐得在一旁吃瓜看戏。

杨青玉就站在她身边,因着突然就洗去了冤屈,他的面色松懈了不少。见正厅里如今因着要请家法的缘故乱糟糟的一片,正好给他创造了说话的机会。

“你倒是厉害,是如何做到的?”

杨青玉声音极轻,杨青菀却听得十分清楚,亦是知道他是在问她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扭转了局面。

她轻声回他,“坏就坏在他们的‘目击者’太多,我想着你不可能做下那种事,唯一能解释的便是他们在诬陷你。如此一来就好办了,一个个隔离开问话便能让他们露了馅,既然露馅了,那你就间接被排除在外头了。我再搭上一些引导性的话语,这里便没您的事了,相反还把您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您又是世子,爹爹自然不会轻饶。”

杨青玉极快地扯出一道笑痕,“你现在倒是聪明多了,若是换在以前你遇到这种事,估摸着是直接上去和他们打成一团。”他顿了顿,似有些感慨,“你终究是长大了。”

杨青菀不动声色地抬了他一眼,一时没再说话。

目光再次落到跟前那几个又是哭啼又是求饶的身影上时,她的眸光到底是冷了两分,扭头与又与杨青玉道:“大哥,如今事情都演变成这样了,我们合该着要反击了。”

杨青玉的目光轻轻从她的身上刮了过去,又极快地四下环视了一圈,声音依然不咸不淡,“这里不方便说这个。”

杨青菀点了头。

跟前这个情况确实不方便聊这些,待这场闹剧落下了帷幕,关起门来再商议也不迟。

话点到即止,余下的时间二人便再无交流。杨青玉瞅着跟前与武安侯还闹着的几人,甚至还上前去搅了趟浑水,装模作样地说了类似弟弟还小他就不计较以及要顾虑到赵氏身体之类的言语,成功让武安侯更加上头,待他铁青着一张脸砸了两个茶盏后,那几人才安分了下来。

正厅将将静下来,去请家法的两名家丁正好回来了。待武安侯身边伺候的小厮从大托盘里捧出了闪着寒芒的银鞭时,赵氏一想到这危险的东西即刻要沾上她那两个宝贝疙瘩的鲜血,着实是承受不住刺激,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杨思漪急得不行,当下便遣人把赵氏给送回了荣华园。

原本自己也要跟过去的,将将跨过门槛,又想起两位即将被执行家法的胞弟,扭头又回到了正厅了。

两眼亦是红红的,她抬头死死地把杨青菀盯了一会才敛下了眸子。

“……爹爹说得是,川哥儿差点酿下了大错,严惩才能让他深刻记住,以后时刻记得教诲。”她朝武安侯屈膝一礼,“您也别怪母亲拎不清,川哥儿与荣哥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故而才会苦苦求情。他们二人不仅是女儿的兄弟姐妹,也是您的儿子,您亦是对他们寄予厚望故而见他们犯了错才会恨铁不成钢,而后拿家法来处置,只是母亲到底是妇人之见,始终没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第一六九章 严罚

武安侯甚为欣慰,“漪姐儿倒是通透,可惜你母亲太胡闹了!”

杨锦川原本是把杨锦荣抱在怀里哄着,如今见银鞭已就位,他倒是十分有气概,遣人把杨锦荣带到一旁去,自个儿则是给武安侯磕起头。

“父亲,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惩罚我就好。三弟始终是太小了,细皮嫩肉的,只要被这银鞭粘上,怕是他那个小身子骨便要散了。今日的这种事随着他日渐长大便会慢慢懂得分辨是非,若是悉心教导,以后依然能成为一名好儿郎,恳求父亲您放过三弟,我愿意连他的那份也挨了。”

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

杨青玉及杨青菀听了,彼此对视了一眼后边跟着附和。

杨锦荣才八岁,委实不适合动用家法。

武安侯原本也是被赵氏气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如今见一个个都在求,便顺势下了台,对杨锦荣的惩罚改为拿戒尺抽手。

马上有人去武安侯的书房拿了把戒尺过来。

杨锦荣素日里没少挨戒尺的打,见状哭声小了不少,也知道戒尺和那条闪着寒光的银鞭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他与杨锦川一道跪着,虽然怕疼,却也颤颤抖抖伸出了小胖手。

武安侯有心要让杨锦荣记住这次的教训,拿戒尺打下去的时候用了点力,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杨锦荣的小肉手即刻就浮出了一条红印。

杨青菀都忍不住闭了闭眼,心道这个小家伙估计有得折腾了。

果然,下一刻便响起了杨锦荣杀猪般的嚎叫声。

杨思漪看着心疼,想求情又生生忍住了;与杨锦荣紧挨跪着的杨锦川亦是把头转开,委实是不忍再看,放置在身侧的两只手却握成了拳头。

武安侯早些年是在战场上打拼过的,受伤流血的场面不知见过了多少,杨锦荣掌心里的那条红印在他看来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抬了手,戒尺又利落地打了下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杨锦荣痛得不轻,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偏偏被家丁按住了,挣扎得再狠也只是徒劳。武安侯面色阴郁,一面打一面道,“叫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会儿敢说谎害你大哥,若是不好好悔改以后那还得了!你须得给我好好记得今日的教训,若是不反省还动些歪脑筋,以后便打到你老实为止……”

诸如此类的话,武安侯说了不少,直到结结实实打完十五个。

杨锦荣已经满脸泪痕,因着哭得太过,胸口起伏得厉害,看着仿若要昏厥过去了一般。而他将将被戒尺狠狠打过的小肉手,这会儿已经肿得如猪蹄一般。

见惩罚完了,杨青菀忙把人搂在怀里,欲要第一时间带他去涂抹药膏。

人心都是肉长啊,她的也是。

一旁的杨思漪却是用力把她推开,自己直接把杨锦荣抱起,又匆匆与武安侯说了句带杨锦荣回屋之后便大步朝外走了。

杨青菀耸了耸肩。

杨锦荣挨完了罚,接下来便轮到了杨锦川。

彼时,他已经自觉脱下了上裳,露了白花花的胸膛出来。杨青菀就这么一看,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了武安侯手里的银鞭上。

银鞭有三尺长,寒光冽冽,若真的落到了杨锦川裸露的皮肤上,只怕第一下便能抽出血来。依着方才武安侯的意思,只怕是要用银鞭抽上十下的,她当时虽觉得惩罚重了,却也觉得问题不大。如今把那银鞭多看上两眼,再结合次数,只怕杨锦川挨过这个家法后也要去了半条命。

那般血腥的场面,她委实受不住,索性在还没开始前便先离去了。

将将才走出屋外,屋里便传出了鞭打声,伴随着杨锦川重重的闷哼声。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始终是没敢转过身去看,在原地默默数到了第三下,便往右边的亭廊去了。

她回到清和苑的时候已经过了素日里午膳的时间,流菊见她回来了,赶忙遣人去小厨房说了一声,回头则是跟着进屋去伺候了。

她养了不少时日,又有黄大夫看着,脖颈上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眼下见自家姑娘一脸凝重的,还以为世子处境不好,私底下问过了初荷才知道大公子已经洗清了冤屈。

“大抵是受了刺激,你没在现场,不知侯爷有多狠,就连小小的三公子都被打得十分狠,只怕他那只手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好了。三公子哭得厉害,险些都喘不过气来,在这之前夫人便没挺过来先晕了,府里一下子闹出了好些事来。”初荷忍不住唏嘘,“……姑娘离开的时候正好轮到给二公子执行家法,是侯爷亲自上手的,只怕这下手不会轻,姑娘应该是不忍看到那个场面,故而现在才能坐在这里。”

两名贴身丫鬟嘀嘀咕咕了几句便没再往下说。

饭菜很快便上来了,杨青菀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又喝了小半碗的汤便进了里屋,准备躺下歇歇。

她没怎么吃,却是很快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初荷一直注意着府里的动静,一面帮着杨青菀打理着一头秀发,一面轻轻说着话,“二公子挨了家法,据说整个后背被抽得血肉模糊,人也没了血色。大公子看着情况不对,在侯爷打第七次的时候硬是从他的鞭子下抢人,为此也挨上了一鞭,侯爷无法才收了手,扔下银鞭就离去了。大公子这才赶忙把二公子送回了他的院子,又命人去把府里的黄大夫找了过去,眼下已经都收拾妥当了。”

杨青菀睡了一觉之后,脑子清明了不少,听说杨青玉被抽了一下,即刻就问了他的情况。

他原本就有伤在身,还没好全,就怕因着这一鞭下来,害得伤口又裂开了。

“大公子回清风斋便找了其他大夫过来了,说是被抽出了一道血痕,也亏得是隔着衣裳,否则只会伤得更重。”

杨青菀嗯了一声,眉头不禁蹙起。

她一急倒是给忘了,杨青玉身上的伤一直是保密状态,偌大的侯府里总的也就四人知晓,除了伤者本人,余下的便是江河、黄大夫及她。她这么问,初荷也不能给出她想知道的讯息来。

流菊拿了外裳过来,杨青菀便顺势起了身,由着她给她穿上。再细细品了品方才初荷的话,忽地扭头望她,“你方才说黄大夫去处理锦川的伤口了,那又是谁去了清风斋?”

第一七零章 姐妹过招

初荷不假思索便接了话,“正是府里的刘大夫,他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又听说夫人正好醒了,便顺路拐到荣华园去看看了。没过多久,夫人缓过劲之后,得知三公子的手伤得不轻正哭闹不停又不管不顾过去守着,如今都还在三公子的金江苑呢。”

杨青菀身形一顿,抿唇没说话,整个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她听初荷含蓄说过,整个侯府也就黄大夫能信任,换句话说,除了黄大夫,府里的其他大夫只怕都是和赵氏一伙多少有关系的。刘大夫既然去了清风斋帮着处理了杨青玉背上的那道鞭痕,只怕也就看到了他身上那处狰狞的刀伤,又借着赵氏醒来的由头马不停蹄往荣华园去了,荣华园的那位想必第一时间获知了杨青玉北上归来实则是受了重伤的消息;而杨思漪因着要照顾将将挨了罚的杨锦荣,如今还在金江苑,赵氏这么一过去,也就等于他们那一伙人都得知了武安侯世子如今身上还有很重的刀伤。

杨青菀想通了这些之后,原本欲要立刻往清风斋走一趟,将将走出两步又冷静了下来。

杨青玉看似温润,实则也不是个善哉,他之前一直都是由黄大夫来照顾,这次却突然换成了刘大夫,很明显,他其实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让赵氏她们得知他受了重伤的事。

也就是说,杨青玉拿了自己当诱饵,大概是要有所动作了。

思及此,杨青菀渐渐兴奋了起来。因着今个儿闹了一遭,赵氏她们耗损巨大,趁着她们还没回过神,若是乘胜追击估摸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们不安好心,自然是饶不得的。

想来杨青玉也是十分清楚,故而借着鞭伤将计就计,想在这个时刻逼着那几位露出狐狸尾巴而后一网打尽……她却是有不同的看法。

现在的机会委实难得,若是能在短时间内把他们逼至绝境最好,若是不行,他们也得创造机会才成。

杨青菀这一想通,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这当口倒是想起府里的那几位伤的伤哭的哭,她作为府里的嫡长女,这个时候自然要过去探望探望作一番关心的姿态才好。

一炷香的功夫后,她直奔杨锦川的院子。她去得委实巧,前脚才刚带了一盅滋补的浓汤过去,后脚杨思漪也正好到了。

二人就在院子的大门处碰上了面。

杨思漪脸色苍白,看得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让她受了不小的打击。

她行了礼唤了声三姐姐,看着十分清冷,俨然没有往日的活泼和热情。

杨青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握着她的手叹着气,“……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时亦尽力劝了爹爹,可爹爹雷霆暴怒,实在是劝不住。”她忽地话锋一转,“不过锦川和锦荣亦是叫我十分失望,大哥一向待他们二人极好,也不知为何真会听信了奸人的挑拨,竟干下了这种事。之前爹爹说了要严查,回头要去审问那两名小厮的时候,发现二人受了十大板后都死了。这让我十分惊讶,若说是身子瘦弱的丫鬟或者婆子也就罢了,两个壮实小伙竟挨不住这一顿打,你说奇不奇怪?”

杨思漪像是刚知道这个事,两只眸子动了动,“此事当真?我一直在金江苑看着荣哥儿,故而后面的事都不知晓。”她蹙了蹙眉,很是果断地下了结论,“您这么一说我大概猜出来了,定是背后那人怕被交代出来,故而趁着府里乱成一团对那两名小厮下了手,当真是太可恶了!如此一来可要怎么办才好?线索一下子就断了。”

杨青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她这个四妹妹果真不是寻常人。

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她心里亮敞得很,小厮之死八成就是如杨思漪所说的那般被灭了口,她却面色不变地说了出来,可见是狂妄至极。

杨青菀倒没跟她纠结在这点子上,如今对弈才将将开始,能屈能伸才好。

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院子里去了。

“说断了也还不至于,不还有川哥儿和荣哥儿吗?待他们情绪稳定之后我们倒是可以问问,保不准能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杨思漪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后面听川哥儿说了,那次是他们二人一道撞见了,当时各自都没带上小厮,确实也是他们给认错人了,故而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那两名小厮之所以会出来作证,一来二人各自是伺候川哥儿及荣哥儿的的贴身小厮,二来是自己主动要求的,大抵是心里有鬼生怕那次只放了主子一人撞见那种肮脏事而被罚,我们想着应该也不打紧便应了。谁料想,事态竟会变成这样……故而,就算是多次去问川哥儿荣哥儿,多半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杨青菀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原来如此,自是明白杨思漪这是在为两位嫡弟继续圆谎撒谎。

按理说,经了早上的这一次,双方算是真正过招了。杨锦川和杨锦荣挨了不轻的罚,跟前的这位只怕这当口已经把她恨得牙痒痒的,可如今却能在她跟前仿若无事人一般与她温和内敛地说着话。

可见,杨思漪这人的心思妙得很。

她想起早上的时候武安侯说了句紧要关头赵氏不如杨思漪的话,那当口倒是没什么感觉,如今心头忽地就微妙了。

据她对赵氏的了解,那位的野心并不是那么大,否则杨青玉怕是容不下她。反而是杨思漪,这位看着天真烂漫的大家贵女,心思缜密且城府极深,保不准夺世子之位便是她一手策划的。

杨青菀这般想着,便抬了身侧的这位一眼。大抵是眼神有异,倒是换来了她的疑惑。

“三姐姐为何这般看我?难不成您觉得我说错了,亦或是觉得在为荣哥儿川哥儿推脱?”她的眸里忽地泛起了泪光,“我知道他们这次确实错了,也都挨了严惩,只怪背后之人太过可恨了,这次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要快些帮着母亲把坏人给查出来!”

杨青菀一听她这语气,便猜着这背后之人估摸着不出两日就会有人被推出来顶上,故而她大义凛然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此事让川哥儿荣哥儿及大哥都吃了大亏,定是不能放过。母亲事儿多,你若协助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再加上个我,定能事半功倍。”

第一七一章 刺激找茬

因着杨青菀突然的表态,身侧的那位忽地就顿下了步子,侧眸把她望着。

一瞬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道:“这怎么好叨扰三姐姐?母亲当了十几年的主母,处理起这些来得心应手,哪怕是人手不够,有我在身边帮衬着大抵就够用了,哪能让三姐姐累着?”

杨青菀又握了握她的手,“怎么着都是兄弟姐妹,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嫡长女,肯定要担起责任。至于川哥儿及荣哥儿那边,我倒是也想去帮着照顾,但是他们二人似乎与你要亲得多,只怕我若是常去走动都要害得他们养不好伤了。”因着如今对策有了调整,杨青菀便理直气壮地阴阳怪气起来,“故而,我反倒是觉得四妹妹应该多去陪陪他们二人才是,其余的交给母亲和我便成了。”

杨思漪一时没搭话,正好二人到了屋前,便一道进去了。

杨锦川挨了家法之后,抬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了半条命,据说药的途中便直接昏死了过去。如今二人进了屋,榻的人依然没半点动静,问了伺候的小厮之后才知道人还没醒过来。

杨思漪很着急,三两步便掠到了榻前。

杨锦川趴着,光着半身,整个背部被抽得血肉模糊。如今已经止了血又给敷了药,生怕包扎起来会使纱布浸入肉里,便让整个受伤的背部保持通风。

边的小厮见来了两位姑娘,便拿了件衣裳轻轻盖住,省得伤了大雅。

杨思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杨青菀亦在塌边坐着,不动声色把她的反应给看在眼里,她实则也觉得杨锦川很惨,可因着是对立的,怜悯便少了一些,“……那会四妹妹抱着荣哥儿走了之后便轮到了川哥儿,我见劝不动爹爹了,又不忍看那般血腥的场面也就走了。后来听说前前后后川哥儿受了七鞭,大抵是爹爹在气头,下手没轻没重的,大哥看着情况不对硬是把川哥儿护了下来,为此也挨了极重的一鞭。回了清风斋后说是刘大夫过去包扎的,据说情况也不大好。”

杨思漪哪里还有空听这些?

特别是在杨锦川挨了数鞭如今昏迷未醒,而大哥只挨了一鞭却被跟前这位心疼提起的时候,大抵是心头太过烦躁亦或者是为自己的胞弟鸣不平,她忍不住反驳。

“川哥儿是被脱了衣裳狠狠抽了六鞭,都皮开肉绽了,大哥哪能与之相比?”这句话说完之后,脑子忽地又清明了过来,登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说大哥身为世子,身份本就高贵的,其实最好不要这么冲动,若因此受了重伤,川哥儿哪能承受得起?不论如何,大哥的那份心委实十分宝贵,川哥儿定能永远记得这份情,待好些了我让他过去跟大哥道个谢。这次若非是大哥拼死相护,只怕他要伤得更严重。”

杨青菀的唇角不经意地扯了扯。

她得知杨青玉有动作了之后,心里头也就有了主意。

他想要那几位狗急了跳墙,她若是逮到了机会自然就帮着推一把。这会儿两位嫡弟出事了,原本就还没缓过劲,若是趁热打铁再把他们刺激一回,说不准就能直接收拾了。

你看,素日里八面玲珑的杨思漪也遭不住了,给露了破绽。

“四妹妹这话说得倒是见外了,我们都是爹爹的子女,彼此都是兄弟姐妹亲密无间。大哥虽因此受了伤,可为了川哥儿也值得,别说大哥了,我亦是希望他平安无事,左右有个惩罚就够了不是。”眼见着杨思漪面色越发难看,她又起了坏心思,“……再者,这次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实则对大哥也是一件好事。之前因着这桩虐猫这事儿,府里下看他的眼光都有了些异样,现在倒好,之前的风言风语澄清了,大哥受损的名誉不仅恢复了,甚至还要更一层楼,往后大伙便会更加敬重他这个武安侯世子了。”

杨思漪附和了一声是啊,便不再多说。扭头又朝杨锦川靠近了些,拿手探了探他的额间,又招了伺候的小厮过来问话。

问的无非是杨锦川吃药了没有,大夫是如何交代的,身的纱布贴药大概要多久换一次之类的,小厮皆是细细答了。

一主一仆有来有往,杨青菀坐在一旁,唇角的笑意险些要荡开。

杨思漪如今这般表现,分明就是不想理会她,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可见她这一搅局,多少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她虽没与她理论争吵起来,实则心头怕是安宁不了。

杨青菀在一旁又坐了一小会,见杨思漪问完小厮所有的事项之后,瞧着一旁有杨锦川没来得及收拾的衣裳之类的,便又起身亲自去做。做完这个之后,正好看到一旁高几在花瓶里装着的鲜花要换了,当即便亲自捧着花瓶找了屋里伺候的丫鬟,详细交代了要去哪个园子里摘哪些花儿。

嗉嗉叨叨又是一堆。

摆明是在漠视她,无视她。

杨青菀想刺激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便不打算继续待下去。要走的时候,小厮正好送了汤药进来,她因着离得近,作势要把汤碗接过来。这水都还没摸到碗,杨思漪忽地便把汤药抢了过去。

她的动作大了些,使得撒了点汤药出来,热腾腾的,她自个儿好像也烫到了一点。

“你做什么这么着急?你若是想亲自喂跟我说一声便是了,难不成还怕我当着众人的面在碗里下药呢。”杨青菀的口吻半真半假,如今抓到了个机会,自然又要酸一酸把人再刺激一下,“自从今日发生了这个事之后,四妹妹仿若变了个人一般,处处提防着我。话也不跟我说了,整个人也变得生分了,在你的眼里,仿若只有你才是和川哥儿荣哥儿是一家的,把我和大哥归到了外头,当真是叫人失望。你嘴虽然不说,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我却是能猜到,你定是因为川哥儿荣哥儿受了重罚故而怪罪我与大哥,可你也不想想,这些事还不是你们惹出来的!”

第一七二章 你倒是没良心

杨青菀说完话后便直接走了。

一向极会讨好人的杨思漪却是没有追出来。

后来听初荷说,这位杨四姑娘当时脸就青了,若非是尚存理智,只怕她手里的那碗汤药便保不住了。

从杨锦川那里走了之后,她便拐去了清风斋。

若放在以前,因着要配合杨青玉,她去往清风斋的次数和时间皆会控制,尽量不引起那些人的起疑。如今却是不同了,因着今日这些事,他们以及赵氏一伙的明面看着似乎没什么区别,可有些东西暗地里已经变了意义,赵氏她们定也知道打草惊蛇了。

左右也称得翻脸了,她这个时候自然要更加配合杨青玉才是。

她将将到了清风斋,一眼便瞧见屋门紧闭。还不待她去敲门,守在外面的江河已经先一步朝她行了礼,“三姑娘,爷在里头等着您。”

杨青菀诧异了一瞬,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侯府今日谈得风云变幻,杨青玉定是猜到她会过来寻他。

江河说完话便主动把门给打开,待杨青菀进屋之后他又把门给带了出去。

“大哥。”人还在门后,声音已经先响起。

依着对杨青玉的了解,这当口若是没在睡觉,理应是在案台后看书。杨青菀三两步便从纱帘之下拐了过去,准备去案台那边寻人,却不想余光一扫,便看到有两名清俊的年轻公子哥正在窗下喝着茶。

茶烟袅袅,即便如此,杨青菀仍是把二人都认了出来。一个正是她那温温润润的大哥,一个则是神出鬼没的当朝丞相沈凉昭。

杨青菀几乎是惊在了原地,委实是觉得这个时候相爷出现在这里很是匪夷所思。更让她匪夷所思的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相爷来了清风斋,依着武安侯那个性子,他若是知道了定会过来聊一聊。

沈凉昭似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轻轻泛起了个笑,“你大哥早突然出事,为了确保万一便在同一时间遣人去找了我,我那会正与皇在商议要事,得知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因着事态紧急,我并非是从正门进来的,故而整个侯府知道我来了的也就青玉和他身边伺候的。”

解释得十分简洁利索,杨青菀听懂了,目光不由自主在杨青玉身打转。

她是知道杨青玉与这位当朝相爷是旧识,却不想竟是熟到这种地步。杨青玉本身就不是等闲之辈,身后还站着相爷,还有什么事是不能成的?

她登时放宽了心,杨青玉张嘴便赞了她几句,同时把那位大权臣给埋汰了一番,“……亏得家妹聪明伶俐,想出了好法子帮我化解了危机,否则我若是真等你来救我,只怕你到的时候也只能帮我收尸了。”

沈凉昭轻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怼了回去,“我差点信了你的鬼话,别人不知道你武安侯世子,我却是十分清楚,哪里就这点能耐了?”

回头却也笑着表扬了杨青菀,“你来之前,青玉在我跟前神采飞扬地介绍了你今日的光辉事迹,吹得天花乱坠的,听他那语气只差把你供起来——”话将将说到一半,杨青玉忽地轻咳了几声,意思很明显,便是不愿意让跟前这位祖宗再揭他老底了。

沈凉昭能意会,杨青菀也不是傻子,屋子里诡异地静了一瞬之后,那位祖宗带头笑了一声,杨青菀便抑制不住也笑了起来。

杨青玉索性也跟着笑,笑完之后十分温润地跟杨青菀道:“别得了几句赞扬便把尾巴翘天去了,不骄不躁,方能进步。”

一面说一面让她坐到他身侧的杌子去了。

杨青菀乖巧照做,坐下之后猛地想起她这次是真的为要事而来,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忙先跟沈凉昭告了个罪,“……相爷,今日有些内事须得和大哥好好聊一聊,这次您大抵得让个位,先到旁边的厢房休息一番如何?”

她想起前面两次皆是因为这位祖宗而没说成事,故而这次便先发制人。却是不想,那位祖宗抬了他一眼,笑意浓了不少。

“我前脚在宫里将将议完国事马不停蹄来了你们的武安侯府,后脚这茶水都还没喝进肚便要被赶走,你倒是没良心。”

话虽这样说,他却是悠闲地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才轻轻放置在桌几。见那姑娘没说半个字,索性便开门见山,“我是站在青玉这边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实则我老早就介入进来的,你到现在才说这句话有什么用?自从帮青玉查到她北遇刺是你们府里的那几位所为,我便已经卷进来了,为了保住我这条小命,我不得要经常往你们这处跑,也才能知道你们下一步要如何做,配合好了我们一起吃香喝辣的,否则就只能一起下地狱了。”

杨青菀十分震惊,委实是没想到这位祖宗玩得这么溜。

什么卷不卷进来保不保得住小命的,他身为百官之首,这几年遭遇到的暗杀刺杀估计都数不胜数了,还能怕了赵氏那种小喽喽?

想是这样想,杨青菀自然不会说出口。得知这位大权臣是和他们一伙,甚至心里头很高兴。

这张保护符自己主动加入的,她自然是十分欢迎。

“是我糊涂了,今日遇到了这么多事,脑子还没转过弯。”既然是同一条船的,杨青菀自然要极力表现出热忱好伙伴的一面,俨然把之前能离这位祖宗多远就离多远的座右铭给抛之脑后,“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罪了,若是惹得您不高兴了,我便以茶代酒,向您赔个罪。”

杨青菀低头便要去拿茶盏,这才看到桌几总的就两只茶盏,压根就没准备她的。她登时把杨青玉望了望,后者从善如流也给她倒了盏热茶,就见她爽快地捧在了手里,笑盈盈的,如花儿一般。

沈凉昭见她要往嘴里送,当下便把她拦下了,“这茶水是将将泡好的,烫得很,真要喝也得等放温了再喝。之前才说你聪明伶俐,怎么转头便傻乎乎的?若是烫了嘴,估摸着又得难受好一会。”

回头连杨青玉一起训,“你怎么当人家哥哥的?倒好了茶也不把她看紧点。”

杨青玉愣了一瞬,“你前面这句话听着有些耳熟。”

“……”

第一七三章 你拿的是谁的茶盏?

杨青菀瞅着二人,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好。

跟前这两位的互怼角度可谓是十分刁钻。

见他们吵得煞是火热,杨青菀也不忍心多打扰。正好桌几上放了几碟的点心,她便摸了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吃完一块后,见二人竟已经开始翻起了老账,心想着斗嘴应该是没那么快解决了,便又拿了第二块。

她将将吃着,猛地听得杨青玉一脸正气道:“……你一个在朝堂上能舌战群雄的大丞相,口才了得,我自认说不过你。只是你应该还记得上回的事吧?你占了家妹的便宜,她那只白嫩嫩的小手也就被你碰了。这个事你倒是说说要如何解决?我听清和苑的人说了,那夜家妹并没睡好,可见确实是影响甚大。”

杨青菀十分震惊,哪曾想到他家这位一向以温柔沉稳的世子竟会拿这么丢人的事儿出来说?一个不小心差点被嘴里的那口糕点给噎死。

她剧烈咳了起来。

杨青玉下意识便伸了手过来帮她拍背,沈凉昭亦是放弃了斗嘴,当下便拿了茶盏递了过去。

茶水下喉,很快便有了好转。杨青菀彼时已经咳出了泪花来,正接了初荷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她泪花都还没擦完,杨青玉的声音冷不防又响起,“你方才拿的是谁的茶盏?”

沈凉昭:“……”

杨青菀愣了一瞬,忽地便明白了什么,稍一扭头就看到她跟前摆了两只茶盏,一只七分满,一只已经见底。再朝那位祖宗的跟前望了望,空空如也。

“……当时事出突然,我就随手拿过了茶盏。”沈凉昭亦是瞅了瞅那两只放在一处的茶盏,面色十分古怪,显然也是将将反应过来,“我一时没想那么多。”

杨青玉险些都要把牙齿咬断了,原本想说点什么的,又怕刺激了他的娇娇家妹,只得面色一正,极力把这个事掩过去,“幸好方才因为茶水太烫了,你嫌是刚泡好的不好下口,故而一直都没寻到机会品一品。”

他一面说一面给沈凉昭使眼色。

后者心神领会,忙附和,“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我是端在了手上,又因着太烫根本没来得及入口便又放了回去。故而这盏茶我实则还没喝过,三姑娘倒是不用担心。”

杨青菀把二人望了望,当真也不好意思戳破二人的“良苦用心”。

她若是没记错,进了这屋后这位祖宗捧了两次的茶盏,也喝下去了两次的茶水。只是如今他们这么辛苦想要把这个事给掀过去,她若是揪着也确实不大好。

……真要说起来,她确实是受害者,可人家相爷也并不是故意的,他递了那只茶盏过来也是为了给她润喉止她的咳。再者,相爷如今是同盟战友了,前脚才刚刚庆祝完,后脚便翻了脸,委实也不合适。

这位是百官之首,也是他们的保护伞。

杨青菀这般想着,心里好受了些。七七八八都给想了一回后,发现这事儿归根究底又是被杨青玉给挑起的,不由狠狠把他瞥了瞥。

杨青玉大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了几句收买人心的言语。见自家妹妹不为所动便换了个角度,直接把如何对付赵氏那伙人的正事提了提,杨青菀才给了面子。

三人关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小半日,杨青菀从头到尾几乎是听的那位,惊觉早在杨青玉遇刺之前便已经在暗中谋划相关之事的时候,她一下子便放下了心。

她听了许多,这其中还有杨青玉不痛不痒一笔带过的以前赵氏私底下做下或者遣人去做的事,皆是对杨青玉不利的。

杨青玉这个武安侯世子并不是什么草包,老早便察觉了那伙人的心思,故而早就在赵氏没察觉的情况下部署了一些事。

就拿今日所发生的这个事来说,哪怕杨青菀没能解决,杨青玉亦是有后招。

这其中,坐在一旁看似一脸互不相干的沈大丞相自有一份。杨青菀坐着听了好一会,恍然才惊觉杨青玉之所以会北上治涝实则是这位大丞相举荐的,也就是说他看好武安侯世子的能力和魄力,也无怪乎他时不时就往侯府跑。

就如他所说,他其实早就卷入了这场风波中。

他支持杨青玉,故而对于想把杨青玉从世子位置拉下来的行为自然是反对的。

往下则是说到了要如何应对并处理府里这些事的办法,杨青菀越听越震惊,目光更是不住地在两位侃侃而谈的男子身上来回穿梭。

……聪明的男人倘若认真策划起什么事来,那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杨青菀原本是叫嚣着要商量要事的那个,眼下却成了安安分分听了个全程偶尔提问一下的人。

她看他们的眼神不知不觉便成了崇拜。

待全部都商量稳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人原本是站在屋门口,杨青菀见着时辰不早,便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留下用膳之类的话。沈凉昭实则已经跨出了步子,闻言即刻就扭过头来,“这不大好吧?”

杨青玉一看不妙,这段时日这厮留下来蹭饭的次数可不少。将将要下逐客令,那人不过矜持了一瞬,便笑着又走了回来,“不过三姑娘既然盛情相邀,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不给面子。”

杨青玉:“……”

杨青菀虽知道这位大权臣常到清风斋来,却不了解自家大哥与他之间斗智斗勇的经历,见他应下倒也落落大方地与杨青玉道:“大哥要好生招待,如今大伙都是好朋友,可不能怠慢了。”

杨青玉噎了一噎,把沈凉昭斜了一眼,丝毫没给他面子,“我哪里没好好招待,他都快把我这的东西给吃了个遍了。”

沈凉昭抿着淡淡的笑,一句话都没说,相当的死皮赖脸。

杨青菀方觉得好笑,不待她再说点什么便看到流菊远远地出现在了院门口,当下便知道定是过来叫她回去用膳了。

她回头便跟二人作了道别,“那你们二人便慢用,我得先走了。”

沈凉昭的笑容即刻就微微敛了,“你不留下一道用膳?”

第一七四章 他下手倒是狠

“不了,大哥喜欢吃的素来与我不大对付,还得劳烦厨房那边特地再给我多炒两个菜,麻烦得很。”

若换成平时,杨青玉自然会把她留一留,可他今个儿瞅着身边的这位似乎有那么一点不顺眼,当下便改了口风,“三妹说得也是,再者我这处药味极浓,用膳环境也不是那么好,倒不如回你那里来得轻松舒服。”

也不待杨青菀再次回应,他即刻就把人给赶出了清风斋。

杨青玉瞅着那道窈窕身姿消失在院门口才往回走,走出两步见旁侧的那人没动,索性伸了手过来拉了他一把。

二人行至右边的膳厅,皆是坐了下来,却是大眼瞪小眼的,好一会都没怎么说话。

杨青玉一落座,探究的目光便频频落在了沈凉昭的身上,前前后后估摸着都有四五回了,明摆着是有话要说。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晚膳的饭菜便陆陆续续上满了。

沈凉昭也不算外人,见饭菜都齐了,提了筷子便要进食。却不想,这当口又能感受到对面的目光拢在了他身上。

他扬了扬眉,目光正好对了个正着,“你倒是奇奇怪怪的,我们之间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是不好说出口的?你要说就快些,我因着你的事连午膳都没怎么用,现在肚子正饿得咕咕叫。”

杨青玉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他笑了一声,也提起了筷子,“算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还是先用膳吧,若是把你这个大丞相给饿坏了,也不知我会不会担上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

再晚些的时候,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一轮弯月挂在了天边,暗影重重。

闹腾了一日的武安侯府总算也安静了下来,只余了提着灯笼在亭廊上行色匆匆走着的丫鬟或婆子。正月里算是一年里最为寒冻的时候,一个个裹得里一层外一层,很是臃肿。

金江苑里的杨锦荣哭闹了一日,如今已经累得沉沉睡去了。赵氏陪着他一道躺着,一脸慈爱,不时拿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着。

屏风处忽地多了道人影,赵氏抬头一看,便看到刘妈妈的脸。

刘妈妈是她的左右手,明知这当口她在哄杨锦荣睡觉却还是进来打扰,想来是有什么事。赵氏看了看睡熟了的杨锦荣,轻手轻脚起了身。

主仆二人静悄悄出了屏风后,刘妈妈在她耳际悄声道:“夫人,四姑娘让您去一趟敬柏堂。”

敬柏堂便是杨锦川的院子,将将入夜漪姐儿便让她过去准是有事。赵氏跟金江苑屋里伺候的那几位丫鬟婆子交代了下要照顾好杨锦荣之类的言语后,便带着得力的两名妈妈往敬柏堂去了。

因着路途较远,到敬柏堂费了好一番时间。

为了遮人耳目,她戴了黑色斗篷,一路到内屋都十分顺利。屋里烧了地龙,很是暖和,刘妈妈上前来替她解下了斗篷,又识相地退了出去再拢紧门。

举目四顾,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有赵氏一人。

赵氏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杨思漪,心想着她八成是守在杨锦川的榻前,便拢着对柳眉绕过了屏风。

杨思漪及杨锦川正在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见杨锦川身上只是虚虚拢了一层的里衣,赵氏的眼泪即刻就夺眶而出,正在说话的两姐弟登时就被突兀响起的哭声给影响了。

“川哥儿,你如今感觉如何?痛不痛?会不会很不舒服?”赵氏扑过去便抓住了杨锦川的手,一个不慎差点就压到了有伤的胳膊,亏得杨思漪眼疾手快,极快地把她给拉到了一旁去。

她数落道:“母亲您当心些,川哥儿受的伤不轻,你别这一趟过来又害得他加重了。”

因着今日的惨败,杨思漪本就心情不好,见自家母亲不说话只顾着哭,十分恼火,“不是我说您,就拿白日出事那时候来说,您哭有什么用?您想的应该是如何把这事儿圆过去,哭哭啼啼的,还能让爹爹起了恻隐之心不成?”她说着说着,不免自嘲,“爹爹年轻时候是在战场打仗的,那颗心可练得十分狠,看母亲这样自然大发雷霆了。”

赵氏登时觉得全是她的错,一面擦着泪眼一面小心翼翼地解释,“我那会实在是着急,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若是知道得川哥儿和荣哥儿来承担这些苦痛,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应下来……”

赵氏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杨锦川不忍看她这样,回头便跟杨思漪道歉认错,“姐姐,这事儿怪不得母亲,是我心太急了,母亲被我缠了许久才点头,却是因此惹下了个大祸。”

杨思漪面如冰霜,“你今年才十三,还真以为自己长大了不成?若真的时机合适,我又为何会屡次压着不让动手?你们倒好,就因为觉得杨青玉重病未愈是个动手的好机会,直接瞒着我策划了这些?现在什么都被搞砸了,不仅杨青玉摘清了自己,我们反而被拉着陷入了泥潭。”

杨锦川此时把姿势摆得极低,对于多年策划的大事差点被自己全毁了到底是内疚的,“我错了,以后定都听姐姐您的,您说一,我便不敢说二。”他说着话的同时,背上灼热的痛感一波一波袭来,已经让他满头大汗,他忽地便恨了起来,“他下手倒是狠,简直是恨不得把我当场打死了一般。在他眼里大抵只有那位是高高在上的,如我这种,哪怕是死了,大抵也不会让他多看我一眼。”

杨思漪冷笑一声,“那你就错了,若非是他不想追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那可是只老狐狸,这事儿爆出来了,你当以为真相能瞒过他?他便是看在骨肉之情才这般结尾的,不然你真以为他会信了是背后有人操纵这种鬼话?”

杨锦川抬头看她,额头凝聚的一颗大汗珠即刻滚到了他的眼皮上,神色甚为倔强。

杨思漪没什么表情,“那老家伙一向注重家庭和睦,便是因为他知道了我们在害府里的那位才使得他大发雷霆。他其实是看重川哥儿的,否则也不会气得这么狠,请家法是给那位一个交代,同时也在告诉那位这事儿到此为止。”

第一七五章 放手一搏

杨锦川愣了一瞬,抿着唇不话。

赵氏在一旁听完了杨思漪的分析,登时又慌得不成样子。

“侯爷既然全都知道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他既然知道我们盯着世子之位,还能让我们好好的?”赵氏越想越揪心,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看看去了半条命的杨锦川,又望望面容冷漠的杨思漪,只觉得都塌下来了,“侯爷既然知道是我们在动手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他那时还要彻查,那会实则是在警告我们吧?我真是太笨了,竟是连这个意思都没听出来。”

杨思漪倒是被自家母亲的反应及言语给惹怒了,冷冰冰道:“你就算听出来了又能如何?是不是就要跪下去磕头求饶忏悔认错了!”

赵氏连想都没想,“不然还能怎样?我们若是快些认错再保证以后都不会动半点心思,兴许我们这几个还能平安度日。”

杨思漪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她这个动作倒是把赵氏吓了一跳,待抬头看饶时候,又被少女那一脸的阴沉给吓了一回。

她讪讪的,一时不知要点什么好。

“母亲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般单纯?他已经在提醒我们不要动世子之位的主意了,也就明我们若是照做,这辈子就永远比那两位低一头,这样的日子还能如何平安?再者,今日杨青菀再三敲打我,她八成也是猜到了是我们在动作,那两位可都不是好对付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安分下来了就有好果子吃了?”

杨思漪的双眸已经被怒意染红,赵氏越发不知要怎么办才好,顿了一瞬,忍着泪水声安慰她,“漪姐儿你别生气,是我糊涂了,没想得那么深远。”

她叹了口气,“那我们接下去要如何是好,是不是应该把做过的那些事给想办法抹没了痕迹?如此一来,他们也找不到证据,也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我们就先在府里养精蓄锐,等过两年有合适的机会再重新谋略也不是不校”

赵氏完这段话之后便轻抬了杨思漪一眼,生怕自己又会把人给惹得不开心,好在那位并没什么神态变化,只拿手把一缕青丝给别到了耳后去。

“来不及了,他们定会除掉我们,眼下我们只能速战速决了。”

赵氏心惊胆战,杨锦川原本是咬牙扛着背上的尖锐痛感,注意力并不在耳际的那些话上。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连钻心的疼痛都忘了。

“姐姐的意思是?”

他今日才犯下了大错,如今老实得很,哪怕觉得自家姐姐就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也不敢真的出来,生怕给错了话。

杨思漪倒是直接点零头,“便是你想的那样,这次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了,若是出手晚了,被收拾的便是我们。”

杨锦川如今已经有零内敛的模样,大抵是因为忍得太久聊缘故,咋一听杨思漪有了这样的决定,双眸一下子便晶亮了起来,“这敢情好,我不知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很是折磨。如今总算要清算了,以后要么有他们要么有我们,总归能肆意潇洒了。”

杨思漪却没他想象中的这么乐观,“万一我们败了呢?”

杨锦川瞅了她一眼,“我当然希望我们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方,但是若真失败了,对我来也是解脱,我真的不想事事在那两位之后了,过得憋屈。”

赵氏最是听不得这种话,当下又泪光闪闪。杨思漪这次则逼着她面对,“母亲您可听到了?川哥儿已经长大了,早有了血性。你从最初就不同意夺舍世子之位,可有想过川哥儿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的意思想必您也懂了,不论是成功或者失败,他都愿意去试一试赌一赌,可不是在这偌大的侯府里被人压上一头,从此碌碌无为。”

“对,我便是姐姐这个意思。”杨锦川一激动坐了起来,因着动作过大给扯到了背上的伤,登时就疼得龇牙咧嘴,“反正事情都变成了这样,有些事我们已经没了选择,倒不如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赵氏忙帮着扶了一把,整颗心险些都要跳了出来,“你这孩子也不注意些,原本就擅很重……”赵氏忽地哽咽,话便不下去了。

再抬头的时候,从她的眸底倒是能看到零破釜沉舟的意思,“你们得对,我们都走到了这一步,左右世子之位是没指望了,还不如搏一搏。只是杨青玉这人着实也不简单……”

她一下子黯然神伤起来,明显是觉得依着他们现在的实力,想赢并不容易。

杨思漪知晓她如今的想法,只轻轻把她搂了搂,“母亲别怕,您是不是忘了刘大夫给我们带过来的消息了?清风斋的那位身负重伤,倒是把我们都瞒了过去,若非是他也挨了鞭伤,只怕这个秘密都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我详细问过了刘大夫,他擅很重,因着被抽了一鞭子的缘故,伤口又裂开了。依着刘大夫的意思,他北上的那次应该元气大伤,回府养了半个月也堪堪养回来了一半的精气,我们若是抓住这点攻击他,哪怕他神功盖世,也会因着伤势过重而力不从心……”

世子若是死了,哪怕武安侯知道了,再怎么大发雷霆到最后也无可奈何。这世子没了,总还得再立新世子。

这夜,敬柏堂的灯亮了一宿,屋里的人一夜未睡。而清和苑的主人,却是一觉睡到了亮。

杨青菀醒来的时候,自然又听到了流菊打听来的道消息。得知敬柏堂那边昨夜里的动静,她倒不觉得意外。

经过昨的事情,侯府里其实已经变了,赵氏那群人会聚在一处想办法是正常反应。

她一面在早膳跟前坐好,一面神清气爽地多问了一句,“可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流菊摇了摇头,“奴婢的人没能进去,自昨夜赵氏进去了之后便把屋里其他人都给遣出来了,里面的那几位都聊了些什么根本没法得知。”

杨青菀嗯了一声,正夹了块拍黄瓜进了嘴里,咽下肚后她赞了一句,“这道菜做得倒是越发好,十分对味。”

道完,又看到多了个新的糕点,她兴致勃勃尝了一口,毫不吝啬地道了句好吃,“唔,这蜜瓜味的糕点叫什么?清甜松软,中间还包了草莓酱,味道很不错。”

初荷配合着介绍新糕点,杨青菀则是连连点头,显然心情不错。

流菊在一旁看得十分着急,好容易找了个借口把初荷忽悠出去了,流菊一把就把门给栓上。

“姑娘,四姑娘他们怕是又想搞事了,您怎么还一点都不紧张?”

第一七六章 兵分两路

流菊一向是十分守规矩的,从来没有这般催促过自家主子,今个儿还是第一回。

见那美艳贵女只是轻笑着抬了她一眼,她越发着急了,立在她旁边一面努力回忆着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一面在苦口婆心地劝,“姑娘,奴婢也知道世子躲过一劫之后,兴许之后的许多事或结果就与上一世的会有所不同。可昨夜里那几位全都集到了二公子那边去了,显然是在商量对策,奴婢还听敬柏堂的灯亮了一夜,可见他们是动真格的,我们不得不防。”

“你都知道要防,怎么会觉得我与大哥想不通这一点?”杨青菀笑眯眯又咬了半块的糕点,“你怎么不想想,我现在能笑得出来又是因为什么?”

流菊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姑娘的意思是,其实你们早有所备?”见跟前的贵女点着头,她登时就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奴婢还以为姑娘是觉得他们不堪一击,所以没把那几位放在眼里。”

她环视了四周一圈,才附在杨青菀耳际道:“上一世他们可坏了,害了大公子之后,过了没几年二公子便上了位。从此之后,他们便都专心对付您一人……”她着着,忽地意识到上一世的一些话不适合再被提起,索性道,“总而言之,您和大公子一定要防着,奴婢生怕他们被逼到绝路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杨青菀应了下来,原本是想告诉流菊杨青玉那边早就有了好几种谋略,到最后还是没去出口。

……信任归信任,她走的时候被杨青玉反复强调不能把计谋泄露出半个字,她还是遵守为好。

这个早膳,杨青菀多吃了半碗粥,又以辅助赵氏揪出幕后黑手一事去了敬柏堂。

赵氏因着昨日信誓旦旦应下,哪怕是已经累得满眼血丝,她却也只能继续忙活下去。而杨思漪得知杨青菀是真的如昨日所欲要搭上一把手,当下便把照顾二公子的众人委托给了屋里的人,三人就这般绑在了一起。

第一日,各人心怀鬼胎。只要是赵氏或者杨思漪发生了什么或者遣了丫鬟婆子过来问话的,杨青菀一觉得有问题便会反复追问和推敲,目的便是从中作梗。赵氏及杨思漪虽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也不知是不是顾虑到她是府里嫡长女的缘故,愣是硬生生忍了一日。

隔日赵氏和杨思漪处理事情依然受阻,这次倒是调整了策略——赵氏及杨思漪兵分两路,美其名曰如此才能提高效率。

杨青菀稍一思虑,便遣了流菊跟在她的身边并交代流菊一定要配合好赵氏,自个儿则是与杨思漪分到了一组,是如此才能相互照应。

她这般安排,实则有她的打算。赵氏贵为侯府主母,可经了杨青玉及丞相沈凉昭的分析,平日里看似活泼乖巧的杨思漪更危险。若真如此,赵氏有流菊看着就足够,而杨思漪便由她亲自跟着,总归错不了。

赵氏似是不知她的目的一般,笑着道:“也行,流菊十分能干,她若是能在我身边帮衬,想来我也能省心些。”

回头又叮嘱杨青菀和杨思漪,“……你们两个都是未出阁的侯府贵女,量力而校按理家里的这种事轮不到你们,可眼下事儿闹大了,那坏人定要先揪出来才行,故而才需要你们两个辛苦相帮。”

二人都客套回了话。

简短作了交谈之后,赵氏领着流菊先走了,而杨青菀及杨思漪亦是一道往别的地方去了。

至于为何兵分两路,那是因为一大早就接收到了两个消息,一是在府里西北边的一处院子里似又发现了一些动物的尸骨,赵氏如今已经过去了;另一个则是靠近桃花苑的一处湖泊边上似有了一些可疑的血迹和脚印,因着怕是和背后那人有关的,所以杨青菀及杨思漪便赶过去瞧瞧。

她实则不信这么凑巧,心里想着八成是那几位又要搞什么事情,比如创造让人背锅的契机。这两处地方估摸着都被动了手脚,只要没被人盯着,赵氏或者杨思漪便能借着这个机会找个人顶罪把这个事草草结束了。

她自然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流菊虽只是个丫鬟,却十分忠诚;又因着是再活一回的,对赵氏的为人十分清楚,与她待在一处能时时保持警惕,要比其他人都更能胜任这份差事。

关键时刻也不似别人那般畏畏缩缩,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赵氏那边被盯住了自然就动不了手脚,剩下的便是杨思漪这里了。

二人将将到了明月湖,出现可疑脚印的地方有几名家丁守着,有一名老管家见到他们,忙匆匆迎了过来。

行礼之后便开始讲述起事情经过,“今日一大早的,负责明月湖这边的人便惊慌失措来了报,是在湖边发现了一堆带血的衣裳及一串脚印。老奴想着这事儿兴许和那位在府里兴风作滥人有关,也不敢耽搁,便直接遣人过去请夫人了,又派了人把这处保护好,省得被别人破坏。”

杨思漪点了头,俨然没了素日里对身侧这位嫡长女的尊崇。听得老管家一番话,下意识就给了回应,“因着府里其他地方也发现了可疑,母亲往那边去了,这处让我和三姐姐过来看看。”

老管家的神色十分虔诚,“如垂是劳烦四姑娘了。”

杨思漪微微福了福算是回礼,回头十分自然地问起话来,“老管家不妨跟我再多细节,我们对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你若是能提供得更多就再好不过了。”

“四姑娘这般就客气了,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

杨青菀似笑非笑地瞅着跟前的这对主仆,只觉得有意思得紧。

她虽不是真正的杨三姑娘,可在武安侯府里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对这府里头的一些事也有了大致了解。以前的杨三姑娘骄纵归骄纵,却也真的是侯府一霸,里头的人对这位祖宗自然都是端着捧着的,生怕惹得她不开心。

她与杨思漪一道出现的次数十分多,不论是见到的普通丫鬟婆子或是新管事老管家,第一声招呼必是对着杨青菀的。

像今日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第一七七章 你赢还是我赢

府里的两位嫡姐妹站在一处,妹妹已经不再顾及她这个嫡长女抢起了风头,而那位上了岁数的老管家,却是一口一个四姑娘,丝毫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道理她懂。

见二人在那说话,杨青菀便懒得理,直接往被保护起来的那地儿走。

那处守了两名家丁,见她来了赶忙行礼,却是不让开,“对不住三姑娘,您不能再多靠近了,若是破坏了现场小的可担当不起。”

杨青菀的眸光又晃了晃,心底的一些怀疑慢慢变得明朗。

先是管家仿若看不见她,接着是家丁拦她,种种事迹都说明了这里的人皆是赵氏那边的,明月湖这处就如同她之前所猜的那般,是她们设的一个局。

若是按着原来的杨三姑娘的脾性,若有家丁拦着只怕要上去赏几个大耳光,杨青菀这当口却是笑眯眯地点头赞同,“你们说得对,这些脚印有可能会查到点什么,怪我太急切了,差点坏了事。”她说完,又十分亲切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便站在这里远远看上两眼。”

两名家丁面面相觑,几乎要被跟前贵女这一系列的说辞及行为给搞懵了。

杨思漪及老管家这会儿才走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杨思漪忽地撞在了杨青菀的身上,后者因着躲避不及,直接往前跨了好几步。跟前站着的两名家丁忽地躲开,杨青菀便一下子摔了下去。

这当口,却是有人急急说了话,“三姐姐,您无缘无故为何要破坏这些脚印?莫非是怕通过这些脚印被我们查出些什么不堪的事实?”

杨青菀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杨思漪唇角露出的淡淡笑意。

她再看身下,果然,原本清晰可见的脚印因着她这一摔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要么残缺不全,要么只剩一半,几乎没了完整的一整个。

不待她有什么反应,老管家惊呼一声,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她跟前,声泪俱下道:“三姑娘,您是府里的嫡长女,素日里再怎么任性娇蛮也就罢了,可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您一声不吭就直接把脚印抹了去,是因为在害怕什么,还是不想让我们找出真相?难不成这背后之人是您认得的,并且对您来说还十分重要故而才会让您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

老管家老泪纵横,边上的两名家丁也加入了这个阵列,鬼哭狼嚎。

一时之间竟是惊天动地。

杨青菀瞅了瞅跟前的这几位,面上没什么神色,心里头十分清楚,自己一个不小心入了瓮。

哭声震天响,动静大了,自然就会引得外面的人闻讯而来。

如此一来,看到的人多了,再结合眼下的场景,就会有不少人信了他们的说辞。

而众人见三姑娘会急于‘毁尸灭迹’,那不免又要把侯府世子杨青玉给牵扯进去。哪怕之后再次洗脱了冤屈,只怕可信度要下降不少,若是清誉名誉守群的事被有心人给张扬出去,更是是百害无一利。届时,若是杨锦川争气些,说不准老侯爷为了保全候府名誉会考虑到他。

牵一发而动全身,杨思漪这当口竟把把主意动到了她的身上,脑袋瓜当真是灵活得紧。

即便如此,杨青菀却也不大慌乱,她欲要站起身来,却因着流菊被遣了开,而初荷恰好有事留在院子里,竟是无人上前来扶她一把。

接过她手的反而是面色阴沉的杨思漪。

“三姐姐,你我分属对立面,今遭儿是我对不住您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杨思漪忽地一甩手,眼神变得狰狞,“您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也是享受够了,府里有个什么事都得先看看您的脸色,合该着这回也让你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了。之前不还挺嚣张的吗?这会人我看你要如何翻身!我这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了,爹爹是喜欢讲证据的人,你猜这次是你赢还是我赢?”

杨青菀眨了眨眼,最后只得自己爬了起来。起身的过程中,因着杨思漪站得极近被重重撞了一回,差点跌倒。杨青菀不忍她摔了,故而伸手把她拉住,又因着她往下坠的速度太快,她只来得及把她甩了个方向。

于是,躺在脚印之上的人变成了杨思漪。

杨青菀唔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你太重了,我委实没拉住。”

她作出了一副无辜的姿态。

杨思漪本还在得意洋洋,这眨眼间便摔了个四脚朝天,又是羞又是气。生怕被闻讯而来的人看到她摔在保护的范围内,赶忙让人把她扶起来。

起身的第一句话便是让除了杨青菀之外的所有人嚎得再大声些。

“你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一个耍横的,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过对手呢,这点上,想必四妹妹心里十分清楚。”杨青菀把这番威胁的话说得十分温柔,转身却又从袖兜里摸出一物来,杨思漪压根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一凉,便被那物给抵住了。

杨思漪登时脸色都白了,“你不要乱来。”

她方才匆匆瞥了一眼,若是没看错,那抵在脖子底下的东西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算计了进去,偏偏就是没想到跟前这位竟是随身携带匕首。

“你都可以乱来,我为何不能乱来?”匕首之下,少女的面上仿若瞬间失了血色,很明显是被吓到了,杨青菀笑了一声,回头则是朝那几位试图制造出更大动静的家仆道,“你们只管再卖力些,若不安静下来,你们主子的脖子上怕是要见血了。”

众人被这一突发事故给吓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动静确实小了却没完全停下来。

杨青菀便把匕首在少女白嫩嫩的脖子上压了压,“我一直以为四妹妹是个惜命的,倒是没想到为了护好他们竟愿意牺牲了自己,那我就成全你。左右我是嫡长女,把你杀了再找些借口忽悠过去,大哥定会拼尽全力保全我,到头来你死了,我却能笑到最后,当真是美事一桩啊!”

第一七八章 四姑娘好大的胆子

杨青菀说罢,作势便要动手。

这个举动吓得杨思漪险些腿软,赶忙喊停。

“别,三姐姐不要冲动,我们好歹是姐妹。哪怕是翻脸,也不应该闹到鱼死网破的下场不是?”

她策划了好些年,为的可不是有朝一日死在别人的刀下。

荣华富贵她还没过够,权势名利她还不曾真正拥有过,她想要的,都还没收在囊中,若就这么死了,她如何甘心?

会有想扶持家第夺舍世子之位,也不过是为了满足私欲罢了。

母亲赵氏生性懦弱好拿捏,三弟一向把她视为榜样,若真上位了,还不是她说了算?不仅如此,她结亲的门第便能越发显赫,届时,她便什么都有了。

……可是,她却不愿为了这些而牺牲了自己。

命都不在了,便什么都没了。

她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也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出现了冲突,自然是选择保全自己。

杨思漪忽地眼圈一红,泪花便吧嗒吧嗒下来,“三姐姐身为嫡长女,养尊处优惯了,自然不懂我的苦。大哥是世子,您又有大哥傍身,这辈子自然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却不一样。我其实十分喜欢三姐姐,这些年一直跟在您的身边,想必您也知道我待您如何,这样的日子我很是满足。可是,并非我满足就行了,有人不安现状,迫着我相帮,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的话将将说到一半,杨青菀便听不下去,“你说得再多也是罪孽深重,我不会信你半个字。大哥福大命大,北上那回没让你们要了他的命,如今倒是设计起我来了,你还真当我什么都没察觉?”

杨思漪眨了眨眼,两颗大泪花便滚了出来,妄图继续装可怜打动跟前的贵女。可惜杨青菀早把她看透,啧了一声,“你这招对我没用——”

旁侧忽地有人脸色一变,小声道:“相爷来了。”

杨思漪听到之后,忽地提高声音,可怜巴巴地朝明月湖入口处的方向喊,“相爷,救命,三姐姐疯了,她欲要杀了我!”

她的眸底燃起了希望来,原本还在绞尽脑汁自救,倒是没想到这当口竟是把这尊佛给招进来了。这样倒好,杨青菀拿刀按在她脖子上的一幕被相爷看到了,他若是能站出来帮着证明,他们的处境就能随之逆转。

杨思漪想到这里,甚至还想让白嫩的脖子上留下点痕迹,如此一来,哪怕武安侯不忍心终是只能对杨青菀严惩。

不论是杨青玉还是这位嫡长女,一个也逃不过!

她忽地身形一动,却不料,那把匕首的主人仿若知道她的想法一般,竟忽地往后退了一步。杨思漪一个踉跄便往杨青菀的身上倒去,后者手里还握着的匕首便在机缘巧合下扎进了身体里。

顷刻间,鲜血直流。

两名贵女摔成了一团,杨思漪甚至还被溅了一脸的血,撑起上半身的时候一脸迷茫。而在她身下的那名美貌贵女,左肩处插着一把匕首,小半件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

沈凉昭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个情况,他一瞬间就变了脸,“三姑娘,三姑娘……”一连唤了几声皆没反应。

原本活灵活现的少女紧紧闭着双眸,已经昏厥了过去。

沈凉昭扭头便道:“四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三姑娘!”

杨思漪已经吓得不清,她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受害者变成了谋害者,听得这么一声怒喝下意识先辩解,“相爷您误会了,根本不是我动的手,您方才进来的时候定是看得十分清楚,是她拿了匕首抵在我脖子上欲要杀我。她如今会受伤,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还没说完话,沈凉昭已经迅速把躺在血泊里的贵女抱了起来,“就是我亲眼看到的,是你害了三姑娘,有什么话还是到时候你自己去老侯爷跟前解释吧!”

