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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帝夜尊》


第一章 不死不灭

“封城门。”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乾城,九道城门被锁。

东秦三十六城,这南方重城乾城,大炎国得来全不费功夫。

数日前,乾城一城百姓被tu shā,十四万秦军弃甲投降。

*

“水……”

箭羽插在将军的肩上、胸上。

血肉、模糊。

她的战马就在她身旁守了她五天五夜。

直到,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

残阳如血。

孤城鹤唳。

将军的战马,铜铃似的大眼里浮现出泪水。

它凝视着它的主人,在一声嘶鸣之后,跪在身中数箭,几日滴米未进的主人身前。

孤城、战马、寒风、重伤的将军。

在一阵鬼哮般的狂风之中,那战马竟然扑向将军手中的万花剑。

剑尖、光色森冷,血、倾注而出。

热血顺着战马的脖子上流下,滴落在将军的唇上。

直到战马的主人,那个重伤的将军开始本能地吞咽……

直到那双潋滟的凤眼睁开……

它才开始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战离……”将军干枯的唇唤出这个名字,清泪滑落脸颊,她的手颤抖地抱住战马的头,“……是我斩了你,来世……这仇找我来报……记住了。”

她颤抖地手覆盖住战离的目。

一身血染。

双目森寒。

十五日。

她没有等到她的援军。

当她缓缓闭眼。

脑海里浮现数张过去的人生里,纠缠在命运里的脸……

谁又想过,今日,困死孤城。

*

残阳当空,封闭的乾城上空飞旋着蚕食腐尸的鸦。

有三两只鸦啄着将军的手臂。

那些鸦将血迹干涸开始腐烂的肉啄进喙中。

这时,将军麻木的睁开干涸的眼。

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

执念。

是残留于人世的执念,和坚韧的毅力,让她活了下来?

她以为她还是她,却在低头看到她青黑的四肢时,明白了。

——她早已不是她。

家国的背叛,十四万军士的背叛,困死孤城的悲凉……

天下人皆负她!

她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痛意。

没有心,就不恨了。

抬眼,她望着头顶飞旋的鸦。

“嘎嘎——”

“将军,你现在是变成鬼了吗?”

将军愕然睁大眼,甚至掏了掏耳朵。

长眉皱起,凌寒又沙哑的开口,声色森寒、嘶哑,“你什么意思?”

她一开口,几只鸦竟然有些飞不稳,震颤着翅膀险些要坠落。

“嘎嘎——”

“将军,你现在不是人了,一股腐尸的味道,刚才我们差点将你啄食了。”

“嘎嘎——”

“她现在应该是魑魅一类了。”

夜九迷茫地望着头顶飞旋的鸦,花了很久才适应过来,她没有死……而且,现在还能听懂鸟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临死前的怪诞玄说吗……

就在这时强大的灵力开始汇聚,汇聚于她的周身,她不受控制的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那些死尸身上的死灵全部被她身上的九阳灵力吸收,这样的吸收在她的体内很快转化为九阴之气……

“嘎嘎――”

“九阳九阴并存,有没有老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嘎嘎――”

“不清楚,但老朽感觉这天下将要大乱了……”苍老的声音传来。

“嘎嘎,老鸦,解释一下。”

“反常即为妖啊。”

夜九不想死,却也不想变成妖……她出生江左清流叶家,本名叶九,后追随景王进京,改名夜九。

十五考秀才,十六从军北上,后来几年里,尚算顺遂,她的一生循规蹈矩,实在不该是这个下场!

灵力的吸食持续了三天三夜——

死灵、执念、日、月之精,及只要是有灵的虚无东西,都被她的身体吸食掉了。

“嘎嘎……停止了吗……”

“嘎嘎……大概是……不过她的样子变了,你们没发现吗?”

“身上的伤愈合了……腐肉新生了!”

“她的头发好长……这快到脚踝了吧……而且她的眉心那是什么……”

“一道血痕一样的印记……”

“嘎嘎――等等有人过来了炎国的大军去而复返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火在整个城池里迅速蔓延开……

――封城半个月后,炎军开始烧城了。

“哇,老鸦们快逃命吧,吃不了腐肉了,保命要紧啊!”

在漫天大火之中,那女子长发飞扬。

裂开的战袍,血迹斑驳。

她双目清明,手指轻抬之间一股灵力上涌……

只是当她想释放灵力的时候又觉得腹内剧痛,胸腔气流受阻,难受的想……

噗――

一口血,飞溅而出。

“嘎嘎――将军还无法运用灵力,还是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吧,嘎嘎。”

“嘎嘎,老鸦我先撤了,将军你多保重……嘎嘎。”

*

后来当夜九从乾城的火海里逃了出去,她才知道。

十四万军士弃她而去,敌军封锁乾城,这样的情况下她为何都没“死透”?

传言中乾城本来是在九龙盘旋之地建根,而得名“乾”。是阳中之至阳之地。

乾城作为中原大城,城门正好有九,敌军封锁城门,是想将城中不愿投降也一直没找到的她,困死在里面。

城门封锁,极阳之地,却汇聚了亡城万具浮尸,这里却无意间形成了古书上记载的九阳九阴闭合之阵势。

她昏迷的地方正处于九阳九阴闭合之阵的阵眼之中。

而战离的血。

是九阳九阴闭合之阵生效的血引……

极阳、闭合之气,活活的把她变成了现在的……不死不灭之身。

一切产生的条件非常的苛刻,这也是她和其他鬼魅不同的地方,她想她是不是已经超脱于三界众生之外了。

——都是天意。

第二章 灵狸现世

怎么活着。

又该去哪里……

这是夜九要思考的。

她出生江左,十六岁时穿上战甲,师从景王,战离马、万花剑,陪她征战了三个年头,青云之路,尚算顺遂。

她是真的,不想再过那种刀尖上的日子了……

厌烦了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更是看尽了人世生离死别。

厌烦了……

真的厌烦了。

去南方吧……

比江南更南的地方。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那个岭南。

那就去岭南吧。

边疆的风雪寒了她的骨,更寒了她的心。

她想选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夜九坐在溪边,血迹与污泥在她的脸上干涸,但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却在溪水里冲洗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正是初夏,夜里蚊虫活动的季节,只是她周围的蚊虫都避她如蛇蝎。

突然她偏头看到身边多了一只猫。

她的目光落在这只猫身上,带着淡漠的矜沉,就像从漠北吹来的风,透骨中带着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深刻。

“嗯?你能看到我?”猫灵微皱起它那两点如飞蛾小翅膀的眉,望向她。

她微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魂。”

沉邪的三个字从它口中说出,就像一道至地狱里延伸出来的枷锁,诡异,沉魅。

这一瞬凛风刮耳,但也只持续了一瞬。

猫灵一愣,看着夜九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猫皱眉,咆哮:

“怎么失效了,怎么对你失效?!”

夜九的眉头也跟着一皱,如果没有猜错,刚才那一道风,可能是这只猫在给她施放:定魂术。

她师从景王,三年来除了权谋韬略和奇门遁甲,当然也看过不少鬼怪异志。

——为将为官者,皆需博闻强识。

“你……是人吗?”猫灵震惊地问道。

夜九皱眉:“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好傲慢的人,而且还是女人!”

猫灵朝她冲过来,“让我吃了你!”

“我要吃了你,我就有本体了!”

还没有碰到夜九,猫灵就大叫起来,“啊啊,你干什么!”

夜九一手轻轻将它一拖,顺手将它的尾巴捋了捋,“嗯,挺沉的,你生前应该长得很好。”

长得很好,是说这只猫生前长得很肥硕。

“啊啊——臭女人坏女人你放手啊!你个流氓!登徒女!你竟然能摸到灵体!太可怕了!啊啊。”

“闭嘴。”夜九淡淡地说道,她尚在父母膝边孝敬时,素喜毛茸茸的事物,如今见了一只为非作歹的猫灵也竟觉得可爱。

“噬魂的猫灵吗?”她挑眉问道。

猫灵摇头,大吼,“老子生前是灵狸,最强的灵狸!才不是什么猫!”

说你是猫你还觉得委屈。

“哦,既然你这么强,怎么本体都没了?”她笑问道,长眉皱起,那双丹凤眼微眯,眸色深沉。

灵狸一听,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我是千年天劫,被第一道天雷劈掉了人体,第二道天雷劈掉了兽体……”

你也是真够惨的。

“我见书中记载,天雷击中多是灰飞烟灭,你只损本体兽体,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夜九撑着下巴说道。

“我用了八百年修为才保住魂魄,现在只有两百年修为了!”

“这么说你现在是想速成,才选择食人精魄灵识的?”夜九一双不大不小的丹凤眼,似是要将灵狸看穿一样。

灵狸大吼:“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已经这样了!”

夜九想了想:“我想要去岭南那边,你想跟着我吗,我需要一个仆从。”

“……”灵狸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明白了,这女人是想帮它恢复本体?却也不会直说。

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

“你若能帮我弄出个本体,我给你打杂直到你挂掉……”

它自然不想说直到它挂掉,它希望这女人比它早挂掉。

夜九看着它,“你会算账吧。”

灵狸不知她说的是哪个算账,想了想,她说的是买卖的那个,难道是帮她管财务?

灵狸点点头,灵动的大眼看着夜九。

“喂,你很强吧?”灵狸问道。

夜九勾唇一笑,“我强不强,我说了不算,但是将你的本体弄一个出来,还是很容易……”

第三章 师门药修

“骗子!老子跟你赶了十几天路了,你没有帮我增进一点灵力也就算了!还让老子到处跑腿给你找吃的!”

向南赶了十几天的路后,那灵狸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咆哮起来!

无视灵狸的撒泼,夜九淡道:“前面我看到有炊烟,走快点,看有没有客栈。”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

夜九加快步伐。

“走这么快干嘛?你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怕鬼不成?”

灵狸跑几步,停一下,说上一句。

它如飞蛾翅膀一样的小眉皱起,蹲在小路上,看着夜九走远了好多,它又跑上去。

前面炊烟升起的地方果然是一家客栈。

夜九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把万花剑。

在客栈里,她摸出之前战甲上的残余铁片一把,放在客栈老板的桌子上。

“我住一晚就走,这些够吗。”

那老板看都没看她,将铁片收好,“柴房还有空的,热水自便,去吧。”

夜九沉默了一瞬,看着那老板将铁片收到布袋里挂起来。

装铁片的布袋很鼓,她皱起眉,最近从战场过来的人很多吧?

夜九朝老板所说的柴房走去,正好听到几道低沉的男声。

“秦国被灭了你没听到吗?现在江南江北都是大炎的领地,我们是秦人,现在只能往南逃……越往南越好……”

“秦国早就投降了,一直是那个外姓王爷在抵御炎国,现在天下都快是炎国的了……”

“秦国是真的气数已尽,皇亲国戚能投敌的早投敌了,从头至尾也只有景王一人死撑着……”“景王死了,我跟你们说,这朝廷的消息,都是最晚才让老百姓知道的,我猜景王一个月前就死了,不然秦国不会亡的这么快……”

“喂!死女人,你怎么了!一副死了爹娘老子的神情!”

刚追上夜九的灵狸嚎叫道。

“噗通”一声夜九整个人倒在地面上,那张秀丽的脸直接跌在泥沼之中。

灵狸吓了一跳,凑到夜九脸边。

女人的脸上全是污泥,整个人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她满脸泥污与泪水。

那样的无声又悲壮。

十九年从未大哭过。

但突闻景王噩耗,她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再也绷不住了,断了。

十四万人降敌她不恨。

困死孤城她不怨。

战马自刎她只觉悲凉。

当听到师父死的此刻,原谅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别嚎了,老子耳朵都要炸了!”灵狸大叫起来。

这时候客栈牛棚的方向一大捆草垛子往夜九身上砸来。

“哭你娘啊!”

“别吵了,还他娘的让不让人清净了!”几个秦国的逃兵朝夜九吼道。

灵狸龇牙,这几个人的灵识不纯,吃了修不了灵力不说还坏他修为。

这时——突然听到客栈外一阵马蹄声。

天刚黑,马蹄声太过明显,那几个逃兵吓得从牛棚的草垛里爬起来。

毕竟山野之地,牛都少,更何况是马?

“快撤,走后门出去!怕是有官兵过来了!”

一溜烟的,那些个赖皮泼猴逃兵全走得没个人影了。

*

客栈前堂里,客栈老板哆哆嗦嗦地问道,“大、大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一身青灰色衣衫,身材魁梧,头戴灰幔斗笠,他将一串铜钱放在桌上,对客栈老板说道,“在这附近找个女人,干净的,找到这些是你的。”

男人的声音沙哑、沉魅。

“女……女人?”客栈老板惊出一声冷汗。

大晚上,要女人,还要干净的。

傻子都想得到要干什么。

“对,处子。”来人重复道。

这时,戴着斗笠的男人突然向客栈后院望去,也不知他是注意到了什么,他陡然运气朝着客栈柴房的方向里奔去。

那男人手中的剑一拔,剑光四射,“妖灵出来受死!”

灵狸也被这剑气吓了一跳,这不是寻常的剑气,是药道剑气!

此人是修行药道的弟子。

灵狸不敢多留了,杀了修道弟子会坏他的修为,杀不了,跑还是跑的了的。

它大眼余光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夜九,“嗖”的一声遛了。

自身都难保了,当然管不了这女人了。

斗笠男人看着灵狸远去,感受到那妖灵妖气强大,他追上去也打不过。

他皱眉收了剑,吓退就好。

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夜九,以为是被那妖灵畜生吸食魂魄的凡人,他本不想多管闲事。

却注意到了这个人,极长的发……

这么长的头发,他长这么大年纪都没见到过。

这种情况除了修为极高,就是无聊才会留这么长,但也肯定此人不会是这附近的山野村民。

夜九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正要爬起来,就被一只大手提起了衣领。

斗笠下是一张阳刚的脸,剑眉星目,倒是生得五官周正。

自那夜苏醒以来,夜九是浑身使不上力,她真看不出来她这身体里集聚了什么“灵力”?甚至觉得那群乌鸦所说不过是玩笑话。就连从乾城的火海里爬出来,她都废了不少力气。

所以在偶然间遇到灵狸,她才以帮它弄出本体为由,哄骗它助她上路。灵狸相助,那些小妖小鬼也自动遁行,不敢轻易遭惹他们。

“这位兄弟,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咳咳咳。”因为身体内气息不稳,她说完一句话后,便咳得很厉害。

“没死?”斗笠男人挑眉,还以为此人被那妖灵吸食了精气。

男人提着夜九的衣领,耸动了一下手,正要将她放开,却又觉得这人有些怪异。

夜九眨了眨眼睛,她竟然能看到,男人手上微弱的灵气。

看来是修道之人,难怪那灵狸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开溜。

而且,此人的灵气里还透着一股……药味。

男人凝视着夜九满脸泥污的脸,他的喉结动了一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女人?”

第四章 处子血引

夜九震在当场!

她在景王跟前呆了三年多,连景王都没有发现她是女儿身。

这个人为什么能认出她是女子!

她深觉奇怪,掀起眼皮想认真打量此人。

这斗笠男子乃鄱阳师家师门弟子师琴,师琴可不是普通的药修,虽未至药尊、药玄那种医宗流派的高境界,但也属药使级别,堂堂药使连男女都看不出来,那三十年的药道也白修了。

师琴眉眼一动,手指迅速扣向女人的脉关。

他心下为之一震,这女子竟是处子。

女子一脸泥污,看不清容貌,估计洗干净脸,容貌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在是个处子。

女子的身量在女人中算高挑,接成年男子身高,骨骼清瘦,粗略一眼,着实看着像成年的少年男儿,难怪连他第一眼都没有看出破绽。

不过……女子这双眼,目光沉静中透着刻骨,不像是寻常人,他没再多想,此刻满心都被荒野之地寻到一个女人的惊喜所占据。

“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琴抓住夜九的手臂,“姑娘跟我去一趟,能救我师门药玄也是无量功德。”

男人语速太快,夜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自然她也是实在没气力和他纠结。

灵狸此刻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恐此人真是什么厉害的人。

暂且静观其变。

男人将她带到了一个马车上。

他神色匆忙,恐是急事在身。

男人蹲下在她嘴里塞了一粒药,粗鲁地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吞咽后,才肯松手。

“这是蚀骨散,你若敢逃,怎么死不用我描述。”

男人锁了马车后,骑马离开了。

这时,灵狸从车窗外钻进来。

“我听到那个客栈老板说这个男人是在找chu nu,你说他是不是想睡了你。”胖墩墩的灵狸踏着碎步,屁股还没坐稳就向她抛出这个惊雷。

“找处……”夜九在什么男女之事上就是一张白纸,但就算是一张白纸也听得懂这小畜生在说什么。

“咳咳咳……”她猛咳起来,这一咳连气息都微弱起来。

狸猫一皱眉:“你现在弱到路都走不动了,还想帮我恢复本体?我他娘的就是看错你了!我走了不管你了!你等着被那男人吃干抹净吧!走了,走了。”它跳上车窗,一面说一面回头看夜九。

夜九看向它,虽知它功利,但它至少没有想到先吃了她再走……

这狸猫也不算是为非作歹,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能发现它不吃一般的人,也不吃修道的人,只在饿极时会吞两口孤魂野鬼入肚。

夜九看着灵狸的背影,眼一眯,勾唇,“你若是真看着我被他吃干抹净,我就诅咒你再修炼个一千年修回本体。”

灵狸夹在车窗上的尾巴猛地一抖……

接着如同炸毛的小兽一样嘶吼:“死女人你住口!呸呸呸!”

“……”夜九只觉一阵无语,颇为无奈的看着它。

灵狸又蹲回原来的位置,一脸愁苦地看着夜九,“那你要老子怎么办,去把那个药修弄死了?还是要老子给他找个女人替代你?”

夜九从怀中摸出一本书册子,借着马车上的烛光,看起书来。

“老子在替你想办法!你竟然把老子晾在一边!”

夜九皱着眉在她的书册子上翻了好久,才找到:“想要增强修为,除了修行,还可以用……灵药。”

灵狸闻言一愣,扑腾一下跳到她怀里,看着她手中的书册子。

“这是什么?”灵狸问道。

“我以前看书时做的笔札小记。”

“……”

“你刚刚说那个男人是个药修?”夜九挑眉问道。

灵狸点点头,“是药修,他的剑有药灵之气,而且他的灵力有一股药香。”

夜九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大胆猜测一下,此地距离鄱阳百里,此人极有可能是鄱阳……师家的弟子。”如果是师家弟子,加上他能认出她是女子……应该修为不浅。

灵狸皱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册子上:“那也有可能是洞庭朱家的弟子……你这上面不是写着,朱家,修丹道……”

灵狸突然反应过来,扭头望向夜九,“你的意思是,不管这人是哪家的,你都要跟着他……?”

夜九一眯眼,“如果有师家的灵药或者朱家的丹药,你本体也会快一点出来……”

灵狸心下咯噔了一下,圆圆的眼睛瞪着女人,一时不敢确定。

这个女人……她是真心的吗?

“等等,那人回来了。”夜九收了册子,她神色警惕,凤眸沉郁,“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你先撤。”

灵狸一奇,连它都没有发现有人来了,这女人竟然发现了,它来不及多想,闪的没影了。

*

明明是夏夜,斗笠男人却带着一身寒意。

男人打开车门,见夜九还在,似是微松了一口气。

他抓住夜九的手臂,带她下车。

马车后面跟着一众青灰衣袍的弟子,那些人都围着一个马车站着。

那个斗笠男人带着她走到马车前,说道:“我门药玄身中淫毒,你必须救活他,该怎么救,不用我教你吧,处子之血是药引,你……”

师琴的话没有说完。

隔着马车车帘,里面的那个什么药玄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师琴……不要为难……这位姑娘……”

声音无力、喑哑,就像是重病了好几年,快要断气的样子……

第五章 美人娶她

这声音听着虽然病弱,但也算泠泠如玉。

未见其人便先感其温润。

夜九凤目流转,微微勾起的薄唇浅带笑意,“我救他可以。但是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救他,别的不图,叫这人娶我总可以吧。”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逃走,让对方退却总该可以吧?

“你。”师琴正想吼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山野村姑还妄想嫁给师门药玄!他刚毅的脸上,那分青年人的沉稳都挂不住了。

“不过是滴处子血,我们给你银子就是……”

不料,这时马车中那道虚弱的声音又传来了,简直惊掉了一众师门弟子的下巴。

“姑娘……我答应你……我……可以娶你。”清泠的声音,带着微颤,却也尽力放的平和。

连夜九都吓了一下,这人不是傻就是病糊涂了吧,她现在就是一个穿着一身破烂,脸上一脸污泥的丑八怪啊!

“药玄,你是没看到她现在的丑样子……”师琴大步走到车门前,头上的斗笠灰幔随之摇晃。

本来也就是处子血的问题,在师琴看来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

事后给这女人一点银子,或者看不顺眼杀掉都可以。

怎么现在,突然感觉局面有点无法收拾了。

“哦……”夜九突然伸出手挑起那车帘……

师沂听了师琴的话本对这女子没抱半分希望,却在那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挑起车帘的时候,内心颤动了一下。

这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指骨有力中透着手的主人本身的温润与沉敛……比他所见女子的手都要生得好看百倍……

他脸颊微红的望向手的主人,却心下一颤。

这女子一脸泥污,连五官也看不真切。

只是这张小巧的脸,这一身气度,看着也不像师琴说的那么难堪……

这是夜九第一次见到师沂,他柔若无骨似的躺在车榻上,一张脸白的发灰,唇却是乌紫。

这……是中了传闻中的淫毒该有的样子吗?

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容貌仍属绝色之流。

当然……她见过这世间最绝丽的景致,唯独那个人才当得起“惊世”二字,从那之后这世间所有男人,任其美貌绝代,在她眼里都无法再当得起“惊世”二字。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凛。

末了,她笑了笑,声色微沉,“公子,我说的娶,可是娶我为妻。”

她这一笑,皓齿微露,陡然增了一丝钟灵毓秀的书卷气。

师沂咳了一声,微红着脸怔怔然点头:“是……”

那“旁听”的一众师门弟子,都深吸一口凉气,堂堂药玄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夜九再勾唇:“三媒六聘缺一不可?”

师沂点头,“嗯。”

“先拜堂再解毒,可否?”她一指放在唇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师沂愣了一下,再颔首。

站在马车外的药使师琴此刻如被雷击,他满心为药玄翻遍这附近村庄,到处找女人解毒,现在药玄师沂竟然答应这女子先拜堂再解毒?

夜九轻轻挑起车帘,她身轻如燕,跳上马车,缓步走到那师门药玄身前,一撩衣袍坐下,“如此,上路吧。”

一众师门男女弟子,心里暗骂:好不要脸的人。

师沂咳了几声,吩咐师门弟子即刻启程。

现在最摸不着头脑的当属师琴,药玄师沂淫毒浸体,本该速解,现在为何要和这来路不明的女人玩起嫁娶的戏码?

马车疾驰而去,灵狸跟在后面,还得保持距离,怕被那一众师门弟子发现了。

“我他娘的到底为了什么……呼呼呼……”灵狸喘着粗气跑路,感觉比狗还累。它最纠结的是要不要管那女人的死活,可又私心想快点弄出本体来。

第六章 杏花烟雨汀

鄱阳师门,闻名华胥大陆是在三百年前。

鄱阳湖中的杏花烟雨汀是师门建根之处,也是三百年前药尊灵枢飞升之地。

这师门建根之处,杏花烟雨汀,取自《苏溪亭》名句: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鄱阳师门最美的景致是三月末杏花开的时候。

夏日清晨,涉水而至,夜九只觉新奇,她立在扁舟之上,回望那湖波连天处,似乎是在想,那胖墩墩的狸猫可会划水?

灵狸不会划水,它连狗刨都不会,但它知道鄱阳师门弟子总有那么一两个修为极低的,它等了半日,搭着师门弟子外出采办的船,混进了杏花烟雨汀。

这方。听说药玄师沂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山野女子,师门弟子都不敢相信。

师沂药玄,师门最美且最有才干的年轻弟子,竟然要娶一个山野女子。

原因只是因为处子血?

好像是中了巫山湘家毒君下的淫毒。

那湘家的毒君可真厉害,连药玄都着了道,以后出汀避着点湘毒门的弟子。

然而药玄都回门一天了,这传言中的山野女子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见到。

以至于很多女弟子都开始猜测这个山野女子长得什么样子。

*

夜九被药使师琴带到了一处院子里。

“你先住在这里,有事我会派人来传话。”师琴吩咐了一句就离开了。

夜九没有进屋,她站在院子外面,直到一炷香后,灵狸出现。

灵狸是在屋顶蹲了好久,看着夜九一动不动的站在院中,它知道她在等它,它没有发现它此刻唇角露出得意的笑,因为孤独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等它。就只为了等它。

夜九将一粒药灵递给灵狸。

灵狸又是一愣。

“在马车上,那个药玄给我的,共两粒,你先吃一粒。”

灵狸疑惑了一下,但是仍将那药灵吞入灵体。

夜九发现灵狸的妖气淡了许多,而且还发出淡淡的药香。

灵狸惊讶地说道:“这个能隐藏我的妖气,哇,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去他们厨房给你取。”

“不用,你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好。”她笑了笑,“我现在去打热水,你自便。”

“哦,那你去打热水,我去外面溜一腿子。”灵狸抬腿离开了。

一刻钟后灵狸溜达回来。

“你现在是寄人篱下你知道吗,刚刚出去那几个师门的女药使全在说你的坏话,你就没有一点觉悟吗?那些人说你又穷又丑!”灵狸看着夜九没有半点神情波动的脸,皱起眉。

“你就没有一点点愤怒吗?就你这样子还想我给你打杂,你连给我提鞋……唔。”

夜九将脱掉的脏衣服甩在灵狸的脸上。

“女人!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脱衣服,你知不知道老子是公的!你你你……”

“你不要以为你吃了灵药,现在一身药味遮住了你的妖气,就没人能发现你了。还有,那些女弟子见都没见过我,你不必担心她们对我怎样,说我坏话,你就当笑话听听。”夜九脱完外袍,又开始解里衣,她将背在背后的剑取下来,剑蒙着布,看不出是剑,倒像是块木桩子。

“你这么宝贝这东西干嘛,背着它再套一层外衣,从远处看着还以为你是驼背……”灵狸嘟着嘴说道。

夜九看了灵狸一眼,“你再这样絮絮叨叨的,你会出事的。”

“外型不亮眼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竟然好心解释了一下。

灵狸气鼓鼓地,一想到未来的主人是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它自己都觉得掉价。

“可是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又丑又老气横秋吧,话说你多大啊……”

“十九。”

“感觉像九十。”

“你说的对,我的心已经有这么老了。”

“……”

夜九抱着干净的衣服走进屏风后,她tuo guāng衣服开始就这热水洗澡。

“我如果像你一样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迷茫了。”

“那你为什么要去岭南?”闻言,灵狸问道。

夜九沉默地抿唇:“因为那里不冷……”

“……”你一个不人不鬼的家伙你还怕冷啊。

热气涌动着,夜九掬起一捧水从肩头淋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修出本体,而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帮你修出本体……所以其余的不要多想。”

灵狸喵呜一声。

夜九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她身上穿着一身药门男弟子的青灰色衣袍。

“怎么还是男装?”灵狸皱眉问道。

夜九目光清浅的望向它,“家母死前曾让我立誓,此生不换回女儿衣裳。”

第七章 巫山湘家

灵狸被她此句噎的说不出话来,世上还有这么对女儿的母亲吗。

“那你不会拜堂也是男装吧!”灵狸挑起一点蛾眉问道。

夜九一笑,“也许。”

灵狸一怔,凑近了问道,“那个药玄,你真的要嫁给他吗?还是和他做戏?”

“我见他双目清明,并没有要娶我的意思。”夜九倒了一杯水饮下。

“那他为什么说要娶你,还要带你回师门,那他体内的淫毒要怎么解?还是根本就没什么淫毒?”

“他确实中了淫毒。”夜九咳了一声。

“什么?”

灵狸毛一炸,大吼起来。

“那他为什么还不要你解毒……”

“他留我,意不在解毒。”

虽然她也看不出那人到底是何用意。

夜九突然望向灵狸,问道:“你看得到我体内的灵力吗?”

她的声音低又沉,灵狸一怔,诧异地望向她,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你周身有气流,可是看不到真实的灵力……或者说是你体内的灵力气场很强吧,可你又不算是强势的人。”否则它那时在溪边,也不会因她强大的气场所慑。

灵狸回答夜九的问题时,自然还再思考这女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她已修炼到能隐藏灵力的境界,还是她……压根没有灵力?如果她压根没有灵力……灵狸眉头猛地一皱。

夜九一愣,这么说她并不是灵力外泄?

她之所以肯定她体内有灵力,一是乾城之事虽然怪诞,但记忆始终是真实的记忆,那些灵力确实是令她身体腐肉新生,头发飞长……而且,那个师琴给她喂的蚀骨散,竟然分分钟被她的身体吸收了……所以马车上药玄给了她灵药做解药,她没吃留着给灵狸了。

至于灵力之事,或许灵狸看不到不等于其他人也看不到。

她只是怀疑,那药玄师沂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如此又过了两天,灵狸倒是搞清楚了,那药玄是中了巫山湘家的淫毒。

虽说杏花烟雨汀湖水环伺,但也属于湖中之陆,正午很热,院里取了冰,暑气才降了下来。

灵狸只觉得这女人真是极品,洗澡要用热水,正午要食冰糖果子,扇扇子。

“我问过了,他中的是巫山湘家的淫毒。”灵狸一只爪子给夜九扇着扇子,一只爪子给她端着冰糖果子。

夜九歪躺着,懒洋洋地说道,“那日坐船至汀中,我就知道了。”

“什么?”灵狸一气,放下爪中大蒲扇,难为它去偷听半天。不过这女人真压得住话,什么都不告诉它!

夜九美目流转,再问道,“那你看,药玄师沂回门之后叫我过去没有?”

灵狸摇着它肥嘟嘟的脸,自然是没有。

“所以,他能自己控制淫毒,只不过身体难受一点,压根不需要什么处子血。”夜九撑着下巴说道。

灵狸一怔,那个药玄既然能控制淫毒,为什么又把这女人带到师门来。

它陡然想起听到的关于下月初的五年一届的医宗会。

“医宗会你知道吗?”灵狸问道。

夜九望向它,点头,“华胥大陆所有医派弟子的比赛,当然也会角逐出华胥大陆本届最强的医宗门派,十几年前一直是师家,不过近十年一直是洞庭朱家,朱门统治医宗界。然而今年的医宗之争可能更复杂,因为沉寂了很久的巫山湘家今年要加入医宗会。”

巫山湘家,正是传言之中给药玄师沂下毒的毒君所在的门派。

灵狸一奇,没有想到夜九会知道这么多,它问道,“毒门入选医宗,岂不是故意想挑起事端?”

“药和毒是不分家的,医宗会之所以能让湘家进来,是因为巫山湘家刚出了一位毒君,传言可能会是下一位飞升历劫之人。主要是,至师门药尊灵枢之后,医宗一系已三百年无人飞升成仙成神了。”夜九勾唇,“如此看来,医宗让巫山湘家加入,大多是因为那毒君的缘故。”医宗会此举,若不是要笼络湘家,就是要除掉这湘家毒君……

话说回来,巫山湘家沉寂多年,却能培养出一代毒君,巫山湘家的老祖,睡着都要笑醒了。

“那他为什么要给药玄下淫毒?”灵狸问道,“就是为了医宗一派的殊荣吗?”

夜九勾唇一笑,“你还是太单纯了。”

第八章 狸毛何价

灵狸一愣,这女人竟然说它这修炼一千多年的老灵狸单纯?它一龇牙,险些又要炸毛。

却见夜九沉沉一笑,低声道,“我猜的,那淫毒之事,是他门所为。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她伸手取过面前的白骨瓷杯,倒了一杯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师沂自己给自己下了淫毒。”

灵狸嘴角一抖,仔细想了想,说道:“你这两种可能想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

即,毒君没有下毒。

灵狸伸出一只爪子揉了揉它的胖脸,“那为什么不是毒君。”

“我只是觉得被誉为神童的人,不该这么傻。”她一路听不少师门中人议及过毒君,褒贬不一,但听说毒君年方十三后,便渐觉这淫毒之事有蹊跷。

灵狸伸出爪子在桌子上写字,写过的地方都是金光闪闪的。

“现在有三个问题,我罗列了一下。”灵狸的小爪子指着桌面,说道,“第一,我的灵体恢复要找灵药,最好是师门或者朱门最强的灵药或者灵丹;第二,师沂为什么答应娶你还带你来师门;第三,师沂的淫毒到底是谁下的,但是这三个问题串在一起一想,我觉得师门现在,实属是非之地。”

夜九抬眸,这灵狸果真伶俐。不过她在心里补充了一点:第四,她要弄清楚该如何使用她身上的灵力,毕竟那日死而复生,是真的看到灵力涌入她的身体,这不可能有假,只是现在她完全不会运用。这也是她到杏花烟雨汀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第五第六……只不过前几条是关键。

夜九抱着臂,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是我八字不好,总是卷入是非之中,想躲都躲不了。无端遇见药使师琴,想全身而退,又被师沂盯上,无奈扯出婚娶,哪里想师沂不退反进,只能被带入这师门之中。”

夜九伸手揉了揉眉心,勾唇,“世事总不如我意,我意总被世事所曲。”

她那双极致凤眸,一转黯沉。什么勇冠三军,什么才绝江左,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只配做此魑魅魍魉。

灵狸无语地抖了抖唇,“别人说这话我信,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一不喜争二不喜抢,这话,唯独你说了我不信。”

——自此,灵狸觉得这女人三句话有两句是自嘲,真真假假,她的话只能听一句。

夜九轻抬眼眸,似要讲这灵狸看个真切。

灵狸一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夜九眯眼,“我是觉得你这灵狸不愧修炼了一千多年。”

灵狸扬起胖脸,尾巴翘来翘去。

夜九见它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笑了笑,打趣道:“你生前毛色什么颜色?”

灵狸揉了揉它的胖脸,“老子当然是金色,金光闪闪带一点点棕灰!”

夜九在脑海里刻画了一下它的样子,它的毛色温暖,毛质也应该是手感极好,加上它生的肥硕,冬天抱着也一定暖和。

“你现在的表情,让我背部发麻,你是不是在打我的鬼主意?”灵狸后退了两步。

夜九默了一下,勾唇,懒洋洋道,“嗯……不知狸毛现在市价如何……”

灵狸本悠闲摇摆着的尾巴,瞬间翘指房梁。

第九章 江左叶九

入汀中以后,再见师琴竟然是五天之后,这一日正好是六月初一。

“姑娘……”师琴看到她师门男弟子的装束,真的叫不出这一声“姑娘。”

“叫我夜九就好。”

见他一脸吃瘪神情,夜九也不多想直言道。

“嗯。”师琴微红着脸说道,“今夜师门有宴。”

她还来不及多问几句,师琴已转身离开了。

灵狸从屋内钻了出来,“是不是医宗会要开始了?”

每一届医宗会,师门杏花烟雨汀都是主办之地。

今日师门有宴,定是医宗会来人了,或者应该是各路医派来了不少人了。

“他们为什么要你过去?”灵狸踏着猫步走到夜九面前。

夜九将房门带上,“我的剑放在房里,你不出门的话帮我看着剑。”

“我是灵狸,又不是看门狗!”灵狸一龇牙。可灵狸转念一想,这女人如此宝贝她的剑,是不是剑上有什么秘密?

夜九摊手,“我没说你是……”

灵狸哼了一声,“好了,你快去吧,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我的灵体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夜九一走,灵狸就溜到夜九的床榻前。

那把剑裹着布躺在夜九的床榻内侧,灵狸皱着眉头,一爪子扒拉开剑上的布……

……

“很普通的剑嘛,也没什么特别的……”灵狸揉了揉胖脸,又将剑布还原成原来的样子。

它往夜九的床榻上一倒,疑惑的眼望着床顶,“原来她是修书道和剑道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书道是文道分枝,剑道是武道分枝,这两个再怎么修也只能成人中上者,那她身上为什么有那么诡异的灵力……”

最后它得出结论:此女太穷,能宝贝的只有那把剑。

*

杏花烟雨汀,里里外外三层,最外层屋舍是供修道弟子住的地方,再里面一层,也就是夜九现在落脚的这一级院落,是师门药使住的地方,师门重地只有药丞以上能入住。

师琴只说师门有宴,却也没有告知她宴会在哪里举办。

她一身青灰色药门男弟子的交领长衫穿过此方长廊。

南方宅居池塘繁多,因故多设长廊。

汀中烟雾环绕,鸟语花香,仿若人间仙境。

也难怪当年药尊灵枢能从此地修道飞升,此处真心适合修道之人。

夜九再见师沂,察觉他的气色比以往好了很多。唇上的乌紫淡去,肤色也焕出光采,整个人比之初见时的美貌,更添了几分精气神。

师沂再见夜九是惊艳的。

只是他不知夜九在她的容貌上做了手脚,比如她此刻的眉极淡,她的眉本生的极好,秀而富有英气,刚而不利。只是不想太过招摇,她把眉弄得极淡了……

这一来气势就淡了几分,还有那双眼,因为从军三年,炼就了一眼锋芒,她如今人为的隐去了目光里的锋利,表现出一种淡淡的慵懒,但也不可否认她的眉眼生得极好,如今这样的淡然眉目却更添了几分看破世事的超脱之感。

好一个沉敛而不张扬的惊艳眉目。

师沂心中陡然生出此句感慨。此前倒是轻看了这女子,是否要重新审视一下她了?

“姑娘。”

“叫我夜九即可。”她淡笑。拱手,“不知药玄今日叫我来此……”

“哦,是恐你在屋中呆的烦闷,请你来此散心。”他目光望向远处,又笑望向她,“掌门在接见朱、黄两家的门主,我带你去湖心亭坐坐。”

此刻的湖心亭,很多药使聚集,正是上菜肴之时,师沂领她前去,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本来有说有笑的男女药使们,突然停下望向师沂和她。

先是众人站起向药玄师沂行礼,之后在一阵沉默声中,众人将目光投向她。

夜九尴尬地笑了笑,生怕师沂介绍她说是他的未婚妻之类,赶紧道,“众药使大人好,在下江左叶九,一介卖书郎……”她不喜骗人,此话也绝对不假,祖上确实是卖书的。

师琴正要说什么却被师沂一个眼神制止了,师沂微低眸望向夜九,这姑娘既然喜欢扮男人,他便都依她。

师沂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温润如水中清月。

“都入座吧。”药玄师沂对众人道,又微抬手请夜九上座。

众位男女药使都纷纷惊奇,是什么样的卖书郎能得药玄敬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第十章 乾城谜团

有几个师门女弟子朝夜九投去目光。

夜九知她们只是惊奇她一头极长的发,毕竟她的头发即便是高束起,戴上玉冠,也能长垂至小腿肚以下。

她没有太在意这些,跟着师沂入座。

夜九对饮食本不敢兴趣,但不敢扫众人兴致。

她听到丝竹之声,陡然一震,偏头望过去,却见是药使师琴在抚琴。

师琴身材魁梧,没有想到琴技却是中上之流。

见桌上之酒无人饮用,夜九自己倒上一小杯。

听闻丝竹之音便能忆起那人……

犹记得那时学剑,他以琴音相指引,如长者般循循善诱,娓娓道来……

“听琴饮酒,夜九,你是个雅人。”师沂清泠的话音传来。

不,她不是什么雅人,只是一个失意人罢了。

她自嘲,仰头,又饮下一杯。

见她喝酒,师沂也陪她小酌几杯。

一炷香后。

夜九喝多了点,只觉头目微有晕眩之感,她站起身告辞,“喝多了点,我先失陪了,药玄药使们尽兴。”

“可要送你一程。”师沂问道。

夜九笑了笑摇头,抱拳退下。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似乎是看到了师沂身上的白色的光……

她微一皱眉,“纯阳灵气”这四字忽然闪过脑海。

她微有些震惊,震惊的是她能看到灵气?

可当她再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怎么了?”见她回首,师沂问道。

夜九摇摇头,笑了笑,快步离开了。

如果方才不是幻觉。

那师沂身上的白光是至纯纯阳!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药玄师沂他修的是清修之道,所以才刚满二十岁就成了药玄。

清修之道主张忌口,控欲,所以药玄师沂是不可能碰女人的。

那么,他命师琴找女子,带她回师门,都不过是幌子了?

再者让她生出疑问的是,她为什么能突然间看到师沂的纯阳灵气?

……

夜九走了一会儿酒劲有些上来了,昏沉之中不知走到哪处,只见那曲径通幽处,是一方竹林,竹林之中,灯火昏黄。

黯淡的光影之中,传来一阵低沉的交谈声。

她一惊,屏住呼吸。

只听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那乾城何故被火烧?九龙巨阳之地,化为亡城就算了,竟然化为火海,大火绵延半月,至今未熄。”

另一道声音传来,“是恐九阳闭合之阵有现世之征兆……”

“不,唯恐是那九阳九阴闭合之阵。”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亡城万缕亡魂是阴中之至阴……乾城又是阳中之至阳……”

“相传,此阵若现,冥玺必现,天下势必大乱。”此时那朱门门主站起来,“但此阵激活没个三年五载不可能完成……”

“所以,炎**队在离开乾城后又返回乾城,火烧的不是乾城,其实是阵眼!”黄岐门门主也站了起来。

“那炎**师是何方高人?”

苍老的声音说道:“是玄道后生中的至高之人,名曰……”

夜九双目收缩,震在当场,显然这群人并不知道阵势早就被激活了,而且是在短短半个月内。

她一时想不通其中原因,只觉得应该快速离开此地。

她现在的身份……她的身体……若要细想,若不是超脱于三界众生之外,就是“值得被正道毁灭”的存在……

“一股尸味……”师门掌门苍老的声音传来。

在竹林之外,夜九迅速将那粒本来留给灵狸的灵药吞下肚。

师门掌门一追出来,那股尸味即刻消失了,。

就像只存在一瞬,还以为是错觉。

朱门、黄门的掌门都追了出来。

“怎么回事?”

师门掌门摇摇头,可能他鼻子出问题了,这杏花烟雨汀wài wéi全是符咒和法阵,若不是人是进不来的,即便是鬼域鬼修,也不可能进来。

第十一章 死有蹊跷

飞扬的墨发,青灰色的衣裙,在黯然天色、与昏黄光影之中,形成一幅诡异又沉郁的画作。

夜九一路屏着气息,直至穿过烟雨长廊,还有那走几步就能见到的小池塘。

杏花烟雨汀因为湖水环伺,故多雨,每每到夜间就会落雨。

待夜九跑到她的房间所在的院子里时,她的交领长衫已半湿了。

盛京武道,最基本的技能便是察言、屏息。所以她的听力和耐力都比一般修道弟子强很多,这也是乾城之中她重伤还能撑足十几日的原因。

关于乾城一战,她有一事最为疑惑。

这最后一战,她交手的炎国武将是狂仇,狂仇此人以暴戾闻名,和他对阵的人,只要是败在他的手下,一定是碎尸万段。

东秦原有三虎将,败在狂仇的刀下,三人皆是削骨剔肉而亡!

炎人有民谣:狂仇刀下,定无全尸。

她没想到的是,她身中数箭,还被狂仇砍了一刀,她趁乱逃到了乾城后,狂仇那厮竟然没有下令找到她的尸身,只是封了乾城城门,带几十万炎军和东秦战俘退了,留她一人于孤城之中自生自灭?

这是她最疑惑的一点,自今仍无法想通。

灵狸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从床榻上一个挺尸,跳下床。

“老子还没睡好,你就回来了,这宴会也太短了吧,有没有给我带吃的……”灵狸说到这里,拱了拱鼻子,“呼呼,你身上一股灵药味!你不会是把给我留的那粒灵药给吃了吧!”

灵狸龇牙咧嘴的咆哮,夜九一弯腰抱住它的灵体,捂住它咆哮的嘴。

“唔唔唔……”

将灵狸抱进屋内,放在地上,掩上门。

灵狸一脸委屈地看着她,真是恨死能摸到灵体的她了,它现在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夜九坐下,倒了一杯水,“抱歉,我是真的没办法才吃了那粒灵药的,等我再帮你弄几粒。”

灵狸一听,跳上桌,那两点小蛾眉又皱起,“发生了什么?”

“差点被高人发现了。”

“高人?”这杏花烟雨汀有什么高人?

灵狸一想便知是掌门之流。

灵狸脑袋瓜子一转,这女人身上果然有秘密,是灵力被人发现了吗?

不对啊,这汀中凡人,修为再高也终究是凡人,连它身为灵狸都看不到女人的灵力,那些凡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应该不是灵力。

那就是她的身体了……

师门药使都能看到它,这女人人不人鬼不鬼,自然能引起注意。

“是你身上的尸气吧。”灵狸抱着胸说道。

夜九愣了一下,转身望向灵狸,“你说药玄师沂带我到这里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也看得到,我非人非鬼吧……”

灵狸跳上桌,更近地看着她,“有可能,但也可能不是。”

“既然他是想弄死我,那他为何不早点动手?”夜九皱起眉。

灵狸揉了揉胖脸,“你不要这么说嘛,可能他只是看上你了呢……”

夜九往椅背上一靠,“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别人能看上吗?”

灵狸眉一扬,“也对。”

第十二章 医宗大会

夜九一连四日不出门,连门外的长廊也很少游逛了。

那师沂估计是被医宗会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几日灵狸出门闲逛都没有听到女弟子拿他打趣了。

六月初五的清晨,夜九刚一醒,就听到敲门声。

立即穿好衣裳,梳理好头发,戴了发冠,对那睡在榻边的灵狸使了个眼色。

灵狸懒洋洋的爬起来,扑腾了一下跳上窗棂。

肥硕的灵体在窗台上趴了一下,才跳下窗,去了后院。

夜九拉开院门,见到师琴,师琴往旁边退了一步。

她见到师沂。

师沂今日一身盛装,玉冠高竖,博带拂风。

夜九一笑,“见药玄面色如常,想必是淫毒已解,那我是否可以出汀了。”

是非之地,她是真不能久呆了,此刻正好拿师沂毒解为借口。

师沂愣了一下,玉面微僵,须臾,方笑了笑,“淫毒我只是暂时以纯阳内力压制。”

夜九挑眉,他的意思是,还是不想放过她?

这汀中女子众多,当真非要找她不可?当然这话夜九没敢说,毕竟当日婚娶之事,是她所提,只是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药玄师沂迎刃直上……

“哦,那你今日来?”不会专程来找她取……夜九面色一寒,若是这人要玩起真的来,当怎么办?

师沂剑眉微挑,“今日医宗大会,我自是来请你前去。”

夜九长吁一口气,淡道,“哦,观战吗?”

师沂略尴尬地点头,“算是吧……”

夜九想了想,勾唇,“那今日观战后,我还能自行决定去留吗?”

师沂微皱起眉,这女子为何一心想出汀?他甚至想,她难道不想给他做妻子吗?他行事素来重利,他都不计任何得失利弊答应娶她,为何她却出尔反尔。

虽然不过是一场互不戳穿的谎言,但他仍觉得心里不大舒坦,毕竟,在这杏花烟雨汀,他一路成长,都似众星拱月,无人不正视他的光芒。

师沂极少受挫,自然心中不悦,却依旧笑得清风霁月,“叶九可曾想过,我会留你。”

夜九震在当场。

见她神情木讷,师沂心下微觉痛快,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却只抓到夜九的衣袖,他手指一顿,却是佯作无事地笑道,“先不说此事,今日医宗大会,你必然前去,走吧。”

可见若她不去,师沂是扛都要把她扛起走的。

医宗会场里。

夜九一滩烂泥似的慵懒地歪坐在椅子上,师琴坐在她身边,至于药玄师沂他随师门掌门师柏去了医宗会那边的主会坛。

夜九不懂这些门派之中的比试,但和她在沙场的武力较量,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夜九想的没错,门派比试和沙场较量都是过真招。

但门派比试,因为有长老监督,不至于出人命。

夜九的身后一排坐着女药使,从夜九就坐至现在,那些女药使们就没有停止对她的议论,而她则是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女药使之后是男女药修三排,再之后男女弟子站在两旁和最后侧。

夏日清晨,旭日东升,烈阳正起,此刻已觉有些热了。

陆续入场就坐的门派,依次是朱丹门,世人简称朱门;黄岐门,世人简称黄门;还有丹修葛家,药修姚家、李家;还有医道双修的王家,还有……

夜九眼一眯,她竟然看到吴兴叶家的人也来参加了……吴兴叶家和江左叶家,虽为同姓,但一个修医道、一个修书道。毕竟是遇到同乡人了,她还是有点担心被人认出来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离开家乡接近四年,此时也与三四年前的长相有变化,再者她少时虽有才名,并不算招摇,不见得有吴兴叶家的人还记得她。

最后一个入场就坐的门派正是巫山湘家毒门。

很多人都将目光投向入场处的长廊,甚至有人站起来了。

不可否认,那毒君确实让人感兴趣,连夜九都撑起下巴打量起他来。

……好一个丰神俊逸,十三岁就已是人中龙凤之姿。

因她的师尊喜着玄色,师尊是北人对师父的尊称,她在东秦盛京时就是这么唤景王。在南方随南方习惯喊师父。

因景王常年一身玄黑,夜九素来对衣着墨色者颇有好感,这毒君恰恰一身墨衣。

从巫山湘家入座到后来不知闹腾了多久,夜九撑着下巴也不知等了多久。

只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夜九才愕然睁大迷离的凤目。

——是那夜在竹林中听到的声音。

第十三章 全军覆没

原来此人是鄱阳师门掌门师柏。

“……接近三百年医宗一系未出一个君者、尊者、甚至玄者都寥寥无几,如今医宗一系能出一个毒君也是我医宗之福……今日巫山毒君千里而来,不若由毒君做擂主,由其他各个门派派人接招吧……”

场下一阵起哄。

“你们说朱门最先派谁?他们的丹玄肯定是最后,不必说了。”

“说不准,每年都是朱门先上,毕竟是一连两届的最强医宗,今年也不例外。”

“只求今年我们药玄师沂最后一个上。”

“……”

夜九不管其他人如何起哄,如何言笑晏晏,只觉这条宣布,好不要脸。

首先这些人恐是打心里没承认毒君为医宗一系。再者,让一个十三岁孩子接受名门正派的车轮战术,也是真的够无耻。

毒君湘尧衣,十三岁的年纪,身高大概至夜九肩膀下,五官精致,小小年纪眉目已称得上俊朗英武,一头墨发及腰,他一脸平静,只字未说,走上擂场中心。

那一身墨色衣衫,无端给人一种压抑的气场。

他才年方十三,就令一群年纪不知痴长他几何的人,望而生畏。

“果然还是朱门的丹使先上……”

师琴的话还没说完,那什么朱门丹使已被湘尧衣一袖震飞数丈远。

……

“朱门丹使一袖被打飞……”

“一招,只一招……”

夜九所在的师门这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朱门丹使和我们药使相差不会太大……这,这该如何是好,这毒君到底为何修得这般强大!”

“医宗一系使者大多修炼二十至三十年才能成为使者,等于说这毒君才十三岁,恐怕有别人几十岁修为了……”

“难怪巫山弟子那么嚣张,难怪敢给我门药玄下毒……”

“这湘家实在太可怕了。”

……

夜九没听这些人继续说,而是坐正了身子,凝着眉等朱门的丹玄上场。

在场的明白人都在等朱门丹玄和毒君过手。

显然是因为朱门丹使一招就败了,朱门丹玄不敢轻易上场,磨蹭了一下又派了个丹使上去。

场内,立刻传来惊呼声:“还是一招!”

“探招都探不到,一招就解决了。”

探招,就是派几个人上去探测毒君的招式门路。

可惜湘尧衣就是不出手。

夜九撑起下巴,她敢说,朱门就算再派十个丹使上去也是一样。

“等等,他们的丹玄上了。”夜九身后,师门的女药使师香惊呼道。

场下安静下来。

夜九这才见到那毒君湘尧衣首次轻抬眼皮望向上擂台的人。

朱门丹玄有三人,算是药宗一系,除去各门掌门外玄者人数最多的了。

朱门第一个丹玄上的时候,很多人都站起来了。

毒君的掌风迅速,没过须臾,只见擂场一震,那个丹玄也飞了出去。

药使师香惊呼:“我仔细数过,只过了九招……”

紧接着着朱门第二个丹玄飞上擂台,只在转瞬之间,那毒君伸出一手,接住那丹玄临门一脚。

肃杀之气,强劲无敌。

那凌厉的掌风,瞬间将那个丹玄震到不远处的石门之上。

石门裂出一条缝来。

师门阵容旁就是葛门和姚门,这两门的弟子此刻都大笑起来。

“……这个只接了三招啊。”

“朱门这是要全军覆没啊。”

“若不是因为是上一届最强,朱门门主定是不想让手下的人先上的。”

“本来这擂主就该是朱门,今年硬是要毒君做擂主,想一堆歪心思还不是要输。”

“走场子还是要走的,朱门还有个丹玄,这输也是要输的。”

闻言,夜九差点又要破忍功,比起师门的弟子,这两家弟子说的实在是“大实话”。

夜九身后的女药使师香皱起眉问旁边的女药使师雪:“朱门最后一个丹玄是谁,前两个我都听说过,最后一个是谁?”

师雪挠挠头:“不是……朱门门主吗?”

师香白她一眼:“门主虽是丹玄级,但门主不上擂台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师雪低头说道。

只听夜九身边的药使师琴说道:“还有一个是三年前进洞庭朱门,去年就修成了丹玄,名朱权,扬州人。”

……扬州朱权。

闻言,夜九身影一震。

第十四章 小试牛刀

这名字对夜九来说真的是熟悉至深。

她长吁一口气,又险些破功。

如果真是她认识的那个朱权,下一个上场的肯定不会是他,因为她认识的朱权可不是什么急躁的人。

——对于夜九来说,这一刻,在听人提及故人名姓,在这短短的一瞬回忆起江左双绝,扬州四才子,这是她这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张扬刻骨的岁月啊……

至于后来,他们之中娶妻的娶妻,入仕的入仕,修道的修道……到现在已三四年没聚首过一次了。

果然没一会儿有人来传话了,那弟子对师门的众位药使说道:“朱门那边丹玄人不在,长老们要各位药使准备一下,要上场了,协商一下谁先上场。”

还有什么好协商的,谁上谁跪。

女药使中师雪是年纪最小,且阅历最浅,不懂一些规矩,但也很认清自己,她笑了笑,“总要有人上去做垫背的,我去去就回。”

师雪毫无意外的被毒君一袖被震飞,她捂着胸口回来,对诸位师兄师姐笑道,“这小毒君纯阳内力恐在掌门之上。”

夜九一听师雪说话的气息,就察觉她内伤不重,恐怕上去就没抱希望,特地闭了气,所以不至于被毒君所伤,这师雪并不同外表般毫无心机,实则是一个聪慧女子。

药使师香一听师雪之言,挑眉道:“有这么厉害吗?说的我都想去探招了!”

师香跃跃欲试却被师琴吼住了,师琴站起来对师香说道,“坐下。”

夜九深知师琴不是什么急躁的人,他能吼的人肯定是有原因,她这才回看师香,才发现师香和师琴长得有几分相像。

难道是兄妹?

师琴是以大局为重的人,他神情凝重的对着师门男女药使说道:“我年龄最长,毒君这几掌我代诸位弟弟妹妹受了。”

不知师门其他弟子如何理解,夜九是相信师琴的真心的。

但师门其他弟子就不一定了,甚至还觉得师琴是在抢他们机会。

药使师琴,师门药使中年纪最大的人。

根据夜九对师琴的了解还有灵狸初见师琴时的反应,夜九觉得师琴的真正实力应该不低。

师琴步履稳健,他上场的时候,医宗会的长老们都在议论。

“这应该是药使中的最高水准了。”

“师琴此人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无法突破,停在药使一直上不去。倒不是说他修为不高,悟性不够,是真的找不到原因。”

擂场上的毒君湘尧衣,耳听来人稳健步伐声,便知此人内修比刚才那些人强。

他回头轻笑,“哦,药使?”

显然连毒君都有点意外,这人竟然只是个药使。

毒君一拂袖,凌厉的袖风向师琴扫去,师琴嘴角渗出血迹,却没有立刻被震飞,他使出药道灵力控制住周围气息,才使得他此刻仍站在这擂场之上。

湘尧衣眼眸一沉,那道薄唇微微勾起,“我指点你一句,转修武道,你可能突破玄关。”他素来不喜废话,只是觉得这蛮牛似的人,有一股韧劲。

师琴淡道:“多谢毒君指点,请毒君……赐招……”

湘尧衣眉头一皱,腾地而起,墨色的长袖拂风,发出暗沉的毒灵之气。

“二、四、六……”

“砰”一声——

在师琴被毒尊一掌挥到夜九所坐的位置时,

夜九本能的反应抬起手掌,不着痕迹地应了一掌。

这一掌,让她五脏六腑都有点震颤……这毒君内修果然不浅。

她修了十九年书道,她娘临死前还将一生书道及武道修为全传给了她……

等于她几十年的修为,虚接毒君此掌都颇有些吃力。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用内力启用内修,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小试牛刀。

紧接着夜九的耳边是欢呼大叫声。

“竟然能扛过毒君八招!”

“丹玄都只接了九招!师琴药使接了八招!”

……

唯有师琴,在被人抬下去的时候,经过夜九的位置,躺在木架上张着干枯的唇说了句什么。

别人没听到,夜九听到了,他说,“多谢你。”

只有师琴自己明白,若不是夜九撑了他那一掌,此刻他恐怕是肝胆俱裂了,不死也废了。

夜九这一掌也引起了湘尧衣的注意。

她察觉到刚才毒君看了她一眼,同时那边医宗会里也有几道目光看向她。

还有毒门那边有一个女人也看向她……

她余光望过去,她耳力好,目力一般。

一眼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不过十**岁的年纪,一身黑紫相交的长裙,墨发及腰,容貌妩媚且艳丽,身材婀娜。

夜九的耳边又响起了欢呼声,她闻声望向擂场,只见药玄师沂已飞身入场。

第十五章 逼她出手

夜九再度回望那毒门女子,只见那女子在师沂登场之后,离开毒门阵营数步,身姿中都彰显出一种雀跃的欣喜。

药玄师沂作为师门最年轻的,也是除去掌门外唯一的药玄,是师门所有人的希望。

此刻他长发飞扬,玉冠高束,一身青灰色师门弟子的交领长衫外套着纯白的广袖衫,更显得他飘逸俊雅,出尘卓绝。

他对毒君一礼,毒君回他一礼。

两人对视须臾,当即过手。

只是夜九没想到这师沂表面清风高洁,在与那毒君过招十招以后竟一转狠戾……

旁人只是惊呼:“八招!十招!十招了!……”

……

“天啊,师门药玄竟然接到十二招了!”

毒君虽然看似轻松御敌,但每动用一次灵力都会消耗掉体力,而且他已经和六七个人交过手了,体力和灵力损耗都不小。

师沂招招狠戾,甚至连他的至阳纯阳内力都有点外泄……

不多时,夜九便看出来了,这师沂意在将毒君弄死。

而且医宗会的各家派出来的长老们竟然没一个阻止。

湘尧衣虽然是毒君,一个只差经历几次天劫就能成神的人了,但是他到底才十三岁,体力上还是对战经验上都不敌药玄师沂。

突然有师家女弟子低声问道:“这样比……真的好吗?”

一旁的师家女药使师香听了大笑起来,“医宗比法本来就是心甘情愿,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师琴药使被打的重伤抬下去的时候也没人上去阻拦不是吗?”

“再说了人家毒君的姐姐都没管,你们瞎操什么心。”

夜九闻言望向毒门那边,这么说来这个紫黑衣裙的少女就是毒君的姐姐?

可那毒君的姐姐,目光就没从师沂身上移开过,哪里管毒君死活……

夜九皱起眉,毒君对师琴尚知留一线生机,这师沂如此做,实在让人耻笑。

名门正派之人,还不敌一个孩子光明磊落。

旁边葛门弟子也站了起来,大喊道:

“十八招了!”

“毒君扛不住了吧,他的体力和内修上都消耗太大,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抵成人。”

“这个药玄可以啊,长得像个小白脸出手却狠得像是个使毒的。”

唯有夜九抬眼看了一下天上的日头……

正是烈阳当空,红日中天,正这时她一眯眸之间又看到了师沂身上的白光……

比那天夜里更强烈、更耀眼的白光。

夜九又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突然想到一点……

是不是正午至阳纯阳的灵力会更……强?

夜九眼一眯,倘若那毒君修的是至阴之力,至阳纯阳对上至阴,这是两者都是相克对方的,只看哪一个的内修更强大。

而且正午也许就是毒君最虚弱的时候,任其如何强大,这天时地利人和,毒君没占一样,这一场悬。

“药玄真的太厉害了……你们看毒君,他的脚在抖,是扛不住了吧。”师香有些激动地说道。

夜九注意到这毒君是真的……扛不住了。

就在这时师沂一个蓄力,正午当头的阳光打在他白皙如玉的脸庞上。

夜九看到他诡异的笑容……

这个男人,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也并不如外表般的高风亮节。

她见师沂的右手直击毒君的心脏……

而场上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连毒门那边都没有人动一下?

夜九万分不解,难道只有她一人看出师沂要致毒君于死地吗?

她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时却腾地而起,她以掌挡住了师沂这一掌。

她用的是武道内力!

如用书道内力,怕人认出她是江左叶家,用剑道此刻无万花剑,不若用正统武道接师沂的药道纯阳――

“他只是一个孩子。”她凝着惊讶无比的师沂淡道。

毒君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他偏头望向夜九,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薄唇微微扬起。

“比武比试,点到即止。”见师沂双目赤红,薄唇微张,额角青筋微突,俨然一副杀心未收的样子,夜九嘴角渗出了血迹,喉间一股腥咸上涌,若师沂执意不收手,恐怕他们三人都凶吉难测。

师沂面上一阵痛苦,俨然是纯阳之气大量外泄之后,收不回去之征兆。

湘尧衣见状立刻后退了数步,并伸出一手去拉夜九。

第十六章 故作无辜

师沂的纯阳之气无法收放自如,是内心心魔作祟。

若是杀心不重,便能运用自如,正因杀心起,所以灵力同染杀意,杀意外泄严重,则灵力难收。

“怎么回事?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药玄要收手?”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帮着毒君?”

师沂的目光始终落在夜九的脸上,他足足花了一刻钟左右才调整好呼吸……

纯阳之气收敛,杀意逐渐泯灭……

他凝视着夜九那双沉静若冰潭的凤目,面上的神情无比复杂。

在一番挣扎之后,他最终倒在擂场上。

这时医宗会那边的人飞上擂场,师门掌门将师沂抱起。

当师沂被师门掌门师柏抱走后,那几个门主顷刻望向夜九,毒君怕这些人迁怒于夜九,顿时握住夜九的手,对她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他凌厉的眼锋扫过那几个门主,嘴角噙着讥笑。

而夜九眼中的毒君却是一派天真的样子。

夜九摇摇头,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刚才师沂想置他于死地呢。

夜九也不敢多留,转身准备退下,这才发现她的手还被毒君握在手中。

方才她以手掌接师沂那一掌,刚才手指竟有些无知觉,这会儿知觉回来了,才感受到这小毒君绵软到温柔的小手掌……

夜九要收回手,毒君的小手却抓着她的手,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看着她,如不谙世事的稚子。

“……”除了恩师景王,从没被其他异性捏过手的夜九面上一红,尴尬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还请毒君……放手。”

毒君感受到她的不悦,缓缓地收回手。

为了表现的像一点,毒君小手捂上胸口,咳了数声。

可这咳嗽声完全没引起夜九的注意。

夜九正转身,却见那朱门门主上前来说道:“这位姑娘留步。”

她愕然回首,到底不是惊奇性别暴露,毕竟对方也不是一般人。还是对医道药理特别清楚的人……

“看姑娘步态轻盈,头发甚长……可否问姑娘修武宗多少载?”

夜九身体一僵,心中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湘尧衣一眯眼,捂着胸口淡道:“对这位姐姐评头论足可不好,朱门主。”

湘尧衣这么一说,朱门门主顿时哑口无言,也瞬间意识他这样提问的不妥当之处。

夜九眸一沉,长吁一口气,不做逗留,离开擂场。

她不是医宗人,现在惹上这么一出,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带上灵狸出汀去吧。

夜九退出医宗会主场,走侧门摸回药使居那边。

走到长廊处,她步子一顿,因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在长廊处站了一会儿,果见那女子从拱门处过来。

“师雪药使。”她淡道。

“叶……叶姑娘。”师雪低头一礼,她这才确定夜九是女子。

“药使找我有事吗?”夜九淡道。

师雪上前数步,青灰色的裙子随风摇曳。

“叶姑娘和毒君认识吗?”师雪低声问道,她莹白的小脸带着疑惑之色。

夜九摇头,淡笑,“素未谋面。”

“那你为何……出手相救。”师雪笑问道,追上夜九的步伐和她并肩而行。

夜九狡黠一笑,“自然是看不过你们药玄仗着年龄大欺负一个孩子。”

“哈哈。”师雪笑着捂住嘴,“叶姑娘真可爱,还有几分狭义心肠。”她边说着,边低垂下眉眼,眼波里真实的情绪夜九自然无法看到。

夜九摇头轻笑,“药使见笑了,不过是看心情而已。”

师雪抿唇,救毒君是心情,那暗中救师琴也是心情吗?这叶姑娘是仁善,可此番作为又如何对得起药玄一年谋划?

为人仁善却又装作对世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师雪脸上的神情复杂无比。

师雪微停下脚步,低下头从身上取出一块令牌,“我知姑娘经此事后定想离开师门,因感姑娘狭义仁厚,特赠此师门令助姑娘出汀。”她不想视这叶姑娘为敌,不若各取所需,先送她出汀,药玄也不会与她再有交集。

夜九微怔,只见师雪将令牌塞到她手中,微微一笑后提裙离开了。

等师雪走远了,灵狸才从暗处钻出来。

“什么意思?你救了毒君?到底发生了什么?”灵狸大叫道。

“我就是心情好,在毒君和药玄比武的时候帮毒君挡了一掌……”

“你……”灵狸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她了。

灵狸又问道,“那刚才那姑娘怎么回事?她怎么对你这么好,还送你令牌助你出汀?”

夜九的目光沉了沉,掂了掂手上的令牌,淡笑道,“你认为我值得别人对我好吗?”

灵狸一愣,“你什么意思?”

“她追上我,就是意在让我出汀。”这其中圈圈绕绕夜九也不屑去想。

灵狸更加迷糊了,正要问个明白。

夜九清冷的凤目望向它,勾唇一笑,“别愣着了,赶紧和我收拾包袱滚蛋吧。”

灵狸白她一眼,“……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也只能滚蛋了!”

灵狸抬腿朝着院子里跑。

没一会儿便将夜九的包袱还有那把万花剑弄来,夜九接过包袱和剑背上肩。

“再等我一下。”

须臾,灵狸再出来,将屋内的果子点心搜刮一空……

夜九无奈一笑,只道,“走吧。”

“你不去和他们道个别吗?”灵狸疑惑道。

“尽整些虚的,平日里也不见你对我多有礼,这会儿逃命就给我玩起虚礼来。”夜九嗤笑道。

灵狸揉了揉脸,变成个毛团子钻进夜九背上的包袱里,“那走吧。”

杏花烟雨汀,出汀渡口,夜九将那令牌一亮,摇船的大爷请她上船。

夜九刚出杏花烟雨汀半个时辰,毒君也带着巫山湘家的人出汀了。

第十七章 垂涎之体

杏花烟雨汀外最近的小镇,名唤东枝镇。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夜九一身青灰衣袍走在东枝镇的街道上。

此刻正是南方梅雨前后,倾盆大雨说下就下,不时有撑着油纸伞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包袱里的灵狸大骂道:“能不能给老子走快点!下雷阵雨你也有心情念诗,可真他娘的本事!”

夜九伸手将脸上的雨水一抹,扬手一甩就是一手的雨水。

“……雨太大,看不清路,走不快。”

“……”

就在这时,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灵狸都吓了一跳,赶紧躲进包袱里。

夜九一回头,看到一张石雕一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显然这人她不认识,正疑惑着,却感到冰凉的手上,突然增添一股暖意,被一双温柔绵软的手包裹住了……

她微低头就看到湘尧衣那张俊美无辜的脸……

“……?”夜九反应过来,将手抽离毒君的小手。

“姐姐,姐姐,好巧,我们又遇上了。”

包袱里的灵狸:巧个屁啊,谁不知道你小子是不是跟着咱们一路。

也不等夜九回应什么,毒君继续说道,“小三说前面那位姑娘,像是擂场救我的人,我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你……”

小三?哪个小三?

夜九看着毒君,须臾,反应过来,这小三不会是这个……举伞的石雕脸吧。

夜九看着小三呵呵一笑,“小伙子,眼力不错。”

包袱里的灵狸:你们主仆二人就继续演吧,反正女人好骗。

灵狸正这么想的时候,只听夜九眯眸一笑,“毒君见到人了,敢问夜九可以走了吗?”

小毒君腼腆一笑,“九姐姐,我还没报答你救命之恩呢。”

灵狸:好小子,嘴巴是真的甜,毛还没长齐就这么会哄女人。

夜九一眯眼,勾唇,“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那怎么行呢……”湘尧衣一派纯真地望向夜九。

“……”

“你若是非要报答我……那……”夜九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增进修为,最好是能让妖灵幻化成人的药?”

灵狸一听,顷刻竖起耳朵。

“你问对了人。”湘尧衣微眯眼望向夜九,余光瞥了一眼她的包袱。

夜九挑眉。

“这种妖灵之物,你若管师家人要灵药,他们家的药阳性太强,会毁了妖灵。”

包袱里的灵狸瞬间炸毛。

连夜九都心下咯噔了一下,还好那其中一粒被她吃了。

湘尧衣看了一眼那石雕脸,小三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夜九。

“此药名璇玑,是至阴之药,适合一切灵体,这一瓶能增进妖灵两百年修为,至于能不能幻化,全看它的悟性及天意了。”

增进……两百年修为!