他眸里烧着浓郁的怒火,表情骇然。顾及着怀里这人的性命安全,也不敢再多说,忙直接往外冲。

杨思漪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离去的几条身影,只觉得什么都完了。

原本配合着她演完这场戏的家丁及丫鬟婆子也意识到了严重性,个个十分惊慌。

“四姑娘,三姑娘出事了,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原本活泼娇柔的少女,此刻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几位仆从见了,多半也意识到大势已去,后知后觉地到处乱窜。

明月湖那处乱成了一锅粥,抱着人的沈凉昭身后却渐渐跟了一大群人。

对于这位姿容出色当朝大丞相,因着年节这段时日经常到府里来,故而也混了个脸熟。见到他的家仆原本只是想规规矩矩行了礼,看到他怀里抱着个姑娘先是羞上一羞,再瞥见姑娘是府里的三姑娘要再惊上一惊,等看到她身上血淋淋的,身上还插着一把匕首,登时脸色大变,纷纷跟上去伺候。

沈凉昭对侯府的清风斋最是熟悉,故而是直接要把人往那处送。

旁侧一群的丫鬟婆子叽叽喳喳的,甚至还有人哭哭啼啼。他走得极快,吩咐起人来却是得心应手。

一面遣人往清和苑跑一趟,一面遣两个手脚麻利的先去清风斋知会一声准备好所有救人的东西,回头又跟剩下的人道:“把你们府里所有的大夫都请过来,务必要快,人命关天,不能出半点差错……”沈凉昭敏锐地察觉到原本揪着他胸前衣服的那只小手忽地拧了他一下,他登时顿下了脚步,看向了怀里那人。

那人大抵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贼兮兮地睁开了一只眼,低声道:“要黄大夫,其他不要。”

沈凉昭瞅了瞅贵女身前被染红了的衣裳,差点要以为是自己幻看幻听了。

他飞速地朝身边过了一眼,没人发现异样才又迈动了步子,将将迈出去没多远的婆子被他喊住,“就请黄大夫,其他人不用通知。”

婆子连连点头,跑得很快,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沈凉昭心里有诸多疑问,可眼下委实不方便只能忍着。好容易到了清风斋,院口处已经严谨站了一排的小厮和丫鬟婆子。

见他们到了,有一人哀哀地唤了一声姑娘便抹着眼泪跑了过来。

第一七九章 在劫难逃

沈凉昭看了看,倒是记起这个人叫初荷。因着见过不少次,渐渐便把人记住了。

初荷一上来便哭了个稀里哗啦,沈凉昭想暗示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又怕太过招人耳目,只得道:“你先别急,进屋了再说。”

初荷彼时已经方寸大乱,闻言赶忙点着头让开了道路。刚走出两步,杨青玉便一脸焦急地迎了过来,一见那染红的衣裳,脸色更难看了,当下不管不顾便要把人给接过去。

沈凉昭这次倒是配合。

杨青玉一面急忙忙地要把人给屋里送,一面又大吼着快些催催大夫。得了令的小厮刚刚要动身,沈凉昭还把人给拉住重新交代了一遍,“黄大夫就行了,其他的大夫不用理会。”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跟守门那处说一声,若是其他的大夫上门来皆赶了。”

小厮实则不理解三姑娘都快没了怎么还独独只要黄大夫,可话是相爷交代下去的,他也不敢不从,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了。

沈凉昭这才往屋里走,进去之后发现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登时又下了令,“你们都出去,一会有需要你们再进来,眼下我和青玉就足够了。”

大丞相发话,自然没人敢不服,见自家主子也没吭声,满屋的人一下子走得都没了影。

这会儿沈凉昭才把门给紧紧拢上,甚至还给上了栓。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往里走。见被他抱回来的少女在榻上规规矩矩躺着,一旁的杨青玉急得焦头烂额,他抱胸站着。

“行了,人我都赶走了,屋门也锁了,这屋里眼下只有我们三个人。”

咋这么来了一句,杨青玉并没理解,皱着眉抽空瞅了他一眼,当真是没心情,“你都在说些什么,我却听不懂。眼下我家妹都快挺不住了,你若是还有其他的事便先往后推推。”

家妹昏迷不醒,虽屋里有三人,可活生生能对话的就跟前这位大丞相和他,他便认为这句话是在说给他说的。

杨青玉一门心思都在榻上那少女的身上,两只眸子死死盯着横在她胸前的刀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诸多的想法。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原本软趴趴瘫在榻上的人忽地坐了起来,面上笑嘻嘻的。瞧见跟前坐着的杨青玉,甚至还拿了纤纤细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汗。

“还是相爷厉害,知道把人都赶了我才能起来。”杨青菀一面说一面动手就要解了胸前那两条斗篷带子,“唔,这屋里暖和得很,我躺了小半日,也没见谁上来前帮我把斗篷给脱了,我都给捂出了点细汗。”

她的手脚很是麻利,待看到还好端端待在胸口的那把匕首,这才恍然大悟过来,“看来是我误会大家了,原来是怕牵扯到了这把匕首进而动到了伤口,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如诈尸一般坐起来的家妹,杨青玉此刻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的心情。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家妹笑颜如花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还要亲自动手解了斗篷,那副轻松自在的神态,与她身前的那只匕首及被染红大半的胸口形成的对比触目惊心。

他如被定住一般,待看到那名贵女若无其事地伸手抓住胸前那只匕首的时候才反应神速地扑过去阻止。

“三妹你做什么!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去碰那个东西……”

杨青玉的心跳得十分厉害,他还想说那把匕首万万不能直接取下来的,十有八九会造成大失血,如此一来,只怕在大夫过来之前她这条小命便先没了。

只是,这些话他还来不及说出口,便眼睁睁看着榻上的少女稍一用力便把匕首给取了下来,甚至还拿眼把他瞅了瞅,安慰他,“大哥您不要担心,别看我这样似乎很惨,其实匕首是假的,血也是假的。当时四妹妹设计我,又正好相爷经过,我便来了个将计就计,营造出一副我快要死了的假象,如此一来,有相爷这个强有力的证人,她这次就在劫难逃了……”

贵女笑得十分狡黠,叽叽喳喳,似在解释当时发生这个事的事情经过,杨青玉没听进去,光把在意的那个字眼给记得牢牢的。

“假的?”杨青玉下意识便把少女手里拿着的匕首给抢过来细细看了看,往掌心一捅,那刀身伸缩自如,一下子便藏到了刀柄了;这当口自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拿手在少女那染血的衣裳上轻轻一刮,再放在鼻下闻了闻,一下子便闻出是红墨水的消息。

他这颗受了一次又一次惊吓的脑袋瓜到此时才想明白了自家妹妹嘴里那些话的意思。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过木讷,一旁的沈大丞相又亲自帮着解释了一下,“……青玉你冷静点,依着她的意思,你那四妹妹把主意动到她身上去了。又正好她这段时日也防着她,身边将将好备着这把既伤不了自己又方便甩锅的匕首,想着还有我的配合,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脏水泼你那四妹妹身上去了。这么一来,证据确凿,我们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想要如何把这事儿反击回去了。”

沈凉昭一口气解释完,心里头的那点气也随之没了踪影。

他之前确实如杨青玉这般被吓得不清,可如今被杨三姑娘这么一捋时间线,又觉得她把时间点抓得刚刚好,只是因着时间紧迫没来得及与他使个眼色,故而才会害他造成那么大的误会。

实则她那个时候的迅速反应十分机智,顷刻间便扭转了局面。

这不论是对杨青菀还是杨青玉,都是十分好的,甚至就如杨青菀所说,只要他站出来当了这个证人,这些事和人到底会如何已经成了定局。

沈凉昭想着这些曲曲绕绕的东西时,微微眯着眼。杨青菀一面乖巧地附和着他,一面在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她刚刚说给杨青玉听的这些解释并没能打动这位大权臣,故而诚意十足地道了谢又道了歉,“……之前事出有因,我实在是没办法给您点暗示,若是吓到相爷您,我便给您告个罪。”

第一八零章 商业互吹

杨青菀说完这些话之后,又觉得之后得仰仗着人家站出来作证,这会儿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很快便要下床来再给福个身。

沈凉昭下意识便阻了她,“你做什么?快些躺回去。既然要做戏,那便做全套,小心有人推门进来了,那岂不是毁于一旦了?”

杨青菀很是听话地躺了回去,“您方才好像说过已经上了栓,不会有人进得来的。”

“那小心一点准是没错。”沈凉昭轻咳一声,再张嘴便毫不吝啬夸赞了她,“……你方才的应变能力倒是不错,我还记得你那四妹妹的神态,怕是吓得不清。”

杨青菀不敢把功劳全都领了,忙也把跟前的这位大权臣夸上一夸,“说到这个,那就不能不提您当时那几句威慑八方的话语了。您可是当朝大丞相,说出的话那便是真的了,您眼一瞪再把人恐吓恐吓,我那四妹妹哪曾见过哪种架势?当下险些被吓破了胆!还是相爷您厉害,我哪里敢和您比?”

“杨三姑娘倒是会说话,你那演技连我都被你骗过去了,不叫精湛叫什么?”

“那也是相爷您看着当时的那个场景不敢说破罢了,您哪里能看不破?说来说去还是相爷您配合得好,当真叫我十分佩服……”

“……”

杨青玉瞅着跟前这两位如说相声一般夸着对方,一时竟觉得自己犹如一个身外人。

他适时插了话进去,“行了行了,你们说得我头晕。”

二人果真安静了下来。

杨青玉扭头便把榻上的少女望着,其实心里头还有点生气,“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轻举妄动,一转身你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次若非有相爷在,我们才商议过的那些计谋怕是要被你给坏了。”

杨青菀十分乖巧地接受着批评,一旁的相爷却是不赞同,“青玉你若说这些我就有意见了,那个情形你没在场,故而你并不清楚。我去的时候三姑娘被四姑娘及几位家丁围着,一看便是要出大事的,三姑娘那个时候若是不想个法子脱身,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故而,三姑娘的做法虽然铤而走险了些,可是我觉得恰到好处。你看,现在你那四妹妹不就变成了想害了三姑娘的凶手?单单是这个拎出来,她都翻不了身。”

杨青玉皱着眉,苦口婆心与他理论,“我知道,只是她一个小姑娘的,护好自己就成了,其他的不还有我这个当哥哥的?”

他话还没说完,沈凉昭便打断他,“但事实证明,你并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故而她只能自力更生。”

杨青玉指觉得脑壳疼,“我其实也想到那几位会遭不住,接下来会有大动作,本以为是针对我,谁知道竟是从我三妹这边入了手。”

沈凉昭道:“故而你应该高兴,你三妹应对得极好。临危不乱也没给你添乱,甚至还反败为胜,接下去的事要好办得多。”

“我知道,但是……”杨青玉其实只是想表达不想让自家妹妹涉险的意思,可是有跟前这位大丞相在,他似乎说什么都十分费劲,他忽地转过弯来,“我在教训我舍妹,你一个外人一直插嘴做什么?”

沈凉昭觑了他一眼,很是厚脸皮,“我也被牵连在这些事里头了,哪里算是外人?我自然有说话的权利了。”他顿了一顿,又笑着补充,“再者,我可是这桩事的目击者,你杨青玉要对我防尊重点。”

“……”

杨青菀因着这次闹了个‘假死’,心知让自家兄长吓得不清,故而是打定主意乖乖巧巧待着,准备由着杨青玉好好说上一顿。却不想,这位大丞相显然不是吃素的,不仅在兄长跟前为她与理据争,甚至还用上了耍赖。

她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两位长相俊俏的男子即刻都朝她望了过来,她登时憋住笑,想了想,还是贴近杨青玉耳际小声道:“大哥,相爷说得是,其他的不说,单单他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您最好是好好掂量一下啊,不要把这位祖宗惹怒了。”

兄妹二人之间说悄悄话,引起这次作为外人的沈大丞相的不满。

“你们都说了什么,怎么能把我这位同盟排除了?”

杨青菀只是调侃了自家兄长两句,并没什么内容,故而一口否认。杨青玉望了望她,忽地一笑,“我三妹说,这次你虽然出现得及时也配合了一把,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我在她心里都是最好最温柔最俊俏的,你这位大丞相也就身份这个事还能拿出来说一说。”

若是平时,这种玩笑话沈凉昭右耳过左耳出,自然不会把它当回事。可这会儿,他却是把杨家兄妹二人瞅了又瞅,最好目光落在了杨青菀的身上。

“青玉说的可是真的?”又抢在贵女回答之前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我现在其实有些困糊涂了,不怎么想得起在湖边所发生的那些事了。”

杨青玉当下便听明白了这位大丞相的企图,笑骂道:“你堂堂一个大丞相能不能要点脸面?竟拿这种要挟我三妹,也亏得你这般厚脸皮的人才干得出来!”

沈凉昭被捅破了他话里的意思,索性就不再遮掩,“我已经够有脸面了,还要脸面做什么?要挟不要挟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便是好办法。”

“……”

随着这么一顿消遣,原本屋里很是紧张的气氛一下子便轻松愉快了起来。

没过多久,背着药箱子的黄大夫便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推门的时候得知门上了栓之后,心头立刻就揪了起来,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开门的是沈大丞相,这又把黄大夫给吓了一遭。他匆匆行了个礼,便凝重着一张脸三两步赶到了屏风之后。

一抬眼看到身上被血染红一片的府中三姑娘如无事人一般坐得端端正正,面上甚至挂着如素日无异的淡笑,第一反应便是这位贵女怕是疯了;而后再看到府里的大公子亦是坐在床榻边,与那贵女正谈笑风生,又觉得这位爷也疯了。

一扭头,相爷已经走了过来,劈头就跟他说了一句一切都是假的。

……黄大夫觉得是他自己疯了。

第一八一章 赵氏也知道事情严重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黄大夫才弄明白了相爷嘴里所说的那句伤口血迹都是假的意思。

他紧紧拢着的眉头这才慢慢松了又松。

“……所以说,三姑娘实则并没真的受伤,这一切只是您给四姑娘下了套而已?”

黄大夫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是斟酌又斟酌才给问出口,他其实心里头已经十分明白,只是这等人命关天的事,他得正正经经再确认一次才成。

杨青菀点了点头,“当时情况特殊,四妹妹想陷害我,相爷正好来了,给了我一个反击的契机。”因着黄大夫是他们这边的人,杨青菀倒是没瞒着他,“这个戏势必还得演下去的,而这个府里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一个,故而便请你来配合走一遭。”

黄大夫有些犹豫,并没即刻应下来。杨青菀登时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笑了一声,“流菊一向唯我是尊,若是知晓你又帮衬了我一把,只怕更要对你芳心暗许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流菊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以为你乱来为人不正派,其实你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黄大夫的担忧被一语道破,那张白净的脸即刻就泛了红,“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后面的话,他却是羞耻得说不出半个字。

他的面上烧得厉害,可跟前的这三位还在等着他回话,黄大夫迅速调整好了心情,拱手道:“若非是大公子搭救,在下只怕已经死在了当年的的那场饥荒里。在下的命便是大公子的,如今大公子和三姑娘有需要,在下定会鼎力相助。”

沈凉昭眯了眯眼,对于跟前这位小郎中的表态十分满意,回头直接便与杨青菀交谈起来。

“唔,这小子有前途,若是流菊也对他有意,你这个当主子的不如就找个机会牵个线好了。”

杨青菀深以为然,“我便是有这个念头,待府里安定了,他们两个人就随了他们去。一个是我们的大夫,一个是我的心腹,皆是能干的,这两人若是能走到一起那是再好不过的。届时大哥给黄大夫添箱,我也给流菊添箱,这小两口的日子定是红红火火的。”

沈凉昭半眯着眼,“眼下还没一撇的事你倒是想得十分深远。”他抬头把黄大夫又轻轻看了看,扭头回她,“还别说,我看这小子挺顺眼的,回头若真传出喜事,那我也添一份。”

“相爷果真十分慷慨啊!我在这里先替流菊和黄大夫谢过了,到时候您定不能少了那一份添箱。”

“……”

黄大夫瞅着府里的三姑娘与沈大相爷聊得十分尽兴,当真是羞得无地自容。

他听得面红耳赤,眼见着二人就要聊到他和流菊婚后要生几个娃的事了,他忙做了揖,“……眼下事儿还未解决,望姑娘及相爷先不要谈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话音将落,外面忽地一顿哭嚎。

杨青菀听了听,即刻就认出是赵氏和杨思漪的声音。杨青菀往外头看了几眼,原本很是轻松的神色已经敛去,他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如今黄大夫来了,你们便商量好对外的说法。”他说完这句话后,眼神深了又深,“这几位我还没正面会会,今日正好借了三妹妹的光,去挫挫她们的锐气。”

杨青玉说罢抬脚就走,一向很是宽厚尔雅的人,这会儿背景都透着那么点急切。

可见是忍那几个人忍了许久。

杨青菀在后头矜持地交代了一声,“大哥千万别玩得太过火。”

那人只举了举手,表示心里有数,连头都没转过来。

房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又迅速被拢紧。

杨青玉到了外面的时候,赵氏和杨思漪已经闯了进来,两名守门小厮死死跪在二人跟前,愣是不让她们前进。其中一人还紧紧捂着半边脸,怕是之前拦人的时候被扇了。

“还望夫人及四姑娘体谅,爷有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赵氏哭天抢地,“放肆!眼下是人命关天的事,菀姐儿虽不是我亲生,这些年我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如今她胸口挨了一刀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却百般阻拦我们到底是有什么用意!”

她一番抢白后,朝着身后的几名大夫喝了一句,“菀姐儿就在屋里,府里养了你们这么久便是用在这里,若是救不回菀姐儿,你们也就别再在府里待下去了!”

赵氏看着十分强硬,实则全身簌簌发抖,怕得厉害。

当初杨思漪匆匆过来找她说杨青菀中了一刀的时候,她差点没软倒在寝室里。大夫是杨思漪遣人去请到一处的,赵氏亦是被架着来了清风斋。

一路上,杨思漪显得十分冷静,在赵氏耳际唠叨个不停。赵氏的脑子里嗡嗡地响,乱七八糟的听了许多,到最后只记得自家女儿说的一句。

“这次若是不能收拾妥当,我们便全完了,不仅荣华富贵没了,连我们也都不会有好下场。还请母亲您用尽各种办法,让我们的人能进屋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赵氏到清风斋的时候还打着哆嗦,她瞪着一双眸子,素日里温顺怕事的她表现出了少有的泼辣和强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次是真的严重了。

她一心要让大夫进去屋里,瞧见那两名守卫小厮跪在跟前苦苦求着,她抬起脚便把二人踹翻。

赵氏的心跳得很快,将将走出去两步,有一道沉稳中却带着冷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母亲及四妹妹这是做什么?强闯我清风斋,真当我死了不成?”

赵氏抬了头,便看到杨青玉一身玉色衣裳站在屋门前,神态冷漠,与素日里的温和形象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一看便是生气了。

赵氏见了人,不知怎么的,气焰一下子便消了下去。

她身侧的杨思漪却不允许她有退意,一面把她挽得更紧,一面眼泪吧嗒吧嗒便掉了下来。

“大哥您别误会了,一个是三姐姐受了伤我们放心不下,故而把府里的大夫都请来了,三姐姐一定不能有事。二来,我也是为了这个事而来,这当中有误会,我需要好好跟您解释解释……”

杨青玉冷冷瞅了她一眼,“没误会,青菀便是被你所伤。”

第一八二章 赵氏撞柱子

杨青玉的这句话瞬间把杨思漪打入了地狱。

她愣了一瞬,即刻就给他跪了下去。

“大哥,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为人如何您肯定也十分清楚,哪里会害了三姐姐?三姐姐是您的妹妹,我也是您的妹妹,您不能听信了片面之词便把我认定为凶手,如此对我不公平。”

“哦?”杨青玉的声音平淡,“按你的意思,相爷是污蔑你了?”

杨思漪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相爷当时正好进了明月湖,他并不知晓来龙去脉,许是角度问题,他误以为是我对三姐姐动了手,实则不是。大哥若是不信,当时正好还有几位目击者,我已经遣人去找他们了,他们定会给我作证,还我一个清白。”

屋里的沈凉昭及杨青菀就贴在大门上看热闹,若非是怕太过招摇,只怕要搬只杌子和一些瓜果瓜子一面吃着。惊闻外面的少女几句话间便四两拔了千斤,沈凉昭登时就挑了眉,“你这个四妹妹倒是能说会道,都差点闹出人命来了,竟还这般冷静有条理。亏得早早便发生她们的小心思,否则若是攻你一个不备,你不见得能赢。”

杨青菀因此还考虑了一下,不待她答话,这位祖宗已经起身整理起了衣襟,“不成,我得出去讨个说法,你这四妹妹在挑战我,我受不了这个委屈。我一个能在朝廷上茶匙风云的人物,如何能败在她手里?”

这般说着,沈凉昭已经拉开了屋门走了出去,杨青菀想劝上一句不要太过分都没来得及。

门一下子没拢紧,杨青菀猫着腰便要去关好,外面却涌进来了一群端着热水布巾之类的丫鬟。初荷带的头,她火急火燎地踏进屋门,便与自家主子来了个四目相对。

初荷差点叫出声,若非是杨青菀眼疾手快,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只怕这个尖叫要响彻天边。

随着端茶送水的丫鬟鱼贯而入后,屋门再次被关得死死的。

赵氏看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她能化身成其中一名丫鬟飞进去看看情况如何。想着时间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咬咬牙又想带上那些大夫硬闯,从杨青玉身后却猛地蹿出了一条人影来。

“四姑娘怕是对沈某是真的有误会,那时就如同你所说,我刚进明月湖的时候确实是不知道里头都发生了什么。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把刀便是因为你而刺进了三姑娘的胸口,眼下黄大夫还在里头帮着止血。三姑娘会落到这般地步,你四姑娘是逃不了的。你口口声声说是因为角度问题没看清,怕只是给你自己找的借口吧?我说的这些话,哪怕是到了侯爷跟前,依然不会更改半个字。”

赵氏的身形晃了一晃,当下便给这位祖宗给跪了。

“相爷您开开恩吧,不要这般待漪姐儿。漪姐儿不是那种人,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不少事,眼下都还没处理好,漪姐儿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您若是执意不肯改口,闹到侯爷跟前了,只怕我们都活不了了!”赵氏这般说着,不由悲从中来,她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她们密谋了一夜,明明把什么都策划好了,甚至是一些细节的东西都考虑了进去。可不知为何,事情竟闹到了这种地步,不仅没按着她们想要的结果来,反而越来越不可控了。

特别是把当朝的大丞相都给牵扯了进去,这可就要棘手得多了。

届时这位大人物只要在老侯爷跟前那么一说,她们就真的是和下地狱没什么差别。

她不知磕了几个头,额头已经渗出血,杨青玉皱着眉头遣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快些把人给拉起来,这才勉强让赵氏停下了疯狂的举动。

沈凉昭跟着上前了两步,却也没松口,“……夫人,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能通过求情来解决的,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我身为朝廷命官,更是要坚持真相真理。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说我自己看到的以及我知道的事,断不会因为你的求饶而选择包庇。”

赵氏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的心里一向不强大,否则也不会事事都要被自家女儿逼着去谋划去争取,如今听得这位祖宗态度鲜明,摆明了是不会改口供了。她整个人紧绷绷的,不知不觉便到了崩溃的边缘,再开口的时候嘴里就没了把关。

“相爷,您不能睁眼说瞎话啊!漪姐儿真的没做,您若是执意如此,便是想让我们死啊!您不是百官之首吗?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侯爷能不听您的吗?漪姐儿已经和我说了当时的情况,她真的没有动手对三姑娘不利,一切都是三姑娘咎由自取啊!您若不信,我这就证明给您看!”

这般说着,赵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甩手便把抓住她的丫鬟婆子摔了个底朝天,双目猩红地朝着身侧的圆柱撞了过去。只听得咚的一声响,赵氏撞在了柱子上。

空气似凝了一瞬,赵氏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全是血。

众人大抵也没猜到会有这种情况,还是杨青玉及沈凉昭反应快,一人急忙上前把人接住,一人遣了在场的大夫赶忙救人。

杨思漪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母亲。

众丫鬟婆子也才赶忙上前去帮忙,一时之间,清风斋的院子里也乱成了一团。

这当口,听闻府里出大事的武安侯终于回了来,将将踏进清风斋便先撞见了乱腾腾的一幕。有小厮赶忙上前来说了赵氏撞柱子的事,武安侯听后,脸色十分难看,当下便疾步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与他一同到清风斋还有一名红衣女子,她冷眼瞅着犹如菜市场那般又吵又闹的院子,眼神十分不屑,提着她的宝贝药箱便要从他们身边掠过,进到屋里去。

红肿着双眸的杨思漪却是发现了她,原本绝望的面上即刻有了希望。

她忙追了过去,直接跪在红衣女子的跟前,“宁神医,您来得太及时了,还请您救救我母亲,她快不行了!”

第一八三章 皇帝吓得不轻

宁苏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接到了两次信儿。

她原本在寝宫里正给皇帝检查身体,将将检查到一半,盛公公忽地从外面进来,一向稳当的他竟是露着焦急之色。他禀的是武安侯府里的事,皇帝一听说杨三姑娘胸口中了一刀还没反应过来,待得盛公公提醒杨三姑娘便是以前的尧宁县主才一蹦三尺高,即刻就要宁神医收拾一下赶忙去侯府救人。

她就回屋里拿东西的空当,皇帝又亲自过来催她,说是相爷亦为了杨三姑娘来跟他要人,情况一定十分严重。

皇帝是天下主宰,身在高位已经不少年了,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这会儿,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若非是被宁苏劝住,只怕这位皇帝便要跟着她一道往武安侯府来了。

皇帝出不了宫,便送了她一路。路上脉脉交代着一定要照顾好杨青菀,不用管什么药材,有需要就派人往宫里跑。

盛公公险些拉不住人。

宁苏好不容易到了武安侯府,将将被引到清风斋来便撞见赵氏撞柱的一幕。她实则不关心,心里头就念叨着屋里那位的情况,故而这会儿被杨思漪给拦下,心情很不好。

“我忙得很,你当我什么阿猫阿狗都救的吗?”回头很是冷漠地瞅了一眼赵氏身边围着的一群人,又是把脉又是掐人中又是止血,她继续毒舌,“你瞧,那些个大夫不都在尽力救治吗?这点小伤小痛的,有他们在就够了。你若是耽误了我救治屋里的那位,只怕你们整个侯府都要没了。”

这句话宁苏自然不是随便说说。

尧宁县主失而复得,对皇帝的意义重大,若是再次死了,皇帝还不得把武安侯府给铲除了?

她说得直接了些,却是一个字也没说错。

……更何况她也不允许这个小丫鬟在她手里再死上一次。

宁苏越是这般想,脸色越是不好看,再望向杨思漪的眼神便带着怒意和嫌弃。杨思漪似是被她的话给点醒,犹豫了一瞬便放了手,她似是忍着气,声音很是哽咽,“……是我为难宁神医了。”

她好不委屈,哭得梨花带雨。

就连武安侯都觉得她无辜,她本意也只是想让宁神医救救赵氏,只是这位一直性子古怪,也就在圣上跟前才会有所收敛。

说不救,那便是不救了。

武安侯倒是没强求人,宁神医说了是小伤小痛,那赵氏应该就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身边的这些大夫就足够了。

他这般想着,便朝宁苏抱了抱拳,“小女就仰仗宁神医了,不论如何,都请宁神医倾尽全力,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惜。”

他原本并不指望宁神医会对他有所回应,不曾想,这位神医的脸色缓了缓,答应了下来,“……老侯爷请放心,经了我的手,除非是我死了,否则她断不了气。”

武安侯险些老泪纵横。

二人简短说了几句之后,宁苏便背着药箱直接往屋里冲。门咯吱一声响,将将进屋一只手便朝她的面门袭了过来,她只来得及唔了一声,便被直接拉了进去。

屋门即刻又被拢得严严实实。

若非是看到了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宁苏,杨青菀压根就没想到这么一场闹剧还能闹到宫中去。后面想想,经了上一次在盛公公跟前哭诉了那么一回,当日府里便多了几位面生的丫鬟,一看便是宫里那位的手笔,想来她‘受伤’的事,皇帝舅舅也知道了。

否则宁苏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宁苏姐姐,您先答应我不会大喊大叫,我才能放开您。”

宁苏朝她拼命使着眼神,杨青菀这才收回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将将一松开,宁苏便暴躁得差点跳了起来,跳到一半又想起外面围了一堆的人,她即刻放缓放轻了动作,压低着声音恶狠狠道:“你都在搞些什么名堂?”拿眼则是迅速把她全身上下过了一遍,见她一身血迹却是一脸笑眯眯的,即刻便明白他们是被这位主儿给耍了,“你能不能靠谱些,因着这个事,殿下都差点犯心脏病了!”

杨青菀愣了一瞬,“皇帝舅舅有心脏病?我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宁苏噎了一噎,登时又凶巴巴道:“殿下自然是没有这个病,我只是为了加深你这个恶作剧的严重程度,你今个儿若是没好好跟我解释清楚,你看我敢不敢真让你挨上一刀!”

杨青菀自然不敢相瞒,把人拉到一旁去说了今个儿所发生的前前后后,未了自然还要为自己抱不平,“……府里的那几位一向不安分,今日更是大胆,竟是直接打上了我的主意,我正好有合适的契机自然不能放过她们。那把小刀是昨日才准备的,想的便是和那几位注定会有一战便先备着,哪曾想到转头就用上了?我亦是没想到宫里的消息那么灵通,我这边才刚刚倒地呢,您便已经从宫里赶过来了。”

她很是惆怅,“依着您的意思,只怕是把皇帝舅舅给吓得不轻,您说,您若是晚点回消息过去,皇帝舅舅会不会就自个儿上门来了?”

宁苏听了杨青菀的解释,心里头的气已经消去了大半,听闻这个问题,她毫不犹豫便点了头,“肯定的,这次若非是我拼命拦住,只怕他便要跟着来了。这会儿只怕是无心处理国事了,就等着我这边给回个信儿。”

她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还是先遣人带个话回去,他若真的急忙忙赶过来了,那外头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宁苏虽一直生活在宫里,可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听说了——就因着赏赐一事,民间已经盛传着当今圣上看上侯府杨三姑娘的传言。这次尧宁中刀而皇帝再次跑过来,岂不是要坐实了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

宁苏光想想便想笑出声,可名誉清誉这种事,能维护自然要维护。

第一八四章 这一个个的尽找借口

宁苏及杨青菀就坐在贵妃椅那边说着话。

这厢,初荷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当口正按着屋里这两位的意思,遣了丫鬟婆子把一盆盆的血水脏水给往外送,造成屋里头情况十分危急凶险的假象。

因着屋里的秘密太过吓人,来来回回的丫鬟婆子皆是神色凝重行色匆匆,只顾着疾走,头都不敢抬。生怕自己这么一动便被拦下问话,若是一个不慎给说漏了嘴,只怕侯府便要翻天了。

好在外面也出着事,故而并没什么人去把进出屋子的人拦下来问上一问,纷纷围在赵氏身边关切着。

赵氏撞得不轻,额上一个血窟窿,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脸色渐渐白了。

她双眸紧闭,迟迟没醒来。一旁的大夫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暂且帮赵氏缓了过来,又见躺在地上也不是办法,便招呼着众人把赵氏给就近抬进了屋子里。

杨青玉全程没说话,面上神色不显,见转移了阵地便准备也跟着去。沈凉昭则把他拉了一回,似笑非笑地问,“你家这位主母倒是个能人,撞个头都能撞得恰到好处。依着我见过的这么多生死的时刻和分析,赵氏用的这个力度将将好,既不会让自己伤得重了难治,又不会让自己看起来仿若是做戏一般,重点是还能营造出流了许多血的假象……”

他轻轻笑了一声,“再者,她的人中被掐了百八十回了,哪怕是死人也应该是醒过来了。”

杨青玉的眸中精光一闪,“你这么一提点,我便明白了,这等事还得你这种恶人才看得透。”

沈凉昭即刻就眯了眯眼,“你这话说的,我可是正直的朝廷命官。”

杨青玉也不跟他争辩,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便往赵氏所在的那个屋子去了。

沈凉昭不去凑这个热闹,回头则是把院门口处望了望,唇角不经意展了一个笑意。

方才趁着大伙的注意力都在赵氏身上的时候,杨思漪趁着众人没发觉便悄无声息出了院子,院子里这么多人,怕是连杨青玉都没发觉这个事。

在那位贵女出去的时候,流菊恰好亲自端了些脏水出来,他便跟她耳语了几句,后者心神领会地跟了上去。

沈凉昭想了想,还是决定回赵氏那里看戏。如今只有他一人知道杨思漪不知了去向,说不准一会还需要他‘不经意间’把这事儿给捅出来。

他扭头便要走,身后的屋门却是开了一条缝,宁苏的半张脸露了出来,冷漠地朝他招了招手。

沈凉昭即刻会意了过来,瞅着四下无人便闪身进了屋。

落了座之后,得知宁苏的意思是想让请他进宫一趟跟皇帝禀明这里的原委,这位当朝的百官之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你人都来了,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者,这位是侯府的杨三姑娘,并非是宫里的某位娘娘。”

大抵因着都是熟人,沈凉昭说话比较直接,而杨青菀及宁苏登时被噎了一噎,自是听懂了这位大丞相的话中之意。

道理她们都懂,关键是杨三姑娘虽不是宫里的某位娘娘,但却是已逝长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哪是能和宫里的娘娘们能相比的?

宫里的那位若是迟迟没得到可靠消息怕是要抓狂,这一抓狂,有些事不得露了陷。

宁苏把杨青菀望了望,与她道:“这位我劝不动,还是得你来。”

杨青菀回望她,只觉得自己要去了半条老命,“你都劝不动,我又哪里劝得动?他狡猾得很!”可宁苏说得也没错,这个事本就因她而起,与宁苏确实也没直接关系,说到底还是得她来促成。

杨青菀只能硬着头皮上,她酝酿了一番欲要开口,那位像是看透了她一般,先一步说了话。

“……其实宁苏已经过来了一趟,待了也小半日,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若是回宫复命也能理解。作为殿下身边伺候的大夫,你说的话要比我管用得多,你说是不是?”沈凉昭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五官原本就长得十分出彩,因着这么一笑,登时越发生动绝色,“……主要是我留在侯府还有很大的用处,一会若是要对簿公堂,我自然是要站出来了。若是正好缺了我这个目击者被其他人给钻了空子,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我实则走不开,不然这等大事我必要亲自跟殿下好好说一说。”

归根到底,他其实是想凑这个难得一见的大热闹。眼下因着挂念赵氏那边的戏没得看,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他前脚还在质疑皇帝与跟前这位侯府贵女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后脚便把这一茬给忘了,一心想着如何把这个回宫复命的事给推脱了。

被他这么一说,杨青菀也觉得这位祖宗说得有道理。

眼下侯府的事儿正到关键时刻,连武安侯都来了,也就是该到齐的都到齐了,估摸着马上要分出个胜负了。

杨青菀回头便与宁苏商量,“相爷说得没错,这里还离不开他,恐怕真得换个人才成。”她眨了眨眼,也倾向于沈凉昭所说的,“……宁苏姐姐觉得相爷的建议如何?或者您还有更好的法子?”

宁苏翻了个白眼,亦是一口回绝。

“我若是走了,说不准那几个作妖的便要冲进来搞事了,届时谁来保你?若是有人执意不信非要查看你的伤势,没我在,谁能拦,故而我是绝对不能走的!”宁苏说得亦是冠冕堂皇,稍一思虑便拍起了桌子,“这样,我遣人给宫里递个信儿,就说缺药材让盛公公往这里跑一趟。如此一来,我和相爷便都不用离开这里了,而盛公公得知了这里的情况回头再复命,事情就不会出任何差错了。”

对此策略,沈凉昭当下便拍板叫好。

杨青菀自然也觉得再合适不过,她赞成之余心里头有些许的小小质疑,“宁苏姐姐当真是这样想的,而不是如相爷那般是为了看热闹找借口?”

宁苏登时一脸正气,“胡说什么,我岂是那种人?”

一旁的沈大丞相自然也要为自己正名,“三姑娘请对沈某放尊重点!”

杨青菀:“……”

第一八五章 赵氏寻死觅活

屋里的这几位达成共识的同时,隔壁厢房里的赵氏也在杨青玉的各种试探及刺激下悠悠转醒了过来。

一看武安侯就坐在塌边,对她关怀备注,她牢记着今日杨思漪与她说过的实在不行就使劲闹的话语,当下便又哭闹着要去死。武安侯脸色很难看,只得把人紧紧拽着,省得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见赵氏似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武安侯难得小声说着软话,又道会把所有的事情调查清楚,还大伙一个清白。赵氏大抵是见跟前的这位爷难得软下性子来,越发闹了,她擦着泪道:“……漪姐儿是个好的,今日与菀姐儿一道去查看了一处蹊跷之处,谁知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妾身得知后便觉得这其中有误会,遂来了这里与漪姐儿苦苦解释了,都没人信。妾身苦不堪言,无奈之下才会以死来证明我们并未有害人的心。”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嫡长女如今甚至还躺在屋里,就连宫里的宁神医都惊动了,武安侯心里最不好受。见赵氏又提起这个事,强忍着悲痛阻了她继续往下说。

“什么都别说了,看宁神医怎么诊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菀姐儿的命。”

赵氏见武安侯似是憔悴了不少,也起了恻隐之心,转念又想起杨思漪的话只得又逼着自己哭哭啼啼了起来。

“侯爷,妾身嫁入侯府已经十五载,一向安分守己,对府里的大小事皆是一竿子端平,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的私心。妾身心知与姐姐相较,自是比不上的,可是菀姐儿和青玉是您的嫡子女,漪姐儿及锦川锦荣他们也是啊!妾身不敢求他们在侯爷您的心里能占相同分量,却也不能叫他们寒了心。此事漪姐儿若是被误会被陷害却得不到平反,也不知她会如何伤心——”

赵氏为了刺激武安侯可谓是千辛万苦,说了些素日里打死她都不敢说的话。武安侯委实也是第一回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语,原本露着疲意的两只眸子即刻就瞪得如牛眼一般,“住口!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他们都是我的子女,我何曾偏心过!”

武安侯气得够呛,赵氏见他发怒,到底也不敢刺激得太过,只得哽咽着闭上嘴。

这当口,外面有婆子进屋来说了隔壁屋里的事。

“方才宁神医出来了一趟,两只手上都是血迹,看样子三姑娘的情况应该十分危急。宁神医出来后说是缺了几样极其难得的药材,让相爷身边的颜七赶往宫里去要了。只是眼下没有快马,宁神医让老奴过来说一声,整只快马给颜七。”

武安侯一听说,即刻就不敢怠慢,亲自出去解决这件事去了。

赵氏见他走了,很是焦急地唤了几声侯爷。一旁的杨青玉没出声,拿眼把她看了看之后,便遣人把赵氏照顾好,自个人也要跟着出去了。

赵氏更着急。

这一个两个的都走了,那她这个头不就白撞了吗?

“青玉,你先别走,母亲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赵氏眼里含着泪,仿若十分隐忍,她身边的妈妈是跟在她身边十多年了的,一眼便看懂了赵氏的暗示,登时便上前把人给拦住,“大公子,老奴心知这次因着三姑娘受伤您心里十分着急也很生气,可是请您念在夫人对侯府事事尽心尽力的份上,便留下来听听夫人的一些肺腑之言吧!”

妈妈一面说一面磕头。

杨青玉素日里虽性子温和,可在大事上从来都不含糊,当下便转过身去朝赵氏疏离行了一礼,“母亲若是有什么话,还是等父亲在的时候一并说吧,眼下我也没这个功夫,我得过去守着,只怕三妹要用到我的时候寻不着人。”

语毕,他一拂袖子就走,妈妈一急直接就跪在了他跟前,“大公子,话可不能这样说,夫人如今将将醒来,若是没个人陪着,只怕她心里也不好受。”

杨青玉的眸光一冷,毫不客气地把妈妈给甩了开,大抵也是不想忍了,冷冰冰扔下了一句话,“母亲,这些年您是如何待我的,你我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之前不计较,是因为时候未到;我能好端端活到现在,这个中艰辛,想必您也是再清楚不过。眼下都到了这般境地了,您觉得您还能如何?”

这番话当真是说得赤裸裸,赵氏听得面上一骇,当真也是没想到这位一向内敛的世子会把话说得这么狠。

她张了张嘴,却是辩解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还能怎么说,这些年来暗中确实对这位世子做了不少坏事,原本还以为她们事事都计划得天衣无缝,谁知道人家心里一件一件的都记着。

她想着想着,厌倦感又卷上了心头,正好见旁边的桌几上搁着还没收走的药碗,她挣扎着起身,把药碗往地上一摔,即刻就摔了个四分八裂。

赵氏一面哭一面捡了碎片便要往手腕上割,“既然如此,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让我死了得了……”

杨青玉反应极快,当下返身便把碎片给抢了下来,为此手指上还被割了道血口。

原本拦着杨青玉的妈妈这才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去把寻死觅活的赵氏给紧紧抱住,一面又遣身边的几名丫鬟婆子过来帮忙把人给按到床上去了。

回头泪眼朦胧地瞅着杨青玉,“大公子您看看,夫人如今都变成这样了,一个没看紧便要寻死。您若是走了,只怕我们这些人是压不住的,届时夫人若是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责任啊!”

杨青玉的眸光冷了又冷,他身后却是有人及时接过了话头。

“我觉得这位妈妈说得在理,青玉你不如就留在这处看着,你三妹那边还有我。”杨青玉侧过头来,才发现年轻俊美的沈大丞相不知道何时过来了,看着人模狗样,眼神里却全是戏,“你放心吧,我怎么着也是个朝廷命官,哪怕是有些手生,但应该也不会影响到进度或结果。”

杨青玉险些被跟前这位祖宗的言语给气笑了。

什么手生?一个能在朝堂上随随便便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哪有资格用手生这两个字!

第一八六章 杀人灭口

因着赵氏和她身边的妈妈搞事,以及有沈大丞相十分‘善解人意’的建议,杨青玉最终还是没能脱身。

沈凉昭出来之后又回了杨青玉的屋里一趟,将将进了屋便看到宁苏和杨青菀已经坐在罗汉床上一面看着话本一面磕着瓜子,他登时就上去说了几句。

“你们可别太过分了,这个地儿随时会有人进来。”他低头瞅了瞅地上落着的瓜子皮,“你们一个比一个更刁钻,能不能有点医者和伤者的样子?”

宁苏连皇帝的话都经常反驳,更别说一个丞相了。

杨青菀却是听了进去,“我们知道了,这不是在等着盛公公有些无聊了,我们吃一会便遣人收了,绝对不会坏事。”

沈凉昭的唇角不觉露了点笑,“你还算识抬举。”

宁苏听着就不满意了,“这么说,相爷是说我不识抬举了?”

沈凉昭也是个狠角色,当下便嗯了一声,“没错,我便是这个意思。”

宁苏一噎,瓜子都少磕了好几个。她把那位看了看,最终一声不吭地继续磕着她的瓜子。

杨青菀对于她的认怂有看法,边磕着瓜子边凑近问她,“您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相爷硬气了,您反而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宁苏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皇帝舅舅的病离不得我,故而我能作天作地。可跟前这位不一样,他既不需要我也没把柄落我手里,我和他正面硬斗肯定是我输,我又不傻!”

杨青菀没忍住笑了一声,还因此又招了宁苏的一个白眼。

沈凉昭瞅见二人交头接耳的,实则也没兴趣去猜测二人都聊了什么,想着这屋里暂且也闹不成事,便兴致勃勃地往外去了。

他将将把门拢好,有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院门外进了来。一眼看到廊上的沈凉昭便朝着他一路小跑,离得近的时候便赶忙行了个礼,说自己是流菊遣回来的。

“……四姑娘先后去了金江苑和敬柏堂,把院里的两位主子一同接走了。这原本是没什么,可是流菊姐发现了两位公子都收拾了细软,三人躲着人一道往后门去了,看那架势多半是要趁着现在府里乱成一套给逃了。流菊姐看着事情不对,便遣了奴婢先回来跟相爷您复命,再回清和苑喊上几名家丁,她自个儿则是先把人给盯紧了,说是在侯府的后门会合。”

沈凉昭嗯了一声,心道这事儿越发好玩了。

丫鬟禀完之后便急忙忙往清和苑去了,沈凉昭身边伺候的颜七还没回来,索性便决定一个人行动。他想着老侯爷这当口应该要折返了,便往正门走。

果然,还没走出多久,迎面就和武安侯碰了上。

双方相互行了礼,因着杨思漪那几位已经在逃跑的路上,沈凉昭便没拐弯抹角,“……方才有个丫鬟急忙忙到清风斋寻您,见您不在便让我带个话,说是杨四姑娘带着府里的两名小公子一道往后门去了,身上还收拾了点细软,怀疑是要趁乱逃了。我虽觉得这个讯息兴许是有误,但还是得原原本本跟侯爷您转告一声。”

武安侯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

他原本是准备回清风斋,如今倒好,带着一大群的人直接又往侯府后门去了。沈凉昭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当场便跟上了。

路上走着的时候,武安侯十分惭愧,“……都是我没管教好才闹出了这一桩又一桩的事,倒是让相爷你看了笑话。”

沈凉昭眸底已经露了些许的兴奋,闻言忙端出了一副沉稳矜持的模样,“老侯爷千万别这样说,兴许这其中有别的误会,您也别太悲观,一切等找到人了再说。”

武安侯道了句多谢相爷体谅,再回头的时候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虽老了却不傻,到此刻有些东西心里头已经十分明白。

一行人往后门的步子迈得很快,哪怕是那跟在后头的丫鬟婆子也是卵足了劲跟上了步伐。紧赶慢赶的,远远的便听到前头传来了争执声。

众人皆被吸引了注意力。

沈凉昭把那些人看了看,依着背影把杨思漪给认了出来,又见她身侧有两名一大一小穿着锦衣的公子哥,便断定这两位便是府里的小主子。

彼时,流菊直接堵住了三人的去路,杨思漪呵斥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下贱身份,莫非以为跟了那位便能目中无人了?再怎么说,你都是个奴才,而我才是主子!我现在命令你快给我让开,否则你就是以下犯上,别怪我不客气!”

流菊却是一动也不动,义正言辞,“三姑娘及两位公子还请息怒,并非是奴婢目中无人,委实是依着眼下府里的这种情况,三位主子不适合到外面去。”她隐晦地把藏在各人背后的包袱望了望,不客气道,“再者,并非是奴婢为难各位主子,府里如今乱成了一锅粥,三姑娘因着四姑娘您的缘故如今还未脱离危险;夫人一向性子极好,却一反常态当着众人的面撞了柱子,奴婢大胆猜测可能是有人在后面怂恿。四姑娘一向与夫人亲厚,按理说应该是陪在床前的,谁曾想,不过是眨眼功夫,四姑娘便趁人不备溜出了清风斋,还带着两位公子大包小包地往后门来了,这让奴婢不得不怀疑,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因着东窗事发了,故而准备跑路了……”

话还没说完,杨思漪便露了一脸狰狞,眼眨都不眨便朝流菊的面上招呼了两巴掌。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便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一个两个的,说话都是不经脑子的!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是你的主子!你如今拦了我们的路,信不信我马上让你活不下去!”

流菊似乎还要反驳,杨思漪却是说到做到,见右边正好有一口水井,当下便扯着流菊往那处拖。杨锦川因着身上的鞭伤还十分严重,原本是不想动的,眼见着自家姐姐力气没人家的大,渐渐落了下风,便放下了手里的包袱,上前一并把流菊往水井的方向拉扯。

男女力量悬殊,再加上一个杨思漪,流菊拗不过二人。三人拉扯在一起的场面把杨锦荣给吓到了,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混账,你们还不快些把人给放开!”

第一八七章 赵氏苦笑了起来

武安侯的这一声吼,当真是用了八成的力气,委实是被跟前的一幕气得不清。

这么多年了,众人皆道武安侯府的四姑娘是个乖巧懂事的,样貌好,学问也不错,他亦是一直以她为荣。谁曾想,今遭儿在他跟前的小姑娘如换了个人一般,凶狠歹毒,就连一向让他称赞有加的杨锦川也参与了进去,就因为丫鬟不愿放行就不惜要害人性命。

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住?

武安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身子骨称得上硬朗,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被气坏了的缘故,胸口竟忽地袭来了一阵窒息感。一旁的沈凉昭见他的反应不对,连忙上前来帮着顺了顺胸口,一面柔声安抚,“老侯爷,府里还有诸多事情需要您来主持,千万别给气出病来了。”

武安侯听了进去,又极力不想让这位大权臣看更多的侯府丑事,硬是把气给压了下去。

而原本准备杀人灭口的姐弟二人这当口见自家爹爹不知何时带人到来了,即刻愣在原地傻眼了。

不仅爹爹来了,连沈大丞相也来了。

这次没赶在众人之前逃掉,又正好被抓了个正着,可谓是证据确凿了,如何解释怕都无济于事了。

杨锦荣还小,并不懂这样的局面对他有什么影响,见武安侯的脸色难看得犹如要吃人一般,他倒是害怕了,下意识便往杨锦川的身后躲。

再看姐弟二人,似也清楚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了。对视了一眼后,仿若是心有灵犀一般,杨思漪狠狠把流菊一推,而杨锦川则是一把拉着杨锦荣便朝只余一步之遥的后门冲。

两名守门小厮哪曾遇到这样的架势?见三位小主子冲过来下意识就挡在门前,被凶狠一拉扯便摔到地上去了,眼睁睁看着三人迅速开了门。

老侯爷又是一声怒吼,“孽障!你们若是敢出这个门,看我不用家法抽死你们!”

三位置若罔闻,一心只想逃出生天。

武安侯见状,一颗心直往下坠,“快来人把他们拿下!”

“……”

侯府后门闹得一片人仰马翻的事很快便传回了清风斋。

“什么?那几位看着事态不妙,直接把赵氏扔下,而后姐弟三人收拾了细软自顾自跑了?”杨青菀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了,“我原本以为杨思漪是有良心的,却是不想,到最后为了活命竟连自己的生母都不顾,杨锦川亦是。”

她这般想想就十分感慨。

她的这位四妹妹又聪明又心狠,亏得她年纪尚小羽翼未丰便先被她和杨青玉给逼到了绝境,否则,若再让她长上几年,只怕就很难对付了。

宁苏不是武安侯府的人,自然没那些感慨,她只注重结果,“如此倒是挺好,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便觉得她眼神贼精,料想着定是个心机深沉的。如今被武安侯府抓了回来,还是当场被逮了个现行,只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说到这个的时候,杨青菀猛然想起流菊,不免有些担心,“流菊这次倒是立了大功,只是她因着极力要阻止那几位出逃,估摸着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她想起丫鬟来禀时说流菊差点被他们姐弟二人给联手推下水井的事,当下便坐不住了,“不成,我得过去看看。”

宁苏倒是十分冷静,当下便阻了她,“你回来,千万别轻举妄动。你现在可是个胸口中刀大失血差点连命都没了的人,这个时候若是好端端出现在老侯爷跟前,岂不是在说你毫发无损只是演的一出戏?武安侯今日所受的刺激够多了,你若是想把他气死,我倒是不拦着你。”

她说完,又朝旁侧听得津津有味的宫人问了问,“盛公公,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处理起事情来最是老道,你来评评理,我说得对不对?”

盛公公在颜七快马加鞭往皇宫赶的时候已经被皇帝催着走到了半路,哪位因着身份不好出面,又迟迟没得到武安侯府这边的消息,思来想去,便直接遣了盛公公来走这一趟,也好了解一下最新情况。

这个想法倒是英明,与宁苏及沈凉昭的计谋不谋而合。

故而,盛公公到武安侯府的时间要比计划中的早得多。进屋见那位小祖宗啥事都没有回头又完完整整听完了前因后果之后,便愉快地加入了嗑瓜子的行列。

宁苏问话的时候,他将将把瓜子磕完,正正经经作了答,“县主还请三思,宁神医说得没错。今朝儿武安侯发生的事咱家也都听说了,依着这个情况,侯爷真的不能再被刺激到,保不准他那个身子骨就受不住了。这件事您还是得听宁神医的,好好装您的病人,养个十天八个月再下床出门才不至于引起怀疑。”

宁苏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还是盛公公见多识广。”

盛公公回以一礼,“宁神医谬赞了。”

杨青菀默默坐了下来,心知自己这个时候还是要沉住气为好。盛公公来了武安侯府也有一会的时间,生怕宫里的那位等急了便起身告辞。

盛公公匆匆离去之后,宁苏在原地坐了坐,忽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隔壁得到消息了没有?我倒是想去看看,你家的这位夫人得知被自己的子女抛弃会是个什么反应。”

杨青菀也想去,可到最后她只能哀怨地看着宁苏兴高采烈地开门走了出去。

后门的信儿能传到清风斋来,赵氏那边自然也不会落下。

她原本十分焦虑,旁边的刘妈妈却是说得遮遮掩掩的,着实是怕把这位主子给刺激到了。

刘妈妈说得很委婉,只是结果却改变不了的。她瞅着原本满面愁容的自家夫人忽地失魂落魄了起来,鼻子泛着酸,“……夫人,四姑娘带着二公子和小公子准备从后面跑了,却是没成,被侯爷全给抓回来了。”

赵氏的双眸没了焦距,她似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刘妈妈你莫不是骗我的吧?漪姐儿才不会丢下我不管,兴许是侯爷他们误会了,实则只是……”

妈妈十分不忍,声音轻了又轻,“错不了,他们三个皆是收拾了细软。被抓住之后便被没收了,里头都是一些值钱的东西。”

赵氏闭了闭眼,忽地觉得十分疲乏。

她苦笑了起来,着实是没想到,到头来她却是被弃了的那个。

第一八八章 问题大着呢

宁苏拿着过来看看赵氏病情如何的幌子进了隔壁的屋子,原本是兴致勃勃的,在第一眼看到赵氏半死不活地倚靠在床头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杨青玉因着要看着赵氏不能离开,又委实不愿与她有更多的交流,便自个儿坐在一旁的贵妃椅上看书,图个清静。

见屋里进来了个人便轻轻抬了一眼,这才知道是宫里的那位神医过来了,他登时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杨青玉站了起来,却看到那位神医径直往床榻那边去了,将将坐下便给赵氏把起了脉。

赵氏没什么反应,只恹恹睁了睁眼,神色平静无波。宁苏的到来并没引起她的任何反应,就见她又继续闭上了眼,把头给歪到一边去。

一旁的刘妈妈认得跟前的这位神医,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轻声说着这处的情况,“宁神医,夫人自知道了后门那边发生的事之后便一直这个样子了,老奴实在担心她会承受不住……”刘妈妈悄悄把床上的人又瞅了一眼,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差点就给宁神医跪了下去,“宁神医,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宁苏收回了手,和她刚刚进屋时的神态相比严肃了不少。

“你是夫人身边伺候的?”

刘妈妈赶忙点了点头。

宁苏道“夫人这样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妈妈一下子就给问懵了,“就刚刚,可能是刺激太大了一下子缓不过来……”

宁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我是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问完之后大抵意识到这位妈妈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便赏脸解释了几句,“夫人眼下睑青黑,可见是长期没睡好的缘故。脸色青白并无血色,一看就不是刚刚一时气过头才造成的,就连胭脂都盖不住,明显是气血不足长期劳累压力太大导致……”

宁苏这会儿还在说着话,有气无力的赵氏忽地剧烈咳嗽了起来。她咳得十分厉害,拿了帕子捂在嘴巴上咳个不停,急得刘妈妈赶忙上前去帮着拍背,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帕子拿开后,赵氏原本没什么唇色的下唇却留下了一抹嫣红。刘妈妈只顾着哽咽,一时没发觉,宁苏是个医者,当下皱着眉头便把赵氏还拽在手里的锦帕给抢了过来,摊开一瞧,上头亦是有血迹。

“你家夫人都咳出血了,可见内里已经受损得厉害,你这个身边伺候的竟是半点都没察觉。”宁苏训起人来一点都不客气,把帕子直接递给刘妈妈看,刘妈妈看到上头的血迹,差点没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她语无伦次道“不会的,夫人的身子虽然不算很好,可老奴这些年一直小心照料着,这两年更是连点小伤小病都没有,不可能会这样!”

刘妈妈险些就要哭出来。

听完刘妈妈所说,宁苏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都说了夫人的身体不好,两年没生病你觉得合适吗?这种情况要么是身体好不生病,要么是连生病的能力都没有了。听着你这口气,你还沾沾自喜,你可知道这对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妈妈哪里懂这些?听得宁苏这般一解释,越发慌乱。

“那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老奴哪里知道生不生病还有这种讲究!依着神医您的意思,夫人身体不好连着两年不生病是不是有问题?”

宁苏翻了翻白眼,“何止是有问题,估摸着问题不小。”她把刘妈妈正正经经望了望,“你快些想想夫人这些年都有什么症状,越详细越好。都说要对症下药,我也得知道夫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都如何了才能更加准确判断。”

刘妈妈的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的,因着宁苏的这些话,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

她极力稳住自己,回想着赵氏过往的种种。

“若是说起夫人的睡眠,她倒是一直都没能真正睡好,常常是难以入睡。哪怕是睡着了,也很容易被一旦点的风吹草动给惊醒;若是惊醒,想再睡着便十分难,要么就闭着眼睛在榻上躺到天亮,要么索性便起来处理府里的事务。被宁神医这般一提醒,老奴才惊觉夫人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睡不好也吃不好,还要操心各种各样的事。”刘妈妈眸中含泪,似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夫人大抵是因为操心的事多压力也大,头发掉得厉害,一梳头地上都要掉不少。明明才三十好几的人,经也长了好些的白发,为此夫人还大发雷霆,情绪不稳。老奴心疼夫人,便经常遣人弄些温补的参汤鸡汤之类的,可是这么吃下来效果甚微,那些老毛病都还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妈妈似乎明白了一些,十分愧疚,“老奴一直以为这些只是小事,慢慢就能养好了,哪曾想,原来这些便是夫人身体不好给发出的各种症状。”她眸光热切地望着宁苏,“宁神医,夫人的这个病到底严不严重?若是能调养好究竟要怎么做?您只管说,老奴定会事事照做。”

宁苏全程皱着眉,“你再想想,这个情况到底持续多久了?”

类似的问题她前前后后问了不下三次。

刘妈妈这才知道自己又把这个给忘了,忙道歉,之后略一回想,便道“最初的时候没这么严重,老奴略一估算,前前后后估摸着有六七年的光景了。”

宁苏一句话也没说,转而唤了声夫人,那靠在床头把头往里歪着的妇人却是没半点反应。

刘妈妈见状则靠近了些,轻唤了几声,见还是有没动静有些为难地回着宁苏,“……夫人应是今日的打击太大了,不想理人。”

宁苏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瞅着赵氏的这个状态不大对劲,伸了手在她脖子动脉处摸了摸,见脉象还成心头倒是稍稍定了一些。可赵氏依然一动不动,犹如死人一般,宁苏动作一顿,忽地把她推了一推。

赵氏便如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一般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床上。

第一八九章 情况不容乐观

刘妈妈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而后直接扑了过去探起了鼻息。

宁苏见惯了这种场面,显得气定神闲:“你别紧张,夫人没死,只是昏迷过去了,多半是气急攻心。”

刘妈妈扭曲掉的五官这才渐渐归了位,这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宁苏便又接了下半句,“只是依着夫人这个状况,她遭遇了自己子女的背叛,眼下已经自暴自弃了。如此消极的状态,对她的身子自然是十分不利。原本只要积极对待,养得久了兴许能好转,可她若是自个儿不愿意,身体会垮得更厉害,届时别说要好起来了,可能这条命渐渐就耗没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却忍不住想起当年的尧宁。

尧宁与这样的情况有些相似,郁郁寡欢,仿若对这个世间没了热情没了向往没了坚持。后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渐渐又开始笑了,可见生病治病这个事,心情要好心态更是要调整,再对症下药便能取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想到这个,宁苏就惆怅,索性便起了身。

刘妈妈以为她要甩手不管,当下便迷蒙着一双泪眼求她,“宁神医求您了,既然您都看出了夫人身子出了问题,您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开些药试试如何?您是当今殿下身边的人,按理说这种无理要求不用理会,可是夫人的身子不等人,眼下能救她的只有您了。”

“这个倒是你言重了,夫人的病棘手是棘手,却并非我一个人才能医治。”宁苏反驳之后,倒也说了让刘妈妈安心的话,“我原本是过来看一眼罢了,谁知道夫人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眼下说要撒手不管也不合适。我只是想过去隔壁拿药箱子,去去就来。”

刘妈妈千恩万谢。

宁苏出了屋子之后,杨青玉也跟了出来。

在外面,二人自是要交谈几句。

“屋里一切都好吧?”

杨青玉问得十分委婉,虽知道杨青菀不会有事,可因为之前外面闹得那般大,怕里面的人手忙脚乱之下给露了馅,导致计谋被看破。

宁苏眼见四下无人,便念叨起了杨青菀,“自然都好,你家的那位妹妹无聊得紧,都窝在门后看了全程的戏,高兴得很。如今知道那几个一个都逃不了,差点就要喝酒庆祝了,也亏得还有点良知在,否则你那老爹估摸着要被气死了。”

杨青玉摸了摸鼻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之前对宁苏略有听说,知晓她只为当今圣上服务,却是不想这次她又及时出现在了这里。起初他还担心宁苏若是得知屋里那位并没受伤不知愿不愿意继续配合下去,还想着若是这位把真相捅了出去,他又要如何收场,如今看她对家妹的这份埋汰,便知道她是站在他们这边。

他实则十分感激她。

故而,杨青玉朝宁苏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上次多亏了神医来跑了一趟,否则我这条小命只怕也活不成了。这次又麻烦你来跑这一趟,还请多担当。”

宁苏道了一句客气。

她向来对知理懂礼的人有好感,更何况杨青玉还长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她会到侯府来的典故,杨青玉自然是不懂的,宁苏也闭口不谈这个,转身便回屋里去了。

等帮着把赵氏细细检查了一遍又派了药写好方子告知禁忌之后,天色已经不早。刘妈妈来来去去,什么事都亲自亲为,眼圈红了又红。

而在侯府别处,听说杨思漪及其他两名公子哥正在受审,将将才收起没几日的家法又搬了出来,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宁苏听说到这个的时候倒是想过去凑凑热闹,奈何宫里的那位又遣人来催了好几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帝身子哪里出问题,时不时也要跟着苦口婆心地劝她,说是皇帝的身体最不能耽误。

宁苏当真想翻白眼。

宫里那位的身子好着呢,催得这么急无非就是一直关注着尧宁县主的情况。

她看不成戏吃不成瓜心里有怨气,却也只能收拾一下回宫去了。走前刘妈妈还亲自过来道谢,说到最后遮遮掩掩的,宁苏知道她的意思,回得也极为干脆,“……夫人那是常年操劳操心再加上乱补乱吃给造成的顽疾,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好。再者,她如今打击过大导致脉象不稳,说句不好听的,她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心思,若一直是这个心态,夫人的情况可不容乐观。”

刘妈妈听得心惊胆战,自然懂得那话里的意思,“这么说夫人是不是也很危险?会不会……”

她之前听了宁神医的话,心知夫人的情况很严重,却是没想到情况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刘妈妈很焦虑,这当口听得神医直截了当道:“这个要看夫人的造化了,原本就是多年下来养成的顽疾,再加上心病,若迟迟没好转便会恶化,甚至是因此殒了。”

刘妈妈强忍泪水,险些要给她跪下来。宁苏见她那副模样,多半又是要哀求她救人,便抢先道:“这个当真不是我的问题,其他的好说,心病我是医不了,我又控制不了夫人的思维和想法。话言尽于此,想必你心里也知道怎么做对夫人是最好的,只有你们自个儿去想办法。”

刘妈妈也知道宁苏说得没错,擦了擦泪眼便把人给送到了府门口。

这一日,武安侯府变了天,成了修罗场。

武安侯自然没想到,原本应该是让他轻松休息的休沐日,却是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杨四姑娘及杨二公子被严审,若非一旁还有沈大相爷及武安侯世子在,只怕被气疯了的武安侯要上各种逼供手段。

这场审问是在侯府的祠堂举行,说是有悖祖训,要让列祖列宗都看着。

鞭子是一鞭又一鞭,若非是考虑到杨锦川前几日的伤还严重,只怕要被直接打死。即便如此,又挨了五鞭的杨锦川却是再也扛不住直接昏迷了过去。武安侯还不解恨,在这大冷天强行命人拿水泼醒,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第一九零章 非分之想

杨思漪自然没能逃过惩罚,她怎么犯错也是侯府娇娇的嫡女,自然不能像杨锦川那般拿鞭子抽。因着以往都是赵氏在处理府里头的大小事,如今她还躺在荣华园自顾不暇,便由武安侯来直接罚。

武安侯早前是武将出身,秉承犯错就要挨打的原则。杨思漪没被鞭子抽,却也逃不过五个大板,打完之后整个人已经瘫成了一堆烂泥。

除此之外,还下了死令,让她身好之后即刻就跪在祠堂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一年之内都不得出这个地方。

她的两名丫鬟当下就苦苦求饶。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夜之后,武安侯已经筋疲力尽。大抵也是受了大刺激,奖惩完成之后,一甩手便怒气冲冲离了席,压根就忘了还有个大丞相在。

对此,沈凉昭倒也不计较,很是体谅武安侯此刻的心情。

杨青玉与他一道往清风斋慢慢走着,路上感慨颇多。沈凉昭难得见他叹了气,便取笑了他两句。

“……以前的时候,一到夜里我便开始想着要如何破了这个局,总因为我那个妹妹还小性子又冲动,计划总是延缓,生怕她会坏了事。谁知到了今日,她算得上是功不可没。今遭这事儿她虽没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委实太过胆大,可若不是她脑子运作得快抓住了反攻的机会,只怕接下去的日子和那几位还有的周旋,她倒是在无形中推了一把。今日这一幕又一幕的,如做梦一般,我势必不会让他们胜了,却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赢了。”

沈凉昭见惯了风浪,面上倒是没什么神情,“这还不好?我之前知道你的处境,倒是想着能帮就帮一把,却是没想到完完全全给卷了进来。”他抚着额,甚为正经地想了想,“唔,我是因为什么被卷进来的?按理说我完全可以不显山露水的,今日倒是在侯府各处跑,简直比你这个正经主子还要勤快。”

杨青玉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便这样被跟前的这位大相爷给生生破坏了。

他即刻冷笑一声,“什么不显山露水?我看你在我们府里玩得可十分开心,哪里热闹往哪凑!”

沈凉昭义正言辞地否认,“我不是那种人,你这是污蔑我!”

“哦?”杨青玉斜眼觑他,“那你倒是说说今遭儿热闹的清风斋侯府后门祠堂你哪处没踏足了?你甚至是全程参与在其中!”