夜九直觉这药,一定价值连城,她有点不敢接。

说来,这药岂不是能让世间一切生灵……直接幻化成人?

总觉得有点怪……这毒君都能造出这等药了,那擂场之上还用得着她来出手相救?

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妙,因为一时半刻想不通,也无法察觉出哪里不妙。

包袱里的灵狸快急死了,只求这女人不要一口回绝了。……去他娘的不好意思收礼。

“这是我闲来无事随手捏玩的药丸,九姐姐别不好意思嘛。”

夜九和包袱里的灵狸同时吞咽了一口唾沫,……闲来无事捏玩。

“那我却之不恭了……”

夜九刚一接过,毒君的小手忙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一物。

夜九皱眉,“毒君……何意?”

湘尧衣笑了笑,“刚才那物是九姐姐找我求的,这一物是我想给九姐姐的……”

“那这又是何物?”夜九问道。

“此药名浅隐,能隐性别,服用此药后,连医宗一派都无法看出破绽。”

夜九抬眸,只说了四字,“当真如此?”

湘尧衣楞了半天,小脸绯红,“孤虽为毒君,但也不代表毒君不制药。”

夜九看了他一眼,接过药,“谢了。”

“你虽言谢,却并不信我。”

“……”

夜九一怔,这小孩莫不是非要看她吃下不成?

夜九将那盒子打开,取出那一粒浅隐丹,望向毒君,笑问道,“我吃了,就能走了吗?”

湘尧衣点点头。

夜九将那浅隐丹吞入腹中,只觉得喉咙一阵火热,喉结顿时突起,她张口发声,只觉得声音粗嘎了不少。

这时连那石雕脸小三都微皱起眉。

夜九顿觉确实比之前更像男子了,包袱里的灵狸也感受到了,它此刻用灵识都无法感知夜九的性别了。

她拱手一礼,“多谢毒君赠药,再会。”

“九姐姐保重。”

小三看着大雨中夜九远去的身影,问道,“毒君按她要求赠她灵丹就算了,何故要赠她浅隐。”

湘尧衣撑着下巴笑得邪魅:“九阴九阳之灵汇聚的阳明少阴之体,她此行会相当艰难,若是不隐去性别,只怕会成为天、人、冥三界各路野心家争夺的修器……”

小三举着伞的手顿时一颤,他望向夜九远去的方向。

阳明少阴之体,这是传说中的极品修器……说白了就是各界男人们垂涎之体。

交……合内修之道里的极品修器。

……

小三又望向湘尧衣,垂首道,“毒君,现在是回毒门还是?真的不管大小姐了吗?”

“湘月桂被小白脸迷了心智,我再管她死活,我是猪。”

“……”

湘月桂正是毒君的姐姐。

小三低头就能看到湘尧衣额角狂跳的青筋。

他们毒门大小姐在前些日子竟然给师门药玄下淫毒,然后惹得整个医宗都拿此说事,说毒君给师沂药玄下了淫毒……

想到这里小三的嘴角抖了抖。

第十八章 啊啊好爽

等夜九走出东枝镇,镇外五里草堂,大雨也停歇了。

灵狸从她的包袱里钻了出来,大叫道,“你八字真衰!赶路的时候大雨滂沱,这一停下来雨也停了!”

夜九没理它,而是将交领长衫上拧了一斤水下来,哗哗啦啦的……

“灵药给我吃!”

见她忙完了,灵狸抱着胸说道。

夜九擦干净手,将白瓷瓶递给它。

“全部给我?”灵狸一愣。

“你是灵狸,自然知道这毒君给的到底是毒还是药,你自己判断吧。”

灵狸接过白瓷瓶,望着她,“你既不信那毒君为何当着他的面将那什么浅隐丹吃下去?”

夜九蹲下,看着它宝珠儿似的眼,笑道,“我前几日才知我现在的身体能化解百毒,所以我才敢当着他的面吃下。”

那药使师琴给的蚀骨散,才入她腹中就被身体吞噬,她压根连半点毒性都没有感受到。

灵狸凑近了,嗅了嗅,“你现在一股男人的味道,真的难闻死了……”

“……”夜九无语,没它说的这么夸张吧。

灵狸一奇,“不过尸味没有了。”

闻言,夜九眼一缩,那毒君不会是发现了这个吧?

“你和那湘尧衣真的没有交集吗?”连灵狸都开始怀疑了。

夜九沉着脸,摇摇头。她敢发誓,过去的十九年里,她是连巫山在哪里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和巫山湘家的人有交集。

灵狸见她真不认识,也不多想,打开白瓷瓶将灵药取了一粒吞入腹中,顿感整个身体似火烧!

“好……好强大的药灵!”灵狸大叫道,“啊啊……啊啊好爽,感觉灵体里瞬间充斥了几十年的修为……”

“闭嘴。”夜九面色阴沉,还好现在大雨刚过,整个草堂没人。

她发誓下次不会再让灵狸在外面kè yào了。

要丢人,也不能在qing tiān bái ri底下。

“这……毒君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败给药玄师沂嘛!”

夜九身形一颤,她皱起眉头,“你也觉得他是故意引我去帮他‘出头’的……”

灵狸歪头望向夜九,由地处向着高处仰视,只觉得夜九此刻的神情复杂又诡异,连它都吓到了。

从来不知道这女人认真思考起来的样子这么恐怖。

对,她提过,她以前是个将军。

“喂!”灵狸唤了她一声。

夜九偏头望向它,这一瞬目光又恢复了淡漠与慵懒。

“谢谢你帮我……”灵狸有些羞赧地说道,“人无信不立,我虽为灵狸,千年前也是修炼成人的,既然答应了你帮你打杂,等我本体显出那日,就是你我结契之时。”

夜九点点头。

灵狸一疑,“你不说些什么吗?”

夜九淡道,“只要你不再像上一次弃我而去。”

灵狸脸上一热,知她说的是那次客栈里突然遇上药使师琴,它拔腿开溜的事。

“下次不敢了……”灵狸低着头扭着胖乎乎的腰肢说道。

“嗯。”夜九淡淡地点头,那幽远的目光望向远方天际。

湘尧衣,总觉得此毒君不会无缘无故帮她,难道他只是受人指使,那又是谁的指使呢?

“喂,夜九夜九,你看你看!”

这还是灵狸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夜九吓了一下,望向它。

“你看,老子的毛色出来了,细腻了,相信这药我再吃……”灵狸摇了摇白瓷瓶,“半个月左右,不,也许要一个月,就能修出兽体了!”

见它如此欣喜,夜九也笑了起来。

灵狸傻了眼,这女人……笑起来……好好看啊。

“对了,我们还是朝南赶路去岭南吗?”

提及这个,夜九有一瞬迷茫。

在这之前她是一心想带灵狸去岭南的,在客栈听到景王死讯的时候她又想去北方一叹虚实。

“我好想去盛京……”她声音喑哑、哽咽。

灵狸皱起小蛾眉,“北边现在是大炎的领地,大炎国君信奉玄道,那里玄门弟子横行,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还有我这个妖灵,进不了城门就会被弄死……不,是灰飞烟灭。”

“我觉得去南方安全,就算你有非去北边不可的理由,我也劝你不要再想了。”灵狸揉了揉胖脸说道。

“……”

夜九突然在草堂的台阶坐下。

灵狸一懵,还从没见过她这么无助这么迷茫的时候……

灵狸跳到她的怀里,望着她问道,“自从那群逃兵说那什么王死了之后,你就一直这样子……病恹恹地。”

它还记得它第一次见她时。

她这双凤眼带着如漠北寒风般的森寒之色。

那样锋利、就像能洞察世事与人心一般。

那时她给它的感觉是飞扬的自信与强大。

就像世界尽在掌握一样。

而现在,这女人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打霜的茄子……

它再度望向夜九,只觉得此刻她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哀伤的神情。

“他在时我觉人生尚有来处……”

“他去了以后,我觉人生只剩归途……”

——只觉天地寂寥,花开花落皆与她无关了。

他在时,与人介绍时,她会说:我是景王的学生,三品飞骑将军夜九。

那时,她年少意气,自然是飞扬神采。

而且她的后面始终站着那个伟岸的男人啊……

她仰头望天,让眼泪回流自眼里。

她不想哭,不想再落泪了。

灵狸见她双眼通红,唯恐说错一句,她眼里的泪水就会滑落,索性一句也不再说了。

灵狸当然很想知道夜九口中的那个“他”,那什么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十九章 妖孽受死

夜九不知道她离开杏花烟雨汀三个时辰后,那药玄师沂一醒来就在师门中寻找夜九。

得知夜九离开后,竟然以寻找未婚妻为由颁布师门大令,在整个华胥大陆寻找夜九!

在斟酌之后,夜九觉得先去岭南,再在路上探听景王消息。

毕竟现在不排除师门药玄在找她。

白吃白喝人家这么久,突然溜了,而且还坏了师门好事,那些人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吧?

东枝镇过后,最近的一城是泠城。

夜九没有想到在泠城能遇上……朱权。

不过现在她将脸涂黑了,因为有浅隐丹,声音也变得粗嘎了,所以朱权没认出她来。

她身上没多少钱,只能去找草堂将就。

哪知在草堂里遇到了两个朱门弟子。

灵狸还没现出兽体,此刻是半兽半灵状态,当然引起了朱门弟子的注意。

“妖物!”一个红色道袍黑玉发冠的朱门弟子大叫道。

闻言,夜九抬头望向两人,目光又落在其中一个五官端正深刻,唇微厚,面容瘦削,眼神锋利的年轻男子身上。

这人身材颀长,一身朱红色朱门道袍更显其清瘦之姿,黑玉冠绾着如瀑长发,清润之中又突显几分刻骨的深刻。

这人正是扬州四子之一的朱权。

原来那日医宗会对决,朱权没上场,是因为不在杏花烟雨汀内。

朱权不解来人为何用这种目光看他。

他正疑惑着,他的同伴已拔剑。

夜九目光微凛,侧身避剑,可来人剑风凌厉,不依不饶。

夜九不想拔剑相抵,只是此朱门弟子他年轻气盛,剑锋急躁、纠缠且焦灼……

她眼神一黯,双脚踏地腾空而起……

开溜。

夜九跑路的本事是最近练出来的,东枝镇外就不小心遇到师门的人,当时二话不说跑了几里路,这会儿照样二话不说,拔腿开溜。

躺在包袱里的灵狸,被颠的快要吐了。

“我天啊,遇到个实心眼的,怎么追了这么久?”

灵狸看着那朱门弟子提剑一路追了半里路还不放弃。

夜九笑道,“不出几百米,他们就不会追了。”

果然夜九跑了几百米后,身后不见那两人了。

“喂,你没事吧?”灵狸见她喘着粗气,寻问道。

“没事。”

喘息了好一会儿,夜九问道:“你还有几日化成狸?”

灵狸钻出小脑袋,“不知道,但愿我早日成狸,这样也不会总让那些修炼的人注意到了。”

“不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那其中一人。”

夜九浑身一僵,眉眼低垂下来。

“嗯。”

“是那个长得有点好看的年轻男人吧,我见他也盯着你看了好几眼。”灵狸揉了揉胖脸,“说实话这个丹玄比那什么药玄师沂看着顺眼。”

“……”夜九无语。

夜九懂了,灵狸不喜欢爱装高洁的小白脸,倒是朱权那种刻骨、而独特的长相更能吸引它……

虽然夜九心里和灵狸想的一样,但她不喜拿人外表评头论足,所以此事她只压在心底不说。

天黑的时候,夜九还在泠城外泠河边赶路。

“泠城很大,就算现在进不了城的话,我们也得歇一天了,现在天都黑了。”灵狸揉着胖脸说道。

“今天是六月十五,月圆之夜,你倒是怕鬼不曾。”夜九笑道。

“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都不怕鬼,我还怕鬼?笑话,鬼来一个我吃一个,来两个……”

灵狸没有说完,只听耳边一阵狂风呼啸。

“……”灵狸瞬间钻进包袱里头,顿时只觉一张猫脸臊得慌。

夜九身影一顿,只听狂风过耳,如海哭石泣……

她眯眼之间看到一个影子,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大红的齐胸襦裙,套着纯白色大袖,发髻高挽,髻心别着一朵素白的牡丹。

那一双如白骨般的手中提着一柄四脚宫灯。

——还真遇见鬼了?

夜九长眉深皱,连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

此时,那泠河边上的美人缓缓偏过头来……

这是一张极美的脸,只是肤色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双眉之间是梅花花钿,而那一点樱唇却是涂得血红,唇妆形似一片梅花……

“你别看她了,她好像是水鬼……”灵狸说道,“因为是至阴之物,所以她周围的风都是冷的。”

夜九微偏头,将目光收回,对灵狸说道,“你说她在做什么?”

“她在等猎物。”

夜九一怔,不禁问道:“那她刚才看到我了吗?”

“不知道,反正猎物不是我们。”灵狸停了一下,眯眼道,“听,她的‘猎物’来了。”

“山水清耶,山水绿,山水伴我回家耶……姑娘儿在家岸边等我归耶……”

泠河之上,一叶扁舟行来,舟上那提灯摇晃着……

是晚归的渔船。

这时,那美人开始嘤嘤哭泣……

这声音……

灵狸的爪子捂上夜九的耳朵,“喂!你别听她哭啊!这好像是鬼道幻魂之术的一种!”

在灵狸嚎叫的时候,泠河的水开始翻滚,渔船开始摇晃……

她看到那渔船上的渔夫因为站不稳,身体摇晃起来。

这时天空中,圆月当空。

那水鬼美人的哭声从如泣如诉,一转成哀怨的哭嚎……

渔船摇晃了不过数十下,那渔夫一个不稳,倒入河水之中……

在灵狸张大嘴巴的时候,两个身着朱红色道袍的人从林中飞奔而出。

天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那二人将泠河河水中的渔夫提起飞向岸边。

那渔夫早已昏了过去,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红衣道袍的男人拔剑指向那水鬼。

“妖孽受死!”

第二十章 一夜风流

只见那泠河边上的鬼美人白袖一拂,头上的高髻散落,披头散发,连脸上完美无瑕的妆容也开始破裂开来……

整张脸变成暗灰色的骷髅状……

“呕”灵狸差点将白天吃的东西全吐在夜九脑袋上……

夜九愣了一下后,余光瞥向灵狸,“你要是敢吐我一头,我诅咒你再修个一千年才能修出人样来。”

灵狸顿时忍住那股恶心感,咆哮道:“啊啊啊,能不能别老拿我幻化成人这事开玩笑!”

两个朱门弟子看着女鬼愣了一瞬后,御剑相向。

“这妖孽恐怕有三百年以上修为,丹玄,我御剑助你。”

年轻俊美的男人“嗯”了一声后,脚踏上那个朱门丹使的剑。

丹使御剑,给丹玄增加二十年丹灵之气,这两人加起来修为也不过半百。

灵狸一眼就看出来了,完全不是这水鬼的对手啊。

夜九皱眉望向这两方势力。

只见圆月之下,夜空之下,丹玄的剑气闪着红光……

“我还是第一次见丹修丹玄的剑气。”灵狸揉着胖脸说道,“如果不看那水鬼的脸,我倒是愿意观战,不过……我们还是趁乱跑吧,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

夜九无语,但灵狸说的有理。

可是她的脚虽再挪动,但心里仍旧有些担心朱权。

毕竟也曾是少时齐名的故友,虽不至于青梅竹马,但至少一年半载也有数次把酒言欢,闲话诗长。

她走了几步停下,只见那水鬼白骨似的手袭向朱权……

朱权立刻分出神来抵挡这白骨的袭击。

不对。

夜九只是感觉这女人的招路不像是用手的,却又说不上来,毕竟她身为将军,对战的多是敌方将士。

和妖魔鬼怪交手的经历,一次也没有。

就在这时,夜九看到了那女鬼黑发上的白光。

“她的头发在发光……”夜九喃呢道。

灵狸闻言也朝女鬼的头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发丝上的白光,夜九只看到了一瞬。

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一样,夜九腾地而起!

这时那女鬼的头发像伸出无数条手臂一样朝朱权伸展过去……

发丝缠绕住朱权的身体……

那女鬼妩媚邪肆的声音传来,“好俊俏的男人……不若做我裙下之臣、与我一夜风流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女鬼的骷髅脸一转,变成一张极艳的脸,而她的头发丝毫没有停止向朱权的袭击!

千钧一发之际,夜九取过背上的万花。

即使万花剑仍在布筒之中,她运起内气,斩向女鬼的发丝——

“啊——”天地中只传来那女鬼令人震颤的哀嚎声。

那些被斩掉的头发全变成了骨节,凌乱地躺在地上。

朱权像是突然明白过来,挥剑砍向女鬼的长发。

“啊啊!你是什么人!”女鬼的脸转向夜九,她的声音空灵而魅惑,在一瞬间她看到夜九胸前涌动的灵光,女鬼的骷髅面与人皮面交错地转换着,她沙哑道,“好强大的灵力……”

这一空挡,朱门丹玄和丹使都分神望向突然冒出来的夜九。

二人齐声道,“是你!”

夜九皱了下眉头,二话不说剑一横,再度刺向女鬼。

那女鬼大笑起来:“哈哈哈,一个修丹道的丹玄,还有一个拥有强大灵力的走尸!今日就让我吞了你们,助我成为鬼丞!”

这时朱门丹使朱桉大叫道:“原来这不是什么女鬼!是修鬼道的鬼使!想不到鬼修之道的人竟能堕落至此!”他边说又厌恶地看了夜九一眼道,“滚一边去,解决了这作恶的鬼使,再收拾你和你包袱里的妖灵。”

“……”夜九无语,这朱门弟子口气可真大。

灵狸钻出包袱大叫道:“走吧走吧,让这两货被女鬼吃了算了,还有你,到哪你都被人嫌,老子跟着你真是倒霉!”

这时!女鬼的长发如手一般朝夜九袭来,她血红的襦裙空中飞舞,泠河之畔散发出一阵牡丹的清香。

夜九虽不懂鬼修之道,却也暗觉这女鬼超越了鬼修之道的道宗。

她将万花剑剑身横在胸前抵挡女鬼的袭击,身体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朱权和朱桉二人也遭到了女鬼长发的袭击。

灵狸揉了揉脸,“你确定不拔剑吗……”

“不拔。”夜九淡道。

万花嗜血,出鞘必然以血祭喂。

万花若醒,三天三夜都不能泯灭肃杀之气,若是这样她这一路恐怕会惹不少生灵瞩目。

夜九再度挥剑,那女鬼的长发像是手碰到滚烫的水一般弹开了。

“啊!”女鬼又惨叫了一声。

夜九也注意到了,刚才那一挥剑,她的剑身上有白光,虽然只有一瞬。

是她身体里的灵力吗?

这是自乾城那日之后,她再次看到自己的灵力……就只有这短短一瞬而已……

就在女鬼惨叫的时候,朱权和朱桉联手击向女鬼。

第二十一章 人皮面具

丹修灵力泛着红光,他们的长剑直击女鬼的头。

“丹玄,八卦盘接着!”朱桉将一个八卦盘递给朱权。

丹玄灵力顿时增进了数倍。

此刻丹灵环伺,女鬼神智大乱,夜九见状知这女鬼气数已尽。

她背上万花剑,朝泠河边的林间小路走去。

女鬼被制服了,化作一滩白骨躺在泠河之岸。

朱桉擦了把汗,望向四周,“那个破落户和妖灵又跑了!”

朱权反应过来,也朝四下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人有几分熟悉,尤其是那双眼。

他沉默了一下,收了剑。

“罢了,那少年看着也不像什么坏人。”朱权叹道,目光又落在那一滩白骨上。

鬼域鬼修何故成了食人精魄的鬼魂?

“她真是鬼使?”朱权问道。

朱权虽为丹玄,可年龄阅历都不及朱桉,朱桉年长他五六岁自然是见得多些。

朱桉看了眼那堆白骨,“恐怕是被鬼道反噬了肉身,成了这副德性,于是才走上歪路。修鬼道无罪,但是食人精魄害人性命便是有罪了。”

朱桉将那渔夫背起来,“先送他去泠城医馆,我们也得先找家客栈住下,再去打听你那朋友的下落吧。”

朱权此行出洞庭湖,不为别的,意在寻找扬州离家长子,离白下落。

至于这离白何人,后文再议。

“怎么回事?突然来了这么多的官兵?”

朱权和朱桉刚赶至泠城城门,就见城门口一大堆炎国的官兵。

城门外有老叟说道:“听说是丢了什么人,一直在找,找到泠城来了。”

“有消息说是炎国某个公主丢了。”

“还有人说是炎国的小皇子。”

朱桉皱眉望向朱权,“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啊。”

朱权微颔首,“先进城再说。”

二人进城后,将那渔夫送到医馆,放一粒银籽儿,就离开了。

“天都大黑了,去找客栈吧。”朱桉说道,目光一转,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那破落户!”朱桉指着夜九大叫道,“又遇上了!”

不知怎么,再度看到夜九,朱权还有几分高兴。

夜九显然是因为没钱住店,深夜里在街上徘徊着。

夜九抱着灵狸,和灵狸说话,落在别人眼中倒是像在自言自语。

“刚才在泠河边你听到没有,那女鬼说我是走尸……”

灵狸龇了下牙,不以为然道,“她胡扯!你有血有肉有脉搏怎么可能是走尸?你若是走尸又岂能入得了师门杏花烟雨汀?你可别忘了那汀外有多少符咒,我都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去的。”

“……”

这头,朱桉看着一身青灰衣衫徘徊在街道上仿佛无家可归的夜九,只觉得一个人的凄惨落寞不过如此。

“你说这破落户是怎么进城的,城门外那么多官兵……哎!”朱桉还没啰嗦完,朱权已快步朝夜九走去。

阑珊街肆,夜九正打算抱着灵狸在街道上过一晚的,这时那身姿颀长而伟岸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兄弟可是要住店。”

他的声音依旧能听出当年的清润,却也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沉稳。

夜九有一瞬失神地望向这张刻骨的俊颜。

他依旧很瘦,但也不至于像她师尊景王那样瘦削到病弱。

景王,东秦第一美男,又有谁知道三年之后的景王,为东秦之事日夜操劳,直至那一身玄衣之下只剩下一副消瘦的骨……他曾经也是美貌惊了东秦,才情震了天地,只一眼就能令无数女子倾心的男子啊。

朱权看到眼前少年迷离的目光,那目光明明落在他的脸上,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的事物。

“小兄弟?”朱权轻唤了一声。

夜九回过神来,尴尬地笑,“我还是适合在路边将就一晚。”

夜九知朱权性格,他为人清冷,也不会和别人多说什么,能赶上来同她说上两句,已是十分让她刮目相看了。

果然,朱权眉头微皱了一下后,抱拳道,“那不多打扰了。”

夜九笑了笑,拱手,“丹玄不拿我当坏人,已是开恩,请便吧。”

朱权转身,朝朱桉走去。

朱桉皱着眉轻嗤道,“这小子真是,不识抬举!”他揽上朱权的肩,倒是乐了,“几时见丹玄勾搭过人,那小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他二人走远了,朱权又回头看了眼夜九。

朱桉一愣,“丹玄可是要抓了那破落户,收了他的妖灵?”

朱权摇头,“那灵体一身药味,恐不是妖灵,而是修药道的兽灵吧。”

朱桉一惊,缓缓点头。

他们停了须臾后,快步离开。

*

灵狸从夜九的包袱里钻出来,从她的肩膀上滑落至她的怀中。

“穷鬼,跟着你连床榻都没睡的,哼。”

灵狸一面说一面拧开瓶盖吃了一粒丹药。

夜九手指摸着它的灵体,嘴里念叨着:“小狸狸,你快现形吧……”

灵狸不会告诉夜九,它最喜夜九这双手,她这张脸在人界虽说是中上之流,但它灵狸好歹活了千年,自然看不上。

但夜九的手可不同了,她这双手,可是天上地下难觅的一等一的美手……

它最享受的便是夜九的抚摸……当然,它不会告诉她,哼。

夜九是真的困了,赶路赶了三天没怎么合眼,在泠河边又动用了武道内修之力,此刻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抱着灵狸坐在路边就睡着了。

她的脸颊挨着灵狸的脸颊,灵狸气呼呼地,心里默念了一万遍老子是公的,死女人睡着了占它便宜。

也不知是谁先跳到夜九怀里的。

灵狸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而且是很多人的脚步声……

它吓了一跳,它在夜九怀中挣扎了一下,又闪得没影了。

“主人啊主人,别怪我跑,这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灵狸边跑边说,“你可千万别记恨我!虽然你看着大度,可记仇得狠,可千万别记恨我!”

因为灵狸跑开了,夜九一个不稳倒在大路上,因为太困了,她仍睡着……

那战马,就差一步,就要将她碾碎了……

好在那战马上的男人勒住了马缰。

有提刀的士兵走上前来,刀锋指着夜九的脖子,“将军?”

战马上的男人给士兵一个凌厉的眼神,士兵吓了一跳,收刀退下。

一身银色铠甲的将军,翻身下马。

他暗红色的披风在夜风中摇曳着。

男人在夜九面前蹲下,有士兵提着灯上前。

光影在夜九脸上一打,照出她那张脸,提灯的士兵都抽吸一口气。

男人的手指摸到夜九的下巴下,摸到一层纤细的皮质。

——人皮面具。

第二十二章 败者暖床(一)

事实上这是连和夜九相处这么多天的灵狸都不知道。

对,夜九一直带着人皮面具。

这面具是夜九从领着十四万兵马南下时就带着的,虽然只是做了轻微的改动,但是却使得她的容貌变得平凡了许多。

那将军突然拔刀,提灯的士兵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整条街的士兵都屏住呼吸,低下头。

就在这时,男人的余光瞥见屋顶上的灵狸,他大刀一扬,那大刀直向灵狸刺去。

灵狸吓得拔腿就跑,须臾不到,闪得彻底没影。

那大刀在空中一个回旋又回到男人手中。

男人在夜九身上点了几处大穴后,一手提起夜九。

像放货物一样,将夜九放在马背上。

士兵们都哀叹,又一个倒霉鬼,不知道这个小子能活过几天。

上次那个是五天,上上次那个是三天……

不多说了,他们将军是炎国出名的断袖,最喜欢的就是细皮嫩肉的少年,除了找人比武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床上折磨男人。

此人,正是炎国大将,禾析。

民间有戏称:武痴将军、断袖将军,当然也有尊称:玉面神将。

他曾与狂仇并称南炎双雄。

禾析身材高大却不显粗犷,五官更有几分钟灵毓秀之感,是炎国文将中的佼佼者。

*

禾析一回到泠城府上,便吩咐人打热水来。

他将夜九往地上一放。

夜九被这人封了几处大穴,往地马背上一扔的时候就醒了。

这男人极通武道精益,一出手竟能将武道内力全封死,她现在动弹不得。

夜九陆续听到有人提热水进来的声音。

直到那些人退出去了,她也冲破了哑穴。

禾析踢了她一脚,自然是感受到她的气息顺畅了,“竟然能冲破哑穴,我倒是小看你了。”

男人的脸在她的眼前放大。

直到在距她一尺的地方停下。

她这才看清了男人的脸,钟灵毓秀形容他毫不为过,只是这般长相却是一个残暴的性格。

夜九极力地回想了一下她熟知的大炎武将里面,可能与面前这位对的上号的人……

除了炎将禾析……她还真想不出其他人了。

“不知禾析将军,抓我来此……”

因为被封大穴,即使哑穴被破,气息也无法完全顺畅。

她说了两句便咳了起来。

禾析的手抚上夜九的脸,轻笑道,“你既能认出我,难不成没听过我的传言?”

夜九一脸茫然。

“哦,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要不要我请个人进来给你说一说?”禾析的手在她的脸上停下,转揪起她的衣领,大笑道,“我喜欢折磨少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禾析略带淫邪的目光落在夜九的脸上。

夜九愣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

她也是此刻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过去的人生里,她一直被景王保护地很好,这些本该明白的人事……她一直都是处于云里雾里的认知里。

师尊在世时她看到的是人生之至善;师尊去世后她才懵懂知晓人世之丑陋……

她正疑惑之时,男人的手已开始解她的腰带。

他突然手一顿,“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的手又滑至夜九的下巴处。

夜九一惊,凤目都缩了缩,这个人……

竟然被他发现了。

这人皮面具是师尊当日亲手为她覆上的……

她始终记得那一日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到爱怜的眼神,她只能忍住泪水,不让一滴眼泪滑落。

她那时甚至想开口告诉师尊,她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

可是她不能忘记景王三年栽培,是为了她能报效东秦。

而她女儿身的秘密,这一世只能随她掩埋进黄土里,一世不得公之于世。

为了家国,只能舍去她的女儿身份。

她感到下颌处一疼,猛然清醒过来,唤道,“禾析将军,世间男儿千千万万,还请将军放过我一次……”

禾析懒得和她废话,甚至双手并用想扣掉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夜九一闭眼,再道:“禾析将军,我向你保证把我当练靶子比当暖床之人好……”

她看炎国武将密宗时并不知这禾析是断袖,但她知禾析是个武痴。

禾析一眯眼,他看上的玩物里,这个人是第一个同他谈条件的。

他挑眉,勾唇,“想同我练靶子?”

世上少有人敢陪他练靶子,这人是第一个,所以,他不想就这么弄死他。

他将夜九提起来,手指一动解开夜九身上的大穴,“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和我谈条件,还有,你脸上的人皮面具很碍眼。”

夜九低着头,刚才那种血液凝固的感觉,真的快把她逼到窒息了。

“你……”

“嗯?”

夜九想说的是,你不滚,我他娘的要怎么洗?

可见这话说出去,这禾析又得发飙。

她绕到屏风后面,她怎么敢在男人面前宽衣洗簌,随便洗了把脸和手,就出来了。

禾析见夜九仍带着人皮面具,不禁皱眉,“取了。”

夜九无语,她若真取了面具,整个人都要暴露了好不好。

她不信一个炎国大将不认识东秦三品以上将军。

况且她脸上有标志性的东西,很好认……

禾析看着夜九叹道,“我见你长得像一个人,你这人皮面具之下的容貌又是否和那人很像?”

第二十三章 败者暖床(二)

听到禾析说她像某个人,夜九心里就想:完了。

暗叫不好,果然没猜错,这人是真认得她。

真不知道她以前怎么引起这个炎国玉面神将的注意了。

而且乾城一役,她早已身死。

若是被他认出,当作没死,或者当作妖魔给处理了,她岂不是更冤枉。

夜九急得出汗,只听一阵凌厉的狂风过耳。

禾析已站在她身前。

在她进屏风后洗脸的时候,禾析已脱掉了战甲,此刻穿着一身红色的战袍,长发披肩,更增几分妖冶。

“……你非逼我亲自动手?”男人挑眉说道。

夜九眼神一黯,就地告饶,颤声道,“我自己揭,你只看一眼……”

她一闭眼,认命似的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她不想惹是生非,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夜九的真实容颜暴露出来的那刻……

禾析震在夜九的面前,他的气息微凛,目光一直落在夜九左眼角的那粒血红的痣上。

“果然是你……”他轻叹道,却伸手拿起夜九手上的人皮面具,替她覆回去。

连夜九都为他的动作感到震惊!

他竟然将人皮面具替她再度覆上。

“你现在是死人还是活人,还是走尸……”他将她的人皮面具还原后,凝着她这张脸,平静道。

夜九震惊于他的平淡,她从没有想过在被一个炎国的将军认出身份后,这个炎国将军还会如此平淡的和她说话,就像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而他们此前或许听过各自的名号,查过各自的密宗,也素昧谋面过啊。

“乾城一战我是真的死了,现在的我,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她笑望向他,“禾析将军会替天下除恶收了我吗?”

禾析在桌边坐下,笑望向她,只道,“你生前我最想与你一战。”

夜九也坐下,勾唇,“那么,将军,你赢了。”

禾析却一脸严肃道,“飞骑将军,我是认真的。我很少给人选择,不若我给你机会,你若胜我,我让你离开,你若败,则给我暖床吧。”

他的嘴角噙着邪肆的笑。

飞骑将军是她曾经的封号,没有想到从他人的口中再度喊出来,她听着尤带着几分历经人世的沧桑。

“我也是认真的……你……”

夜九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有侍卫敲门。

“将军。”门外有少年低声说道,声音软濡,一听就是美貌且未发育成熟的少年郎。

“说。”

“军师的人也来泠城了……”

夜九望向门外,门上只印出少年那躬身的影子。

没得到禾析的吩咐,少年不敢立刻离去。

听到那声“军师”之后,夜九明显感受到禾析神情转变。

禾析抿了下唇,“退下吧。”

门上的影子消失了,禾析望向夜九,“和你一战之事再说,你这几日不要出来,等我送走军师。”

禾析拿着他的战甲离开。

唯余下夜九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军师?

炎**师,那不是那夜杏花烟雨汀的竹林之中,那几个掌门提到的军师吗?

下令火烧乾城的人。

想到这一点,夜九陡然生出一股慌乱之感。

也突然明白了,禾析为何说要等他送走军师。

那日竹林之中也有听到,有掌门说此炎**师是玄道后生中的集大成者。

她如今非人非鬼,最怕的就是遇上玄道。

第二十四章 **伺候

城门外,禾析去接见军师王杳。

军旅驻地,王杳尚在马车之中。

禾析骑马而至,血红的披风在夜风中飞舞。

“军师何故来泠城?”

战马上,禾析开门见山的问道。

沉默了片刻,只听马车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卦盘之中,显示南边有异动,故我来此。”

闻言,禾析剑眉微凝,他粗懂玄理,也知如今飞骑将军夜九非人非鬼,若被王杳发现,只会是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若不是可怜那夜九为东秦枉死,怜他一世英名,一身才气,也不至于护他至此。

“军师可有发现?”

禾析正问着,只见王杳的弟子骑马东来。

“军师,泠河边发现一鬼使枯骨!”

闻言,马车中的王杳淡然自若地吩咐道:“去泠河。”

王杳对禾析道:“我先去泠河了,夜已深,禾将军请回吧。”

一帘之隔,禾析自然不见车帘之后的王杳脸上的神情,还有他那微微勾起的薄唇。

禾析见王杳的军队转身离去,不禁暗吁一口气。

夜九没有想到禾析回来的这么快,前前后后出门到回来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这时她连这个府宅都没摸清楚。

“哦,飞骑将军想逃?”禾析一入院,好整以暇地看着夜九。

夜九愣了一下,笑道,“哪里哪里。”她顿了一下,复问道,“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凤眼轻抬,她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禾析。

“算你运气好,泠河那边出了事,军师带着人过去了。”

夜九恍然明白过来,是泠河那女鬼的妖气把人引过去了!

听朱权他们的对话,那女鬼应该是个鬼修,还是鬼使级别的,她相信那女鬼的白骨都够那军师立功了,所以应该不会再弯来找她吧?