沈凉昭略为一想,跟前的这位还真是没说错,可这也难不倒他一个在朝堂上战遍无敌手的大丞相,“唔,这就是青玉你不对了。当时整个侯府乱糟糟的,主母躺下了,你又哪里都走不了,造反闹事的还是侯府的几位小主子,徒留一个老侯爷处理这些事未免就太强人所难了。我这上上下下地跑,还不是为了协助老侯爷更好地解决所有的事情?否则,今日这天都被捅破了,想把它补起来哪里有那么容易?我勤勤恳恳的,这一天下来可是半口水都不曾喝过,你不感激我就算了,竟还污蔑我看热闹,这不得伤了我的心?”

杨青玉见跟前这位祖宗如此不要脸,却也不如平日那般与他斗智斗勇。

有些话确实没说错,今日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多亏了这位大权臣的坐镇。

杨青玉适时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沈凉昭只是笑了笑。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便回到了清风斋。杨青玉进了屋,沈凉昭跟着也要进去,被走在前面的公子哥给拦下了。

“你这一日下来想必也累了,合该着也要回你的丞相府去了。”

沈凉昭往里望着,“成,我把今日的结果跟青菀说一说,她估摸着都等急了。今日那会儿你是不知道她可调皮了,与宁苏就坐在桌几后边嗑瓜子边看戏……”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就笑出声来。

杨青玉的眸光里却添了两分怪异,“都这么晚了,家妹早就回她的清和苑去了。再者,她接下来要以养病的名义闭门不出好一段时间,自然是不能在我这里。”

沈凉昭愣了一瞬,忽地拍了拍额头,“怪我,竟是把一茬给忘了。”

他说完话,干净利落就要拜别,“既然如此,我就没留下的必要了。今日折腾得厉害,我连奏折都没处理多少,神奇的是殿下也没问责……”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就要走,杨青玉急忙拉了他一把。瞅着四下无人了,便一道到旁侧的亭廊上说话。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究竟是把我家妹当什么了?你是不是动了什么非分之想?”

杨青玉问得直接,倒是让跟前的沈大丞相忽地肃起了脸,“……我大她整整七岁,再者,我怎么可能去喊你这个比我小的人一声哥哥!”

杨青玉瞅了瞅他,忽地笑了。

他却没再说什么,转而赶他走。沈凉昭也不觉得那个笑容有哪里不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快。

这厢,兢兢业业凑热闹到三更半夜的沈大丞相终于趁着夜色走了,那厢,清和苑里头的那位主子正在烛火下听着初荷最新打听到的消息。

“……二公子的下场极惨,新伤再加上旧伤,抬回去的时候就不行了,当着府里众大夫的面当场吐起了血。那一圈子的大夫皆束手无策,后来侯爷还是连夜进宫去请了御医,这才控制住了。四姑娘也被罚得极重,您说她一个在府里被呵护着长大的娇女,哪里是能被板子挨上的?总共打了五个大板子,本就身娇体嫩,据说是皮开肉绽了,要养得连痕迹都没有都不知需要多久。”

初荷说起这些的时候,又是快意又是疼惜,“要说老侯爷也是气急了,否则贵女哪能这般严罚的?这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注重姑娘家的面子里子及身子,若是伤筋动骨的,那便是了不得的事。夫人一向最是疼惜四姑娘,眼下也不知听说了没有,该是要心疼了。”

杨青菀彼时已经躺在暖和的锦被里。

虽觉得那几位的下场确实是惨了些,可心里头大大松了一口气也是事实。

如今府里该罚的也罚了,就连流菊都得了赏赐,从此以后,她和杨青玉在府里便没了后顾之忧,这当真是美事一桩。

初荷还陆陆续续又说了一些,杨青菀因着白日里这一桩桩的事并没午憩,听了一会便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第一九一章 割腕自杀

自从杨思漪及杨锦川等人出事之后,武安侯府冷清了不少,连着好几日府里的丫鬟婆子都不怎么敢多说话,来去皆是行色匆匆的。偶有相互交谈,也都是干活之类的事儿,不敢提起府里那几位主子半个字。

武安侯也在处理了那些事的隔日病倒了。

他跟皇帝说明是老毛病犯了,皇帝大度,即刻就给了让他能松口气调整调整心情的几日假。

御医连着跑了武安侯府三日,这才把半死不活的杨锦川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武安侯虽恨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到底是亲骨肉,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敬柏堂那边需要什么便有什么,若是连府里都没有的,亦会尽力去满足。

杨思漪看着是个柔弱贵女,性子却极倔,事情败露后愣是一句道歉求情的话都没说。只在得知杨锦川高烧不退的时候哭着求武安侯要救他,并承诺从此一定安分守己,若是有半点食言必遭天打雷劈。

武安侯直接把人关在了屋外。

她是被抬着过来的,坚持在武安侯所在的屋前跪了一夜终是承受不住,连着卧床了好几日才下得了床走路。

再说赵氏,药倒是会乖乖吃,可从前喜欢吃的各种吃食却是不怎么碰了,不论是什么都吃得极少,几日过后人便消瘦了,状态大不如前。刘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来过的大夫皆是叹气,说这是心病,吃药没用,只能她自己想通。

刘妈妈为此偷偷流泪了好几回。

……

这么论一圈下来,侯府当真是元气大伤。杨青玉身上的伤口倒是慢慢好了起来,而杨青菀则因为做戏要做足,已经在自己的屋里关了五六日。她实在受不住便命屋里的人往外放了点风声,说能下床走走了。

田霜很快便闻讯而来,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入了清和苑。

“青菀,您如今可好些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武安侯府所发生的事说起来都是家丑,自然是堵死了众口不能往外传,田霜与杨青菀有交情,到底是听说了武安侯府里的种种事迹。她知道之后又惊又怒,当真没想到杨思漪那般心狠手辣,小小年纪竟是策划了这种惊天大局。

杨青菀见她来了,便要从床上起身,田霜三两步便上前来把她给按了回去,嘴里头责备道:“你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不知晓吗?少折腾,只需乖乖养着身子,千万不要再给弄出什么事情来。”

田霜很担心她的身体,忍不住又问了问情况。

杨青菀便敷衍地答上了几句,“……虽是扎在胸口处,但是到底伤口不深,否则你现在哪里还见得到我?大夫都说了,我这样的情况再好好养上十天半个月,对行动之类的便不会有什么妨碍了。”

田霜点了点头,“那就好。”她顿了顿,忽地抬头把她看了看,“之前我们说话的时候,你说什么要等府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当时我倒是没多想。如今得知你这侯府里所发生的事竟是这般凶险,也亏得你当时能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杨青菀笑了笑,“这个当真不能怪我,我当时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如今什么都解决了,待我好全了,我们便一道去看望妍妍。”

田霜双眸一亮,对于这位贵女能主动提起这事自然是十分高兴,“敢情好,我们若是去了,妍妍只怕会十分欢喜。待你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我便修书一封给妍妍,好叫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可不要到时候高兴得哭起了鼻子。”

杨青菀道了句随你,二人便又一道笑了。

因着杨青菀‘病情严重’,目前还是以休养为主,田霜亦知道规矩,倒是没有多叨扰。在清和苑坐着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走前到底不怎么放心,还是跟杨青菀交代了一大堆要听从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好好养病之类的言语,杨青菀好笑之余,也只能点着头。

日子就这样安稳又过了两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武安侯府却出了事,说是敬柏堂的那位因为伤痛难忍,伤口反复发炎流脓,整夜整夜被痛醒继而睡不好,短短的几日便已经瘦了十几斤。故而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痛苦的杨锦川一时想不开割脉自杀。

若非是人发现得早,如今在榻上躺着的人怕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这事儿影响甚大,三更半夜的时候,敬柏堂的院子里来了一堆的人,就连武安侯也赶了过去。

杨青菀得知这事儿的时候,眉头到底是皱了皱。想了想,便遣初荷过去敬柏堂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倒是想去,只是如今要装重伤者,她若是踏出了清和苑便要露馅了。

初荷倒是兢兢业业,去了敬柏堂没多久便又急忙忙回来禀了新情况,说是杨锦川失血过多快要撑不住了,若不及时给他输血小命就会没了。

这下,杨青菀也坐不住了。

她还以为发现得及时,杨锦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这般严重。

“……侯爷知道之后便说拿他的,大夫做了测试后二人的血不相容。随后便匆匆去了荣华园要血,那位的倒是可以用,可因为她近来在用药再加上身体太虚以及有些身子本身出现了种种情况,委实是不方便用她的血。眼下还没找到合适的,几位大夫正急得团团转,倒是大公子闻讯而来,听说了目前的处境后便要求拿他的试试。”

杨青菀对杨青玉的情感与府里的其他兄弟姐妹自然不一样,见他挺身而出到底是有些许的担心,“那情况如何?”

杨青玉身上是真的有大伤,眼下精气元气都还没恢复,若真的合适就要被拿血,如此一来,自然得花更多的时间去养好身子。

初荷点了点头,自然是打听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次倒是幸运,大公子的血是适合的,大夫检查过他的身体情况,勉强能应付。故而,奴婢回来给您禀这些的时候,大公子才刚被带进了屋子里,也不知道眼下进行得如何了。”

第一九二章 候府容不下那种人

杨青菀嗯了一声,从初荷这里听完了敬柏堂那边的事之后又遣她快些回去盯着。

后来,初荷又在清和苑和敬柏堂之间跑了数回,直到天蒙蒙亮了,原本闹腾的武安侯府才慢慢静了下来。杨青菀虽没在现场,却也是一夜没闭眼,得知杨青玉确实安全无虞,已经回屋歇下,而杨锦川因着临时输了血已经转危为安,她才敢睡下。

这一觉睡得极沉,这期间流菊进屋来瞧了两三回,欲想让沉睡的小主子起来吃点东西皆是无法,只能无奈放弃。等到杨青菀睡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的事了。

她醒来之后又听到了来自初荷的消息。

说是安分了几日的四姑娘杨思漪不甘心就这样被关在祠堂里,趁着昨夜里侯府因着杨锦川割腕而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欲要逃离,却因不知近来守备森严了不少又被抓住了,为此,老侯爷气得不行。

杨青菀闻言,用膳的好心情一下子便被坏了。

“她倒是会折腾,只是可惜了这样的聪明才智,竟是用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上!”

之前她一直觉得杨思漪年纪不大,兴许经历了失败后便会收敛从而改过自新,如今倒是觉得是自己小看她了,也把她想得太好了。

试问一个在危难中为了自保便会不顾自己生母的人,又能有几分善良?杨锦川因承受不住极致的痛苦而自绝,就连差点被他害了的杨青玉都能不计前嫌给他输血,可身为他亲姐姐的杨思漪,不是想着过去守着他照顾他,而是趁乱欲要逃出侯府去。

杨青菀光是想想,便觉得前几日的惩罚太便宜她了。

若非是现在自己不方便到处跑,否则非得去敬柏堂和荣华园都走上一趟,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信任的好姐姐好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着这个事,杨青菀记了好几日,一面遣了多人把祠堂那边好好盯着,一面数着手指头过日子。恨不得时间能过得更快些,她便能重见天日,明目张胆去搞事情。

在她的度日如年下,她总算在清和苑待够了小半月。第一件事便是先去清风斋跑了一趟,见杨青玉面色红润地坐在案台后翻书卷,她多日来的担心这才烟消云散。

杨青玉瞅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很是好笑,“……你这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我这前前后后都养了许久,原本身子素质不差,就算是献了点血又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再者,大夫既然说没什么关系,那便对我损害不大的,总归那是一条命,我再受点苦倒是值得。”

“话是这样说,可那位满嘴说疼兄弟姐妹的人却满脑子想着跑路。”杨青菀提到那个人,便觉得脑瓜子疼,见杨青玉要继续忙,索性便灼灼把他盯着,“大哥,您先别忙活了,我在屋子里关了那么久,实则是有些想法想和您交流的。”

杨青玉这才抬了头,见跟前的小少女不像是开玩笑,手里头的案卷才放了下去。

杨青菀得寸进尺,当下便自己搬了张杌子坐在他身侧,“大哥您好好想想,整个京城里是否有那种让您十分看不上眼家境又不错的权贵之家?或者是夫人死了有心想再续弦的那种也行,最好是家里的婆婆或者姑嫂之类皆不好惹的。”

杨青玉对自家妹妹突然提出的这些有些讶异,不过一瞬,却也明白了过来。

“你是为四妹问的?”

杨青菀不假思索便点了头,“她这人没救了,能在很小的时候就怂恿身边的人夺舍世子之位,可见心机极其深沉。原本以为这次的失败她能吸取教训,以后安分度日,谁曾想,竟还死心不改欲要逃出侯府去。大哥您想想,她只要有难为了自己便能放弃赵氏和锦川,当真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府里头是留不得这样的,保不准以后看着她乖乖巧巧的,实则不知又在私底下密谋些什么。还不如把她嫁到厉害的权贵家里去,总归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作为兄弟姐妹赶尽杀绝确实很难,首先爹爹那关便过不去,我思来想去,也就给她选个人家嫁了最是合适了。“

杨青菀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完之后,便侧眸问杨青玉,“大哥,您觉得呢?”

杨青玉一时半会没说话,却是把杨青菀看了几眼,后者则是被看得莫名其妙。

“你以前其实不屑于计谋这些事情的,日日没心没肺的,甚为刁钻。那个时候府里的下人看到你这个小霸王,能绕道就绕道,更是谁都不敢管你,真遇上你欺负人家了,才有人告到我跟前来。你这从小到大的,可没少让我费心思。”

杨青菀的眼神一下子微妙了起来,以为自己这些时日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让杨青玉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杨青玉若是当面把她拆穿了,她要如何圆场如何解释的时候,那位贵公子却是轻笑着叹了一声气。

“一转眼你已经十六,长成了个大姑娘,都能引得别人的窥视了。”

杨青菀的一颗心即刻就放了回去,回头又觉得杨青玉的最后半句话颇有歧义,倒是不害臊地追问道“怎么,大哥为何如此说?难不成有哪位公子哥跟您说他属意我了?”

杨青玉心里头的这点儿惆怅,即刻就因着自家妹妹老不正经的问话给冲击得无影无踪。

“你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哪像个待字闺中的侯门贵女?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了个十成像。”他说这话的时候,免不得要在心里头把那位姓沈的大权臣给踩上几句,见坐在他身侧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一看便是把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当了玩笑,到嘴边的话即刻就被咽了回去,“不还有个刘郎中?我听说这位公子哥对你情根深种。”

杨青菀很吃惊,“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须臾之后,她又正经解释道,“我们都谈过了,撇开嫁娶之事,我们也算投缘,以后我们便是朋友了。”

第一九三章 您放夫人一条生路

杨青玉顺势而下,不再说这个话题。

他认真地考虑了杨青菀的想法,义正言辞地说了她几句,“三妹妹怎么能这样想四妹妹?她不论做了多少错事,始终是侯府的嫡女,自然要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如你所说,她眼下已经十五了,是议亲的好时候,确实好好给她挑一名好儿郎。”

杨青菀听前半段的时候,几乎要拍桌与杨青玉理论起来;待听完他的后半段,登时又笑得眉眼如画。

“大哥说得是,是我心胸狭窄了。四妹妹与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一时误入歧途罢了,我们是要给人家纠正的机会,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杨青菀矜持地胡扯了几句,回头又矜持地征求杨青玉的意见,“那在好儿郎方面,大哥眼下有没有好的人选?我们倒是可以物色几个,到时候我再去爹爹跟前建议一下,四妹妹的后半辈子也就算有保证了。”

杨青玉笑了一声,“这个是我的疏忽,回头我即刻命人去把京城的底子摸一摸,不论是才学地位或者样貌上,自然都要与四妹妹匹配的,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杨青菀憋着笑与杨青玉打太极拳,“大哥一向做事稳当,有大哥这句话,那我就没什么好操心的。如今母亲身体不好,委实不适合再被府里的各种烦心事所扰,虽有其他姨娘临时先顶着,总是不敢去操劳嫡女的婚娶之事,大哥就辛苦一些了。”

杨青玉抿唇笑着,权当默认。

而杨青菀的想法得到了杨青玉的默许后,心情一下子便好了不少。在清风斋又待了一会,便兴致勃勃地往赵氏的荣华园去了。

相比于清和苑,荣华园的景致、地理位置及里头的装饰都要稍逊一筹。

只是到底是主母的院子,地儿倒是更大一些,里头的建筑看着也要更有些年头。

杨青菀已经有十来日没踏入这个地方,里头忙活的丫鬟婆子一见到她倒是热络得很,纷纷上前来行礼问好。院子外面闹腾腾的,原本在照料人的刘妈妈听到了声响,便撩了门帘出来看看。

见是杨青菀,亦是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杨青菀问过了赵氏的情况,刘妈妈面上的笑容即刻就敛了又敛,她无声地朝屋里望了望,“……夫人恢复得很不好,自从上回出了事之后,情况就越发糟糕了。吃得比以前的少,更是失眠得厉害,头发一掉便是一大把,瘦得都快只剩下骨头了,任凭老奴如何哀求,夫人似都没什么反应。她如今连话都说得少了,原本府里一有点事没处理,她便要耿耿于怀,如今则是彻底撒手不管了,老奴也不知要如何了。”

刘妈妈是赵氏嫁入侯府后一并跟来的,自然是什么都想着屋里养着的那位。如今见到跟前好端端站着的贵女,愧疚感更甚,她实在忍不住,不由含泪多说了些,“三姑娘,夫人是做了错事,可是她其实胆子小又怕事,本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若是一直如此,不去肖想那些不该要的,兴许以后便能安安稳稳活到老,也不至于害了大公子及您。夫人如今已经有了报应,只怕她这后半辈子好不了了,宁神医说了,夫人若是想不开,兴许坚持不了几年……”

刘妈妈大抵是想到这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杨青菀原本是要过来看看赵氏的惨状的,这人还没看到,便先从刘妈妈所说的这些话里推断出里头那位的情况。她实则也不是非要赵氏如何如何,说句心里话,赵氏当家的这些年当真是半点都没亏待过她,什么好的尽紧着她,就是被捧在掌心里百般宠着的杨思漪,那也是在她之后。

与其说她是好脾气,倒不如刘妈妈所说的怯弱怕事来得贴切。

她确实是把侯府里的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可惜,因着杨思漪的贪心贪念,赵氏终是走了错路。

杨青菀一面在心里头不免唏嘘,一面把刘妈妈虚虚扶了一把,“妈妈别哭了,被别人看了影响不好。”

刘妈妈连连点头,迅速抹了一把泪,“三姑娘,您放夫人一条生路吧,她真的不能再承受更多了。大夫们对夫人的病情都束手无策,眼下估摸着也就宁神医还能救她一救……”

她话说得委婉,心知赵氏对不住跟前的贵女,压根不敢直接开口让人帮忙请宁神医。

杨青菀自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也没立刻答复,又说了几句话便往屋里去了。

屋里燃着清淡的檀香,静悄悄的,乍一走进去竟比外面都暗了不少。杨青菀在正厅站了站,生怕吵着人了便只拿眼神往后面瞟。

站在她身后的刘妈妈赶忙轻声解释,“若是光线太足夫人会睡不着,再者也是夫人自己要求的,老奴想着如此也好,让夫人好好睡一觉。”

“现在睡着了?”杨青菀温声与刘妈妈交谈,与方才在清风斋时的那副神采飞扬判若两人,她眉头轻皱,“这大白日的睡觉,夜里哪里睡得着。”

刘妈妈道:“三姑娘有所不知,夫人如今日夜颠倒,睡得很少。老奴劝过很多次了,她当真不是不睡,而是睡不着。老奴没法,只能看她有睡意便赶忙睡一会养养精神气,总比整日整夜醒着强。”

杨青菀嗯了一声,着实没想到赵氏竟会是这个情况。

日夜颠倒,几乎不睡还吃不下,掉头发。这样下去的话,赵氏确实好不了,甚至还要恶化。

主仆二人交谈的声音是轻之又轻,总的也就寥寥数语,里头的那位却还是醒了。

“是不是菀姐儿来了?”

赵氏的声音十分缥缈,杨青菀起初甚至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刘妈妈稍稍提高声音应了道:“夫人,是三姑娘来了。”

语毕,刘妈妈便往屏风后去了。不消一会,那道缥缈的声音便添了两分急切,“你咋地这么糊涂,菀姐儿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快,快把门窗都开了透透气,这满屋子的药味菀姐儿哪里受得了,刘妈妈你当真是疏忽!”

第一九四章 后悔

刘妈妈诶了一声,声音听着要比之前轻快些。不须一会,屋里的纱帘都拉开了,亮堂堂的。

杨青菀在原地站了站,忽地抬脚往屏风后走。刘妈妈正要把赵氏扶起来更衣,后者则是眼尖先看到了人,当下便笑了,“菀姐儿你先在外面等等我,我这蓬头垢面的,哪见得了人?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很快便能好。”

杨青菀看着赵氏如今的模样,到底是有些心酸。

赵氏其实样貌并不算多出众,但是胜在温柔贤淑。虽没让人惊艳的脸蛋,却一向十分注重保养,看着很是年轻;身段儿虽不算多丰腴,可体态好看,谈得上婀娜多姿。

而如今,不过十日的光景,她整个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大圈。往日里光滑白皙的面庞,这会儿黯然无光,都消陷下去了不少。

身上穿着的那身白色里衣看着都显得大了,衣服之下,保不准就如刘妈妈所说的那般,真没几两肉了。

“都什么时候了,母亲还担心这个做什么?”杨青菀的态度到底是软化了,她让赵氏躺了回去,赵氏的手却是伸了过来,与杨青菀握着。

杨青菀低头看了看,那只手的骨节突出得可怕,抓在手里当真是感觉不到什么肉感。

杨青菀皱了皱眉,“……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快些好起来才成。侯府乱了一段日子了,如今是萧姨娘先顶上了,她却没有持家的经验,很多事还在摸索着,这个家离不了你。”

赵氏盯着她,眸里似是升起了些光亮,“菀姐儿这是真心话吗?”

杨青菀不假思索,“这是自然。”

比起杨思漪来,赵氏大多时候实则是被逼迫的,到头来还被自己的亲生子女所抛弃,其实也是十分可悲。

踏上这条不归路,她拒绝不了。可失败之后,她又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这样的人生已经是再糟糕不过了,杨青菀面对这样可怜的人儿,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夫人,好端端的,您怎么哭了?三姑娘还在呢,您之前不是还说若是能见三姑娘一面最好,眼下人在了,您可不能让三姑娘担心了。”

耳边传来的话倒是让杨青菀的意识回了位,再抬头的时候果真见赵氏泪光涟涟。

刘妈妈见赵氏哭了很是着急,轻声安慰着;后者看得出是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的,可大抵因着这些天没找到宣泄口,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

赵氏一面哭一面道歉,“……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总在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故而才造成现在的局面。这么多年下来,最对不住的便是青玉,而后便是你,不论你们能不能原谅我,我都得说声对不起。我知道这句话可能对你们来说没什么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什么都没有,能给的就是这个。”

她忽地抬头把杨青菀望了望,目光又隐忍又小心翼翼,“我听说那一刀害你抢救了半日,若非是宫里的宁神医来得及时,只怕都无力回天了。我光想想就害怕,幸亏你救回来了,否则我真的不知要如何收场。”

杨青菀一下子便明白了赵氏口中说的便是明月湖那处自己被杨思漪所‘扎’的那回,到底没给说漏了嘴。她就一小会没搭话,赵氏便开始多想,眸里隐隐又闪着泪光,“我也不知会发生那样的事,漪姐儿说了她会把握分寸的。我想着哪怕事情对你不利,冲着侯爷对你的偏宠,你最多就遭上一顿责骂,总归日子不会差。却是没想到,漪姐儿竟对你动了手,差点害了你的命……如今的下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皆是报应,若不是我们贪心,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一切是我们咎由自取。”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面色反而平静了下来,甚至唇角带了淡淡的笑。

杨青菀瞅着她的状态确实有异,不自觉地轻声安抚,“一切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你且先养好身体,哪怕是想赎罪,总要先好起来了才行不是?”

赵氏的笑意让她有些心惊,总觉得她没有想活下去的意思,就仿若她撑到现在,就是为了亲口跟她道声对不起。

杨青菀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锦荣还小。”

她表达的意思十分委婉,一旁的刘妈妈都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投过来的目光十分感激。

赵氏点了点头,“是啊,锦荣还小,还来得及好好教导……”她说着说着,便露出了疲态,就好像一下子没了精神。

杨青菀便没再打扰,又与赵氏说了些话便起身要走。

赵氏笑眯眯的,眼神十分清亮。

刘妈妈送杨青菀出了屋,站在门口的时候,杨青菀回忆着赵氏的种种表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一旁的刘妈妈大抵是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因着赵氏说话了,笑了,她心情倒是十分澎湃。

“三姑娘您是不知晓,夫人自回了荣华园后,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了,老奴编变着法子逗她都不成,更别说笑了。今遭儿您来了,夫人倒是心情不错,与您叨叨个不停,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老奴看着实在高兴。”她说着说着,便又感谢起杨青菀来,“……三姑娘是个仁慈的,夫人见您没多怪罪她,兴许接下去心情好了,她这身子便能慢慢养好了。感谢您与夫人说的那些话,不论是哄她的还是真心的,老奴在这里先谢过了,她如今真的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杨青菀懂刘妈妈的心情,与她说不用客气。

“她终究是侯府的主母,若是垮了对谁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杨青菀不放心地往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拳拳叮嘱,“母亲看着精神状态似乎出问题了,你一定要多花点心思看好她。她受到的打击不小,我怕她会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若是有什么异常,你可马上遣人过去知会我一声,要是缺人也与我讲,我自会调派几个过来。”

刘妈妈应下了,信誓旦旦道:“三姑娘放心,老奴不会让夫人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一九五章 白眼狼

从荣华园离开后,杨青菀的心情便不如之前那般好。想起赵氏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却还小心翼翼地与她道歉及说话,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路上起了风,杨青菀拢了拢领口的狐裘,到底还是去了敬柏堂。

她到的时候,敬柏堂的那位趴在拔步床上。大抵是因为先前有个割腕自杀的先例,屋里所有与陶瓷有关的瓶子碟子之类的东西皆被收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杨青菀明显地感觉到这处的丫鬟及婆子多了不少。

她将将拐过屏风,便看到里头有两名丫鬟两名婆子伺候着床侧。

有人唤了一声三姑娘,引得屋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朝她行礼。

榻上的少年原本是闭着眼,大抵并未睡着,听闻到声响便睁开了两只眸子。

眸里不见了以前的温和,如今倒是充满了恨。

“你来做什么!”

杨青菀还是第一次见杨锦川这般赤裸裸地表达恶意,在以往对他的印象里,虽不及杨青玉那般温文尔雅,却也是个沉静温和的小少年。

就是不知这是他原本的脾性,还是因为此次变故导致的。

她若是没记错,杨锦川将将十三岁,还是个容易意气用事的时候。

杨青菀没回答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有丫鬟端了热腾腾的茶水上来。这茶盏都还没搁下呢,杨锦川便恨恨道:“你们招呼她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快些把她给赶出去!”

在场的丫鬟和婆子哪里敢这样做?当下谁都不敢吭上一声。

杨锦川见状,气得要自己起身赶人,“就因为她是府里的嫡女,你们便不敢是吧?那成,我亲自来!”

杨青菀见榻上的少年说着便要下床了,即刻便吩咐道:“小心二公子的身体,你们还不快些上去劝着!”

于是,两名婆子一名丫鬟即刻就上前去把人给按住。她们的动作甚为熟练,皆是绕过了伤处,一看便知道杨锦川这几日应该很闹腾,连屋里伺候的人都有了应对的经验。

杨锦川原本就动作不便,哪里是三人的对手,等下便发了狂,“你们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人皆是假惺惺的,明明已经知道我欲要夺舍世子之位,眼下却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贱不贱,虚不虚伪……”

杨青菀没理会他,任由他大吵大闹,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杨锦川双眸猩红,略有些喘。

杨青菀这当口才轻轻开了口,“我方才去了荣华园一趟,她眼下很不好,瘦了许多,精神也恍惚。见我去了,一直跟我道歉,提到你们的时候心情却能保持得很平静,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本在癫狂状态的杨锦川犹如被掐中了七寸,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杨青菀却没等他有所回应,又接着往下说,“你们姐弟二人如今的下场已经谈得上惨,她却是一句也没跟我打听。你们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是生你们养你们的母亲,若是放在之前,但凡你们任何一人受点小伤,她势必要哭哭啼啼个不停,定还要守到你们好全了为止。可如今,她竟是不关心你们如何了,你心里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杨锦川面如土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杨青菀倒是给了他一点时间。见他怔怔的,不再挣扎,给按压住他的丫鬟婆子使了眼色,那些人渐渐便把人松开了。

杨青菀轻轻抿了一口茶,声音清清淡淡,“哀大莫过于心死,早在她孤军作战极力拖住爹爹你们姐弟却收拾细软逃命把她丢下的时候,你就应该要想到会有这一幕。她为你们努力到了最后,等来的却是抛弃,你让她如何不绝望?大夫说了,她的心结若是不解开,许就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

杨锦川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慢慢坐了起来。

他渐渐露出了痛苦之色,“……那日是姐姐急匆匆来找我的,我当时一头雾水,也就顾不上那么多。后来才得知,母亲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不惜撞了柱子,血流如注。姐姐并没跟我说这个,我如今恨死了自己,当时若是知晓母亲就躺在清风斋里,我说什么都不会跑。就如同你所说,她生我养我已经十分不易,我怎能抛下她,让她来面对一切?”

他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心里头到底是关心赵氏的,眸底哪还有什么恨意?

杨青菀知晓他是想知道赵氏的更多讯息,倒也没让他失望,又多说了一些。

“刘妈妈一直在她身边尽心尽力照顾着,不会让母亲有事。而我方才所说并无半点夸张,这话是从宫里那位专门侍奉在皇帝身边的神医之口,不会误诊的。她如今的状态大不如从前,似是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可见你们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痛和绝望。”

杨锦川的眼圈渐渐红了。

杨青菀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训了几句,“……她是个什么人,想必你心里十分清楚,她本就生了个不喜欢争抢的性子,就因着你们的私欲,这些年硬逼着她做了不喜欢的事。难不成就因为知道你们是她的全部,故而便能肆意挥洒她对你们的爱护吗!简直就是愚蠢至极!有些东西并不是你们能肖想的,大哥那样的人岂是你们能打败的?这些年你们暗中陷害了大哥多少次又都得了什么结果,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们清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杨锦川被训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杨青菀逮着了机会,却是越骂越起劲,“至于杨思漪,你可知道她趁着你割腕又再次想逃跑?她能出卖了荣华园的那位,也能出卖了你,你确定这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好姐姐?而大哥为了让你活下去,得知你需要输血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血分你了,也就是说,你如今身上流着的血有他的一部分……你倒是像只白眼狼,眼下不过让你好好养着身子,你又有什么资格闹这闹那的?”

第一九六章 田霜的关心

杨锦川被训得面色煞白。

与之前如刺猬一般竖起全身的刺不同,如今倒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杨青菀也安静了下来,心知自己所说的这番话对这位少年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一向有勇有谋的亲姐姐竟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赵氏和他,而生养他的生母又因为他们的原因消沉消瘦,已经对生活没半点指望,别说杨锦川,就是换成杨青菀,她多半也要崩溃了。

榻上的人安安静静,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明明屋子里总的有五六个人,却是静得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坐在桌几旁又轻抿了一口茶水,渐渐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心态与事发前的心态有了不小的差别。

之前的时候她盼着府里这几位的丑陋嘴脸早点被揭发,甚至听说到赵氏状况不好,杨锦川被打去了半条命,而杨思漪受了重罚之后还被关禁闭,心里开心不已。

如今,她走过了荣华园,又看到了敬柏堂里的这位小少年的情况,似又生出了些许的不忍。

赵氏本质不坏,而杨锦川的良心还在。武安侯这几日虽嘴里不说,可行动上已经表现了出来,他对府里所发生的这一切十分痛心。再说杨青玉,若非是心里也存了善意,那个时候大可不用在自己身体也虚弱的时候执意要用他的血。

实则可以看出,府里的那两位并不想赶尽杀绝。

……只是接下去事态会如何发展,还是得看看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了。

杨锦川迟迟没说话,而杨青菀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并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她起了身,“……你自己好好想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到底值不值得?接下去要怎么做,荣华园的那位又要如何安抚皆要看你了。说到底她才是你的正经生母,我说上几百句都比不上你的几句;至于你那个好姐姐,怕是好不了了,你不用去指望了。”

杨青菀说罢便要走,原本一直不说话的少年这会儿却是用沙哑的声线唤住了她。

她拗过头来。

“……待我能下床走路的时候,我能否去看看母亲?”

马上有婆子站了出来,“二公子,这个使不得,侯爷下了命令,说您这阵子一步都不能踏出敬柏堂。”

杨锦川把那婆子轻瞥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了杨青菀的身上,眸中带着偏执。

杨青菀却是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你只管把自己养好了,爹爹那边我去说。”

杨锦川的眸光即刻亮了亮,两片唇张了张,到底是轻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自敬柏堂的小主子被杨青菀单方面质问痛骂了一顿之后,果然消停了不少,连着五日都乖乖用膳乖乖吃药。往日换药的时候最是折腾,因着杨锦川背部受伤严重,往往刺痛得厉害,边上只得有几个家丁帮忙把手脚按住,这几次却都是他咬紧牙关挺过来,等全部换好了,他也就出了一身汗。

为此,里头伺候的丫鬟婆子便渐渐放松了警惕。武安侯听说了敬柏堂的事,便把屋里多出的两名婆子给撤了,如此下来,那位依然循规蹈矩,这才真的放心。

荣华园的那位却是没好转,为此,杨青菀又去过一次,却是被拒在了门外。

刘妈妈很是愁眉苦脸,与她说着里头那位的情况,“……夫人这般下去身子会撑不住,老奴这些日子绞尽脑汁给她滋补身体。夫人并不配合,吃喝睡样样都不好,只怕这样下去身子真的要越来越差了,因着这是,老奴也一阵时间都没吃好睡好。”

杨青菀把刘妈妈看了看,倒是信了。

刘妈妈确实也跟着瘦了一圈,就连眼睑底下都出现了青黑。

“你担心这个也没什么用处,现在并不是用药的问题,而是心态。”杨青菀知道刘妈妈心里头还没对请宁苏过来走一趟的事死心,索性便把话给说开了,“再者,宁神医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人,上回能过来府里已经是我们的造化,哪里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你也不想想,上回锦川那么严重,爹爹能请到御医已经要千恩万谢了。”

若是杨青菀去请,宁苏自然请得来。

可就如她所说,刘妈妈是关心则乱。宁苏曾经说了,心病她医不了,刘妈妈倒是把这点直接忘了。

刘妈妈又要抹泪,“老奴知道,只是老奴很着急,若是宫里能来人再看看,老奴心里头也比较有底。”

杨青菀一下子便懂了,刘妈妈上年纪了,又是在赵氏身边伺候好多年了,见赵氏病得厉害了,眼下心里急需有情感上的安慰。

她想了想,道:“……宁神医是请不来的了,你若真的担心,咱们倒是可以请个御医过来走一趟。正好爹爹近来身子也不好,都给看看也是成的。”

刘妈妈马上千恩万谢。

打发了刘妈妈后,田霜又登门来拜访。

二人聊天的途中,杨青菀也让她留意了京中适婚的各路权贵。为了不让田霜误会,她便稍稍与田霜提了提这事儿是为杨思漪而备。

田霜很兴奋,“如此敢情好,这偌大的侯府如今倒是因为她整得乌烟瘴气,若是把她嫁出去了,一来也好给侯府冲冲喜气,二来这么一个恶人留在府里只怕又要生出是非来,还不如找个厉害人家,与里头的婆婆妯娌磨砺磨砺,保不准吃了苦头后便念起侯府的好了。”

杨青菀在田霜跟前丝毫不隐瞒自己的私心,“我便是这个意思,故而便想让你也帮我到处留意留意。这个祸害是救不了了,嫁了省心,至于府里的其他人便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田霜点了点头,自是明白她话里的其他人指的是赵氏和杨锦川。

“成,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定会挑个最合适她的。”她顿了顿,忽地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世子在上回北上治涝的时候实则是受了重伤的,当时我竟是一点都不知晓,如今如何了?”

她道完,又忧心忡忡,“我还听你说他前几日才给你们府里的二公子输了血,啧啧,他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不成?”

第一九七章 苗头

说到杨青玉给杨锦川输血的事,杨青菀只是一笑了之。

都过去的事了,说得再多也没用,总之,知道杨青玉心里头大概在想些什么便成。

不曾想,田霜倒是破天荒围着着侯府里的这位世子念叨了半日,未了眸里闪着光芒,“……若是换成别人,被自己的嫡弟肖想着世子之位,还因此被暗算不少次,只怕早就把人宰了,你家的世子哥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一面说,一面毫不吝啬地赞扬,“杨世子原本就长得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又是这般宽宏大量,是个好人错不了了,我最是喜欢这样的。”

她道完,甚至没发现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杨青菀却是笑出声。

“你笑什么?”

杨青菀摇了摇头,转而细细把田霜打量了两圈。

撇开田霜直爽的性子,她的样貌也算不错。出身大家的闺秀,一向十分注意身段,田霜自然也不例外,倒是养得十分婀娜。

杨青菀脑海里不免就浮现出了她与杨青玉站在一处的画面,当真是男才女貌。

就说这个性格也是互补的。

杨青玉是出了名的内敛稳重,田霜则直爽仗义,有时候嘴巴也缺一个把门的。二人若是走到了一处,田霜有杨青玉看着,那自然是好上加好;而冲着田霜这个护短的性子,以后别人是别想欺负杨青玉的了。

杨青菀这般想想,便觉得二人若是互有想法,那便是天生一对了。

田霜很显然并察觉到身边的贵女都在想些什么,还在兴致勃勃地称赞着武安侯府里的这位世子,杨青菀在旁笑眯眯的。原本是想与田霜讨论讨论着京中适合杨思漪的人选,如今倒是不急了,越瞅越觉得田霜多半是对杨青玉动了心思。

她听了一会,忽地提议:“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去拜会我大哥么?他眼下身体好了不少,见客也方便得多了。”

杨青菀心里如今有了计较,便想着让这二人见上一面再说。

说来也奇怪,杨青玉过完年便也十八岁了,竟也是洁身自好得身边连个通房也没有,与当朝大丞相一个德行,都不知是谁影响了谁。

再加上二人关系好,若非是杨青菀对他们十分了解,只怕都要怀疑二人是不是有断袖之好了。

田霜听说杨青菀要带她去见杨青玉,当场便应下,“……我来了你们侯府数回,其实早就想去见见杨世子了,皆是因为他身子的原因一直没见成。如今正好过去看看,左右人都来了,他又病着,理应我也得去走这一趟的。”

杨青菀笑而不语。

虽说在她的皇帝舅舅统治之下,民风相对开放,却也没开放到男女能肆意见面谈天之类的地步。

若非是田霜对杨青玉存了好奇的心思,她哪里会一直惦记着?

二人说走就走,杨青菀原本是想先遣个人过去知会一声,想了想又作罢,生怕她这位大哥得知她带了个贵女过去,二话不说便把她们给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最是需要来个出其不意了。

清风斋的人见杨青菀来了,虽多看了田霜两眼却也没为难,到底是把人给放了进去。倒是凑巧,杨青玉没在屋里待着,趁着天气好在外面晒日头,手里头还拿了一把剪子亲自修剪着院落里的花花草草。

他以为只是杨青菀来了,连头都没抬便说了一句话,“你怎么又来了?”语毕,却又喊她,“三妹快点过来,这株茶花是我亲手种下的,开了第一朵,虽不如其他的好看,可到底有重大意义。我把它剪下送你,你拿回去插花瓶里还能坚持上几日。”

一面说一面已经伸了修长的手去碰触那朵含苞欲放的大红茶花。

田霜一眼便望见了那抹站在茶花树前的身影,当下便在杨青菀耳际称赞了一句,“唔,想不到杨世子这般伟岸高大。”道完,又拿眼把他从头看到尾,眼神不觉有些露骨,“唔,身姿不错,衣裳之下应是肌肉结实,宽胸窄臀的那种。”

“……”

杨青菀震惊了,她还是头一回真切感受到了田霜的奔放。

还不待她震惊完,便看到身边这位戴着面纱的贵女已经自动自发地朝杨青玉去了。后者还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将将递出去那朵大红茶花,田霜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接了过来。

她十分自然地把茶花看了看,又是几句称赞,“还别说,这朵茶花开得十分娇艳。”回头则是嗅了嗅,面上很是神采飞扬。

杨青玉听到声音并不是杨青菀的,这才侧过头,见身侧站了个陌生的姑娘,面上的笑意即刻就敛了敛。

杨青菀很是识相地走了过去,给二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田霜落落大方地朝杨青玉福了福,后者面色总算正常了,荣辱不惊地回礼,回头则是把杨青菀多看了两眼。

杨青菀自是看懂了他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道:“……田霜得知府里近来发生了不少事,又听说您久病未好,想着人都来了,不到您这处来看看似乎也不大好,便央了我几次。我每次都拒绝似乎也太过无情了,想了想便带她过来一趟。”

田霜鬼灵精的,当下便十分配合地接了话,“青菀说得是,若非是我一直缠着她,只怕她还不同意呢,总说什么男女有别。我实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探望一番以表慰问,杨世子该不会因此认为我不自重吧?”

杨青玉自然否认,“田四姑娘有这份心思,我十分感激,只是这男女之隔……”

田霜即刻就打断了他,“杨世子若要这样说便是太过计较了,我之前说了,不过是因为您的病情故而过来探望一番。只是可惜没准备点礼物,空手而来也不知杨世子会不会觉得是我不够诚意。”

“自然不会。”

杨青玉噙着淡笑轻答,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的目光已经落在杨青菀身上好几次,意思很明显,希望她这个妹妹能主动开口把田霜带离清风斋。

杨青菀本也就是想让二人照个面,如今见目的达成了,便不想多留。

只是,她话还没开口,田霜已经笑眯眯地与杨青玉道:“我如今口渴了,到您的屋子里去喝上一杯茶不为过吧?”

第一九八章 一见钟情

田霜一鸣惊人,张口便表露了要到屋里喝茶的意思。如此坦荡荡的做派,饶是杨青玉再想把人赶走,那也只能先缓缓。

杨青菀瞅着田霜兴致勃勃在前头走着,只觉得再次被刷新了认知。

她是知道田霜的性子,却是没想到她竟能表现得如此大胆,仿若男女之防在她跟前如同摆设一般,并不起任何的作用。

入了座之后,有丫鬟上了茶,杨青菀十分循规蹈矩地在一旁坐着,看着似在喝茶,实则竖着耳朵注意着对面二人的动静。

杨青玉坐在田霜的左侧,杨青菀本可以坐在田霜的右侧。可她觉得如此一来便不能把二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大方便,故而便自己选了个对面的位置,如此一来就能把一切收进眼底。

田霜表现得十分热络,仿若她才是这个屋子里的主人。她很是会找话题,先从杨青玉的病情聊起,完了自然要表示一下关心再叮嘱上几句。

只是这个过程有些长,杨青菀在对面贼眉鼠眼地瞅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田霜换了个话题。

这次倒是扯到了杨青玉北上治涝因而遭了一刺的事儿上,那位主的眼神立马就朝杨青菀射了过来。

杨青菀捧着茶原本要吃,一抬头便见杨青玉略带杀意的目光,登时便心虚地笑了。

田霜见状便笑着解释,“……这事儿不能怪青菀,当初世子您伤得很重,青菀十分着急。大抵也是不把我当外人,便跟我稍稍提了一嘴。如今见您气色不错,一举一动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看着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我便也放心了。”

杨青玉十分稳重地回了几句多谢关心之类的言语。

眼见着田霜亮着一双眸子,似还有许多话要说,若再不阻止只怕都要留下蹭饭了。杨青玉便装模作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回头笑着与田霜道:“天色也不早了,一会相爷还要过来与我商量一些事,田四姑娘再留下来怕是有所不便,不如……”

田霜即刻就懂了他的意思,“世子说得是,时间过得倒是飞快,委实是太投缘了。”她跟着看了看外面,回头又笑眯眯地问,“能否请问一下,世子您与相爷约定的是什么时辰?”

“……”

杨青菀当真要揉额。

问得这么清楚,莫非是还想着趁相爷没来,再抓紧时间再聊一会天?

杨青菀瞅着杨青玉的笑意都有些僵了,赶忙拉着她走人。

出了院子之后,田霜颇有些恋恋不舍,着实也是没把杨青菀当外人,当着她的面便笑出了声。

“啊,青菀,你家大哥真可爱。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笑着看我,回我的时候亦是温柔得紧,当真是世家子弟里头不可多得的尤物啊!”

杨青菀还是第一次听说把尤物两个字拿来形容男子的,亦是第一次得知田霜若是对一个男子感兴趣,竟是主动热络成如此。

她原本还想着二人若是扭扭捏捏说不上话,她再看着情况帮上一把,如今的这个发展,她估摸着还得让田霜稍稍克制些,省得吓着了她家那位看似禁欲系的世子杨青玉。

她隐晦提了两句,又拐弯抹角试探田霜对杨青玉有什么看法。

田霜倒是直接领会了她的意思,她不假思索就答道,“我觉得杨世子与其他的世家子弟不大一样,又稳重又矜持,才貌双绝,深得我心啊!”她倒是不害臊,说这些的时候十分直接,稍稍想了想,忽地扭头问杨青菀,“唔,都说旁观者清,你倒是帮我分析分析,我是不是喜欢上你大哥了?”

杨青菀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便是在问你这个,你倒是反过来问我了?”她回想着田霜提到杨青玉那副神采奕奕两眼发光的模样,到底是不敢随便说出口,生怕田霜被自己引导错了从而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她把田霜望了望,耐着性子提议道:“不然你再好好想想,假如你知道我大哥有了心上人,择日便会与她完婚……”你会有什么反应什么感受这几个字,杨青菀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田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

“不成不成,我接受不了。你大哥那么好,哪里有其他的闺阁女子能配得上他?他如今尚未娶妻,我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或是婚约在身,按理说我还有机会……”

杨青菀总算听明白了,而田霜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她摸了摸下巴,“原来我真的对你大哥一见钟情?”

杨青菀点了点头,再次发现田霜对待感情与别的女子不大一样。按理说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若是未出阁的姑娘提及,一般都是未语先羞;她倒好,先坦坦荡荡表达了对杨青玉的赞赏,而后对他的是赤裸的占有欲。

压根就没打算在她跟前把她对杨青玉的那片情意给掩一掩。

田霜如今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好半晌没说话。

杨青菀陪在她身边,还在想着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把田霜开导开导,说上几句什么情爱不可控,没什么好丢人之类的言语。那人却是扭头把杨青菀看着,眸光亮得吓人,“啊,我果然看人的目光不错,一下子便挑上了有担当又样样都好的武安侯世子,这么一个好儿郎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你身为他的妹妹,定是知道他很多的事情,譬如喜欢吃什么,都有什么爱好……”

田霜忽地顿了顿,轻咳了一声,“又或者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这人平时虽大大咧咧的,可他若是不喜欢,我倒是也能考虑做点改变。”

亏得杨青菀做好了思想准备,否则这会儿只怕又得呆上一呆。

听着田霜这个意思,她分明是要主动出击的。

杨青菀光是想想便觉得十分兴奋,也不知一向沉稳得体的杨青玉遇到主动追求的田霜会是个什么场景,她着实是等不及要看这一出大戏了!

第一九九章 主动出击

关于田霜欲要主动出击杨青玉的这件事,杨青菀十分爽快便决定配合。

一来,田霜直爽主动,杨青玉则内敛,二人也不知要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估摸着这个过程十分精彩。

二来,大哥未娶,田霜未嫁,家境差别不多称得上门当户对。若是能成,自然是好事一桩。再者,杨青玉岁数不小,是该正经考虑这个婚娶之事了。

三来,她与田霜在一处了许久,对她的人品性情都有所了解,敢爱敢恨,人也好,她若是能成为嫂子倒也是件美事。

杨青菀七七八八想了一些,回头便把田霜想了解的东西给一一解了答。

因着这个事,田霜在武安侯府一待又是一日,在杨青菀的院子里用过了晚膳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又说好隔日会上门再来拜访才喜滋滋上了回去的马车。

隔日一早,杨青菀便听说杨锦川趁着夜色去了荣华园一趟,却被刘妈妈以赵氏已经睡下为由给拒了。

杨青菀一听,猜测着是赵氏不想见他。

赵氏这些日子睡眠极差,不论是白天黑夜,醒着的时候要比睡着的时候多得多。就算真的睡了,她心里若是念着杨锦川,只怕刘妈妈也会明白她的意思,把人给放进屋里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

就连初荷都不免唏嘘,“……奴婢倒是没想到夫人与二公子之间闹成了这样,也不知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

流菊就在一旁做事,倒是不发一言。

杨青菀不想聊这些,有心要转移话题,遂问了初荷田霜来了没。

初荷摇了摇头,将将说了一句还没,田霜轻快的声音便从外面飘了进来。

因着田霜如今对杨青玉是有好感,故而总想着往他跟前凑,为此,杨青玉提点她,“……我昨日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倒好,一回头便把什么都给忘了。我大哥不吃死缠烂打那一套,再者,昨日你都去探过了,今日再去的话只怕回头我便要被传去谈话了。”

田霜想想是这个理,眼珠子转了数圈之后便放弃了。

这一日倒是更多地谈到了关于杨思漪的事情,说到头疼处,杨青菀忍不住揉起了额,“就因着这个人选不好说,我私底下也遣人去调查了一圈。好的自然不能真被选上,可若是挑中了那些歪瓜裂枣,我爹爹自然不会看不出我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故而也是棘手。我大哥也知晓这个事,眼下估摸着也在为这是头疼着……”

田霜原本蔫蔫的没什么精神,闻言双眸即刻就有了光亮,“这个你怎么不早说?”

杨青菀一头雾水,“不是,这个人选的问题我不是老早就和你说过了的——”她瞅着田霜一脸的窃笑,忽地就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会错意了。

果然田霜贼兮兮地凑了过来,“我说的哪里是这个,你说你大哥也为人选的事心烦着,我正好可以借着这个幌子往清风斋跑。怎么着我们都快成为一家人了,他的烦恼便是我的烦恼,我理应要为他排忧解难才是。”

杨青菀噎了一噎。

这日下午,田霜便拉着杨青菀兴致勃勃去找杨青玉。

她们去得正巧,那位神出鬼没的沈大丞相正好和杨青玉面对面坐着,一人手里正端了一盏茶。

看这副模样,应该也是刚刚用完膳没多久。

二人正在闲聊,咋一抬头,沈凉昭即刻便看到了从院门口走进来的两条婀娜身影,唇边不自觉就荡起了笑意。

杨青玉慢一步看到人,在看到相携而来的两位贵女时,面上神情一滞,第一反应竟是想放下茶盏赶忙躲起来。

沈凉昭看到杨青玉变了脸色,登时觉得好笑,“怎么的,那会你伤得最重处境最糟糕的时候也没见你露出过这样的脸色,眼下这是为何?”

杨青玉顿了一顿,瞅着那两条越来越近的身影,终是没多解释,“……一会你就知道了。”

二人便继续荣辱不惊地坐着,待到两名贵女走到跟前了,杨青玉才装作将将看到人,笑着让她们也在一旁坐下。

田霜虽是第二次到清风斋来,可杨青玉还是不大适应外来女眷的到来,这人将将落了座,他已经在心头琢磨着要使个什么借口把人劝离。

田霜显然没有这个自觉,她看到唇红齿白的杨青玉,就仿若是蜜蜂看到花儿一般,眼神亮得吓人。

她先和跟前的两位过了礼后,满心满眼装的便是清风斋里的这位主子,“……我近来因着比较常来,故而多少知道了侯府里的一些事情。听闻侯府正因着杨四姑娘的嫁娶之事发愁,我倒是知道京里一些适龄的好儿郎,便想着大伙凑在一起可以好好讨论一下,如此才能更全面些。杨世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杨青玉默了默,把到嘴边的话默默吞下了肚,“田四姑娘有何高见?”

其他的暂且不说,这个‘适龄’好儿郎他定是要听一听才成。

坐在一旁的沈凉昭半眯着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便看穿了跟前这两位之间的诡异气氛。他拿眼把杨青菀瞅了瞅,后者眸光清亮,一面假装在喝茶,一面贼兮兮地把正在说话的二人望着,明显在看戏。

余光里似是感受到了来自沈凉昭的目光,她回了他一眼,唇角还有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

沈凉昭拿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终是端着他的茶盏往杨青菀的位置悄无声息地靠了靠。挨得近了之后,他便轻声与她求证,“我瞅着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是不是我又错过了点什么了?”

杨青菀捧着茶盏轻抿,“错过倒是没有,您如今不正好遇上了吗?”她声音极轻,生怕吵到正聊得火热的二人,又瞅了两眼后,忽地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您觉得他们二人配吗?”

沈凉昭还真的把两位端详了一番才下了结论,“若是从样貌上来说,我倒觉得不错。至于性格方面,我对这位田四姑娘不了解,故而也不敢多说。”

他顿了顿,忽地露了个笑,“不过依着青玉这个闷骚的性子,结局如何还真不能妄言。”

第二零零章 求亲

杨青菀没说话,委实是自己和跟前这位大权臣相较,定是没人家了解杨青玉的多。

她虽是顶着杨三姑娘的皮囊,却没有她的记忆,哪里有沈凉昭了解得透彻。

二人简短地交流了几句便不再言语,倒是听着田霜及杨青玉在说京中各家权贵的私密事,渐渐便插了话。没多久,四人便讨论在了一起。

大半日后,关于这个人选的事算是有了点眉目,统共挑了四家出来。又相互聊了聊,便只留下了谭国公府及雁北侯府。

谭国公府实则已经没落了,可国公老夫人依然自视甚高。国公夫人早两年说是坠崖身亡,按理说谭国公续娶也是理所应当,国公老夫人却是说这个长得太好道那个又没规没矩的,总而言之变着法子挑不是,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再介绍。当面嘴上不说,私底下国公老夫人性子古怪难缠刁钻的一面传得沸沸扬扬,门当户对的勋贵家压根不敢把自个儿的宝贝姑娘嫁过去受苦,心里都清楚若是进了谭国公府只怕有得折腾。

国公老夫人渐渐就急了。

甚至还有人说先前的国公夫人是因为受不了国公老夫人故而才自己去跳崖的。

这是是非非的,哪里知晓哪个是真相?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国公老夫人是真的厉害,若是把嫩生生的杨思漪嫁过去,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而雁北侯府与谭国公府比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雁北候同样要续娶,而前侯夫人倒是没国公夫人那般运气不好连命都没了,却也没好多少。她因着生不出孩子被和离了,据说这其中的曲曲绕绕离不开侯老夫人及妯娌之间的相互较劲及算计。

雁北候有两个兄弟,嫂子及弟媳皆生了姑娘,偌大的侯府里竟是个男丁都没有。为此,侯老夫人十分生气,整日里在祠堂里哭侯府不知造了什么孽,竟是要断子绝孙之类的言语。三位媳妇心里都十分不爽利,可因着肚子不争气也不敢多说上一句什么。这些年,嫂子弟媳倒是又生养了子女,偏偏侯夫人一无所出。侯老夫人原本就嫌弃她,素日里难听的话也没少讲,又正好被两面人的妯娌给设计了,多年来愣是一个子女都没生下来便成了出气筒。

故而,在侯老夫人的示意下,雁北候休了妻。侯夫人为此大哭了一场,却也想开了不愿在雁北侯府里耗了,她倒是爽快脱离了火坑。

“……如今没了侯夫人,侯老夫人倒是十分着急,到处在相看合适的姑娘。经了我多方面打听,倒是得知雁北侯府的老夫人一直很看好府里的杨四姑娘,只是因着武安侯和夫人的反对一直没成。眼下倒是可以再考虑考虑,雁北侯府里的那些都是妖魔鬼怪,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杨四姑娘喝上一壶的。既然她放着锦衣玉食的安逸日子不过,偏偏要去算计些有的没的,那倒是可以去雁北侯府斗个痛快,当真也不值得多同情。”

杨青菀听着田霜所说的这些,心头偏向了雁北侯府。

里头的候老夫人及妯娌个个厉害不说,因着能不能生个男娃便成了十分敏感的问题。

雁北候孙子辈如今没男丁,杨思漪若是成了续弦,那必定压力倍增。

一面会被侯老夫人催着生男丁,一面又被其他妯娌盯着防着。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指不定便是下一个侯夫人。这般水深火热的日子,合该着是要让她去好好体会体会。

……她若是能熬得过来,自是她的本事。或者之后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武安侯府说不准也能成为她的后盾,还是那句话,她是个什么结果全看她怎么做怎么想了。

商议到此,人选就出了来,杨青菀和杨青玉在暗中做足了各种准备。

隔了几日,雁北侯府的老夫人便亲自带上了媒婆到武安侯府来了。这当口赵氏还在荣华园里闭门不出,不管府里的大小事,萧姨娘一听说侯老夫人是为府里的四姑娘求亲而来,当下便吓得花容失色,直道她做不了这个主,一切都得问过老侯爷才行。

这期间,因着武安侯没在,杨青玉作为世子正好在家,萧姨娘六神无主之下忙不迭就把他给请了过去。

期间又聊了点关于杨思漪及雁北候的相关事情之后,杨青玉亦是表态只有武安侯才能做了这个主。侯老夫人倒也爽快,说知晓这种事应由父母做主,若是有什么结果再遣人到雁北侯府说一声。

没过多久,侯老夫人一伙人便走了。

傍晚的时候,武安侯回来了,萧姨娘一得知便过去寻他说了今日雁北侯府上门来为雁北候向四姑娘提亲的事情。

“……因着妾身只是个姨娘,对府里嫡女的婚娶之事没资格决定,故而妾身也不敢胡乱说话。这期间,因着您不在,世子倒是也被请到正厅来听了点,侯爷若是还有什么不清楚,倒是可以再听听世子怎么说。”

武安侯想了想,便遣小厮过去清风斋请人。不消一会,杨青玉便到了。

得知是为了白日雁北候的那件事,他便把自己所知的都给说了,萧姨娘低眉顺目地陪在一旁,只在需要附言的时候才开口搭上几句话。

武安侯坐在杌子上,皱着眉头一直没言语。

杨青玉见状,把萧姨娘屏退了下去。

……

杨青菀一直关注着这个事,前脚萧姨娘将将从武安侯的院子离去,后脚里头的消息便传到了清和苑。

她就坐在桌几旁做着手工,等到深夜的时候才听到丫鬟来禀报说杨青玉已经回了他的清风斋。

“……大公子说,这事儿侯爷并没马上表态,欲要考虑考虑。让姑娘您也不要胡思乱想,先好好睡上一觉,这几日应该就有信儿了。”

杨青菀倒也不纠结,当下便收拾妥当,在初荷及流菊的伺候下上床歇下了。

隔日,武安侯便早早去上朝,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一连数日皆是这个作息,终于在武安侯休沐的这日,把嘴上说着能等实则十分心急的雁北候老夫人给盼来了。

第二零一章 是我禽兽不如

武安侯被堵在府里,自然只能去见了雁北候老夫人。

二人便在正厅里聊了一个午,这期间,萧姨娘也在旁伺候着。

杨青菀一早便收到了风声,甚至于雁北候老夫人为何能正好在武安侯休沐的这日早早就来了,这其中也不乏有人通风报信。

至于都聊了些什么,杨青菀因着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故而是不可能去参与的,可说来说去也就那些事儿,她哪怕不听也猜得出来。

午膳的时候,雁北候老夫人被留了下来,据说用膳的过程气氛不错,侯老夫人面色轻松。

杨青菀便猜想着这事儿八成是要成了。

果然,等雁北候老夫人一走,府里头便传开了武安侯应下了雁北候的婚事,并且把好日子给定在了五月。

后来萧姨娘特意往清和苑跑了一趟,说雁北候老夫人十分着急,正好带了人过来火速合了二人的八字,发现二月初十便是个宜嫁娶宜操办喜事的好日子,便想定在这日,被武安侯拒了。武安侯觉得时间太紧,如此一来不容易办好喜事,后来才让日子改到五月去了。

即便如此,侯老夫人也十分高兴。武安侯府的杨四姑娘是她亲自相中的,才貌皆等,又是侯门嫡女,不论是从才学或者地位,都是十分贴合他们雁北候的。

经了萧姨娘的这一嘴,这事儿就没跑了。

杨青菀欢欢喜喜去清风斋找了杨青玉,张口便是道了一句恭喜,眉眼弯弯的模样倒是把杨青玉给看笑了。

他气色不错,面色柔和,“这事儿我听说了,倒是谈得是这段日子以来的大喜事。雁北候虽是续娶,可年纪实则也就二十几。虽要比四妹大仈jiu岁,却也是这样的最为疼人,四妹若是嫁过去了,应该是享清福的……”

杨青菀憋着笑叠声应是。

因着聊到这个婚娶之事,杨青菀不免把跟前的公子哥给多看了两眼,本欲问问他是如何看待田霜的,想了想还是作了罢。

是田霜对这位一见钟情,而不是这位对田霜有所图。

眼下必定是八字不到一撇。

感情的事最是勉强不得,更何况二人正经才见过一次面,田霜还有的努力。

杨青菀便问了问他的病情,得知快好全了之后,面的笑容越发大了。前阵子还事事都十分棘手,不知要如何下手,如今倒是把府里的事都解决得差不多了。眼看着一切都往好的一面发展,杨青菀自然有了好心情。

她在清风斋又待了一会之后便离开。

走到半路的时候倒是有个清和苑的丫鬟找了过来,说是二公子来了,如今就在院子里等着。

初荷很惊讶,轻声道:“二公子前几日看起来还十分不待见您,怎么眼下自己门来了?”

杨青菀没做声,只加快了回去的步子。

……就如同初荷所说,若非无事,杨锦川是不会到清和苑找她。

不消一会,主仆几人便回到了院子里。

杨青菀还走在院里头的青石小道时,一抬眼便看到一身黑色长袍的杨锦川正站在亭廊。他站得笔直,眉恭目顺的,面色看起来却十分冷漠。

仿若经受了许多的风霜。

他见她回来了也没怎么表示,只轻轻抿了抿唇。

杨青菀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见他如今的状态看着要比前些日子好不少,便没去多嘴问他的情况,只是轻轻与他道:“到屋里说话吧。”

她带头进了屋,杨锦川亦是不声不吭地跟了去。

因着知道杨锦川应是有事找她,故而屋里只留了个流菊,其余的人便都被赶出在门外。杨锦川把被留下的流菊望了望,始终不发一言。

杨青菀便知道他不想有第三人知道,便又让流菊出去了。

流菊没二话,当下便转身离去,顺便把两扇门给紧紧拢着。

杨青菀便先找了张杌子坐下,还来不及问杨锦川过来清和苑找她有何事,后者倒是先开了口,“……我一直见不了母亲一面,您能不能帮我?”