况且……她服用了灵药,还有浅隐护体,她身上的尸气还不至于到令那军师兴师动众的地步吧。

“夜九你在想什么?”禾析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勾唇轻笑道,这时一个穿着浅交领衫的敷粉少年朝他们走来。

夜九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样貌可以说妩媚的少年。

之所以确定他是少年,是因为他的交领很低,露出大半个胸膛来,所以……

“主人。”那少年声音极细,连夜九都不禁皱起眉来。

禾析没看少年,只是拿起少年手中案盘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今晚伺候这位公子。”禾析淡淡地吩咐道。

那少年似乎是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抬起那张敷粉的面,朝夜九一笑,而后温柔垂首低头道:“公子跟我来吧。”

夜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禾析已经走了,去了这个院落所在的主屋。

夜九跟着少年去西厢,才刚进屋,夜九还站在屋中。

那少年便开始解衣服。

夜九一回头,就看到少年上半身的衣服已tuo guāng了。

“你……”夜九赶紧又转过身去。

也是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这少年的身份,恐怕是那个禾析养的**吧!

她脸上顿时火辣,虽不是第一次看到异性的胸膛……第一次是意外,那夜,她去找景王问一道极难解的题,结果景王正在沐浴,她无意间看到了,也一直没敢让人知道。

“你把衣裳穿好。”夜九有些气急地说道,算是明白了禾析口中“伺候”的意思。

她袖中手指紧握,因为背对着少年,她没有看到少年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夜九淡道:“穿好了衣服可以出去了。”

少年缓缓跪地:“多谢公子怜悯,还请公子不要赶我出去。”

夜九顿时转身,看到这少年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少年眉眼微动,他站起来走向屋内的某处,“我给公子煮茶。”

“……”

这少年是摆明了不走。

夜九朝门口走去。

“公子且慢……”那少年猛地望向夜九,“公子……若出了这门,等于要了我的命。”

夜九恍然明白,若是她离开,等于不满这少年的“伺候”?

有这么可怕吗?

那少年再度跪地,“还请公子,留我一条贱命。”

夜九还从来没有和某个异性呆过一个房间!当然,灵狸除外,因为她从来只拿灵狸当宠物……

看样子这不光要呆一个房间,还得呆一个晚上!

夜九走到桌前坐下。

少年煮了茶,夜九一连灌了几杯茶也不见她想去睡。

夜九自己明白她不可能和异性呆一个房间,还能安然去睡的。

她撑着头坐在桌边,困了就灌一杯茶。

来来回回喝了三杯茶之后,她没再喝了。

少年再给她倒茶时,她撑着头睡着了。

次日闻说大炎军师的军队已北上了。

夜九至清晨那少年离开后才去床榻上补了一觉。

等到醒来,一拉开门,那少年站在门外。

少年比之昨日身上多加了一件外裳。

“将军让我过来,邀公子去校场。”

少年低着头,夜九看不到他的脸。

第二十五章 师尊之死

没有想到校场上已挤满了士兵,而一身银色战甲的禾析站在校场正中心的位置。

见夜九走来,他大声道:“我说过,与我一战。”

“我也说过你赢了。”夜九沉声说道,“我习武修炼,只为保家卫国,并不热衷比试。”

禾析近乎愤怒地拔刀指向她。

夜九忽地看向他手中那把析焱刀。

析焱,曾经的南炎国纯阳武宗的著名神刀,没想到此去经年还能有幸一见。

“不要以为我不修玄道就不懂这些鬼怪之事,你若不拔剑,昨日我能在军师面前保你,今日我一样能让你灰飞烟灭!”

禾析冷笑,刀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凌厉。

除去曾经东秦繁华一时的盛京武道,他们南炎禾家的武道,也是令宗派生畏的。

见夜九不为所动,他一皱眉,血红的唇扬起,“那用你的死因及你师尊景王的死因来换如何?”

闻言,夜九浑身一颤,眸中寒光四射。

禾析见状脸上笑意更深,这炎国的玉面神将一笑,虽说容颜钟灵毓秀,但这样的笑容在这肃杀的校场之中,却陡然增添数分嗜血意味。

夜九的手颤抖的抬起,万花剑抛向空中,卷剑的布散开,剑落在她的手中,她当即拔剑。

“你此话若不算数,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她双目森寒,眼刀刺骨,声音低沉到了冰点,几乎快咬碎了一口牙齿。

万花一出,天地寒芒。

刀光,剑影,凌冽之气,扫过这附近的水波、树叶、飞鸟……所到之处枝叶横飞、群鸟振翅。

观战的那些军士都受不了这凌寒肃杀之气,退开来。

见她拔剑,万花的剑气四处扩散,禾析的热血都为之燃烧起来,他大吼一声挥刀相迎。

面对强大又渴望已久的对手,禾析的热血在沸腾,就像有无穷的力量!

“啊——”他大叫一声,手上的金卓刀散发出来的刀气更加骇然。

嗜血的双目,勃然的气势。

夜九亦为他的杀气感染,万花剑上剑气越聚越多——

仿佛只要一个蓄力一击,就能令天地崩坼。

这一场搏杀,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才收手。

夜九站在禾析一丈开外,背着身。

禾析的刀插在泥地里,他凉薄的勾唇,看着此刻一身孤寒的夜九,“乾城被屠城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东秦最后一战无论派谁去都是死路一条,因为此前东秦的狗皇帝已递交了降书,但是他怕后人骂他,不想史书的文字毁了他的一世英明,于是告诉天下人他做了最后的挣扎,派出最后的东秦十四万大军,探子汇报的消息是,你们的皇帝选了飞骑将军夜九率此十四万大军南下,而你的师尊景王在东秦帝王的寝宫外跪了一夜也无法扭转,所以,你的死不过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至于乾城一城百姓被tu shā,在炎国人看来不过是因为杀一儆百,只是禾析心里清楚,那是军师王杳设的局,一个将人间化作炼狱,让百鬼哭啸,人冥两界dong luàn的局。

一炬之下,至阳之城乾城竟然成为人间炼狱,犹如鬼城。

但是王杳和禾析都不知道的是,乾城被屠不过是一场……局中局。

夜九不知道当一个敌国的将军谈及她的死因的时候,她为何会表现的这般平静……

也许是因为这个结果同样在她的意料之中吧。

禾析震惊地看着夜九,惊讶于她的淡然自若。

只听到她问道:“我师尊景王怎么死的。”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的沉痛。

禾析似乎是听出来了,夜九并不在乎她自己怎么死的,她在乎的是她师尊景王怎么死的。

“景王自刎,死前立血咒,求狂仇留你全尸。”禾析只说了这句,捂着胸口转身。

他没走两步就倒下了,他的下属立刻上前来扶他。

狂仇确实留了全尸,只是后来军师王杳下令烧城是预感到乾城至阳之地有怪异之征兆,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九阳九阴闭合之阵早就形成了。

而夜九早已成了不死不灭之身。

肃杀之意未收的校场里,一身青灰色长衫长禙子的女子站立在风中一盏茶的时间,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至此倒地不起。

她那双本潋滟的凤目,此刻空洞地凝望着逐渐漆黑下来的夜幕。

泪水……无声地滑落眼角。

原来所有的“天意”。

不过是她的师尊用死,给她选了一个死法。

她夜九何德何能让景王为她而立血咒,又何德何能让景王以死换她的死法……

她拼尽全力想大吼一声。

让黄泉颤栗,让天地动摇。

她更想用她的性命,换师尊活着……

炎国的大军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灵狸才猫着身子跑到夜九身前,“夜九!夜九!”

它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脸。

夜九半睁着眼,双目迷离地说道,“……还没死。”

灵狸坐在夜九身边,不停地摆动身体,想让夜九看现在的它一眼。

可是夜九只看着头顶的那一片天。

灵狸又无奈地揉了揉脸。

“你说立血咒之后而死的人……魂魄会去哪里……”

灵狸一吓,才反应过来女人是在问它。

它一喜,跳到夜九肚子上,很认真地想了下,说道:“我听说下血咒死的人,魂魄会不全,是去不得地府的……”

闻言,夜九陡然坐起来,灵狸也随之滚到了地上。

她这才看到灵狸现在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最在乎的人

夜九微皱眉道:“你竟修出兽体了。”

灵狸从地上爬起来,“对啊,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你看老子的毛色是不是很好看!”

灵狸说着,还扭了下屁股,尾巴微勾。

夜九点点头,“是挺好看的,做衣领子应该不错。”

“!……”灵狸瞬间炸毛,“主人,你能不能别吓老子?”

听它叫这声主人,夜九愣了一下,这就算是认主了?

见夜九神色微怔,灵狸突然在她面前正儿八经地跪下,作揖道,“对不起主人,之前兽体没修成,遇到厉害的人我一直逃避,现在我和普通的‘猫’无异了,以后不会再逃了。”

它将手放在夜九的手中,“请主人赐名。”

夜九有点无法适应,这还是头一次灵狸对她如此有礼,她惊得掐了一下大腿。

“……”灵狸看到她的小动作,无语的皱眉。

夜九缓了缓才说道:“这事,我仔细考虑一下,你先告诉我血咒的事……”

灵狸又炸毛:“老子的事重要还是那什么血咒重要!”

“……”

灵狸吼完了发现不对劲,现在夜九是它的主人。

“好吧,主人你说了算,不过你别忘了给我取名,我要个好听的名字。”灵狸继续揉了揉胖脸。

夜九一脸心事重重地点头。

灵狸仔细想了下血咒的事。

“死前下血咒多是以魂魄为祭,被施咒者若是违约,被施咒者会死,下咒者不会死;但若施咒者不违约,下咒者的魂魄则会在四十九日之内逐渐离散,直至最终灰飞烟灭,也可能不是在这个时间段灰飞烟灭,因为还得看这个人的灵魂强大与否。”

狂仇并没有违约。

景王的忌日是哪一日夜九并不清楚,但她仔细一算,距离乾城一役已经过了四十九日了。

这就是说……

夜九突然抓起灵狸,双目凌厉森寒,“还有解救地方法吗!魂魄……把魂魄找回来,这样可以吗……”

灵狸本想吼她,却看到月色之下,这女子苍白的脸上,滑落的清泪。

她不光眼里在落泪,心也在落泪。

景王死了,连魂都残了。

东秦第一美男,盛京苏门第一才子,他也是惊才艳艳的人,为何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不甘心,她更为她的师尊感到不值。

“我宁可被狂仇千刀万剐,也不愿,不愿他灰飞烟灭。”

泪水滑落,她的凤眼猩红。

看到女人的泪水,感受到她强烈的不甘与愤恨,灵狸弱弱地说道:“主人……你捏疼我了……”

夜九这才反应过来,松开它,她擦掉眼泪,说道,“对不起……”

灵狸知道,她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对万事看穿,但这几次失控都是因为那个什么王。

灵狸内心瑟瑟的,现在只要它的主人一提那什么王,它就觉得头疼。

灵狸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夜九猛地望向它。

灵狸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可以找鬼修中丞者以上的一类的人物,他们能招魂,再找那个什么王生前最在乎的人摇招魂旗就行了……”

夜九顿时破涕为笑,“有办法就好,有就好……鬼修我会去找,就算是求人我也会求他们把师尊弄回来。”

她又望向灵狸。

“但是你要在那什么王灰飞烟灭以前把他的魂招回来。时间很重要……”

夜九说:“所以,我们还是先去柳城。”

柳城。

岭南柳城是整个华胥大陆里鬼修最多的地方。

接近鬼修就能找到鬼丞以上的人物。

灵狸揉了揉胖脸,“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夜九突然笑了。

灵狸傻了似的看着夜九的笑脸,猫脸开始发烫。主人笑起来真好看,难怪那什么蠢王会死前为主人给死对头下血咒,这是它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至于师尊生前最在乎的人……”夜九仔细想了下,“师尊没有双亲,也没有娶妻,连一个妾室都没有,更没有子嗣,但他有一个亲妹妹……三四年前离家,所以师尊才会一路追着他的妹妹去江左,然后我才能遇上他,师尊很少动怒,几次发火都是因为他这个亲妹子,看得出来师尊生前很在乎那个妹妹的……”

“对了,师尊的妹子叫苏沫,有了名字就好找人了,难道还要回江左一趟去寻找苏沫?”

灵狸又炸毛:“还去毛线的江左,我们直接去柳城啊,你师尊三四年前都没找到她妹子,你这会儿回去就能找到他的妹子了?再说了你知道他妹子长什么样吗?”

夜九望向灵狸,“那你是何意?”

灵狸揉了揉胖脸说道:“这还不简单,到时候若是遇到冥道或者鬼道尊者一类的大人物,把你师尊那妹妹的名字一报,他就能帮你查出来了,想知道她在哪里这太容易了,知道她的寿限都可以!”

第二十七章 历万丈红尘

“那……”夜九凝视着灵狸。

灵狸顿时觉得此刻的夜九眼神异常的温柔,它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

只觉得眼前这这个女子,她的喜怒可能更多的是因为她在乎的人,而不是因为她自己……

很傻的女人不是么。

灵狸叹了口气,淡淡道:“去柳城吧,走吧,主人。”

它四脚落地,走了几步又扭头望向她,“你别忘了,认真想下我的名字。”

夜九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她整理了一下青灰色的衣袍,拍掉上面的泥灰。

不远处躺着的万花剑的剑身仍在震颤着,就仿佛是一把在生气在怒吼的剑。

灵狸陡然想起夜九曾说过,万花嗜血,要以血祭喂才能平息杀戮之气。

它见夜九拾起万花剑,夜空之下,她似乎是闭了一下眼眸,她的手掌心被剑划破,血顺着她的手掌落在剑身。

灵狸眼睁睁地看着那把万花剑将夜九手中冒出的血吸收掉了……

万花,看外形不过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剑身甚至连剑气都没有。

它甚至一度以为这是一把摆设……

却没有想到这剑竟然真的嗜血。

就如夜九这个人一样,她现在外形绝不会一眼惊艳,放在那些药修丹修堆里,也只会因为她的清瘦之姿多看一眼,绝对不会有什么让rén liu连的地方。

就在这时,灵狸看到夜九手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

“主人……”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夜九突然望向灵狸,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灵狸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屏住呼吸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与你相遇的地方是乾城外几十里,你可知乾城内发生的事。”她的目光变得森寒起来,她似乎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灵狸出现的太“凑巧”了。

灵狸深吸一口气,她还是问了。

灵狸揉了揉胖脸让自己神情缓解,再道,“我本住在乾城八十里外的山洞里,那日我见乾城方向有异动,又看到魂魄四起,我一路赶过去本来是想去乾城捡漏网的魂魄,走到半路,却见乾城内火光漫天,是有人一把离火烧了乾城,由离火所烧的魂魄是万万不能吃进灵体的,所以我只好作罢,哪知遇到了你……”

夜九凝着灵狸看了好久,确信它没有说谎,暗松一口气后,皱眉道,“离火?”

“就是以八卦阵由离卦方向点燃的火,能助魂成为厉鬼。”灵狸揉了揉胖脸,此刻它的神情有些焦灼起来,“其实我也不太懂,但是我这几十年听说了很多事,很多小妖都说,因为某个大人物沉睡了,地狱之门被封了几十年了,现在这些死了的人极少能入轮回的,大都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唯一的出路就是修仙成神,否则恐是要做孤魂野鬼。如果地狱之门真的被封几十年了,我想那一把离火烧乾城的人,是想万缕亡魂变成厉鬼,其实最终目的是想人界大乱啊……”

虽然灵狸所言不知真假,但夜九听明白了。

“九阴九阳闭合之阵,厉鬼出不了乾城。”夜九望着漆黑的夜空淡淡道。她猜不出那炎**师的心思,火烧乾城让孤魂变成厉鬼,但是九阳九阴闭合之阵,那些厉鬼是逃不出乾城的,即便乾城化为灰烬,但阵势还在。

“什么?!”灵狸猛然抬头望向夜九。

夜九微勾唇,凄冷的目望向灵狸,“除去乾城上空飞旋的餐食腐尸的鸦……我是乾城里,唯一出来的……”

这话如同塞外的飞雪,让灵狸在夏夜里打了一个寒颤。

她抬眼看了眼漆黑的天际,那双凤目森寒又深邃。

“我的身体吸收了那亡城里所有的灵与怨……那些东西在我体内转化,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体内的书道、武道修为,若不是我孩提时代我父qin ri夜给我灌输的道宗精义,若不是心中还存一份师尊日夜教导我的淡泊心志,我几乎要被那些恶的、怨的、坏的灵……给吞噬殆尽了。”

灵狸吞了一口唾沫星子,恍然之间也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她是在九阳九阴闭合之阵里存活下来的不死不灭之身!

而她的身体吸收了那座亡城里所有的魂魄的灵识……

灵识自然分好坏。

她是将坏的好的全部吸收了。

灵狸都想给它的主人一个大拇指了。

难怪她一副淡漠不理世事的神情,难怪她不急不躁仿佛看破世间红尘。

她其实是在用她淡泊的心志,压抑体内吸收的恶的灵识。

灵狸突然觉得,如果都是天意,这或许是上天选定的最好人选。她年方十九,却像经历过万丈红尘,她是沉淀在岁月流长里,那个拥有森寒目光,却心志淡然的夜九,它的主人。

它其实很高兴的,这些应该是它的主人的秘密了,主人却和它分享了她的秘密。

它孤独了上千年,是第一次认主。

夜九将万花剑归鞘,用剑布缠好背在背上。

“我的包袱还要去他们的院子里取来,你在这里等我……”

夜九按照原路返回,禾析的大军确实已经离开了。

她看到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士兵,她方进来,看到那个侍从少年。

“公子。”那个少年唤了她一声,“禅儿正等公子。”

少年说完转身进屋给她取来包袱。

原来少年叫禅儿。

“谢谢你,禅儿。”夜九接过包袱低声道。

“公子再等等,将军说还有一物。”禅儿略显焦急地望了望院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过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一个一身紫黑劲装的女侍卫从门外走来。

那女侍卫将一个盒子递给禅儿。

禅儿将那盒子递给夜九,恭敬道:“禾析将军从狂仇将军手中得此物,让我代他赠给公子。”

夜九在看到盒子的时候就猜想盒中之物,不是刀就是剑。

当她打开盒子,脸上的神情几乎崩溃,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勉力一笑,将盒子合拢后,抱起盒子,对禅儿一笑,哽咽道,“请禅儿替我……对你家将军说声多谢。”

她微躬身,强忍着凤目里的酸涩之感,转身离开这座院落。

第二十八章 襄城景王

盒中所有之物,是把剑。

此剑名:夜玄。

是东秦景王的随身佩剑。

关于此剑有很多个传说,毕竟是一把有千年历史的古剑了。

这期间沟沟壑壑无从得知,但禾析能转赠她此剑,就是天大的恩情。

毕竟千年古剑,对于修习武宗的人来说,是极品的神器。

此剑是景王死后,狂仇搜刮所得。

若没有猜错禾析应该是从狂仇手中以武力或者赌注赢回来的。

她不了解禾析,但微了解狂仇,狂仇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所以禾析应该是用某种方式从狂仇手中赢了这夜玄剑。

*

灵狸远远地就看到夜九。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灵狸跳上夜九的肩膀,“我现在能蹲在你的肩膀上见人了吧。”

夜九偏头望向它,勾唇一笑,“你现在这模样可真像一只猫。”

灵狸正要发怒,可忍住了,它揉了揉胖脸,“像猫也好,不会被人怀疑什么。”

灵狸陡然一愣,这一愣是为它自己的转变。

要知道,它以前是最不喜欢别人说它像猫的。

它一龇牙,对这女人好的,倒是越来越没下线了。

“你手上拿的什么?”灵狸问道。

夜九将盒子用布抱着,背在背上,她淡道,“这是夜玄剑,是我师尊的佩剑。”

“哦……”灵狸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竟然吓得从夜九肩膀上滚下去了。

“什么?!夜……夜玄。”

夜九看向滚地地灵狸,愣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抱它。

“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我……我当然激动啊,夜玄怎么成你师尊的佩剑了!还是只是同名而已?!”

“夜九的夜,玄学的玄。”夜九重复了一遍,手温柔地将它的毛发上的泥土拂走。

灵狸的胖脸在夜九手中蹭了蹭,然后又炸毛了……

“我去……”灵狸往地面上一趟,又爬起来对夜九说道,“你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夜九无语,又将夜玄剑从布袋里解救,从盒子里取出来。

“我去……还真是……”灵狸又倒地,装死。

夜玄是唯一不带一丝灵气却本身又是最高神器的剑。

凡人只以为这是一把千年古剑,却不知这是天界神器啊!

灵狸表示这事还是不要告诉夜九了,它揉了揉揉脸,“你,你你收好,下次别拿出来了,不,是再也别拿出来了。”

灵狸帮着夜九收剑,督促她背好剑后,才长吁一口气。

它觉得它现在跟着夜九,就他娘的跟着一个行走的神器啊!

这是在招人丢刀子啊!

这女人顶着不死不灭之身、还空有一身强大灵气气场,加上背着一把神器,然而关键时候屁用没有,这他娘的就是三界各路野心家的必杀之人啊。

三界最极品炮灰啊!

如果灵狸知道夜九还是阳明少阴之体,极品的修器,众人垂涎之体,估计此刻想拔腿就跑了。

灵狸切断了这个话题,跳到夜九的肩膀上。

夜九肩膀一疼,淡道,“话说,我挺想你变瘦点的……”

灵狸:“……”

它是灵体时,夜九虽然能摸到灵体,但是是没有重量的,但是修出兽体之后,灵狸就是个三十多斤的胖猫……

等于是夜九要背两把剑一只胖猫,外加一个包袱……

灵狸龇牙:“你不是说要我给你暖手暖床吗?瘦成个竹竿了怎么给你暖手暖床……”

灵狸又看了一眼瘦成骨头架一样的夜九,“我要是瘦成你这样子,我他娘的还是胖死好了……”

“……”夜九无语,说来有些伤感。

乾城一役。

在孤城里呆了十五天,她真的算是饿死加血流干了疼死的……

这样能不瘦吗?

相当初初见景王时,她的脸上还有一丝婴儿肥,短短三四年,她连婴儿肥都没有了。

灵狸见她走神,不禁说道,“我们接着去哪,再往南去最近的一城好像是襄城了,大概要走半个月,到了襄城我们再走一个月差不多就到柳城了。”

——她师尊的封号正是大秦襄城景王。

襄城,是景王的封邑。

第二十九章 狸狸夜漓

夜九和灵狸赶了几天路了。

灵狸一个劲追问她,“主人,你想好我的名字没有。”

已是天黑,夜九往火堆里添柴火。

将那几个灵狸从附近地里弄来的苞谷扔进柴堆下。

烤苞谷散发出香味来,夜九盯着柴堆的火苗儿发着呆。

灵狸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只听那女子浅浅地叹息一声,“就叫夜漓吧。”

灵狸凑过脸来,“哪个离?”

夜字他知道不是“夜晚”的“夜”就是“叶子”的“叶”。

“莫不是什么‘分离’的‘离’?”灵狸皱眉。

夜九怔了一下,淡道,“加上三点水。”

“啊?”

夜九抿着唇,没有回答它的话。

从此以后,这只狸猫有了名字,夜漓。

是夜,夜九躺在火堆旁的草地上。

夜漓远远地躲开了,因为这是最炎热的夏夜,越往南边越热,这女人竟然在火堆旁睡觉,它真的很不能理解。

就算离火堆这么近,夜九仍觉周身寒凉,即使她的额头上冒着细汗……

她望着夏夜里天上的星子,想起了她的战离马。

三四年前的盛京,她初见战离。

仍记得景王的清泠浅笑,“这是韩沧国进贡的马,作为你十六岁生辰礼。”

后来她方知韩沧贡马,东秦仅此一匹。

本是东秦皇帝赠送给景王的,景王见贡马尚且年幼,正是好驯服的年纪,便将此马赐给夜九。

夜九花了半个多月才将这韩沧贡马彻底驯服。

此马外形颇为俊美,因为韩沧地处北地,气候寒冷,故此马毛发特别长,奔跑起来毛发飞扬,是盛京一道风景。

盛京醒得的人皆知此马的主人是景王最宠爱的学生夜九夜大人的。

战离马,万花剑,在盛京就是夜九身份的象征。

战离之死,永远是她心中难以释怀的一道伤口。

韩沧贡马,果然是华胥大陆之灵兽,她从不知马能救主而自刎孤城。即使她一遍一遍在心里强调,是她斩了战离。

她偏头望向不远处呼呼大睡的灵狸。

可爱又伶俐的灵狸,是上天在她失去战离之后,可怜她孤身一人而赐给她的好友。

她喜欢它,便不想再尝一次分离。

次日清晨,篝火熄灭,冒出一阵白烟。

夜漓舔干净猫爪后,收敛起爪子,在夜九脸上胡乱蹭……

睡梦中,半睡半醒的夜九笑了笑,“漓漓……”

见到睡梦之中的女子脸上那一抹浅笑,夜漓的小心脏都收缩了一下。

夜漓顿时觉得脸上火热,它停住了在夜九脸上动作的爪子,转而捧着自己有些滚烫的胖脸。

过了许久,它嘀嘀咕咕地乱喊,“臭主人,懒主人,快起来给我赶路、买大饼去!”

*

中元前五日夜九抵达襄城境内。

在襄城外几十里的地方,就能见到大炎的士兵。

只是与来时一路的画面差别太大。

襄城境内的大炎士兵竟然鞭笞东秦俘虏,无数的东秦俘虏和一些不肯归降的东秦百姓都被他们凌虐着。

襄城情况特殊,这里不光是景王的封地,还是东秦最早沦陷的几座城池之一。

景王虽说常住盛京,一生都没住过封地,但夜九可以大胆猜测这里的东秦战俘大多是慕景王的声名而从军的。

这座城池对炎国来说是叛逆而且难以管束的。

夜漓的爪子爬上夜九的脸,想遮住夜九的目光,“你别看了,再看下去,我怕你冲过去把那些炎国的士兵狂扁一顿,快点走吧,不要多管闲事了,世间不公平之事千千万万,你若是都想管,岂不是要累死自己。”

夜九身体一颤,如恍然惊觉一般。

也曾心忧天下,却被天下所负……

但不忍去恨,因为景王教她以仁,唯独没有教她该如何去恨。

“我若恨,是苦我自己,我若忧,亦是苦我自己。我自己尚在潦倒之中,又何以忧心天下。”她淡淡地笑,目光柔而淡漠地望向夜漓,“夜漓,谢谢你,犹如当头棒喝,又如醍醐灌顶……总之,谢谢你。”

夜漓被她这神神叨叨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夜九不忍去看那遍野哀民,她苍凉的目光望及天边。

连天衰草。

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走吧走吧,早点到襄城,补给一下,再往南。”眼见夜九目色里不改哀弥之色,夜漓揉了揉胖脸,继而唠叨道。

*

夜九和夜漓再走了几里路,这时候山野小道岔开来,他们看到了小道相连处,那一条宽大的去襄城的官道。

一人一狸在官道上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一路不见战俘了,百姓也逐渐多了起来。

夜九在找了一个在官道旁卖大饼的摊子,买了一块饼,撕了一大半递给夜漓,她拿着剩下的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夜漓饿极了,蹲在夜九脚边啃着大饼,压根没察觉周围人像看“猴子”一样看它。

这时一马车车队从远处行驶而来。

“让开让开,不长眼的都给让开!”为首的马车车夫大声吼叫着。

“滚啊,没看见啊!”

在那辆马车路过时,马车夫竟然用鞭子抽打已退到道路两侧的路人。

一时很多路人都翻倒在官道两侧。

第三十章 遥忆琼林

“唾!叫你们让开!”

那马车夫走过去,还不忘骂路人。

这时只听到有醒事的人对路人说道:“这是知府沨大人家的马队,听说是沨大人家的把炎国小公主给找到了。”

“可以说是立大功了。”一人听了附和道。

马队行驶过来,夜九皱眉,让出道来,她还没见过这种脾气的马车夫,

“切,马奴都这样,可见里头坐着的主子不是个好东西。”夜漓揉着胖脸说道。

马车车队行驶过去时,夜九看到那为首的马车上马车夫确实是个不过十六尔尔的少年马奴,这时她透过马车车帘陡然看到里面坐着的人。

一个女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因为马车行驶的速度太快,那女人的脸等于就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夜九皱起眉,凤目里略带沉思。

这女人,有几分熟悉。

等那马车车队走远了好久,夜漓继续低头啃它未吃完的大饼。

夜九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那一年是鸿嘉七年,她跟着师尊的第一个年头,盛京的春日有闻名北地的琼林宴。

她还记得,当时是桃花盛开的三月,琼林园桃花遍地,那女子一袭紫衣,那时盛京王孙贵族男子绕着琼林园外流觞曲水,女眷们在琼林园园心中。

那时女眷行飞花令,言笑之声盖过了男子的,于是这边流觞曲水的王孙贵族都望向园心女眷们。

飞花令是兴盛了几百年的饮酒助兴游戏之一,在东秦以女子玩飞花令尤为兴盛。

大体就是,行令之人说一句诗句,这不,那行令之人吟的是:“叶上初阳干宿雨”,那第二个接的是“霜叶红于二月花”。

行令之人的“叶”字在第一个字;第二个人接的诗句里“叶”字在第二个字的位子;而第三个女子接的“慈姑叶烂别西湾”“叶”字在第三个字……以此类推。

没想到绕来绕去,那群女眷将什么“花”、“叶”、“月”、“雪”的字眼全部玩遍了,剧情一转,竟然玩到了“景”字上来。

也许是玩得过了火候,行令之女子竟说出一句:“景阳登高忆,王孙自可去。”

那群女子尚不自知,一个一个接了下去。

而这边王孙贵族男儿们都将余光投向她的师尊。

她的师尊一直神色淡淡,唇角噙着薄笑。

当时那紫衣女子在第四个人的位子,在众人翘首之中,她竟接了一句:“长门落景尽,洞房秋月明。”

整个琼林园沉默了一会后,爆出一阵谄笑声来。

接着那些女眷们像想到什么一样,捂住了嘴,目光悻悻地朝景王那边望去。

夜九还记得,那时年轻气盛,几分书生意气,她当时很生气,几乎是冷笑地站起来,一拂衣袖就离开了。

之所以时隔多年还能在一面之后,突然想起这个女子,也许是因为当时很生气的缘故吧。

她没想到,她离开琼林宴不过数刻钟,她的师尊也跟着出来了。

“师尊。”她尴尬地低下头。

只见那绝美男子,微抿唇一笑,“像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小野猫。”

她有些恍惚,抬起头望向师尊时,才明白师尊在说她。

只见师尊负手而立,淡道,“夜九,不要为一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生气。你要明白,其他人都不足挂齿。”

至今回想起师尊此句,尤觉得脸颊滚烫无比。

*

“主人,我没吃饱……”

这时,夜漓跳上夜九的肩膀,小声说道。

夜九回过神来,她瞥见夜漓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一软,她伸手摸了一下腰下布袋,不说铜钱了,现在是一块能换饼的铁片都没有了。

夜漓看她一脸窘迫的样子,都不想说什么了,它猜到主人一文钱都没有了。

这时,只听夜九对那卖饼的大伯说道,“大伯,我能给你拾些柴来,换我一块饼吗?”

夜漓一听,顿时小胖脸发热,它偏过头望向主人,不知怎么心里微酸。

闻言,那卖饼的大伯抬起眼来打量她。

他见这少年长得颇为秀气,一身书卷气息,他想了想,说道:“看你像是读书人,你若是没钱了,我指你条路,我们村的里正说,前头襄城城关外的清安诗堂里有诗会,你若是能接上诗句,有一两银子的报酬,你早些去,还能赶上。”

夜九一听点头作揖,“多谢大伯。”

“你早些去吧,这还有十几里路呢,若是天黑了赶不上,可就错失良机了。”大伯笑道。

“如此,我先去了。”夜九鞠躬一礼,转身上了官道。

夜九一脸兴致,走路也加快了速度。

夜漓蹲在夜九的肩膀上,盘算着一两银子能买多少饼。

它算了下之后,对夜九大吼道:“主人,你若是挣不来那一两银子,书道可就白修了!”

它不想它五百个饼泡汤啊!

“……”夜九被它吼得一愣,她撇嘴,这修书道和接得上诗句有很大的关系吗?

夜漓再度皱起了小蛾眉,“还愣着干什么,快用轻功飞吧!现在都正午了,你快点吧!”

第三十一章 名不显时心不朽

夜九想说,她也很饿……若是要用轻功,估摸着到了那诗堂里,她只差倒地不起了。

可是漓漓催她,她只好运气,步下生风的快步奔跑起来。

她突然“开火”,夜漓险些要摔下去,爪子抓紧了夜九的肩膀,迅速地钻进夜九的包袱里头。

“呼呼。”夜九跑上半里路歇上一口气,再继续跑路。

大约一个时辰后,她陆续看到这里的人多了起来。

夜漓钻出包袱,“哇,人好多,那什么清安诗堂就在前面了吧。”

夜九歇了一会儿,气息放平稳后方点点头。

“快去吧,看看是怎么接诗。”

夜漓跳到地上,挨着她的腿走路。

也曾才绝江左,而今,却落得靠接诗获取赏银。

她三年前就已不玩诗文,那时她沉迷武宗,将诗文什么的都抛之脑后许久了。

其实也不对,即使是年少爱写诗的年纪,她也是沉迷歌赋,未曾沉迷于诗词之中。

她素喜骈文,偶尔沉迷乐府,只是闲来无事时会看一会儿诗词。

“主人你看,好多人哦。”夜漓边走边摇着尾巴。

不时有人朝夜漓望过来,因为它生的好,这里人大多没见过这么肥硕的猫。

再看它的主人,个高且清瘦,和这胖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九蹲下身,修长的手撸了一下它的毛,故作凶恶地说道:“别说话,再说话我撸秃你。”

她说完站起来,青灰色的长衫垂地,一身落拓。

而夜漓一头黑线,它主人就是一直在打它毛的主意!

夜漓很生气,它鼓着嘴朝那些看它的人龇牙。

夜九见夜漓蹲着不动,也不走路了,她一躬身将夜漓抱起来。

“唔唔”夜漓的嘴被夜九的手捂住了。

夜九抱着它往前面走,边走边说,“别叫了。”

“……”怀中的猫安静了,传来一阵“念经”声。

夜九极喜欢夜漓的“念经”声,于是抱着它更紧了些。

夜漓的“念经”声更大了,像哼歌一样,它其实是在说:女人,别抱着我这么紧,老子是公的,你又忘记了!

夜九抱着夜漓走了一刻钟,终于看到了写着“清安诗堂”四个大字的牌匾。

她站在诗堂门口一堆远近乡里的童生、秀才之中。

这时有穿着朱子深衣的诗堂学子前来接待。

“各位公子,要对诗跟我来。”那二十来岁的青年边走边说道,“各位公子的诗,若是能让我们堂主满意可以获得一两银子的赠银。”

立刻就有书生摆手说道:“不不不,我们不为赠银,只为对诗。”

“对,我等只为对诗而来。”那几个书生面上微露薄红,一脸尴尬。

夜九怀里的夜漓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几个书生顿时红着脸,皱眉望向夜九,有些支吾地怒骂道,“这位公子,你……笑什么笑?!”

夜九怒瞪了怀中的夜漓一眼,赔笑道,“对不起。”

那几个书生“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夜九,红着脸快步跟上诗堂的学子。

夜九微怒,胡乱地揉了一把夜漓的胖脸。

“喵呜……”夜漓水汪汪的眼看着她。

她怒瞪它,唇动了动:做错了事,喵呜也没用。

于是,她伸手再揉了揉它的小胖脸。

“……”

看到夜漓胖脸上那两点小蛾眉皱到了一起,是怒极的神情,夜九方收了手,跟上前面那群人的步伐。

他们进了诗堂,诗堂里面的人很多,男子女子,少年青年,墨香四溢,因为已是午后,站在诗堂里头,还有些闷热。

夜九逛了一圈,大致清楚了流程,先取那门口绳上布条上的诗,接对十句以上者才能得到清安诗堂堂主的命题。

夜九抖了抖怀中的狸猫,“来,漓漓,帮我选十块布条。”

夜漓正生气,懒得理她,还“哼”了一声。

夜九无奈勾唇一笑,伸手随意的取布条。

这时她身后站着的诗堂学子上前来,那青年露齿一笑,“小公子说与我听即可。”

夜九取过那布条,看着上面的蝇头小楷,笑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解答完一句,便将那块布条放到青年手中。

“落魄江湖载酒归,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她每每念出一句,那青年学子脸上就增添一分惊异的光彩。

直至她解答完十块布条,那青年方有些激动道:“小公子这边请。”

她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几个和那青年穿着同样颜色的朱子深衣的学子,匆忙从那处厢房里跑出来,还高喝着:“难得一见的好诗啊,快,去张贴在诗堂门口,这忙活了几天堂主仅得了这一首,可把堂主高兴坏了。”

那个引夜九过来的青年,拦着其中一个,问道,“堂主可还在里头?”

这学子年轻,一看不过十六七岁,回答道,“堂主去后面接见那个朱公子去了!这不,忙活了两天,就觅得这一个诗友,可把堂主高兴坏了。”

那年轻学子看到青年身后的夜九,笑道,“领这个公子过去即可,堂主的命题还在书案前放着,贾先生还坐在里头呢,你让他评就可以了。”

年轻学子说完,转身走了。

青年领着夜九进厢房,厢房里头还有很多个清安诗堂的学子,还有和她一样通过初道关口的书生们。

青年去厢房的主书案前将那命题纸取来,又领了夜九去一处书桌前。

夜九粗略扫了一眼,一看便知这纸是扬州产上等官宣,这扬州纸原是东秦官用纸张,镇纸竟是昆仑玉,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笔是蒙恬狼毫笔。

她只消这么一眼,心头顿生疑惑。

区区一个襄城城关外的诗社,竟然拿来招待用的笔墨纸砚都如此大方,要知道即便是一些官人宅邸里,这扬州纸、昆仑玉、松烟墨、蒙恬笔,都是私用都舍不得用的奢侈物。

夜九淡笑着接过青年递来的题纸,此时心中已大致猜到这清安诗堂的堂主应该不是寻常人物。

夜九打开命题,只见那纸张之上,只用颜体书着两个字,上面一个“名”字,下面一个“文”字。

二字看似毫无关联,又有些关联,完全不知命题之人想要表达什么,也不知这二字是要出现在诗句之中,还是要贯穿于诗句的大意之中。

夜九将题纸放到一旁,微皱起眉头。

青年笑道:“小公子,时间为一炷香,在下候着您的佳作。”

夜九怀里的夜漓跳到书桌上,看着题纸上的两个黑字,撑着胖脸。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了推它,“漓漓,让让吧。”

夜漓屁股一挪,正要发作,只见夜九已提笔落墨——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她写完时,身后身旁已站了数人,那些人高念出声,连连称绝。

引她进来的青年也连着看了两遍后,面露欣喜与惊奇,他拿开镇纸,将夜九写好的诗拿到前面主书案前一个看着六十多岁的先生面前。

那先生姓贾,是这个清安书院的先生,因诗堂里办了诗会于是过来坐堂。

“先生您看看。”青年欣喜地说道。

其实贾先生早就听到那些学子和书生们念出来,只是眼中惊奇不过转瞬即逝。

贾先生挥了挥手,低哑的声音说道,“取一两银子打发了吧。”

那青年拿着纸张一头雾水,悻悻地望向夜九那方,见夜九没留意他们这方,暗吁一口气,他以为隔得太远夜九听不到。

夜九也想自己没听到,只可惜她耳力太好……

夜九就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只等那青年过来,笑着对她说道:“贾先生很满意,命我取了一两银子给小公子,诗就留下了。”

他将用红绸包着的一两银子递给夜九,而后再道,“我让人带小公子去前堂喝茶。”

夜九接过银子,笑了笑,“不必麻烦您了,在下是路过襄城的赶路人,随意逛逛便要走了。”

青年闻言,笑道,“赶路要紧,如此就不留你了。”

客套的话说多了,往往会觉得心中疲惫,青年就是如此,他看着夜九的背影,手中拿着夜九的诗,摇摇头。他不解,明知堂主开诗会纳贤才,贾先生为何不引荐这少年去见堂主,是不喜这少年的诗,还是不喜这少年的人?

而他不知,这对于夜九来说是极好的,干脆、又不啰嗦,她做事不喜拖泥带水,本来就只是为了一两银子而已。

等夜九走出那清安诗堂,夜漓憋了好半晌的一口气才吐出来,“那老人说:取一两银子打发了吧。”

夜漓学着那贾先生的语气,像模像样地说道。

夜九笑了笑,“我知道。”

“你这都不生气,还真是好脾气,我以为有点墨水的人都是狷狎货呢。”夜漓挑起一点蛾眉,继续煽风点火。

夜九再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如果我是那老先生,换个人来写这首诗,我也会拿一两银子打发他。”

夜漓闻言,气鼓鼓地不说,还不能理解这女人的思维,压根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才可能错过了一个晚上的好住房,好热水,好伙食……甚至那个堂主若看得起你还可能给你一匹马!”夜漓眉头一松,恹恹道,“甚至五百个大饼……”

“……”夜九一阵无语,半天才道,“漓漓,你可真是能白日做梦……”这点她承认,她彻底被漓漓打败了!

夜漓一派天真的望着她,“我不懂那老人为什么不喜欢你,我就很喜欢你写的诗啊,我看刚才那个厢房里,他们都很喜欢啊,可转头那个老人就要打发你,我现在只觉得人真是复杂。虽然我很难过可能没有床睡了……但是我更难过那个老人看不上你的诗,出来的时候,那些人都在笑你,我真想咬死他们。”

只见夜九一抿唇,淡道:“那老先生不喜欢,在情理之中。已逾花甲之年,深谙程朱理学、中庸之道精义,岂会喜欢这般锋芒外露之人。说来我极少做锋芒毕露之举,今日所作这一首诗,已超乎我的性情了。”

夜漓听地很认真,自然也听懂了,可仍然皱着眉头,它看着夜九良久,突然吼道:“不对,我倒是觉得那句‘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才是我在溪边初见你时,那般飞扬神采的真实写照。那时的主人,多么自信,就像天地在握,乾坤在胸。”

夜漓不知,它的话,重重地击打在夜九的心上,只见她仰头看了一眼天际,她很想说。

——那时飞扬神采将我年少埋骨,你初见我时,那是我张扬年少消散时的余温……

可是,她一字未说,而是低头揉着夜漓的脸,凤目淡漠、慵懒,“漓漓,去襄城喽,有了一两银子看看能不能买匹马。”

夜漓看着她,只觉眼中涩涩,它真不懂,一个将军,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人,为何会愿意过为生计发愁的苦日子。

第三十二章 朱权借马

进入襄城是一天后的清晨。

夜九和夜漓昨夜在襄城外的一个破草棚里胡乱过了一夜。

夜九打算怎么样都要搞到一匹马,就算一两银子买不起马,弄头骡子也成!

只因夜漓实在是太重了。

颇费了一番力气进入襄城,夜九想先去打听一下襄城马市在哪里。

这会儿清晨的街道上,人逐渐多了起来,夜漓刚睡醒,从夜九的包袱里爬了出来,襄城的街肆,熙熙攘攘,它耳朵尖立刻听到有百姓再说,哪里哪里发大饼。

“主人,他们在说哪里在发大饼,你快去问问!”夜漓爬上她的头,扒拉着她的长头发。

本来她一头极长的发就惹人注意,这会儿这胖猫还爬上她的头扒拉她的头发。

夜九心下一烦,将它从头上取下来,“是想别人把你当怪物抓去了?”

“……”夜漓撇嘴,圆溜溜的眼睛怒瞪着她。

夜九自然是听到百姓在说哪里在发大饼,才竖着耳朵听,就被夜漓打断了。

她抱着夜漓跟在那些百姓后面走,很快她就看到发饼的地方。

夜漓一闻到饼香味,瞬间来了精神,它在夜九怀中挣扎。

这胖猫劲道变猛了,夜九有点招架不住,瞬间撒手让它去了。

夜漓跟着百姓们排队,夜九摇摇头跟了上去。

排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这才搞清楚是襄城这边知府大人的家眷架得棚摆的饼摊。

“沨夫人人美心又善,这发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我们襄城百姓的福气啊。”领到饼的百姓无不夸赞沨知府家的夫人。

终于轮到夜漓了,那沨知府家的丫鬟将饼装好,却见饼摊下站着一只猫,一皱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夜九笑道,“多谢了,给我吧。”

梳着百合髻的小丫鬟一抬眼,被夜九这一笑,弄得有些恍惚,红着脸将手中的三块大饼递给夜九。

夜九再鞠躬一礼,道了声多谢。

夜漓不满爪子扒拉着那饼摊子,又对那小丫鬟猫爪合十作揖。

一时见到的人都笑了。

“这胖猫精的跟猴似的,哈哈。”

连饼摊前的沨府丫鬟都忍不住笑意,见它长得胖墩墩的,着实可爱,便递了一块饼给它。

夜漓一喜,接过饼。

害怕旁人看出些什么,或者夜漓再做出些什么轰动的事来……夜九赶紧将它抱在怀中。

夜九和夜漓刚走开,长街旁一辆马车停下,少年马奴挑开车帘,谄媚地笑道:“请夫人下车。”

从马车里头伸出一只莹白圆润的手来,搭在那马奴手上。

夜九一驻足,再度看到昨日官道上,那张惊鸿一瞥的容颜。

那女子面似银盘,杏眼盈波带着七分桀骜,唇若红梅之开,一身淡紫色衣裙,包裹住她微显丰盈的娇躯。

是那个女人。

虽然夜九,至今未曾想起这女人是盛京哪家大人家的小姐,但依照当年琼林宴上的情形来看,可知这女人性子要强且有几分目中无人,身份自然不低。

夜九没有再多看,抱着夜漓离开了。

在一个小巷子里,夜漓大口大口啃着饼,夜九一边吃饼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若有所思。那紫衣女子,昔日是东秦盛京大户小姐,今日是炎国知府夫人,朝代的更迭丝毫不曾影响到她的家门荣辱啊。

这大概就是铁打的官宦世家吧……

夜九莞尔一笑,低着头掂了掂她的钱袋。

刚才她去找人把那一两银子换成了半两的银籽儿和五百文铜钱,这样方便她路上用。

等夜漓吃饱了,猫爪子抚了抚肚子,望向夜九道,“主人,接下来去哪啊。”

“去找马市。”她淡道。

*

夜九没有想到在襄城的马市,会再度遇见朱权,然而这次遇见朱权,只有他一人,他那个同门丹使不在身旁。

在泠城遇到,又在襄城遇到,夜九算是看出来了,朱权也是想南下。

搞得不好或许是同路,要去柳城。

夜九趁着朱权没有转过头来看她,想猫着身子离开。

朱权一转身就看到扭头想走的夜九。

“啊!小兄弟。”朱权唤了她一声。

“……”夜九想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哪知朱权追上她的步伐。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兄弟。”

那声音和煦,不用猜测也知这人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

夜九尴尬地转身,“兄弟,你好啊。”

“真是巧……”朱权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夜九肩上的灵狸身上,眉头一皱。

这不过才几日,这灵体竟然修出兽体来了!

灵狸见朱权看它,揉了揉胖脸,若不是知道夜九和这人认识,它一定会回他一句:看什么看,大爷我有这么好看吗!

朱权见这狸猫可爱又绵软,眼神慵懒中带着几分睿智,不觉有什么凶恶之处,于是也不提此事了。

朱权朝夜九抱拳道,“在下朱权,和小兄弟遇见多次也是有缘,敢问小兄弟名姓?”

“免贵姓夜。”

朱权愣了一下,倒是乐了,笑道,“我没问你贵姓啊。”

夜九勾唇一笑,“我姓夜,叫我……阿夜就好。”

她都为自己编的小名震了一下,只觉得这“阿夜”二字无比的熟悉。

甚至生出一种比夜九二字更熟悉的错觉。

就像是某种隔着无数时空的眷恋与叹息。

见夜九面色虽冷漠,却为人爽朗,朱权笑了笑,“阿夜?你是要南去吗?”

听闻他唤她阿夜,只觉心头百感交集,她微怔之中点点头。

“我正好要去南边。”男子羞赧一笑,却也一派大度,俨然一副想要与她同行的样子。

夜九微抿唇。

朱权见她不说话,突然一笑,“朱桉要留在襄城等师姐,我正好有两匹马,阿夜跟我一起吧。”

这下连灵狸夜漓都竖起了耳朵,这男子不光长得精神,而且还极会“攻心”呢,知道它的穷酸主人没钱买马。

夜九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当即点头道,“那麻烦朱兄了。”

她确实窘迫,还和人客套什么啊。她当然还有自己小小的私心,她还是想了解一下当年扬州四子的情况。

不知道朱权能不能无意间透露给她一些。

她父母、师尊俱已不在,如今她还能关心的少时朋友之中,也只有扬州四子了。

朱权很快将喂饱的马牵过来,若是没遇上阿夜,他此刻也在路上了。

朱权将那马缰和马鞭都递给她。

他笑道,“你试试,这马还算温驯。”

夜九骑上马,走了几步,这马儿果然温驯,不颠不闹。

朱权见状勾唇一笑,随即也翻身骑上马。

夜九去城门口找卖饼的大爷买了一大堆饼路上吃,又买了三个已蓄满的水囊。

第三十三章 冥玺异动

这日是中元,传言中的鬼节。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等到天黑的时候夜道上几乎没有人了。

雨下得有点大了,他二人停下,将斗笠和蓑衣拿出来穿上了。

朱权看了眼远方,“前面一时半会也没有客栈,我们再继续走走,看有没有草堂或者破庙之类。”

“嗯。”夜九点点头。

等天已全黑了,雨也下得小了不少。

只是一路走到现在,他们没看到什么草堂或者破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

狸猫睡了一觉从包袱里钻出来,又爬上夜九的肩膀。

夜漓还未完全从睡意中清醒,它浅浅淡淡念经般的喵呜声传来,夜九竟然笑了。

在经历过人生至苦,走向寂寞与寥落时,她有一只猫陪着她,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她习惯了夜漓的“念经”声。

就如孩提时看见叶家的炊烟,就知是母亲和祖母在做饭。

再如成长为少年之后,听到晨起时挥剑的声音,就知是师尊带着一帮弟子在练剑。

就在这时,西南边的天际里闪过一道流光,因为这夜很黑,流光闪过天际才会显得格外的明亮。

接着大地震颤了数下,夜漓都惊呼出声:“怎么回事?”

因为大地颤动,夜九一勒马缰,奔马顿时止步停下。

这时朱权也勒缰止马,他望向夜漓,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夜漓皱着眉头顺着朱权灼热的目光望去,吼道:“看什么看,本大爷会说话很稀奇吗?”

“……”

夜九一掌轻轻拍了拍夜漓的脑袋,“闭嘴……”

朱权尴尬地笑了笑,心知这狸猫是灵物,会说话也不稀奇,只是他到底是吃惊的,毕竟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夜漓一路吃了睡睡了吃,表现的和普通的猫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大地又震颤了数下,马一惊险些将他们耸动下地。

夜九翻身跳下马,朱权亦然。

大地的震动持续了一刻多钟,甚至也是一刻钟后东南方向的光亮才逐渐消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

但是因为今天是中元夜,一切都显得十分诡异。

朱权到底是大男人,他平复好心情道:“我们再往前面走走吧。”

人在赶路的时候,总觉得前面会安全很多,总觉得只要离开就不会有危险。

夜九点点头,二人再度上马离去。

穿过一片林子,他们看到一条河流,沿着河流一直往南走,再走了一会儿觉得这四周光亮了许多。

他们看到了河灯。

很多很多的河灯。

应该是才放不久的河灯。

可是周围没有人影,不知道是谁放的河灯。

“看到没有!”夜漓大叫道。

夜九顺着夜漓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灯上,每一个河灯上都有影子在晃动,是人影,也是画面,就像是会动的画作一样。

“那是什么?”夜九低声问道。

“是凡人写下的文字,那些文字应该是对故人的思念,记录了最美好的场景片段,这些河灯能将那些思念传递给故去的人,这些影子都是幻象。”夜漓解释道,虽然它也是猜测,但是**不离十了。

“你看,那些都是最美好的画面呢!”

有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影子,有一个女人在油灯下缝衣服的影子,还有孩童们在绿草茵茵的原野上放风筝的影子……

每一个河灯承载着一片记忆的灵魂,带着这些小小的灵魂游向东南方向河流的尽头。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河灯有的熄灭了,有的打翻后沉下河水又浮起……

“别看了。”夜漓撑着胖脸,“我倒是一路都在想刚才的异动,好奇怪,一点也不像地震。”

夜漓这么一说,朱权也望了过来。

“怎么说?”朱权出声问道。

“我当年还在九台山的时候,听山上的老和尚说过,若是大地震动,不是地震就是有妖魔鬼神苏醒,若不是这类人物苏醒,就是有神兵利器现世。我感觉**不离十了……”

事实上当朱权认真听完,狸猫所讲和他心里所想也无太大差别。

反常即为妖。

而且这种地震,及天空有异象的场景,五月的时候就发生过。

接着他们就收到了乾城被屠城,乾城上空万缕亡魂经久不散的消息。

最近这种异象太多,让他心中隐隐不安,有一种华胥大陆将要大乱的错觉。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西南方向,某处大界之中,昏沉压抑的境地内,幽暗的玄关之中,那里山石震颤,境地崩坼,忘川之水漫过境地。

一个一身素白的女人从某一处出现,站在那境地山石之上,看着水流冲破山石和土地。

这时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跟着她走来。

男人突然出现吓了女人一讶,她微惊愕道:“你不是说闭关一直到重阳日吗?”

“我在关中感到有数次异动,便出来了。”

男人沉沉地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不知。”那女子清冷美丽的面上,眉头紧紧皱起。连淮安都坐不住了,这就不是一般的异动了。

她偏头望向身旁俊逸的男子,轻叹道,“淮安,忘川河水翻滚,天地崩坼,是不祥之兆,这天下恐要大乱了。”

名唤淮安的男子望向女子,“主人去凡尘历劫已逾二十四年,冥道无主,鬼道枝节横生……冥玺无踪,这天下,其实早已大乱……”

男子一字一句就像敲打在女子心头的石锤。

是。

天下早已大乱了。

鬼门幽闭只留一道细缝,天下鬼魂多数无以入轮回。

百鬼无惧,鬼道修士堕落,天下大乱、至冥界起。

淮安神情更为严肃,他望向女子,“想来,我闭关才半年不到。”

女子微微咬唇,望向淮安,“乾城一城百姓被tu shā,万缕亡魂变成孤魂野鬼,地狱无门,淮安……你说若尊者再不醒来,天下将会乱成什么样子?”

水月清口中的尊者就是淮安的主人。

听闻,淮安脸上的神情突然一凛,想到某处,他突然说道:“水月清,我要去一趟幽冥殿,这里先交给你了。”

淮安脚下生风,快步离去。

幽冥殿,正是淮安的主人——冥界幽冥尊者沉睡的地方。

*

夜九、朱权看着向西南方流淌的河水,心中都百感交集。

朱权突然问道:“你可知乾城被屠一事。”

夜九蓦然望向他,心知朱权寡言,并不是喜欢找人说话的那类人,一定是憋在心底很久了才忍不住问出口吧。

夜九默然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乾城被屠城时,大地也曾震动,天空也曾火光漫天……”朱权淡淡道。

朱权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南边有城池又惨遭此毒手了。

懂了朱权的意思,知他也是心系天下的男儿,夜九安慰道:“别担心,大炎屠乾城是杀一儆百,只是想让东秦人引以为戒,这种丧尽天良之事,大炎国君若再来第二次,百姓势必生出恐慌,东秦遗民会揭竿而起,稍微有头脑的君主都不敢再来一次屠城……我想并不是屠城之危。”

夜九一番解释,朱权顿时心中透亮。

“阿夜说的没错……”朱权睿智的眼望及东南天际,神色复杂。

若不是屠城之危,便是妖物在作祟了。

夜九目光渐柔,褪去森寒,淡道,“朱兄别多想,我们继续赶路吧。”

夜九虽这么安慰朱权,但她余光瞥了一眼西南方向,心中到底是不安的,她自从乾城出来之后,还少有如此警觉和不安的时候。

第三十四章 村民失踪

一连赶了大半个月路,除了在沿途的客栈里补给水和干粮,再喂喂马,夜九他们也再没有停歇过。

他们一路南下,只想早一日至柳城。

这日傍晚的时候他们走在官道上,不时有路过的村民看向他们,神情略带怪异。

再走了一里路,遇到个樵夫,那樵夫对他们说道,“你们快点找客栈住下吧,前面就有客栈,这几日这附近不太平,总有人失踪。”

樵夫好心的对他们说完就挑着柴向小路走去。

朱权看着夜九:“我们去找客栈吧。”

夜九点点头。

天大黑的时候,夜九终于看到了客栈。

身上的钱不多了,她本来是想去柳城后再动的,但要住店,这住乡野客栈的钱她自然不会让朱权来出。

不贵,也就五十文钱。

夜九数了五十文给客栈老板。

这一路,朱权也摸清楚了阿夜的性子,两人各自付各自的房钱,他不插手她的事,买水买干粮也不曾插手过。

朱权提了热水就去房里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夜里没再出来过。

倒是夜九因为夜漓吵着要吃东西,就出房下楼了。

客栈老板年纪不大,夜九猜他至多二十来岁,个子和她差不多,长得不算英俊,但也秀气。

不像是乡野之人,因为他肤色不黑,清清秀秀的肤色。

这是阮沧见过的最奇怪的客人。

她自己啃馒头,却将一碟小鱼干放在她的猫面前。

而那只猫一点都不客套,扒拉着一碟鱼干,嘴没闲过……

夜漓被一碟鱼干打开了新世界。

太他娘的好吃了!

这鱼干有三种口味的,辣味的、还有又麻又咸的,还有甜咸皆有的怪味的。

白活了一千年,还不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它进客栈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客栈的院子里,挂满了鱼干,那香味让它无法思考,所以夜九一安置好,它就吵着要吃饭。

阮沧撑着下巴看着夜漓,瞧瞧,他做的鱼干这猫爱吃极了,馋的就和他那贪嘴的小侄女似的。

夜漓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朝他射过来,它警惕地抬起头望过去。

原来是客栈老板,他看它作甚?

它知道它很可爱,可是能不能别这么看着它?

这样让它心里毛毛的。

夜九吃了没一会,只见客栈外跑来几个人。

“阮掌柜!不好了,你侄女丢了!”

“快跟我们几个走一趟吧,你妹夫不在村,你妹子一直哭,我们没法找她问话!您还是去看看吧!”

夜九闻言望过去。

只见那阮掌柜虽然震在当场,却没有显出特别吃惊惶恐的样子。

他沉着眉目,拿了件禙子正要跟着那群人走。

夜九见状,也跟着出去了。

“小兄弟?”阮沧惊愕地望向她。

“我也跟着掌柜的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夜九淡淡一笑。

夜漓看到夜九跟着那客栈老板出去了,气鼓鼓的塞下最后几条美味的鱼干,鼓着嘴巴低声骂道:“多管闲事。”

夜九可不是多管闲事,只是觉得这客栈老板沉稳从容。

她素来对这类人有眼缘。

因为这一类人能让她想起她的师尊。

夜九走了几步,只觉得肩上猛地一沉,不用偏头瞧,就知道那胖猫跟来了。

夜九轻声道:“别把油嘴挨着我。”

夜九声音很轻,阮沧没听清,确实下意识地朝夜九看了一眼。

只见那胖猫,将它的嘴往夜九头发上蹭了蹭……

夜九身体一僵,如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

胖猫竟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阮沧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时前头那几个举着火把的大汉回过头来望向阮沧,“阮掌柜!您走快点吧,这大晚上的,你就不怕你侄女被狼崽子叼起走了吗?!真是急死人了!”

阮沧面上一热,也不管那胖猫如何了,加快脚步跟上大汉们。

夜九也跟了上去。

只听阮沧问道:“在哪里丢的。”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午的时候你妹子说那孩子要去摘果子,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么晚了,你妹夫又不在村里,到天黑的时候村长才知道这事,村长派我们几个来喊你去村里。”

阮沧一听这才急了,“还回村做什么?都跟我去那果林里找人!”

第三十五章 鬼丞屠村

那果林离村落不过两里路,不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两里路算是很长的一段路了,阮沧那侄女也不过才五岁大点。

按理村子里五岁大的孩子也没少在外面野,所以天黑时才发现丢了,实属在意料之外。

“大丫那丫头很乖的,每天都按时回家,这事以前从没发生过。”阮沧对夜九解释道。

在林子里找了半天,几个大汉口都喊渴了。

夜九陡然想起在来客栈的路上,那个樵夫说的,最近不太平,总有人失踪。

虽然遇到樵夫那地方,离这里有十几里路。

夜漓也想到了那个樵夫,它低声在夜九耳边说道:“如果那樵夫说的是真的,那这实在太蹊跷了。但凡有人失踪较多的地方,不是有什么刚苏醒的猛兽,就是有妖魔作祟了吧。”

夜九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们将整个果林都找过了,这里长满了山梨树,果子很好采摘,按理下午那丫头就该回家了。

这时突然一个男人大叫道:“有火光!”

阮沧顿时朝那处望去,他眉头一皱,“是村子的方向!”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大汉也顿时反应过来!

那确实是村子的方向啊!

这一来几个大汉彻底慌了,都往村子的方向跑。

阮沧也微有些慌了,顾不上找侄女了,跟着一群人往村子的方向跑。

夜漓看着那火光,心里微敢不妙。

夜九一边跟着阮沧的脚步,一边问夜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那火光……”

夜漓皱着小蛾眉低声问道:“你看到了吗?那火光里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鉴于夜九能看到灵力,它倒是希望夜九能看到。

夜九睁着眼,定睛看了看。

“我没看到这火光里有灵力。”她如实道。

夜漓揉了揉胖脸,“可我觉得这火,颜色诡异,一般的大火哪是这种暗沉的红色,罢了,先不说了,你快点跟上去,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一路小跑,朝着村庄而去。

那大火在蔓延,一直燃烧着,风一吹散发出的浓烈焦炭味迎面而来。

在靠近村庄几百米的地方,大汉们在咆哮,疯狂的咆哮。

而那里站着一个女人,她一身红衣在火光之中显得鬼魅无比。

夜九目力一般,隔得太远看不清女人的脸。

“别上前了,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夜九嘶吼道,猛地拉住阮沧,因为她离阮沧最近,所以只能拉住阮沧。

这时那几个大汉举着火把就想朝那女人冲过去。

这时,那女人袖子一拂,几个大汉就吐血倒地,他们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后,彻底没气了。

“我要杀了她!我要去救我妹妹!”阮沧睚眦俱裂,几乎要冲上前去,夜九抓住他,并拖着他后退。

“不要去,她可能不是人。”夜九低声劝阻,拉着阮沧的手臂,想要转身就跑。

可阮沧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推开她。

夜九惊愕地抬起眼眸,她看到阮沧布满血丝的眼。

于阮沧而言这是一村人的性命,包括他的妹妹和侄女!

他已经清楚了,这个人,这个红衣女人她是屠戮满村,杀害他妹妹和侄女的凶手。

叫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想杀人,想报仇!

阮沧竟然挣脱开夜九,朝着那红衣女人冲了过去。

“别!”夜九一惊,连夜漓也惊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夜漓飞向阮沧。

夜漓是死命咬住了这阮沧的衣摆。

它不喜欢多管闲事,救这人完全是看在那些好吃的小鱼干的面子上!

看到夜漓拽住了这客栈老板,夜九暗吁一口气的同时已将背上的万花取下。

她举着未拔出的万花正准备朝那女人挥去的时候,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闪至她的身前。

“阿夜!小心,快后退!”

朱权挡在她的身前,暗红色的道袍在风中飞舞着,他的朱雀剑已出鞘,剑上可见红色的丹修之灵!

“妖孽,你且说这村落里的村民是不是你屠戮的!”朱权剑指向那红衣女子。

这女子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她大笑起来,“不是老娘做的,是谁做的?你傻吗?老娘将他们一刀刀弄死了,再火烧了这里!”

朱权脸色一黯,眉目沉痛,“那就等着我为这一众村民报仇,替天行道了!”

“呵呵呵,我红绡子还怕你们这群蝼蚁?”女人大笑着,脸上的妆容有些掉粉,她袖子一扬,鬼道之灵朝他们几人震射而来。

朱权剑气抵御,但没撑足一会儿,瞬间被震飞数米。

第三十六章 都得死!

阮沧因为没有灵力护体,被震飞至数丈开外,晕倒在地!

而夜漓则是因为体态小,直接跌到阮沧身上晕了过去。

夜九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被震飞数米。

那女人红唇一扬,“今天就吃了你们助我突破神关!哈哈哈哈……”

朱权一听“神关”二字,心里暗叫不好,这女鬼……若是要突破神关,就该是鬼使之上的存在,不会是鬼丞一类吧?

红绡子朝着朱权走去,“哈哈哈哈,天送我一个丹玄,还真是弱,你我同一级别,你看你现在比我弱了多少……”

像医宗、武宗、玄宗、道宗一类修行等级划分是修、使、丞、玄、尊(君)。唯有鬼修一道特殊,他们没有玄关,但他们的丞关分为三关:下丞、中丞和上丞,统称为鬼丞,若是和丹玄同一级别,那此人应当是鬼上丞。

红绡子说着红衣袖子下凝聚起一股鬼道灵力,她大笑起来,“吃了三百条人魂,我已是鬼丞,再吃了你我想成为鬼道尊者不算难事了!哈哈哈……”

在红绡子扬手之际,夜九拔出她的万花剑,武道、书道之灵力在万花剑身上交错。

她的身影,在夜色之下,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你——”红绡子完全没有想到,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竟然能用剑伤到她的胳膊。

红绡子被伤之后,退了一丈远,这才认真打量起夜九来。

这个人!

她刚才是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丹玄身上,竟然没有看到!

这个人身上有灵力,各种灵力!

红绡子双目精光四射,她咧嘴大笑,“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吃了你一定能突破神关!”

修真之人都会有对灵物,强大的自觉。

红绡子认为夜九是灵物,那就一定是。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我必定能成鬼道之尊!哈哈哈!”

红绡子一头黑发飞散开来,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出现火焰状的密纹……

夜九心道不好,她沉住呼吸,将万花剑往胸前一横。她体内灵力无数,但能运用的只有她熟悉的书道、武道灵力,那什么九阳九阴之灵,虽充盈于她的身体,可她完全不会用啊。

“你们都得死!”红绡子的声音传来,如一张邪恶的网。

大地在震颤,风在呼啸,燃烧的村庄,火焰在飘摇。

夜九用她的所有力气为她的同伴们,挡住这一击,直至一口鲜血吐出。

“阿夜!”朱权大喊道,他此刻调整好气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夜九趴在地上,手捂着胸口,“鬼道到底怎么了……鬼修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这当然也是朱权急切地想知道的。

这一路南下遇到的两个鬼道,一个鬼使用鬼道之力吸食人类精魄,一个鬼丞竟然屠戮百姓村庄,还要吞食其他宗派的修者。

这是要让鬼道与天下人为敌吗?

夜九吐了一口又一口血。

“阿夜!”朱权挣扎着爬向夜九。

而那方,红绡子正朝着他二人走来。

“阿夜!你没事吧!”

死亡的危机就在背后,朱权急切地呼喊道。

“让我缓缓……给我一会儿缓缓就好……”夜九说着,又吐了一大口血。

在朱权从地上爬起,想扶她起来的时候。

夜九突然借助万花剑,站起来。

她目光森寒,看着一丈开外已朝他们走来的红绡子。

“我二人必须齐力……不然都得死……”

朱权捂着胸口,也随着夜九的目光望向红绡子。

是,阿夜说的没错,他们若是不撑下去,不击败这个女人,他们都得死。

可这女人实在太厉害了,双方实力悬殊。甚至朱权都不能理解,若这女人是鬼丞级别的,那和他是同一级别,那他们的实力为何会相差这么大?

“云泥之别……但不战不行。”夜九此刻已微微调整好气息,她握着剑的手在颤抖着。

那女人离他们更近了。

朱权一皱眉,屏气凛神。他将朱雀剑横在胸前,此刻他万不能大意了。

刚才他被震飞,确实是不料红绡子突然出手,而且出手迅猛。

朱权不再保留实力了,他将丹玄之气聚集,又取出八卦盘。

与药道不同的是,丹道加入了玄道的修行方式。

炼丹本来是道与药的结合。

朱权心想着,若他能抵御这鬼丞的袭击,为夜九争取到调整气息的时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如此一来他们能撑得更久一点。

红绡子的广袖飞舞着,无比强大的鬼道之灵朝着朱权袭来。

还伴随着一阵鬼哭狼嚎的狂风,四周尘土飞扬。

朱权的八卦盘上的丹灵幻化成一只朱雀鸟,飞速的朝那鬼道之灵袭击而去。

两股灵力在天空中碰撞,炸裂开来!

红绡子浑身一震,竟然捂着胸口,吞咽了一口唾沫星子。

正这时趴在阮沧背上的夜漓也昏沉沉地醒来。

夜漓看到昏迷的阮沧,爪子探向他的鼻息,“我去,还好没死。”

它还等着他将小鱼干的做法告诉它呢!

它又扭头望向,正在激战的朱权和夜九。

再看向那个红衣女人。

夜漓这下看清楚了,这女人压根不是什么鬼怪,是个修鬼道的人,而且修为还很有点厉害!

夜漓目不转睛地看着,只想快点找出这鬼修的破绽。

毕竟这他们这一行人中,只有他是修炼过千年的……

夜漓撑着下巴,皱着小蛾眉。

“我怎么不知道现在的鬼修,都干起坏事来了!食人灵、屠人满村,这太过分了吧!”

这时,夜九提起万花剑,趁着朱权应对红绡子的空挡,她运气腾地而起。

既然实力悬殊,不若背水一战。

“想用剑道来击垮我?呵呵呵,自不量力!”红绡子一拂袖,将夜九再度击飞。

红绡子看着被她挥开三丈远的夜九,大笑道,“不怕告诉你,在修鬼道之前,老娘修了二十多年的武道,你拿武道那些东西来对付我,只不过是我吃剩下的!嚼烂了再吐出来的东西!”

红绡子一眼就能看出夜九的武道修为不过是在武修和武使之间。

呵!入门级别而已!