杨青菀望了望跟前的小少年,倒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直接。

这段时日她亦是注意着荣华园及敬柏堂那边的动静,自然知道杨锦川往荣华园跑了两三次的事。

可因着赵氏不愿见他,杨锦川竟是一次都没见到人,皆是被心疼赵氏的刘妈妈给换着借口赶走了。

杨锦川见杨青菀没说话,以为她不愿帮。他站在原地,似乎有些难堪,好一会才握紧了手心,“您那日说的那些话,我后来想了许多。我一直不想承认,可母亲会变成这样,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那日我们丢下了她。您说得对,她不过是个想安分过日子的普通妇人,如同千千万万的母亲那般,把我们姐弟几个放在最重要的地方,故而我们那日的做法让她承受不了。我想去看看她,跟她解释一些事,只是一直被拦在外面,任凭我如何哀求还是不愿放我进屋去,刘妈妈大抵是怕我又刺激到了母亲……”

他说着说着,声音一下子有些沙哑,便赶忙顿住了。

杨青菀则是坐了下来,本意是想再听听他想再说点什么。谁知那位小少年没得到回应,忽地一咬牙便给杨青菀跪了下来,“……三姐姐,我打听过了,您过去荣华园的时候总能被放进去,您帮我这一次如何?我以后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您和大哥的事,一定安安分分的守着母亲。”

他又顿了顿才接着往下道:“或者,您和大哥若是容不下我及母亲,到时候寻个由头把我们赶出侯府也成。这十几年来我亏欠了母亲太多,我想好好尽孝,不会再去肖想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说罢,杨锦川磕起头来。

杨青菀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连忙过来把他扶了一扶,“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说归说,你跪我做甚!”却没能把人拉起。

“三姐姐,以前是我禽兽不如,不仅害了你和大哥,还害得母亲病成这样。您那日骂得对,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把所有人害成这样。姐姐从小便灌输我要夺世子之位,后来更是在出事后为了自己牺牲了母亲和我;而您不计前嫌,却在得知母亲状态不佳后遣人照顾着,还给她请了大夫。大哥理应是恨我的,可到头来救我一条命的却是他……我到如今才看清是谁在利用我们,又是谁待我们好,不知会不会太晚了?”

第二零二章 忏悔

杨青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杨锦川站了起来。

“以后你不要这样,若是让爹爹知道了,我还不得遭一顿责骂?”回头拉着杨锦川一并在杌子坐下,“你嘴唇都干了,喝口水再说话。”

杨锦川看了看她,倒是把话听了进去,他把茶水一饮而尽后坐得笔直。

杨青菀见状,才问了问他的伤势,“如今可有好些了?”又想起方才那一番拉扯,不禁皱了皱眉头,“刚刚动静不小,伤口疼不疼?会不会裂开了?你让我瞧瞧有没有流血了。”

说罢便要帮杨锦川看看后背。

杨锦川自是拒绝,杨青菀却来了脾气,“你若是想见母亲,便不要与我对着干。”

他果然安静了下来,在杌子坐了坐,便配合地转过了后背。他大抵有些不习惯,解衣裳的动作有几分扭捏,杨青菀没忍住笑了他一句,“我是你的姐姐,作什么羞答答的。”

回头则是让流菊进来帮忙。

杨锦川扭头看了她一眼,面色都红了,却没反对。

待杨锦川褪下了衣裳露出后背那一片狰狞的鞭痕时,杨青菀倒吸了一口凉气。

纵横交错的,果然有几处地方的伤口裂开了,往外流着血,看着触目惊心。

杨锦川想把衣裳穿起来,“三姐姐别看了,其实现在好多了,不大疼。”

杨青菀心知这话是安慰自己的,他的后背看着竟没一处是好的,有些鞭痕还很深。更何况他前阵子才因为疼痛难忍,实在遭不住才寻了短见,哪里会不痛?

流菊连忙进了屏风去取些纱布和治伤痛的药出来。

杨青菀近来因着清风斋那位出事,帮着过几次药,眼下给杨锦川药得心应手。她帮着把流出的血给擦拭整理了之后,便煞是熟练地拿纱布沾了药粉,一处一处小心翼翼地给涂抹了。

完事之后,再看杨锦川时才发现他竟已大汗淋漓,猜想着药这个过程眼下还是痛苦的。

她递了绢帕过去给他,杨锦川不接,杨青菀硬塞他手里,“这是你姐姐的帕子,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这才握在手里,轻声道了谢,“谢谢三姐姐。”

却是不愿用手帕。

杨青菀见了也没多说,始终还记得杨锦川这次门的目的。二人坐着喝了会茶,见杨锦川缓过来了,才一道出门往荣华园去了。

荣华园十分安静,比起往日要清静许多。

据说因着赵氏休息不好嫌人多了太吵,便遣走了一部分的丫鬟婆子,如今院子里伺候的人足足少了一小半。

刘妈妈见杨青菀过来探望赵氏很高兴,一眼瞧见与她一起过来的杨锦川,面却犹豫了。

“……三姑娘,不是老奴不愿放行,而是夫人下了令,不愿见其他人。”刘妈妈一面说,一面朝跟前的两位小主子道歉,“您也知道夫人如今情况不好,大夫也说了不能再让她受到刺激。老奴亦是牢记在心,故而才不敢放二公子进屋,就怕夫人的心情会有影响。”

杨青菀瞅了瞅她,“刘妈妈确实尽心尽力了,倒是辛苦了。”

刘妈妈自然不敢邀功,只说是她应该做的。

杨青菀往里看了看,又轻声说,“我倒是想问问,川哥儿过来的这两三次,你是否往屋里通传了?”

刘妈妈摇了摇头,“老奴生怕夫人伤心,一个字也不敢让她知道,故而二公子这几次过来夫人都是不知晓的。并且也不是老奴胆大,而是夫人先早的时候与老奴聊过,说眼下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二公子和三姑娘。”

杨锦川抿了抿唇,面色到底发了白。

他忽地插了话,“不然算了,省得母亲看到我不开心。”

杨青菀却不赞成,“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如今也知道母亲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告知母亲你真正的想法。你若是后悔了也应该让母亲知道,你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何时认识到错误都不算晚,只要认错了,她自然就欣慰了。”

回头则是与刘妈妈道,“刘妈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以往的时候母亲最是疼爱他们这几个。虽这次被伤透了,可她怎么会不想见川哥儿?不过是太失望罢了,刘妈妈您总得给川哥儿及母亲一个机会。”

刘妈妈想了想,道了声是。许是被说动了,她回头往屋里匆匆瞥了瞥,终是把人给放了进去。

“只是老奴还得冒犯地提一两句,还请二公子您说话注意些。”

杨锦川嗯了一声,眸底有了感激之意,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往屋里去了。

杨青菀则是与刘妈妈做了保证,“你放心,我会在旁边看着,更何况如今川哥儿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断不会说什么过激的话。”

刘妈妈点了点头。

二人短暂说了两句之后,杨青菀便也进屋去了,她顺手带了门。

她将将走到屏风处,便听得里头传出了哽咽的说话声,忽地便顿步不前。

“母亲,我来看您了。”声音里到底是透露了震惊,再次响起的声音哽咽得更厉害了,“您、您怎么会瘦了那么多?您这样下去不行,须得听大夫的话乖乖吃药吃饭,如此一来,您的身子才能渐渐好起来,总不能叫我们担心不是?”

好半晌,才有一道缥缈的声音应他,“如今说这个有什么意义,那日你们把我丢下了,可曾想起我是你们的生母?”

就因着这句话,杨锦川泣不成声。

“母亲,那日当真是误会,姐姐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不知府里都发生了什么。见姐姐慌里慌张的,想着多半事情败露了,故而也没多想拿了包袱便跟着她走了,哪曾想到您当时还在清风斋里……”

杨锦川抽抽噎噎地解释着,包括出事那日的种种,以及杨思漪的所作所为。

事后又是谁救了自己,自己如何认识到了错误,到最后则是表达了心头的忏悔,说了以前是自己贪得无厌,不应该逼着赵氏计谋世子之位之类的。

杨青菀还是第一次见杨锦川哭得这般惨,她在屏风边站了站,终是悄无声息地退到正厅去,给他们母子二人留了说话谈话的空间。

第二零三章 事情总要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里头的言语不时会传到外面来。杨青菀并没有想偷听的意思,却不知不觉给听去了大半。

全程几乎是杨锦川在细细解释着,赵氏除了最初的那句话之后便没再开口。

估摸着一炷香的功夫,说话声渐渐歇了,只听得杨锦川低低说了句隔日再来看您,杨青菀抬头时便见一条瘦弱的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明显是擦过泪稍稍整理了一下才出来,可红红的眼圈却是遮掩不住。

杨青菀只当没看到,也没多问,见杨锦川离了床畔,她便进去看望赵氏。

赵氏面朝里躺下,身着里衣的她看着十分单薄。一动不动的,杨青菀却在猜想着赵氏这会儿估摸着正在偷偷流泪。

她心知眼下不方便说话,便轻轻说了几句,“……眼下川哥儿已经知道错了,我与大哥都不怪他,只要他能改过来便是好的。你心里也不用愧疚,至于你所计较的那些,方才你也听川哥儿说了,他是不知情的。川哥儿品性如何,你想来也十分清楚,之前过来了几次皆被挡在了门外,说是有些话须和你说清楚他才罢休。至于他自己的情况,方才我听到了些,全程都没提及,我便在这里给你补上几句。”

床上的人依然没半点动静,杨青菀却知道她在听,“他的后背受了两次鞭伤,十分严重,过来你这里的时候伤口才又裂开了,是我帮着上了点药的。爹爹下手狠,确实是对他十分失望,私以为罚得重了才能长记性。”

她稍稍顿了顿,索性把好话丑话都一并说了,“府里的这事影响十分巨大,也幸亏没造成实质的不可挽回的伤害,否则如今我不会站在这里,你也不一定会躺着。总归已成定局,这些事还是要解决,只要没到你死我活的局面,便还能努力挽回。府里已经经不起折腾,再计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只希望武安侯府会越来越好,你若也是这样想,便快些好起来。”

“……”

杨青菀说了这么多,实则是担心赵氏胡思乱想以至于自己走不出来。

她担心他们兄妹的态度,她便说她们会原谅;她介意自己那时被丢下的事,杨锦川也亲自解释清楚了。至于她后面为何要故意说杨锦川伤得严重,目的在于引起赵氏的怜悯之心。

赵氏是他的生母,对他的爱与生俱来。眼下知道他有改邪归正的心,又说清了误会,这个时候适当地扮扮可怜,保不准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青菀说完这些后,见赵氏还是没回应便没再继续。杨锦川来了第一次,接下来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是孝顺的,必然会用尽心思来哄得赵氏回心转意。

没过多久,她与杨锦川便离开了荣华园。

一路上,这位小少年十分安静,一句话都没说。杨青菀也半个字都没开口,心想着见过赵氏后,他心里应该冲击不小,便给他时间缓冲。

到了分叉口的时候,杨青菀与他道别。原本以为自己多半是得不到他的回应了,没想到他抬着红肿的双眸看着她,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谢谢。

“……您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不论是真是假,我都十分感激。我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罪有应得,待母亲好转了,我便由你们处置,不会有二话。”他顿了顿,面上却十分坚毅,“诚如您之前所说的,那次若非是大哥出手,我只怕已经没命了。也就是说,我现在的这条命是大哥给的,生死已经不由我,以后便是给你们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杨青菀折了回来,“你别胡思乱想,一切等府里的这些都有好转了再说。特别是母亲那边,你如今也见到了,心里头估摸着也知道她眼下需要什么,可别再叫她失望了。”

杨锦川拱了拱手,“我明白,这段时日我都会去荣华园陪着她,只要她能好起来,我便心满意足。”

杨青菀嗯了一声,把他看了看,才透露了关于杨思漪的事。

“你一直在自己的屋里养着,估摸着有件事还不知晓。今遭儿雁北候的老夫人又上门来了,正巧爹爹也休沐在家,便商议了四妹妹和雁北候的亲事。如今已经订下了,说是过几日会先定个亲,待五月的时候成婚。”

杨锦川的神色似一下子冷漠了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很明显不愿谈到她,很是干脆利落与她道了别,而后转身便走。

杨青菀在原地站了站,终是往清和苑走。

接下来的几日,杨锦川果真说到做到,几乎是日日往荣华园跑,有时甚至直接在那里用膳。后来,大抵是见赵氏也不是那么排斥,杨锦川便以照顾赵氏为由直接搬进了荣华园住了。

仔细数来,已经有七日的光景。

这期间,杨青菀也往荣华园跑了几次,前一次两次的还没什么感觉,后面再去的时候便发现,杨锦川对她的态度和善了不少,甚至有一回还看到他面上的笑意。

再说赵氏,听刘妈妈说她依然不大搭理杨锦川,却能感觉到有些许微妙的变化。情绪上不好说,原本每次用膳都只吃几口,如今都能吃下小半碗了。虽食量不算大,可刘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在最后一次的时候,刘妈妈甚至没按捺住激动,一把拉住了杨青菀的手,“老奴当真是高兴啊,夫人终于肯用膳了,虽吃得不多,可好歹愿意多吃了不是?这样下去的话便不用担心她的营养跟不上了。对了,老奴也发觉了,她如今能多睡半个时辰,亦是天大的好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呢……”

刘妈妈的眼眶已经濡湿,她叹了一口气,“三姑娘说得对,天下哪有母亲不疼自己孩子的道理?让二公子过来走走是明智的,夫人虽嘴里不说,心里肯定是被宽慰到了。”

杨青菀也露了笑。

刘妈妈所说的这些当真是好消息,她也总算能喘口气了。再者,清风斋的那位也担心这里的情况,他若是知晓了,定也会高兴。

刘妈妈又叽叽喳喳说了些荣华园这边的事,杨青菀静静听着。没一会,因着里头那位要需要吃药了,刘妈妈朝她福了福便进屋去了,她亦是离开了荣华园。

第二零四章 你帮我这一次

隔日,田霜便上武安侯府来了。

杨青菀这几日一直在等她,见她来了还取笑她,“我还以为那次在我大哥那边吃了瘪就不敢再过来了,还想着要不要过去你府里安慰安慰你,幸亏你今日来了。”

田霜笑骂道:“去你的,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从你们侯府回去的隔日正好是我太姥姥的寿辰,我们便一同回了祖屋呆了四五日。这不,一回来我便往你这次跑了。”

她兴冲冲地凑了过来,“这几日你们府里没发生什么吧?你大哥那边应该也没出什么岔子吧?”她十分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杨青玉的身上,登时便轻轻皱了眉,“也不知他伤养得如何了?不成,我得过去看看他。”

话是这样说,田霜却吸取了教训,并不敢直接往清风斋跑。

她摸了摸下巴,十分惆怅,“青菀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之前尚能拿那位的婚事当幌子过去找你大哥,眼下亲事都定下了,我现在可要用什么借口才不会引得他的怀疑?”

杨青菀这段时日的注意力大半都在荣华园那边,哪里有心情帮她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当下便义正言辞与田霜讲道理,“这种事还须你自己想办法,想抱得美男归,总得有所付出才作数。我大哥也称得上陌上人如玉的那种,费点功夫和心思是应该的。”

田霜大抵是因着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十分赞成杨青菀所说,“有道理,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反过来也是一个理儿,你大哥值得。”

有丫鬟端了茶点瓜果上来,其中有一块糕点是近来小厨房那边新钻研出来的,杨青菀吃着感觉不错,便亲自递了一块到田霜手里。

田霜咬了一口,颇有些心不在焉,杨青菀自是知晓这个小妮子的心思已经飘到清风斋那里去了。

她轻咳了一声,身边的这位才回过神来。她明显出神得厉害,眼神略有些迷茫地把杨青菀看了看,“唔,你方才有跟我说什么吗?”

杨青菀都要气笑了。

“如今府里的事儿也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已经能腾出时间来,你是否已经考虑好何时去找妍妍了?”

田霜稍稍提高了声音,“妍妍?”显然是把这茬事给忘了,她自不会承认,嘴硬道,“……我以为你还要等上一阵才能好,倒是没想到这么迅速。”

她扯了几句之后,总算集中了精神。

“不如我们早些过去吧?我亦是想快点看到妍妍,也不知这个小丫头如今怎样了?长高了没有?胖了没有?”

杨青菀点了点头。

三言两语之后,二人便商定再过五日也就是正月二五的时候启程。

这还没聊上两句,田霜又凑了上来,意思很明显,她一时半会找不到去清风斋该用什么借口,便想让杨青菀寻个由头带她过去走一遭。

对此,杨青菀并没马上答应下来,“上回因着带你过去,我已经被我大哥训了一顿。一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直接去男子所住的院子不大好,生怕影响了你的清誉……”

她话还没说完,田霜便叠声否认,“这哪里会,更何况我也愿意把清誉毁在你大哥的手里啊。”

杨青菀觑了她一眼,亏得她已经对她会说出石破天惊的言语有所准备,“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

田霜闭上嘴。

“二来,我大哥一向洁身自好,亦不喜欢有陌生女子无缘无故闯了他的地方,如此会扰了他的清静。”

田霜蹙了蹙眉,忽地一笑,“我就喜欢洁身自好的美男子。”

见她说完了,她便又开始了另一轮惨绝人寰对杨青玉的疯狂夸奖。神情之得意之自豪,仿若杨青玉已然成了她的夫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杨青菀不想再受她荼毒,果真寻了个借口去了清风斋。

去的时候屋里不期然又撞到了大丞相在,正和杨青玉在下棋。

对此,田霜十分困惑,因着跟前是能一手遮天的大权臣,也不想在杨青玉跟前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前一秒她还端着矜持的模样笑着,下一秒见下棋的二人顾及不到她们,迅速与杨青菀耳语,“不是,沈大相爷这是把家给安在了清风斋了不成?我前后来了两三次,皆是看到他在,看他们这副模样,应该交情也不错的。”

杨青菀点了点头,“他们确实关系很好。”回头则是替那位祖宗解释了两句,“这次我们府里所发生的事情,相爷实则在这里头出了不少力,因此倒是混了个脸熟。再加上他还拿北上治涝那件事为幌子,如今不仅清风斋来去自如了,就连侯府大门的进出也是畅通无阻了。我爹爹以前得知他来,当真是恨不得能一路作陪,现在可好,偶尔会过来打打招呼说说话,后来便拿不打扰相爷办事为由都不出面了。”

田霜得知了前因后果,对这位她原本视为‘眼中钉’的大权臣增了不少的善意,“这么说,相爷是站在你大哥这一边的,这次也帮了不少忙?唔,那便是真正的朋友了,我突然看他十分顺眼。”

她道完,却又忍不住愁眉苦脸,“可顺眼归顺眼,他这样霸占着你大哥,我可怎么办?”一面看着那二人在下棋,一面有些心急地问杨青菀,“你会不会下棋?”

杨青菀答得不假思索,“会是会,但是……”

她以为田霜看杨青玉喜欢下棋,是想要让她教她。谁曾想,身边的贵女忽地提高了声音,略有些兴奋道:“什么,青菀你看着相爷下得好,也想与他下两盘?这不大好吧?”

田霜的这句话即刻就挑起了那位祖宗的兴致。

“唔,你真这样想?”沈凉昭从棋盘里抬起头来,唇边带笑,“那敢情好,等这盘结束了,你便替你大哥上来玩两盘。”

杨青菀:“……”

她给田霜递去了白眼,正要拿借口拒绝,身侧的人忽地可怜巴巴地与她说话,“我好不容易得来了与你大哥的相处机会,你行行好,看在我们是共患难的好友份上帮我这一把?只要你拖住了相爷,回头你想如何我都满足你。”

第二零五章 独处的机会

杨青菀咬了咬牙,道了句这可是你说的,便应下了,“也成,我之前看相爷下过了好几回棋,倒是想和相爷讨教一二。”

那位笑睇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杨青玉与沈凉昭便结束了战局。这次,杨青玉输了一子,即便如此,田霜自然是变着法子夸了一通。

杨青玉的那张俊脸都被夸红了,就连沈凉昭都笑得很微妙。

待杨青玉起身后,田霜便寻了个适中的话题与杨青玉搭上了话;而杨青菀则是硬着头皮坐上了之前杨青玉的位置,见田霜总算缠着别人去了,她不由轻呼了一口气。

沈凉昭见了,抿笑不语。

杨青菀是会下棋,但实则棋艺不精,再加上自己并不是特别上心,开了两盘皆是输了。

杨青玉在旁观局,田霜虽看不懂,可抱着要接近他的心思,自是十分矜持地伴在一旁。她生生忍了两盘棋的功夫,目光一直都锁在棋面上,实则心思早已经好几转。

她可不想看人下棋,心心念念着能和杨青玉独处,如此也才好培养感情。

可要独处哪里那么容易,田霜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到了个适宜的话题。

她温温婉婉开了口,轻声细语的,“杨世子前阵子去了北上治涝,也不知有没有去过朝阳街坊?那处是南穆王的地儿,但因着与南穆王家的小郡主熟识,我与青菀正打断过几日一道去看看她。可因着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哪里比较好玩,正好想起您之前去过的地方离南穆王的封地不远,也不知你是否去过,我便多问了一嘴。”

杨青玉原本认认真真看着棋盘,听得田霜这么一番话,即刻道:“治涝这个事很麻烦,忙前忙后的,有时候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哪曾有时间上南穆王府去做做?”

他答完之后,便把杨青菀望了望,“三妹已经决定了?忽然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没提前说一声,我都没点思想准备。”

杨青菀正好落下一子,笑着告罪,“……这个决定也是今日我们二人才商讨下来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您和爹爹说一声?左右府里的环境如今也好了许多,就当是去散散心,不然再在府里待着估摸着要憋坏了。”

杨青玉想了想,倒是没反对,“这个也是,你以前便喜欢到处跑的,连爹爹对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阵子你都是乖乖在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出门在外的,可要注意安全,不要闯祸。”

田霜总算得到了插话的机会,“杨世子放心吧,我们结伴去的,彼此也能相互照应,我也会护好青菀。”

杨青玉道了句那就麻烦田四姑娘之后,身形一动便站了起来,“因着南穆王所在的封地有些地方的景观和风俗都很有趣,我记得我这里有一本相关的山河志,里头讲了不少关于南穆王统治之下的那片城池的风土民情。既然你们打算过去玩一玩,我这就把这本山河志给找出来,好给你们参谋参谋。”

说罢,身形倾长的武安侯世子便转身朝后走,田霜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机立断跟了上去,“那敢情好,若非是杨世子提了这么一嘴,我还不知有相关的书籍。那我自要随您同去,先把那本山河志给好好翻一翻了……”

杨青菀抬眼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道身影,眸里又隐隐闪着兴奋的光亮。

沈凉昭见了,唇角也跟着往上翘了翘,“瞧你这出息,连自己亲哥哥的热闹也要凑。”

杨青菀登时就不赞成了,“相爷您不知晓,大哥素日里都是稳重温和,仿若天塌下来也不着急一样,鲜少能看到他被缠到吃瘪的时候。如今来了个热情主动的田霜,压根就没把那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我总觉得大哥面上看着能保持镇静,实则心里是遭不住的。故而我就这样瞅着,看他什么时候会破功。”

她说到最后都笑出了声,压根就没察觉到自己如今在沈凉昭跟前的一言一行不知要比最初的时候放松自然了多少。

以前不论如今最先想起的便是这位大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事事都会十分注意;如今倒好,话渐渐多了,小动作也都没什么顾虑了,仿若把他当普通的公子哥一般。

沈凉昭摸了摸下巴,“……其实青玉也不总是那样。”想了想,又觉得杨青玉在与自己的弟弟妹妹接触的时候应该也是会刻意营造出正面的兄长形象,他所能看到的,跟前的这位贵女未必也能知道。

他终是没说下去,倒是附和道:“也是,他估摸着还是第一次遇到会主动接近的姑娘家,只怕有得摸索应对的策略,按理说确实是有看头的。”

“相爷倒是了解大哥。”

“……”

二人就这般窃窃私语了一会,说是去拿山河志的杨青玉却没能再回来。若是侧耳倾听,但是能听到田霜浸着笑意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偶有杨青玉回应的沉稳声音。

如今耳边清静,杨青菀的心情跟着好了不少,她窃笑道:“田霜倒是个有办法的。”

杨青玉回不来了,也就是说田霜争取到了二人独处的机会,也就是说,这次田霜赢了。

沈凉昭望了望她,轻轻地笑,一面抬手下了一颗黑子,一面状似无意地问,“这次怎么会想到去南穆王府了?路途遥远得很,从京城过去估摸着得赶上几天几夜的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吃得了这个苦?真想玩的话,附近就有好些地儿适合,赏赏花看看山水的倒也算是陶冶情操。”

杨青菀没多想,“之前小郡主来京住了一段日子,倒是和我们玩得很好。前阵子特意给我和田霜写了信,邀我们过去玩,怕是想我们了。就为了这事,田霜过来找我商量,左右眼下府里也消停了,我也没什么事,便与田霜决定过几日便启程过去看看她。路虽远,但是我们也不着急,走走停停的,权当路上一并看风景,无须赶着,倒也谈不上什么苦不苦。”

第二零六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倒是想得开。”沈凉昭不甚走心地应了一句,催促她快些下子。

回头见跟前的这名贵女就此打住了这个话头,他把掌心里的几颗黑子捏了又捏,才又隐晦地提了提,“这南穆王对你的态度不清不楚的,你若是无事应尽量避着。哪怕是与小郡主交好,可你这一去,人便在他的可控范围内,对你来说可不如在侯府里这般自由自在的了。”

杨青菀这才听明白跟前这位爷的意思。

她登时想起了最初的时候,这位祖宗甚至还误会她喜欢南穆王的事,当下便解释,“……诚如相爷所说,南穆王有妻女,而我出身侯府,自是不可能和他会有什么纠缠。”杨青菀这般解释着,不知怎的,忽地一股耻辱感涌上心头,“我实则很早的时候便与相爷您说过,我与南穆王之间清清白白的,不曾有过任何事。您之前莫名其妙地以为我喜欢南穆王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是这般认为,当真让我十分意外。”

杨青菀不免把以前的事情回忆了一回,面上有了些许的发热。

若是放在以前,她的反应并不会这么大,也不知如今是不是和相爷熟了的缘故,倒是听不得被他冤枉了。

她几乎坐立不安,想了想,忍不住又补充,“我一个清白贵女,如何会去喜欢一个比我大那么多的人?再者,像我这样身份的姑娘,哪怕是真要嫁人,那也应该是当正妻的。这一条一条的下来,那位主都不知被排除到哪里去了。”

沈凉昭其实没恶意,他之所以会提上这么一嘴,实则只是一番好意。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也不认为你喜欢他。”他忆起了杨青菀及南穆王都在的场合,后者的目光总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说南穆王对跟前的这位贵女没存什么心思他半点也不信,“……只是听说你要去南穆王府便多说了两句,让你多注意些。”

杨青菀却不理他,把头往一旁扭,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沈凉昭见她的耳根子都红了,意识到自己把人给惹着了,手里头执着的黑子一时不知要如何放置,只得把手收了回来。

他摸了摸鼻头,一向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大丞相,破天荒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好了好了,你不要生气,不然你就当我没说过如何?”他顿了顿,见跟前的贵女还是不理睬他,只得又软下了声音,“……你身份尊贵,样貌亦是一等一的好,就如你自己所说,以后的夫婿自然是人中龙凤。那位别的暂且不提,就冲着他已经娶妻生子这一点就配不上你了。若真的有想法,那也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沈凉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轻声细语地哄着个姑娘家。说完之后,心里头自然还是忐忑,委实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有没有效果。

他用余光把身侧的人瞥了瞥,正好见她扑哧一声笑了。

“相爷以后还是注意措词的好,小心被别人听了去告到南穆王那边去。”

癞蛤蟆?也亏得这位爷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南穆王。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下棋,断断续续的,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待田霜与杨青玉待够了之后,她才把人给还了回来,说是时候不早她得先回去了,而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田霜要走,杨青菀自然跟着一道撤退了,屋里便只剩了沈凉昭与杨青玉在。

彼此打趣了几句之后,二人便说起了正题。

“你倒是胆大,我们暗地里在查的事估摸着与他有关系,还敢放三姑娘过去南穆王府玩。”

沈凉昭一面说,一面拿起了茶盏,很是悠闲。

杨青玉的面上也不见得多紧张,“你也说了,是可能有关系并非一定是他。再者,你在旁边听着,并没提醒我或出来反对,可见你亦是觉得他应该不会为难她们。”

沈凉昭笑了笑,慢腾腾饮下了半杯的茶。

杨青玉也跟着捧起了茶盏,“不管怎么说,小心一点总没错,届时我给安插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一并跟着。”

沈凉昭答了一句也好,便没再多说。

这次,他在清风斋待的时间不似素日那般久,杨青菀及田霜才走没一会,他喝完茶便也离去了。回的并不是他的相府,而是宫里的政事堂。

近来国务多了不少,桌几上还堆攒了不少还没处理的奏折。沈凉昭坐在案台后,瞅着跟前垒得极高的诸多奏折,心道今晚估摸着要忙到深夜了。

果然,政事堂的烛火一直燃到了三更,颜七作为他的贴身小厮,前前后后倒是给他添了几次的茶水以及研了不少时间的墨,困得直流眼泪。沈凉昭见状,便让颜七不用等他,若是困了便先找个地方眯一眯。

这样的事情颜七遇到了不少次,当下也没推辞,抱着他备在政事堂里的被子便自觉地寻到角落里的一只贵妃椅睡去了。

沈凉昭处理完所有奏折的时候,离着天亮只剩两个时辰。他把所有的奏折都分拣好了之后,才起了身,往政事堂隔壁的屋子去了,准备趁着这段时间眯上一眯。

隔日因为要上朝,自然是起了个大早。即便如此,沈凉昭却是精力充沛,那张白玉脸上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的倦意。

他身着丞相朝服,衣冠楚楚,神色肃穆地立在文武百官跟前。陆陆续续有好几位大臣出列汇报国家大小事,他安静听着。

这个过程估摸着持续了半个时辰,随着盛公公的一声退朝,文武百官便浩浩荡荡走出了宫殿。

将将出了殿门,六部的十来位官员便一并被沈凉昭留了下来,一道去政事堂议事。

说的话题是围绕着死去的东平侯。

东平侯的死离现在已经三个月有余,他本是一个小诸侯王,因着妻妾争风吃醋,他过去劝架的时候据说被寻死觅活的小妾给失手刺中了心脏,人当场就没了。

可发妻却揭发不是这么一回事,是小妾勾结他人故意害死东平侯。当天夜里,发妻就被灭了口,而小妾则是以死证了清白。

也就是说,重要的两个人全死了。

第二零七章 毒舌的兵部尚书

东平侯的死因扑朔迷离,原本应该算是家丑一桩,可因着东平候夫人及小妾亦是死得蹊跷,发妻还留下了那样的只言片语,到底是引起了沈凉昭的注意。

众大臣自是各抒已见,有诸多不同的观点,不论都说了些什么,起码有一点是统一的——东平侯的死因不简单。

政事堂的门紧紧关了许久,临到午时的时候人才散去,只留了六部的几位尚书继续说事。

沈凉昭听了半日的讨论,眼下眉头紧拢。两侧的太师椅上倒是分坐了两排的六部大臣,没人说话,只拿眼不时把上首的那位大权臣望了望。

最终,兵部尚书小声问道:“……东平侯这个事,相爷眼下有什么见解?”

沈凉昭抬了他一眼,神色内敛。

“众位也知道这桩事不简单,想真真正正揪出他背后的那位还得花时间。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几点需要安排一下……”

沈凉昭张口便把心头已经形成的谋略与众大臣说了说,待安排妥当了,他才慢悠悠喝下了半盏茶水润喉。

“……眼下便只有这些,其他措施需得看看后续再另作安排。若是有异议可直接提出,若是没有,这事儿便先到这里,各位散了吧。”

众大臣自然没异议。

沈凉昭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眸光深邃。他又坐了坐便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昨夜伏案太久再加上没怎么睡,到底是脊骨肩膀有些发酸。

走到门口的时候,冷不防听到外面的庭廊上传来了轻微的交谈声。

他即刻挑了挑眉。

政事堂可是议事办公的地方,在这里说的话他当是可以听的。

……更何况这处是他做主。

于是,沈凉昭端着只茶盏,靠在门后很是明目张胆。他往外看了看,倒是认出了外头那对穿着朝服的父子——兵部尚书及户部郎中刘崔城。

“爹爹,这次相爷不是说会派人去往东平侯的封地调查一下情况吗?虽已经定下了人,儿子却也很想跟着去,您能否再跟相爷说说,也让我跟那位大人一道去?”

刘崔城刚刚说完,刘尚书便瞪起了眼睛,“胡闹,人家是过去办正经事,好坏都不可预测的,你一个户部的人去那里做什么?还不得给人添乱?”

刘崔城自然不同意自家父亲的说法,“爹爹此言差矣,我虽是户部的一员,却也是效力朝廷的,查明东平侯相关的事自然也是我的职责。再者,我在户部好几年了,也没干过什么十分紧要的差事,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哪怕只是跟着去看看也是好的。这一趟去了,总能学到不少东西,您应该也想我有出息,可这出息并不是想想就有的,您不能总担心我的安全故而让我在户部养着,实则对我没半点好处,我也想做一个如相爷这样的大权臣。”

刘尚书默了默,似是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么正经上进的言语,“你是真这样想的?”

刘崔城信誓旦旦,“自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他顿了顿,忽地拿目光飞快地把刘尚书瞥了一眼,声音低了低,“……再者,堂妹田霜说想要到南穆王府做客,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下子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老太爷不大放心。而东平侯的封地正好离南穆王的不远,我若是跟着去了,一来可以学习到很多东西,二来堂妹那边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我亦能照应一下,这样的话老太爷也就不用担心了。”

门后的沈凉昭正慢腾腾地吹凉着手里头的热茶,闻言,动作随之一顿。

他想起了昨日在清风斋所听到的那些,去南穆王府的可不止田霜,还有武安侯府的嫡出姑娘杨青菀。

而这位刘郎中,他若是没记错,最开始可是跟杨青求过亲的,不过被拒绝罢了。

他又想起某次无意中听人说到刘郎中是个痴情种,虽被拒了婚,实则心里头还念着人家杨三姑娘。

这么一串连起来,沈凉昭即刻就悟了出来,敢情这位刘郎中说了这么多,实则是为了人家杨三姑娘?

思及此,他便悠悠往外头投去了一眼,正好看到刘尚书在数落刘郎中。

“之前说得那么好听,我还以为是真的,原来还是因为贪玩。你想去玩就说一声,这般拐弯抹角做什么!”

说完见四下里无人,刘尚书又恨铁不成钢道:“你也不要总念着人家杨三姑娘,她若是对你有那么点心思,上回便不会拒了你。既然你们成不了,你便不要去纠缠人家,省得讨人嫌。你虽然长得没人家好看,也没人家有出息,还什么都不会,但是想娶个妻也不难……”

刘崔城震惊地看着自家父亲,压根就没想到一向号称老好人的兵部尚书毒舌起来连自家儿子都抹黑。

他虽不像当朝大丞相那般才貌双绝权势滔天,可起码要比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好上许多,在自己的父亲眼里怎么就被嫌弃成了这样?

其他的暂且不说,关于杨三姑娘的一些事,刘崔城定要给澄清了才成。

“爹爹您不要乱说,您也知道杨三姑娘拒了我,以后这种事不要说了。我只是把她当朋友看待,这世上又不只有情情爱爱这种关系,您不要总拿老思想看我……”

“……”

沈凉昭在门后听得津津有味。

他自也听到了刘崔城后面的那些解释,却不置可否。

虽说他还没碰过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可却听人说过,真喜欢上了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快就能把人给忘了?

就如同刘尚书一般,他也觉得刘郎中是在自欺欺人。

眼见着那对父子似是谈妥了,欲要往政事堂来了,沈凉昭便回到了案台后。

将将坐稳,去而复返的刘尚书便进来了。

他行了礼后也没啰嗦,直接进入了正题。

“……犬子不才,得知这次相爷派人去东平侯的封地就近调查一事,便想着能跟随左右学个一二,不知相爷能否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零八章 开窍

刘尚书果然为刘崔城的那点小心思求到了沈凉昭的跟前来。

沈凉昭哦了一声,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装模作样问了几句后便爽快应下了。

“虽说刘郎中是户部的人,与这桩事实则没什么关系,可他能有这份学习的心委实难得,跟过去看着学着也未尝不可。”

刘尚书赶忙道谢。

沈凉昭轻咳了一声,又补充,“……刘尚书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得跟刘郎中说一声,他若是跟去了要听从指挥,不要擅自主张。若是有发现哪里不对劲,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刘尚书连连称是,直到跟前的这位大权臣交代完了才告退。

他前脚刚走,后脚沈凉昭便从善如流地跟到了门口处,正好看到刘崔城神采飞扬的模样。

“相爷果真答应了吗?那敢情好,儿子定不会让相爷失望的。”

刘尚书却对他没信心,肃着张脸提点他,“……你悠着点,这个差事不似平日里所接触到的那些,很是锻炼人。我会去帮你说也是想着你能慢慢接触这些,以后才会有真才实学,渐渐能独当一面,你一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这事做好。”

刘崔城郑重行了礼,“儿子记住了,绝不会掉以轻心。”

刘尚书到底有点欣慰,转头又想起之前那些糟心的谈话,忍不住又要多说,“至于杨三姑娘……”

他刚刚起个头,刘崔城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截下话头,“爹爹,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我如今当真对她没半点非分之想,只把她当朋友看待。我这次办案为主,只是堂妹和杨三姑娘结伴去那么远的地方,没个人照应不合适,所以方才才会和您提上这么两句,不成想,您竟一门心思记着这点小事!”

“若真如你所说,那次被杨三姑娘拒了之后你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当我没长眼睛吗?”

“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了,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提这个并没有意义。”

“……”

差点跳脚的刘崔城与固执的刘尚书就这样,一面斗嘴理论一面渐行渐远。沈凉昭这才从门后走了出来,看着那对父子的身影若有所思。

此时颜七正好走了过来,还不待他开口说话,沈凉昭便往里走,顺便喊上了他。

“颜七你过来,我们说说话。”

颜七愣了一瞬,见自家爷面无表情,心里头又是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大事不妙。

他鲜少见到自家爷这样的神情,伺候了这么多年是有见过那么几次,几乎都是伴随着大事。

颜七登时紧张了起来,跟过去以后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长了一张白玉脸的大权臣。

沈凉昭坐下后将将抬头便看到颜七紧张兮兮的模样,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你做什么?难不成你有要事要禀?”

颜七忙摇头,等了一会却是没了下文。

他小心翼翼地问,“爷方才不是想说说话吗?您是想说什么?”

沈凉昭保持着撑头的姿势好一会,才让颜七再靠近一些。

“你可有喜欢过人?”

颜七一下子就被这个问题给问懵了。

他自小就伺候在这位主的身边,几乎是事事都离不开他,他哪里有那个时间去喜欢人?

颜七惭愧地摇了摇头。

沈凉昭想了想,只得作了个假设,“假如你喜欢一名女子,求了亲却被拒了,你会不会因此就移情别恋?”

颜七恍然大悟,“原来相爷问的是刘郎中及杨三姑娘……”在沈凉昭凉凉的目光中,他识相地把后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我觉得这个看人,万一遇到个痴情种,那便有可能要喜欢人家很久。可要是遇到个洒脱的,伤心个几日也能把人忘了,再觅下一春。”

沈凉昭望了望他,没说半个字。

想了一会,面上还是没什么神色。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才状似无意地说了话。

“我平日因为忙国事,委实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不大注重,如今倒是有些好奇,若真喜欢一个人,究竟都会有哪些表现?”

颜七没实战经验,却是八卦的好手。不论话本,还是村口街巷的男女之事都听说了不少,甚至还有些府里的下人看着他好亲近,主动跟他诉说感情之事的。

一时之间听到这个问题,顿时觉得自己十分有把握。

“爷没喜欢过人大抵是不知晓的,小的正好听许多人说过类似的话题,倒是总结了一些。”颜七轻咳了一声,神色十分正经,“据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心里眼里便会念着那个人,做什么事都有她的影子,看到别的姑娘便会不自觉拿她作比较,认为无人能比她好。会不由自主想到她,想看到她,想她的一颦一笑,甚至连她发飙打人骂人了,您也会觉得她打人的姿势最好看,骂人的词语不禁动听还用得妙……”

颜七侃侃而谈,沈凉昭托着腮,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跳漏了一拍。

他觉得颜七说得太夸张,可是有些地方似乎适用于他。

他以前只会觉得杨青菀长得很好看,如今去清风斋的时候总想着能看到她。

这些时日不欺然撞见她撒娇或者软乎乎求饶的模样……很是赏心悦目。

甚至想着她看过他的身子,虽不是故意的,但是应该对他负责。

颜七还在激昂说着喜欢的话题,沈凉昭却是瞬间变脸,手一挥便让他停下。

他揉着额,“你吵得我头疼。”

颜七委委屈屈闭上嘴,他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跟前这位主问的,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给爷排忧解难?

沈凉昭又不知道颜七在想着什么,忽地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过个四五日,我要去南穆王府走一遭,你若是没什么事可以看看需要带上什么东西。”

颜七当下便迷茫了,“不是,这里哪离得开您?更何况好端端的,爷怎么突然有这个念头?”

沈凉昭义正言辞,“别看我去的是南穆王府,实则主要是去处理东平侯的事。这桩事已经拖了好几个月,总要快点解决了才好。因着十分棘手,我便亲自过去看看。至于政事堂这边的,我会跟殿下说好,不过是去个几日,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颜七十分佩服,又想起他肯定要随行的,就仿佛是出去玩一般,登时喜滋滋地下去收拾了。

第二零九章 迷了眼

沈凉昭决定也去南穆王府的第三日,杨青玉便听到了风声。见他近来因为要离开京城好几日故而着手安排着各项事情连清风斋都不来了,杨青玉便寻了个由头去相府走了一趟。

一到地儿便直扑书房。

他实则走这一趟也是有事要谈,聊完之后硬是忍着好奇喝完两杯茶之后才问了他要去南穆王府的事。

“……我若是没记错,东平侯的那事你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一条在明一条在暗,已经是十分保险。你作为当朝大丞相,按理来说只需坐镇朝堂便好,何曾需要你亲自深入虎穴?”

沈凉昭从手里头的案卷中抬起头来,“那位狡猾得很,否则也不会明里暗里调查了那么久也没找到能定他罪的证据。我实则早就想着要过去看看,只是一直忙于政事,委实脱不开身。你现在伤也好得差不多,我若不在你也能帮衬一二,我离开几日便没什么问题。”

杨青玉是个谦谦君子,素日里自然不会吃饱没事干去折腾打听别人的八卦。可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来往甚密的相爷,更何况他条件很好却又是寡人一个……他觉得这位祖宗此次有这等决定十分可疑,直觉估摸着是要铁树开花。

虽然这个开花的对象极有可能是他家长得好看又能干可爱的宝贝妹妹,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奇心。

“你当真是因为这个才去的南穆王府?”杨青玉已经极力在克制,可因着这个八卦实在太大,他一向内敛的眼神熠熠发亮。

他自然不能直接说出他心头的怀疑,只能十分迂回地问了问,“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认识多年了,这当中的情谊自然足够我伸个手帮着推一把。”

好吧,他其实也是在试探这位的心思。

沈凉昭哪里会听不出来,他把跟前笑眯眯的这位瞅了瞅,想到以后多半也要跟着唤上一声大哥便觉得头疼。

他不自觉揉了揉额,“你只需要帮着盯住朝堂就行,其他的我自己能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看着十分冷静,实则心里头七上八下。他想起最初的时候,当真把杨青菀得罪得厉害了,不仅误会人家喜欢南穆王,还把她当成害了徐如兰的凶手,甚至还不假思索打了她一掌,

气得她一度不想理他。

沈凉昭想到这里,头就更疼了。

他走了神,连杨青玉后来又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为此还被杨青玉埋怨了两句。

“我在跟你说要紧事呢,你这魂儿都跑九天去了,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杨青玉说是这样说,其实心里头亮堂得很,怎么瞅都觉得这位祖宗有些为情所困的意思。

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当真不需要我帮你?你知道有些事我可是占了十成十的便利啊。”

沈凉昭很有气概地回绝了,“我能行。”

回头则是想起了家里的老母亲,忽地心头涌起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母亲倒是一直很喜欢杨青菀,在他面前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一说到她便笑得不见眼睛。那个时候他与她还接触得不多,她的名声也还没好转,可母亲就是对她赞不绝口,他一度觉得自家的这位主被杨青菀的那副神颜给迷了眼。

……谁知道竟是他给看走了眼。

沈凉昭坐在案台后,不免又发起呆,想着自己该如何在她面前修复自己的形象。

他做事其实一向十分严谨,也不知怎么的,在杨青菀跟前接二连三地马前失蹄。

杨青玉陆陆续续又说了些,到头来发现竟又被无视了,到底是给气笑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跟前这位爷短短时间里两次走了神,就仿若陷入爱情里的毛燥小子。

心道他这种状态是别想聊下去了,十分自觉地闭上嘴。正欲转身告辞,那人却是唤住了他,从案台后走了出来。

“我确实是有点事需要你配合一下,就如同你方才所说的,我们都认识了这么久,你不至于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杨青玉双眸一亮,心想着总算被他等到了这一日,还不待他调侃上两句,又见那位长着张白玉脸的大相爷说道“这次你府里出了那么多事,我从头到尾,明里暗里可帮衬了不少。你若是想说点什么话,还是得好好想一想再开口。”

杨青玉“……”

他就这么被反将了一军,也就没了笑话两句的心思。

二人稍稍聊了聊,便一道出了门,回了武安侯府。

将将进了清风斋,杨青玉便斜了身旁的大权臣一眼,回头遣人去清和苑请里头的那位主过来。

没多久,杨青菀便到了。

里头的两位正在谈笑风声。

见美貌贵女已经跨过门槛袅袅婷婷走了进来,沈凉昭的目光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了过去。

私以为她走路的样子十分好看,摇曳生姿。

他这样想着,目光便显得直接了起来。

杨青玉见状,即刻轻咳了一声权当提醒,“……你倒是收敛一些,堂堂一个相爷,倒是表现得如色狼一般。”

沈凉昭被噎了一噎,他还是头回被说像个色狼。可眼下那笑得眉眼弯弯的姑娘马上便要到了跟前,他似一下子被迷了眼,仿若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杨青菀哪里知道跟前两位公子哥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上前便是先行礼,而后才是入了座。

因为沈凉昭来得勤,杨青菀不知不觉中已经不把他当客人相待,在他跟前并不拘谨。正好有些口渴,接了丫鬟递过来的茶水便先抿了一口才开口说话。

“怎么的,大哥将将回府便唤人把我叫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凉昭坐在一旁,目光不知不觉便落在贵女那红艳艳的双唇上,越发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

杨青玉却只想揉额。

他瞅着身边这位的种种表现,到底有些感慨。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位俊俏的大丞相称得上十全十美,普天之下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如今他在家妹的跟前却表现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这和素日里杀伐果决的作风相差甚远……足以称得上是猪队友一个。

第二一零章 相爷的套路

杨青玉生怕沈凉昭再这般下去要坏了事,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接了个话题。

“我若是没记错,你后日便要启程去看小郡主了,东西可否带全了?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和我说上一声,我这个当大哥的自然会尽力满足你。”

杨青菀笑了笑,“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是出门去玩一玩,哪里需要再准备什么。”

杨青玉嗯了一声,“我给你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这路途遥远的,就怕途中会遇到什么意外,多带点人是有必要的,不然爹爹和我都要担心。”

杨青菀应了声是,又乖乖巧巧抿了一口茶。

杨青玉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如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了,看我这个脑子,竟是给忘了事。”他装模作样地把头往沈凉昭的方向扭,“我若是没记错,相爷应该也是准备往南穆王府去一趟的,也不知时间上有没有冲突?若是差不多时间自然是最好的,你们一同去的话正好有个照应,也不知相爷会不会介意?”

杨青玉后面这句话问得都有些调侃的意思。

怎么可能会介意,依着他的火眼金睛,这位爷眼下正想尽办法与这次家妹的行程搭上点关系,从而名正言顺地与她一道行动。

果然,那位爷即刻就恰到好处地接了话,“……正好因着有些公事需要往那里去一趟,三姑娘若是不介意但是可以结伴而行。就如同青玉所说,正好能有个照应,你虽和田霜一起,也有护卫跟着,可始终是姑娘家家的,若是一起走更安全。”

他道完以后,十分矜持地问了问杨青菀,“三姑娘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沈凉昭面上看着很温和冷静,实则很担心被杨青菀给拒了,他索性又添了几句,“我身手还不错,大概一打三不成问题,身边一直都跟着几个暗卫,皆是一打五的好手。若真遇上事,我自保不在话下,其他人便都能用来护着你们两个。”

杨青玉十分配合,当下便满口赞成,“这敢情好,从京城到南穆王的封地路途遥远,谁能预料到一路上都会发生什么事?有相爷这些话,我心里头倒是安心许多。”

杨青菀一听说,却是不敢直接答应下来,“这怎么好意思?相爷是百官之首,自然是护卫的重中之重,怎能把活命的机会都让给我们?如此一来,相爷若是出了意外,我与田霜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她道完以后,见自家兄长也没给表示,即刻便与他说起悄悄话,“……大哥,我觉得这样不大好,相爷是个什么人啊?我与田霜怎能与他一路?”

杨青玉还以为家妹是怕连累了沈凉昭,正欲把这位当朝丞相给吹上一吹,谁料那美貌惊人的贵女顿了一顿又继续说,“相爷因着身份贵重,是个在朝堂上能呼风唤雨的人,只怕明里暗里都有不少政敌之类的,暗杀他的人应该不少。这一路上若真与他一起,怕是我和田霜连睡觉都不安稳,更何况小命?故而,我倒是觉得分开赶路比较好,相爷走他的,我们走我们的,若是放了风声出去,保不准相爷那边吸引了全部的火力,我们一路上就十分安全了,您以为如何?”

杨青玉愣了,委实是没想到家妹分析问题的角度竟是这般刁钻,他小心措词,“其实你的想法也并不是那么正确……”

不待他往下展开,一个声音冷不防地插了进来,“三姑娘似乎对刺杀之类的有什么误会,我去办个事还不至于敲锣打鼓通知所有政敌,更别说什么刺客了。我虽然身手还行,却也是希望能不引起注意,毕竟我是去办事,而非是出去当个活靶子。真遇到的话,也不会是一窝蜂的刺客,依着我手下的实力,只怕还没靠近就先被解决了。故而你的担心委实是有些多余,还不如你们路上遇到什么强盗山贼的机率大。”

杨青菀压根就没想到她与自家兄长的悄悄话就这样被听了去,自是有些窘,窘过之后才计较道“……相爷怎么能偷听我们的谈话?我明明是压低了声音。”

她有些挂不住,一下子就脸红了。

她话里话外表达的都是相爷会拖累她们的心思,却是当场被抓了包,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去圆场。

偏偏沈凉昭脸皮极厚,“我们都坐在一处,彼此之间离得都不远,虽说你声量低了,可我想听清楚也不吃力。”他抬了她一眼,忽地露了个落寞的神色,“哪曾想到你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言语,我一片好意倒是被你理解成了这样。你既然不愿意,那直接说便是,我也并不是非要和你们一道去,无非就是怕老侯爷和青玉不放心你们两个小姑娘,故而提出了这么一个意思。”

杨青玉原本是要帮着说上两句的,眼下见相爷这般不要脸,一张嘴便把自己变成了黯然神伤的“受害者”,顷刻间便扭转了局面,他索性在一旁看热闹。

杨青菀果然被拿住了软肋,当下便觉得是自己说得太过了,她赶忙道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相爷是急着赶去处理事情,我与田霜只是过去玩,赶路怕是没那么快,就怕拖了相爷的后腿从而给耽误了正事。”

沈凉昭极快地接过话头,“这个着实是你多虑了,我素日里忙得很,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去别的地方转转,实则也是存了偷懒的心思。”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表现出平日里的强势,便又极力装出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只是,既然三姑娘是这般看我的,那确实是不适合同路。我一直以为我们这般熟了,应该算是朋友了,怪我太唐突了。也是,我的生死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若真连累你们,那成千古罪人的便是我了,还是分开走为好。”

说罢,沈凉昭便一副受伤的神态,起身要走。

杨青菀情急之下便伸了手抓他的衣摆。

“您误会了,自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是朋友,一道赶路确实能相互照应……”

沈凉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唇角飞快划过一丝笑意。也不等杨青菀说完,回头便一槌定音,“既然如此,那后日你们便在候府门口等着我,届时一起走。”

第二一一章 启程

沈凉昭达成目的后,在清风斋又待了一会便神清气爽地走了。

杨青菀亦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知后觉地生出愁绪来。

……明明在这之前都没相爷什么事的,怎么去了清风斋走了这一遭,她和田霜去南穆王府的行程便多了这尊大佛?

也不知田霜会不会有意见。

杨青菀想着这事儿不算小,将将走到一半便调转了方向,直奔府门口。她上了田府去找田霜,并惴惴不安地告知了相爷会和她们一道启程的事。

原本因为她擅自答应了让相爷加入的事情会让田霜不开心,谁料她竟是笑眯眯的,“……那敢情好,相爷长得好,不知是京中多少姑娘们心中的神仙夫婿人选,我们反而是赚了的。再加上这位手握重权,命要比我们两个的还要金贵上几倍,定会增派许多人选明里暗里保护着,如此一来,我们自然也跟着沾光,任谁都动不了我们。”

杨青菀很震惊,震惊之后心里的担忧即刻就烟消云散。

“也是,还是你想得通透,兴许因为相爷在,这一趟旅程要比我们二人独自上路要安全得多。”

她亦是被田霜说动了,这会儿想起那位权臣之前在她跟前的几番解释,也不知心里头有多委屈,她不免心存了点愧疚。

杨青菀告知了田霜这事之后,见田霜不介意甚至还很高兴便放下了心。

又说了会话,田霜则笑眯眯地告知了她另一个好消息。

“……之前我们欲去南穆王府的事不是被我堂哥刘崔城知道了吗?他当时表态说也想一道去玩玩,正好那边也有事可做,故而今日上朝的时候便特地求到了相爷跟前去。你来的时候,他都还没走多久,便是特意过来告诉我,相爷很是爽快地应下了。”

杨青菀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刘郎中倒是得偿所愿了,一来可以看看不一样的风土民情,二来还能就近办事,三来就如你之前所提到的,跟在身边也能有个照应。”她见田霜笑容越发大了,还以为她又胡思乱想,忙正色强调了一遍,“……刘郎中待我如何你也都看到了,他如今已经对我没那些心思了,你作为他的堂妹应该也是看出来了。”

田霜简直都要笑出声来,“看把你个紧张的,难不成还怕我撮合你们两个不成?”她摇了摇头,信誓旦旦道,“我之前已经跟你说了,既然你不喜欢他,我便不会再把你们二人硬凑成一对。更何况,我堂哥的心态确实也变了,他如今对你虽还谈得上热情,可看你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爱恋爱慕之类的,我哪能看不懂?你们现在说是朋友并不为过。”

杨青菀很欣慰,连带着两只眸子都亮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二人就着去南穆王府的事又聊了一会,杨青菀便起身告了辞。

隔日倒是没出门,为出门做最后的准备和检查。

直到第三日,因着记得相爷说过在府门口集合,杨青菀起了个大早。她起来洗漱的时候,天还蒙蒙亮。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得知要带去的箱笼都已经搬到了外头的马车上了,这才施施然往府门口去了。

其中,杨青玉过来送了一程,兄妹二人往外走,到大门处的时候才看到武安侯已经守在了那里。

二人请了安,心知武安侯应是过来送行的,确切地说是为当朝大丞相送行。

武安侯到底是跟杨青菀交代了好一番需要注意的事项,什么衣服要多穿要记得用膳注意安全之类的都没少说。杨青菀在一旁乖乖巧巧地听着,全程只是附和着答上一句是或者我知道了以及爹爹放心之类的。

没说上一会,田霜的马车就到了。

她一眼便看到了杨青玉,十分高兴。好容易等得马车停了下来,她迫不及待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因着武安侯在,她倒是还能矜持地问候上两句,面子上过得去了,她便十分理所当然地站到了杨青玉的身侧去。

杨青菀十分善解人意地给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拿着赵氏及杨锦川的幌子与武安侯到一旁说话去了。

“……母亲如今身体不好,我让刘妈妈她们几个好生照顾着,务必让母亲身子利索起来。她实在已经十分后悔了,每次我过去的时候总要道歉,劝都劝不住。昨天我过去看了一眼,咳得厉害也瘦得没了人形,爹爹还是得再去请一趟御医才成。”

武安侯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她身为府里的主母做下那样的事,自然是没脸见人了。”

杨青菀看着他的脸色说话,“可到底还是得身子先好了再说,若是因此丢了命,只怕府里又得乱成一团不是?”

武安侯面上的肌肉跳了跳,并没说什么。

杨青菀则是小心翼翼提起杨锦荣,“荣哥儿倒是伤得极重,那日我机缘巧合下看到了他的后背,伤口很深,只怕要养上好一阵才能好了。他如今都在荣华园陪着,那次私底下与我说知道错了,若要惩罚就等母亲好起来了之后再罚,他不会有半点怨言……”

武安侯可能一时还不能接受,当下便让杨青菀不要再说了,“我现在想到他们犯下的那些罪便烧心,你便不要再说了,让我清静清静。”

杨青菀识趣地闭了嘴。

她会说这些实则是因为武安侯也想听。

因着府里出了这些事,武安侯也气得不清,赌气都不愿听到关于赵氏及杨锦荣他们的任何消息。可杨青菀哪能不明白,武安侯再怎么生气怎么矛盾,心里头还是挂念着的,故而便寻着机会简单说上几句二人的情况。

他看着不耐烦,却是极想听到这些的。

杨青菀不说话之后,便规规矩矩地立在屋檐下等着。不消一会,一辆不算多两眼的马车便驶了过来,杨青菀稍微抬了一眼马车前挂着的沈字,便知道当朝丞相到了。

第二一二章 相迎

马车的动静自是引得了府门口一众人的张望,武安侯更是直接带头走下了台阶迎了上去。

待得马车一听,一张白玉脸便从里头探了出来。

武安侯与他抱了抱拳,彼此客套了几句后,他倒是直接步入正题,“这次小女和相爷你一道去南穆王府,也不知会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若是有,我便先在这里道一句多多海涵,你也不用对她太客气,该说便说该骂就骂,总不能误了你的事。”

沈凉昭的眸光轻轻跃到了杨青菀的身上去,嘴里则是笑着道“我听说三姑娘很是乖巧,坏事倒是不至于。只是这一路上若是能听我的为好,如此一来便不容易出乱子。”

他倒是敢说,三两句之间便要夺舍路上谁来做主的权力,十分的明目张胆。偏偏武安侯对此没异议,甚至还主动道“若是出门在外,小女她们懂的东西自然不如相爷的多,听你的最为合适。故而我才会说你不用顾虑着她是个女娃娃,不敢与她大声说话。”

田霜自是听到了武安侯的话,这当口十分有眼力界地插了句话,“侯爷说得是,不仅是青菀,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或是说错了话,您也可以直接指出来,不用给我留什么面子。”

武安侯见田霜这般表态,当下就觉得她十分懂事。回头则是把目光落在了杨青菀的身上,自是希望她在表态上不要落了下风。

杨青菀接收到了来自武安侯的目光,只得也站出来附和,“说得极是,这一路上还得劳烦相爷您照拂。”

沈凉昭笑得一派正气,“既然都这么说了,路上怕是要委屈两位姑娘暂且都先听我的了。”

田霜和杨青菀自然不敢有异议,倒是站在一旁的杨青玉笑得温文尔雅之余,嘴角抽了抽。

几人站着又说上一些话之后,便开始作了道别,而后各自扭头回了马车里。马蹄一动,几辆马车也就正式动身了。

杨青玉及武安侯站在府门口目送着马车走出去很远的路之后才收回了目光。

武安侯扭头便问起了他的情况,“你如今情况如何了?我之前听说你胸口的那个伤十分严重,险些要了你的命。你也真是的,当时也不和我直接说明情况——”

他说着说着,忽地便皱起了眉头。

杨青玉知道跟前人的想法。

他将将回府里来的时候并不方便把他受了重伤的事情给说明,想必武安侯是想通了这一点。因着当时赵氏那几位已经生了异心,正是巴不得他死的时候。杨青玉若是如武安侯所说一开始便把自己暴露了,他哪怕说明正是赵氏一伙想害他性命,只怕武安侯也不会信,如此一来自是打草惊蛇了,只怕情况会越来越麻烦。

甚至有些人会趁此机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若真如此,他还能不能活下来便是未知数了。

“那会我只想着想把伤养好,委实也顾不上许多。您又忙于朝政,生怕因此影响了您,左右我也死不了,便想着先瞒着您,待事情好些了再跟您说一声。”杨青玉打了圆场,心知武安侯这个时候定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十分配合地说起其他的事,“……近来东平侯的事倒是闹得不小,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据说这里头十分曲折,也不知爹爹对此有没有什么好的见解?”

武安侯登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一面转身朝府里走,“你倒是没说错,这事儿棘手的很,相爷及六部的那几位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商讨这件事……”

父子二人一面走一面说,渐渐便消失在了侯府的门后。

这厢,侯府厚重的两扇红漆大门将将关上,那厢,载着杨青菀、田霜及沈凉昭的马车亦是奔驰在了大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也因此,马车有一段时间走得极慢。直到驶出城门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半个时辰。

杨青菀实则鲜少长途跋涉,起初还感觉十分新鲜。她撩了窗帘,见已经走上了空无一人的大道,登时便胆大了起来,直接趴在窗口看风景。

这看着看着,很快便没了意思。又觉得累了,索性便在马车里眯上一眯。

这一眯就直接过去了一个时辰,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因着渐渐没了人烟,又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才找到了家客栈,用过午膳稍稍休息了一会便又启程。

下午的时候倒是十分顺利,这一走直到天黑才找了客栈直接住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日几夜便是反复如此,杨青菀便从兴奋出游的状态变成了盼着快些到底目的地的。

到了第六日,总算进了南穆王的封地。

而早早听到风声的南穆王,很早便率领了一众的兵将过来相迎。

田霜哪曾见到这样的场面,耍赖与杨青菀同坐一辆车的时候不由小声咂舌,“……我倒是没想到南穆王竟是这般的大手笔,乍一看到那么多的士兵竟是挡在跟前,吓得我以为是遇上了什么装备精良的土匪之类的,还在想着我们要如何是好。原本以为可能逃不过一番血战了,谁曾想竟是因为我们进了封地,南穆王特地领兵到这里来接应我们,当真是十分有心啊!”