“别自不量力了!安心让老娘吃了你,或者吸干你的灵力……”

说到这里红绡子都愣了一下,这个少年身上明明有那么强大的灵力,为什么释放出来的,就这个水平?

第三十七章 剑招取胜

似乎是想到了夜九可能不会动用体内强大的灵力,红绡子得意地勾起唇。

如此“尤物”,竟然被她遇上了,若不是嫌弃这少年灰头土脸,长相一般……她还真想和他一夜露水,用双修的方式吸食他的灵力!

红绡子红唇一勾,连发两掌。

夜九被这人连震了两掌,几乎是五脏六腑都震颤了数下,她强忍住的那口内修憋不住了,一口血喷出来之后,腹中鲜血往喉头直冒,汩汩的外流。

“哈哈哈,我鬼道之灵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羡慕,曾经我也是修武道的,可惜,武道实在是太弱了……”

红绡子朝着夜九缓步走去,直至在离夜九数十米远的距离,她那一双上扬的狐狸眼一眯,她红色大袖中的手掌心,鬼修之灵已蓄满。

正这时她感受到背后一股剑气袭来。

是朱权从红绡子的背部御剑而来!

红绡子一惊,狠戾的目光望向朱权,手上蓄力好的那股鬼道之灵,一掌打向他,“你找死!”

朱权因御剑而来,早有准备,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被一掌震开。

他的丹修之灵剑气抵御了一会儿后,才被震出一丈开外。

红绡子几次蓄力,虽然她那几掌看似出的轻飘,但鬼道之灵最耗损元神。

她闷哼了一声,已逐渐感受到,元神耗损有点大了。

夜九目力一般,但她屏气凛神之间,似乎是听到那女人的一声闷哼。

红绡子朝着朱权走去,朱权与夜九相比,她自然是觉得对付丹玄比较重要。

她大手一扬,忍着疼痛,使出十成的灵力。

那股灵力之迅猛,在朱权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吸了过去。

“呵呵呵,丹玄?”她红唇一扬,“还挺俊的。”

朱权睁大了眼望着这个丑陋狰狞的女人。

看到朱权眼里的愤怒,红绡子伸出一手,在朱权脸上虚拂了一下。

“你这模样比那些徒有美貌的小白脸俊俏多了……冷硬又深刻的长相,你一看就是那种很沉稳的男人,我很喜欢……”红绡子伸出舌舔了舔嘴唇。

朱权忍住心中那股恶心感,他道袍中的手上丹玄之灵已逐渐蓄起。

就在红绡子迷恋地凝视着朱权的时候,朱权一掌袭击向红绡子的胸口。

红绡子吃痛,松开朱权,大吼一声“贱人”。

随即朱权被震开数丈!

这时!

夜九森寒的凤目一眯,她强忍住五脏六腑的酸痛感,提起万花剑。

步履生风,舞剑而起。

青灰色的衣衫在风中飞扬着。

耳听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声——红绡子没功夫多看朱权,只能转身抵御夜九。

她的鬼道之灵一掌接着一掌。

夜九的万花,如杏花飞雨,似东流激水。

她几乎是步步紧逼,不让那红绡子有喘息的机会!

因为她知道,对于鬼道这种招路特别快的,只能以快制快。

朱权在被震开数丈远后,吐出一口鲜血,运气时分神来看夜九,只见她的剑招迅猛,如风似电。

那红绡子在以鬼道之灵抵御的时候,不错眼地看着夜九的剑招,竟然看不出半点门路来。

“这什么剑法?”红绡子在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快招时,出声问道。

夜九抿唇,将书道武道之气融入剑身,蓄力朝红绡子击去的同时不停的变幻着新的剑招。

跟着景王习武三年,她所阅之剑谱不下数百册。

既然这红绡子精通武道,那以武道之灵,内修灵力无法取胜,她不若用剑招取胜!

其实这些剑招都是她东拼西凑的,所谓的皮毛而已。

夜漓跳着大叫起来,小短腿在阮沧的背上乱踩,“主人好聪明!那女人说她懂武道,主人则用不用武道内修,改用书道内修,加上凌乱而纷呈的剑招,这样那女鬼修什么招路都看不出来,她压根不会猜到主人下一刻要怎么出手!”

红绡子看着夜九舞剑,都快要眼花了,她一掌一掌的打过去,一步一步后退。

夜九动作迅猛,集中精神躲避红绡子的鬼掌的同时,将书道之灵赋予万花,剑气朝着红绡子扫过去!

红绡子接了夜九八十来招后,心里暗叫不妙。

这时候朱权趁机再拿出八卦盘,八卦盘上的朱雀丹灵振翅欲飞,这时他御起朱雀剑,朝红绡子飞去!

“啾”的一声鸟鸣,那朱雀之灵朝着红绡子的背后撞去!

也正是这时,夜九余光瞥见红绡子身后的朱权,她几乎使出浑身之力,她的剑招变得异常凌厉。

快、狠。

直至她抓准时机,万花剑朝红绡子的胸膛刺去!

“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痛的哀嚎声传来。

红绡子腹背受敌,朱雀之灵撞击她的脏腑,夜九的万花剑直击她的心脏!

“啊——”

红绡子大吼一身,她的绯色大袖,还有齐胸襦裙炸裂开来。

破布,碎裂成一片一片!

鬼道之灵扩散,红绡子四周的气息扩散,犹如强劲的风——

朱权被震开。

夜九也在空中飘摇一阵后被强劲之力震开。

四周尘土飞扬,沙子迷了眼,再等他们睁开眼的时候。

整个空地上,哪里还有红绡子的身影!

在狂沙之中,夜漓奔跑来,“她往南跑了!应该是柳城的方向!”

柳城是三界修真者集聚之地,是传言中鬼修必去之地。

朱权捂着胸口,吐了口血后,走过来说道,“谨防此鬼丞再作乱,我们得跟上她。”

夜九咬牙爬起来,那双凤眼无比幽深,“我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要弄死她,竟然还是让她跑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哎!她好歹一个鬼丞级别的,你们能把她打跑都不错了!要追她肯定追不上了,不过她要恢复元气也得半年,半年内估计不会再出来作乱了。”夜漓蹲在夜九面前,仰头望着她,“主人,你没什么大问题吧?”

夜漓这一问,夜九只觉得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了!

“呜,疼死我了。”夜九手上万花剑一松,仰头倒在地上。

“!”夜漓一吓,毛发都竖起来了,它趴到夜九胸口处,大叫道,“卧槽,主人你别吓我啊!呜呜呜,主人你别死啊主人!”

夜漓的小猫爪捶着夜九的胸口,“呜呜呜……主人主人!”

第三十八章 被当坏人

朱权也吓了一跳,立即蹲下身去探夜九的鼻息,最终长吁一口气,“没事,你别担心。”

这时夜漓才止住了哭声,小猫爪拍了拍夜九的脸颊,“她若不醒,我们怎么回去?”夜漓的大眼望着朱权。

朱权笑道:“交给我。”

阮沧其实在夜九和朱权蓄力做最后一击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此刻的阮沧呆呆地坐在土地上。

他知道那个tu shā满村的罪魁祸首已经跑了。

他尤似经历一场梦境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只会说话的猫,还有两个来历不明却为了杀死那个坏女人给村里人报仇的少年。

夜漓突然看到坐在地上的阮沧,惊得捂住嘴巴,而后看向朱权,仿佛在说:那客栈老板不会当我是妖怪,要解决我吧。

朱权没有回答它,而是朝阮沧走去,“阮老板没事吧?敢问这附近又没有大夫,我兄弟受伤了……”

阮沧沉默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先回客栈,我立刻去请大夫。”

事实上他们三个都是,一身的伤。

阮沧面上强忍悲痛,他不想看被火烧成灰烬的村庄,快步走上前去帮朱权扶起夜九,可在离开时,仍不忍回头。

这一回头,阮沧再度晕了过去。

“呜呜呜……我去,疼死老子了。”夜漓被突然倒下的阮沧压得嗷嗷乱叫。

朱权又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看到夜漓疼得嗷嗷叫,朱权也心疼无比。

夜漓舔了舔毛发,摇摇头,只是大眼里还有些泪汪汪的,“没事了,走吧。”

朱权拖着夜九和阮沧没走几步,夜九吐了一口血后醒来了。

“还好你醒了!”

“没事……”夜九脑袋嗡嗡的,她看到昏过去的阮沧,淡道,“他没事吧?”

朱权摇摇头,“他没事,我们快回客栈吧。”他知道此后有很多事要处理,不光是那个鬼丞的踪迹,还有被鬼丞屠戮的满村人的后事……

回客栈后,阮沧店里唯一一个打杂的伙计冲过来,“掌柜怎么了?”

“说来话长!你快去喊个大夫去吧!”夜九捂着胸口说道。

伙计被他们一身是血,还有阮老板昏过去后苍白的脸色吓到了。

“我,我这就去前面村找大夫去!你帮我照顾下掌柜!”

伙计没走多久,附近就赶来了几个猎户。

那四个猎户是刚从被屠的村庄那里过来,看到村子里的惨状后,是跑着来这里了。

“阮掌柜!阮掌柜!”几个猎户冲进来。

“阮掌柜,你们村里遭难了啊!快去看……”猎户一进店只看到店里的夜九还有朱权,还有被平放在两张并着的桌子上的阮沧。

四个猎户不明情况,以为夜九和朱权是坏人,二话不说,当即拔刀!

“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阮掌柜!”

“好啊!是你们两个屠了山包子村全村上下?!”

“兄弟们还等什么?为山包子村全村人报仇啊!”

炸毛的夜漓正想吼过去,却顾及闹出dà má烦,索性闭起嘴巴。

夜九一阵无语,那四个猎户已挥刀朝他们砍来!她心里正烦躁着,挥手就想将他们几个挥开。

朱权挡在夜九身前赶忙说道,“你别伤了他们!我来处理!”

“呀呀呀!”那首个举刀而来的大汉被朱权一抓一扭,夺走了刀,扔在一边。

次个举刀的,通通如此。

唰唰唰。

猎户手上的刀,都被朱权夺过,扔在了一边。

“……”

猎户没了刀又很齐心地取背上的弓箭,他们架着弓指向朱权。

朱权深刻的俊颜上,眉一凝,暗红的道袍大袖一拂,那些弓和箭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地。

猎户们一头雾水地看着朱权。

夜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几个猎人见弓箭也没了,又去找客栈里的椅子板凳。

其中一个机灵一点的猎户立刻说道,“不对啊,如果他是坏人,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朱权汗颜,心道: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好在还有个长脑子的……

“别管这些了,即便他们不是屠村的,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其中一个猎户拿起长凳就要向朱权挥过去。

这时候阮沧正好醒了,看到这一幕,本惨白的脸更显几分灰败与惊慌,他惊呼道,“这,这是作甚?”

那几个猎户见阮沧醒来了,忙抢着说道:“阮掌柜你没事吧!山包子村被屠了,这两个人……”

阮沧看向这几人,大致是明白了,他双目沉痛,几乎是咬牙道:“屠村的是一个女魔鬼,她杀光了村子里的所有人!而这两位小兄弟救了我的命!”

猎户们一听误会闹大了,有些尴尬地红着脸,对朱权和夜九道,“冒犯了两位小兄弟,实在是抱歉!”

“竟然是阮掌柜的救命恩人,那也是我们的恩人啊,我们这一方的猎户全是靠阮老板帮我们吧打到的猎物送到城里去,这些年也是有阮掌柜,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猎户说着眼眶红红的。

这时打杂的伙计领了一名大夫过来。

“掌柜的你可醒了,真是吓死我了。”伙计说着抹了抹眼睛,又忙请大夫上前去给他们问诊。

夜九捂着胸口站起来,“我无大碍,上楼去洗个澡,吃点药丸就行了。”

朱权拦住她,“那怎么行呢,多少还是要检查一下身体的。”

夜九摇摇头,似乎是为了故意岔开话题,她说道:“你可有多余的衣裳借我……”她身上这一身实在是太脏了。

朱权立刻被她转移了注意,他忙说道,“有,你等我拿给你。”

他才走了几步又回头,皱眉道:“你还是让大夫看看。”

夜九坚持地摇摇头,朝楼上走去,夜漓从凳子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

朱权无奈勾唇一笑,深刻的俊颜也柔和了许多,他跟上夜九的步伐。

他从房里取了一件云烟蓝的道袍,是绢麻材质,一看就是要银子才能买到的好衣裳。

夜九愣了一下,微咬着唇接下。

朱权见她的神情,笑了笑,“这是我前两年穿的,小了点因为布料好所以才放着了,那日收拾好带上路,也只是想拿来穿里面,现在给你穿正好。”

夜九点点头,低声道:“我去沐浴了。”

“沐浴完下来吃饭,伙计去准备了。”他笑着说完,转身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偷听谈话

次日,阮沧和四个猎户找了外村人来将山包子村里的人安葬。

朱权和夜九商量了一下,决定帮人帮到底,带着一帮外村人,安葬村民后再启程去柳城。

朱权在这里帮忙安葬村民的时候,已开始联系朱门弟子,他发了信号弹,也留了朱门暗号。

处理了近三天村民的事情,算是让他等了三天,可是这三天都没一个朱门弟子赶来。

五月末的时候朱权还在洞庭朱门,扬州四子之一的顾喜,专程只为给朱权带来了离白的消息。

顾喜说离家没落,离白一人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失踪了,失踪前唯独去见过他们的恩师林先生,顾喜特地去问过林先生,林先生说离白南下,可能想要去柳城。

顾喜有要急需北上,朱权便揽下了去南边寻离白之事。

若问离白何人?

他不光是扬州四子之一,他还是江左双绝之一。

当年扬州离白与江左叶九齐名,并称江左双绝。离白尤擅丹青,叶九以诗文见长。

当时扬州江左,若是在诗楼画阁这种地方提起离白、叶九,是鲜少有人不知的。

至于扬州四子,是在江左双绝之后出现的,按照年龄长幼为:朱权、顾喜、离白、叶九。

只是他们四人之中,离白与叶九成名最早。

朱权看了眼手中的八卦盘,这无论如何,柳城他是一定要去的。

但鬼丞之事也要向朱门禀报,所以他暂时决定等去了柳城寻离白之后再回一趟洞庭朱门。

*

次日清晨,阮沧在客栈为夜九、朱权送别,阮沧勉力地笑道:“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将客栈交给我亲戚打理,我就去柳城找你们,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夜九不知阮沧还有这样的决定,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微点头。

阮沧又将一大包小鱼干递给夜九,“小鱼干的做法我给你写在纸上了,你摸索一下到时候自己动手做。”

夜九一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阮沧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又不是什么不能外传的正经手艺,这附近的人都会的,只是你们是外乡人,觉得新鲜。”

他拍了拍夜九的肩膀,“去吧,夜九兄弟,一路顺风。”

夜九抱拳道,“好,你也珍重。”她到底觉得这话太单薄了,又添了一句,“我们在柳城等你。”

阮沧淡淡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一连几日的沉痛之后,他终于笑了。

夜九、朱权这类人是不会轻易许诺的,若是许诺,一定是走心的。

夜九抱着夜漓上马,朱权亦然。

南下柳城的路上,各路修者逐渐变多了,各路灵力灵气混合,在人群里都分不清他们所属的宗派了。

奇怪的是,一路见到的道修、武修、药修无数,朱权就是没看到他们朱门的人。

是夜,在柳城外八十里一处草堂外。

“赶了好几里路才找到的草堂,不想里面还有人……”夜漓疲惫地撑着胖脸说道。

朱权和夜九刚下马,就听草堂里传来说话声——

“最近大家都小心点,魔道和鬼道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在滋事,现在天下不太平了,大家都注意点,别被伤到了。”一个低沉地声音传来,听得出来这人大概三十岁左右。

“鬼道想自立,所以近年鬼道频频出事,可他们的鬼道之灵到底是强,我们这些修道之人,资质平平的压根打不过,这就算了,他们起初食人精魄,现在到处抓修者双修或者食用,这样实在是想让天下修者群起而攻之。”

只听一个声音再道:“生而为人,必然有私心,即便鬼道作乱,但是天下修者照样会乐此不疲地赶来柳城,一为玄石,二为冥玺。”

这两样传说中的神物,传言几百年前是在柳城失踪的。

只是除去鬼道以外的其他宗派,在乎的都是玄石,而鬼道之人在意的是能号令天下魂魄、阴兵的神器——冥玺。

《万神录》载:玄石磨粉成丹,能助飞升。

正因如此,柳城之地,除去鬼修外,其他宗派的修者也在此集聚。

“鬼修有好有坏,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一杆子打死一帮人。”那沉稳的声音再道,“但是我们现在一路上遇到的鬼修……一言难尽。”

夜九和朱权听到这里,便猜到这几人肯定也是遇到鬼修找麻烦了。

夜九和朱权相看一眼,正准备离开再找去处,这时草堂里面的人发现了他们。

“外面是何方人?”说话间,那几人已追了出来。

那几个皆是青年一身褐色贴里,腰间纯黑镶铜锭儿革带,脚着纯黑皂靴。

这一身打扮,朱权尚算眼熟,立刻认出来了。

朱权不着痕迹的挡在夜九身前,清瘦高大的身体遮住她,他望着那几个青年出声寻问道:“可是黄山葛家人?”

青年之中,那个年长些的看了朱权一会儿,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因为看朱权眼熟,所以才没有立刻追究他们“偷听”之事,但一时半会他也没认出朱权是谁。

朱权微抱拳,深刻的俊颜上噙着一丝薄笑,淡道:“在下朱门弟子。”

夜九微低的头抬起,看了眼挡在她身前的男子,心知他并不想别人知道他是朱门丹玄。

“哦,原来是朱门弟子,你们刚才何故在外偷听。”一个年轻些的青年立刻问道。

朱权面色如常,笑了笑,“是个误会,我们刚至此,本想草堂借宿一宿的,并不知各位在谈话……抱歉。”

朱权看了眼天色,再道,“这天色也晚了,我们还得赶路,不打扰各位了。”

年轻的青年还想说什么,被那年长的拦下。

几人对朱权抱拳一礼,不做挽留。

在朱权和夜九翻身上马的时候,那年长的葛门弟子回头望了一眼。

“师兄,怎么了?”有人问道。

年长的皱眉道:“这两人都有些眼熟。”

众人这才想起来,刚才那朱门弟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因为未说一句话存在感太低,所以他们都不记得那人是什么容貌。

现在回头一想,他们倒是觉得刚才两人里,那没说话的人古怪得很。

第四十章 阴兵召唤

等走远了,夜九方道:“看来鬼道滋事也不是一两起了。”

“我倒是觉得这些人来柳城的目的不单纯。”夜漓笑道,“原来,天下修者齐聚柳城,竟然是为了传说中的玄石,真是笑话。”

朱权和夜九齐望向夜漓,“你什么意思?”

“玄石此物若是在柳城,我早就来柳城了。”夜漓说的很平淡。

夜九和朱权方会意,这玄石夜漓也在找,而且应该找了很多年。

夜九淡道,“这么说玄石不在柳城?”

“正是。”夜漓抱着胸说道,“我还在九台山上做灵狸时,小和尚就跟我说,他要下山去找玄石,小和尚找的胡子都白了回山,在九台山做起了住持,他圆寂前跟我说玄石不在柳城,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说玄石在柳城。这一晃眼我下九台山,然后经历了天劫,这都几百年了啊,人界还在传玄石在柳城。”

夜九和朱权听懂了,相视一望。

这时朱权又问道:“那冥玺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冥道至尊之物,凡人只以为冥玺能驭百鬼与阴兵,却不知得冥玺者统治冥界,当然冥玺现世肯定是会现的,但是会不会有人能开冥玺,那就是个未知了。”夜漓说完,望着夜九和朱权再道,“其实我活了千年,早就想通了,无论玄石和冥玺,得到了又如何,对于大多修者来说都是遇不可遇,求不可求,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闻言朱权一笑,十分赞同,“还是修炼来得实在。”

夜漓撑着下巴,望着朱权,皱着眉头再道,“但谁又像丹玄你,三年就能破玄关,你比传奇还要传奇,不过都是命,你八字生得极好,是生来的贵人命格。咱们就不同了,还是老老实实修炼……”

朱权闻言一时颇为尴尬,夜九拍了夜漓的小脑袋一下,“别在这伤春悲秋了,赶路了。”

夜九和朱权再走了一里地,这时下起了雨。

朱权走在前面,回头向夜九道:“前面好像有处房子。”

因为不清楚前面是人家,还是草堂之类。

夜九闻言加快了速度。

渐渐地那处房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原来是一处破庙。

因为年代久远,破庙里面长满了杂草,结满了蛛网。

石像倒在地上,碎裂成一块一块的,落了一地斑驳,已看不出经年之前供奉的到底是什么神佛。

因为外面下起了大雨,他们将马匹牵到庙里来,虽说是夏夜,落雨之后顿觉寒凉。

将一谢枯杂草堆在一起,捡了几块腐朽的木头,朱权燃起了一堆篝火。

“坐过来将衣服烤干了。”

在朱权嘱咐夜九烤干衣服的时候,夜漓很自觉地从包袱里取出大饼还有小鱼干来烤……

小鱼干烤了之后会冒油,那些辣味,麻味,甜味,咸味全部散发出来,闻着特别的香。

“贪嘴的漓漓。”连朱权都忍不住笑道。

夜漓懒得理他,将小鱼干烤的冒出油之后,就往嘴里塞。

“你小心烫。”夜九将水囊拿出来,放在夜漓的脚边,又接着烤衣服。

这时朱权脱掉了外穿的外袍,取出他包袱里的牛肉块。

他也学着夜漓的样子烤起牛肉来。

烤好后他递给夜九一块,夜九接过来吃了一口,突然问道,“有酒吗?”

朱权愣了一下,摇摇头。

其实之前有准备酒囊的,只是他素来不喜饮酒,还在泠城的时候就将酒囊全给了朱桉。

朱权不知夜九怎么突然想喝酒了,他正踌躇着,想到包袱里还有一物。

“有一物可以给你解解酒瘾。”朱权笑着从包袱里取出一物。

夜九其实不是酒瘾,只是不知怎么五脏六腑很疼……她以前有病有痛的时候就喜欢饮少量的酒。

这么多年,已经成习惯了。

朱权递来一个纸包,夜九望过去,取来一看,惊奇道:“是酒心糖!”

她突然一笑,脸上陡然增添几分纯真之感。

朱权愣了一下,看着她的脸,眼神一黯,连握着糖纸包的手都在发抖。

夜九拆开纸包,放入一粒到嘴里,美酒从糖衣里释放出来,溢了满嘴,她沉浸其中,只觉得身体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而她没有注意到朱权复杂的神情。

能一眼认出是酒心糖的人,不出意外是江南一方土生土长的人,因为这是苏州特产。

朱权深吸了一口气,在夜九身边不远处坐下。

夜漓仍然陶醉在它的小鱼干中,朱权则就着刚烤好的牛肉块有一下没一下地吃了起来,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双目茫然地盯着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九因为身体疼痛,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道风从破庙残破的门外吹进来,本来正吃着小鱼干的夜漓突然睁大了眼睛。

它耸动着鼻子嗅了嗅,竟然放下了鱼干,竖起了两只狸猫耳朵。

这时庙门外,大雨大风狂作,呼啦地往破庙里面灌。

朱权和夜九都回过神来,两人皆望向破庙外头。

这时夜漓低声道:“是阴风。”

朱权已起身走至破庙门口。

忽然间,只见很远很远,与天际相连的地方散发出诡异的蓝紫色的光。

那远处的原野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动,而狂风不止,暴雨不止。

“快,把火全熄灭了,那可能是阴兵!”夜漓突然大叫道,猫爪将火堆旁的尘土往火堆里扒。

夜九也站了起来,脚下一扫,尘土将火快速熄灭了。

整个破庙黯淡下来,直至最终一片漆黑。

只见,那原野上的影子越来越近。

朱权额头都生出冷汗,他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夜九身边去取他的朱雀剑。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些影子并不正常。

像是秋风席卷大地,所到之处万物枯槁,那些影子移动时所带来的风格外的肃杀。

正因为他们速度移动的太快,从这里望去就像是一条长龙似的黑云一样。

夜漓的毛发都竖起来了,它紧张地跳上夜九的肩头。

“这真的是阴兵。”夜漓贴着夜九的脑袋低声道。

阴兵,一般是死去的士兵的魂魄,有可能是死去不久的士兵的,还有可能是前朝的,甚至千年前的士兵的……而召唤者,通过某种召唤手段,将他们的魂魄聚集在一起。

庙外的风呼啸着,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朱权不禁问道:“是什么人竟能召唤阴兵!”

夜漓沉思了很久后才说道:“三界之中能召唤阴兵的人不多,就连召唤师也无法召唤阴兵,那能驾驭阴兵的人更不多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几乎没有见过。”

“这么说现在这情况是有人正在召唤阴兵。”朱权说道。

黑暗中夜漓点点头,皱起小蛾眉说道,“这个‘人’肯定不一般,毕竟就算是鬼道、冥道的修者,即便是修到了尊者级别也不可能召唤阴兵。”

“为什么?”夜九沉声问道,声音略显粗哑。

“因为即便是修鬼道和冥道也是**凡身,而阴兵的特殊在于,只有介于人鬼之间,或者说是有肉身的鬼才能召唤,所有我说这个‘人’……很不一般。”夜漓声音有些颤抖,它甚至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存在……只是一时间它没有深想,现在的情况它也不敢深想。

夜九沉默地抿了抿唇,又望向破庙外,离他们很远的原野上那黑云似的影子。

“这么说,这些‘阴兵’不会伤人?”夜九沉声道。

夜漓点点头,“我暂时是这么认为的,可能只是召唤阴兵,驾驭这些阴兵,不太可能,只是传言中被阴兵注意到的人会沾上‘阴气’,所有我才让将火光熄灭,那种阴气终归是不好的东西……”

这时,只见那如风似影的阴兵阵容走上了官道,一直朝着远方更南的方向飞驰而去,直至消失在南方的天际处。

“可见是南边有‘人’在召唤阴兵。”夜漓低声叹道,只是黑暗中那张猫脸神情复杂。

阴兵的事告一段落了,这时破庙外的天地才恢复了宁静。

风止。

雨驻。

那种诡异的肃杀感消失了。

一时间安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四十一章 人间烟火

经历了鬼丞屠村,阴兵召唤的事情后,朱权更是坚定了去柳城探听离白消息后要回一趟朱门的决心。

这一路遇到太多诡异的事情了,他至今心中仍觉得不安。

在破庙里住了一晚,次日之后快马加鞭,路上除去吃点东西,正午的时候打会盹,凌晨前胡乱睡一会儿,他们没再歇过了。

半个月后,夜九和朱权抵达柳城。

柳城是岭南之地最大的城池,也是天下修者齐聚的地方之一。

进柳城仍然要从城门处递交路引和批文,这些东西朱权都有,故夜九没再拿她那份夜漓弄来的假路引。

他们找好了落脚的客栈之后,朱权便去打听离白的消息去了。

而夜九下楼去找客栈老板问了下,“若是多住几日能否少点。”

她是个很直接的人,甚至连客套的话也不怎么会说。

客栈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身穿靛青色长直裰,头戴四方巾,那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要是住五日以上,可以少收你五十文。”

这里一天一百二十文,是这一条街里最便宜的客栈。

夜九点头道,“行。”

她走出客栈,夜漓跳上她的肩膀。

客栈的穿堂伙计见了,乐道:“这胖猫精的跟猴似的,看着胖竟然能一下跳到它主人的肩膀上。”

客栈老板也撑着下巴看着走出客栈的夜九和夜漓,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对还在一旁张望的伙计挥了挥手,“去去去,干活去。”

在柳城的大街上,夜漓低声问夜九,“主人,你要去哪里?”

“去找鬼修。”夜九沉声回答道。

夜漓一听方知夜九是想找鬼修处理她师父的事。

“鬼修好找,可是鬼丞不好找。”夜漓贴着夜九的耳朵说道,“好不简单碰到一个鬼丞,还是个坏蛋,希望主人能在柳城遇到好的鬼丞。”

夜九笑了笑点头,她看到卖包子的摊子,问道,“漓漓你吃包子吗?”

夜漓摸了摸有点瘪的肚皮,咧嘴笑道:“吃。”

十五文钱买了五个包子,夜九取了两个将剩下的递给夜漓。

卖包子的大爷惊奇地看着夜漓接过它主人递来的包子,然后蹲在它主人的肩膀上吃起来。

夜九只低声说了一句:“你若弄脏我的头发,饿你三顿。”

夜漓无语,知她头发太长难以打理,“那你抱着我吃。”

闻言夜九伸出双手,夜漓顺势跳到她的怀中。

在一家酒坊和一家歌楼里夜九分别遇见了几个鬼修。

这几个鬼修都很好说话,与他们一路南下遇到的鬼修大有不同。

夜九问他们柳城中可有鬼丞?他们都是摇头,在柳城呆了很久,也只见过几个鬼使。

夜九又逛了几圈,走在大街上,夜漓望着夜九说道,“主人别灰心,鬼丞肯定是有的。”

“嗯。”她叹道,点头。

夜漓见她有气无力的,继续说道,“主人,这条街都没什么人,我们去热闹点的地方吧。”

夜漓走在前面,因为刚吃饱了,它选择散步,它也意识到自己太胖了点。

柳城热闹的街肆,川流不息,车如流水马如龙。

“漓漓,你看,好多小吃。”

哪里用得着夜九提示,夜漓都恨不得趴在别人家摊子上去了。

夜九见状赶紧将夜漓抱到怀里,捂住它的嘴巴。

夜漓看着她:主人主人,好多新鲜的鱼,那是烤鱼呃,好香。

它喵呜的乱叫,表达它的意思。

夜九半懂半不懂,但知道它想吃,于是一咬牙,问小贩烤鱼怎么卖。

“十五文。”

“!”夜九惊住了,但夜漓想吃啊,她忍痛摸出十五文钱递给小贩。

小贩接过钱,随手捞起一条鱼准备烤。

夜漓见状挣脱夜九的手,它指着一条小贩的水缸中最肥硕的一条鱼。

夜九懂了夜漓的意思,说道,“那烤这条吧。”

那小贩将手中的鱼放回水缸,这才抬眼看夜九还有她抱着的胖猫。

胖猫还回他一个挑衅的笑,小贩尴尬的红着脸,将那肥硕的鱼捞起。

夜漓心道,欺负我主人是个不谙世事的,老子可是活了一千多年的小机灵,哼。

夜九在小贩烤鱼摊旁边的木桌前坐下。

烤鱼散发出来的鱼香四溢,一时间烤鱼摊前站了不少人。

烤鱼摊的三个桌子都坐满了人,夜九这桌来了两个孩子。

一个较大十二三岁左右,一个较小七八岁左右。

少年和男孩一直看着夜漓。

两个孩子都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猫。

“表哥,你看它在看我。”

“弟,它是在看我。”

“不,它就是在看我。”孩童不满地撅起嘴。

可是少年仍旧觉得夜漓在看他,只是弟弟到底年幼,他也没再继续争。

夜漓懒得理这两个白痴娃子,白了他们一人一眼。

“表哥,它在对我翻眼皮!”孩童欣喜地说道。

少年却激动地说道,“小弟,我见他是在对我翻白眼!”

“……”夜漓彻底无语了,暗骂这两个小白痴!老子翻白眼很稀奇吗?

这时小贩将烤鱼端上来,夜九多拿了一个碟,将烤鱼分了一大半给夜漓。

夜漓趴在桌上吃了起来。

小贩见状大叫:“我说小兄弟,你给猫吃用得着浪费我一个碟吗?丢地上不就得了。”

夜九没料到这样会被人嫌弃,如今想来阮沧作为客栈掌柜是真的很好了。

那小贩皱着眉头再道:“这碟你家猫吃了我也不能要了,你出十文买了得了。”

夜九想了想,觉得小贩说的有理,于是正要掏钱。

这时只听那年幼的男孩说道:“表哥,这种陶土菜碟不是五文钱就能买到吗?”

那少年一听,点头道:“确实只要五文钱,为什么要收取这位大哥十文钱。”

那小贩一听面红耳赤,道,“五文就五文。”

夜九望着少年道了声“多谢”,又数了五文钱递给小贩,见夜漓气鼓鼓的想说话又不敢说话,她笑了笑,“多得了一个菜碟,以后你就用它吃饭了。”

夜漓真是无语,它知道夜九从来不为这种小事争辩或者生气,可是它就是很生气。

见它仍然生气,夜九暗哼,拿起筷子吃起她碟里的鱼肉,眯眼道,“这种新鲜的鱼现烤现吃可真香。”

夜九还没说完,夜漓的脸已埋进碟里吃起来。

一旁的少年和男孩忍不住捂嘴偷笑。

夜九不是不生气,可是她更记得她母亲对她说的话,吃饭就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吃得香。

吃完鱼,夜九抱着夜漓离开,离开时同那兄弟二人挥手作别。

这时候已是黄昏,街道上是家去的行人,还有收摊的大婶大爷和小贩。

夜九看着繁忙的街肆,勾唇一笑,淡道,“夜漓,这里也很好,虽和江左的水乡温柔,和盛京的繁华玲珑都不同,但这里处处都是人间烟火,人们为了自己的生活忙碌,为了赚几文钱而开心……这里其实真的很好的,漓漓,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吧。”

四年前她离开江左,脱离了江南的文人闲适安逸,只留了一身落拓的江南风骨。

再后来,她脱离了盛京的庙堂之争尔虞我诈,只留下入仕之人的一眼寒芒与锋利。

现而今,她解甲归田,但愿,还能一尝这人间烟火。

吃饱喝足的夜漓抠了抠牙齿缝,说道,“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主人想在哪里呆着我就在哪里呆着,我倒是觉得若是在这里安顿,我们弄个小鱼摊挺好的。”

夜九笑出声,胖漓漓你想吃鱼就直说。

第四十二章 安置新家

是夜,朱权回来后,听夜九说要在柳城安顿下来后,他笑道,“此处安顿也行,不过你最好是做些小生意……”

他不过一提,夜九倒是当了真,寻思着朱权说得有理,次日便带着夜漓走街串巷的找店面去了。

她要买一处店面就算是赊账也行。

可她只剩下银籽儿和少许的几文钱了,要怎么才能安置一家店面呢?

朱权在柳城打听了两日离白的消息,等实在是没消息后,才去上心夜九的事。

他这才意识到夜九是真的上了心,是真想做小生意。

这日清晨,夜九从房里出来,下客栈一楼吃早饭,叫了两个馒头,照样给夜漓叫了一份鱼,这个客栈没有小鱼干,她只好要了一份最便宜的鱼。

朱权晚了一会儿下楼,一下来就看到夜九在啃馒头。

他走至夜九那桌坐下,拿出十两银子放在夜九面前。

夜九一抬眼皮,正要问他,只听他说道:“拿去做生意,到时候连本带利的还我。”

他心知阿夜为人,若是施舍,阿夜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所以他才开门见山说要她连本带利的还。

“别拒绝我,若是拒绝,你就是不拿我当朋友。”男人语声清冷,他不等她回答,叫来客栈伙计要了一份馒头。

夜九看着朱权,心中是疑惑的,扬州四子中为数朱权最不喜和人交际,可这一路下来他对她颇有照拂……都让她怀疑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

她不禁惊出一头细汗来。

朱权的话都说这么明白了,再客套就是她矫情了,她收下那十两银子,未再多说一句。

夜九啃完馒头就出门了,心中一直有些微酸之感,她是害怕朱权认出她是叶九了却又故意压在心里不说的,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被人“可怜”着。

夜九一路走走转转,心中那份涩然未消,直到她想起师尊说过的话:要用一份淡然心情,迎接每一个日出。

看着熙熙攘攘的街肆,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而今再忆江左,再忆扬州四子,只余满腹悲怆。

“罢了。”她低头一叹,没有什么觉得尴尬的,人生至此,又何必害怕故友的可怜呢……即便他认出我是江左叶九,也无妨了。

她开始全身心的去找街肆店面,看中稍微满意的就会去问价格。

如此一连两三日,白日里未曾歇息过。终于,她花了接近九两银子在柳城东安置了一处店面,店子不大胜在二楼有两间能放得下床的小房,一楼后面还有个搭着的露天小灶和一口井,与后面一户人家是一个篱笆栏之隔。

因为是柳城,九两银子安置这么一处店面,不算便宜也不算贵了。

夜漓将这小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轻嗤道:“这是窝伙灶,比我住的山洞都小了几倍!跟扮家家似的。”

“……”夜九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里确实很窄。

不过她好歹有个家了。

她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夜漓身上,“委屈你了,赶明日我发达了再让你住得好些儿。”

如果,她还有机会发达的话。

夜漓听了她这话,竟觉鼻尖一酸。

它甚至不忍骂这女人穷酸了。

它揉了揉胖脸,蹲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夜九,问道,“不说这个了,先说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夜九幽然一叹,“其实我也不清楚……”

“你!”夜漓又气急,只听夜九再叹道。

“我只想有个家。”夜九望着这破旧的小房子,笑了。

九两银子买下的小店,她感谢那个老板,更感谢朱权的提议。

这么多年的漂泊,她终于有了几分家的感觉了。

夜漓听着心里微微有些难过,它能体会到夜九的不容易了。

她父母不在,就连最疼爱她的师尊也被人弄死了,她其实一直很压抑,加上一直在路上漂泊,她其实一直都在奢望安定下来吧……

夜漓踏着猫步出去了,“我去看看这附近的街上有什么好吃的,赶明日赶集也方便。你快点把这破烂的家收拾一下吧。”

“……”

还是头一次见小仆从吩咐主子的。

夜九一直到傍晚才把这里冲洗干净,这个家里连摆设都没有,她要去贩卖旧物的地方,买点家具,床当然是必备的。

这时夜漓回来了,而夜九正要出去。

“跟我出去,先去买点家具,不然今晚没法睡了。”

之前下榻的客栈对面就是卖旧物的地方。

她选了两架床。

“其实你可以只买一架床。”夜漓低声建议道。

“我是怕你将来要修成人型,晚点安置不如早点安置好。”夜九看了眼四下答道。

夜漓脸一热,“我这不是给你心疼钱吗!”

夜九付了钱,又去买了几床新被褥。

夜九跑了好几趟将那床和被褥搬回家去了。

周围邻里瞧见的无不称奇,这新来的小兄弟看着瘦弱,却力大如牛,搬了两趟床都不带喘气的。

夜九抱着新被褥回去,那个卖床给她的老板唤住她,“喂,小兄弟,这里到了几个旧桌子和一个书架你要不要,要的话便宜卖给你了!”

因为夜九这人买东西不麻烦,也不让他出劳力搬东西,自己傻乎乎地搬回去,多省事的人啊,所以这老板才愿意卖东西给她的。

夜九一听到有书架,心里微喜,问道,“你要多少?”

“你要的话五百文都卖给你了。”老板说道。

夜九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买下书架,她将那一小粒银籽儿给他,只道,“我一会儿就来搬。”

老板笑了笑,不用他出劳力的生意,做起了就是爽。

这时候朱权骑马回客栈,看到了夜九。

“阿夜。”他喊了一声,见夜九抱着新被褥,料到她定是安置好家了,他笑道,“是安置好了吗?”

夜九见了朱权也一笑道,“是呢,我等会儿再来搬几个家具。”

朱权一听,翻身下马,这时对面客栈的小二见他回来了,过来给他牵走了马。

“我给你搬过去,正好去看看你新家。”朱权说着。

那卖旧物的老板,指了指那两个桌子和书架。

“借根绳子。”朱权说道。

旧物店老板给他递了一根绳子。

朱权将那两个木桌一捆,一手就提起来了,另一只手将书架扛起。

他这一举动,让四下看到的人都抽吸一口凉气。

“兄弟,你也太厉害了吧。”

那夜九已让这老板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清瘦高个男人更是“猛如虎”。

朱权笑了笑,跟在夜九身后,“走吧。”

夜九回去时,夜漓躺在之前夜九给它铺好的床上打滚。

“真他娘的太舒服了。”夜漓似乎是忘记了,在旧物店的时候他还给夜九心疼过钱这一事……

朱权看到夜九安置的小店,虽然谈不上好,但这样已经不错了。

朱权将书架和桌子放下,夜九将新被褥抱到房间里,铺好床。

朱权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客栈了。

第四十三章 辟火春宫

夜九躺在她柔软的床上,心中百感交集。

隔壁房的夜漓也是,似乎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床了。

这一觉睡到天亮,心中只觉格外的舒服与柔软,次日夜九起床,她穿好衣,去集市买了包子来。

夜漓问她可有什么好想法,他们得做小生意赚钱啊。

“除了卖过书我都没卖过其他东西。”

夜漓皱着两点小蛾眉,撑着下巴道,“那就卖书吧,总归是你本行,你字那么好看,给人写对联,写信也可以。”

夜九一听,当即凤眼外露光芒,那一笑带着潋滟的书卷气息,“那我现在就去打理!”她兴致勃勃地走出书店,连步伐都略显轻快。

她买了廉价的笔墨纸砚来,在书店门口挂了木牌,写上:代写家书。

她也会手工艺品,文人必须会的她都会。

比如篆刻、制扇画扇、自制颜料……这些她都会。

这里恰好离学堂很近,故那些廉价的玩意,那些学生到底是喜欢光顾的,这一来,夜九每日还有点进账了。

过了几日,朱权再来是来辞行。寻离白无果,他要回一趟洞庭朱门禀报一下南边的情况,尤其是鬼丞作乱,阴兵召唤之事,这关系到人界的dong luàn安危。

朱权走的那日,夜九去柳城外送别,一直送他走了两里路才回来。

在回来的路上夜九发现了城外一个旧物店,这个旧物店与城中的旧物店不同,因为生意做得不大,这里收来的全是小玩意,包括书画。

书是市面上很常见的四书五经和一些启蒙读物。

至于画,多半是春……宫图。

“这些我全要了。”夜九指着那些书画说道。

“五百文,全给你,但你搬得走吗?”老板见她身姿颀长而清瘦,瘦弱的就像有点什么不足之症的人一样。

“麻烦你给我一个布袋。”

她说着已动手整理起来。

夜九背着一大袋子书画回来。

夜漓烤了在后厨里小鱼干,已吃了两顿了。

见她回来,忙道:“厨房还有两条烤好的小鱼干,你去吃吧。”

“多谢漓漓。”夜九笑了笑,要知道夜漓是从不等她一起吃饭的。

她放下布袋,去厨房吃了两条小鱼干,灌了两口热水就出来了。

她蹲在地上整理那些旧书旧画。

“好多书啊。”夜漓好奇地走过来。

夜九将旧书中选取尚新的摆起来,旧的不能要了的就扔在竹篓里。

还有那些画,取了一副挂在书架后被书架遮挡住的地方。

夜漓觉得稀奇,爬到书架上,凑过脸瞧去,不看还好,一看鼻血直流。

“我去!你个斯文败类!竟然mǎi chun……宫!”狸猫当即炸毛,大吼起来,没想到它的主人喜好妖精打架的戏码!

夜九却是淡笑解释:“chun gong辟火。”

“你什么意思?”夜漓一挑蛾眉,“休要糊弄我,为你看chun gong tu找借口。”

夜九揉了揉它的脑袋,她语气慵懒,平淡道,“相传天界火神原是位美人,他性格古怪,脾气暴躁,但也有性情羞赧的时候,那就是在见到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的时候,他就会捂着脸跑开,文人书房之中常夹杂春……宫图册,是为了‘辟火’。”

夜漓将信将疑,它不知火神是谁,当然不知那火神是什么样的性格。

第四十四章 离白字画

灵狸趴在书店的小桌上看夜九写《千字文》。

“主人,漓漓我想去前面买点面粉,我想吃鱼干扮糊糊。”

“别,你又要把那老伯吓到。”夜九头也没抬。

她家的猫叼了鱼后还知道扔三粒铜板,已经吓坏了卖鱼的大娘。

夜漓气鼓鼓地,夜九的意思是,它再不修成人型就别想出去“丢人现眼”了。

谁不知道她是心疼她的铜板儿。

夜九在书册子上没写了几句,附近的学堂就下学了。

陆陆续续地有学生过来。

“夜哥哥。”一个七八岁左右背着书袋的孩童朝夜九这处跑来。

“夜哥哥还有旧书吗?”孩童垫着脚趴在夜九的大桌上,望着夜九问道。

他又注意到夜九手边那只胖猫,出于孩童的好奇他伸出手捏住夜漓的脸。

“呜。”夜漓被他捏的一疼,猛然偏头望向孩童,它朝他龇了下牙。

孩童似乎是怕了,顿时收手。

夜九慵懒地指了门口那个书篓,“刚收来的旧书,你去找找有没有喜欢的。”

“夜哥哥万岁!”孩童顿时跑到门边那个书篓处,认认真真地翻起旧书来。

孩童选了几本旧书,将他前几日捡到的好看的石头放在夜九的桌子上。

“夜哥哥,这些够换书吗?”他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夜九。

夜九淡笑,“够了。”

孩童高兴地将书放在书袋里,大笑道,“谢谢夜哥哥!那我家去也!”

他临走时,夜九提了一句,“你改日若是有空替我捡些竹筒来。”

男孩回头笑道,“好的夜哥哥,我记住了,得了空我就去捡竹筒。”

男孩叫谷越,出生耕读之家,正是那日烤鱼摊前和他们一桌吃鱼的男孩。

他表哥是滇城人,前几日回乡去了。

*

因为城外的东西便宜,夜九经常走很远去城外买菜买鱼。

这日夜九推着推车去城外收旧书,胖墩墩的夜漓坐在推车上,不时的往嘴里塞两条小鱼干。

在旧物店,夜九在一堆chun gong tu里偶然翻到了几卷花鸟丹青。

按理这字画应该是卖到字画楼里去的,这里最常见的只有chun gong tu册,这附近人家虽不至于拿chun gong tu辟火,但也是作为女儿出嫁时压箱底之物随嫁的。

“这……”她拿起其中一卷,看着画卷上的署名还有印刻,心中顿时翻江倒海。

夜漓踏着猫步走来就看到这一幕,夜九在一堆字画里翻找,手中还抱着几卷字画。

“我天,怎么回事?”

夜九压根没有理会它,一个劲地在字画堆里翻找着。

最终她带着五卷字画回去,老板收了她三百文钱。

她问老板这画是从哪里收来的。

老板想了想,“这一批的,是我店里的伙计收来的,这得问他。”

“那伙计呢?”夜九连忙问道。

老板望着她说道,“他这几日出去收货去了,还没回来,你要不明天再来问吧。”

*

回去的路上,夜漓一个劲地吼她,“回魂了!回魂了!”

“三百文钱买破字画真有你的!心疼我的小鱼!呜呜。”夜漓噘着嘴,再看它的主人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回到书店,夜九将那五卷画卷在桌上展开,她拿出她的小册子,将里面夹着的几封书信拿出来,找到了她想找的那封。

将信纸散开,对着那信上朱印,她确认了。

——这确实是离白的画作。

认清这个事实后,夜九猛不丁地从座椅上站起。

离白的画作若是流出来,也不至于流落至市井!

不,她现在所处的境地比之市井还不如!

谁能想象当初几千两银子都买不到的扬州离家长子的画作,现在花百文钱就能买回去。

离白。

这就是曾经与她齐名的扬州籍少年儿郎。

江南双绝,一曰江左叶九,一曰扬州离白。

昔日叶九年仅十三,才惊江左,写意诗情。

而扬州离白,是离家花道之中魁首,且一手丹青惊绝扬州,尤其以画海棠、牡丹见长,曾经东秦多少达官贵人派人南下江南,只为求离白一副画作。

时人云——“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

少时与离白相见,一眼莫逆。

离白年长她一岁尔尔,比她师尊还小上三岁。

夜九知朱权南下大概就是为了寻找离白。

却没有想到……

夜九的手指顿时捏握成拳。

没有想到扬州离家长子,竟至这种境地,靠卖字画为生了吗?!

夜九顿时朝门边走,却又看到天色已晚,陡然想起老板说那收货来的伙计还没回来,此刻就算是出去,也不一定能再问到什么,不若等明日再去寻那伙计问个究竟。

她瘫坐在木椅上,神情落寞的盯着那一星灯火,心里已是无限的悲凉。

第四十五章 情敌见面?

次日,夜九再去,没有等到那伙计回来。

老板说道:“你过几天再来吧。”

从城外回来,这时候她看到了几个着装很眼熟的人,是师门的人。

夜九没太在意,这柳城很多修者,各门各路都有,一两个药修也不足为奇。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两个药修在离她书店很近的一个客栈住下了。

再过了几日,夜九再去,那老板却说,“你说这怎么这么巧,我那伙计刚找人捎带了口信过来他要去趟老家,可能下个月才能回来吧。”

夜九一听,点点头,如此,也只能再等等了。

*

夜九没有想到,如此平平淡淡过了半月后,师沂找来了,那毒君的姐姐也跟着来了。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这不,师沂以前安置过她。

现在轮到她安置他们了。

这日清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已传来叫卖声。

夜九刚推开门,一身白衣、玉冠高束的师沂就站在她家书店前,不远处还跟着一个貌美娇俏中透着几分妩媚的女子。

“叶九。”他轻声唤她,清俊的脸上一脸欢喜与飞扬。

夜九只觉得有一阵晕眩,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一抬头,呵呵的笑,“药玄,你好呀。”

“嗯,我很好,我没地方住了,叶九你可能收留我?”师沂面上噙着薄笑,那一双美丽的眼里闪过一点微茫。

“……”夜九无语,没有想到这人连拐弯抹角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向她摊牌。

夜九沉默了一会儿,淡道:“在我这住着可以,因为以前你安置过我和夜漓。”

她说完这句话,师沂身后不远处那个妩媚娇俏的女子才抬起那一双上翘妩媚的狐狸眼望向她。

这女子一身紫黑裙裾,是很杂乱的款样,她容颜美丽又妩媚,比那海棠花更艳,比那杜鹃花更浓丽。她的身材也极好,应该丰满的地方绝对不扁平,应该纤细的地方也绝对不臃肿。

这女子也极会用饰物彰显她的独特气质,最特别的当属她腰间串着数串黑珍珠腰珠,那腰珠一直垂到她的大腿处,叮叮砰砰的,犹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样一来她身着紫黑衣袍不显沉闷,却更显得身份高贵之中,不失妩媚与娇俏,单看衣着就知是一个玲珑女子。

这女子正是巴楚第一美人,巫山湘家的大小姐,毒君的姐姐,湘月桂。

湘月桂少时就有美名,当初才**岁的年纪时就已闻名巫山,她眼光极高,眼里看不进那些凡夫俗子,即便是中上之流的男修者,也入不得她的眼,却对药玄师沂一见倾心,即便后来再看到比师沂美貌的男子,也无法找到当初对师沂的那种心动,是以这一晃一年多是想尽办法要得到师沂的身心。

湘月桂原以为师沂一路所说的“未婚妻”是个美貌赛过她、不说美貌至少是个才情或者能力赛过她的女子,可这一见夜九,再听夜九说话,暗道这哪里是女人,这分明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算哪门子的情敌?

湘月桂险些要大笑出声,一个样貌中上的男人和她巴楚第一美人争?她一眯那一双极艳的眸,唇角微微扬起。她却不知她的好弟弟赠了夜九浅隐,助夜九隐去了性别。

师沂要在夜九这里住下来,湘月桂自然是不肯走的,她跟了师沂一路,岂会就此放弃?她也要在夜九的书店里住下了。

见师沂和夜九寒暄完了,湘月桂才扭着水蛇一般的腰肢走上前来,淡淡一笑,问夜九她能不能在此落榻,夜九只笑道:“姑娘随意。”

湘月桂是不想离开师沂半步的,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夜九想去客栈端菜来吃,师沂不允,让她买了菜做给他们吃。

如今这书店里住着的人,没一个会烧火做饭的……

夜九买了些她儿时母亲和外祖母常常会做的菜来,她没试过,却也瞧她们做过。

做了三道菜,湘月桂没吃几口,夜九和师沂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夜漓一点也不给面子,一口饭菜没动,只吃它的小鱼干。

夜里,夜九安排师沂在夜漓的房间里住下,夜漓则被逼着在椅子上睡。

夜九将她的床腾出来给湘月桂,自己则在书店内的矮榻上将就。

可是没过一天,湘月桂就受不了了,南方湿热,蚊虫也多,夜九这里又热又有蚊子,伙食还不好,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是真的受不了了,次日清晨便跑去附近的客栈里订了一个房。

这样一来二去,夜漓去书店内睡矮榻了,夜九回她的小房睡了。

夜九很奇怪,“怎么就没蚊子叮咬我?”

夜漓大笑,“谁叮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蚊子喜欢细皮嫩肉的美人。”

“哦?咬湘月桂的都是公蚊子。”夜九眯眼一笑,清秀的脸上忽显几分纯真之态。

“噗嗤。”楼道里传来一声嗤笑,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走来。

夜漓吓得赶紧捂住嘴。

只见师沂温和的目光落在夜漓身上,却让夜漓背部发麻。

师沂目光浅淡矜沉中透着三分温和,只对夜九道,“我出去会儿。”

夜九也正打算出门,她要再去安置一些笔墨纸砚。

第四十六章 师沂诱狸

正午时,师沂回来了,夜九还没回来。

这一个晌午,夜漓没给过小白脸好脸色,甚至处处想找师沂的麻烦。

但是对于师沂来说,夜漓这家伙太好解决了。

终于,傍晚时,夜九回来了,夜漓和师沂对坐在桌前,夜九被勒令去煮饭了。

昨日是师沂他们客从远方来,她尽地主之谊才下厨的,今日外出一天太累了,可不想再折腾了。她一脸从容的从后门的篱笆栏翻出去,去市集买小炒去了。

夜漓胖脸鼓鼓的,撑着脸看着桌子。

师沂和它一桌之隔,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许久之后,夜漓不耐烦的说道:“别敲了。”

早知它会说话,师沂也不觉得稀奇。

“叶九在杏花烟雨汀的时候,你也在吧。”他挑眉问道。

夜漓不想理会他。

“叶九给你吃了我的灵药?”他再问。

夜漓彻底烦了,“别说了,你的灵药差点害死老子,还有别叫我主人‘叶九’,你最好叫她阿夜,她不想别人知道她叫叶九,你看不出来吗?她只想告别往昔生活,好好过日子。”

师沂听它说完大致可以判定,灵药阳性太厉,这猫当时应该只是灵体,一定是有人助他修出兽体的。

“如果我说我能在一月之内助你修出人体呢?”师沂抿着唇说道。

夜漓一惊,望向他。

师沂低下头,那双清澈的眸望向它。

夜漓无语,明明长得人畜无害,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可他娘的,这是个黑心眼啊!

它毛骨悚然地望着他。

只听师沂再说道,“我见你像是修炼千年以上的……”

夜漓吓了一跳,难怪这小白脸敢单挑毒君,这人只位于玄关,就敢挑尊、君级别的人物,果然有几分眼力劲。

“修炼上千年,其实你的人体和兽体都不难修出来,只是缺少媒介,有一种方法很快,我估计你也知道。”师沂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却让夜漓毛骨悚然。

可它又忍不住被这谪仙一样的男子诱惑。

夜漓不甘心地皱起两粒小蛾眉,问道:“什么方法?”

见它上钩,师沂轻抬眼皮望向它,“灵枢阵,我师门独创。”

这阵名夜漓略有耳闻,所以才会惊讶地跳上桌。

“你会?”它的猫脸凑过去,胡须都快要触到师沂的脸颊了。

“自然。”师沂退开了些,淡笑。

他是师门最有潜力的弟子,这些东西很早以前师父就教给他了。

这是一种能助长生灵化出人型的阵势,为药尊灵枢自创。

“不过媒介是我的血,若你想让我帮你修出人体,我也算你的主人了。”

“什么?!”

“你只说你想不想快速成人?”师沂眼一眯,挑眉说道。

“想……但是我不想认你做主,灵狸只认一人为主,如有异心,就算修成人也会被人耻笑的。”

师沂倒是乐了,“我见你也不像多么礼待阿夜。”

“那是我的事。”夜漓咬唇。

虽然它想化成人型,但也不能再认主人。

师沂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缓声道,“怎么,这就放弃了?”

“放弃了,大不了再用兽体五十年,总归是能成人的。”夜漓说道,胖脸严肃,目光坚定。

闻言,师沂白皙俊美的脸庞上收敛起了笑意。搞定这胖狸,并不如他想象的容易。

第四十七章 淫靡之声

夜漓很惊讶,次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师沂竟然答应让它修出人体。

没有别的条件,也不要夜漓认主。

夜漓狐疑地望向师沂,小白脸又不是活菩萨,他才不会做亏本买卖,它想知道答案。

师沂见夜漓的目光没从他的脸上移开过,他负手高扬起下颌,语气清浅地说道,“你主人说她用这个恩情,还我一个愿望。”

果然,昨夜晚饭后,这小白脸滚去和它主人谈交易去了。

黑心眼就是黑心眼。

既然是它的主人拿许诺换的,等于还是它的主人帮它修出的人体。

这样一想,夜漓就吁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欠着黑心眼小白脸的。

可是它陡然想到某事,问道:“你……你不会是要许愿娶我主人吧?”

“嗯?你怕不怕?”师沂没有正面回答,挑起眉反而问道。

怕,当然怕!

它的主人嫁朱权都不能嫁给这黑心眼小白脸啊!

要是嫁给师沂,那它和它主人岂不是被这黑心眼的捏着玩!

它不要!

夜漓嘴上没敢说,可是胖脸摇得像拨浪鼓。

师沂唇角无端一抖,“……”

虽说如此,师沂心情大好,笑道,“漓漓,陪我上集市。”

看看这黑心眼,还没给它造出人样来,就俨然已是一副男主人的模样。这要是让他立功,这还得了。

可是对于夜漓来说,这样的机会它又不忍错过,只能被师沂捏玩着。

*

上了集市。

不时有熟人看到夜漓后面跟着的师沂。

因为认得夜漓,所以别人都在问:“漓漓,今天夜掌柜怎么没出来。”

夜漓喵呜一声。

那人又望向师沂,“这位小兄弟,可真是俊!”

夜漓怒瞪师沂,嘴巴动了动,做唇语:你要买什么快点买。

师沂来集市可不是意在买菜,他像散步逛园子似的,只是偶尔看到鱼摊会买几条鱼。

这简直深得夜漓之心。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师沂嘴角噙着薄笑。

他手上提着鱼,就像是逛园子遛狗的大爷,而夜漓则狗腿子地跟着他,不时的发出几声喵呜声。

这喵呜声,师沂很是受用。

再过了几日朱权回了趟朱门又回来了。

正巧夜九和师沂都不在,夜漓笑道,“看这时间,你这是到朱门没歇脚就赶来了吧,可是不巧,上头来了个怎么都赶不走的。”

朱权一皱眉,蹲下,抱起狸猫。

“你,你干什么?”夜漓警惕地问道。

“本来顾念着你,还给你带了些丹药,助你早日幻化成人的,却不想你这胖家伙,我一来就你就拿话堵我。”

夜漓一听顿时将脸往朱权怀里蹭,“我错了,我错了,好哥哥。”

朱权无可奈何地笑,见它那可怜的小模样,心中微微动容,从怀里摸出丹药来。

“这是我特制的,是至阴的灵丹,不会损你灵体和兽体。”

夜漓接过朱权递来的丹药,有些滑稽的作了个揖。

好药不嫌多,反正留着总是会有用的。

“那你这趟来柳城还是要找你朋友吗?”夜漓问道。

朱权点头,“是,我还要去这附近找家客栈,就先走了。”

“那你可要快点去找了,重阳日近了,这柳城之中来了好多人来参加柳城重阳会,听人说好多客栈都住满了人。”夜漓皱着眉解释道。

重阳会是柳城一年一度的天下修者比试切磋大会,因为时间定在重阳,故称为重阳会。参加此会的人多是不属于宗派宗门一类的修者,而切磋比试的最终目的,在于翻新非常著名的华胥野榜,所谓华胥野榜就是天下无宗派修者的实力排行榜,乃无门派修者中最权威的榜。

朱权笑着点头。他一心寻离白,若不是因为鬼丞和阴兵的事要给师门汇报,也不会回一趟洞庭,他此行想在柳城常驻一段时日,若是没客栈住,那可得去找家民宅了。

朱权刚走,店里来了个白衣书生,身量不高,身姿清瘦,面容清秀,他捂着一眼进书店。

夜漓坐在夜九常坐的地方头也没抬,正在拨算盘对账。

那白衣书生突然往地上一倒,大叹道:“完了完了,最近稀奇事,接二连三,我竟然看到猫在敲算盘。”他眼一闭,躺地上装死。

夜九刚从外头回来,险些踩到这厮。

她蹲下身,看着那脸色发白,脸上左边眼眶有一圈青黑的秀气书生,“嗯?杨公子?”

这人正是这几日常来书店买画扇和旧书的杨公子。

杨公子见有人喊他方回过神来,痴痴地说道:“夜兄弟,快救救我!……”

夜九一听一头雾水。

杨琰见状,抓着夜九的手腕,一把坐起来,叹道:“夜兄弟,你跟我过来一趟吧!”

夜九被杨琰抓着手腕,一路走到一处府宅,这府宅是柳城知府大人家的后宅,这知府姓梁,说来是杨琰的亲戚,乃杨琰母亲的堂妹的丈夫,这杨琰是父母皆亡故后至柳城寄居,在柳城等着大炎国科举恢复,这一等已是一季。

夜九一路听杨琰唠叨,算是明白了。

杨琰说他前几日找她买的画扇出了问题,至于是何问题,夜九一进他的房间没给吓傻。

“夜兄弟,你看吧……”杨琰一副哀莫大于心死地神情。

只见,杨琰的书桌之上,站着一个不到一尺长的唐宫美人,那美人高髻如青云,髻中戴一朵血红牡丹,一身红黑相间的齐胸襦裙,手拿真丝团扇,身后还跟着一只拇指大小的哈巴狗。

“……”

这不是她那日画在画扇上的美人和小哈巴狗吗!

夜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走过去。

“哦,夜掌柜?”那美人樱桃朱唇轻轻一动,那白衣书生杨琰又倒在地上,装死不起。

“姑娘。”夜九强作淡定道,“能告诉夜某这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一觉醒了,就出现在画扇上了,然后就遇到了那呆子。”美人一眯眼,手中的团扇指了一下那倒地的白衣书生。

夜九一眯眼,心知这美人在说谎,绝对没这么简单。天大的笑话,能作画成妖?她可没这般本事。

这时杨琰醒了,从地上爬起来道:“就是这女人,昨夜我和梁表弟在屋外谈话,她发出……”说到这里杨琰秀气的脸上顿时红霞满布,一直蔓延至脖颈还有耳根,怒不可遏地再道,“她竟发出yin mi之声!……害得表弟以为我在屋中养了女人!打了我一拳后,拂袖而去。”

杨琰一手捂着他青黑的左眼眶,那嘴巴撅起的小弧度,好不委屈。

夜九听着都替他汗颜一把,而那唐宫美人听了,将团扇贴于唇上大笑,“呵呵,呆子。”

第四十八章 羞愤欲死

谨防这美人再做出些什么,杨琰指着他的书桌对夜九道:“夜兄弟,您将这画扇和这姑娘都带回去吧,求您了。”

“……”夜九不知如何回答,但杨琰说得有理。

杨琰一心想将这美人送走,却不知正好中了美人的圈套,她本就想跟着夜九,正是算到了杨琰会去找夜九。

这不,杨琰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个dà má烦的时候,那美人捂着嘴儿偷笑,在心里又暗骂了他一句:呆子。

夜九将那美人带回去了。

杨琰心情大好,送夜九出府,回来后又在院子里逗弄他的八哥。

这八哥他养了十年了,因他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当初年幼,他爹怕他一个人无聊,就送了只八哥给他。

他少时日日教这八哥说话。可十年了,这八哥嫩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话说夜九将那画扇和美人一起回了书店后,那美人竟然要求夜九给她弄一盏空白的宫灯来,不然再回梁府,扰那书生杨琰不得安宁。

夜九想着就头疼,依了她的,给她买了盏宫灯来。

宫灯买来,夜九给宫灯点了蜡,那美人竟然一溜烟的印到宫灯上去了。

见状,夜漓狐疑地皱起它的小蛾眉。

夜九将宫灯挂在二楼的楼梯口后,下楼去了。

“喂。”等夜九一走,夜漓开口问那宫灯美人,“你接近我主人有什么目的?”

美人只轻哼了一声,继续摇她的扇子。

夜漓皱眉,“你不说,我咬死你的哈巴狗。”

美人一愣,望向它,“你敢!”

夜漓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美人有点慌了,笑道:“你不妨问问你主人为什么想收留我,你觉得你主人是受制于人的那种人吗?”

夜漓一惊,挑眉,“为什么?”

“因为收留我有好处啊。”美人摇着扇子,得意的笑。

“那你有什么好处?别他娘的卖关子了,不说先咬死你的狗。”夜漓龇牙。

美人一听,再看看夜漓露出来的牙齿,神色一凛,说道:“我能一日预知一件要发生的事,当然是小事,大事我预料不到。还有,我人美如花,世间女子会的,我都会。”

“……”夜漓真是无语,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呢。它皱眉继续道:“这么说我主人以前认识你?”

美人轻哼。

“冰肌玉骨清无汗,梨花一枝春带雨,我猜她是颜如玉吧。”从楼下上楼来的白衣高冠的男子淡道。

夜漓闻言望向师沂,问道:“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那个颜如玉?!”

师沂淡淡一笑,道:“是吧。”

师沂手指一点,只见那宫灯之上着齐胸襦裙的唐宫美人又变成了一身长衫长禙子,清瘦温婉的宋代仕女,那只哈巴狗变成了一个装着莲蓬的竹篮,这美人弯腰拾起篮中一莲蓬,清婉柔情,腹有诗书气自华。

师沂的手指再一点宫灯,那仕女又变成了身穿上袄下裙,着明制披风,鬏髻赤金头面的明宫仕女,那竹篮莲蓬变成了一盏景泰蓝灯,这女子仪态端庄典雅如寒梅之芳,又暗含贵气与庄严。

夜漓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美人换着各式各样的华美衣裙。

“千年百年,奴家就是无数文人心中美的化身,奴家颜如玉给这位公子请安了。”

那美人潋滟一笑,对师沂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很快速地低垂下头,那种妩媚诱惑和内敛温婉,把握地恰到好处。

夜漓闻言狐疑地皱起眉,突然间躺在地上大笑起来,道:“我看你不是什么颜如玉,应该是颜如墨吧!哈哈哈。”

师沂闻言望向夜漓,就连宫灯上的美人也收敛起笑意,望向夜漓。

夜漓抱起胸,淡道:“几百年前颜如玉曾临世,我虽然没见过她,但也知那姑娘生性娇羞,没你这么不要脸吧。”

“我倒是听说有人老是冒充颜如玉,勾引……”夜漓说着掀起眼皮望向那宫灯美人。

“蠢猫,你给老娘闭嘴!”美人皱着眉打断夜漓的话,又红着脸偷瞄向一脸惊愕的师沂。

夜漓挑眉,咧嘴一笑,“那你给我封口费。”

“今晚城中知府家,你去了有十两银子的进账。”美人儿怒道,又变回了唐宫美人的装束。

夜漓到知府家遛了一腿子,果然见有个身高八尺,古铜色皮肤,五官大气英朗俊秀的少年儿郎,站在那高楼上朝着楼下扔银籽儿。

“表弟……”那白衣杨公子,低着头站在那少年儿郎身后,一副做错事的孩子的模样,他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手指捻着衣袖袖口,面红耳赤。

杨琰鼓足了勇气,想要再开口,那少年一个“滚”字迎面兜头而来。

“老子不想看见你!恶心!”正处于变声中的少年,声音粗嘎中带着雄浑,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

杨琰欲哭无泪,一口羞愤之气没给咽下去,清瘦的身子往地上一倒,昏死过去。

见状,身后的几个仆从忙上前去对那白衣书生又是叫唤招魂,又是掐人中拍脸,忙得不可开交。

而那英俊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着脸继续朝着楼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扔银籽儿……

夜漓算是涨了见识!

大户人家子弟,心情不爽利,竟然是扔银子玩的!

夜漓一粒一粒的拾掇,竟然真凑足了十两。

它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揉了揉胖脸,叹了声:“爽!几百条小鱼干了。”

第四十九章 灌醉夜九

这日是中秋,一大早杨琰从府中包了几块梁大人派人送给他的月饼来夜九的书店。他上二楼找夜九的时候,路过楼梯口,那宫灯上的美人还朝他抛媚眼。

杨琰没给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在夜九房门外敲门,“夜兄弟,我能进来吗?”