杨青菀笑了笑,“我亦是没想到。”

她实则和田霜一样,觉得十分诧异。

在这之前,她和南穆王当了许久的夫妻,这样的架势当真没见过几次,仿若是在迎接身份尊贵的贵客一般。

可回头想想,沈凉昭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宫里的那位,委实也称得上身份十分贵重。

杨青菀勉勉强强这样劝服了自己,便又轻撩了窗帘往外看。

原本坐在车里的沈凉昭如今已经下车,正与特意来迎的南穆王站在一处说着话。

沈凉昭背对着,而南穆王站在他的对面,从杨青菀这个方向望去,正好与他是面对面。

她将将把窗帘再撩开得大一些,那位年轻的王爷仿若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两道目光直直地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杨青菀动作一顿,下意识便把窗帘放了下来。

第二一三章 重逢

杨青菀的这个动作倒是引起了田霜的注意。

“怎么的,难不成你被外面的仗势给唬住了?”田霜开玩笑般说了这么一句,回头则是接过了杨青菀之前的举动,抬手便把窗帘撩开。

杨青菀见状倒是与她调换了位置,就听得田霜啧啧了两声,“……都说相爷生得好,我虽也一直这般觉得,可这人哪有十全十美无死角的?相爷近看的时候当真是俊得惊人,若是当面看他轻轻一笑,只怕魂儿都要被他给笑丢了,哪里还记得自己原本是要干什么的?而近看过得去的,想必远看就不行的,在这之前我对这句话一直深信不疑。可如今远远看着相爷与南穆王说话,倒显得更是谪仙一般,百般顺眼啊!”

杨青菀虽觉得田霜说得略为夸张,可有一些却说得十分恰当。

这段时日相爷到清风斋的次数一多,她便也常常能见到他。最初看到他对着她轻笑的时候,她亦是心跳如鼓,也不知是因为怕他还是因为他的笑。

杨青菀没去附和,“相爷明明是背对着我们的,你哪里能看到他的模样?”

田霜依然兴致勃勃看着外面,“大概是二人为了说话方便挪了个位置,如今二人就站在一处。还别说,南穆王的样貌也是不错,和相爷挨着,竟是没逊色多少。”

杨青菀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说。

南穆王张延钧确实也是长了张俊俏的脸,虽已经二十几岁,却还是面如冠玉。只是模样好归好,与她还是夫妻的时候不知有没有做了些什么不好的事还要另说。

田霜之后又说了些话,杨青菀听得心不在焉,隐约记得她说了句相爷回了车里,没多久,车轱辘便又动了起来。

眼下虽已经进了南穆王管辖之下的封地,可离着他的王府所在的怀姜城还有不少的路要走。杨青菀一行人又从中午走到了隔日的傍晚,这才堪堪进了怀姜城。

进城半个时辰之后,南穆王府总算是真的到了。

马车将将停下,杨青菀便把困得睡过去的田霜给推醒,见她还迷迷糊糊的,便轻声与她道了一声到了,田霜这才清醒了大半。

她啊了一声,反应慢了半拍,而后才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饰妆容来。

马车里的两位贵女正忙着收拾,外头已经响起了张姝妍嫩生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欢快地喊着青菀姐姐和田霜姐姐。

田霜原本就心心念念着这个小人儿,闻言即刻动作一顿,也顾不得自己还有没有哪里没收拾好的,当下便提着裙角出了马车。

杨青菀跟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田霜把那小小的人儿给搂在怀里,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圈才笑着说话,“……一段时间没见,妍妍倒是又长高了。你老实和我说,你有没有想我和青菀姐姐?”

粉雕玉琢的小小姑娘亮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是用力地点着头,“我可想你们了,如今倒好,终于可以陪我了。”回头见杨青菀出来了,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了一条缝,“青菀姐姐!”

杨青菀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将将朝她走过去了两步,小人儿便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田霜不乐意了,打趣道:“还说想我们,我看你只想着你的青菀姐姐。”

因着刚刚下车,委实也不合适说话。正好抬头便看到大丞相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杨青菀即刻就懂了他的意思,与田霜牵着张姝妍过去寻他。

三人赶了过去,盛装打扮的李夫人已经和沈凉昭寒暄了起来。

杨青菀与田霜给二人分别行礼,一侧眸见一身白色长袍的南穆王也过来了,又跟他福了福。

“不必多礼,你们能记得妍妍我十分感激,她时常在我跟前念叨你们二人,没想到你们当真来看她了。”

张延钧十分温和,唇角带着笑,看样子心情也不错。他说完话之后,李夫人便笑吟吟地接过了话,“杨三姑娘及田四姑娘倒是有心了,从京城到这里路途遥远,你们赶了好几日的路,想必是十分累乏。我已经给你们都准备好了庭院,晚上便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她陆陆续续又说了些话,杨青菀便在一旁听着。

最后则是提到了晚上的宴席,说是专门为他们接风的。

杨青菀实则并不喜欢如此折腾,可身侧的相爷面带微笑却一声不吭,她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没一会,几人便都进了南穆王府。

李夫人牵着张姝妍,亲自把杨青菀及田霜领到了已经备下的庭院。

庭院总的有两个,紧紧挨着。

“我听说你们二人要来,便提前腾出了这两处院子,角角落落都命人打扫了好几遍,十分干净。虽知道你们二人交好,却不知道你们更喜欢分开住还是同住一处,故而便让你们自己决定。”

田霜当下便选择要与杨青菀住同一个庭院,张姝妍在一旁听得心痒痒,也跟着脆生生道:“母亲,我也想和青菀姐姐及田霜姐姐一同住……”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夫人打断了。

“妍妍乖,她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都不知会不会愿意和你住呢!再者,你自己有院子,都这么大了,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田霜即刻道:“夫人多虑了,妍妍若是愿意过来一道住自然是再好不过,左右这次我们也是想过来玩玩的,其实并没关系。”

杨青菀噙着笑就在一旁看着,没想着插话,心知李夫人一定不会同意。

果然,李夫人直接回绝了,“这怎么行,无论如何不能坏了规矩。妍妍如今还小,很容易约束不好自己,若是因此影响到你们,那岂不是罪过?”

田霜还想说话,杨青菀则暗中把她按住了。

再看张姝妍,瞅着她们二人的眼神委屈巴巴的;而抬头望向李夫人的时候,却又瞬间没了情绪,乖乖巧巧的,并没半点小孩子该有的吵闹。

李夫人对此很满意,回头则是命人把大大小小好些箱笼给搬进春云院。

田霜虽觉得李夫人有些不通人情,到底也没说什么。

李夫人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伸了手想牵张姝妍进院子看看有没有哪里没安排妥当的,小小的人儿大抵还记挂着方才的那点不高兴,并不愿让她牵着。

她回了头,目光抖地严厉了起来。

小人儿似在怕她,不过犹豫了一瞬便乖乖把手伸了过去。

第二一四章 初生矛盾

整个过程皆是被杨青菀给看在了眼里。

李夫人牵着张姝妍要进去的时候,抬头撞见她的目光还愣了一瞬,而后很快便笑了起来,“倒是让杨三姑娘见笑了,妍妍有时候也很不听话,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要管教的,总归是希望她从小便能养出诸多的好习惯,希望她好。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妍妍是小,可是严厉些她能更优秀,待以后长大了便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

杨青菀笑了笑,再看张姝妍的时候,眸里已经含了两泡泪。

田霜见了自是心疼,当下便问了一句怎么了。张姝妍本就是个孩子,这委屈劲一上来,两眼一眨,泪花便滚了下来。

田霜哪曾见过这个架势?当下便慌了,也顾不上李夫人会如何作想,把小人儿抱着便哄。

李夫人却是不愿,手里的小女娃将将挣脱,她便一下子又抓了回来。因着劲儿有些大,田霜也因为小人儿的缘故被拉得往母女二人近了两步。

就听得李夫人道:“妍妍乖,今日来了客人,你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这不得被别人看了笑话?我待你严是为你好,哪家的大家闺秀像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这样下去可没人喜欢你。”

张姝妍抽抽噎噎地反驳,“不会的,您看青菀姐姐和田霜姐姐就喜欢我。”

李夫人不假思索道:“她们是看你小骗你的,实则两位姐姐也不喜欢妍妍这样哭闹的小孩子。你要乖乖听母亲的话,以后才有真的人喜欢你。”

杨青菀不免微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眼下是李夫人作为母亲的身份在教育子女的时候,她作为一个外人若是插手了自然是不好。可她听着李夫人的言语,当真觉得她这般说话并不合适。

她是发自内心喜欢张姝妍,田霜也是。李夫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她们并不是真心喜欢张姝妍?她和田霜听到了,心里头不舒服是一回事,张姝妍还这么小,如此说法只怕也要伤了她幼小的心灵。

田霜性子自从进了王府之后,顾虑着自己是客人的身份一直忍着不发作。眼下见李夫人的这种做派自是看不惯,却也不想闹得太僵,当下蹲下身子,又把张姝妍给搂了搂,“你还小,夫人亦是盼着你能越来越好才如此,她的意思是你变得更优秀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只是啊,夫人有句话没说对,我与青菀姐姐是真心喜欢你的,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

小小的人儿这才高兴了起来,擦着泪眼道:“田霜姐姐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没骗我?”

杨青菀这会儿亦是凑了过去,“你田霜姐姐没骗你,但是你不要再哭了,会不好看。”她说罢,倒是从袖兜里掏出了个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哄她,“你瞧,这个雕刻的小人儿是不是长得与你有些像?”

小玩意是进城之后无意中看到的,她想着小姑娘应该会喜欢便买了一个。谁曾想,竟真的派上用场。

张姝妍双眼一亮,伸出手便把玩具小人给握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的,一下子便忘了方才的委屈,笑眯眯道:“这个真可爱。”

李夫人不过是瞅了一眼,便直接动手把玩具给拿走了,“这种东西都是穷人家的小孩才玩的,你一个王府姑娘哪能玩这个?再者,你平时要完成许多功课,再玩这个岂不是不务正业了?女孩子家家的,沾这个做什么?”

她说这番话的语气听着十分温和,可杨青菀仍是从里头听出了不满来。

张姝妍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玩具小人就这般被没收了,登时又要掉泪,她带着哭腔道:“母亲,那个是青菀姐姐送我的,您可不可以还给我?”

李夫人则是把东西直接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回头语重心长与她道:“母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若是贪玩的话肯定要荒废学业,若是礼仪廉耻没学好,以后是要被笑话的,你应该把重点给放在学习上。”

张姝妍眼一眨,眼泪扑哧扑哧地掉。她伸长脖子往丫鬟手里的小玩具看了两眼,又把目光落在了杨青菀及田霜的身上,很明显,是希望她们帮忙的。

而李夫人并没给她们任何机会,话说完之后便把小人儿牵着,回头又笑眯眯道歉,“你们二人这才刚到,便让你们看了不少的笑话,着实是妍妍太不争气了,回头我定会教好她。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到屋里去看看,若是不满意也才好早点告知我,我再完善一下。”

她说罢便带头先往里走。

田霜的不满已经赤裸裸地浮在了脸上,看那模样,若是李夫人走得慢一些了,她就要上去理论了。

“妍妍还小,李夫人张口闭口什么事都是为她好,我倒是觉得过分了。之前他们在京城住的那一段,大抵是因为我的注意力不在那位的身上,面上看着温温和和很是平易近人,哪曾想她的教育方法竟是这样。”田霜越说越气,两道柳眉皱得死紧,“依着她教导子女的方法,妍妍的童年哪有什么童趣可言?并且长期这样下去,就怕她会生出什么自卑感之类的,如此才是害了她。”

杨青菀亦是觉得李夫人教育的手段有问题,可总不能才刚刚住进来便与府里的主子说这个,就怕人家还不领情,她们二人还得惹得一身骚。

她只得稳住田霜,“……李夫人毕竟是南穆王府的主母,还是妍妍的生母,我们二人再怎么心疼怎么看不惯,当真也是改变不了什么。你先不要生气,说不定我们慢慢与李夫人熟了,届时便能开口说上两句。”

这个办法倒是让田霜双眸一亮,“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是来做客的,在李夫人眼里只是小姑娘,若冲动之下开了口,说不定李夫人就不愿让妍妍和我们在一处了,如此一来倒是起了反作用,亏得你提醒了这么一句。不过我自来熟,不出两日我定能和李夫人熟稔起来,届时我趁着机会与她聊聊教育方式,她多少应该就能听进去了。”

田霜的坏心情一下子便跑了大半。

而进屋的李夫人发现她们没跟上便回头寻人,田霜动作极快,挽着杨青菀便笑着过去了。

第二一五章 你才是长辈

这厢,杨青菀和田霜在春云院住了下来,那厢,南穆王张延钧则是把大相爷安置在了向南居。

据说是经了精心布置的,地理位置好不说,背后更是靠着个十分漂亮的花园。

沈凉昭实则并不关注自己落脚的地儿如何如何好,差不多就行了。他慢腾腾地在向南居的屋子里转了转,看似在打量,实则一颗心都跑到了杨青菀那边去了。

从京城到怀姜城总共赶了八日的路,几乎是朝夕相处,如今这一到地儿分开了这么一会儿,他便觉得心里头痒痒的。

“……这处院子许久没人住了,不过日日都有仆人过来清扫打理,按理说住着应该还算舒服。沈相不如到处看看,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也可以直接提出,我便遣人再添置布置。”

沈凉昭轻抬了几眼,案台上值千金的千禧墨砚,墙架上搁着的奇珍异石以及摆设在玄关处的那对古董乾罗青花瓷,哪一样不是让人眼红的值钱好物?

说照顾不周着实是太过谦虚了。

“挺好的,王爷这般用心,倒是让微臣惶恐了。”沈凉昭的面子功夫做得十分到位,他一面说一面跟张延钧虚虚抱了一拳,回头倒是没什么忌讳地提到了杨青菀,“也不知三姑娘那边如何了?她这一趟过来,老侯爷百般交代我要看好护好,万不能受了半点损伤。”

张延钧的眼神晃了晃,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这位才将将住进他的南穆王府,便直接挑明了在他这里的这段期间,他会拿老侯爷的交代为幌子,与杨青菀十分亲近,甚至是形影不离。

听在他的耳里倒是像在挑衅一般。

张延钧笑了笑,“老侯爷倒是对你十分放心,想来你这个长辈当得十分称职。”

沈凉昭仿若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亦是笑着回,“应该的,出门在外的,相互照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老侯爷拳拳交代,我自然不敢敷衍。”

他顿了一顿,又厚脸皮地反驳,“……但若是拿长辈两个字套我身上,我便觉得不合适了。我与武安侯世子杨青玉是好友,虽长了那么两岁,自然算是同辈,故而与杨三姑娘也是同辈。我倒是羡慕王爷你,之前听说因着赵氏与李夫人的关系,杨三姑娘出于礼仪要唤李夫人一声姑姑的,若这么算下来,她喊你一声姑父倒是不夸张。”

姑父?

张延钧又笑了,“沈相还是如在朝堂上一般伶牙俐齿啊,我自然没你能说。长不长辈的,实则也只是一种客气说法,彼此之间都没血缘关系,若因此认真说上一回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沈凉昭瞅了他一眼,亦是跟着笑。

高手过招便是如此,不过是瞬息之间便能决出胜负来。

颜七自进了屋后便默默吩咐人把大小包裹往里搬,好容易东西都放妥了,忽地想起外面在说话的两位不知有没有人上茶,当下便急忙忙地往正厅去了。

一到便看到两位贵人正聊得火热。

他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再次拿眼把那两抹同样出彩的身影看了看,十分狐疑。

那两位爷明明看起来聊得十分投机,甚至在笑,为何他总觉得那处的气压要比别处的低?

颜七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他的错觉,甩了甩脑子便继续过去,欲问问两位都要喝点什么,他才好吩咐下去。

却不想,他将将靠近一些,便听得自家爷说要去看看杨三姑娘安置得如何,“……虽说王府里十分安全,可微臣既然答应了老侯爷,自然得掌握她们两人的动向,心里头才有底。这出门在外的,她们就形同于是我的责任,故而我得看看她们住在何处才行。虽说男女有别,可微臣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委实是不能马虎,想必王爷定能体谅我这等出格的做法。”

颜七很震惊,他若是没听错,他家这位爷是准备去女眷所住的院子走一遭。

生怕南穆王会拒绝,甚至还搬出了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颜七因此还十分认真地想了想,他一直跟在这位爷的身边,之前确实听到武安侯十分委婉地让自家主子帮着把这两位贵女看着,不要让她们惹出事来,却没听说老侯爷直接把人交给自家祖宗啊!

颜七顿在原地,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这当口,南穆王倒是回话了,“我理解沈相的一片苦心,可就像你所说的,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外男就这样进了女眷的院子,若是传出去势必要影响了杨三姑娘及田四姑娘的清誉,想必这也不是老侯爷想看到的。不过,沈相若是把自己当长辈便勉强能解释得清,我把你放进去的话也能找出一番托词来。不然的话,沈相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事关两位贵女的名誉清白,我是建议你不要这般鲁莽。”

“王爷倒是考虑得周详,可您大抵是没听清微臣方才所说,微臣是受老侯爷所托,若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叫微臣如何给老侯爷交代?还望王爷体谅,与性命攸关的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男女之事。”

“哦?依着沈相的这番话,你是觉得我王府不够安全了?”

张延钧渐渐没了耐性,以往温和的笑容早已敛去。

沈凉昭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油盐不进,“王爷千万别这么说,微臣只是慎重起见。您看皇宫守卫森严,不也是有刺客的吗?微臣并非怀疑王府不安全,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若是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海涵。”

“……”

颜七瞅着南穆王的脸色变了,着实十分惆怅。

他们将将住进南穆王府,自家爷看样子就与府里的主子杠上了。他站得这么远,仿若都能看到二人之间噼里啪啦往外冒着的火花,想来在这里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啊!

他迅速想了一回,一向不太聪慧的脑子灵光一闪,悟出了点什么来。

他隐约听了自家爷和南穆王谈话的内容,从头到尾都是和什么武安侯什么贵女有关的……难不成二人会针锋相对是因为杨三姑娘?

第二一六章 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眼下在南穆王府,颜七自然不愿让两位祖宗之间的矛盾越发深刻下去,他机灵灵地上前去,询问两位都想喝点什么茶水,总算让自家爷和南穆王暂时停下吵嘴。

“我不大渴,王爷您呢?”

沈凉昭倒是顺势接下了话,他实则也没那个时间继续和跟前这人纠缠下去。见南穆王抿着唇硬邦邦回了句不渴,他也没怎么放在心里,当下便笑眯眯道:“既然如此,微臣可能要先过去杨三姑娘那边看看,您若是方便就带个路,若是不方便,微臣自己过去也可以。”

张延钧轻瞥了他一眼,心知再争论下去也没个头,稍一思索便决定亲自带这位朝中一把手过去。

……他倒是想阻止,可这位总有许多的大道理可以怼得他无言以对。既然如此,他便陪他过去,总归在他眼皮底下也不敢撒野。

二人便一道往其他的庭院走。

张延钧并不知杨青菀和田霜究竟是住在哪个院子里,倒是拦了下人直接问夫人去了哪里,得知去了春云院,便一道往右侧的青石小道去了。

南穆王自为诸侯王,所属的封地这些年风调雨顺的,倒是十分富有。他所住的南穆王府三不五时便会翻新一处或再添上院子花园之类的,到了今日倒是规模越来越大,里头的格局布置都十分合理雅致。

单单从向南居到春云院之间,二人便穿梭过了五个院子两个湖泊。

沈凉昭一路走一路看,私以为这两处院子远了些,这一来一回的要耗上不少劲。

好不容易近了,见丫鬟远远指着一处院子说那便是春云院了,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身边的南穆王则是稍稍顿下了步子,大抵是看出他有些累了,话倒是说得漂亮,“春云院就在不远处了,我们顶多再花费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沈相若是觉得体力不支,我们可在这处休息一下。”

沈凉昭嘴里说着不累,实则已经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了。

张延钧便也跟着在旁侧落了座,面上看不出神情。

……他以前其实并不讨厌身边的这位大丞相,甚至还在心里认为这是个深不可测的厉害臣子。可自从他们跟着他回了王府甚至方才在向南居‘交手’了之后,便觉得自己百般看他不顺眼。

按理说他是东道主,总得对客人多多包容,他此刻偏偏就没什么话能再与他说,索性便拿眼四下看了看,权当看风景。

那位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在耳际响起。

“倒是麻烦王爷亲自陪着来了,微臣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眼下春云院就在跟前,只要有丫鬟带个路便成了,王爷若是有什么事倒是可以去忙,不用理会微臣。眼下已经叨扰您不少时间了,这当口再不放您去处理事务,微臣只怕要成了罪人。”

张延钧即刻就扭过头来,“沈相言重了,我是东道主,你有事远道而来,岂有怠慢的道理?叨扰倒是谈不上,如今都到了这里,我自然也得去走上一遭,这里是王府,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他如今领教过了沈凉昭的说话技巧,自然要把话给说死,不给他找出纰漏的地方。

沈凉昭鲜少见到南穆王有这般强硬的时候,自是听出他非去春云院不可的意思。他笑了笑,难得没与他曲曲绕绕地斗起嘴来,“王爷既然这般说了,那微臣就放心了。”

张延钧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

二人坐了一会,便又继续往春云院去了。离着院门口还有一段路的功夫,那守门的婆子眼尖看到了他们,即刻就小跑着进院去禀报。待两位到的时候,李夫人正好从里头急忙忙迎了出来。

她行礼之后便笑着道:“王爷及相爷怎么来了?这里是女眷的住所,按理说男客是不宜进入的……”李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了轻,意思也不过是提醒。

南穆王便出声解释了两句为何会过来的由来。

李夫人听了之后又笑了,“相爷原来是受了武安侯所托要看好她们两位。”她稍稍思量了一下,不似方才那般绝对了,“既然如此,妾身若是不放你进去怕也是不好交代……”

李夫人自然是为难的,不免把目光落到了南穆王的身上,希望能得到丁点的提示。却不想,南穆王并没表态,李夫人只得犹犹豫豫地往院子里望了一眼,“不如这样,相爷暂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两位姑娘愿不愿意?”

沈凉昭倒是没纠结,当下道了一句劳烦夫人了。

李夫人便又回到了院子里,彼时,杨青菀及田霜正各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听说沈大相爷就在外面候着,二人并没什么意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路上朝夕相处习惯了,听闻他过来看看,杨青菀的心里头甚至还升起了一丝亲切感。

田霜也很高兴,显然也习惯了沈大相爷的存在。

很快,从外面便走进来了两位俊美的男子。一人着白袍,一人着玄色长袍,皆是身姿出众,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杨青菀与田霜就在亭廊下站着,远远的便看到那张白玉脸。

冷不防的,余光里却见另有一道目光朝她而来,她眨了眨眼,毫不意外便和南穆王的视线在空中对了上。

杨青菀愣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心里很是平静,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待二人近了,杨青玉与田霜按礼数行了礼,正好听得有一道带笑的声音说道:“你们二人赶了七八日的路,倒是难为你们了,如今可有好些了?”

沈凉昭一面说一面慢悠悠地往杨青菀的方向走,原本与他站一处的张延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美貌的贵女靠了去。

“你们这处倒是离得远,我从所住的院子走过来都要花不少时间。”他十分矜持地环视了春云院一圈,又十分内敛地赞扬了几句,“……看得出夫人和王爷皆是想让我们住得更舒服些,倒是多谢了。”

李夫人听到好话自然是高兴,谦虚道:“实则也没怎么费工夫,只是你们一个个的都金贵,自然是能好则好了。”

杨青菀却是听出了沈凉昭上一句的重点,登时不自觉地朝他迈了两步,“怎么,相爷是住得很远吗?如此一来岂不是十分不方便?”

第二一七章 献计

杨青菀实则是喜欢相爷住得不要那么远。

一来,他们一行人是一道到南穆王的封地来的,这一路上又是吃喝住行都在一处,无形中拉近了不少的距离。以前虽想着避着这位爷,可这段时日下来其实她不是那么在意了;如今离了京到了别的地方,相爷反而成了目前最能信任的人。

住得近一些也能相互照应。

二来,她们这次到南穆王府来,田霜是想着看望张姝妍顺道查一查这位小郡主为何会身上都是新伤叠旧伤的真相,而她的目的则复杂得多。

她前世在身子好转之时突然暴毙了,别说宁苏怀疑,就是久了连她也不得不多想,这其中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动了手脚?再说回南穆王,前世她与他成为夫妻七八年,却从来没行过夫妻之事,拿的也是他有隐疾的说法;可看到了张姝妍之后,她又对此有了怀疑,她想知道李夫人与南穆王之间是否有什么隐情。

……张姝妍到底是不是南穆王的亲身女儿。

这几个问题实则已经困扰了她好一段时间,虽已经都是前世的往事,可她这心里头放不下,故而这一趟势必要走的。

若是南穆王张延钧骗了她八年……杨青菀光是想想便受不住,亦是不清楚倘若真相真是这样的,她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这些事总归要查清楚了才行。

而既然要查探这些,免不了这其中会有些摩擦什么之类的,保不准到时候还需要相爷帮上一把。若到时打草惊蛇,而相爷住得太远,哪怕是想寻求帮助也是不能及时赶到。

综合下来,自然是相爷住的院子和她们所在的地儿距离适当是最好的。

故而她一听到相爷所说,即刻就被吸引住了注意力且说了这么一句不方便的话,着实并没意识到会有多暧昧。

就连见多识广的李夫人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大抵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倒是称职地打了圆场,“哪里会不方便,总归都在府里头。再者,相爷虽是得了武安侯的嘱托却也不必这么紧张,府里守备森严,不会让你们有安全之忧。若是怕东西吃得不习惯或者用得不熟练,倒也不是什么事,遣人告知我一声便行了。”

杨青菀自是听出了她善意的维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急了些。

田霜虽性子直接,这当口倒是十分机灵地接过了话头,“夫人说得是……”即刻起了个今夜的宴席办在何处能不能加点什么喜欢的菜之类的话题,李夫人便与她聊了起来。

杨青菀见田霜如此配合,趁机与沈凉昭到一旁去小声说话。

“您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凉昭眼底都是笑意,“我方才估摸算了一下走过来的时间,大概花了两刻钟的功夫,其中经过了七个院子两个湖泊三座拱桥,当真是走得我脚酸。我想了想这个距离,怕是最东到最西或者最南到最北的了,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杨青菀回答得十分委婉,“确实有些巧了。”

何止是巧,看着倒像是故意这般安排的。

杨青菀瞅了瞅他,“您之前是不是得罪过南穆王爷?”

那人摇了摇头,却是憋着笑道:“暂且不说这个,我倒觉得如此隔得太远了,万一你们这边发生个什么事的,我哪怕有心帮忙也使不上劲。”

这话说到了杨青菀的心坎里,她即刻矜持地附和道:“……主要是爹爹和大哥对您有所交代,想让您照拂我们二人。您住得太远了,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您回去了也不好交待不是?虽说我与田霜都十分乖巧,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沈凉昭心情甚好地应了两句,回头则是把声音再压低了一些,“不过之前一路走过来,我倒是稍稍观察了一下,在离你们这处院子约摸慢走个一盏茶的功夫,有个院落没有人住。地儿比向南居要小一些,但胜在清静且离你们这里不远,若是走得快一些,眨眼便能过来与你们谈天说地了。”

杨青菀即刻会意,“这么说,相爷是相中那处庭院了?”她稍稍一顿,“相爷天资聪慧,聪明绝顶,这种换院子的小事自然是难不倒您的。”

话是这样说,她下一刻却给他出谋划策了起来,“不如这样,相爷不如拿个里头有蟑螂害虫或者什么蛇鼠之类的说事,李夫人定会马上给您换个院子去。届时您就直接点名要那个院子,李夫人多半会依了您。”

沈凉昭即刻赞了她一句,“你这小脑瓜倒是转得飞快,这小计谋说来就来。”

“……”

二人就站在左边的第二根亭柱下旁若无人地轻声交谈着,时不时对视上一眼,甚至还有发出轻笑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二人聊得十分愉快。

张延钧直勾勾瞅着那两条仿若在打情骂俏的身影,极力克制着自己不会去当那个程咬金。

他们聊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一眨也不眨。

李夫人和田霜还在说话,因着被一顿猛夸,这会儿高兴得面露红光。若非是自己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张延钧的身上,还不知他把亭柱旁的人给看得入了迷。

她面上的笑容当下便敛去了大半,就连回应田霜都显得敷衍了起来。

田霜自是察觉出来了,见李夫人态度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变,倒是十分识趣地没再继续下去。一回头见沈大丞相及杨青菀已经踱步回来,她便牵着张姝妍往边上挪了挪,给那两位腾出位置来。

李夫人虽说眼下不高兴,可到底不能怠慢了跟前这几位。见人都齐了,便礼貌性露了个笑容,“……若非是妾身回头没寻到人,还真不知相爷及杨三姑娘到一旁说话去了。怎么了,难不成是哪里安排得不够好?”

杨青菀把身侧的大丞相瞅了一眼没说话,后者十分识趣地笑着接过了话,“自然不是,只是随口问了她几句对这处院子感觉如何罢了,她说一切都挺好的,很喜欢李夫人的安排。”

李夫人又得了几句夸,面上到底好看了些,“妾身之前还在担心自己会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听得相爷这么一说,妾身便放心了……”

彼此又说了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之后,原本齐聚在春云院的一伙人便散了。

杨青菀及田霜也各自回了屋,准备简单沐浴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待合适的时辰一到便去赴了接风宴。

第二一八章 醒酒汤

接风宴设在满星园,正好与杨青菀及田霜所住的院子离得不远,也不知是不是考虑到了她们是姑娘家,容易累乏的缘由。

南穆王是这处的诸侯王,诸侯王下除了有自己的子民,亦有一级又一级的官员。因着这次过来的人不止杨青菀及田霜,还有个大权在握的当朝大丞相,自然是怠慢不得的。故而南穆王府所设下的接风宴倒是声势不小,一进殿就看到分列成两排的席座。

统一的餐具,统一的服饰以及丰盛的饭菜瓜果,可见准备得十分用心。

整个过程自然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酒盏过后,原本老实安分不敢有什么动作的各位臣子便渐渐放开了手脚,纷纷跟坐在南穆王下首的大丞相敬酒。

沈凉昭见惯了这等场面,又仗着自己的丞相身份,虽说是来者不拒,可别的臣子敬酒是一杯见底,他笑着说不胜酒力之类的话语只要拿唇抿一抿酒就作数了,十分有经验。

这来去的酒盏一轮又一轮,那位长着白玉脸的年轻丞相依然笑得如沐春风,谈笑风生。

唯有南穆王与他推杯论盏的时候,他才会痛快喝下个一盏半盏的。

杨青菀及田霜原本是一人坐一席,紧紧挨着。见接风宴的场面十分热闹,二人借着这种机会不觉就坐到了一处去。

“青菀你看看,相爷这种喝法八成是要醉了的。我之前以为相爷人在高位定是如鱼得水无人能及的,如今倒是大开眼界,他与南穆王之间少说已经喝下了七八杯的酒水。”田霜这般说着,忽地悟了过来,“不对,这次多半是南穆王敬相爷的,二人在席的互动远比其他人要多得多,莫非这是相爷被南穆王给盯了?是不是何时把南穆王给得罪了?”

杨青菀瞅着那两位面看似十分和谐融洽实则暗中在较劲的祖宗,心里头其实也是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相爷似乎是被针对了。”她想起了傍晚时相爷说过的他住在向南居好似是特意被安排的那事,面疑云渐现,“只是我确实想不通,素日里我并未听说这两位有什么过节的,你大抵还记得那会南穆王在京住的那一段时间,二人同在的时候我遇到了两三回,看着并没矛盾,应该不会交恶才是。”

田霜也没想出个头绪来,摸个下巴想了一会,扭头问,“……会不会是因为样貌问题?南穆王虽长得不错,可相爷明显更胜一筹。”

杨青菀回望她,“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她说完之后,忍不住笑了。

田霜也跟着笑。

只是瞅着那两位又是三杯见底,杨青菀还是有点担忧,遂遣了丫鬟过来问有没醒酒汤。

丫鬟即刻就回,“因为今夜的接风宴,夫人生怕会有大人喝多了,故而很早的时候便让厨房那边备了醒酒汤。只要大人们有需要,便能随时拿到,如此一来也省得难受。”

杨青菀听得舒服,便即刻遣丫鬟先给沈凉昭送去一碗醒酒汤。

回头见田霜在看着她,她下意识便解释道:“我们是同相爷一起的,他还得照料我们。与此同时,能相互帮助是最好的不是?你看他喝了不少酒,这个时候定是十分需要醒酒汤。”

田霜笑眯眯点了点头,“你说得倒是没错。”

语毕,眼尖看到李夫人带着小郡主张姝妍走了过来。

二人赶忙起身行礼,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李夫人便笑盈盈地问,“今夜的饭菜还合胃口吧?这里的饮食习惯兴许与京城的会有些出入,京城那处的吃得比较清淡,注重鲜香,我们这处的味道相对浓。因此,我特意找了三名厨子做你们的饭菜,按理说味道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她话都说到这里了,杨青菀及田霜既然要赞叹两句厨子的厨艺。

田霜的那张嘴要会说得多,“……难怪里面有几道菜我吃着十分喜欢,方才还和青菀说过呢,原来是夫人特意安排的厨子。”她一面说一面又摸了摸肚子,“饭菜好吃,果酒也十分香甜,我素日里吃个一碗饭都顶天了,今夜倒是多吃了半碗,方才还被青菀嘲笑吃得多。”

好话自然是顺耳的,李夫人听得红光满面,十分高兴,嘴里头说着吃好喝好。

小小的人儿这当口还被李夫人牵着,十分乖巧,不敢随意跑动,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们说话。

田霜的注意力实则一直在张姝妍的身,见李夫人心情好,便提议让小人儿在她们这处留一留,“……我们这次主要也是为了看看小郡主,夫人要顾着整个宴席,只怕会有力不从心之感,倒不然先把小郡主留在我【】们这处。一来您可以放心盯着宴席,二来我们两个大姑娘看住一个小姑娘绰绰有余。”

李夫人道了一句这怎么好意思,而张姝妍见自家母亲并没有直接拒绝,也试着替自己争取,再加田霜和杨青菀你一句我一句的,李夫人便放了手,让小小的人儿高高兴兴坐到二人中间去了。

既然来了,李夫人自然要与她们喝一盏果酒。

把酒盏递回去给丫鬟的时候,状似无意地笑着提了一句,“我方才似乎看到你在和丫鬟说话,是不是哪个菜没做好还是临时想吃什么菜了?这种事你可以直接吩咐丫鬟,也可以跟我说一声,以后我也好知道你们喜好什么菜品什么口味。”

杨青菀即刻笑着摇头,“这倒不是,就如同田霜方才所说,夫人今晚的招待实则十分周到了。我方才会叫了丫鬟过来,也不过是因为相爷酒喝得多了,我遣她送一壶醒酒汤过去给他。”

李夫人似是没想到是这个事,愣了一瞬后忽地笑了起来,“杨三姑娘倒是个会疼人的,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能想得这么周到,着实是十分难得。”

她道完之后朝还在斗酒的那两位人中龙凤望去,眸底的爱恋毫不掩饰,“别看王爷素日里温温和和,实则十分热情的。他应是十分喜欢相爷,故而今夜与他多喝了几杯。”

第二一九章 你哪里会懂

因着李夫人所说的话,杨青菀和田霜默默对看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也往那两位望了望。

……有没有仇不好说,但是绝对不像李夫人所说是因为南穆王对沈大相爷的‘喜欢’。

只是在这等气氛下,若去拆穿了便不好了,就连田霜都知道这个理。三人便这样又说了一会话,李夫人就因着还要去招待殿上的其他官员先走了。

她前脚将将一走,后脚杨青菀遣人去送的醒酒汤正好进了来,一路直接到了沈凉昭的跟前。

彼时,这位俊俏过人的年轻丞相正与南穆王继续对饮。

自从他坐上了丞相这个位子,这样的大场面已经不知参加了多少次,自然是应对自如。他实则在这样的宴会上,一般不会吃太多酒,可因着南穆王,他粗略算了算,前前后后估摸着已经下肚了十三杯。

亏得他酒量不错,否则岂不是被跟前的这位爷看了笑话?

他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十分潇洒。将将把酒盏放到桌几上去,旁侧有丫鬟递过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一股浓郁香气即刻就扑鼻而来。

沈凉昭扭头把丫鬟看了看。

丫鬟登时解释道:“这是杨三姑娘命奴婢送过来的醒酒汤,让奴婢跟您说酒喝多了伤身,还请相爷您注意一下。”

沈凉昭将将喝完酒,一双唇红艳艳的。听得丫鬟所说似有些不敢信,须臾之后眉梢都漫上了笑意,声音听着都柔了几分,“我知晓了,多谢。”

语毕,目光便往杨青菀的席位去了。

他的这个举动不过是一瞬之间,回头果然看到原本还与他说说笑笑的张延钧敛去了面上的笑容。

沈凉昭把酒盏拿开,又把醒酒汤给拿到跟前来,笑得春风得意。

“王爷对不住了,我实则酒量也不算多好,眼下已经喝得有些晕乎乎的,正愁一会准是要醉过去了。如今倒好,青菀给送的这一碗醒酒汤十分及时,容我先吃了,总不能拂了她的一番好意。”说这话的时候,沈凉昭已经拿起了汤勺,在碗里舀了一舀,放在嘴边十分正经地吹了吹,这当口倒是想起对面的那位,十分善解人意道,“唔,微臣倒是忘了,方才王爷也喝了不少酒,如此委实也怕您身子受不住。若是此刻能和我一样有一碗醒酒汤,那自然是最好的。不然这样,微臣帮您叫一碗过来……”

沈凉昭是故意说的这番话,他自进了封地与这位爷见上面之后便更加明确了一桩事——这位对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十分上心。

他此番过来,一个是本身确实有些事要处理,一个便是不放心南穆王张延钧。

左右也不亏,他若是随着一道来了,总有法子能让这位知难而退。

这不,杨三姑娘十分配合,当着他的面与他亲近,眼下还独独给她送了一份醒酒汤过来。他一向是内敛含蓄的,这当口因着存着让南穆王死心的心思,他便有意在他跟前秀了一把。

……却也是把自己给秀到了。

他甘之若饴。

沈凉昭一时感慨万千,心里头是又爱又恨。回头见南穆王的一张脸都青了,又觉得好受多了。

“不必,我如今还好得很,自然也就不需要……”张延钧只觉得内心深处的嫉妒在疯狂翻滚着,一时也不知自己都说了点什么,边上却是传来了丫鬟轻声的询问,“王爷可需要醒酒汤?”

张延钧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丫鬟手里头端着的热气腾腾的香浓汤水,后面的话登时就接不下去了。

他面色抖地一变,唇边甚至有了笑意。

沈凉昭在他跟前虽自称微臣,可他只需听命皇帝,与王爷坐在一处,身份上实则也差不到哪里去,故而并不太在意若是得罪了这位会如何如何。

他坏心眼地跟丫鬟道:“唔,你方才大抵没听清,王爷说他酒量好,如今还十分清醒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想帮他叫一碗他都是直接拒绝的。故而你手里的这碗醒酒汤应该还用不上,便劳烦你先拿回去,一会若是有需要再来。”

丫鬟听得他这么一说,行了一礼后便准备要撤了。

张延钧即刻就止了她,又让她把醒酒汤放下。

“既然都送来了,便放着吧,左右我与沈相一样喝了不少,吃点醒酒汤对身体也有好处。”张延钧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面上看着仿若没什么神情,可那眼睛亮得吓人,自骗不过有着一双火眼金睛的沈大丞相。

丫鬟放下东西后便要走,张延钧又道了一句且慢,“……你也给叫这碗汤水的人送一份过去,我方才见她吃了不少果酒。女孩子家家的,贪吃就罢了,大抵不大清楚果酒的后劲大,晚上就该她头疼了。”

丫鬟似是愣了一瞬才回他,“王爷无须担心,夫人因着要顾好今夜的宴席,故而果酒并没饮下多少。除了方才在杨三姑娘那边喝了两个半盏,除此之外便没怎么再喝了。夫人亦是让奴婢带了话,让王爷您要控制一下,再豪饮下去怕是要醉了……”

张延钧面色又微妙地变了,也不愿再听丫鬟说点什么,挥挥手便让人走了。

因着醒酒汤到的时辰差不多,以为第一碗是杨三姑娘交代的,那第二碗定也是她的手笔,却不想,他白高兴了一场。

沈凉昭瞅着边上的那位忽地沉默不语,眸光十分深邃。

他开始吃起了醒酒汤,连着吃了几口后,又觉得有些话须得说一说。

“王爷如今已经有如花美眷在旁,又有生得粉雕玉琢的小郡主,人生已经十分美满了,何必去动不该动的心思?”

张延钧扭过头来看他,也不知是酒劲上头的原因还是什么的,面上阴沉得可怕。

沈凉昭却熟若无睹,转而朝那两位正在与小郡主聊着天的贵女轻轻一点,说得越发直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亦明白男子往往喜欢追求美好的东西,可王爷似乎不大清醒,她是侯门贵女,出身尊贵,又岂是能当你的妾室?”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算撕破了脸皮。

张延钧不过是静默了一瞬,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你又不是我们,哪里会懂?”

第二二零章 沈凉昭觉得自己醉了

张延钧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再往下说,开始专心地吃起醒酒汤。

沈凉昭浓眉深凝,一时没了吃东西的兴致。他轻飘飘地把南穆王望了望,面上神色清淡,亦是不发一语。

一时之间,二人之间便有了些许的尴尬和紧张。

他琢磨了半晌,始终没悟出张延钧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张延钧胃口倒是不错,把一整碗的醒酒汤吃了大半才命丫鬟收了下去。因着伸手的缘故,有一串串着玉珠的红绳露了出来,手的主人却如看到了心爱之人一般,神色一下子温柔了下来。

沈凉昭与他坐在一处,看得十分真切。那串玉珠红绳已经有些年头了,绳子都褪了色,也不似十分值钱的东西,可在这位南穆王的眸中,仿若是稀世珍宝。

他扬了扬眉,依然是一句话都没说。

那位拿手去摸了半晌,冷不防张口与沈凉昭道:“你觉得这串玉珠好不好看?”

沈凉昭便又看了一眼,“在我看来一般,可它对王爷来说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他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张延钧竟是点了头,笑得很温柔,“沈相这点倒是没说错,这是我妻子赠予我的。她手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就做了这么一条。”

一面说,一面又瞅着玉珠轻笑。

沈凉昭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既然那么喜欢,那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想必李夫人十分愿意帮您再做上几条。”

张延钧侧眸看他,眸底有了两份的冷意,“她哪里配?”

沈凉昭抿了抿唇,拿过酒盏轻抿了一口,没再去搭理,私以为是跟前的这位喝多了,竟开始胡言乱语。

即便如此,他还是郑重其事地与他道,“你既然心里有忘不掉的人,便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他稍作一顿,又慢腾腾补上了一句,“她永远不会是你的,你还是趁早歇了心思。”

岂料,张延钧听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忽地吃吃笑了起来。

人声鼎沸的宴席上,沈凉昭便这般看着他笑了好一会,才听得他又没头没脑说了话,“你又哪里知道我心爱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沈凉昭默默地看了看他,轻声道了一句,“王爷,你喝醉了。”回头则是遣人去请了李夫人。

李夫人得知南穆王喝醉了,倒是很快便赶了过来,见他闭眼靠坐在椅背上,顿时心疼了起来。

“王爷,您还好吧?”她温声问了这么一句,却是没得到回应,回头见身边还有个大权臣看着,便带着歉意道,“王爷的酒量不算太好,应是给喝醉了,怕是不能再陪相爷畅饮了。”

沈凉昭客套地回上了两句,李夫人便遣了家仆进来扶着南穆王走了。因着不放心,她临时交代人把宴席这处看着,自己也跟了过去。

南穆王一走,便没人敢再随意过来灌当朝大丞相的酒了。

沈凉昭独坐在席座上,自然是有些无聊。杨青菀远远看到他那边的动静,与田霜稍微思量后,她便以敬酒为名过去与年纪轻轻的沈大丞相坐在了一处。

“你过来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场合你应该知道这样做会惹来闲话。”沈凉昭隐约觉得酒劲上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与南穆王针锋相对的缘故,只觉得眼下十分心浮气躁。

杨青菀见他面上有些红了,一下子就知道是什么情况,“方才那碗醒酒汤您吃了没有?您好像要开始上头了。”见他手里头还握着酒盏,大着胆子给抢了下来,回头又遣身边伺候的丫鬟再送一碗醒酒汤过来。

待吩咐完这些之后,她又轻声说话,“您别再喝了,方才已经和南穆王喝了许多,我与田霜频频注意着你们这处,总担心您会败下阵来,幸亏南穆王被扶下去了。”

她声音很是清甜,又特意压低,听在沈凉昭的耳里如清风拂过,十分舒服。

他把她看了看,明明觉得自己还十分清醒,可似乎又已经醉了,“……你为何这般关心我?”

杨青菀被问得愣了一瞬,稍一迟疑才回他,“酒喝多了伤身,更何况我们赶路赶了好几日,实则身心俱疲了,更不应该喝太多。”

沈凉昭扯出了一个淡笑,“还有呢?”

杨青菀回望他,这下是真的回答不上来,只觉得他的眸底如沉着漫天的繁星,亮得吓人。

若非是她尚存理智,只怕被沉沦在里头。

杨青菀不觉面上发热,她过来寻相爷,原本是想问问他南穆王为何会针对他的。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琢磨着改日再好好问上一回。

“相爷,您喝醉了,一会醒酒汤来了你再吃一吃,很快便会缓解过来。”

沈凉昭半眯着眼,瞅着跟前的贵女似有些不自在了,又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快些回座位去,别到处乱跑。”

杨青菀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便拿着她的酒盏往回跑。大抵因着有些慌,甚至还撞上了添瓜果的丫鬟。她这一出糗,正好被田霜给看在了眼里。

等她坐好之后,立刻就被田霜无情嘲笑了几句,“你不大对劲,素日里算是比较注重一言一行的,还不曾见到你有惊慌失措的时候。怎么的?不就去相爷那里走了一遭,看你这小脸给红的,难道是被相爷调戏了不成?”

杨青菀犹如被掐中了七寸,心跳如鼓。

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相爷的神情言语隐隐透着暧昧,哪怕是因为他喝多了,那也谈得上调戏的。

话是这样说,杨青菀自然要反驳,“自然不会,相爷只是把我们当妹妹看待,他哪里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说得信誓旦旦,回头又随意找了个不小心自己踩到裙角的由头把这事儿给揭过了。

而因着李夫人送南穆王回屋,这会儿的张姝妍犹如得了大赦一般,吃东西也不用要严格按李夫人所要求那般小口小口地咬,想笑也不用笑不露齿。李夫人这一走,张姝妍便彻底释放了天性,大口吃肉大口说笑,难得有了片刻的轻松自在。

反而是田霜略有些担心,疼惜之余还是得提点她两句,“嘘,妍妍你矜持些,这里还有你母亲的眼线,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保不准还是会被报到你母亲那边去。若真若此,你少不得还得被夫人训上两句,但是,你若是克制些乖巧些,那些人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说这些了……”

杨青菀则是连喝了两盏茶水下去方才好些,又听田霜与张姝妍聊了好一会,心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与二人说说笑笑了起来。

第二二一章 婉拒

且说李夫人与家仆送南穆王先行回屋,走上必经的一处亭廊时却是犯了难。

有家仆小小声地问,“夫人,是要送王爷回落云轩还是瑶仙阁?”

落云轩是南穆王的院子,而瑶仙阁则是王府里这位正经主母所住。

按理说王爷与夫人已经成了夫妻,本应该住在一起,可说也奇怪,这两位主除了成亲后的那两个月住在一处,后面便一直分开住了。

因着这个事,府里头的仆人私底下也议论了不少。可对外是说为了要好好教导小郡主,夫人与她的衣食住行全都在一起,生怕委屈了王爷故而才会出此决策。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近半年,问话的管事不是不知。只是想着如今王爷醉了,是个机会,他这么一问,实则是在李夫人跟前讨巧。万一抓住了机遇,夫人一高兴,不说能不能马上升他的官,赏银肯定是少不了的。

李夫人闻言,果然朝他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脚下亦是跟着顿了顿。

一瞬之后,她倒是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口便说去她的瑶仙阁,“……王爷都醉成了这样,夜里总得有人照顾着才成,他一个人待在落云轩怎么行?若去了我的瑶仙阁,边上还有我守着,如此一来才万无一失。”

家仆一听,马上便扶着人往亭廊的左侧走。

将将走出几步路,却是听得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还是回落云轩吧,那边我住得习惯,也能休息得好。”

就因着这句话,亭廊上的那群人生生顿下了脚步。而那位原本需要人搀扶着的王爷慢慢站直了身子,这个过程并没费上什么劲,看样子似乎醉得并不厉害。

原本投机取巧的管事见状,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拿眼把一旁的主母给看了看。

李夫人被自家的夫君这么一拆台,自然觉得十分难堪,她笑着靠了上去,一面把人轻轻扶着一面温柔道:“王爷,您今晚喝了不少,若是一个人待着只怕不安全。妾身听说酒喝多了会有呕吐的现象,若是没及时清理恐会引起严重的后果,故而才会命人扶您回瑶仙阁,妾身也是为了您好。”

张延钧却是不愿多说,“我的酒量如何我自己清楚,今夜是多喝了几杯,却也还没到醉的地步,夫人多虑了。”他稍作一顿,直接赶人,“如今宴席还没结束,夫人怕是不能离开太久,以免落了个招待不周。你回去吧,我这里用不到你,回个落云轩罢了,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李夫人不想走,试图再劝劝南穆王,“可是——”

后者却是不想再听,朝她摆了摆手便不再多搭理,反而是自个儿抬步就走,正好与李夫人擦身而过。

几名仆人赶忙追了上去。

李夫人瞅着那抹伟岸的身影,心里头却堵得不行。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十分理解自家主子的心境,当下小心翼翼地安抚,“夫人您别多想,王爷是怕怠慢了贵客,故而才劝您回宴席上。再者,您瞧王爷走起路虎虎生风的,看着倒不像喝醉了的,夫人也不用担心王爷会出什么事。”

李夫人没说话,手里头的绢帕却是紧了又紧。

她在原地站了站,到底是没表露出情绪来,转身一声不吭地下了亭廊。

李夫人回满星园的路上时,张延钧亦踱步在青石道上。

夜里的风十分寒凉,微微拂着,扑在脸上的时候依然能让人打个激灵,张延钧只觉得又清醒了一些。

他身边跟着的贴身小厮则担心他会受凉,两步上前去帮他拢了拢领口的一圈毛茸茸的狐裘。因着怕会惹得这位爷生气也不敢花费太多的时间,不过是三两下便整理好了。

小厮跟在他身边小声道:“爷,一会要不要遣人请周姨娘过来陪您说说话?”

周姨娘是张延钧从京里回来后才抬进门的一位落魄大家闺秀,倒是备受宠爱,如今就住在邀月楼里。自这位住进了王府,除了初一和十五,南穆王会在李夫人的瑶仙阁住下,其余的时候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邀月楼,再剩下的时间便宁愿在落云轩或书房待着。

眼下见自家爷从宴席上退下来后似乎异常沉默,小厮心想着大抵是爷心里有心事,故而才会提到了邀月楼的那位。

张延钧凝了凝眉,夜色下,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我想自己待着,要她来做什么?”

小厮登时噎了一噎,不敢再多言,悄悄退到一边去。

……他伺候了这位爷很长的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爷提到周姨娘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夜里虽有些许的微风,头顶上的月亮却十分明媚,如圆盘一般高高挂着。

张延钧在跟前走着,不发一言,后面的仆人亦是默默跟随着,自然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正好下了一座拱桥,走了一段路之后,拐弯便看到了不远处屋檐下烧着两盏大灯笼的院子,静谧祥和。

小厮一眼便瞥见了上面写着的栖凤轩三个字的牌匾,登时就挡在了张延钧的跟前,“爷,不然换条路走吧,是下人不懂规矩,竟把您往这条路引……”

栖凤轩是前南穆王妃的居所,与瑶仙阁不同,自家爷倒是经常往这处跑;若非是王妃生怕过了病气给他,这位爷怕爷是想直接住进去的。只是王妃一病死,这栖凤轩忽地就变成了禁地。

能进里头打扫的都是爷亲自挑选的,据说院子里的布置皆保持原样,任何人都不能乱动。为此,现在的夫人甚至还闹了一场,却还是连进都不能进去,比能自由出入清扫的家仆还不如。

贴身小厮这般想着不免唏嘘,原本还想再劝上几句,省得自家爷触景伤情。却不想,那位爷把他往边上推了推,自个儿便往栖凤轩去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再跟着。”

他走得很快,小厮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院子里,他追上去了两步硬生生停在了门口不敢跨过去,只得朝着那个背影嚷了一声,“爷您可不要待得太久,若是有什么事就喊小的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串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第二二二章 是我没护好你

张延钧已经有一月有余没进过栖凤轩。

上一次进还是从京城回来的第二日。

院子里并没住什么主子,只有他的两名手下。见有人走进来了,院子相对偏僻的一间屋子点起了灯盏,有两名丫鬟披衣迎了出来。

见是张延钧,赶忙行礼。

张延钧朝她们挥了挥手,“无事,你们继续睡吧,我不过是进来看看。”

那两位丫鬟倒也十分识趣,道了一声是便一起回了屋。

张延钧又继续往前走,到主屋门前时伸手轻轻一推,两扇门便应声而开。

他在门口站了站,待适应了屋里黑暗后才往里走。他亲自点亮了屋里的灯盏,里头的摆设便都看得清楚分明。

张延钧缓缓在屋里走了一圈,方才在收拾得齐整的拔步床上坐下。往后一仰,便倒在了松软的锦被里。

他闭着眼躺着,好半晌才忽地冒出了一句话,“……你说我的院子叫落云轩,为了与我的相配,你便兴致勃勃把这处的院子取成了栖凤轩。当时你问我好不好听,我只是笑了笑,现在想答上一句好听却也不成了。”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那条玉珠红绳,到底是睁开了双眼,瞅着红绳的眼神却是温柔似水。

“你当真是狠心,只给我留了个栖凤轩,若非还有你亲手做的手绳伴着我,我还能上何处去怀念你呢?”

张延钧喃喃细语,似是醉了,又缓缓给闭上了双眼。

他想起了宴席上的那位美艳贵女,胸口控制不住起伏。

他认识杨三姑娘前前后后才两三个月,确实长了一副倾城的容颜,可若是和他的尧宁比起来,自然要逊色一些。一人美艳一人清纯甜美,明明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样貌,那杨三姑娘却是从脾性和处事风格上都与他的尧宁像了个八成。

那会杨三姑娘遇麻烦的时候,他因封地有事不得不走,可回来之后他依然十分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自然也知道她受伤了,甚至还请到了两次宁神医。

若说御医他自然不会起疑,可是据他所知,宁苏只给两位看过病。一个是皇帝,一个便是她的尧宁。

……杨三娘又是如何能请动这位?身上自然是疑云重重。

张延钧本就喝了酒,想得越发乱七八糟,大多都是关于尧宁的点点滴滴,他神情忽地悲痛起来,“是我不好,没护好你。”

大抵因着想得太多,只觉得整个脑子快要炸开,他渐渐把那两张脸给重合在了一处,巨大的眩晕感朝他袭来,“是你吗?尧宁……”

这当口,却是有一只温软嫩滑的手拂上了他的胸口,伴着一个清甜的动听嗓音。

“王爷,您怎么跑这里来了?方才丫鬟急匆匆过去寻了我,说您心情不好,我就巴巴来了。谁曾想您倒好,躺在这里回味着与前王妃的风流韵事。”

那人吃吃笑了起来,小脚一提便踩到了床上去,又轻盈地转了几圈,“人死总不能复生,王爷不然忘了过去,何必把自己封闭起来?您瞧瞧我这样貌和身段,难不成不够好?您倒不如要了我,我便乖乖当别人口中的那个周姨娘——”

女子话还没说完,原本躺在床上的张延钧忽地坐了起来,声音清冷地指了指地上,“你下去。”

女子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赶,“不就是一张床,给我踩几脚又能如何?我来你这王府也算不短的时间了,倒是不知您这般小心眼。”

张延钧隐隐动了怒,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让你下去,别让我说第三次。”

他看她的眼神里几乎要跳出火花来。

女子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也不敢继续挑战他的底线,当即就下了床。

“王爷何须如此?您对我虽有救命之恩,可您为何救我我心里也清楚,不就是为了得到杨青菀的所有一切讯息?我自问已经把所知的毫无保留地告知您了,难不成是觉得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了,便想扔就扔了?”

张延钧静静看了她半晌,眼神里透着危险的讯息,“我若真想扔了你,那肯定是直接斩草除根的,哪怕你是将军府的二姑娘。”

周含烟陷在阴影里的那张俏脸慢慢露了出来,原本的笑意已经被惊恐给取代了。

她哪里会听不懂跟前这位嘴里头的斩草除根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之前经历过生死,眼下惜命得紧。

她很快便笑了起来,“我不过是跟王爷开个玩笑罢了,您何必当真,甚至还反过来吓我?”她不敢再聊这个话题,生怕跟前的这位爷真要计较起来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便识相地说起别的事,“今日我听说相爷及杨青菀他们过来了,这倒是个极佳的机会,王爷万不要错过良机。也不知他们会在王府待上几日,我倒是觉得王爷要快些付诸行动为好,若是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自然是倾尽全力助您成就大业……”

她将将说上一半,张延钧又打断了她,“我头疼,先不要说这个。你若是不想回邀月楼,便乖乖在一旁待着,不要说话。”

周含烟一向是会看脸色,跟前这位如今伤神多半是因为杨青菀的缘故,却也没去多言。

正好有人把醒酒汤送到门口,周含烟接了过,拿回来之后也不敢惹床上的那位,只把汤水搁在床前,“醒酒汤到了,王爷还是先吃了吧。

她在一旁等了等,见那人还是没半点反应,便自己出了屏风外。

没一会功夫,栖凤轩这边的事便传到了李夫人的耳里。

李夫人坐镇宴席,少不得要笑脸相迎。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一瞬敛去了笑意。

若非是顾虑着宴席上的人,只怕手里头的酒盏就要被她摔出去。她死死握着酒盏,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没让自己当着众人的面翻了脸。

“那个贱人又过去陪王爷了?”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正是。”

李夫人神色十分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且过去盯着……”话说到一半,忽地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她沉默了片刻,才冷冰冰交代,“罢了罢了,妾室也就这点用处了,久了自然就不贪图她年轻的身子了。”

丫鬟道了一声是,如获了大赦一般退了下去。

第二二三章 八卦

南穆王府的接风宴到了深夜才散去。

其中有几名臣子亦是喝多了,须得有人扶着才能走出大殿。

作为接风宴主角之一的当朝丞相沈凉昭,虽说南穆王在的时候喝了不少的酒,可他人一走,往后便没有什么人物能让他多喝;再加上他前前后后吃了两碗醒酒汤,大抵是发挥了作用,散席的时候甚至心情甚好地送了杨青菀及田霜回了春云院才自个儿回了向南居。

两位姑娘家已是倦极,洗漱一番便上了榻。因着长久赶路的缘故,隔日二人皆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张姝妍早早便往春云院跑了,因着二人迟迟未起,倒是连累这位小郡主无聊地玩了小半日。

劝她先到别处去玩也不肯,乖乖巧巧地保证着自己不会吵到两位睡觉,会等到二人起床为止。

杨青菀及田霜得知这事之后,自然有些内疚。后者更是把人抱在怀里,扬言非要亲上她几口才成,张姝妍笑着躲着,终是挣开了她的怀抱。

小郡主因着来得早,早上并没吃上什么东西,故而早餐是与二人在一处用的。

三人皆是上了膳桌,将将用到一半,便听到流菊打听到的一些事。

“……昨夜里王爷似是喝多了,跑到前王妃所住的院子里睡去了。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似是担心王爷,故而找了正得宠的周姨娘过去作陪,据说长得十分年轻貌美,为此惹得李夫人不满。李夫人从宴席下来后便直接去了栖凤轩,本意是想过去看看王爷如何了,也不知怎么的和周姨娘起了口角,闹到三更半夜才作罢。”

流菊说这事的时候,杨青菀即刻就把小郡主的耳朵给捂了。

见她还要往下讲,索性便出声阻止,“行了,合适的时候再说,妍妍还小,不适合聊这些。”

流菊登时就闭上嘴,田霜虽想听却也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等到小人儿吃好了,田霜即刻就让初荷先把她带到外面去玩,回头便十分八卦地问流菊,“我都快憋坏了,你快些把之前没说完的往下讲。”

流菊便又把自己所知晓的讯息都给说了出来。

“唔,你说这位周姨娘还是京城的落魄千金?这倒是稀奇。不过我听说南穆王这些年来后院里一直没有妾室,不论是前王妃还是现在的李夫人,都只有这么一个伴在他身侧。能让他动了纳妾的心思,想必这位姨娘定是有哪里十分出彩的地方,许就是她的年轻及美貌吸引了南穆王也说不定。”田霜兴致勃勃,手里头还提着筷子,心思却明显不在用膳上面,“青菀你说,这南穆王是真醉还是假醉?我还不大的时候便听说过南穆王及他的妻一直十分恩爱的,是不是这位南穆王妃死了可南穆王还一直在心里念着,否则他怎么会跑到栖凤轩去呢?”

她如今燃着熊熊的八卦之火,索性把筷子往桌几上一丢,“啧啧,流菊还说了的,王爷的院子叫落云轩,而前王妃的叫栖凤轩。栖凤轩原本也不叫栖凤轩,是专程为南穆王改的名,便是为了与他的院子也相配的,可见这位尧宁县主属实是深爱着南穆王。就是可惜了红颜薄命,早早就给病没了……”

杨青菀没说话,一时不知要回应点什么好。

其他的不说,流菊探到的这个栖凤轩的由来确实是没错。当年她确实是满心满眼都是俊俏的夫君,故而有些举动在外人看来委实是幼稚至极。可说来说去都是过眼云烟,再谈这个也没什么用处。

田霜发觉她低头不语,便拿手肘碰了碰她,“怎么的,左右都是自己人,说说见解也不过是图个乐呵嘛。”

杨青菀其实并没什么想法,可田霜口中所说的那位前南穆王妃便是她,听在耳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掩饰性地吃了一口粥,“你说归说,我也没说不行。只是眼下王府里昨夜才因着栖凤轩给闹得不愉快,我们谈论这个若是被李夫人知道了,讨不到好不说,反而还被讨厌了。”

田霜想想是这个理,如今她们就住在王府里,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真把李夫人给得罪了,也不知她们会不会因此被赶出去。

若真如此,那可丢脸丢大了。

她总算安安分分坐了一会。

用完膳没多久,方才还在田霜及杨青菀口中的那位李夫人便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往春云院来了。二人看着这么大的架势,到底是心生紧张,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夫人直接否认了,顺道问了问两名贵女住得可习惯,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说来惭愧,向南居很久都没人居住,大抵便是因为如此生了耗子窝。相爷住进去之后,因着耗子的叫声一只无法入睡,后来便有下人给逮住了一只。”李夫人越说越尴尬,她昨夜就因着和周姨娘闹得不小没休息好,这会儿脸色正难看着;因着向南居发现了耗子,面上越发苍白了,“春云院虽一直有人打理着,按理说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可什么事都说不好,若因此把你们二位给吓坏了那我便没法跟王爷交代了,故而我带了这些人来,实则便是过来把院子的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一下,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田霜最快,当下便回,“那应该不会,我们昨夜睡得极好极沉,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回头则是问了问杨青菀,“青菀你呢?”

杨青菀还想着李夫人嘴里头说的向南居那边抓住耗子的话,第一反应便觉得这是相爷的手笔,应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搬出向南居住到他之前说的那个离春云院要近不少的小院居住。

一回头见田霜问话,她即刻道:“这倒没有。”

稍作一顿,便另起了话题,“向南居那边既然发现了耗子,也不知是别的地方跑过去还是本身院子的哪个角落还有耗子窝,相爷想必也不适合住在那里了的。”

果然,李夫人点了点头,“不论如何,向南居是不适合住人了。相爷倒是不计较,说可以住到弄玉斋。这弄玉斋相对没那么大,地段也不如向南居那边好,可眼下也没更为合适的,便只能先委屈相爷住那里了。”

第二二四章 新伤

弄玉斋便是之前相爷所提起的那个幽静小院,离春云院只要一盏茶的路程。

那确实是要近好多。

杨青菀见李夫人看着十分憔悴,想来向南居发现耗子这个事也把这位主母给吓了一跳,她适时安慰了几句,便由着李夫人把带来的人遣到了春云院各处去。

这个过程前前后后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大抵是生怕会有什么小东西躲着藏着,院子里凡是长得浓密些还是高大一点的枝枝桠桠都修剪了。有些长得太好的灌木丛甚至直接砍下粗壮的枝枝叶叶,就为了不挡住视线不长虫鼠之类的。

如此一来,原本修剪得十分讲究的春云院自然不似之前那般好看。

李夫人命丫鬟婆子把弄乱的院子给整理好之后,自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表示一番歉意,“……如今院子不如之前看得舒服了,只是我这般做法委实是情非得已。相爷那边发现了耗子已经是十分严重的事,你们二人所住的地方自然不能再出这种祸事。院子里丑就丑了点,你们暂且多多包容,待我把隔壁那个院子仔细收拾妥当了,你们若是想换过去也是可以的。”

田霜即刻就摇了摇头,自然不愿这般折腾。

杨青菀亦是如此。

她笑着回李夫人,“怎么会?春云院住得挺好的,经了你们这一通严格整理,实则也不乱,反而视野开阔了不少。再者,夫人您也是为了我们的安考虑,这般负责任,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其他想法?”

李夫人见她这样说,神色倒是好看了些。回头又见田霜附言,面上到底露了真实的笑意,直夸二人懂事,“……不愧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也宽厚能容人,以后也不知会是谁家的好儿郎能娶了二位。”

田霜的眼神亮了亮。

杨青菀即刻便知晓身旁的这位定是想到了她的大哥,不禁觉得好笑。

李夫人几乎把春云院翻了个底朝天,见没发现什么虫鼠之类的东西,心情便不如来时那般沉重了。一面吩咐下人务必要把春云院看好,一面则是歉然与二人道,“因着向南居那边出现了这个事,相爷势必要搬到弄玉院的。而那处院子因着没考虑过住人,故而并没怎么收拾,里头还有许多要完善的东西,我得过去看着,只怕是不能再陪你们聊天了。”

杨青菀及田霜自然也跟着说了几句夫人忙您的去之类的话,又一并把人给送出了院子才喘上了一口气。

这李夫人前脚刚刚一走,后脚便听到一直没动静的张姝妍在喊疼。

田霜当下便一惊,扭头才看到她兴许是因为太过贪玩给摔了一跤。下人已经把人给扶了起来,拍着她身上的尘土,小郡主却是耷拉着唇角,捂着手肘吧嗒吧嗒掉眼泪。

她急忙忙便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摔到哪里了?痛不痛?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小心些,你看,这不是把自己给摔痛了……”田霜一面说,一面皱着眉便要查看张姝妍捂着的地方。

小人儿的手臂如小藕节一般白嫩嫩,十分软滑。田霜把她的衣裳给挽了上去,先是露出了一块的淤青。

她动作顿了顿,再把衣袖往上挽,慢慢又露出了第二块,第三块……

杨青菀也靠得近,小人儿手臂上的那极快淤青她自然也是看在眼底,两道柳眉不觉便皱了起来。

那淤青一看便不是刚刚摔倒才撞到的,颜色已经青黑青紫,可见是有好几日的。也就是说,张姝妍回来南穆王府后又添了新伤。

田霜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挽衣袖的动作一下子便停了下来,两只眸子盯着小人儿手臂上的淤青,差点儿就喷出火来。

杨青菀生怕她失控,忙道了一句,“外面已经起风了,我们到屋里去吧。”

张姝妍还在哭,显然是因为方才那一摔正好给摔到了手臂上的淤青,疼痛难忍。田霜勉勉强强控制住了情绪,把小人儿的衣袖给放下来之后,一声不吭便把人给抱进了屋里。

这屋门将将一关,田霜便忍不住逼问张姝妍,“这是怎么回事?妍妍你跟我说实话,你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不说,我们也拿你无法;可眼下你再次被虐待了,再不说的话我们可就帮不了你了。”

田霜说着话,不觉便火冒三丈,耐心无,“妍妍你最好坦白,这次我和你的青菀姐姐一道过来,说是来陪你看望你,实则也是因为放心不下。虐待你的人势必是要揪出来的,否则你这日子还要如何过下去,如此水深火热!”

大抵是想到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竟要遭受如此折磨,田霜竟是红了双眼。

她这个举动倒是让张姝妍哭得更厉害了。

杨青菀见着跟前的二人,不觉叹了一口气,她安慰了田霜几句,“……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有什么用?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是对那个人怕极了,可见平时没少被威胁,根本不敢把那人说出来,故而这些都得我们自己去探出来真相才成。”

田霜大抵觉得自己没控制好情绪很是丢脸,三两下便抹掉了泪花。吸了两下鼻子后,声音听着明显还没平复过来,“我知道,这个时候实则也怪不得妍妍。”

她呼气吸气了几次之后,情绪好了许多,“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看看妍妍身上的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新伤,其他的之后再说。”

杨青菀点了点头。

这次张姝妍倒是没再躲闪,兴许是已经习惯依赖跟前的两位,她主动指着自己的左腰处,“我这里也好疼。”另一只手又指着肚子,“这边也青了一块,是掐出来的。”

田霜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样子是在极力忍着。

原本是她要去脱张姝妍的衣服,这会儿脱衣的动作却是十分生硬地顿在了那里。

杨青菀心知田霜此刻定是十分不好受,索性便亲自给张姝妍脱了衣服。

小人儿亦是乖乖的,含着两泡泪看她们。

不消一会,便又看到了她腰间的好几处青紫。杨青菀看得仔细,皆是淤青,或大或小,遍布她的腰间及两条手臂上。

像极了被捏掐出来的。



第二二五章 你说的是不是李夫人

田霜自也看到了张姝妍腰间的青青紫紫,目光十分不可置信。

眼看着她忽地脸色一变,目光便落在了张姝妍的身上,杨青菀便知道她估摸着又要忍不住逼问小人儿。

她赶在田霜有所动作之前把她拉到一旁去,“算了,妍妍若是愿意说早就说了,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一面说一面稍稍侧过脸,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十分可怜,“你方才才跟我说从长计议的,为难妍妍可不算在里头。”

田霜气得够呛,一张粉脸都涨红了,“我并非是想为难那小丫头,你方才也看了,她身上有添了不少的新伤,那人当真可恨。我这不是上头了?恨不得能从妍妍口里问出那个人究竟是谁,非得把那种恶人抽筋拔骨了不可!”

话是这样说,田霜却也知道眼前根本行不通,想要从张姝妍口里问出来更是天方夜谭。

她气鼓鼓地站了站,情绪终是平复了不少。又得了杨青菀的一番劝解之后,她才勉强调整好了表情,一道回张姝妍身边去。

那小丫头乖乖坐着,她身边的丫鬟正铆足劲逗她笑。

见二人回来了,她含着两泡泪十分可怜地把人望着。

田霜见她这样,心头压着的怒火不知怎的就没了。不待她说句话,小人儿站起来便扑她怀里哭,一面小声地道歉,“田霜姐姐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一生气便不要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田霜不自觉回搂了她,到底是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最是喜欢你了……”

张姝妍这个年纪,实则是很容易哄好的。果然,没过多久她便忘了方才的不愉快,面上明明还挂着泪,却笑得如春花灿烂。

又在春云院待了一会,便有婆子过来请她回去用膳了。

小人儿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之后,杨青菀及田霜便把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把屋门一关,开始计谋。

“青菀,妍妍的事情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看到她一身是伤便觉得十分难受,背后虐她的人我们定要先揪出来。”田霜忍耐了许久,如今屋里只有两个人,她的情绪便没怎么控制,她又怒又伤神,“……你之前会说出妍妍怕极了这个人,想必你早就有了怀疑的人。只是因着没什么证据,故而也不敢轻易把这人的身份说出来。即便如此,这偌大的南穆王府,能如此猖獗对待小郡主,这身份便低不了。”

杨青菀眨了眨眼,倒是没否认,“你能参透便行,故而这个事儿其实也棘手,我们又正好在人家的地盘,若是误会了人或者那个环节没做好,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抵是环境的缘故,田霜似是冷静了不少,“我明白。”

杨青菀见她不再那般炸毛,已经听得进她所说的话,便又朝她那边靠了靠,“我实在有些主意,你不妨听听可不可行。”

田霜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杨青菀所说的计谋,实则便是先把李夫人和张姝妍分开来住。

“若是从妍妍那边直接问,你也知道问不出东西来。她不敢说,她身边伺候的人定是更不敢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便让她自己住一个地方,而据我推测,那人若是受了大刺激,只怕还是要找个人发泄的,届时我们只需注意到底会是谁到妍妍的院子去就行了……”

田霜这般听着,没怎么纠结便想到了一个人,“你说的人是不是李夫人?”见杨青菀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她心里头越发肯定,“你这话里话外的,皆是指向了李夫人。我之前也觉得李夫人这人很奇怪,面上看着对妍妍似乎极好极疼,可有时候又十分偏执和不近人情;即便如此,我却没去多想,亦是没把这个虐待妍妍的人往她身上想。都说虎毒不食子,妍妍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可现在想想你的描述,又觉得能随时对小人儿下手的人不外乎就南穆王和她。”

这番话委实说得十分大胆,杨青菀小声斥了她一句,“这里可不是你们田府或者武安侯府,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隔墙有耳,你仔细着点说话。”她四下里扫视了一眼后,意思意思说了两句,“你也不要胡乱猜测,在揪出那人出来之前,王府里的谁都有可能是欺负妍妍的人。”

田霜了然地点了点头。

二人在屋里又仔细商议了小半日才作罢,之后则是定下了大概的计划。

——田霜性子开朗豪爽,容易与人交好,便由她去接触李夫人,进而获得她的信任。而后再想尽办法让李夫人和张姝妍分开一段时日,进一步再激发矛盾,使大灰狼露出尾巴来。

计划制定好了之后,田霜明显心情好转了不少。

当日,田霜便收拾好了自己,借着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的名义去找了李夫人。而田霜也十分能干,也不知这当中如何捧了李夫人,短短三日的时间便让对她客气生疏的王府主母看到她便笑成了一朵花。

热络得可不止一点半点。

这日,李夫人得了空,倒是亲自到春云院来走了一遭。照例问过二人在这里过得如何有没有需要添置什么或者遇到什么麻烦的时候,田霜亲亲热热便挽住她的手臂一阵猛夸,“夫人对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实属是夫人当家做得好。方才还在和青菀提到您,说您能干得很,以后若要掌家,那和您学一学定会受益良多。又说您人美大方还宽厚,都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可以当我们的楷模了,王爷能娶到您当真是福气……”

李夫人被夸得合不拢嘴,自是要谦虚说上几句。

杨青菀见田霜把李夫人哄得服服帖帖的,心里头自然高兴。二人聊得十分愉快,不觉便挽着一并往院子外面走,杨青菀见了倒不意外,目送着二人的身影走远。

扭头便回了屋,只需等着田霜带回好消息。

第二二六章 煽动

田霜与李夫人一路热聊,沿途倒是撒下了不少的欢声笑语。

正好路过一处亭廊,又处在花团锦簇之中,田霜便挽着李夫人一道在亭廊里坐一会。

今日的日头十分好,二人笑着说了一会话后,田霜便觉得有些可口。

李夫人马上遣丫鬟去准备果茶。

这厢,丫鬟刚刚下去冲泡茶水,那厢,便有丫鬟进亭子里来说话。

“夫人,周姨娘又想吃葡萄了,让奴婢去弄。可这个时节哪里有葡萄可以吃?奴婢费劲气力弄到了一些其他十分珍稀的水果回来,本以为如此便能让周姨娘打消了念头,谁知道她竟是把那些难得的水果都给砸了。”丫鬟哭诉了一通之后,很是委屈地磕起头,“夫人,奴婢委实是没半点主意,只得来跟您说上一声。”

李夫人原本面上是笑吟吟的,听得跟前的丫鬟提到周姨娘三个字即刻就拉下脸。又得知了丫鬟过来的来龙去脉后,面色更难看。

“如今天寒地冻的,上哪去给她弄葡萄吃?区区一个妾室而已,倒是把日子过得这般金贵。”

丫鬟又磕了头,“可是奴婢没买到葡萄,也不知过后她会在王爷跟前说点什么,奴婢只怕就很难辩解了。”

李夫人道了句无声,一双柳眉皱着,“你只管回去,若是有事,王爷那边我去说。”

丫鬟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人一走,田霜倒是说了话,“这周姨娘是什么来头?她应该也是知晓这个节气没葡萄可吃的,偏偏让下人去弄,可见也是仗着王爷的偏爱了。”

李夫人脸色一冷,“能有什么来头?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官家小姐罢了,都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故而落到这般下场。”说完之后,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在田霜跟前说这话太过了,她收拾了一番心情,面色有所和缓,“这位进府的时间并不长,确实也是有些无法无天了。我一个正经夫人都没要她在我跟前伺候,她倒好,指挥起府里的下人倒是得心应手。”

说到周姨娘,李夫人有一肚子的苦水。

她倒是想说,可跟前的贵女这几日与她再好,有些后宅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得隐晦地提上几句。

田霜见状,自是要附言,“……这位周姨娘我记得是见过一次面的,长得并没夫人您好看。夫人您人美心善还能干,王爷应该是最心仪您的才是,若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啊。”

这几句话纯属胡说,她住进王府来了之后,倒也想见见这位周姨娘,可从来都是听说,并未真正见过面。

李夫人一下子又被勾起了说话的兴致来,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话,神采奕奕的。

“说到这个,你一个小姑娘应该是不了解的。我与王爷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的,彼此也是郎情妾意的,他喜欢我的心实则一刻也没变过,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们错过了好些年才得以相守。”她想起了以前甜蜜的点点滴滴,容貌焕发,再想到当下,面上笑容又淡了,“我们的感情一直深厚,哪怕来了个周姨娘,又怎能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小人多作怪罢了。”

语毕,恍然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忙又辩解道,“我今日跟你说的这些,你万不要传扬出去。你也知道以前还有个尧宁县主,我与王爷之间清清白白的,可没做过对不住这位的事。”

田霜点了点头,十分识趣,“这是自然,夫人与王爷郎才女貌,最是般配不过了。”

就这一句话,又哄的李夫人笑弯了眼。

田霜见状,又拿了周姨娘来说事,“……可即便如此,我倒是有几句话要说。我心知在您跟前我还很幼稚,可是总想替夫人鸣不平。”

李夫人倒是慈眉善目,“无事,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倒是想听听。”

王府的主母开了口,田霜便没什么顾忌了。

“夫人在我眼里当真如楷模一般的存在,您把偌大的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您与王爷感情深厚,按理说一个周姨娘罢了,应该对你们没什么影响才是。可是您为了培养小郡主,倒是牺牲了和王爷培养和巩固感情的时间,我倒觉得如此不好。就仿若是把王爷推向了周姨娘那边一般,如此一来,再深的感情都要慢慢淡了,您怎能这般放心?依我看,小郡主已经大了,自己住完全可以的,左右身边也都有乳母和丫鬟婆子陪着,慢慢就习惯了。可王爷不同,这男人的心善变得很,再加上有个周姨娘,夫人您应该要有危机才是,保不准那日周姨娘便越过您,成了这个王府的正经主子了呢?”

田霜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李夫人的心坎里,她心跳得飞快,一下子便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妾室罢了,自古以来鲜少有妾室变成正妻的例子,若是有,那也是在正妻殴了的情况下。”

田霜心知自己踩到了李夫人的尾巴,当下便道歉,“……我之前也说过我的想法和见解可能不够成熟,若是让夫人您不好受了,您千万不要和我计较了才好。我在这里和您赔不是了,您可千万要饶了我。”

她适时撒了个娇。

李夫人实则也没怪罪她,只是这番话刺痛了她的心,她反应才会这般大,当下便反过来安慰她,“我又怎么会怪你?你这小丫头想法一套一套的,虽有说得不好的地方,却也有见解独到的地方,你也是为了我好。”

田霜点了点头,又把人赞了两句后,到底还是壮着胆子继续道:“……只是夫人还是考虑一下我方才所说的,您一直和王爷分开住当真也不是办法,再好的感情总是要巩固的,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夫人您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李夫人哭笑不得。

又在亭子里说了一阵话后,田霜见目的达成了,也就寻了由头走了。

她告别的时候,明显看到李夫人有些心不在焉的。

走远了之后还偷偷回头瞅了一眼,见李夫人还坐在原处,皱着眉头似在想些什么。

第二二七章 寻求外援

回到春云院之后,田霜便把之前与李夫人接触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说予杨青菀听。

“……果然我猜得没错,李夫人与王爷之间是存在着隔阂,并非像我们所看到的那般恩爱。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挑拨的话,虽把周姨娘给扯下水,实则也不过是拿她来做例子罢了,自然也不是针对他。李夫人果真恼羞成怒了,她其实心里头也存着想与南穆王重修于好的心思。”田霜一面说,唇角便轻轻勾起,“你且看着,这几日李夫人应该就会有所动作。”

杨青菀给她倒了杯茶水,见她很是自信倒是信了大半她的措词。

果然,第二日便听说李夫人那边有了动静。

她先是命人把张姝妍的所有东西都搬到海棠苑,对外是说她已经年纪不小,得试着自己独立住个院子,自然是遣了一堆的丫鬟婆子跟着伺候。张姝妍的东西一搬走,李夫人便马上让人把屋里的一切都重新布置收拾妥当,还添了好几处的花瓶,里头装上了几只的寒梅。

杨青菀听说到这些的时候,便知道李夫人把田霜所说的话给听了进去,决定为挽回南穆王的心而努力。

就说这寒梅,她之前还是南穆王妃的时候最是清楚,那是张延钧最为喜欢的花种。

田霜见自己的办法凑效了自然是十分自豪,当下便高高兴兴去了海棠苑,欲看看有没有什么忙是她能帮上的。

她这一走便是大半日,杨青菀后来也跟了过去,正好见她和张姝妍一大一小就在院子里嬉闹,其余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则是在忙活着。

一见她来,小人儿更高兴了,小脸蛋红扑扑的,看得出她对自己能搬到海棠苑独自居住这事儿十分满意,甚至还张嘴邀她们二人若是玩累了还能直接在院里住下。

田霜便逗她,说是一张床如何睡三人。张姝妍压根就没想过让她们去别的地方睡,正正经经地比划了一通,说她人小,只占那么小小的一块地儿。

倒是逗得田霜哈哈大笑。

直到傍晚的时候,田霜及杨青菀才离开弄玉院。

因着心情好,田霜用晚膳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甚至胃口大开,足足吃了一碗半的饭和一碗汤。以至于她吃好之后因着太撑得坐一会才走得动,杨青菀笑话她几句之后,终是认真笑意帮着把她扶着到拔步床去了。

回头她则是大大方方跟田霜说她要去弄玉院一趟,“……如今妍妍与李夫人已经分开住了,我们只要好好盯着才好。可是我们若是日日往返好几次,定又得引起李夫人的起疑,故而我想去问问相爷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田霜靠在床头坐着,“可如此一来,相爷总会问我们为何要这么做,那我们是说还是不说?”

杨青菀觑了她一眼,有一瞬没说话。

再开口的时候,她倒是十分认命,“若是想找他帮忙,怕是瞒不住的。这位鬼精鬼精的,其实很多事都看在眼里没说破罢了。左右妍妍这事要好好解决的话估摸着还得靠他,与其让他疑神疑鬼,还不如我们主动说明,他总是会知晓的。”

田霜似十分信任他,“我倒觉得问题不大,相爷是个做大事的。万一哪里出了纰漏,我们两个姑娘家的怕是收拾不过来,还是得把相爷拉进来才是。”

杨青菀差点笑出来,“你看看你这张嘴,口无遮拦的。”她轻咳了一声,换了个说法,“实则也不是说拉他下水,妍妍这事我们眼下并不方便,还是得求到他那边去。”

田霜倒也爽快,“你比我通透,想得也比我远,你觉得怎样做更好就去做,我不会怪你。”

“……”

二人聊了一会之后便散了。

因着眼下在南穆王府住着,到底人多眼杂,杨青菀一个姑娘家的,若是大敕敕便往弄玉院去找人,只怕会遭点男女授受不亲的罪。因此,她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了,才借着过去海棠苑看张姝妍安置得如何的由头带着流菊悄咪咪出了院。

路倒是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杨青菀和流菊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将将到弄玉院门口的时候又犯了难。

院门口守着两名小厮,若想进去的话势必得亮出身份来,如此一来,不就没什么两样了?

她们二人停在一棵树下交头接耳的,准备商议一番。这还没说上两句呢,院门口忽地出现了颜七的身影,他在屋檐下站了站,忽地直接往她们所在的这棵树走来。

杨青菀这当口看到他只觉得喜出望外,心道天助我也。

颜七却是傻乎乎地笑着回,“……是我家爷叫我出来接你们的,若非他提醒,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么晚还过来。”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直到在颜七的引领下进了弄玉院都还在心里头记着。

弄玉院的人并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天黑了有些人已经睡下的缘故。杨青菀畅通无阻地进了正厅,沈凉昭已经坐在罗汉床上,身边搁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

颜七本是想让流菊一道出去,却是被沈凉昭阻了,“就这样吧,没关系,你给她们二人再冲泡两盏差过来。”

杨青菀不要多看了一眼,心里头到底是存了感激。

跟前的这位祖宗倒是十分体贴,让流菊留下实则也是避免孤男寡女,生怕她会计较。

流菊听闻自己亦会得到一盏茶,很是受宠若惊。

沈凉昭笑了笑也没多说,回头则是问杨青菀来此的目的,“说罢,你特意冒着夜色过来定是有什么事,你快些说了好回去,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杨青菀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实则是为了她的清白考虑。

即便如此,她一张嘴却是鲜问了个无关的问题,“……相爷怎么知道我就在院子外面进不来?难不成您暗中派人盯着我和田霜不成?”

沈凉昭正拿了茶水在嘴边轻吹,闻言投了她一眼,很是理所当然,“你如今出门在外的,我又受了老侯爷嘱托要把你们看好,派点人把你们好好看住哪里错了?我总得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不是?若等你们出了什么事了才传到我耳里,我哪里对得起武安侯?”

第二二八章 美色误人

因着沈凉昭把盯梢一事说得振振有词,杨青菀一时竟也觉得没什么不对。

她这么一犹豫,便给跟前这位跟钻了空子,“既然如此,我们就无须纠结在这个事上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来我的院子,传出去定要影响你的名声,故而你时间很紧,需要长话短说。”

杨青菀因着他的话倒是有了些许的紧张,赶忙把张姝妍已经搬离李夫人的院子一事与他说了。

“这事儿我是知晓的,我猜着李夫人大抵是为了南穆王才这般做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李夫人醒悟得倒也不算太晚。”

沈凉昭不假思索便说了这么一席话,杨青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私以为他把话说得也太过直白了。

见他亦是朝她投过来了目光,杨青菀轻咳一声,张口便进入了正题,“……他们之间如何我实则不关注,这次来找你纯粹是因为小郡主。”

也不知是不是杨青菀的错觉,跟前这位看她的眼神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

“之前一直没和您说过,故而您可能不知晓小郡主的情况……”杨青菀并没隐瞒,一五一十把发生张姝妍身上有被虐待痕迹的事全都给说了,“李夫人忽然和小郡主分开住,实则也是田霜的功劳,便是想小郡主独自居住再看看都会有什么人过来,只要盯紧了,背后那位定是能揪出来。”

沈凉昭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故而你们这次虽说是因为想念小郡主,实则来此的目的是想要调查出到底是谁在虐待小郡主的吧?”杨青菀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便看到那位爷忽地扯出了一个笑,“……所以说,其实和南穆王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杨青菀愣了一瞬,下意识就反驳,“我和南穆王才见过几次面?怎么可能会为他而来,更别说他有妻儿!”她说着说着,到底是有些生气了,险些就拍桌而起,“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相爷您偏偏都听不进去!若再这样下去,我可就没有和你说话的兴致了!”

这般说着,杨青菀赌气要走。

身子将将离座,袖子便被人给拽了个紧,有个充满笑意的声音讨好地说着话,“是我的错,我不该嘴欠。但是你你这个时候若走了的话,你来此的目的便达不成了。”

杨青菀的身子僵了一瞬,终是气呼呼地坐了回来。

……她当真是气糊涂了,险些白走了一趟。

沈凉昭见跟前的贵女面色清冷,一看便是被他气的,他不自觉又放软了声音,“别气了别气了,你想要我帮你什么我都帮你成不成?”

杨青菀心头的气即刻就消了一大半,总算肯拿正眼看他,“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沈凉昭连连点头,生怕自己不小心把这位给得罪了。一面在心里暗叫不好自己被吃得死死的,一面又唇角微微勾着,觉得这位不论是笑着还是气鼓鼓的时候,皆是美不胜收。

杨青菀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他如今心里头在想着什么,见他还没听她说上半个字便给应了,面上便渐渐有了笑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与田霜商议了一番,觉得若是我们日日往海棠苑跑只怕要引得李夫人不满。如此一来,就怕李夫人又怕做出点什么影响了进度,故而便想着相爷您能帮一帮,就如同你派人盯着春云院一般,暗中也派两人把海棠苑盯住……”

沈凉昭眯着眼细细听着,跟前则是一张美艳绝伦的俏脸及轻缓动听的声音,他渐渐便被迷惑了心智,有些心不在焉。

杨青菀倒是说得详尽,她原本就想好了计谋,眼下见相爷一口应下,索性便把她的打算都与他说了一通,压根就不担心这位会反驳。

待说完了之后,她还十分矜持地问了问,“……相爷您觉得这个主意如何?虽需要点时间,可是实施下来按理说揪住始作俑者的几率并不小。”

杨青菀等了等,并没等到那人的回应。她抬头看他,却不想,那位爷半眯着眼状似在看她,实则心思都飘出了十万八千里。

她便又把人给唤了几声,那位爷才像是回过神来。

“唔,你方才说什么?”

杨青菀差点气绝,可谁让跟前这位是百官之首,她只能耐着性子把方才自己的长篇大论用三言两语简单概括了一下,未了,十分委婉地提醒他,“相爷若是有什么心事,实则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等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再谈的。否则,您看您也听不进去,我既占了您的时间,同时也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委实是得不偿失啊……”

沈凉昭其实也不想这样。

他平日并不是这样的,处理事情的时候正经得很,谁知道他有朝一日会盯着个姑娘的脸发呆呢?如此也就罢了,他还当场被抓了个现行,委实是有损他的贤臣形象。

沈凉昭轻咳一声,决定就当没听到她的后半段,“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这就遣人去叮嘱海棠苑。”

语毕,他不过是眼神动了动,一抹白影便从屋檐而下。速度之快,不过是眨眼之间。

白炎抱拳,形象十分正面,“爷有什么吩咐?”

沈凉昭开口,“关于春云院那边——”他这才刚刚说上几个字,白炎即刻轻咳一声,提醒他,“爷,您说错了,是海棠苑。”

沈凉昭噎了一噎,“唔,你说得对,是海棠苑……”接下去竟又卡住了,一时想不起提到海棠苑是要做什么。

白炎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脑子里登时就闪过美色误人这四个字,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帮他圆场,“属下方才已经全部听说了,您是想让属下再派人把海棠苑那边盯好盯紧,我这就去安排。”

他又抱了抱拳,原本要直接走,想了想,又扭头把杨青菀看了看,十分含蓄地帮自家主子解释了两句,“我家爷素日并不是如此傻乎乎的,十分优秀,杨三姑娘万不要以为爷只长了一张能看的脸。”

第二二九章 使绊子

沈凉昭原本就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白炎竟是在杨青菀跟前拆他的台,他脱下鞋子扔过去的时候,白炎一转眼便已经没了影。

他十分不服气,堂堂一个大丞相,若真是傻乎乎的,哪里还能活到这个时候?

想是这样想,他到底是尴尬,掩饰性地轻咳两声后便道:“……我今日正与别人商议了不少事情,兴许就是因为如此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很是疲乏,故而你来找我说事的时候,我反应不够热烈甚至是有些迟钝。”

杨青菀听了他的解释后,即刻就作了回应,“原来如此,我就想着相爷今日看似力不从心,应该是原因的,果然如此。”她又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道歉,“方才我一时没多想,以为你真是怀疑我与南穆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故而语气重了些。也怪我太冲动了,相爷哪怕是当今丞相,亦有劳累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我应该缓一缓才是……”

杨青菀的道歉十分诚恳,委实是因为她也觉得自己有不对之处。

她也没想到自己说翻脸就翻脸,对象还是大丞相。原本还在想着自己怕是要把人给得罪了,要赶紧弥补才好,谁曾想,相爷后脚就说是因为自己操劳过度导致的。

杨青菀自然要抓住这等绝佳的机会。

她这一低头,即刻就让沈凉昭找到了台阶。二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情绪都收敛了不少,甚至到最后慢慢有了笑容,仿若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杨青菀出了弄玉院。

当晚,沈凉昭的人便趁着夜色悄然翻了海棠苑的墙,隐在了各处角落或者偏僻里。

大抵因着李夫人及张姝妍将将分开,二人所住的两处院子皆是十分平静。

第一日诸事顺利,第二日亦是风平浪静……一连五日,海棠苑都没什么异常。反而是住在里头的张姝妍,因着杨青菀和田霜常常过去与之作伴,要比之前爱笑开朗得多。

偌大的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而在这五日里,李夫人自然也没闲着,据说给自己挑选了不少时下最流行的热款衣裳及服饰首饰之类的。妆容的风格也有了变化,以往是偏于端庄,近来见到人的时候,妆容稍显妩媚。

有憋不住的家仆聚在一处,皆道夫人变得不一样了,比起以前越发好看了。

李夫人得知后暗自高兴,大抵是田霜说的那些话有了效果,她如今除了把府里的内外事务处理了,也腾出了不少时间经常往落云轩跑,美其名曰是有一些事自己做不了主,须得听听南穆王的想法。

杨青菀却是知道,李夫人是想讨回南穆王的欢心。

“……李夫人对南穆王当真是十分用心了,我这几日除了去陪妍妍,其余的时间都注意着李夫人那边的动静。她首先改变了自己,而后主动发力,奈何南穆王的心并不似她所说的都在她身上,连着吃了好几个的闭门羹。”田霜十分八卦,因着这事儿是她挑起的,她倒是比谁都关注,“那位周姨娘也不是什么善哉,她八成是知道了李夫人的意图,今日遣人去落云轩说她那边有点事,明日又道自己想见南穆王一面,那位竟都是第一时间赶去了。啧啧,我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周姨娘倒是越发好奇的,总在想着会是长得何等的人间绝色才让南穆王把她捧在手心,李夫人使了那么多的法子都没成功,她却只需一句话,那位便有求必应。”

杨青菀远没有田霜那么好奇,周姨娘在她的眼里实则无关紧要。只是周姨娘这么一使绊,她倒觉得有利无害,“……就如你之前所说,李夫人若是与南穆王当真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不一般。原本二人之间大抵是出现了点矛盾,眼下周姨娘这么插了一脚,李夫人自然是更着急的,如此倒好,说不定很快便有了结果。”

杨青菀说得含蓄。

她心里头是把李夫人列为虐待张姝妍的第一人选,眼下她被周姨娘如此刺激,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来。届时她的满腔怒火自然是要得到释放才成,而按着她以往的习惯,释放的方式便是虐待张姝妍。

……故而只要她往海棠苑去了,便要特别关注一些,兴许哪日便被抓了个现成。

田霜自然能意会她的意思,心里头却多少抱了点怀疑态度,“妍妍搬到海棠苑之后,李夫人几乎是日日要去走个一两次。她走之后,妍妍的身子都有仔细检查看看,到目前为止都没再添过新伤……你说,我们会不会怀疑错了人,把好人给认成了坏人?李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妍妍的生母,她宠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这种狠手呢?”

田霜想不明白的便是这个。

就算李夫人不喜欢孩子,那也不至于去虐待孩子。偏偏这位李夫人似乎对妍妍又十分宠爱,虽说她的某些教育方式太严厉了,可归根究底那也是对妍妍寄予厚望,是为她着想。

杨青菀却不想与田霜讨论这个事。

她如今也拿不出证据,不过是觉得李夫人的嫌疑比常人要更大一些。

“这个事哪里说得准?我们哪怕是争出个输赢也没什么意义,左右妍妍眼下是自己住一个院子,要么这段时间不会受到伤害,要么背后的那位就得暴露。”

田霜想想是这个理,如今住在人家的地盘还把人家当嫌疑人就已经十分过分;再因着这个明目张胆谈论人家是嫌疑人的可能性有多大的话,委实是太过嚣张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便散了,田霜照例去了海棠苑陪小郡主,杨青菀则是坐在桌几旁想事。

隔日的时候,南穆王府便出了大事,说是李夫人给周姨娘送了一碗下了毒的汤水,欲要毒死她。

这事儿都惊动了南穆王。

这位原本有事要处理,闻言只得把所有的事务都给推了,去往周姨娘的兰芝湘主持。

杨青菀听说这个事的时候,田霜已经拉着她匆匆赶了过去。

第二三零章 容不下人

二人走在去兰芝湘的路上,不免小声说起话来。

“青菀,你说李夫人想要毒死周姨娘的事是不是真的?偌大的一个南穆王府只有一个妻一个妾,按理说应该十分好管理才是。南穆王身为一个王爷并没有妻妾成群已经是极少见的了,这一妻一妾想要和睦共处也不是那么难,怎么就会闹到这个天地呢?”田霜神采奕奕,哪里还记得其他,一心只想着看八卦,“不过也有可能是李夫人见南穆王偏宠李夫人,故而心理失衡,因着爱而不得所以对周姨娘下手也说不好。”

杨青菀轻拍了她一下,警告她,“你别总是口无遮拦的,在这种时刻更是要把住嘴,别被有心人给听了去。”

田霜点了点头,自然知道这个理,“我有分寸,说话已经十分小声了。”

走了一小段路后发现杨青菀没说话,她又轻声说道:“怎么的,你现在在想什么?”

杨青菀抿着唇,一颗心跳得十分飞快。

既然都涉及到生死,这一次李夫人及周姨娘之间只怕要争个你死我活。私心来说,她倒是希望周姨娘争气些,如此一来自然又能把李夫人给气得够呛。

就这么一会功夫,杨青菀心头的曲曲绕绕已经转过了千百回,明明嘴边有万千言语,到最后皆被她吞回了肚子里,“我什么都没想,只想着快点到兰芝湘看看是什么情况。”

田霜见她并不想多聊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倒是不自觉加快了前进的步子。

到了的时候,兰芝湘已经十分热闹。大抵是南穆王府鲜少发生这种事,屋子里外被丫鬟婆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南穆王就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底下并排跪着府里的两位主子李夫人及周姨娘。

田霜踮起脚往里瞅了瞅,始终觉得视线不好,费了好些力气才拉着杨青菀从外面硬是挤到了前头去。

正好听得一道哀戚戚的清甜嗓子控诉道:“妾身自进了王府起,自知自己身份低下,登不得大雅之堂。亦是真把夫人当做姐姐,恪守本分,事事以夫人为主,从来不敢反驳上一句。却是不想,夫人依然把妾身当成了肉中刺眼中钉,欲要利用一碗毒汤水夺了妾身的命。妾身想了想,自进府之后从来没得罪过夫人,真要说的话也就是前阵子珍宝堂的来过一次,送了好些新做的首饰,里头有一对镶玉宝石手镯妾身十分喜欢,便大着胆子先挑走了。妾身自知没有礼数,故而后面的首饰便都没再要了,后来听说夫人也喜欢那对手镯,妾身心里不安了两三日之后便把这对镯子给送到了夫人那边去,却是得了话说夫人不要了……”

杨青菀实则对后宅里的这种小把戏一直没放在眼里,可当她听到那位周姨娘的声音,神色即刻就严肃了几分。

这声音十分耳熟,倒是与坠崖后失踪了的周含烟的声线十分相似。

杨青菀心里头多少有些震动,一双眸子便死死盯住了左边那个纤细的背影。

田霜似是也有相同的感受,扭头一脸震惊地与杨青菀道:“青菀,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周姨娘的声音十分熟悉?”

杨青菀回望了她一眼,答得直接,“身段看着倒差不多,可那位戴了轻纱,我们没法看到她的正脸。”

见田霜还想说话,杨青菀阻了她,“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我们先看看再说,其余的等之后再谈。”

田霜便消了音。

二人不过交谈了寥寥几句话,倒是没错过什么,杨青菀一扭头正好见那位周姨娘柔柔弱弱拭着泪,“……夫人明明是喜欢那对镯子却又不要了,妾身知道您是嫌弃它们经了妾身的手。妾身确实是错了,当初若非是生出了自私之心拿了那对玉镯,夫人也就不至于恼怒。妾身原本还想着过去跟夫人道个歉,哪曾想,夫人竟是气不过,直接想要除掉妾身。”她给南穆王磕起头来,“妾身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爷心里头自然是十分清楚的,还请王爷为妾身主持公道。否则,夫人能给妾身下一次毒,自然还会有下一次,这次的事情若是不了了之了,只怕王府里便没了妾身的容身之地了。”

李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若非是跟前坐着南穆王,只怕要亲自上手教训周姨娘一番。

“你血口喷人!那对玉镯我是喜欢,你确实也遣了人把东西送了过来。我没收并非是嫌弃,而是念着你平时安分守己却在第一时间把东西挑走了,想必是十分喜爱的,故而不愿去夺人所好,谁知道落到你这里就变成是我看不上镯子曾经在你手里过。你疑神疑鬼也就罢了,如今还污蔑我给你下毒,你还有没有心?这王府里总的就一妻一妾,我还不至于容不下你,你若是能给王爷开枝散叶,我还得给你封赏呢。”

周姨娘在抽泣,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却是看不过眼,“如今因着有王爷在,夫人倒是说得十分好听。您说府里就一妻一妾,不至于容不下人,那奴婢倒是要问问您,您若真的容得下周姨娘,又为何处处给周姨娘使绊子?周姨娘性子好,次次都忍气吞声,便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您却吃准了周姨娘心软,一次次变本加厉,难不成不是因为您独处空房而周姨娘得王爷独宠?”

丫鬟的话委实说得太过胆大,周姨娘斥了她一声,“别说了。”

那丫鬟却是个有性子的,当下就给南穆王磕起头来,“王爷,夫人对周姨娘看不顺眼实则已经不算秘密,今遭更是想把她毒死,若不给夫人治罪天理难容啊!您若是不信,奴婢还留着那碗汤水,有没有毒验一下就知道了。”

语毕,她扭头便往后使了眼色,马上有人端上来了一碗参汤。

那丫鬟看了一眼,十分笃定道:“当时是奴婢伺候在周姨娘身边的,这碗参汤不会弄错,周姨娘的猫便是因为嘴馋吃了一口,没一会便死了。若非是猫先吃了,死的人便是周姨娘了!”

第二三一章 息事宁人

丫鬟的话响在众人的耳里,无疑就像是惊雷一般。

李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被这么泼了一身脏水很是神态自若,当下便冷声道:“话是你说的,东西也是你看到的,你又是如何保证这碗参汤便是我遣人送的那碗?怕不是你们想污蔑我,故而偷偷换了吧?王爷喜欢周姨娘你,那也是你的福分,我如今掌着王府内外,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又哪有那个时间去和你计较这些?姐妹原本就应该和平共处,这点我心里头也清楚;更是明白,王府后宅不会只有你和我。若真如你所说,抬进来一个我眼红一个,那这王府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掷地有声,条理清楚,原本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自小教导的也是当家主母所会涉及到的知识,自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被打倒的。

周姨娘听得她这么一说,即刻就又哭了起来。

“妾身原本还想着息事宁人,可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妾身欲要污蔑您的意思。既然如此,这桩事就更需要查清,也好还了妾身的清白。”

原本帮着搭腔的丫鬟不知何时手里头握了一支银针,不过是接收了周姨娘的一个眼神,她便十分机灵地朝着坐在主位的南穆王道:“……若是汤水里有毒,只要用银针稍微一试便能试出来。为了证明这支银针没被动过手脚,还请王爷命人检查一番,省得一会结果出来了之后又有人要拿银针说事。”

南穆王抿着唇不说话,亦是没任何表态。那丫鬟前后说了两次都没得到回应,正尴尬着,眼一瞥就看到了杨青菀,登时就如同看到了救命草一般。

“这位便是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吧?奴婢可请您当场帮忙把这根银针检测一番?”

杨青菀实则并没田霜站得前面,偏偏就这样被人给认了出来。她正吃瓜吃得兴致勃勃,冷不防就被拉了出来,到底是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我不过是暂住在王府罢了,你们王府的家务事我怎能插手?这事儿还是得王爷来解决才成……”

不论丫鬟又说了些什么,杨青菀皆是拒了。

就如她所说,对于王府来说她不过是个外人,哪怕是南穆王不管,那也轮不到她。更何况插了手,这事儿就与她扯上了,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她又不是傻子。

田霜这性子自然也是忍不了,见那丫鬟缠着杨青菀不休,当下便嚷道:“你这个奴婢倒是有意思,明明我们二人都是客人还都站在一处,怎么你就只看到了她没看到我?”

丫鬟因着杨青菀的拒绝正在心急,冷不防跑出来了个田霜,主动把田霜的不满给忽略了。她急急地朝她福了一福,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回头便亮着眸子道:“……这个时候田四姑娘您会主动站出来,奴婢当真是感激不尽。只是我家主子这当口势必要证明清白才行,故而就劳烦田四姑娘帮着检查一下吧。”

说罢,她便把银针给递了过来。

田霜瞥了一眼,自然不愿去淌这趟浑水,说起话来自然要比杨青菀更加不留情,“方才杨三姑娘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们二人不过是客人,对你们王府来说只是外人罢了,会站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关心王府的事情。你这丫鬟是在王府里当差多少年了?怎么连这么浅简易懂的道理都不懂?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要拉我们下水了。”

她的话十分直白,一度让那丫鬟的脸色又青又白,却又不敢多言。

也不知是不是把二人扯进来的缘故,原本神色难辨的南穆王终于开了腔,张口便遣人把太出风头的丫鬟给押出去打大板。

蒙着面纱的周姨娘大抵没料到是这个情况,当下便为她求饶,“锦绣才在妾身身边伺候没两个月,说话直来直往的,这才把杨三姑娘及田四姑娘给得罪了。她实则并不是有意的,只是急着要证明妾身的清白,故而才会口不择言。还请王爷饶过她这回,妾身进府以来,身边也就只有锦绣一人能说说话儿了……”

周姨娘说话的时候,杨青菀细细听着,甚至连呼吸的动作都轻了又轻。

当真是觉得这个声音与周含烟的很像,就连背影和身段也差不了多少。

她有心想看看周姨娘的正面,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反而是她被扯了出来。她甚至觉得,那名丫鬟独独点出了她,兴许是因为她落在周姨娘身上的目光太过专注,故而是在给她警告。

思及此,杨青菀看人的眼神到底收敛了一下。

原本以为事情都进行到这里了,接下去便是验汤水有没有毒继而根据结果,周姨娘及李夫人再进一步闹起来。不曾想,这当口却是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站了出来,抬手便把那碗参汤给拿走了,回头则是朝府里的几位主子行了礼才禀明情况。

“这次当真是误会,锦绣口口声声说的这碗参汤,实则是我给自己熬的。原本是搁在外面放凉,谁知道一转眼便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不知被那个不长眼的给拿到这里来了。我已经在府里待了四十五年,吃上一口参汤按理说也不过分,倒是不知竟会闹成这样的乌龙来。”

老管家岁数确实不小了,走路的时候还要拄着拐杖,身边还有个年轻小厮帮忙扶着。

南穆王本就身份尊贵,见了他还起身致敬,一看便知道,这位老管家身份可不简单。

老管家说了这碗参汤是他的之后,回头便慢吞吞地走了,这个过程并无人敢上前去拦。

待人走了之后,李夫人和周姨娘似是刚刚反应过来,皆是叫嚣着要南穆王给自己主持公道,不能白白蒙了冤。

南穆王站起身来,声音十分阴冷,“本王要管理十来座城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你们二人最好记得适可而止四个字。”

整个过程他说过的话寥寥无几,就连走前的这句话都令人觉得话里有话。

即便如此,在场的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

杨青菀虽一声不吭,可依着与南穆王当了八年的夫妻,心里头却十分清楚,南穆王这是忍无可忍了。

第二三二章 这章不要订阅!!!!

这章只是凑数的,为了保住全勤,因为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回头再修改,对不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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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的话响在众人的耳里,无疑就像是惊雷一般。

李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被这么泼了一身脏水很是神态自若,当下便冷声道:“话是你说的,东西也是你看到的,你又是如何保证这碗参汤便是我遣人送的那碗?怕不是你们想污蔑我,故而偷偷换了吧?王爷喜欢周姨娘你,那也是你的福分,我如今掌着王府内外,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又哪有那个时间去和你计较这些?姐妹原本就应该和平共处,这点我心里头也清楚;更是明白,王府后宅不会只有你和我。若真如你所说,抬进来一个我眼红一个,那这王府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掷地有声,条理清楚,原本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自小教导的也是当家主母所会涉及到的知识,自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被打倒的。

周姨娘听得她这么一说,即刻就又哭了起来。

“妾身原本还想着息事宁人,可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妾身欲要污蔑您的意思。既然如此,这桩事就更需要查清,也好还了妾身的清白。”

原本帮着搭腔的丫鬟不知何时手里头握了一支银针,不过是接收了周姨娘的一个眼神,她便十分机灵地朝着坐在主位的南穆王道:“……若是汤水里有毒,只要用银针稍微一试便能试出来。为了证明这支银针没被动过手脚,还请王爷命人检查一番,省得一会结果出来了之后又有人要拿银针说事。”

南穆王抿着唇不说话,亦是没任何表态。那丫鬟前后说了两次都没得到回应,正尴尬着,眼一瞥就看到了杨青菀,登时就如同看到了救命草一般。

“这位便是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吧?奴婢可请您当场帮忙把这根银针检测一番?”

杨青菀实则并没田霜站得前面,偏偏就这样被人给认了出来。她正吃瓜吃得兴致勃勃,冷不防就被拉了出来,到底是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我不过是暂住在王府罢了,你们王府的家务事我怎能插手?这事儿还是得王爷来解决才成……”

不论丫鬟又说了些什么,杨青菀皆是拒了。

就如她所说,对于王府来说她不过是个外人,哪怕是南穆王不管,那也轮不到她。更何况插了手,这事儿就与她扯上了,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她又不是傻子。

田霜这性子自然也是忍不了,见那丫鬟缠着杨青菀不休,当下便嚷道:“你这个奴婢倒是有意思,明明我们二人都是客人还都站在一处,怎么你就只看到了她没看到我?”

丫鬟因着杨青菀的拒绝正在心急,冷不防跑出来了个田霜,主动把田霜的不满给忽略了。她急急地朝她福了一福,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回头便亮着眸子道:“……这个时候田四姑娘您会主动站出来,奴婢当真是感激不尽。只是我家主子这当口势必要证明清白才行,故而就劳烦田四姑娘帮着检查一下吧。”

说罢,她便把银针给递了过来。

田霜瞥了一眼,自然不愿去淌这趟浑水,说起话来自然要比杨青菀更加不留情,“方才杨三姑娘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们二人不过是客人,对你们王府来说只是外人罢了,会站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关心王府的事情。你这丫鬟是在王府里当差多少年了?怎么连这么浅简易懂的道理都不懂?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要拉我们下水了。”

她的话十分直白,一度让那丫鬟的脸色又青又白,却又不敢多言。

也不知是不是把二人扯进来的缘故,原本神色难辨的南穆王终于开了腔,张口便遣人把太出风头的丫鬟给押出去打大板。

蒙着面纱的周姨娘大抵没料到是这个情况,当下便为她求饶,“锦绣才在妾身身边伺候没两个月,说话直来直往的,这才把杨三姑娘及田四姑娘给得罪了。她实则并不是有意的,只是急着要证明妾身清白,故而才会口不择言。还请王爷饶过她这回,妾身进府以来,身边也就只有锦绣一人能说说话儿了……”

周姨娘说话的时候,杨青菀细细听着,甚至连呼吸的动作都轻了又轻。

当真是觉得这个声音与周含烟的很像,就连背影和身段也差不了多少。

她有心想看看周姨娘的正面,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反而是她被扯了出来。她甚至觉得,那名丫鬟独独点出了她,兴许是因为她落在周姨娘身上的目光太过专注,故而是在给她警告。

思及此,杨青菀看人的眼神到底收敛了一下。

原本以为事情都进行到这里了,接下去便是验汤水有没有毒继而根据结果,周姨娘及李夫人再进一步闹起来。不曾想,这当口却是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站了出来,抬手便把那碗参汤给拿走了,回头则是朝府里的几位主子行了礼才禀明情况。

“这次当真是误会,锦绣口口声声说的这碗参汤,实则是我给自己熬的。原本是搁在外面放凉,谁知道一转眼便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不知被那个不长眼的给拿到这里来了。我已经在府里待了四十五年,吃上一口参汤按理说也不过分,倒是不知竟会闹成这样的乌龙来。”

老管家岁数确实不小了,走路的时候还要拄着拐杖,身边还有个年轻小厮帮忙扶着。

南穆王本就身份尊贵,见了他还起身致敬,一看便知道,这位老管家身份可不简单。

老管家说了这碗参汤是他的之后,回头便慢吞吞地走了,这个过程并无人敢上前去拦。

待人走了之后,李夫人和周姨娘似是刚刚反应过来,皆是叫嚣着要南穆王给自己主持公道,不能白白蒙了冤。

南穆王站起身来,声音十分阴冷,“本王要管理十来座城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你们二人最好记得适可而止四个字。”

整个过程他说过的话寥寥无几,就连走前的这句话都令人觉得话里有话。

即便如此,在场的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

杨青菀虽一声不吭,可依着与南穆王当了八年的夫妻,心里头却十分清楚,南穆王这是忍无可忍了。

第二三三章 周姨娘何方神圣

杨青菀实则也很想知道这位周姨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故而田霜这么一提议,她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

按理说她如今在人家王府里,心里头还抱着调查人家府里妾室的想法,着实是太过嚣张。可是周姨娘的身份,她势必得弄清楚才行。

那位姨娘若真是周含烟,依着她那个阴柔毒辣的性子,知道她和田霜住在这府里,明面上看着仿若风平浪静,实则谁又知晓她在私底下是否已经部署了些什么手段?她可不想在王府出了事,而田霜她自然也要力保的。

周含烟上回在烟雨行没死成,却也吃尽了苦头,自然不会放过她们。既然如此,还不如她先下手为强,总归有所防备才得以保全自己。

二人又聊了一会,田霜亦是如此觉得,越说越是坐不住,恨不得即刻能去找李夫人好好打听打听。

可李夫人那边才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这会儿去聊这些着实也不合适。田霜也知晓要缓一缓才行,到底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索性便过去找小郡主张姝妍玩了。

杨青菀自己在屋里坐了坐,将将喝了一口茶水,便决定往向南居去一趟。

如今沈凉昭与她们同在一处,实际上也是同盟了,她若真有什么打算,总得提前去跟这位大丞相知会一声,起码他心里有底。再者,如今的环境也不是在她的武安侯府里,一举一动还是要小心谨慎才行,若是因为鲁莽行事从而也给这位祖宗给带去了麻烦,那就不太妙了。

她去的时候,向南居里只有几名小厮在忙碌。别说是美色倾城的沈大相爷,就是他身边的那位小跟班颜七都没看到影子。

里头的小厮认出了她,倒是十分配合地说明了情况,说是沈大相爷一大早就出去,眼下还没回府。

杨青菀登时就明白了过来。

这位大权臣过来这里也是有公务在身,她一时给忘了这茬。

杨青菀原本欲转身走,想了想又回头问:“相爷可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厮十分机灵,“相爷说若是顺利的话下午就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您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有他兜着。”

杨青菀忍不住把这名小厮看了看,若非从京城到南穆王府这一路都是一道来的,否则她都要怀疑沈凉昭是不是还特意从京里带了信得过的小厮过来伺候了。

这才到王府里多久,便已经有小厮能为他所用。

杨青菀道了声谢,扭头便离去了,心道晚些再过来走上一趟。

有些话她并不敢让人帮着通传,总想着面对面说了才省事。

她这一等便是直接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很是闹腾的田霜也回到了她自己的屋里。初荷正要伺候杨青菀歇下,流菊则是轻手轻脚端了洗漱器皿进了屋,随口说了句方才颜七过来了一趟。

“……相爷将将回来,听说您白日时分过去找了他,便遣了颜七过来转告了几句话。相爷原本要亲自过来的,考虑到天色已晚,您估摸着要歇下了不方便,便想着明日再说。又怕您找他有急事,思来想去便让颜七来知会您一声,也好知道相爷回来了。”

杨青菀嗯了一声,自是明白沈凉昭的更深层的用意——她若是寻他有急事,那便不用顾虑男女之防,可直接过去找他。

杨青菀斟酌了一会,她想说的那些实则也不差这么一晚,待明日再坐下聊一聊也不迟。

她接过了流菊递过来的巾帕拭脸,耳际又传来了声音。

“……相爷他们今日这一趟怕是不大顺利,方才奴婢眼尖,看到了颜七身上沾了血迹,问过了之后又说不是他的。奴婢想多问上两句,却不想颜七急匆匆跑了,仿若是向南居还有什么大事就等着他处理一般。”

杨青菀拭脸的动作一顿,当下心跳就漏了一拍,再开口便是让初荷把外裳及狐裘披风拿过来。

初荷懵了一瞬,扭头便把东西都给捧了过来,“姑娘,您不是准备要睡了吗?天都这么晚了……”她瞅了瞅手里头抱着的衣服披风,自然明白自家主子这是打算出门。

杨青菀已经把巾帕给递了回去,“我不放心,还是得过去看看。”

初荷很是踌躇,“可是——”这大晚上的,一个大家闺秀去男子的院子着实说不过去,若是被人抓住了这个把柄,也不知自家姑娘会不会因此又要惹上什么风言风语的。

她犹犹豫豫的,还没把话说出口,杨青菀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流菊不似初荷这般纠结,一面已经动手帮着跟前的贵女收拾起了妆容,一面抬头唤了初荷过来帮忙。

初荷诶了一声,到底什么也没说,忙不迭地给流菊打了下手。

趁着夜色正浓,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地赶往向南居。

守门的小厮大抵没料到了杨青菀还会过来,扭头便要进去通报,被杨青菀给叫住了。

“相爷想来对我照顾有加,他不在的时候是如何吩咐的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我此番有要事,还得劳烦你们如此跑来跑去的太过麻烦了,不如直接放我进去,我自会和相爷解释。”

两名守门小厮想了想是这个理,彼此对视了一眼便真把人放进去了。

杨青菀彼时心里头还在担心是不是相爷出了事,哪里还想得起她这句话的意思有多暧昧?一路便直接到了屋门前。

颜七正好守着,一抬眼便看到贵女那张美艳的脸,十分诧异。

他忙把人给拦了下来,“三姑娘还请等一等,爷现在不方便。”

杨青菀以为颜七说的是托词,越发怀疑屋里的沈凉昭受了伤,也不知怎的,竟是心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她执意要进屋去亲自看看。

颜七拦了又拦,眼看着连流菊和初荷都撸起胳膊要上前来帮忙了,他忙讨饶,“不是,三姑娘您听小的说,我家爷真的不方便。他在外头忙活了一日,回来用了膳又休息了会,这当口才有机会好好沐浴一番。”

杨青菀:“……”

第二三四章 洗脑

杨青菀哪曾想到颜七拦她的原因是因为大丞相在沐浴?

她不禁想起了上回她把人家看光了的事,登时面上便烧了起来。

颜七大抵也是忆起了一些事,摸着头傻兮兮地笑;初荷及流菊并不知晓这桩事,见颜七偷笑的模样,自是没猜出个所以然。

杨青菀轻咳了一声,极力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与颜七衬景地说上两句之后,她便一脸严谨地在一旁等候。

面上看着乖乖巧巧一派云淡风轻,实则心头十分尴尬……神游了好一会才渐渐反应过来。

大丞相在沐浴这件事对她来说着实太过暧昧了,按理说她一听到就应该识趣离开,待明日再来。她怎么就傻乎乎在这里等着了?他都能自己沐浴,哪怕是受了伤大抵也不严重的。

杨青菀这般一想,心跳抖地加速,差点就在原地跳了起来。她急急找了颜七说话,当真是恨不得能直接扭头跑路,委实是觉得自己被鬼迷了心窍。

“方才是我思虑不周全,相爷忙了一日,怕是十分疲倦,一会沐浴完了,正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我实则也没什么急事,待明日再过来走一趟正好……”

杨青菀还说着话,屋门忽地被拉开,从里头走出了个风华男子。

男子将将沐浴完,正不紧不慢地系着外裳的带子。他的一头青丝还半湿着,有几缕垂在鬓前,衬得他越发的唇红齿白。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唇角似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现在精神了不少,倒是不介意晚睡那么一时半会。明日也无事,能起得晚一些。”

沈凉昭说完便让她到屋里坐,杨青菀在原地站了站,见正主都见着了,这会儿再扭扭捏捏便不大好,也就跟了进去。

亏得她灵光一闪想起了她此番到向南居来的目的,一时眸光又清亮了不少。

颜七欲要给她上茶,她张口就拒了,回头则是拿目光把跟前的大丞相从上到下看了两圈才说了话,“您今日出去办事是不是不大顺利?方才听流菊说颜七身上染了血迹,一问又不是他的,看他急忙忙要回来伺候,我便猜想着您是不是受伤了?”她问完之后,便忍不住又在他身上多看了两眼,“是伤在何处了?重不重?”

沈凉昭没想到她劈头便问了这个事,原本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她不要着急。转念一想,又觉得此等良机不可就这么错失了。

他浓眉一皱,便稍稍摸了摸右肩,“今日是不大顺利,出门调查一些事的时候被人刺中了肩头。对面近十人,亏得我身边一直有人暗中保护,否则小命怕是要交代了。唔,流了不少血,颜七身上会沾到,委实是因为肩头流血流得厉害,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止了血。回来的时候便赶忙先沐浴了,你若是来得再早一些,只怕要看到一个血人了……”

去端了糕点回来的颜七一进屋便听到了这番夸张的言语,顿时就微微顿了顿步子;再抬头看人的时候,当时明明是一打五的自家爷这会儿竟是一脸的虚弱,他登时就识趣地停在了玄关处。

从他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美貌贵女露了惊疑担忧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呢?这里是南穆王的地盘,我听说他的封地风调雨顺的,百姓安居乐业,按理说不会有这种事才对。”杨青菀一面说一面忍不住靠近了些许,丝毫并没察觉这位祖宗方才的那番说辞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应该是敷过药了吧?大夫怎么说?”

沈凉昭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一副病娇模样,“伤及了筋骨,我不能随意有什么动作,大夫说要好好养一养才成。我身边虽有颜七跟着,可事情那么多,恐怕就他一人也忙不过来,方才还在想身侧估摸着还得再找个一两个人帮着才成。可你也知道,我们如今身在异乡,想找个用的放心的人着实也难。”

隐在玄关处的颜七一下子便有了危机感,有危机感的同时,又觉得十分震惊。

今日他随着跟前这位爷跑东跑西十分辛苦,虽说路上遇刺了不假,可自家爷身手不错;肩头是受了伤,可那个伤不过是被擦破皮,敷上药几日便能好全……什么时候还如自家爷所说的伤及筋骨进而引发行动不便需要再找帮手?

颜七还没想通,便听得那美艳的贵女正经着一张粉脸道:“您说的是,王府这里我们才住下几日,想找个真真正正只为您想的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万一看走了眼,保不准还会对您的安危造成威胁。”

沈大相爷身份贵重,还是朝中的一把手,他当了好几年的丞相,这其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仇家,想取他性命的人怕是不少。

就这样随便找人来贴身伺候,委实是太草率了。

杨青菀的两道柳眉登时皱了起来,“我这趟过来倒是带了两三名信得过的丫鬟,不如挑一个暂时过来伺候着如何?”

不论是流菊还是初荷,都是伺候了她小半辈子的,十分能干又忠心。

却不想,她将将说完话,对面的祖宗即刻就拒绝了,“不成不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又离家千里,身边最是缺不得人。若是因为身边人手不够从而导致你出事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给你大哥交代?”

杨青菀想想也有道理,又建议不如让南穆王帮着挑选两个得力助手过来。

眼看着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话听着都不满意,沈凉昭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知道我当了多年丞相是很遭人恨的,这出门在外的,我哪里敢随便用不熟悉的人?不如这样,你看这次我们是一同出门的,彼此也知根知底足够信任了,正好我还得负责你的安全,素日里你便经常往我这处跑如何?”

沈凉昭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自然没给杨青菀说话的机会,他稍一停顿,又继续给她洗脑。

“你年纪轻轻,思维却十分缜密,观察力也好,若是有你帮衬着,想必我身边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便会给你察觉了,如此一来倒是帮了我大忙。如此一来,我就不用日日提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周围,也才称得上安心养伤。”语毕,他轻轻咳了一声,“至于其他的,我向来省事,生活起居有颜七便绰绰有余了。当然,在这生死关头,你若是还计较什么男女有别的,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你一个姑娘家自是要保全自己的清誉的,我也不会怪你,顶多我和颜七劳心劳力些,想方设法把这段艰难日子给熬过去。”

第二三五章 相爷说得是

名门珠玉正文卷第二三五章相爷说得是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年纪轻轻的大丞相装模作样捏了捏太阳穴,实则眸底精光一闪。

该说的他都说了,她会用到的借口皆被他堵了,又是拿性命安全来说事,还特意点破了男女之防这个真真实实存在的问题。其他的不敢说,这段时日他倒是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被他抢白了这么一通,他这个提议成是不会被拒了的。

他做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实则浑身上下的注意力都在跟前贵女的身上。

杨青菀着了跟前的祖宗一顿说,原本心里头确实计较着男女之防这个事,一抬眼却见对面的俊俏丞相很是伤神的模样,甚至还猛咳了一顿。一时之间,到嘴边的话怎么都没说出口。

她想了想,私以为大丞相说得十分有道理。

身在高位,树敌是在所难免,若是随便找些人来伺候,谁知道那里头会不会混进一些伺机来寻仇的?相爷的安全若是因此受到严重威胁,那便是要变天了。

杨青菀单单这么一想,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自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一时没答复,拧着眉思前想后的,一举一动却都落在躲在玄关处的颜七眼里。

颜七差不多把屋里在发生的事给了解了个大概,当听到自家爷肃着一张脸编着故事哄骗杨三姑娘的时候,下巴差点给惊掉在了地上。

……这明明是在他家的这位主用尽各种办法想赖在人家姑娘身边啊!

颜七的心头一时五味陈杂。

他在自家爷身边伺候了许多年,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位祖宗待杨三姑娘果真是不一样的,之前偶有听别人说起这两位之间的风言风语,他义正言辞地反驳之后,甚至还骂人家瞎说。如今想想,瞎的分明是他,他明明是相爷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不曾想几乎是最后一个意识到自家主子竟心悦人家杨三姑娘。

颜七光想想便想哭了。

他领悟得太晚了,错过了许多能帮着制造机会的时候;若是他知道自家爷这株年轻的铁树想开花,说什么他都会拼了自己这条小命加以促成。

这么多年了,相爷总算开窍了!

颜七端着几碟的小糕点,一时之间,思绪十分汹涌澎湃,心里头瞬间便多了不少的小点子。他往屋里又望了一眼,不觉把托盘给抱得紧了又紧。

他家那位主已经不要脸完了,眼下正在等着人家杨三姑娘的答复。按理说紧张的应该是他家爷才是,可事关爷以后的幸福,他着实也是捏了一把汗。

颜七悄咪咪又靠近了些,正好听得自家爷厚颜无耻地催问了一声。

那美艳的贵女眨了眨那双波光盈盈的眸子,清脆干净的声音便响起了。

“相爷的忧虑我也明白,您如今受了伤,行动上恐有不便。像您说的,一个颜七照顾您的起居勉强能行,可是其他方面定是得有人帮着才成。”杨青菀思来想去,有些话却也不大好意思说得太清楚,“……我方才想了想您所提的建议,虽说我们是一路人要相互照应才成,可是我始终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实则也帮不上您什么忙。”

她的意思表达得十分内敛,沈凉昭是男子而她是女子,哪怕真有想帮忙的心,她却也不能真伺候在相爷身边。

她清清白白的侯府嫡女,若真这样了成何体统?

沈凉昭自是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当下便眯了眯眼,“你说得是,我哪里会让你真的帮我什么忙?有颜七就够了,我现在只需要个人帮我盯着安全,其他的并不需要了。”眼见着跟前的姑娘家死活不松口,年纪轻轻的大相爷又半真半假道,“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提议,实则里头有一部分是因为南穆王。”

杨青菀心头一跳,一抬眼便撞进了跟前这位祖宗深邃的眸里,总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又与南穆王有什么关系?”

沈凉昭沉沉看了她一眼,“他对你似乎挺有兴趣,你爹爹及青玉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保证你完好无损地回到他们身边。王府始终是他的地方,我能照顾到的本就十分有限,如今我又遇了险,届时若是发生在你身上我恐怕也不能第一时间护佑你,故而才会提议尽量多在一处,如此对我们有好处。”

杨青菀原本还在犹豫,如今听得大相爷这么一说,下意识便点了头。

“相爷说得是,眼下人身安全最为要紧,我亦是觉得我们还是多多走动。”

她想起王府里的周姨娘,越发觉得田霜及自己的处境危险,她自然不会拿她们的小命开玩笑。

沈凉昭的唇角极快地扯开了一道笑痕,生怕被跟前的贵女给看了去,转瞬又收了去,“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便成,我这几日一直在思索两全的办法,原本是觉得这样的提议有些不合情理,若非是今日被围攻差点丢了小命,我也不敢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说是这样说,他却十分敏锐地发现了她前后会有如此变化是因为他提到了一个人,索性十分矜持地又‘顺口’问了问。

“至于南穆王,我始终有不解的地方。”沈凉昭说这话的时候,不露痕迹地把身侧的贵女给端详了两眼,怎么看都觉得她美得惊人,越看越是顺眼,“你长得确实极好,可已故的南穆王妃我是见过的,足以用倾城来形容。按理说他看了南穆王妃七年了,再遇到你这等姿色也不至于魂都被勾走了才是。”

杨青菀下意识便接了话,“自然不是。”

就如同相爷所说,她前世与南穆王纠缠了好些年,虽不算对他太了解,却也知道他不是好色之人。

她回答得太过急切,以至于有些微妙的东西被沈凉昭给抓到了。

“你又怎么会知道?为何回答得如此笃定?”

杨青菀噎了一噎,只觉得脑门上都要冒出冷汗来,“您方才不也分析了?前王妃倾国倾城,王爷定是不会因为美色而动心。”

沈凉昭瞅着她如画的五官,“那问题来了,他既然不是为了美色,那他又是因为什么盯上了你?”

第二三六章 还是您有远见

名门珠玉正文卷第二三六章还是您有远见杨青菀再次无言以对,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多说多错是个什么意思。

她静了一瞬,打算用不要脸把这事儿给忽悠过去,“其实也不是那么绝对的,万一就是看中我的年轻貌美呢?”将将说完,她又大义凛然道,“不过他是没机会的了,我才十六岁,家世也好,您说京中那么多出自名门的公子哥,我又怎么会看上他?”

沈凉昭眯了眯眼,自是察觉到她在转移话题。不待他再问出点什么,原本立在玄关处的颜七忽地打断了二人,神色略有些慌张。

“爷,您和杨三姑娘先不要聊了,南穆王来了!”

原本对坐着的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心里头多少也知道这个时候登门的南穆王是为何而来。

沈凉昭瞅了瞅她,“你定是想让南穆王死心的,而我也是这个意思,不如我勉勉强强给你个机会。”

杨青菀有些懵,一时没意会过来沈凉昭是什么意思。

后者见她那副神色,朝她勾了勾手,“我如今受伤了,需要有人扶着。”

杨青菀朝他看了一眼,没作犹豫就过去把人扶住,总算领会了过来。

大相爷便是故意要让南穆王看到二人相互搀扶着的场面,如此一来,南穆王看到他们如此亲密,保不准便不会胡乱动什么心思。

这么一想,杨青菀即刻就轻笑着把这位祖宗给小声夸了夸,“相爷果然是深谋远虑啊!”

沈凉昭低头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心头荡了荡。

她的五官原本就长得十分精致,白白嫩嫩的,如今她又这么对着他甜甜一笑,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美色误人啊!

正好她齐整的鬓前垂落了一缕青丝,他抬手便帮她理了,偏偏那人似也不是太在意,依然笑得甜甜的。

因着听说杨青菀深夜到向南居来从而匆匆赶过来的南穆王一眼便看到了二人眉目传情的画面,步子一下子就顿了下来。

他十分吃惊,吃惊之余,心头隐隐有些怒意。

沈凉昭抬头便看到纱幔之下立着的南穆王,笑容登时更深了。

“这么晚了,王爷怎么还没歇下?深夜还特意跑过来一趟,是否有什么事情?”

南穆王也是人精,眼帘一抬,面上便是一片温和。

“我听说相爷今日出去办事遇到了危险,受了点伤,便想着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他一面说一面走了过来,目光却是没从搀扶着人的那双白嫩小手上移开,“三姑娘的举动似乎不大合情理,若是被别人看了去,只怕外面要起谣传了。如此一来,倒是对三姑娘及相爷影响不好。”

他不由分说便要上前来把二人分开。

杨青菀显然没料到南穆王会有这样的举动,原本以为依着南穆王的这个性子,哪怕真有什么想法也只会按在心头不会表现出来。她之所以配合相爷来这一出,不过是为了让南穆王知难而退,不要总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动作很快,杨青菀还没想出什么法子应付,便觉得有一面大山朝她压了过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忽地放弃扶人的动作,转而拽住了那位祖宗的衣裳,直接躲在他的身后。

纤细柔软的身段就这么隐在了沈凉昭阴影里。

沈凉昭自也看到了南穆王看似温和实则带着狠劲的动作,他配合着把杨青菀往身后掩了掩,一面则是直接把南穆王给拦了下来。

“王爷这么心急做什么,看把人家三姑娘给吓的。”

他虽是朝堂上的一把手,却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眼看着一向以随和温润示人的南穆王面上有了片刻的扭曲,他多少猜到了这位王爷多半是生气了,二人暗中较起劲来。

张延钧得知二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就有些糟心,一进屋又看到二人颇有些卿卿我我的意思;眼下倒好,他只是想把二人分开,那位出身金贵的贵女却如避蛇鼠一般,直接躲到大相爷的身后去了。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若是放在以往,他压一压,怒火也就下去了。今日却邪门了,脑子里只回旋着她为何能与沈相爷如此亲近却如此排斥他的靠近这个念头。

“王爷,虽说这处是您的府邸,可您再这般下去便过了。”

大抵是他心里头开着小差,一时并没意识到自己仍把人紧紧盯着不放;甚至无意识地想要更靠近些,若非是沈凉昭暗中使劲把人拦着,只怕堂堂的南穆王要被冠上登徒子三个字。

他被这句话砸醒,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沈凉昭冷眼看着,见跟前的这位王爷总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倒也不心急。只轻轻挑了挑眉,心道南穆王当真是心里有鬼,不过是被这么轻轻一刺激,竟是给乱了分寸。

有人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沈凉昭即刻回头,便看到白白嫩嫩的姑娘家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他。

她瞅了瞅一旁似是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南穆王一眼,欲言又止。沈凉昭索性稍稍别过身子来面对着她,一脸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他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也瞧见了,若非是我一直拦着,那位怕是都要牵上你的手了。故而我方才的提议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当着我的面他都敢这样,保不准哪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会对你如何了。”

杨青菀十分乖巧地附和,“还是您有远见。”她如今还有些懵,却仿若生怕沈凉昭反悔一般,小声地强调了一遍,“那我们就这般说好了,以后您若是有需要便遣颜七过去喊我,我只认颜七,其他人一概不理。”

沈凉昭十分欣慰,面上却一派正经。

他含蓄地点了点头,又含蓄地建议,“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认为只要你方便的话便过来寻我。总归待在一处才是最安全的,若是在这个时候还顾虑一些七七的事情,那便是你太不惜命了。”

杨青菀心知他话里所要表述的意思,“哪能呢,诚如您所说,现在小命要紧,就那点名声的东西我其实也不是那般计较。您也知道我在外的风评也不算太好,正要说起来,估摸着相爷您的清誉要比我的损得更厉害些,您都不计较我还计较什么?”

第二三七章 相爷的小算盘

沈凉昭总算放了心,这一开心不自觉就露出了笑意来。

杨青菀眼尖看到了,倒是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相爷您笑什么?”

就怕相爷笑她是个墙头草,哪个主意好就选哪个。

“我不过是欣慰罢了,有些时候你倒是落落大方的,一点也不像其他那些矫揉造作的姑娘家。”

起止是欣慰,简直美滋滋的。

他乐意和杨三姑娘传出点那些暧昧的传言,依着他的身份,只怕会有不少对她蠢蠢欲动的公子哥打消了心思。

南穆王张延钧好容易调整好了情绪,一回头又看到二人窃窃私语,甚至是相谈甚欢。

他将将压下去的怒火登时又腾上了心头,这次,他倒是按捺住了自己,准备从自己是东道主的身份入手。

“你们都在聊些什么?看着倒是十分开心,倒不如说出来一起高兴高兴。”

张延钧的面上又挂上一贯的温和笑容。

沈凉昭随便拿了个由头便忽悠了过去。

“原来如此。”张延钧自然知道跟前的大丞相没有说真话,却也没继续探究下去的欲望,他的心思自始至终都落在那名美艳的贵女身上,“杨三姑娘也不必如此惧怕我,方才是我行为有失,也是因为心里太着急了。你们一个是相爷一个是侯府贵女,搀人的举动始终不稳妥,就像我方才所说,若是被有心人拿出去说事,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他勉强把这事儿给圆了过去,杨青菀也顺势给了台阶,“王爷所言极是,怪我没思虑好,也没提前跟您说一声。我与相爷相熟,一直都是把他当亲人相待;今个儿也是因为他受了伤,我便搭了一把手,不曾想王爷竟是如此计较。”

她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沈凉昭十分配合地捂着肩头痛哼了两声。

张延钧的笑意淡了淡,目光在身侧的这位大相爷身上转了一圈,继而紧着下巴道:“站着说话委实比较不方便,不如坐着聊吧。”

三人便移步到正堂里的那张八仙桌。

张延钧如今的心态要比刚刚踏进屋时的好得多,将将坐稳,便关切地问了相爷受伤的前因后果。

沈凉昭云淡风轻地轻笑一声,“没什么,大抵是我树敌太多了又被走漏了行踪,故而才让人有了下手的机会。”

张延钧皱了皱眉,“若真如相爷所说,你的处境很是危险,不如我多派些人手保护。”这般说着,他深表惭愧,“在我的封地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我的过失,倘若你真出了什么大事,只怕皇上要怪罪下来的。”

沈凉昭的眼皮抬了抬,敷衍地道了王爷多虑了,便不愿再多谈这桩事。

杨青菀屏息坐在一旁,不敢轻易搭话。

这种什么见血的话题,她一个姑娘家原本就不该听的。可跟前这两位也不知怎么的,当着她的面倒是没什么避讳。眼看着南穆王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架势,接下去的话题怕是更要深入了,亏得大丞相喊了停。

“……王爷这般重视这桩事,我十分感激,您若是想再多了解,不如明日我再找个时间过去找您详细说一说,也好让您知道从何入手。至于能不能揪出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王爷尽力而为就行,您本就十分繁忙,还要因为这些身外事劳心劳力的,我已经十分感激。”

张延钧自是要客套地回上几句。

两位人中龙凤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一小会,向南居这边的一举一动已经悄咪咪地传到了李夫人的耳里。

她原本已经准备脱衣就寝,听得这些事的时候脸色抖地一下变得十分可怕。

“你说王爷去了向南居?”李夫人霍地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碰撒了一些金饰银饰。

伺候在她身侧的贴身丫鬟被自家主子的反应给吓了一遭,回过神后赶忙解释,“说是相爷今日出门遇刺受了伤,王爷得知后便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了。毕竟相爷身份尊贵,又是当今圣上眼里的红人,若是没能把这事儿给处理好了,只怕王爷要惹上大麻烦。”

李夫人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面上却是越发狰狞。

……她与南穆王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前前后后认识了二三十年,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枕边人都在想些什么?

“你莫要忽悠我了,便是因为杨三姑娘在那里,故而他才匆匆过去了。”

一旁的贴身丫鬟不敢附言,只得缓声安慰,“夫人怕是误会了,杨三姑娘这才在王府住了几日?奴婢心知那杨三姑娘长得太好,亦是生怕把爷的魂给勾了,故而私底下遣人死死把人盯着呢,二人压根就没什么机会见上面。”

李夫人是过来人,有些事有些人她一看便懂,如今听得丫鬟在她跟前邀功,再加上这两日受的气,一下子便没控制住情绪。

“你懂什么!若是什么事都能防得住,府里又如何会有那个害人精!”

她嘴里的害人精便是周姨娘,而贴身丫鬟被训得面红耳赤的。

李夫人胸口起伏得厉害,当下便吩咐丫鬟去向南居请南穆王过来,就说自己有要事要和他相商。

丫鬟不敢怠慢,当下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夜色里。

瑶仙阁的人赶到的时候,向南居里的三人正坐着喝茶,气氛略有些尴尬。杨青菀在一旁端坐着,陆陆续续已经三杯茶水落肚,跟前的二人还在打太极。她瞅了瞅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心里头有了悄咪咪回春云院的念头。

至于为何是悄咪咪,委实是因为南穆王在,她又不是傻子,就怕南穆王抓住这个机会执意要送她,那她的处境便越发尴尬了。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冷不防从外面小跑着进来了个丫鬟,就连颜七都没能把人给拦下来。

丫鬟大抵也知道自己的作为唐突了屋里的贵人,直接跪了下去,先说了些道歉的言语,而后才说是李夫人有急事欲请南穆王过去。

南穆王几乎连眉头都没皱,直接就拒了,语气要清冷了两分。

“……你去回了夫人,就说有事明日再谈,眼下我不大方便。”

第二三八章 你以为能瞒天过海?

沈凉昭却不想成为他的借口,当下便笑眯眯地劝南穆王,“今夜感谢王爷过来关切了一番,我这里已经没事了,大夫也说了只要好好休养几日便能好全。王爷实则也不用再待在我这里了,眼下还是夫人那边要紧,切莫因为我这点伤痛影响了您及夫人之间感情。”

南穆王的目光即刻就投了过来。

沈凉昭再接再厉,“再者,方才看这名丫鬟急匆匆的,夫人那边怕是真的有什么要事,千万不要耽误了。”

作为差点当了一晚上木头人的杨青菀,这会儿倒是十分默契地接过话题,“相爷说得极是。”

原本还要多说上两句,想了想又怕说多错多,跟前的这位王爷她可得罪不起,到嘴边的话便又默默地吞回了肚子里。

从李夫人那边来的丫鬟见相爷及杨三姑娘都在替她说话,登时又跟着多说了几句。

许是话都别说完了,南穆王没有拒绝的理由,与沈凉昭道了别之后,扭头又问杨青菀,“如今夜已深,杨三姑娘再在向南居待下去委实不合适,难免要被嚼了舌头。”

杨青菀跟着站了起来。

她自然明白这一点,实则南穆王来的时候便打算要走了,如今见南穆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催她一道走,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她不自觉地朝年纪轻轻的沈大丞相看了一眼,后者接收到了她的求救,当下便唤了颜七上前来。

“我也是觉得夜深了,你是该回去睡了。王爷府里有娇妻美眷,若是一块离开只怕这王府里要闹翻天,故而我遣颜七送你回去,你也不至于怕黑之类的。”

杨青菀飞快地道了谢,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沈凉昭的这一招先下手为强,着实有些狠,就连一向隐忍的张延钧都沉不住气了。

他的眸底迅速染上了一抹怒意,若非是自控能力强,也不知这会儿会说出点什么来。

最终,因着相爷的一番话把话给说死了,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娇滴滴的侯府贵女在颜七的引领下步履轻快地先行离去;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带着隐隐的怒意离开了向南居。

一路上,他想着向南居里发生的一幕幕,脸色越发阴沉。

而李夫人这会儿已经梳妆打扮好,面无表情地在贵妃椅上坐着。得知南穆王已经过来了,整张脸一下子才柔和了下来。

她笑着迎了出去,将将行至纱幔之下,抬头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她高兴地唤了一声王爷,往下的话却是在看到那位阴沉的脸色后尽数给吞了回去。

见那人不管不顾地朝她劲直而来,她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却仍被那抹迫人身影给三两步追了上。

一个十分冷漠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

“你要说的事最好真的是急事,若是因为白日时候的那点事便算了。事情到底如何我已经不想追究,薛叔伺候了两代家主,他既然做主把这事儿揭过,便是不愿宅里不睦。你仔细记着自己的身份,若真再弄出点什么事来,我可能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李夫人只觉得自己的热忱如当头被冷水给浇灭了一般,方才的欢欣雀跃已经荡然无存。

她原本也不想计较这个事,如今被跟前的男人如此冷漠地提起,仿若一切都是她的错,今日硬生生忍下的委屈即刻就用上心头。

她不曾在南穆王跟前失态过,这次则是双目猩红,隐忍的泪水扑簌扑簌往下狂掉。

“怎么连王爷都是这般看妾身的?妾身原本是不想再提及此事,只是如今您竟是这般想法,妾身不得不为自己辨上几句。白日那是委实是妾身被周姨娘算计了,她的目的便是想离间我们夫妻二人,妾身当时就说得十分清楚了,妾身若真嫉妒她抢走了所有您的宠爱,哪里会把她留到现在给妾身添堵不是?”

她泪眼婆娑,心里头十分不好受。即便如此,见跟前人依然铁青着脸,也只能把性子再收一收,声音更是缓了又缓。

她试图把手搭上了他的腰,实则也是有求和的意思。

“王爷,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前后也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您最是了解妾身的,又怎能听了周姨娘的几句话便把一切过错都推在妾身的头上——”

话将将说到一半,她的手却被人给毫不留情地甩开。

“我便是太了解你了,故而警告你适可而止。当年若非是我对你太纵容,尧宁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张延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思绪有一瞬的放空。那一瞬过后,眼神却是犀利得吓人,直把李夫人给逼得又退了两步。

“王爷你是什么意思?尧宁县主是病死的,与妾身有什么关系?”

李夫人神色惊骇,心跳如鼓,冷不防提到了已经病故的前王妃,她的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张延钧却忽地平静了下来,他轻飘飘把李夫人看了一眼,踱步坐在了上首,冷睇着她。

而那个眼神让李夫人的压力倍增。

她慌了一瞬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轻轻走到他的身侧去,柔声道:“爷,妾身心知您一直觉得愧对于前王妃,可是感情的事又不能勉强,您除了不能给她爱,其他的全都做到了最好。当年她缠绵病榻好几年,什么进补的汤或药像不要钱的一样都吃进了她的肚子里,您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她越说声音越轻柔,试图以此能让跟前的王侯有共鸣之感,“人死不能复生,那些陈年旧事您也不能一直记在心里,要珍惜眼前人啊!我们历尽万千磨难,好容易才能举案齐眉,岂能因为一些外人使得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其实如此也好,前王妃百病缠身,还不如死了个个解脱,您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她的这番话,引得在座的年轻王侯笑了一声。

李夫人把人望了望,越发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不会以为是因为自己说的这些让这位爷高兴了。

她面上又慌了,下意识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

“你说我对她仁至义尽,那你呢?”张延钧的唇角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再抬头看人的时候神色很是古怪,“你不会以为当年你在尧宁药里下毒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吧?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第二三九章 不眠夜

李夫人一下子方寸大乱,下意识反驳,“王爷,您这是从哪个小贱蹄子那里听来的?妾身那般敬重姐姐,又如何会下此狠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妾身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是清楚的啊……”

张延钧平平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而他的这个冷漠态度,让李夫人心中警钟大作,后面自己都说了点什么她压根都没半点印象,再回神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自知她无处遁形了。

“王爷,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委实不容易,若非是那位死了,我们又如何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有了妍妍,您顾着她的感受,始终不愿让她知道有我们母子的存在。我们已经错过了许多,妾身也不能再忍受你陪在她身边,不过是拖累您罢了。就如同妾身方才所说,她一直病得不轻不见好转,保不准老早就想解脱了,妾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延钧闭了闭眼,抬手便狠狠甩了个巴掌过去。

李夫人的唇角溢出了血,她睁大双眸,好一会才低低地哭了起来。

“您终究还是为了她打了妾身。”她的哭声十分压抑,“妾身是没她长得好看,可是这世上最爱爷的定然是妾身,一直是妾身真真正真陪在您身侧啊!”

她忽地抬起蓄满泪花的双眸,眸底渐渐露出了一丝阴狠来,“这么多年了,妾身亦是一直以为您的心里只装了妾身一人,若非是您变了心,成亲之后对她越来越上心,妾身又如何会对那么一个病恹恹的人下手!只是您也别忘了,哪怕她如今还活着,她能接受您的欺骗吗?您哪里是身体出了问题,不过是找了个不与她圆房的借口罢了;就算她不跟您计较这个,若是知道了我与妍妍的存在,难不成您会以为她愿意继续和您白头偕老?一步错步步错,她始终是您得不到的人,何必自欺欺人?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李夫人这两日接连受了巨大的刺激,如今已近疯魔。她隐忍了太久,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如今撕破了脸,索性不管不顾地把所有的丑陋都摊开了说。

这无异于把张延钧多年来没长好的大伤痕给恶狠狠再次撕裂开来,就见他脸色巨变,仿若要把李夫人给抽筋剥骨了一般。

李夫人这当口也不怕把人惹怒了,甚至哈哈大笑起来,那张嘴再次张口,便说起与周姨娘相关的事。

张延钧的神色则是从冷漠到暴怒,再回归冷漠,到底没再把对李夫人动粗。他转过身去,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以后我不会再踏进瑶仙阁,希望你好自为之。”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屋门。

一股冷风卷着冲进了屋里,打在了哭得正厉害的李夫人身上。外头的丫鬟往屋里探了探,将将要进来伺候,却是被李夫人用手边的茶壶茶盏花瓶果盘糕点之类的东西给砸得到处逃窜,最后只能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又过了好半晌,李夫人才堪堪收拾好了自己。

她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妆容很明显是收拾过了的。一直伺候在她左右的一名嬷嬷上前来把她扶上一扶,见自家主子的双眸已经哭得红肿,到底是没忍住问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夫人的情绪要把之前好上许多,她答了一句无事,摆明是不想多谈的。抬头则是往天上看了看,竟是连柳叶大的月亮都没有。

她就这般静静看了一会,身侧的默默倒是担心得够呛,衡量之下又开口轻声安慰了几句。

李夫人笑了,“嬷嬷不用担心,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保不准明日便和好了。”

嬷嬷把跟前的主子悄悄观察了一番,见她的脸色及行为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这才稍稍放了心。

李夫人在门前站了站,抬脚便走了出去,嬷嬷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夫人,眼下已经很晚了,您应该歇下才好。若是有什么事,您就等明日再说如何?”

李夫人回头看了看她,神态和平日的没什么差别,“我委实睡不着,正好也好几日没去看看妍妍了,便打算过去陪她。”

嬷嬷一听,面上便有些不安。

“夫人,不然算了吧?小郡主现在应该正睡得香甜,您这当口过去了估摸着她也陪不了您说话。您若是真的想她,不如明日老奴陪您过去走一遭……”

嬷嬷渐渐在李夫人陡然变冷的眼神里消了音。

“怎么的,我去看我女儿还得经由你同意了?”

嬷嬷连忙说不敢,面上却还是愁眉不展的。

李夫人罔若未闻,又拿话把人敲打了几句,便执意带着一名贴身丫鬟下了台阶。嬷嬷想跟着一道去,心想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好歹还能帮着拦上一拦。

却不想,李夫人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在嬷嬷将将踏出两步的时候便阻了她,神色清冷地让她待在瑶仙阁。

嬷嬷无法,只能心事重重地看着主仆二人慢慢走远。

待人影一消失,嬷嬷便壮着胆子小跑着往院门赶,她站在院口看了看,只能看到两盏慢慢远去的灯笼。

两名守门婆子一面讨好她,一面旁敲侧击。

先是王爷阴沉着一张脸离去,而后夫人不顾夜深也出了院子,怎么看都知道这其中定是出了事。

嬷嬷啐了一声,没给两位婆子好脸色,“胡乱嚼什么舌根,主子的事是你们能讨论的?仔细你们的舌头!”

那两名守门婆子吓得不敢再说话,嬷嬷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在原地一跺脚,折回去拿了一只灯笼便往落云轩去了。

这厢,李夫人将将踏进了海棠苑的门,那厢,盯紧海棠苑那边动静的人便把李夫人深夜上门的消息给递到了沈凉昭的耳里。

他还没就寝,因着白日办事受阻,正关起门自个儿把通过各种途径得到的讯息加以整合起来。颜七原本是不想打扰他,可因着事儿紧急,他只得敲响了门,得了允许进屋便赶忙把海棠苑那边的事给说了。

“……小郡主那边这段时日去的人不是杨三姑娘便是田四姑娘,李夫人倒是好几日没去了。之前小的听说南穆王与李夫人在瑶仙阁里吵了一架,眼下她刚刚去了海棠苑,小的想着您之前交代过若是李夫人的话一定要及时告知,故而将将得了消息赶紧转达了。”

沈凉昭挑了挑眉,“看来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了。”

第二四零章 虐待

颜七并没领悟出自家爷话里的意思,本是想追问一番,哪曾想,这位爷直接遣他往春云院跑一趟,让他务必要把消息带给里头住着的两位。

他懵懵懂懂,其实还没明白,却能从自家爷的言语里听出这事儿不能拖,当下便急忙忙地去‘通风报信’了。

因着夜深,颜七去报信并不是特别顺利,门口守着的婆子因着是王府的人,拿贵女的院子不得男子进出为由硬是把颜七拒在门外。亏得沈凉昭作了二手准备,颜七刚走不久,他便又遣了暗卫白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春云院。

他站在窗口处,隔得老远便拿小石子把已经睡去的初荷给直接打醒。

初荷不认得人,差点把他误认为是登徒子。若非杨青菀还睡得不够沉,听到动静爬起来,只怕那两位的争执声要把院子里的人都给吵醒。

杨青菀一听说李夫人去了海棠苑,当即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有不详的预感,这次张姝妍怕是要遭殃了。

一面飞快地更衣穿鞋,一面便急急地往外赶。

流菊将将从匣子里拿出配套的镶金玉簪,一回头却见自家姑娘跑得不见了人影,赶忙把东西放下,火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杨青菀提着裙角将将下了个台阶,回眸把扶着她的初荷一推,“海棠苑那边现在有情况,我委实是等不了了。你速速去喊了田霜,让她赶忙收拾一下直接去海棠苑。”

初荷也知道情况危急,当下便往左边亭廊去了;正好流菊从屋里追了出来,主仆二人十分默契地先行一步。

到门口的时候才看到颜七撸着袖子与守门婆子还在理论,她也来不及说点什么,袖子一挥便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颜七看到她出来双眸一亮,却不想那贵女只轻瞥了她一眼直接走人,他诶了一声正要喊人,流菊直接一把抓着他一道走了。

这厢,春云院匆匆走了一名贵女不久,里头忽地又喧哗起来;那厢,因着李夫人的突然到访,海棠苑亦是乱成一团。

“你们无须声张,我不过是睡不着,过来看看妍妍罢了。”李夫人着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看着端庄得体,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若之前与南穆王闹翻了一事并没发生一般,“天色不早了,你们去歇下吧,今个儿我兴许会留下陪她。好几日没跟妍妍好好说话了,她许是十分想念我。”

她跟前的几名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没对这位一向是好母亲人设的李夫人有什么提防。见她这般说,纷纷行了礼便回了房。

徒留陆嬷嬷低垂着头立在原地。

陆嬷嬷是张姝妍的乳母,若说整个海棠苑里谁与小郡主最为亲近,那非陆嬷嬷莫属。

……故而,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隐情她是知晓的。众人见到张姝妍,只会看到她那白嫩嫩的小脸及小手,却只有陆嬷嬷知道,在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位看似备受宠爱的小郡主遭受过多大的折磨和苦难。

李夫人朝她走进了两步,问她为何不退下。

陆嬷嬷忍不住抹着泪哀求,“夫人,您放过小郡主吧,她还那么小,您怎么忍心那般待她……”

夜色里,李夫人的眸光闪了闪,“陆嬷嬷你在说什么,是不是给累糊涂了?你还是快些下去休息,省得累坏了自己。”

她声音轻轻的,很是亲切。见陆嬷嬷只顾着抹泪,便缓缓握了握她的手,贴在她耳边张了张红唇,“你再这样的话,我便要生气了。”

陆嬷嬷似是忽然醒悟了过来,下意识又低声求她,“夫人,是老奴错了,老奴这就走,恳请您念在她还小……”

她点到即止,并没把话给说全。可见李夫人面色不变,陆嬷嬷便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没起作用,只得红着眼眶让了路。

李夫人几乎连眼都没眨便亲自推开了屋,进去之前还特意交代任何人不要打扰。

她带来的那名丫鬟应了声是,便如门神一般守住了两扇门。明明知晓接下去屋里头即将发生什么事,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李夫人把门拢紧栓好后,面色抖地一变,阴森可怕。

她靠在门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而后便劲直往屏风后去了。

屏风后是一张精致的拔步床,有一小人儿睡在上头,气息松缓平稳。

李夫人见状,登时怒上心头,上前粗鲁地撩开了床幔,举起手一下子就朝小人儿的胸前重重一击。

小人儿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因着有只手熟练地捂住了她的嘴,她的那声惨叫声也只能回荡在她的胸腔里。

“不准叫!若是让别人听到了,我就把你弄死!”李夫人好似对泪涕横流的小人儿熟若无睹,一面扭曲着脸低声恐吓及威胁,一面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死命在她稚嫩的身上用力狠掐,“你个小贱人倒是本是见长了,还真把自己当成是王府里的小郡主不成?我告诉你,若非是我,你哪里会有这种好日子!还敢哭,还哭!你就算今日流干了眼泪又能如何!他并不喜欢我们,哪怕你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上一眼!他的心不在我们这里,不在!骗子,他根本就是个骗子!我无名无分在他身边陪了近十年,信他是真的喜欢我不会喜欢上别人,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我恨啊,我真的恨啊!若非是那个贱人,我们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把她毒死了,活该!哈哈哈……”

李夫人的状态极近疯魔,手里的动作却是又狠又利落,可怜的小人儿被虐得不清,一张泪脸亦是疼得扭曲,想躲躲不开;又因着被捂着了嘴巴无法求饶,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痛呼声。

她拼命扭动着身子,极力想让自己少受点伤害,可素日里明明端庄有礼的生母却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什么拳头巴掌全朝她衣裳下的小身板招呼了过来。

她痛得险些窒息,又如布娃娃一般被猛晃猛摇。张姝妍哭哭啼啼的,下意识紧紧抱住自己的手,以免被甩出去。

即便如此,李夫人却把她狠狠撞向高几或桌上,没半点的怜香惜玉。

第二四一章 神使鬼差

杨青菀一路是小跑着抵达海棠苑的,她不顾婆子的阻拦,强硬闯了进去。将将站在门口便听到从里头传出有东西砸在地上摔成稀巴烂所发出的清脆声响。

她不由浑身一颤。

守在门口的丫鬟端着脸,一放肆两个字还没说完,便直接被杨青菀狠狠甩了耳光。见那丫鬟还要上前来与她拼命,她当即又是两巴掌甩了过去,流菊更是跟上去补上了两脚。

把丫鬟快速收拾了之后,她赶忙去敲门拍门,里头却是没半点回应,张姝妍的哭喊声却源源不断从屋里传出。她的脸色一下子便凝重了起来,心道大事不好,那李夫人八成是失控了,情急之下开始撞门。

原本退下去的陆嬷嬷不知何时出现了,红着眼不断用力拍打着门唤姑娘,亦是跟着一起撞门。

可两扇门是从里头被拴上,二人一同努力了好几回都没什么效果。正在发愁之际,耳际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让开!”

杨青菀回头,便看到南穆王寒着一张脸站在她的身后。

她赶忙让到一旁,便看到南穆王重重往门上踹了几脚之后,其中一扇从中间应声而断,哐啷一声倒地。

南穆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屋,杨青菀随后跟上。

而彼时,李夫人已经沉浸在发泄之中,仿若对有人闯进来一事毫无知觉,只一门心思用在折磨手里头的小人儿。而小人儿被摧残得已经不成人样,她费力地睁开眼,一见到熟悉的两条人影,好似恢复了些许的精神,眸底的光芒霍地一下亮了起来。

她喊又喊不出,力气又比不过大人,情急之下狠狠咬了捂着她的那只手。手的主人被咬得生疼,惊呼一声的同时才把人给松了开。

小人儿到此刻才得到了逃脱的机会,当下哭哭啼啼地喊了一声爹爹便手脚并用地往南穆王的方向跑。

李夫人哪里会让她得逞?

她俨然已经得了失心疯,见小人儿要逃,即刻追上去把人拽住而后用力地甩了出去。这一次,小人儿直接给摔在了桌角,只听得砰的一声,她额角即刻就涌出了鲜血,直接晕了过去。

“妍妍!”

张延钧悲痛欲绝,本是要过去把小人儿捞怀里来,却见李夫人三两步已靠近昏迷过去的张姝妍身边,抬起脚欲要狠狠踩下去。他第一反应便是把李夫人钳制住,而杨青菀瞅准了机会,忙把小人儿抱在了怀里。

小人儿双眸紧闭,已经流了一脸的血,杨青菀急唤了她几声均是没得到回应;她回头便吩咐人去找大夫过来,再看南穆王正和疯魔了的李夫人纠缠在一起,并没功夫注意到她这处的动静。

她神使鬼差地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是空的,早已洗得干净。她一直想知道张姝妍是否是南穆王亲生的,故而早早便在身边备下了一个,为的便是在能有机会收集到她的血。

……不曾想,自己竟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获得。

杨青菀的心头多少有些愧疚,可时不待人,她果断拿了瓷瓶贴近小人儿的小脸。又生怕动作不够利索被人发现,眼看着有鲜血流了进去,她也不敢多拿,转头欲把小瓷瓶给收起来。

到底是心里有鬼,她一个分心,只听得咚的一声,小瓷瓶滚落在了地上。

她眼皮一跳,将将捡起来,没来得及如何收拾的田霜便出现在了门口,一眼便看到了桌边的杨青菀,忙火急火燎地朝她小跑着过来。

杨青不动声色地忙把东西收好。

田霜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双眸紧闭的小人儿身上,似是没发现身侧贵女的小动作,就听得她惊呼了一声。

“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了?”田霜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杨青菀接了话,“这还是我稍稍擦拭过的了,你若是来得再早一些,只怕要被那满头满脸的血给吓晕过去。”一面说一面又掏出绢帕把刚刚又流出来的鲜血给擦拭了去。

田霜险些气炸了,“这个李夫人当真狠得下手这般待妍妍!怕不是亲生的吧?”她越说越生气,“我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样的恶妇若是让她好过了我就不姓田!”

她说罢,便撸着袖子冲李夫人去了,看那架势,只怕是要狠狠把人暴揍上一顿才成。

初荷见了,到底觉得不大稳妥,见自家主子这回竟没把冲动的田霜给拦住,不免有些急,“姑娘,再怎么说这里都是王府呢,李夫人名义上虽没担了王妃这个名头,可实际上整个王府都是她在打理的。田四姑娘若真把人给揍了,也不知会不会惹上什么大麻烦。王府始终有王府的规矩,饶是李夫人再可恶,那也有王府来处置,我们这般给管上了闲事,也不知会不会被王府给记恨上了。”

初荷忧心忡忡,杨青菀却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你安静些,有你什么事?再多话连我也要去帮着田霜一把了。”

若说之前张姝妍被虐一事还没这么明朗,她暂且还能让自己对李夫人保持礼貌;可如今素日里可可爱爱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姑娘竟是被李夫人害得满脸是血,此刻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面前,别说田霜,就是她都想好了百种办法去整她。

那还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团肉,她竟是下得去这种毒手!

……记不记恨的此刻她也顾不上,她站在田霜这一边。倘若因此惹出事,她便与她一同面对。

初荷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丫鬟,她听懂了自家姑娘的意思,果真闭上了嘴。

而李夫人到底是一人难敌四手,南穆王再怎么生气到底也不能真与李夫人长时间拉拉扯扯,他抽身之后,一群的丫鬟婆子便一哄而上,把她给按了个严严实实。

田霜也不是个好惹的,眼下又在气头上,不仅把李夫人梳得齐整的发髻给抓得散乱,还在她的那张脸上留下了好几道深深浅浅的抓痕;其他看不到的地方也就不说了,这拳拳脚脚的,都不知李夫人挨上了多少。

第二四二章 失职

杨青菀便在等大夫的间隙,一面设法帮张姝妍止血,一面冷眼看着田霜暴揍李夫人的场面。不多时,大夫擦着汗赶到了,杨青菀才让出了位置。

回头见李夫人的半边脸被打肿了,这才站起身来,意思意思劝了架。

李夫人又哭又笑,田霜却又凶又狠,那一圈的丫鬟婆子倒是不敢去招惹她,生怕一不留神那拳脚便落到自己的身上来。

……这当中自然也是因为南穆王没多加阻拦,她们也就明白了府里这位爷的意思。

彼时,张姝妍已经被簇拥着送到榻上去了。

面上的花花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大夫给她撞破的额上敷了药又用纱布裹严实后便开了药方子。

南穆王张延钧便坐在塌边,脸色十分难看。

田霜与杨青菀紧挨坐着,依然气嘟嘟的。她坐了好一会都没说话,大抵是越想越生气,前脚才把李夫人教训了,后脚瞅着南穆王越发不顺眼,到底是没忍住。

“你们这王府里头的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怪,李夫人面上看着端庄知礼,乍一看好似是个好母亲,谁曾想背地里都不知对妍妍动过了多少次手!而一个将将八岁的粉雕玉琢的王府小郡主又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我便要问王爷一句了,您身为她的父亲,看着亦是十分疼她,又为何一直不过问此次?都这么久了,您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装不知,那可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您方才也看到了,她如今身上是青青紫紫的,新伤加旧伤,就没有那一块是好的,您看着就不心疼吗……”

杨青菀瞧着南穆王脸色越难看了,到底还是拉了拉田霜,示意她少说几句。

田霜心头的烦闷还没得到缓解,这会儿也听不得身边这位贵女的意思,反而声音还大了一些,“我知道你是怕我得罪了王爷,可是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你若是不让我全部说完,我着实不痛快!更何况你听听,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全部都是事实!”

杨青菀附和了两句,到底又劝了劝。

田霜倒是有几句是说对了,她着实是怕她惹恼了这位爷。原本就当着他的面胡闹了一番,连李夫人都被她狠狠揍了,往好的说她是为小郡主张姝妍打抱不平情有可原,可若是计较起来,这何曾不是在打王府的脸面?

偌大的一个王府没能看好张姝妍,本就让身为父亲的南穆王心里十分难过了,这当口田霜再不懂点分寸,只怕是要过头了。

届时对谁都没好处。

田霜气归气,实则心里头也是有数的,渐渐的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可她心里不舒服,压根不愿留下来面对着南穆王,赌气起了身,说了声要去厨房那边看看药煎好了没有便头也不会地走了。

亏得屋子里除了杨青菀及南穆王,还有伺候的一名丫鬟和一名婆子,这才没让气氛又尴尬起来。

岂料,她前脚心里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后脚沉默不语的南穆王便把屋里的两位下人给遣了出去,一看便是有话要与杨青菀说。

杨青菀瞅着丫鬟婆子退下去的身影,到底忍住没跟着一起走。

待看到屋门被拢紧后,她便收回了目光,正好听到南穆王冷着声音问她,“你们是何时发现的?”

杨青菀回他,“就你们去京城那次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她一身青紫,这才知道她长期遭受了虐待。至于虐待之人,我们是有怀疑却没有证据,直到今日东窗事发了才确定是李夫人。”她稍稍顿了一顿,心知南穆王这是起疑了,索性便托盘而出,“没知会您是因为怕变数太多,便想着当不知道等那人再次作案直接擒住。至于我与田霜为何能和您差不多时间到海棠苑去了,想必您也能想到,我们有人盯着海棠苑及李夫人的动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知晓。”

南穆王默了好一会,才拿眼看她。

杨青菀这才发现,跟前的这位王爷眸里布满了血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能很失败,谁都护不住。”

杨青菀的眸子转了转,心道因着这桩事,这位爷八成是想起了前世死去的自己。

“怎么会?妍妍是受苦了,可始终是把伤害她的人给揪出来了。”

她言不由衷,实则和田霜抱着一样的心思,亦认为南穆王这个父亲当得委实失职。眼下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失败了,实则也有些晚了。

那年轻的王侯却侧过脸面对着她,目光沉痛终又似乎带了点别的东西。

杨青菀被这个目光看得很不自在,索性道“王爷若是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无事,我可能要先去忙一些事情,待一会再过来。”

如今屋里只有她与南穆王两人,于情于理实则是大忌。相爷也就罢了,好歹身家清白无妻儿,被传点不好听的她也不亏;可跟前的这位就不一样了,后院有如花美眷又是个王爷,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要把她说得如何难听。

若非是以为他要和自己了解一些事情,她最先就不会留下。

杨青菀说完之后等了等,却只见那位的目光一直在身上刮着,她索性站起身,福了福便要出去。

她将将一转身,却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浑身僵硬了起来。

下一刻便要把那只手给甩开,却不想,那手却是把她越抓越紧。杨青菀睁不开,额上的冷汗险些便要留下来,恰逢这时,那位总算开了口。

“杨三姑娘,你是否听说过我的前王妃尧宁县主?”年轻的王侯幽幽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停了下来,似是在观察她会有什么反应,“你与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我总有种感觉你就是她。”

就因为后面的这句话,杨青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愣了一瞬便接了话,“若是说尧宁郡主,我自然是听说过的。都说尧宁县主生有落雁羞花之貌,在偌大的京城里只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至于其他的事我便不清楚了。”

第二四三章 救场

杨青菀一面说一面妄图挣开他的禁锢,却又一次做了无用功,不免有些恼火。

“王爷,您这举动便过了吧?您已经娶妻生子,我却是未出阁的侯府贵女,若是坏了我的清白,难不成王爷还想让我一个天之娇女做了您的妾?我还不如往梁上扔个白绫!”

她故意拿话激他。

南穆王的神情却有些恍惚,“你这个性子倒是烈,像极了她。”

若说之前杨青菀暂且还能保持笑容,到了这一刻,她却是直接变了脸。

“王爷的话我实在听不懂,什么她不她的,您是不是悲伤过度精神给受了刺激?您听好,我是武安侯府的杨三姑娘杨青菀,不是您的什么故人!”瞅着那只还抓在她臂上的那只手,杨青菀只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住给爆发出来,声音听起来明显冷了不少,“我再说一次,您最好放开我,否则……”

她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自己几巴掌落在这位王爷脸上的画面。

外面却起了敲门声,说是相爷来了。

南穆王下意识提高了嗓音道了句不方便,欲让外面的下人把相爷赶走;杨青菀的双眸却一下子亮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往外叠声嚷着相爷。

心道若是沈凉昭听到了,肯定会进屋解救自己。

可她千算万算,压根就没想到南穆王的动作如此神速,第二声相爷才将将嚷了一半,她便被捂住了嘴巴。

她剧烈挣扎,那人索性一个用力,直接把她禁锢在怀里,阻止她再有大的动作。

耳际有男子轻声道:“你乖些,我不过是想确定一些事情。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杨青菀气得不清,只觉得南穆王也疯了。她拿希冀的眸子往门口望着,只盼着沈凉昭方才听到了她的叫嚷,能不顾一切直接闯进屋来。

她心里头这般想着,那两扇门竟真的被几脚踹开,一条人影快步走了进来。那人身姿伟岸,一眼就看到了被死死摁住的杨青菀,那张白玉脸上即刻闪过一丝杀气。

人未到,却是有利刃先一步飞了过去,恰好就直奔南穆王的面门。

后者被迫得放开了怀中的贵女。

到此时,杨青菀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原本是快要气炸了,可如今沈凉昭出现在这里,她忽地又涌出了诸多的委屈。

她脑子一热,反手便是一个耳光。

张延钧没防备她,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正好被打了个严严实实。

她眸里噙着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您当真是无耻至极,当年的尧宁县主简直瞎了眼,竟会看上您这种卑鄙小人!”

她骂完,下意识便往沈凉昭的方向去了,泪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后者则是朝她走了两步,虚虚把她掩在身后。他凝着一张脸,一看便是不高兴了,本是想为身边还在哭鼻子的人出头,那人却是轻掩泪眼,带着哭腔与他道:“我们走。”

不过一瞬之间,他便扭头带着她走了。

走出了一段路,沈凉昭依然还紧紧绷着下巴。见身边的贵女还在拭泪,他柔声安慰了两句,又赔了不是,“……海棠苑到底是小郡主所住的地方,我为了不让人抓了把柄,故而才会遣人给你们递消息,私以为你们过去更为合适,故而我一直没出现在海棠苑。后来听说南穆王把你一个人留了下来,我才拿了探望小郡主的由头赶过去,不曾想,竟还是慢了一步。”

他越说,面色越清冷,不由自主便想起方才闯进屋去时,杨青菀被扣在南穆王怀里的样子,本就怒火中烧;回头她又在自己跟前哭得惨兮兮的,脑子里不禁浮起一怒冲冠为红颜这个词。

何止,他简直想把这王府的天都给掀了!

杨青菀红着眸子,这一冷静下来,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前世是南穆王的妻,肢体接触自然省不了,故而今个儿被南穆王这般对待,她除了觉得不被尊重之余,实则也不会闹到什么为了以证清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只是不知为何,跟前的这位年轻丞相一出现,她原本死死压着的委屈和耻辱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竟是哭唧唧的。现在想想,委实是十分丢脸。

“您思虑周全,这个错不在您,更何况,其实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杨青菀将将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一对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圆场补救,“我的意思是,南穆王确实卑鄙无耻,可您及时赶到救我于水火之中。更何况,他说起来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这不是被我狠狠甩了一巴掌?”

沈凉昭扬起了眉头,“什么叫他没讨到便宜?他比你大那么多,还敢吃你豆腐。你长到这么大,别说是抱你了,就是碰到你一根手指头的男子能找得出来?”

杨青菀想了想,十分委婉暗示他,“自然有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凉昭:“……”

他给气糊涂了,一时给忘了自己去找青玉的时候,确实是有那么一两回没注意摸了人家的小手。

这般一想,他心里舒坦了些。可这个舒坦的劲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一想到南穆王那个不要脸的竟敢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他便觉得心头有一股气在骚动。

“今个儿若非是我及时收到信儿过去海棠苑救场,也不知那位还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儿来。素日里见你怪机灵怪有想法的,怎么还傻乎乎的与他单独处着?明明知道他对你存有别的心思。”沈凉昭板着脸,“以后你凡事都要注意些,最好别有形单影只的时候,这里不比京城,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杨青菀老老实实听着,也知道此处情况十分凶险。暂且不说南穆王对自己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情,单单他提到的尧宁县主与她之间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就够她头皮发麻的了。

她前世与他当了多年的夫妻,清楚这人十分敏锐。正因为如此,她最初便想着能离他远点便远点,最好不要有接触,否则,指不定哪日他便能通过以往的生活轨迹以及对她的了解,进而猜出她的真正身份来。

第二四四章 棘手

杨青菀这般想着,心跳不觉又加快了。

南穆王实则并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今朝会这般大胆问了出来,也就说明了他如今在怀疑她。

她很是震惊,又觉得十分棘手。

南穆王若是执意要查出她是谁,只怕接下去会通过各种办法来试探她;也就是说,她在王府估摸着没以前那般安逸了。

杨青菀光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

看来有些事她得加快进程了,速战速决,尽早离开南穆王府回京才是正经。

她的眉头皱了松松了皱,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沈凉昭在一旁等着她回话,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也明白几分,“怎么的?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那位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没你想象中的那般好对付。”

沈凉昭说得十分委婉了。

这位南穆王哪里是不好对付而已,面上看着和善好说话,实则野心勃勃……只怕一个没看好,哪日便把头上顶着的这片天给颠覆了。

杨青菀回过神来,点头附言,“您说的是,我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哪里斗得过掌一方天地的诸侯王?我眼下只想着待小郡主把伤养得差不多了,而您来此的目的也完成了,便一道回京。光天化日之下那位便敢那般轻薄我,我若是再待下去,只怕日子也不太安宁。”

沈凉昭看了她一眼,“你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之处便好,总而言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与田霜都不要分开。除此之外,向南居随时向你们敞开,你们可自由出入,无须经过我的同意。”

杨青菀忙不迭地点头,听了小半日没再听到他之前反复强调的那一点,便厚着脸皮道:“那您最初说让我们跟紧您身边的这个提议还作数么?您如今也知道我的处境水深火热,可不能半路为了讨好南穆王把我给卖了。”

沈凉昭险些要笑出声来,“自然作数。”

瞅见原本略有些紧张的美艳贵女听到他的承诺之后暗中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到底是弯起了唇角。

当日,杨青菀没再去海棠苑。

与沈凉昭分开之后,她便劲直回了院,把自个儿关在了屋里。

明面上是想塑造出自己被气得哪里都不去的假象,以此也好让南穆王知道她对他此次的出格举动意见巨大,兴许接下去便能收敛一些;私底下却也是因为南穆王的异常,使得她警钟大作,她需要好好思考策划一下她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事一并给解决了。

一个是弄清周姨娘的身份,而后再依此决定如何做;一个是张姝妍是否是南穆王的亲骨肉。

前一件事还好说,只需暗中打听或者通过其他方法,或多或少便能探得所要的讯息……难的是后面这件事。

她如今虽拿到了张姝妍的血,可如何得到南穆王的血液便是一桩棘手的问题。

杨青菀坐在案台后想了半晌,否定了不知多少种想法和办法,不是这个时机不对,便是那个实施起来不合乎情理,当真是一点思绪也没有。

因着这是桩私人事情,她并没跟沈凉昭透露半点相关讯息。他那般聪明,只需通过只言片语,只怕便能猜透一些事。若到了那个地步,她委实也解释不清楚,总归又是个大麻烦。

杨青菀揉着额,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瞅了瞅窗外,日头已经西斜,不免又操心起海棠苑那边的事。

她扭头问流菊,“小郡主情况如何?醒了没有?”又看了看比往常来得平静的外面,复又开口,“田霜呢?还没回来是吗?”

流菊一直关注着海棠苑那边的动静,这会儿听得自家主子问起,便把知道的都回答了,“……小郡主醒了,已经吃过药了。只是到底是个小姑娘,这次伤得重了浑身疼痛,陆陆续续一直在哭。南穆王看着也心疼,自从出事之后便留了下来,说是小郡主受惊不小,一直要王爷陪着。”

杨青菀嗯了一声,咋一听说到南穆王这三个字,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又揉了揉额,正好听得流菊往下道:“至于田四姑娘,姑娘也知道她是个热心肠,如今小郡主那个情况,她自然恨不得能直接住下好贴身照料着。不过,诚如姑娘所说,田四姑娘自去了海棠苑之后还没回来过,只怕要比较晚才能见到她了。”

杨青菀猜着也是。

田霜见不得小郡主张姝妍受委屈,甚至还能为了她揍了李夫人一顿。眼下见小郡主需要有人陪着,若非是有什么事或者夜色深了,怕是见不到人的。

杨青菀有些饿,流菊当下便出门张罗一些糕点瓜果过来。这厢,果茶将将喝进嘴里,田霜便风风火火回来了。

进屋看到杨青菀慢吞吞喝着茶,原本是回来换衣裳的她即刻就紧挨着她坐着。

“我不过是去看看药熬好的功夫你人便不见了,后来打听了下,说是相爷把您带走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晓,可是我琢磨着若非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了海棠苑。”田霜的面上难得严肃,“妍妍都出了事,我便不想你这边也出什么问题。我后来才听说你被南穆王单独留下了,着实让我十分生气,他不会是对你做出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杨青菀的一口果茶差点就喷了出来。

她矢口否认,不敢让田霜知道真相,“自然不是,王爷留我是想问问关于妍妍的事,之后会和相爷一道走,也是因为有别的事。因着走得急,倒是忘了跟你说一声,没想到你倒是误会了。”

田霜这么一听,这才松了口气,“那还差不多。”她似是因为妍妍被虐待一时对身为父亲的南穆王的失职十分不满,稍作一顿后便哼了一声,“他表面看着道貌岸然,实则心里头都有什么小九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暂且连妍妍的事情都没处置好,他便想去招惹你,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第二四五章 圆场

田霜的话倒是让杨青菀吓了一跳,她下意识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她一面说一面四下里瞅了瞅,田霜却是一把拿下她的手,拧着眉解释,“我知晓,方才我看到初荷就守在外面,所以才敢说这些话。只是,我着实对那位看不过眼,若非是他的疏忽,妍妍何至于那么惨?这也就罢了,那会妍妍还昏迷不醒呢,他倒好,也不顾及点自己的身份和脸面,竟还敢单独留你说话!人言可畏,他可曾替你考虑过?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应该直接带你一道去厨房。”

杨青菀见田霜又给气得炸毛,轻声抚慰的同时,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田霜表面大大咧咧的,实则十分心细。她原本以为她只关注着张姝妍那边的动静,不曾想,就连南穆王的那点小心思都没逃过她的眼。

这般想着,杨青菀的心头微微一动。

“你何时注意到的这个?”

田霜倒是不扭捏,稍作一想便回她,“就前阵子他们还在京里的时候,最初没遇上几次,我那会倒是不敢确定。之后在烟雨行你被冤枉了,这位素日里仿若与你没什么交集的主却是格外关注这桩事,甚至帮衬了不少。后来再透过暗中观察,我便知晓他八成是对你有点小心思了。”

田霜一面说一面拿眼瞅了瞅她的那张脸,“要不然怎么说美色误人呢?纵使前王妃尧宁县主生得再好,始终是得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那位府里如今有了新人,眼下却又开始不安分了,我委实不喜欢这种做派的人,哪怕是个王爷又如何?”

杨青菀见她又开始随心所欲说话,便不打算再聊与南穆王有关的话题。又怕田霜不放心,索性便把话给说得直白。

“我好歹是个侯府贵女,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和那位爷有什么牵扯,我以后还要嫁人呢!”她瞅了瞅田霜那张因急着赶去海棠苑而来不及上妆的清秀小脸,笑着催她回房,“成了,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如今妍妍的事已经解决了,我们再过个几日便回去,不再与那位打交道。你快些去补个妆容,再把身上的这身衣裳换下来,都皱巴巴的了,也不怕被看去了笑话。”

田霜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这事当真怨不得我,当初委实是情况太过紧急。我那会睡得迷迷糊糊,一听说李夫人半夜去找妍妍了,心道坏事了,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一面说一面站起来,掂了掂那面沾染上些许血迹的袖摆,笑容又隐去了一些,“李夫人当真是禽兽不如!”

田霜骂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往外去了。

杨青菀因着看到了那点血迹,进而想起了她袖兜里的小瓷瓶。待得田霜的身影不见了之后,她才把小瓷瓶给掏出来握在手心里,思索着最好在今夜便能拿到南穆王的血为妥。

鲜血不易保存,虽说现在是寒冬腊月,可放久了生怕会变质,届时得出的结果怕有失准确。

她皱着眉,很快又陷入了沉思,压根就没注意到去而复返的田霜。

田霜自然还没换下衣裳,折回来完全是因为她临时想起了一桩事,觉得不问清楚不舒坦。进了屋离着还有一小段的路程,田霜眼尖看到想事情的杨青菀手头握着东西,当即便趁她不备把东西给抢了过去。

杨青菀被这个变故弄懵了,愣了一瞬才起身急急欲把东西给抢回去。

田霜不还她,甚至把手儿举得高高,嘴里头则道:“我之前刚刚去海棠苑的时候便是在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你在收集妍妍的血,我原本想当做不知晓的,可心里头委实是憋不住,你便告诉我为何这么做如何?不然我便把东西摔了!”

田霜把话说死,逼得杨青菀脸色都吓白了,生怕她真把小瓷瓶给砸了,若是从头再来对她来说委实是十分麻烦。

“你千万不能摔,那个瓷瓶对我很重要。”杨青菀被掐中七寸,别提有多憋屈,眼看着东西抢也抢不回来,田霜又执意要知道真相,她只得先答应下来,“成,你先把东西还我,我再跟你说道说道,不过你万不可传扬出去!”

田霜一听,当下便高兴起来,“当真?”

杨青菀重重点头。

再次确认了之后,田霜倒是爽快,一伸手便把东西还了回去。想了想又利索地去把屋门关得紧紧的,回头见杨青菀脸色不好看,她忙陪着笑求饶。

“别生气了,我知道是我做得过分了。其实我不过是试探你罢了,谁曾想竟是把你给吓成这样,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真把东西给摔了?”她一面亲热地挽着杨青菀的手臂,一面目光落在了小瓷瓶上,“如今我知道了这小东西对你意义重大,你可别随便拿个什么借口就想把我给搪塞过去了。”

杨青菀哼了一声,拿半个后脑勺对着她。看似还在生田霜的气,实则心跳飞快,脑子里更是高速运转着。

她自然不能真把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知田霜,委实是这其中一事连着一事,和瞒着沈凉昭是一个理,到最后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便是尧宁县主这一说。

田霜被挑起了好奇心,见跟前的好友没理她,便继续把人哄着。

杨青菀这才假装消了气,她让田霜把小脑袋瓜凑过去。

“你应该还记得在烟雨行的时候徐如兰差点没了小命那个事吧?”瞅着田霜狂点头后,杨青菀才接着往下说,“那次对亏了宁神医的出手相救,徐如兰才能好起来,帮我洗脱了冤屈,如此一来,我便欠了她一个大恩情。而前阵子我们那一个府里如何的鸡飞狗跳你也知晓了,她一个皇帝的御用御医,又再次帮了我一把,这两个大恩情,就是我当牛做马去报答也不为过……”

前奏有些长,以至于田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知晓这位宁神医对你帮助颇大,只是你说了这么多,我竟是没能把她和你的这个小瓷瓶的关系联系起来,这当中可有什么渊源?”

第二四六章 给人家表现的机会

田霜的脑子倒是转得快,起码听出了杨青菀的意思——她会收集张姝妍的血是与宁神医有很大关系的。

杨青菀清了清嗓子,又朝她凑近了少许,说起悄悄话,“……那我就明说了吧,宁神医与过失的南穆王妃是多年的好友,她一直对于她的死耿耿于怀。如此也就罢了,听说我即将前往南穆王府,便暗中约见了我一回,让我帮她验证一下南穆王及小郡主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

田霜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眸,到底是听出了这一番话里的信息巨大,“你是说宁神医怀疑妍妍的身份?”后续的话她不敢再说出来,只觉得脑子一下子不够用了,她讪讪地坐了一小会,才继续拿震惊的目光看人,“不是,我好像有些糊涂了。”

田霜稍作停顿,心跳飞快,“南穆王与尧宁县主喜结连理的时候我虽然还小,可是因着这一对太过神仙眷侣,我可没少听说拿他们二人的美满姻缘来说事的。都说二人恩爱非常,而妍妍已经八岁了,而尧宁县主仙去也不过三年出头。若真得出了妍妍便是南穆王亲骨肉的结果,那我的世界便要崩塌了。”

杨青菀的眸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冷意。

一个外人尚且会有这样的感受,那她这个当事人若是想在南穆王的胸口插上一刀也不为过吧?

杨青菀的情绪掩饰得极好,只轻声道:“我欠了宁神医两个大恩情,如今她让我做这个事来把这些人情一笔勾销,我着实也不能拒绝不是?”

田霜觉得有道理,瞅着杨青菀的眼神却是百感交集,“只是,这事儿想实施起来其实也不是多顺利的事,你如今已经完成了一般,可南穆王的血要如何取得才是大问题。那可是位王爷,别说让他见血,就是你的举动有些异常都可能要被他身边的侍卫给拿下了;更何况,平白无故的人家哪里会愿意配合?为了自己的名声,他若是知道了你的目的,只怕先来个斩草除根。”

田霜越说越难受,这件事说起来轻巧,实则要实施起来的话也是生死攸关。

成功了最好,若是失败了,她的这位好友怕是也活不成了。

她原本想劝上两句,可如今木已成舟为时已晚,她说了也不能改变任何。

杨青菀看出了田霜是在忧心她,便缓着声音道:“其实你也无须想得太多,这是我欠她的,很公平。若非是宁神医,只怕我现在也是生活在水火之中,这样的人生能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再者,你也不能总想着坏的,兴许南穆王也没想象中的那般厉害。”

田霜没说话,却拿不信的眼神回她。

杨青菀险些笑出声来,她实则没田霜那般困惑和忧虑,只是有些话她着实不方便说,便只能埋藏在心里。

“好了,你与其在这里质疑我,还不如帮我出出点子。关于采血这个事,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做,甚至只能成功。”

她前一世是南穆王的原配,自然是在乎这桩事的结果。

田霜的心情却十分沉重,一想到跟前的好友为了还昔日的恩情而把自己的一条小命搭进去……说起来确实就如她所说很公平,可是田霜根本不敢去若是失败了会如何。

她闭了闭眼,不过是一瞬之间,转而握了握杨青菀的手,面上十分坚毅,“你别怕,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无论如何还有我。左右我们两个的家世都不差,若真失败了,南穆王也不能真把我们两个都灭了口不是?”

话是这样说,田霜实则心里没底。

她不了解南穆王是个什么性子,却知晓若是证明了南穆王及小郡主张姝妍之间的血缘关系,那可真是天大的丑事一桩。届时,为了不让传扬出去,灭口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看这位王爷够不够心狠手辣了。

这个想法在田霜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后,她便忘却在脑后,皱着两道柳眉问杨青菀,“你既然答应帮宁神医做这桩事,想必多少有些思路的,你不如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商讨商讨可行性。”

杨青菀瞅着开始认真要为她出谋划策的田霜,竟是鼻根泛酸。

田霜三番两次站在她这边,这次也不例外,哪怕是关系到自身的生死,她都愿意跟着涉险。

她当了尧宁县主这么多年,论起挚友的话只有宁神医一个,如今倒是要添一个田四姑娘田霜。

杨青菀只当是眸里进了灰掩饰性地把蓄在眼眶里的泪花给轻轻抹了,她稍稍收拾好心情,便让田霜再靠近一些,说了她目前的打算。

“因着鲜血保存不易,今夜便得想方设法得到南穆王的。原本我实则没什么头绪,正巧赶上了妍妍的这桩事。南穆王如今一直陪在妍妍身边,据说已经很久没休息,今夜怕是会继续留下来守着,若真如此,便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田霜心神领会,“南穆王若是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防守肯定要强不少;可留在海棠苑,倒是给我们留了个可乘之机。他若是长时间照顾妍妍,必是十分累乏,我们若是在他的膳食或者茶水里下点蒙汗药,待他一昏睡过去我们倒是能趁此拿他的血。”

杨青菀接了话,“正好我们与妍妍关系不错,多往海棠苑去也不会引起怀疑。再者,这个时候若是赖在妍妍的屋里也不会有那些嚼舌根的,饶是南穆王也在,估摸着问题也不算太大。”

田霜点了点头,脸色比之前要好看了许多,“正是这个理。”

她似是越想越觉得可行,忽地抓紧杨青菀的手,“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你也说了今夜就得动手,正巧今夜便是良机,若是错过了,只怕接下去便没这种机会了。”

杨青菀点了点头,又与田霜商量了些其他的小细节,让此计谋更加完善之后二人才作罢。

彼时,离着田霜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田霜瞅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里有光。如今敲定了计谋,她便蠢蠢欲动,委实也是好奇得很。

“……我虽然不喜南穆王,可他身份就摆在那里。万一,我是说万一,若是事情进行得不顺利,需不需要相爷过去救个场?”

田霜搓了搓手,“相爷这人神通广大,仿若什么事他都能摆平,想必南穆王他也能应付得过来。再者,相爷属实是诸多京中贵女心中的那个夫婿人选,这好容易看上了个人,你也得给人家有表现的机会不是?”

第二四七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厢,杨青菀与田霜将将把如何取血的事给商讨出了结果,正好觉得口渴喝起了茶;猛地一听她后面说的这几句话,她愣了愣,才反应慢半拍地看了看人。

“不是,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大懂?”

杨青菀心里是有猜测,可人不可太过自作多情,前脚有南穆王,后脚还来了个俊俏无比的大相爷,怎么着都像是自己想多了。

就如同田霜方才所说,京中那些家有未出阁贵女的权贵无不对他青睐有加,她亦觉得这位爷十分优秀,可她除了这张脸能看,其他的当真是半点优势也没没有。

更何况那位成日里都把武安侯和杨青玉挂在嘴边,这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位只是把她当小辈看待并加以照顾的。

田霜似对她的反应很吃惊,“你不会看不出相爷心悦你吧?你们二人同在一处的时候,我都是尽量避免去做了那个灯泡。不曾想,你竟没察觉到相爷的那点心思?那我倒是想问问了,你对人家相爷又是什么心态?当初我听说相爷经常往武安侯府跑,我便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私底下还打听了你们二人的情况,我还以为你们经常能见到,一是因为相爷刻意制造机会,一是你对人家有意,在回应人家。”

杨青菀的面上一下子便热了起来。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不自觉地收紧了拳头。

“不是,肯定不是你说的这样。他当初到府里来皆是因为他与我大哥有事相商,而那段时间经常见面委实也是巧合,你也知道我大哥北上治涝的时候差点被刺杀没了命,故而我才会经常往他的院子跑。这见上面了,打个招呼说上两句也属正常不是,慢慢便熟了……”

杨青菀说到最后也渐渐没了声,她似呆了呆,而后忍不住揉了揉额。

因着田霜的话,杨青菀回想起了一些事。

其他的暂且不提,就拿这次他陪着一道到南穆王府的事来说,她忽地意识到可能真如同田霜所说,不是碰巧,只是人家用心制造了机会罢了。

她曾经私下里打听过,相爷与南穆王的关系充其量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这次他偏偏就跟着她们一道住进王府了。若说是得了嘱托故而特别照顾她和田霜,可她明显能察觉到这位爷似乎对自己的事要更上心一些。

杨青菀理着思绪,越理越是坐不住。一旁的田霜似是不知道她的害臊,只一门心思帮着回忆种种。

“真要说起来,自从烟雨行后,相爷对于你来说似乎便一直是无处不在的。我去找你的时候他在,我不方便找你的时候他还在;你有事了我出于种种原因见不到人帮不上忙,过后我却总能听到又是相爷搭了一把手。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他若非是对你上心,又如何会在你身上耗了大量的时间……”

杨青菀简直无地自容。

若到此刻她还认不清相爷对自己是什么感情的话,那便是她太愚蠢了。

她捂了捂脸,却又不想让田霜再说下去,连忙喊了停。

“……你歇歇,不要再说了,容我再消化消化。”

回头见田霜果真没再说话了,这才又交代道:“这种事你知我知便好了,若是被别人知道了给叫了舌根,那影响就十分深远了。”

田霜点了点头,大抵也意外于跟前的好友受到的刺激竟会这么大,她没忍住,给笑出了声。

“我原本以为你们是郎情妾意的,谁曾想竟是闹了个这么大的乌龙,看样子,相爷也没开口跟您提过或者暗示什么,而你也是糊涂,这么久了竟没看出点东西来。若换成我是相爷,我不得哪日把你的小脑袋瓜给掰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什么。”

杨青菀被这么一取笑,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她自诩自己在这方面算是敏感的,谁料自己会翻了这么大的一个跟斗。

……真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并没想过自己和相爷会发展出一点什么故事来。

她把田霜赶了出去,后者笑嘻嘻地走了。

待人走后,她又在贵妃椅上坐了半晌,始终是浑浑噩噩的。她强打起精神来,很是认真地考虑了田霜的提议。

田霜担心晚上的行动会出岔子,也不无道理。凡事都有两面性,不成功便失败。若是往常,她只怕是与田霜商议过后便屁颠屁颠往向南居跑了,可如今有些事被捅破了,杨青菀一时无法用以前的心态去对待那位爷。

她思来想去,始终是没能下定决心。

就这么给熬到夜幕降临。

因着有心事,杨青菀晚膳吃得也不多,她便在屋里坐着等候。

田霜换好干净的衣裳又重新梳理了妆容后便去了海棠苑,依着二人的约定,田霜可注意着南穆王的一举一动;待时机成熟的时候便会遣她信得过的贴身丫鬟递信息过来,届时她只要依照计划行事便成了。

估摸着一个时辰左右,春云院悄咪咪地摸进了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直接进了屋。

半盏茶的功夫,杨青菀便装扮一新,带着初荷及流菊一道往海棠苑去了。

海棠苑离得不远,再加上此趟前去另有目的,主仆三人走得不慢,不消一会便到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伺候的丫鬟婆子大抵因为今日折腾得太厉害了,皆是回去歇下。徒留屋门前守了两名丫鬟,见她来了微微行了一礼后便把人给放行了。

杨青菀将将进屋,田霜已经在玄关处等着了。她上前两步去迎她,同时还朝她嘘了一声,这才放轻了动作把她引到半垂着的纱幔下说话。

“……南穆王一日一夜没睡,太累了。因着妍妍眼下十分依赖他不让他走远,又想在第一时间能得知妍妍的动静,他便在一旁设了只长榻,直接在那睡了。方才我特意去检查了下,生怕他睡得不够踏实,又拿了掺了蒙汗药的补汤给他喝下才又睡了过去,眼下便真的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二四八章 我的忍耐有限

杨青菀听说田霜已经先一步把事儿都给做好了,心头十分感激。

田霜摆了摆手,“客气什么?你是我的好友,做这个事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不能反悔了,我自然是助你一臂之力的……”

因为怕夜长梦多,二人站着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田霜便催着杨青菀快些动手。

后者恩了一声,一面拿出了特意准备的另一个小瓷瓶,田霜已经摸出了细细的银针,很是利索地把东西递到她跟前来。

“我想着你大抵要用到这个的,故而傍晚的时候趁着大夫又过来了一趟,便悄悄从他的匣子里摸了一根。”

杨青菀望了望她,“还是你做事更周全些。”

两名贵女相视一笑,回头便一道往里屋去了。

里屋有一扇画着百花齐放的六面屏风,正好把王府里的大小主子隔了开。张姝妍已经睡熟,在屏风内的拔步床上睡得正香;屏风外则是一张临时搭出来的简陋长榻,彼时,南穆王张延钧便闭着双眸,安安静静地睡在上头。

田霜似是要检查一下,站在榻前唤了几声王爷,那人果然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你看,他确实是昏睡过去了,饶是你在取他血的时候他也感受不到任何。”

杨青菀也不愿再拖下去,当下便搬了只小杌子过来,准备单独放南穆王的一只手臂,如此一来,她才好给他的手指头放血。

田霜似是与她心灵相通一般,杌子将将放好,她便是非配合地捡出了南穆王的一只胳膊往上放。为此,杨青菀还提点了她两句,“这事儿我来做就成,你一个清白姑娘家的别和男子有什么肢体碰触。”

她维护着田霜的清白,又想着这事儿与田霜实则没半点关系的,这种与南穆王有接触的事儿便不乐意让她去做。田霜却是笑嘻嘻的,似是不大介意,“这里只有你和我,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你计较这个做什么?再者,我是清白姑娘家,你便不是了吗?你这人说话倒是相互矛盾。”

杨青菀一时不知要说点什么。

她的情况可要比田霜复杂得多得多了。

她也没再解释,这次执意不再让田霜插手,“取血的事我一人便能完成,你就在一旁看着,若是有我腾不开手的时候你再帮衬一二。”

田霜见她坚持,便笑着应了下来。

话这般说着,杨青菀便又搬了张杌子自己坐了下来,先是撸起了袖子,而后便拿着银针准备在南穆王的手指头扎个洞。

届时只要挤上一滴血收到瓷瓶里,这事儿也就悄无声息地完了,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亦不会有人追究。

南穆王的手很大很干净,手指修长。杨青菀凑近之后,不自觉便紧张了起来。

她对之后的结果很是期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分神,她第一次并没刺中手指头。田霜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只笑话她竟能看岔了。

可第二次的时候,杨青菀分明看得仔细,那只按理说应该是无知无觉的手指竟在她再次刺上去的时候挪了开,直接避过了她的枕头。

她愣了一瞬,面色直接变白,脑子里如突然有东西炸开了一般。她将将抬起眼,正好看到原本如死人一般躺在榻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因着事情发生得太快,杨青菀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南穆王张延钧的一只手直接掐住了田霜的脖子。

后者明显懵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睁大双眸欲要反抗,一道清冷并没半点温度的声音响起。

“别折腾了,若是乖乖的我不会杀你。”

这般说着的时候,南穆王的那只手收紧,田霜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脸色也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杨青菀自然知道这是在拿田霜的性命作要挟,忙道“你先把人放了,其他一切有话好说,切不可伤害了田霜。”

田霜到这个时候了,思维方式竟和寻常人不大一样,她险些把两只眸子给瞪了出来。

“你、你怎么还能醒着?我明明给你喂了下了蒙汗药的汤水,你这个时候应该是醒不来才是。”

张延钧回她,“我累得睡着了的时候,你偏偏喊醒我要我喝东西,这个行为本就很让人怀疑。故而我并没吞下去,你一走我便吐了。”

田霜似还要问点什么,杨青菀则是下意识阻了她,“……王爷果然十分警觉,就连睡梦中都不例外,倒是令我佩服。”

张延钧转而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渐渐恢复了点温度。

他默了一瞬,忽地加重了卡住田霜的力道,后者没个提防,登时被卡得眸底含泪。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你乖乖的,否则她便活不了了。”

田霜原本就因着脖子被卡住说不出半个字来,闻言,只能通过反抗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素日里很是和善的张延钧似是变了个人一般,目光沉沉,“你了解我的,说到做到。你若是不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她兴许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那缕冤魂。”

“你疯了!”杨青菀自然不愿田霜有任何闪失,见跟前的人语带疯狂,终是隐忍道,“她和这桩事无关,是被我牵扯进来的。你若是不想得罪田大将军,最好还是把她放了,否则以后不好收场。”

那人却是轻轻笑了,“你倒是还和从前一样天真,真以为我会让田大将军拿了我的把柄?”

他顿了一顿,似是不给她考虑的时间,“我的忍耐有限。”

眼神则是直勾勾望着她。

杨青菀亦是回望她,两道柳眉拢得死紧,心知跟前的这位吃定了她,知晓她不会放任田霜不管。

不过是思虑了一瞬,她便作出了抉择。先是放下了银针,又从怀里把装有张姝妍的血液的小瓷瓶也掏了出来,一并呈在他跟前。

“你既然并没昏睡过去,大抵也听到了一点我们的交谈。没错,这次对你动手实则是为了取点你的血,然后通过滴血认亲确定你与妍妍之间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那人似是没什么反应,当下又沉声问,“那你呢?”

第二四九章 你骗苦了我

那你呢?

不过是简单的三个字,杨青菀自然明白南穆王问的事她的真实身份。

白日的时候他把她扣住,便是想知道这一点;而如今,因着她想验证张姝妍与他之间的那点关系,只怕他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过是想等她亲自承认罢了。

杨青菀绷紧了一张脸,迟迟没回应。那人的眼神却越发炙热起来,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偏执中带着威胁,给她的压力不小。

她抬了抬眼,见原本还会时不时挣扎一番的田霜已经安静了下来。田霜似是知道大吵大闹没什么用,转而换了个路子,威逼利诱起来。

“王爷,我劝您三思,我的性命在您的眼里怕是一文不值,我自也信你说的话,若真想让我死绝不会让我残活过今晚。只是,您总得考虑青菀的感受,您如今拿我逼着她,这种手段委实让人不齿;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您总得问个先后知道个大概,如此才不会误会了人。再者,青菀就算为了我暂时依着您,您可有想过您如此待她她心里是否会有恨?她若是恨了您,对您的印象只会更差,倒不如大伙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是不是……”

田霜为了让自己从这位爷的禁锢中解脱出来从而不让杨青菀受制于人,当真是费尽了口舌。想着这位爷喜欢着人家,多半是在意人家的感受的,故而她从这方面入手。

却是低估了她的这番话会对南穆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她明显感觉到卡住她脖子的力度松了松,正欲深吸一口气而后趁人不备直接挣脱开来的时候,有人在她耳际轻叹了一声。

“你不懂,她不会原谅我。既然如此,我便强取豪夺……”

这几句话说到后面,语气让田霜不寒而栗。她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张延钧一个手刀砍了下来,她双腿一软即刻就失去了知觉。

杨青菀见田霜被打晕,眼皮跳了跳。张延钧把人往身侧的榻上一放,大抵也知道她会担心,倒贴心解释了一句,“放心,她不会有事。”

杨青菀在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这口气将将舒到一半,却见那人直接在榻边坐下,手里头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

他拿了起来,一面轻轻抚摸刀身,一面拿看情人的目光在上头流连。

匕首精致小巧,上头还镶着两颗红宝石,看着倒不像是男子用的,反而更像是女子随身携带用以防身的器皿。

“你还记得它吗?我们当时刚刚成亲半年,你担心我身边的侍卫不能很好地保护我,故而在某一日用完早膳后,你便把它硬塞到我手里。我嫌弃它中看不中用,还把你给气哭了,现在想想,我真是不懂得珍惜。”

杨青菀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自然记得,可都是过往的事了,若非是想探知一些她在意的真相,她压根就不想和跟前的这位有任何的瓜葛。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在他跟前暴露,却从来没有过退却的决心。

如今张延钧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也懒得去找各种理由。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以前的事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也怪我太蠢,应该料想着最初借着妍妍给我及田霜递信应该是你的主意,不过是想确定我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罢了。”杨青菀不再小心翼翼,瞅着他的眼神即刻冷了冷,“即便如此,确定了又如何?你对我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个诸侯王。你大抵也知晓了,我如今关心的是什么,妍妍若真是你的亲闺女,那问题就大了。”

这七八年下来从未圆房的正经夫妻,用的由头便是跟前的这位不能人事。

若从一开始便是骗她的,她如何能放过他!

杨青菀如是想着,心头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别再自欺欺人了,事情便是你想的那样,他把你骗惨了。

杨青菀握了握拳头,忽地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的双眸抖地红了,直勾勾瞅着沉默的诸侯王。

到底还顾虑着着屋里还有个需要静养的张姝妍,她的胸口快被怒火和恨意冲破,却还尚存两分理智,隐忍问他,“取血一事被你中断了,也成,左右当面问你更好。你且告诉我,我们成亲后,李夫人是不是暗中还陪伴在你左右?而张姝妍亦是你与她的亲骨肉?”

张延钧就站在她跟前。

她只到他的鼻尖,他高出了半个头,这么站在一处,高大伟岸的张延钧就仿若把她盖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倒是无形生出了几丝的压力。

杨青菀却顾及不到这些,她的双眸里燃着熊熊烈火,仿若想把跟前的这位烧成灰烬一般。

张延钧与她对视,相较于她要吃人的模样,他的眸里满是疼惜。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的心会痛。”

他抬了手,似是想遮住她的那双眼,后者却是往后退了两步,赶紧利落地躲了开。

张延钧似是没看到她眸底浓浓的敌意一般,朝她缓缓靠近,“当年是我做错了事,我若是一早知道你才是我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我一定不会允许酿成如此大祸来。”

杨青菀一步一步往后退,可那人步步紧逼,嘴里说着是他做错了,实则在他面上并没什么愧疚之情。他把人死死盯着,面上除了疯狂,便只剩下让人觉得几近变态的占有欲。

明明杨青菀才是惨的那一位,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朝他脸上先甩个几巴掌再说;可面对着那样神色和眼神的南穆王,她只觉得这人十分陌生危险,几乎是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快些远离他。

杨青菀这么想着,转身便想跑,却不想,那人长臂一伸,轻轻松松便把她抓主。

杨青菀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口,她极力要保持平静,心道眼下是非正常情况,若是自己与他闹起来,指不定把这个变态的人给惹怒了。

她如今孤立无援,只能自力更生。

“延钧,我知道你现在很后悔,你没想过我会死,也想弥补我。只是你当年仗着我喜欢你,不应该把我骗得这般惨,但凡你跟我说了有心上人的事,我也一定会成全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拿不能人事来欺骗我,我被骗得太苦了,甚至是到死前都还蒙在鼓里。”

第二五零章 我什么都听你的

杨青菀被扣住了一只手动弹不得,索性便拿另一只能够自由活动的手直接抵住张延钧的胸口。

她不愿让自己又处在被动地位,故而一面说话吸引张延钧的注意力好给自己争取时间,一面渐渐把他推远了长榻的位置。以免一会真起了冲突控制不住场面了,好歹能不殃及到无辜。

只是,她却是越说越生气,简直是字字喋血,跟折磨自己没有两样。

张延钧却是每个字都给听了进去,见跟前的少女忽地狠狠把他一推,原本清清亮亮的那双眸子有些红了。

他忙柔声轻哄,“我不是故意的,不论怎么说,一切都怪我。”他大抵是控制不住,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我虽不知你死后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可是你却也是真真切切又回我身边来了,我以后会好好弥补你,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杨青菀瞅了瞅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强忍住恶心的冲动,“你先把手放开,我不喜欢。”见他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随手便把张延钧一时大意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匕首给抓在手里。

那把原本是她防身用的,后来就如同张延钧所说,她一厢情愿把东西赠予了他……谁曾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其实一直都不太好惹,特别是对方若是被她抓住了把柄,那基本她就不会输。

杨青菀把匕首拿到手之后,便直接搁在了自己的脖颈下,语气轻飘飘的,“你放还是不放?左右我都死过一回了,现在的日子都是我多活了的,就算死个第二次我也不算亏。”

说是这样说,她实则十分珍惜这新得来的日子,真让她一刀把自己解决了她自然不乐意。

可是,谁让南穆王如今就在乎她这条小命?

他曾经失去过,如今人活生生的就在他跟前,他自然看得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也就只能任凭她摆布。

为了像这位爷证明她不是开玩笑,杨青菀稍稍用力,脖颈处便有了痛感,不用看也知道有血珠子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那位果然变了脸色,当下便松开了她的手,“你不要冲动,我什么都听你的。”

杨青菀占了上风,举着刀三两步回到了屏风下的那张长榻上,田霜就静静躺在上面,还在昏迷中。

她把她推了一把,人还是没醒,又推了一把后,田霜这才悠悠醒来。

甫一睁眼,她便直接从榻上跳了起来,不待说点什么,便看到杨青菀拿着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杨青菀已经在催促她,“你先走,不要扯我的后腿,你若是执意留下来便是帮了倒忙。”

田霜一听,原本到嘴边的话倾数给吞了回去。她望了望目光坚毅的杨青菀,又看了看眼神变得异常可怕的南穆王,眸里隐约有泪光闪动。

她分析了下目前的局势,那把匕首虽是搁在好友的脖子上,可目前她是占了上风。

如此一来,她倒是可以先走一步去搬救兵。

主意一打定,田霜低低道了一句你等我后转头要走。却不想,她在途经南穆王身边的时候,一下子又被掐住了脖子。

田霜“……”

她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不由拿眼神恶狠狠地那位恶人盯着。

她这是第二次被这位爷给掐着脖子了,威胁了自己的好友一次,如今欲要来第二次!

气归气,田霜却是越想越不好意思,私以为方才青菀说的那句话属实没错,自己留下来只会拖后腿;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了,方才若是绕个道,兴许就不会给南穆王留下可乘之机。

彼时,她的小命就掌在别人的手里,心里想得再多,这当口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心道挣又挣不开,还不如保存些体力见机行事,故而便十分安分地在人家的手里当个人质。

就听得那人开了口,“你放下刀,若是再有半点闪失,我便让她先一步到阎王殿报到。”

杨青菀当真也是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田霜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关键时刻,让她尚且伤害自己她还能狠下心,可用自己的亲人或好友的安全来威胁她,犹如掐中了她的七寸一般。

短短时间内,优劣势便换了一方。

杨青菀与张延钧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她放下了刀子。

“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难道就不想乞求我的原谅吗?”

跟前这人说是不能人事,却和李夫人暗结珠胎剩下了张姝妍,骗了她整整八年之久,她死也不会原谅他。而如今,更是拿田霜三番两次地威胁她,她最是讨厌被威胁,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皆是踩在她的雷点上。

……只是,她却可以利用他对她的愧疚来救人。

果然,张延钧听说到她的这句话,眼神动了动,流露出希冀来。即便如此,他却是了解这位昔日枕边人的脾气,“你说的话可是真的?我不奢求你一下子能原谅了我,只求一个给我赎罪的机会。你若是能考虑一下我说的这些,我便把她放了。”

杨青菀嗯了一声,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我会考虑的,你现在就把田霜放了。”

张延钧愣了一瞬,两道浓眉皱了起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杨青菀亦是理直气壮地挑起眉头,“怎么的,我按着你字面意思来还不成?你说考虑一下,你就会把人放了;我答应会考虑,你如今却跟我玩文字游戏?”

实则玩文字游戏的人是她,只是如今被她抢白了一番,她哪里不知道,张延钧便是要她直接表态。

见他依然没有把田霜放开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把事情想得简单,发生在我身上的遭遇,若是换到你头上,你又会如何?怕是恨不得把那人杀了吧?如今倒好,我将将知道真相,你便乞求我能原谅你,你真当我是没什么脾气的吗?说句不好听的,我如今还是在气头上,若非是你用田霜威胁着我,这把刀子只怕已经插进你的胸膛。”

第二五一章 逃命

杨青菀说这番话的时候,直把田霜给吓懵了。

她是知道南穆王心悦自己的这位好友,可这其中什么遭遇什么真相什么杀不杀人的,她怎么越听越糊涂?想了半晌愣是没对上号。

她之前被打晕了过去,料想着是定是错过了一些事。可是,这都是哪跟哪,她自认自从醒来之后一直都是竖着耳朵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地争论说理,除了对自己又被当成人质十分对不住自己的好友外,其他的愣是什么都没听懂。

她一向是不耻下问的,可看着跟前这两位的情绪都不对劲,她识相地选择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问。

可即便如此,当听到杨青菀说恨不得把刀子插进南穆王胸膛的时候,她还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心头正感叹着杨青菀竟也有当着人的面发狠发作的时候,下一刻,扼住她脖子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接了口,“那你究竟要如何?若是刺我一刀能解你恨,你便动手。”

田霜不可置信地偏过头,瞥着南穆王的那个脸色,便知道他也不是开玩笑的,心里叫嚣着疯了疯了,这一个个都疯了。

那厢,一脸冷漠眼神却十分清亮的贵女忽地又抓起了放在桌上的小刀,道了句这可是你说的,便朝着他们几步过了来。

田霜一直以为杨青菀只是在说着气话,她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身朝南穆王的胸口刺了去,还在想着这下南穆王应该不会再纵容着她了;谁曾想,南穆王躲也不躲,就听得一个轻微的闷响,那把小刀当真是通畅无阻地插进了他的右胸。

田霜愣了一瞬,也顾不上自己的处境,下意识便把杨青菀往自己的身后拉,欲要把她保护起来。

南穆王就这般被刺中了一刀,刀口处很快便有鲜血溢了出来,不须一会便把胸口的布料染红。

他站得不稳,稍稍轻晃了一下,随后拿手撑在桌面上,面上却露了个如释重负的神色。

回头则是拿另一只手在胸前摸了摸,再拿起来的时候便是一手触目惊心的红。他似是不怎么介意,抬头看人的时候甚至有些神采奕奕的,“现在可有好受了些,能否消你心头之恨?”

杨青菀冷眼回望他,抿抿唇没说话。

田霜却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尖叫出来。回头则是惊慌失措地四下里看了看,拉着杨青菀转身便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屋子。

将将拉开屋子,迎面的冷风便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她慌不择路,没好好看路差点就被脚下的门槛给绊倒。

屋外守着两名昏昏欲睡的丫鬟,田霜还处在惊吓中,这一看有人在更慌了,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句南穆王在睡觉不得进去叨扰,便拉着人火急火燎地没入了浓浓夜色里。

二人在黑暗里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蹿,不知怎的就跑到了一处陌生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比起田霜的惊慌失措,杨青菀实则并不大担心。田霜不知发生这个事的来龙去脉,故而看她直接刺了南穆王一刀,当下便觉得事情严重了,极有可能收不了场。

她却不知道,区区一刀哪里能解她心头的恨?

若是可以,她甚至还想再来一刀。

黑暗里,紧紧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不住发着抖,显然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待她说点什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田霜竟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你怎么这般糊涂?我虽不知道我晕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位犯下再大的错,那也是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啊!你就这般不管不顾直接刺了他一刀,他能放过你?哪怕他喜欢你,却也不可能让你这般胡作非为……你这次是真的闯下了大祸!”

田霜抽抽噎噎的,夜色里,杨青菀只能看到跟前有两只眸子在闪闪发光。她拿了绢帕拭了拭泪,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办,这要怎么办才好?眼下靠着我们自己估摸着这事是过不去了,若是拿了杀人偿命的说法出来做文章,只怕你我都要赔上了这条小命。若说在京里,好歹还有家里撑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眼下我们就在人家的地盘里,想逃也逃不出去。届时南穆王只要下令,我们二人势必要被找到……”

她害怕极了,脑子却还在不断地高速运转。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总算想起了此次同行还有另一人,大抵是太过激动,一下子就破了音,“对了!还有相爷!相爷不比我们,是百官之首,他定能想到保下我们的方法!我真是太笨了,方才一吓到竟是随便钻了个地方就躲起来,我方才应该直接带着你往向南居去,如今南穆王那边肯定是反应过来了,眼下只怕开始派人在王府里大肆搜寻我们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田霜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里又带上了绝望。

杨青菀这会儿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陡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又稳当又清晰,“你且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她将将说了这么一句,即刻就被田霜打断,“啊,你的意思是说,其实那把小刀是假的?南穆王胸口的那鲜血也是假的,你们只是合计起来演戏给我看,实则什么事都没发生?”

杨青菀清了清嗓子,“那些都是真的。”

回头见田霜又要哭上了,她忙道:“你先别哭,这事儿委实是说来话长,我实在是不知要从何说起。你且记得,那些都是南穆王欠我的,那一刀对比起他给我的伤害不过是九牛一毛,我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若非是顾念着妍妍,也怕真把人杀了就得摊上事,否则哪里会就这么放过他?他不会去追究的,我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故而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说罢,她安抚性地拍了拍田霜的手。

田霜却觉得她话里有话,“南穆王对你做下了什么事?难不成在我失去知觉的那点时间里,他对你……”

杨青菀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她要表达的意思,差点就气笑了,“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那可是妍妍的厢房,南穆王再如何不择手段,总不能是在妍妍的地方对我行不轨之事。”

她顿了顿话头,又轻轻接了话,“倘若如此,你如今见到的怕是我的一具尸体了。”

她一向信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

第二五二章 功亏一篑

田霜得知杨青菀完好无损,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即便如此,她却认为杨青菀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是不想让我太担心罢了。可是这个事已经发生,我们退无可退,眼下也就只有相爷看看能不能帮上我们什么忙。”

田霜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俨然是把杨青菀方才所说的那些当成了过眼云烟。

她根本不信南穆王不会报复回来。

杨青菀试着解释,“不是,这个事你要听我的,那一刀是他应该挨的。方才你也在场,想必是看到了南穆王的反应以及他说的那些话,你可曾看到他发了怒?他明明是如释重负的,那也就是说,我从头到尾都没在骗你,那一刀当真是他欠我的。”

借着远处高高挂着的红灯笼,杨青菀能看到田霜眨了眨眼,似半信半疑。

“好像确实就如你说的这般,那位确实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我方才看到那把小刀似乎刺得不浅,想必南穆王要在榻上躺上数月的;哪怕原本是他欠你的,你又如何能确定他就不会因此迁怒然后翻起旧账……”

杨青菀揉了揉额,私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算是都白费了口舌,跟前的这位明显是吓破了胆,压根就没听进去多少。

她索性不再多说,三言两语便把这个话题给结束了。

“眼下说得太多也没有,你既然觉得相爷能帮上我们,我们便先过去和他汇合如何?他现在应该就在向南居里,离着这里也不知多远……”

杨青菀说到一半,田霜又紧张兮兮地插了话,“不成不成,事情都过去了一会了,只怕已经有人发现南穆王出了事,这会儿定是到处都是抓我们的人。你倒是说得轻巧,眼下指不定向南居就埋伏着许多人就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呢。”

杨青菀登时被噎了一噎,“那你说,我们到底去还是不去?”

田霜想了想,咬咬牙道:“去,怎能不去!”

接下去便是田霜绞尽脑汁部署如何悄咪咪潜回向南居而不会被发现的各种环节。

依着她的想法,虽然现在王府可能已经大乱,但是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快便找到了她们。她们可以趁着夜色从这个角落里出去,而后再打晕两个丫鬟或者婆子,扒下她们的衣服穿上,如此一来便能起到遮人耳目的作用,就算是被来去匆匆的侍卫遇到了也大概率认不出。

只要被放行,她们总归能有惊无险地回到向南居。

田霜私以为这个主意十分好,完了之后还一脸求夸奖地问过杨青菀的意见;后者实则觉得没这个必要,可看到田霜这般积极实则也是为了她们,心里感动之余还是配合地称赞了几句。

不久之后,二人便依计行事。因着天黑的原因,二人磕磕绊绊地东躲西藏。田霜倒是十分小心,杨青菀意思意思配合着,偶有不走心的时候被田霜看到,她一脸惊魂未定之余还要板着脸把她训上两句。

偷偷摸摸行了两个院子的功夫,果然看到了一队的带刀侍卫呼啸而过,甚至还能听到其中有人孔武有力地喊着一定不要放过各个角落之类的。

把躲在一旁的田霜吓得够呛。

待那些侍卫走远,一动也不敢动的田霜这才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你瞧,果真被我料中了,定是海棠苑那边的东窗事发了,如今整个王府的人估摸着都在到处找我们,我们得更加小心才成。”

杨青菀恩了一声,倒是没与她争论。回头则是瞅了瞅那些侍卫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二人借着夜色掩护摸上了亭廊,正好拐角处走过来了两位丫鬟。田霜一见,眸里登时兴奋了起来,随着丫鬟的靠近,二人趁其不备拿了木棒把人敲晕,总算换上了衣裳。

至此,二人再行进的时候果然顺利了许多。再遇到来回搜寻的侍卫也便没那般心虚了,甚至敢大摇大摆地从那些人跟前走过去,皆是没出半点问题。

……甚至因为迷了路,还问了其中一名侍卫去往向南居的路要怎么走。

“你瞧,我的计谋当真是天衣无缝的了。”

等侍卫走了之后,田霜十分得意,以至于杨青菀在心头感叹跟前的这位与之前吓到腿软甚至还哭鼻子的贵女仿若是两个人一般。她适时又夸上了两句,直到她神清气爽又开始了摸黑走上了青石道。

一路上很是顺畅,前后大抵又走上了两刻钟的功夫,二人远远便看到了向南居。

田霜到彼时又露出了兴奋之色,在杨青菀耳际道了两三句我们马上要得救了之类的话语,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与一路上时不时便遇到全副武装的侍卫相较,向南居这处仿若并不知道王府里发生大事一般,四处静悄悄的。

田霜很是谨慎,猫着腰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候了半晌,见方圆百米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朝杨青菀招了招手,火速便往向南居的院门口冲。

眼看着离着台阶就那么几步之遥,原本安静的周遭好似被她们的脚步声给惊醒了一般,忽地出现了数十盏大灯笼。

光线很是刺眼,迫得二人不得不立在原地,拿了手来挡光。

待适应了光线之后,田霜即刻就四下里望了望,当看到她们被一大群身材壮实的侍卫给团团围住的时候,差点就哭了出来。

“完了完了,我们费尽了力气好不容易回到了这里,却还是功亏一篑了。这么一被抓,也不知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在杨青菀耳际没响上多久,向南居的大门忽地被打了开,着一身玉色长衫的俊俏相爷从里头走了出来。

似是将将认出被围在正中的两名贵女,他唇角微微扯出了一个笑痕。

田霜看到他,犹如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眼神亮得吓人。

“相爷,您出来得正好,我们如今有难,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二五三章 进屋说话

田霜不管不顾先嚎了一嗓子后,又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因着动作太过夸张,一旁的杨青菀即刻就看出田霜这是装出来的。

再抬眼把站在檐下的大相爷看了看,见他面色极为慵懒,眼神却又深邃明亮,她的心头便有了主意。

前脚她与田霜才从海棠苑里逃出来,后脚王府里便多了许多搜寻的侍卫,从这可以推断出,南穆王被刺一刀的事多半是被发现了。

而这些侍卫是埋伏在此处,想必相爷也得知了此事。他此刻却是没露出半点担忧之事,见田霜呼救也不着急,想必事情就如她所料的那般,南穆王应是瞒下了所有,并没说明自己是如何受伤的。

这般想着,杨青菀便伸手去拉田霜,意思是说在自己人面前就无须演这出戏了。

而田霜大抵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自我拯救’上,愣是没从跟前这位大相爷的身上察觉到什么。就见她把伸过来扯她袖子的那只手给甩了去,拿着绢帕又哭。

“相爷啊,一切皆是误会!当时青菀会在海棠苑,实则也是放心不下妍妍,谁曾想进屋之后会发生那些事?你也知道她这人十分乖巧不惹事的,那会当真也是一时失了手,谁知道桌上会放着一把小刀不是?再者,她一个娇滴滴的贵女,怎敢起什么坏心思,一切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我后来看到出了事,也是着急了,才会在惊慌失措之下拉着她跑了。这也是我的过错,按理说这等时候我不应该带着她畏罪潜逃的……”

在杨青菀坚持不懈的拉扯之下,田霜准备好的说辞终于被打断了。

为此,田霜还略有些不满地拿眼望她。

回头欲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时给忘了自个儿说到了哪儿,想了一小会没想起来,为了不显得尴尬,她只得匆匆做了个总结,“……总而言之,这一切也非都是我们的错。惩罚暂且不说,您答应过会照顾好我们的,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您保全我们的时候,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她说完的时候正好又有一排侍卫小跑着路过,见大相爷就在屋檐下站着,忙纷纷停下行礼。

沈凉昭这才收了手唇角快抑制不住的笑意,出声问了话,“搜寻得如何了?千万别再给他机会去行凶害人。”

带头的侍卫又抱了抱拳才回,“相爷放心,如今府里已经调动了所有的人马,正到处在抓拿刺客。同时,府里戒备十分森严,定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沈凉昭点了点头,又衬景地说了几句后,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这些侍卫,欲让他们也跟着去做事。

那侍卫道:“万万使不得,相爷您如今在府里做客,自是要把您护好的。更何况是王爷亲自下令,拿了这些人护您周全……”

你来我往了几句之后,沈凉昭放他们走了。

回头的时候见田霜一脸迷茫,又十分深明大义地开口解释,“哦,你们可能是不知晓,大约半个时辰前,有刺客潜入了海棠苑欲行凶。小郡主倒是没事,也亏得南穆王就歇在里头,与其打斗之后被刺了一刀流了许多血,如今已经包扎好也回了院,由周姨娘照料着。”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之后,见田霜的小嘴惊得都快要合不拢了,又继续睁眼说瞎话,“看样子你们提前走了,并不知海棠苑经历了如何的险境。也好,若是你们二人留下,只怕南穆王分身乏术,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可惜了,据说刺客有两个,被他们给逃脱了,故而全府上下正在到处搜人,以免再殃及无辜。你们切不要再在外面多待,原本照顾小郡主就需要许多的精力,你们应该要多休息才是。”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把一圈说是为了护他安全的侍卫给遣散了。

而后转了身,将将跨过门槛,那位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扔了过去,“进屋说话。”

杨青菀当即便乖乖跟了进去,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

她又不傻,心里十分清楚跟前的这位大相爷不知何时已经帮她们收拾好了残局。什么进了刺客之类的,分明都是莫须有的事;却是连南穆王都接受了这个说辞,说明二人在她们离开海棠苑后见了一面,然后达成了共识。

杨青菀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头咯噔了一声。

她不认为时间会卡得这么刚好,处理得又这么及时,唯一解释得通的便是,这位爷估摸着亲自躲在某个暗处盯着屋里发生的一举一动。

她被自己的推测给吓了一跳,登时觉得头皮发麻。

而一旁的田霜并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原本是与她肩并肩走的,一不留神见身边的人落了几步,回头喊她快些跟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爷因着这句话又扔了个眼神过来,面上明明带着笑,杨青菀不知怎的竟觉得一会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一行三人进了屋之后,田霜即刻如活过来了一般,欢天喜地。

沈凉昭手里捧着一盏茶,面上笑得如沐春风,语气里倒像是存心找茬,“王府进了刺客,甚至是伤了王爷,田四姑娘看起来倒是十分高兴啊。”

田霜即刻把笑脸收了收,到底也是意识到跟前的这位爷似是不大高兴。

“也不是……”话一出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被扼住两次的脖子,当下又觉得自己没做错,“多谢相爷及时帮我们摆平了这件棘手的事,只是相爷您没在当场,大抵不大清楚当时的紧张情况。那位不仅掐着我的脖子威胁青菀,甚至还把我打晕,而后又做了一些事情惹怒了青菀,青菀这才气不过刺了王爷一刀。”

田霜大抵是今遭被吓得够呛,杨青菀想通了的许多细节,她还没意识到。亦或者是出于太过保护好友的心理,她削尖脑袋只想让跟前这位爷信了她的措词。

杨青菀在一旁实则十分感动。

而田霜一直观察着跟前这位爷的神色,见他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似是愈发急了。

“田霜,”杨青菀无可奈何地唤了她一声,一语道破了真相,“你不用再说了,他知道全部的真相。”

第二五四章 总还有我

田霜被杨青菀这么一提醒,登时没再多说。大抵是自己思虑了一小会,把前前后后所发生的所有都给联系了起来来。

她轻呼了一声之后,凑在杨青菀耳边小声耳语,“你怎么不早点说?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相爷不知整件事情的经过。亏得我浪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原来竟是相爷已经知晓了一切。”

她飞快地朝坐着的那位爷投去了赞赏的一眼,“也是,这当口能拿刺客当幌子的,估摸着也就跟前的这一位了,这一步着实走得妙。把我们和那桩事都给撇清了不说,多半也意味着王爷那边不会继续追究此事了。”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摸了摸自己还玩好的脖子,越发神采飞扬。

大抵是发现了相爷及杨青菀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田霜十分识趣地找了个由头欢欢喜喜地退出了屋子。

杨青菀瞅着屋门被关上之后,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要从何说起,她悄咪咪地抬眼把那人看了看。

那人面色清淡,正在喝手里头的那盏茶水,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既不问也不问。

这样的状态,杨青菀最是没底。她想了想,便乖乖地找了个位子坐下,心道她怕是逃不过了。

之前一直瞒着,委实是因为事情太过复杂,哪怕是说出自己的前身是尧宁县主,只怕是几个能信;再者,她之前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与跟前这位有什么关系,如今看来,她不交代都不行。

她稍稍斟酌了下措词便开了口,“……在海棠苑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你八成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我与南穆王之间所谈论的那些,你想必也都知晓了。”

“这个事说来也话长,原本一直没提这个事也是因为当时我们还不熟;但是熟了之后,又怕说了你也将信将疑,索性便不给自己招惹什么麻烦。我的前身是尧宁县主,与南穆王是老相识了,我究竟又都承受了什么,你如今心里也亮敞,实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眼下一切都真相大白,我也没什么执念了;只待再调查出我当年的死因,我便没什么遗憾了。届时你想告发我也成,我本就不是真正的杨三姑娘,能借她的身来完成这些,我已经十分满足。”

沈凉昭抬了头。

他的心里现在其实还是很不舒服。

“你隐瞒身世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能理解你的担忧;至于借了杨三姑娘的身,我也觉得是天意,更何况我也没什么立场能去加以指责。”

他其实早早就收到了风声,故而得知杨青菀夜里悄悄去了海棠苑,他也一并去了。心想南穆王也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一时收不了场,他便当了那个梁上君子,正好把里头发生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他并不知杨青菀与南穆王之间竟还有那般交错复杂的纠缠,随着她前身是尧宁县主的身份被揭露出来,之前圣上对她多有照顾以及宁神医三番五次对她伸出援手一事便有了解释。

也无怪乎南穆王一直盯紧她不放。

他得知一切真相后,考虑到二人的这些纠葛要亲自解决了才好,以后才能一绝永患,故而迟迟没帮忙。只是在杨青菀插了南穆王一刀之后逃之夭夭,他才开始收拾残局。

沈凉昭其实受到的刺激也不小,可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把心态调整了过来。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有耿耿于怀之处,“你们前世的那些事,当面解决了是好事,哪怕是闹翻了,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你用的办法有些偏激,若真的伤到了自己,你是想让我带着你的尸体回去与青玉和老侯爷交代吗?小命要紧,若真没想到什么法子,总还有我。”

杨青菀乖乖听着,听到这里的时候,小声道:“当初我也不知道您就在屋里不是?再者,明明您也看到情况不对了,您也没出来救场。”

沈凉昭听着跟前这位贵女理直气壮挑他的错处,当真是想气也气不起来。

……人家也没说错,当时他已经埋伏在屋里的时候压根没人知晓。

他摸了摸额,“我琢磨着你们两个人的事应该更想自个儿解决,哪曾想就一分神的功夫,你们都闹得要死要活的了。”

杨青菀还想说,被沈凉昭一眼瞪了回去,“你别再转移话题,我的话还没说完。”

杨青菀只得安分地继续坐着。

“不顾全自己小命也就罢了,你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还被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若是被传出去那还得了。”沈凉昭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虽说没有下次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挨的刀伤有些轻了。当时看着你和田霜跑了,甚至还想帮你再补上几刀。”

杨青菀:“……”

她一时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因着她的身世着实离谱,杨青菀原本以为跟前的这位爷定会震惊得细问各种细节,谁曾想,他面色不惊几句话便带了过,反而是揪着她当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和自己被占了便宜这个事不放。

……还是说人中龙凤的脑回路都会与普通人不大一样?

想是这样想,杨青菀十分乖巧地认了错,“当时情况紧急,我身单力薄的,打又打不过,便只能剑走偏锋。至于其余的,当真也非我所愿,他骗得我那般惨,我把他千刀万剐都来不及;若非是挣不脱,谁愿意和他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这番解释倒是让沈凉昭好受了许多。

他很是受用。

还不待他多舒心一会,那贵女仿若是故意刺激他一般,又接着道:“您明明都眼睁睁看着,如今倒好,皆是怪我头上来。您之前的想法没错,给我们时间把事儿解决是有必要,但是人家都动手动脚了,您迟迟没出面,定是因为不想和王爷翻脸……”

沈凉昭又头疼了起来。

他当时将将知道杨青菀的身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者……大抵是对她与田霜私自行动并没知会他一声的惩罚,他便想着给她吃点亏也好。

不曾想,到头来倒是他最介意这个事。

第二五五章 你觉得我如何

沈凉昭欲解释。

可是他当时的想法实则有些小气,若真说出去了显然会影响他的伟岸形象。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那些话打了个卷,又被吞回了肚子里。

他想起了南穆王给她带来的那些伤痛,那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换成普通姑娘家,只怕这会儿哭天抢地,欲要和负心汉拼个你死我活。

更偏激一些的,当时若是得了如杨青菀那般有把刀插进南穆王胸膛的那种机会,只怕会毫不犹豫把人给杀了。

很明显,这位饶是再生气,心里还尚存两分理智,只是单纯捅他一刀出气,而没有让他死去的想法。

沈凉昭想到这些,心里的那些气一下子没了踪影,越发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

按理说,杨青菀这个时候心情应该是十分低落的,他竟跟她计较这些相对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委实是自己太过小气了。

他其实应该要安慰人才是。

思及此,沈凉昭脱口而出,“怪我,就如同你所说的,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不是南穆王的对手。我与你计较这个,实则也是担心你受到伤害,不能很好的保全自己,却也是忽略了男子与女子的身形体力这些差别巨大。”

他圆了场后,又问她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杨青菀摇了摇头,虽觉得跟前这位的前后态度差别不小,却也乐得看他软下语气,“……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田霜两次落在他手里,估摸着受到的惊吓不小。”

沈凉昭嗯了一声,对田霜的看法发生了明显变化,“她性子是直爽了些,可是在对待朋友上却是十分仗义的。明明知道南穆王这种身份的人不能忍,她却还是帮衬了你。如此也便罢了,她把你处处护着,可见是真心待你的,这样的人最是难得。”

杨青菀想到田霜晚上的种种表现就十分动容。

“她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晚上的事情说起来其实也危险,她却是毫无怨言地站在我这一边。因着这个事,她被卷了进来,甚至还被南穆王拿她的小命做要挟,我其实对她十分愧疚……”

杨青菀打开了话匣子,倒是说了不少关于自己对田霜的想法。

沈凉昭便眯着眸子静静听着,若是简单总结一下,大概是这事儿过后不论田霜遇到了什么大事或危险,这位眸里含泪的贵女也会倾尽所有去相助,哪怕是舍出性命来。

“尽量帮衬是应该的,好歹也是生死之交。至于什么命不命的,我看就算了。”沈凉昭接了话,身在官场,见多的就是生生死死,他其实对活不活命不命的没太大的感觉,可听到相似意思的话从她嘴里说出,他便下意识皱了皱眉,“你们这些娇娇嫩嫩的姑娘家,就应该开开心心地聊聊天养养花草,其余的那些脏事,还是交给我们为好。”

杨青菀的眸子动了动,似是听出了点什么意思,却又不大确定。

她轻嗯了一声,心跳忽地加快了。

沈凉昭似是没她那般敏感,轻抿了一口茶后,不紧不慢问她接下去有什么想法。

“……你如今和南穆王撕破脸,而他向来比较偏执。我大致了解了下,因着前世他犯下了不少错事却没给他时间来弥补,他如今对你有执念。你活生生地出现在他跟前,他便想去拥有占有,换句话说他不会看着你去嫁给别人,除非他死。”

杨青菀的两道柳眉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她之前其实想过这个事。

人果然是奇怪的生物,之前成婚八年他不珍惜;如今不愿与他有半点纠缠了,他反而一定要死死抓在手里。

诚如沈凉昭所说,张延钧面上看着和善亲切,骨子里却是偏执的。他们好歹在一起生活多年,她对他的性子多多少少了解的。再加上她如今成了他的执念,只怕接下去会一直对他纠缠不清。

思及此,杨青菀也头疼了起来,不免有些后悔,“……我当时不应该冲动就认了下来,若是抵死不认,大抵便能省下许多事,以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

她的这个观点,沈凉昭却不苟同,“只要他对你的怀疑还在,你便跑不了,这辈子都过不好。我倒觉得早早面对了好,总归要解决。”

杨青菀却是叹了一声气。

话是这样说,但是现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她目前还真没什么头绪能让自己永绝后患。

比起杨青菀的那一脸凝重,沈凉昭显得十分悠闲,他把一碟桂花糕推到她跟前去,“唔,今夜折腾了半宿,只怕肚子也饿了,先吃点糕点垫垫。”

杨青菀乖乖拿了一个,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沈凉昭看了看,见她吃得十分勉强,索性劝她,“算了,放下吧,吃不下去就不吃。”

杨青菀当真也是说放就放,若非是怕影响了形象,只怕连嘴里的那口都要吐出来。回头大抵也知道自己有些失了分寸,倒是识趣道了歉,“也不是东西不好吃,我实在是太惆怅了。原本以为这一世可以不与他扯上关系,谁知到最后还是没躲过。”

沈凉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拿眼看了看她,终是忍不住提点,“目前的情况你我都十分清楚,一是南穆王不会放手,二是他贵为诸侯王,饶是老侯爷也是惹不起的,若真要硬碰硬,就好比以卵击石……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的这番话倒是让杨青菀的眸里升起了亮光,“相爷有何高见?”

跟前的人可是百官之首,他既然说行,那大抵便是可以的。

沈凉昭清了清嗓子,“他也不过是想得到你,只要你嫁了人,他一个王爷还能如何?”

杨青菀眸里的亮光一下子就黯了下来,“您说得轻巧,哪怕是挑中了个合适的,就怕熬不到成亲就先被他给想尽办法给灭了。”

她想了想,又十分惆怅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您说的这个压根就不成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挑中的人起码得是人中龙凤,这么优秀的好儿郎又多半要折在南穆王的手里,这与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这般缺德的事我们还是别做了。”

“那倒也未必,”沈凉昭觉得再不提出来只怕以后想提就没机会了,“你觉得我如何?”

第二五六章 婚姻大事

身为还未成亲的大丞相,沈凉昭这些年一直是京中贵女议亲的对象。

因着贵女本身矜持,自然不能真的对一个男子表露芳心。明面上不行,可私底下都不知有多少人在丞相夫人跟前提上那么一嘴,可惜没人能入得他的眼。

他身居高位,长得极好,京里的许多贵女还等着他去选;而他偏偏相中了事多还棘手的杨三姑娘杨青菀,甚至还不惜毛遂自荐。

沈凉昭面色看似如常,实则心里也没底,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杨青菀还处在无尽的烦恼中,听了这个话之后,倒是没多大反应,只一口回了绝。

“这怎么行?他也不会放过您,您虽贵为丞相,可他肯定也不会对您手下留情……”咋一提到丞相,杨青菀忽地顿下了话头,随后脑子里炸开了花。

她的面色后知后觉地红了。

沈凉昭被这么一拒,反而心里平静了下来。还在想着她多半是对自己没什么感觉的时候,便见方才还拒绝得十分果断的贵女扭捏了起来。

她害羞了。

屋子里的气氛仿若静了一瞬,杨青菀心里头五味陈杂,委实也没料到这位大相爷竟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沈凉昭想了想十分认真正经地帮她作了分析,“你与南穆王之间的裂痕已经无可挽回,这辈子还这么长,总不能因为他而孤独终老不是?我也不是闹着玩的,你以后的夫君人选十分关键,能力弱一点的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他给害了。”

他顿了一顿,便开始列起他的优势,“至于我吧,好歹是当了几年的丞相,毫不谦虚地说,单论应对能力及经验要比寻常人强得多;饶是届时被南穆王针对了,一来我能与之周旋,二来我是当今丞相,朝廷重臣,他真要除掉我也得考虑来自圣上方面的压力。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究竟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也说不好。”

说着说着,沈凉昭索性来了个总结,“思来想去,这夫君的人选也就只有我最为合适了。”

杨青菀的心跳得厉害,思量了半晌,她还是抬眼轻轻把他望着,“我这辈子若是不成亲行不行?”道完,又怕跟前的这位误会是她看不上他,赶忙解释,“您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何必为了我与南穆王成了死对头?我实在不想再把您卷在里头,受到任何的伤害。”

沈凉昭倒是回答得不假思索,“理论上,你的想法是可行的;可事实上,老侯爷及青玉应该会大力反对,既然如此,你还是要面临嫁与不嫁的问题。若是不嫁,那一定程度上是给南穆王希望,他会变本加厉。若是想嫁,那便回到了我方才说的那个问题上,你还是得选我,否则,若是换成别人,那便是一具尸体了。”

杨青菀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凉昭面上看着正人君子,仿若一切都从她的角度出发,可私底下他是盼着能得她一句安稳话。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明知有危险,却迫不及待想成为她以后的依靠。

见她还在迟疑,他便再接再厉拐人,“其实你也明白,这件事我已经无法全身而退,南穆王早把我当成眼中钉,只是因为我是当朝丞相明面上不敢动我。再说到朝堂之事,我们政见不同,实则也是对立面,迟早也得拼个你死我活。你委实想得太多,我与南穆王之间势同水火,与你的这点事根本扯不上关系。”

杨青菀一听说二人的关系这般差,心里一下子好受了不少,可到底还有些存疑,生怕只是跟前这位的片面之词,“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凉昭信誓旦旦,仿若已经看穿她下一步会让她拿证据一般,他提到了他肩头受伤的事,“……这里是南穆王的管辖之地,能动我的除了他还有谁?”

他费尽心思,就连这点他眼里的小事都被拿出来佐证,当真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名女子身上使尽浑身解数。

杨青菀信了八成,却又不敢直接给出答案,生怕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密。

沈凉昭在一旁柔声宽慰,看似在安抚她,实则暗中又递了压力过去。

“……事关婚姻大事,是该好好考虑,只是如今形势所逼,我们得快些决定才成,如此一来才能让南穆王有所收敛,我也才能光明正大时时站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杨青菀想想也是这个理,“相爷倒是给我分析了方方面面,如今看来,怕也是您的那个提议最为恰当。”

她脸色微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下了莫大的勇气。

沈凉昭总算盼来了满意的答案,双眸亮了又亮。他原本想再次确认一遍的,又怕把跟前的贵女给惊着以至于变卦,便只能克制住心头的狂喜,十分矜持地点了点头,“那便说定了,如此一来我们也好办事……”

他已经被欢喜充斥了整个脑袋,尚且能保持住风度,却记不起他将将都说了些什么。

杨青菀亦是羞答答的,两只纤纤玉手握在一处紧张得不住变动着姿势。她倒是记得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这句话,又轻声提了提,“因着这个事比较突然,我爹爹及我大哥都还不知晓,我们越过他们便决定了这等大事委实有些不符合常态,回头我们还是得先瞒着,待禀过他们二人后才作数。”

沈凉昭自然没半点意见,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这些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因为决定已经做出来,后头所聊的话题十分顺利。到底是都是未婚男女,聊到嫁娶之事实则也不敢太过深入,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二人之间便突然没了话说。

气氛一时之间显得十分暧昧。

杨青菀脸皮薄,着实受不住,寻了个天色已晚要回去休息的由头便如火烧屁股一般地朝外跑。

将将一拉开门,几条人影便呼啦啦地扑倒在了地上给摔成了一团。

杨青菀定睛一看,认出那四人里的颜七及田霜,愣了一瞬之后便明白了。

——敢情这几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趴在门上偷听他们谈话?

第二五七章 亲骨肉

因着杨青菀的这一拉,偷听得正起劲的四人压根没半点防备,直接给摔进了门。

田霜是起哄的那一个,故而占据了最前面的那个位置;所以这一摔,她直接被压在最下面,上头不客气地叠了另外三人。

好容易扶着腰爬了起来,一抬眼便看到跟前杵着的贵女又羞又怒,她即刻便笑开了。

原本是要解释上几句的,想起这位好友及屋里的那位已经促成了好事,不禁又给笑出声。

两名丫鬟听得笑声,仿若是给惊了个醒,慌乱寻了个由头便脚下抹油给溜了;颜七见情况不对,亦是十分识趣地跑了。

田霜见机会合适,这才笑嘻嘻地承认,“好吧,我方才想着相爷既然知道海棠苑那边发生的一切,约摸着也知道南穆王的那点心思,故而才留下看看动静。唔,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若是吵起来,我还能看着情况进去劝劝架不是?谁知你们二人这谈着谈着,便自个儿聊到婚姻大事上去了。可把颜七给乐坏了,若非是被我死死按着,只怕他就要冲进去直接道上一声恭喜再去放鞭炮庆祝了……”

她话还没说完,眼尖的杨青菀便听得屋里有人不知问了一句什么,再回眸的时候便见一条人影已经朝他们这处走了过来。她当下一个激灵,拉着田霜便离开了向南居。

大抵是夜色太浓,一路上田霜倒是没顾得上再说点什么,大大小小的笑声却是时不时响在耳际。杨青菀只当不知道,一面觉得害臊,一面又敏感地察觉到田霜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她时不时能听到后面传来哎哟一声,随后便是什么踩石头上面了撞到树了之类的,一看便是没注意走路。

二人回屋之后,杨青菀打定主意不再搭理田霜,以免这厮得寸进尺夜里要与她挤一处睡觉,如此免不了要来个促漆长谈。

事实上,哪怕没有被田霜在身侧骚扰,她依然因着太过兴奋迟迟睡不着。她睁着眼躺了许久,直到天边蒙蒙亮了才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隔日自然起得很晚。

她醒来的时候,听说田霜过来寻了她两三回。

昨夜里初荷亦是到很晚才回来,得知杨青菀没事这才肯回屋去歇下,故而如今用膳的时候,身侧只有一个流菊在伺候。

她没跟去海棠苑,故而也不知道昨夜里自家主子究竟都经历了何等凶险的事。只知道那个什么刺客的说法应该是遮人耳目的,实则是里头发生了什么。

“……田四姑娘得知您还在睡,也没让奴婢把您叫醒。奴婢见她来来回回了两三趟,便想着若是有事不妨告知,奴婢回头再转达。她只是摇摇头,却一直乐呵呵的,大抵是有什么喜事要与您分享。”

休息了一夜的杨青菀好容易才平复下了心情,这会儿听得流菊这般一说,即刻又闹了个大红脸。

“她都说了些什么?”

杨青菀已经想着田霜这厮若是把她与沈凉昭好上的事情说得大伙都知晓了,她回头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好在流菊摇了头,“她说那是个秘密,不能随意告知。若是奴婢想知道,便让奴婢直接问您。”

流菊给她盛了一碗粥,多少也给挑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好事?姑娘也不跟奴婢说一声,也好让奴婢一道高兴高兴。”

杨青菀怎么可能会说?

她想着那张唇红齿白的白玉脸,一面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宝,心里头甜丝丝的;但实则让她开口去说她与当朝大朝向已经私定终身一事,又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当真是羞人得紧。

故而她选择忽视了流菊的问题,转而问起了王府里如今的情况。

流菊并不知道昨夜里除了坏事还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见自家主子问起其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穆王挨了刀子,就因着这事,昨夜落云轩去了不少的大夫。检查之后说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伤得不轻,起码得卧床静养半个月才能下床。而小郡主一早起来没找到南穆王哭得十分厉害,田四姑娘得知后早早就过去了一趟,和她身边的乳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哄好了。她如今情绪要比昨日好上不少,不再看人就怕了。”

杨青菀答了一声那就好,心头百感交集。

她如今已经知道张姝妍便是张延钧的亲骨肉,忽然一下子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

南穆王是可恨,可张姝妍委实是无辜。

这般一想,杨青菀瞅着跟前的饭菜忽地便没了胃口。

她放下了筷子。

流菊看出自己姑娘有心事,却也不敢过问得太多,见她闭嘴不言便知晓她并不愿意多说的。便伺候在一旁,变着法子说话逗她笑。

直到田霜第四次进了屋来,流菊才十分有眼力介地退下了。

田霜坐在杨青菀的旁侧,笑得贼眉鼠眼的,“啊,就因着你与相爷的这个事,我愣是一夜没睡好。你作为占了便宜的那位,倒睡到刚起床。”她拿手肘碰了碰她,眼神亮得吓人,“如何?如今这天底下最为金贵俊俏的好儿郎落在了你的手里,你可以说说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了。”

杨青菀瞥了她一眼,并没回她。

田霜似是看出她情绪不对,便把面上的笑意敛了敛。

她虽很爱凑热闹,却也是会看人脸色的。

“成,我不问你这些,只是昨夜里的事情我到现在还一知半解,你如今过了一夜,是什么心情什么想法都该是有所沉淀了,你总得告知我都是什么情况。”

她问的是南穆王与张姝妍是否有血缘关系,以及……南穆王与她之间的恩恩怨怨。

昨夜她虽被打晕过去以至于错失了似乎很精彩的一段,可是,依着他们二人暧昧不清的对话,十有八九并不是真的不熟。

她昨夜便是因着心里头存在着的这些问题,翻来覆去,是真的一夜没睡着。

好容易挨到了天亮,那位处于震中的人儿却迟迟未醒,她委实憋得辛苦;如今人就在她跟前,田霜自然不会放过。

杨青菀没隐瞒,“昨夜取血失败了你也知晓,只是他亲口告诉了我,妍妍确实就是他的亲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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