门后没动静,白衣书生老实巴交地站在门外,突然背后一股力道,杨琰一个不稳,身体往前一倾。

夜九正在换衣裳,那件纯白中衣刚套在身上,杨琰那厮就破门而入。

“……”杨琰分明是看到夜九在换衣裳,那白皙的后颈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涨红着脸欲哭无泪。

夜九冷眼回首,正要开口骂他一句,这厮竟然倒地不起。

门外,宫灯之上的美人大笑道:“哈哈,这呆子最会装死。”

夜九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扫向美人,“若不是你捉弄他,他一个迂腐至极的人,何以破门而入。”

夜九轻轻浅浅一句,让那宫灯美人立刻悻悻地闭嘴。

师沂刚走出房门,听到了说话声,不禁莞尔一笑,缓步上前来俯身将那倒地的书生抱走了。

夜九这才得以穿好衣裳。她一身纯白荔枝纹直裰,腰间一条黑色镶着十三粒刷金漆铜锭儿的猪皮革带,脚踏一双纯黑野猪皮皂靴,一头极长的发以云烟蓝发带所束,额上一抹时下流行的纯黑色懒收网巾,两道发丝从颊边温顺垂下。

她再下楼时,杨琰和师沂正坐在桌前说着话。

“夜兄弟。”见她来了,杨琰站起来,羞赧地朝着她笑。

夜九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面上。

是杨琰落在她房里的一包月饼。

杨琰这才想起来,“听管家说这是苏月,我想着夜兄弟是江南人应该爱吃……”

夜九那双凤目微凛,连身形也有一丝从震颤,却是笑道,“多谢杨公子。”

见他俩聊得甚欢,师沂带着漓漓上街去了。

杨琰坐了会儿,挑了几本书架上的旧书,又挑了几把夜九新做的扇子竹骨,见夜九忙完了,又和夜九聊了一会儿《奇门遁甲》。

快晌午的时候,杨琰打到回府了。

师沂买了几碟小炒菜,拧着五坛酒回来,刚回来就瞧见湘月桂坐在夜九对桌,他眼皮都没抬对夜漓道:“漓漓,陪我去后厨备饭。”夜漓喵呜一声,跟着他去了后厨。

湘月桂是刚从客栈过来,夜九唤她坐过来,吃了块苏月。湘月桂见师沂有事要忙也不好再上前去找师沂说话,她和夜九聊了会儿就回客栈去了,听说是从巫山来了个姐妹,所以她早点回去陪她的姐妹了。

傍晚吃饭,书店的后院很小,摆了个小桌,堪堪师沂和夜九两个人能坐下,外加一个趴在小桌上的夜漓。

夜漓不知这药玄抽哪门子疯,竟然想喝酒了?也没多想什么,它喝了一碗酒后,有点小醉,便上街去溜达了,中秋夜城中心的市集上有花灯。

夜九也想去和夜漓去看花灯,却被师沂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陪我喝酒。”师沂淡道。

夜九正想拒绝,却被他一把拽着又坐回原位,她唇角抖了抖,端起面前的酒杯,强作平静道:“这若是放在以前,我定已一拳打在你脸上了。”

师沂愣了一下,却来了兴致,“那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夜九想了想,一勾唇,答道,“张扬跋扈,目中无人,以为天地在握,以为天下没有什么可怕的事。”

师沂竟是大笑出声,“我真没看出来你也是张扬的人,你是在瞎说。”

夜九扶额,“你爱信不信。”她仰头灌了一杯酒,忽地眼前一亮,“嗯……好酒。”

师沂眉一扬,酒自然是好酒,他可是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才买了这五坛,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我真不信。”

夜九望向他,那目光幽沉,她声色冷然,一面灌着酒,一面说道:“死也是很可怕的……经历过死亡后,你的整个心境都会变化,你会发现你以前在乎的,追逐着的东西,原来不过如此……”

她深叹一口气,慵懒而淡漠的目力带着深沉的睿智,继续道,“而你真正在乎的,不是名、不是利、而是你想珍惜的,珍惜你的,亲人、友人、爱人……”

夜九的心里话,于师沂而言不过是走马观花,因为个人经历完全不同,他唇上噙着薄笑,也为她的话点头,却无法体会夜九的那一份心情。

他没有体会过特别大的失败或者说失意,他对夜九所说的心思,也只能理解其表。

对万事顺遂的人来说,对众星拱月的人而言,他本身的起点,决定了他不可能低头看一眼平凡人的人生轨迹。

不以身份的高低贵贱来结识人,只是出于礼貌与修养,不代表他会接受或者理解平凡人的人生轨迹。

夜九眯眼,她知师沂心中有非凡抱负,故师沂目光所及之处很少能留意到亲人、朋友、还有爱人。

她是否又该庆幸,这样孤傲清冷的人,还肯坐下陪她饮酒?

她勾唇轻笑,云淡风轻。

这算是二人相识以来最和谐的一次,他们一直饮酒,两碟小菜吃光后仍在继续。

两坛酒饮尽之后,夜九已明显喝醉了。

师沂又开了一坛酒,给夜九满上。

再喝了几杯下肚,师沂也醉了,夜九撑着头摆手,淡道了句:“不喝了。”

说完她已有些意识浑浊了。

不光夜九醉了,师沂也是一样,他是清修人,每次喝酒都是点到即止,何曾像今日这般畅饮过。醉酒后,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想靠近夜九,而夜九已醉的有点不省人事了,故没有立刻推开他。

也是这个时候师沂才发现了夜九身体的异样。

他本来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可是在夜九面前就像是所有自律都如同被击碎了一般,往昔何曾不计利益千里相会,又何曾有一日饮酒至迷醉……

深谙药理医理的他几乎可以肯定了,夜九的身体不对劲。

他强忍住酒意,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缓地搭上夜九的脉搏,夜九的腕部肌肤细腻如丝,他低头间睫羽微动,眸中闪过一丝微茫。

须臾,那搭在夜九手腕上的手指一震。

夜九身上有尸气,这是初见夜九时他就察觉到的,可是夜九绝不是走尸,因为走尸会丧失心智,多会以杀戮来获取生存。

她有脉搏,有血有肉,也绝对不会是走尸。

至于她是人是鬼,师沂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会因为一时好奇,对这个清冷却像洞察世事一般的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

这当然不好,他是要飞升的人,是从小就断欲断念,励志成为药尊灵枢那样的人。

他心知这样不好。

有了兴趣,就会有留恋。

他微皱起眉头,醉意微醺的脸上,依然噙着薄笑。

忽地——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醉酒的夜九一把提起来。

第五十章 羞耻之处

夜漓去集市遇到了朱权,朱权抱着夜漓看了会儿花灯,因为有点急事他将夜漓送回来就连夜出城去了。

夜漓刚一回来,就瞧见夜九被师沂搀扶着哒哒哒的上楼。

夜漓起初没在意,等闻到一屋子的酒味后,它才想起出门时这两货在喝酒。

两点小蛾眉一挑,不会是喝到现在了吧?

这样一想,夜漓顿时炸毛了,飞速上楼去。

这时只见夜九被师沂放在它的那张床榻上,师沂一个踉跄还压在了夜九身上。

方走至门口的夜漓毛发直竖起来,吼叫道:“老子不回来,这小白脸是不是要和老子主人**了!我敲!小白脸果然不安好心,纯一匹白眼狼!黑心眼的!可以千刀万剐了!”

夜漓真的生气了,跳上床,用圆滚滚的身体将师沂往下推,只想推得动这头白眼狼!

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师沂挪动到夜九的身旁。

它一身是汗的躺在夜九身上喘气,“累死老子了,呼呼呼呼。”

它喘息了好一会儿后,夜九决定报复一下这黑心眼小白脸。

黑暗中,它的猫爪铮亮铮亮的……

“毁你容!”

它恶狠狠地说着,可当它的猫爪子接近师沂的脸时,抖了抖。

“还是算了……打人不打脸。”

夜漓撑着下巴冥想了一下,最终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它刷刷解开师沂的衣裳,在师沂的某个羞耻之处……上扒拉了一爪子。

只听见醉酒的师沂“嘶”了一声,薄红的俊颜上有闪过一丝痛楚。

夜色之中夜漓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然后替师沂穿好衣裳。

*

次日酒醒,夜九见躺在身边的师沂,她惊坐起来。

又看到隔在他们之间的夜漓。

夜漓一脸憔悴与生气,“老子守了你们一晚上。”

它说完又陡然住嘴。到底夜九是它主子,不能对着主子充“老子”。

“……”

宿醉后夜九头疼的要命,看到她和师沂身上完好的衣衫,她方松了一口气。

“抱歉,昨夜喝的实在有点多。”

夜漓却是噘着嘴,不用说了,一定是这黑心眼的小白脸灌得。

夜九虽说喜饮酒,但也不会不节制,它用它的猫脚板想都能想到是黑心眼小白脸灌得。

夜九起床后陡然想起今天要去一趟城外,于是她回房里换了一身衣裳就往城外赶。

“喂,主人,朱权让我带话给你,他要去趟滇城,大概两个月后回柳城,他昨夜就已出城了。”

“好。”夜九应了一声,抱着她书桌上的画就出门了。

*

中秋之后八月十六,是既望。

这日,那外出收货的伙计终于回来了。

“你问他吧。”老板笑着指着一个身量很高,皮肤黝黑的男子。

“就是这几副画。”夜九打开手中的画,“是你在哪里收来的。”

伙计想了半天,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黝黑的面上神情显得焦灼起来,焦灼之后就有点不耐烦,他确实是事多,不记得了。

夜九见状,淡道:“不急,你慢慢想,想起多少是多少,再不行你把那几天的事情全部回忆一遍,看有没有线索。”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半吊钱来。

老板见状,说道,“我记得你那次回来除了带回那些画,还有几个刻着美人的铜碗。”

一说起铜碗,那伙计有点印象了,接着他大吼一声,“是,那天那个年轻人搬家,我正好路过,他把那箱子里的东西全卖给我了,换了一两银子。”

夜九一听几乎是要抓住那伙计的衣领问道;“那年轻人是不是高高瘦瘦,长得很白很俊秀。”

“对,唇红齿白的,我常年外跑也没见过几个这么俊秀的男人,对了,他还抱着一个娃娃……”伙计因为想起来了,所以也特别高兴。

夜九心下一震,她怔在当场好久之后将手中的那半吊钱塞在伙计手中,淡道:“多谢你了,可知他要搬到哪里去,他住的地方你还记得。”

伙计接过钱,说道:“他住的那地方离松山不远……”伙计沉默了一会儿,“我走时问过他要去哪里,好像是说再往南边……我记不清了,希望不要误导你。”

*

从城外回来后,夜九开始整理行囊。

“漓漓我要外出一趟。”她背上万花剑,将师尊的夜玄锁在她的衣柜里。

夜漓知道她可能是要找她的朋友,却提醒了一句:“主人,你师尊的魂魄也得去找鬼修问问了……”

夜九陡然一震,她不是忘记了,是一直没忘,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寻问,来了这么久竟然一个鬼丞也没有遇上。

见夜九神色忧沉,夜漓说道:“不过主人你还是先找你朋友吧,毕竟你也找了这么多天了。但是切记重阳前回来,因为重阳会上,漓漓想会有鬼丞出没,我等你回来。”

夜九点头,一笑,“离重阳还有这么多天,这里麻烦你了。”

“嗯,师沂说我还有二十来日修成人体,虽然小白脸黑心眼,但是他助我修成人体这事,我还是得感谢他的。”夜漓低声道。

夜九点点头,背好包袱后,出门。

师沂追了出来,“你去哪?”

“外出寻问我一个朋友的下落,这里麻烦你帮着照拂数日了。”她抱拳离开。

第五十一章 阴王娶妻

里巷半空兵过后,水云初冷雁来时。扁舟未得如君去,空向沧江梦所思。

孤月勾悬,风声鹤唳。

野草在风中摇曳,不时有飞鸟振翅而过。

如此已经三天了。

入夜的柳城外就能听到万千阴兵的呐喊声。

这样的呐喊声,百姓们听不见,只有内修不低的修者,或者修行不低的妖物才能听见。

“完了完了,我不敢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夜漓趴在书桌上双目无神地凝着油灯,颤声说道。

那日在柳城外八十里地的破庙内,它见过阴兵召唤之后,就联想到了传说中的阴王。因为当时不确定,也没敢同夜九和朱权说,这会儿一连听到三日的阴兵呐喊后,它可以确定了。

是它大意了,除了阴王还有谁能召唤阴兵,只是没有想到阴王竟然在中元过了思春!

闻言,坐在书桌对面的师沂和湘月桂都望向它。

湘月桂皱起俏眉,问道,“你什么意思?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夜漓低声说道:“这是阴王要娶妻。”

“阴王是什么?”湘月桂又问。

“就是统治阴界的王,一般是死后怨气极深的人,他们身体里因为怨灵作祟,所以肉身不死,但人确实已经亡故了,于是成了阴王。阴王每段时间都会换,新的阴王杀死或者吃掉老的阴王的肉身就是新的阴王。”

“那阴王娶妻又是什么?”从湘月桂来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师沂皱眉问道。

“就是找他看得顺眼的女子抢回去做妻子!”夜漓圆溜溜的大眼望着师沂说道。

师沂一抿唇,余光下意识地看了眼湘月桂。

“切,我以为是什么,不就是单身汉抢老婆的戏码。”湘月桂妩媚的身子恹恹地往椅背上一靠,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兴致。

“具体怎么回事?这阴王若是选不到妻子,这些阴兵岂不是会一直喊?”师沂却来了兴致,问道。

说实在的夜漓很怕这个小白脸,一旦小白脸话多的时候,就可能是在打鬼主意。

但到底看在师沂近日全心全意助它幻化成人的份上,于是它耐着性子解释道:“若是选不中他们会去其他城池再选……但是听到他们喊声且回应了的女子,若这女子阴兵统帅看得中就会被掳回去,献给他们的阴王。”

夜漓说到这里,陡见师沂眼里闪过一丝寒芒,那寒芒一闪而逝,太快了,它也没捕捉到什么。

夜漓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头来,它淡道,“太晚了,客栈肯定关门了,湘姑娘去我主人的房里歇息一晚上吧。”

湘月桂看了一眼外头,黑漆漆的街道,没个人陪她去客栈,她也不敢一个人回去啊。

她想了想,点点头。

湘月桂在夜九的房里住下了,这几日天气也不热了,蚊虫也少了,夜九的房间睡着正好。

等到半夜的时候湘月桂听到了异动声,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拉开房门,门外却什么都没有,只楼道处的宫灯上闪着一昏黄色的光,那“颜如玉”夜里不以美人的形象出现在宫灯上,只是化作一团祥云状的图案。

一时,楼道里又安静的诡异。

湘月桂正想掩门,又听到异动声,她茫然中透着烦闷地说了句:“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她眼一闭,柔软妩媚的身子,顷刻间倒在地上。

再接着,双目无神的湘月桂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朝着楼下走,一直走出书店,走上了街道……一直朝着柳城城门的方向走去。

萧瑟地夜风灌进书店里,趴在矮榻上的夜漓感受到背部一阵凉意,它瑟缩了一下后醒了。

第五十二章 很肖想她

夜漓一醒来发现书店的门打开着,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店里遭了贼!

它一骨碌地从矮榻上爬起来,首先想到的是往夜九的书桌前跑,发现钱柜的抽屉还锁着,方松了口气。

突然想到了什么它飞速往楼上跑。

却看到夜九房间的门是打开的,它一吓,冲了进去。

果然!

湘月桂不见了!

它冲进它的房里去找师沂,“喂小白脸醒醒!你媳妇不见了!”

因为湘月桂一直跟着师沂,夜漓叫惯了,一直把湘月桂当作是师沂的媳妇。

师沂醒了,皱着眉,低声咒骂,“再乱喊,你这人体就晚几天出来吧。”

“……”夜漓一吓,捂住嘴,摇头道,“好了我错了,可是湘月桂不见了!”

师沂眉目深沉,顿时起身,他套上他的纯白禙子,穿上白色皂靴走出房间。

“你去哪?”夜漓问道。

“去找她,你别出来。”师沂皱着眉说道,人已下楼去。

夜漓追上去,大吼道:“她是被阴兵抓去了,你找她只能先找阴兵!”

“我知道。”师沂说道,他掩上书店门,回头时对夜漓说道,“外面危险,你千万别到处乱跑!”

“我知道,你快去吧。”夜漓皱眉说道,虽知道希望渺茫,但它仍旧希望师沂能赶上阴兵,他到底一个药玄,只希望能把那湘月桂带回来就好。

*

次日,夜漓早起,药玄师沂没有回来。

夜漓心中正烦闷着,也顾不上开店,快步上楼去夜九房里检查了一下,看夜九柜子里的夜玄剑还在,其他东西没少,方松了一口气。

它从夜九房里出来,这时宫灯上的美人也醒了,白色的宫灯上,祥云图案开始幻化,变成了一唐宫美人。

美人儿摇了摇折扇,打了一个哈欠对夜漓道:“早啊,胖猫。”

夜漓随口道了一声早,正准备下楼,却退了回来,朝着那美人儿一龇牙,“昨夜,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美人一挑眉,“什么动静?”

夜漓狐疑了一下,看着“颜如墨”也不像说谎,当真是一无所知?它摇摇头道:“算了。”

它说着抬腿下楼,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宫灯美人。

正午的时候师沂回来了,可是湘月桂没有回来。

夜漓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多问,继续烤它的小鱼干。

晚上的时候,师沂又出门了,回来对夜漓说:“我找了我门的密探,一旦发现阴兵的踪迹他们会立刻汇报的。”

夜漓点点头,见他眼底青黑一片,夜漓心中更复杂了,依照夜漓的想法是,师沂一个药玄不可能湘月桂出门不知道,师沂肯定是能管不想管。

可现今见师沂眼底一片青黑,它又说不上来,这人既然当初没拦着,这会儿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湘月桂被阴兵抓走后的第三天清晨,夜九竟然回来了。

夜九一回来就听夜漓说,湘月桂被阴兵统帅抓走了。因为于她而言,毒君赠药给她给夜漓算是有恩,那湘月桂既然是毒君的姐姐,被阴兵抓走这一事她自然是要管的。

夜九表明了意思要去找湘月桂。

师沂一听,看了眼夜漓,道,“夜漓就快要化成人形了,你此时若离开,就会错过了。”

夜九一皱眉,凤目望向师沂,淡道,“湘姑娘跟了你一路,如今她被抓走了……”

师沂知她将要说什么,皱着眉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我寻了一夜无果,现在已派了师门弟子去寻阴兵踪迹了!”

夜九深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倒是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夜漓皱起小蛾眉,有些烦闷地说道:“我都说过了阴兵呐喊不要回应,我见她去睡了也没多管,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夜九望向它,“人始终是在我们这里不见的,若是问起来,这是我们的责任。”

夜漓也苦恼地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是那女人多大的人了,这不见了,他们也没办法是不是。

“早点找到阴兵踪迹就多一份希望。”夜九说道人已往外走。

夜漓跟上去,问道,“主人,你外出找你那个朋友找到没有?”

夜九摇摇头。

夜漓一想也是,若是找到了主人也不会一脸疲惫了。

“夜漓还是留在家中,让药玄助你修出人体。”夜九侧身吩咐道。

闻言,跟在她身后的夜漓走到门口顿时止步。

师沂要助夜漓修出人体,修灵之事,最忌讳不能功亏一篑。

师沂正要跟着夜九一起,被夜九拦下了,“夜漓交给你了,如今只我一人走的开,能去寻阴兵踪迹。”

师沂一皱眉,低声道,“可你一个人。”

“放心,我生存能力很强。”她淡淡一笑,抱拳离开了。

师沂看着远去的夜九,她的长发飞扬,一身落拓。

夜漓撑着胖脸说道:“怎么样我主人是不是很美,你是不是很肖想她?”

师沂瞪了它一眼,“再贫嘴我就让你修不出人体。”

夜漓一吓,尾巴都竖起来了。

这黑心眼小白脸一直拿修人体的事吓它。

他娘的,现在它都有点怀疑,这小子不是那天晚上发现湘月桂不见了却视而不见,也不是这小子不想管湘月桂死活!而是湘月桂那蠢女人压根就是被这黑心眼小白脸给整到阴兵那里去了!

夜漓陡然想到这一点,汗毛都竖起来了,卧槽,若是这小白脸做了这种事,它以后可不敢惹他了。

那湘月桂不过是跟着他跟得黏糊了点,也没对他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这小子就能把湘月桂整到阴兵那里去。

这心,可真他娘的不是一般的黑啊。

夜漓在想小白脸黑心眼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小白脸为它能修出人体,做了很多很多。灵枢阵是要放血的,这是很伤元气的事,小白脸这一段时间的气色一直很差,所以对于师沂此人,夜漓的认知很矛盾,既觉得他好,又觉得他坏。

*

夜九出柳城,夜漓说阴兵会一路往南,但是她才从南边回来,一路上也遇到几个鬼修,也没遇上阴兵,她倒是觉得阴兵去南边的可能性不大,若是要找,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寻到阴兵的踪迹。

她想在柳城四周转一圈,总有阴兵留下的痕迹。

她脚力算快,围着柳城逛了一圈也花了一天时间,再到柳城东南门的时候已是深夜。

夜晚的城门,秋风萧瑟。

她正打算进城中去寻几个鬼修来问问。

这时她低头陡然发现草丛中隐藏的阴气……

夜九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是阴气……

时断时续,散落的阴气。

她心中一震,一连走了几百米,发现这方向是向东边去的。

她每走半里路就能看到一点阴气。

这些东西她过去是看不见的,为什么突然能看见了,就和她有时候能看到灵力一样。

第五十三章 师尊苏淯(一)

从乾城之役,夜九困死孤城,那时她看到她的身体吸食一切有灵的东西,胸间九阳九阴灵力聚集,再到偶然间看到师沂身上的纯阳之灵……一直以来她的灵力还有对灵力的感知是断断续续的,就像现在她突然能看到阴气一样。

她深知这种感知应该与乾城里她身体吸食的一切有灵的物质有关。

不死不灭,伤口迅速愈合,身体能吸收一切毒物……她清楚她的不同。只是有一点她没有对任何人说,那就是近日她的身体各个脏腑的剧烈疼痛感,比之她以往受刀伤与内伤时还要强烈百倍。

若真为不死不灭之身,又何以自与那鬼丞红绡子一战后,五脏六腑损伤至此?

夜九深皱着眉,没有再多想,而是寻着散落的阴气,一路朝着东南方向走。

次日凌晨,夜九走到柳城东南方一个乡间小集市,她在一个卖稀饭的大婶的摊子上吃了点粥后,再启程。

走了一路竟然下起了细雨,夜九没太在意,继续赶路。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官道上见到了湘月桂!

湘月桂人还是好好的,只是神情落寞,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夜九站到她面前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夜……九。”女子那张美丽的脸上满是惊讶,却又在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娇颜,哀伤的、悲凉的、慌张的……的情绪交织于她美丽的脸上,在意识到夜九是真的站在她面前的那刻,她几乎是欣喜又疲惫的。

夜九见状,沉眉问她,“你没事吧?”

湘月桂摇摇头,“阴兵总领送我出来,我不认识路就问人,他们让我朝着西边走,就能看到去柳城的官道……”

夜九听她说话气息虽有些虚弱,但也不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方松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夜九一听,拢着衣袖的手一紧,皱眉问道。

湘月桂妩媚的面上,双目有一丝的游离,她摇头,“他们说阴王没有看中我,让我走。”本来没有被阴王看中是要被杀死的,可阴王竟然放了她,还让阴兵总领送她上官道,她至今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湘月桂惊魂未定,有点不想再谈这些事了。

夜九见她脸色惨白,也不敢再多问了,如今只要湘月桂人没事就好。

“前面有个小市集,我带你去吃早饭。”夜九转身朝来的方向走。

她声色沉稳,令湘月桂莫名的感觉安心。

湘月桂本来惊魂未定的心,被她淡淡的语气安抚了。她不禁抬头多看了几眼夜九的背影,只觉这人虽然身姿颀长而清瘦,却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

*

“大婶再来一碗粥。”

夜九走到她吃过早饭的地方,数了五文钱给卖稀饭的大婶后,坐到一旁的桌子前。

那卖稀饭的大婶一直盯着貌美娇俏的湘月桂瞧,都忘了收钱。

湘月桂一手随意地捻了一下头发,妖冶一笑后,走至夜九那桌坐下。

等热粥上桌了,湘月桂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时,坐在她对桌的夜九,忽觉五脏六腑疼痛无比,她皱了一下眉,没有任何征兆地在身体一阵痉挛后,倒地不起。

因为倒地的动静太大了,湘月桂吓了一跳。

“夜九!”她大叫一声。

大婶瞧见了忙过来帮湘月桂扶起夜九,周围也有人说道:“我见这位小兄弟凌晨的时候就在赶路,可能是累得,你们给他灌一碗糖水试试,不行的话就去找大夫。”

那卖稀饭的大婶听后赶紧去冲糖水。

在这纷乱之中,来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本是骑马而过,不知怎么,又突然折了回来。

少年一身玄黑绣银蟒的曳撒,腰间一条赤金雕着麒麟飞鱼纹的革带,一头墨发飞扬如瀑。他戴着半块银色面具,脚踏一双银丝线绣着祥云飞鹿图案的皂靴,手拿一根极其精致的赤金长马鞭。

光看那少年脸部外露的轮廓,还有那张完美无缺的薄唇,就足以让人心惊,不知这面具下的脸,又是怎样的惊世绝美?

“呵呵,好家伙,是个很好的走尸材料,很好,你归我了。”

声色浅薄中透着慵懒,声音好听到让在场的人震惊又回味。

以至于,那少年将夜九提起来,周围的人也没立刻反应过来。

“喂!你干什么?!”湘月桂最先回过神来,刚想伸手抢回夜九,却被少年一马鞭抽到手,那细皮嫩肉的手,被一道鞭痕抽得皮开肉绽。

周围人见了,方从这突然出现的坏少年强大的气场中收回神志,这时有看不过去的人,出声骂道:“你这坏小子怎么能这样欺负姑娘家!”

周围人骂归骂却不敢上前。

毕竟那少年一身黑衣,且带着银色面具,因为个头、骨骼、还有声音大致能判断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这样的人物,这样一身绣蟒绣麒麟的绸缎衣物,还能骑大马的,一看就知非富即贵,他们这些山野人自然是不敢上前去惹。

湘月桂眼见那少年要带走夜九了,心里急得不得了,也不管手上的伤痕了,追上前去,哀求道:“算我求你了,你放了他吧,你要银子都可以!”

湘月桂没敢动手,是因为少年那一鞭子已经让她尝到教训了,她的毒道之灵还没使出来就被少年一鞭子打回去了!

如此人物,她又不傻,怎敢虎口拔牙!

那身姿俊秀的少年瞧都没瞧她,翻身上马。

这下,湘月桂是真的急了,那张娇颜上是惊魂未定的慌张之感,她冲着少年大喊道:“少侠,你倒是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是什么门派的人!若是他的亲人朋友要寻仇也得好找你去寻啊!”

她是真的怕回柳城后师沂和夜漓生吞活剥了她啊!在惊恐与绝望之中,湘月桂终于等到了少年的回头。

银色的面具之下的薄唇轻扬起,他淡道,“我大致记得我生前好像名唤苏淯。”无人瞧见他那半块银色面具下,游离而淡漠的眼神,就像是遗忘了一切一般的空灵,甚至带着一丝捕捉不到的疼痛感受。

那人烟阜盛的东秦国都,那一门才俊的盛京苏门,那才冠天下的国之栋梁……随着起起伏伏的命运,袅袅落落的炊烟,在历史的潮汐与往事的烟波里,沉浮跌宕……最终消散于记忆的深处。

那少年说完扬鞭策马,带着夜九远去。

第五十四章 师尊苏淯(二)

夜九再醒来的时候,在一间茅草屋里,而她被捆着身体吊了起来,可怕的是,全身几处大穴被封死了。

她听到雨声,很大的雨声……

淅淅沥沥,就如同蔓延了千年百年,大概是经年前纠缠于脑海里的晨钟暮鼓,或许是那沧海翻腾之中如泣如诉的呼唤,更或者是镌刻在岁月与灵魂深处的深深眷恋,或者是恋人朝朝暮暮的温柔喃呢。

和其他人不同,夜九从不会觉得下雨天悲凉或者沉重,反而会觉得胸口异常的柔软。

因为和景王相遇,就是在梅雨季节的江南,那几日一直下雨,整个江左目光所及之处烟雨朦胧。

这样的雨声,让她忆起她的师尊,让她回忆起他淡泊的笑,他身上松烟墨的淡香味,还有他那一身如同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墨色。

——那样的刻骨,那样的隽永。

她的思绪正游离着,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年。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

之所以能确定他是少年是因为他的身高比夜九略高一点,但骨骼纤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姿。

他头发极长,和夜九的发长有得一比。

那少年见夜九醒了也没说什么,端了碗滚烫的水,捏起夜九的下巴,灌入夜九的喉中。

五脏六腑都要被烫出血来了,夜九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待遇!

在她忍受着剧痛的时候,只听那少年开口说道:“嗯?万枯汤的滋味如何?”

他的唇上似乎是噙着若隐若现的笑,又似乎是什么神情都没有。

见夜九说不出话来,少年薄唇一勾,“是不是感觉五脏六腑像被火烧一样……”

他的声音魅惑,邪沉。

夜九全身冒着冷汗,都能被他的声音吸引去!她在极度痛苦之中,还能将目光落在少年的薄唇上!

这扬起的弧度,若是没有这极重的轻蔑意味,这……

“你是谁……”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抛却所有身体上的疼痛,咬着牙问出声,她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少年的唇。

她迫切的想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太像……太像那个人了。

在身体的痛苦,与强大的执念,和沉痛的思念之中,她不觉已泪流满面了……

“你是谁……”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再一次重复道。

她的凤目睁大,目光没有从少年身上移开分毫,连睫毛都不曾眨一下。

少年还没见过这么坚韧到有些顽固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微茫,他放下碗,那动作极尽优雅与从容,与他现在很随意的装束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垂手之时,拇、食指拢了一下玄黑曳撒的琵琶袖袖口。

此刻夜九脑中嗡嗡作响。

连这种细小的动作习惯都如出一辙!

若不是这人身高和体态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几乎要喊出声来了!

“你的同伴也问我是谁,我跟她说我可能名唤……”少年停顿住,清眸一眯,再道“哦,姓苏……”

当然他当时声音不大,他敢断定那个女人可能什么都没有听清。

少年淡道,唇上依旧噙着轻蔑的薄笑。

姓……苏!

闻言,夜九竟然激动到难以自已的晕了过去!

少年皱起眉,没有想到一句话竟能让这人晕过去。

“还以为你是个硬骨头……”他冷笑,这时门外一股强烈的阴风袭来,他眼神一凛,手一挥,一股内力将那阴风击退,茅舍的门和窗都炸裂开来。

少年缓步走出茅舍,见山野之中,那黑压压一片的阴兵,还有阴兵之中,那个墨发飞扬一身黑衣的男人,阴王。

“原来一路跟踪我的,是你的犬牙。”少年依旧语气淡淡,带着一身慵懒与倦意,只是银面之下绝美的凤目却是一星寒芒微露。

自从他苏醒来后,这些阴兵也跟了他一路。

那万千阴兵之中,阴王苍白若纸色的手骨撑着下巴,冷笑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个普通人遗忘,真的太容易了,忘川水,孟婆汤都可以做到。

可是,这个人却不记得自己的一切,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阴王甚至大笑出声。

少年银面下的眼色变得凌厉起来,他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阴王自然不会给他解释什么,反而表明来意,“里面那个人,我要了,让了他,你我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少年冷冷一笑,语气清浅,声色冷然,那银面之下的双目似是星光潋滟,薄唇勾起的弧度完美无缺。

“他是我的。”

这四字犹似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与气势,那森寒意味入骨三分。

阴王这一刻才深切的感受到此人的强大。

这样不怒而威,不带一丝语气,却能透骨三分的寒,这样的气势是需要经过千年、万年才能修炼出来的!

茅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站在茅屋前的少年,他手中长鞭轻轻一扬,就吓退阴兵无数。

少年沉眸淡笑:“你能召唤阴兵,却无法驾驭阴兵,你打不过我。”

他声音好听入骨,语气淡泊慵懒,不显丝毫强势气息,却又带着慑骨气势。

只见那阴王虽面色如常,只是黑色广袖中的手已隐隐有些发抖。

阴王高举三生碑,那碑石之上的经文之灵朝少年射去,夹杂着能扫平万物的阴风。

那少年却在轻轻抬眼间,扬鞭一击,将那道经文之灵悉数还给了阴王。

只见那极尽复杂的阴风之中,阴王手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而那三生碑上的经文已自行组合,显出少年,还有屋中人的生平。

一人曰:苏门才俊,贤良仁义,倾世美貌,二三而夭。

一人曰:江左英才,惊才艳艳,号令三军,身死孤城。

在阴王沉默之间,看那经文再度组合。

只是那之后的文字阴王没有再让少年看到,他大袖一扬,手中的三生碑变成一块普通的石碑。

阴王望向少年,沉声道:“我打不过你,但因几十年前我还是凡人的时候你投生的盛京苏门对我有一饭之恩,我离开前奉劝你一句,三生碑上显示,屋中那人是你为凡人时很重要的人,切莫伤他。”

少年闻言竟怔愣在当场,久久未回过神来。

阴王带着阴兵离去,天地间只余那一阵透骨凉意,漆黑的夜诡异而静谧。

*

少年再转身之时,夜九已疼晕过去。

正当他想踏进茅屋,他感受到身体一阵疼痛,这时身后突然出现两个人。

他以为是阴王去而复返,一回头,只见那二人双双跪地。

“尊者。”

“主人。”

少年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薄唇噙着浅薄的笑,“呵,甩开了,又跟上了?”

他似问非问,但语气里已隐含不悦。

他身体极度不适,正想喘息一会儿,淮安从地上站起,一手扶向他,“主人?”他关切的问道。

只听少年低吼道:“我不是你的主人。”

“主人魂魄不全,还有七日生魂就能回体,主人便能记起自己是幽冥尊者。”淮安急切地解释,又适时地停止。

淮安的话在少年听来,简直是笑话。

魂魄不全?

若是魂魄不全,他岂能站在这里?魂魄不全的人,不是魑魅就是魍魉了。

隔着一块银色面具,淮安也能看到少年眼里的质疑,他还想继续解释,少年却忍着身体极度的不适,一转身。

可少年转身后,没走上一步,一道银色的绳索飞向他,将他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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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棋(咸……鱼……瘫。):苏淯(音“雨”取第四声)《山海经》攻离之山,淯水出焉,南流注于汉。苏淯名字由来理由有二,今日议其一,若想了解其二,后文再议。

北齐襄城景烈王高淯,其母为娄昭君,可能提起高淯,不一定有人知道,但此处提及兰陵王高长恭,大多数人都知道。高淯是兰陵王的叔叔,史载他容貌甚美。他年长长恭五岁左右,但他死时年仅十五六岁,可谓少时而夭,故知他之人甚少。我很喜欢高淯此人,苏淯冠高淯之名与地位,只想记住“淯”这个字,记住襄城景王。就凭我对历史的一腔炙热与赤诚,此处不做隐瞒。

从《山海经》原文能了解到,淯水流注于汉水,有县名淯阳,在南阳郡,古人取名封王极为讲究,高淯,封襄城景王,襄城就是南阳(南阳诸葛庐,南阳就是襄城)。

第五十五章 埋了夜九

“水月清!”淮安大声喊道,凝眉望向白衣清濯,若遗世独立的美貌女子。

水月清跪在少年面前,“尊者,得罪了。”

就在这时,被锁仙绳控住的少年突然仰头倒在地上,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昏猝过去。

“水月清!”淮安蹲下身去将少年抱在怀里,厉声道,“你为何要用这个伤他!”

水月清回答道:“你见尊者这副样子,是认得你我该有的样子吗?他现在这个样子,说实话,我觉得陌生的可怕,甚至像换了一个灵魂一样!”

水月清的话让淮安心中一震,他低头看了眼怀中昏猝过去的少年,心中百转千回。他的主人从来都是以和善与仁厚示人的,这个嘴角噙着冷漠的少年,让他陌生至极。

“主人魂魄不全,等生魂回体后自然能记得我们,记得他原来的样子。”淮安低声道,他抱着少年站了起来。

水月清凝着少年昏睡过去的脸,只是轻轻一叹:“但愿如此。”

二人带着少年离去,不知是没有注意到茅屋之中早已昏迷不省人事的夜九,还是压根不想去注意。



夜九被少年灌下万枯汤,这一夜可谓是过得生不如死。

前几个时辰里是昏迷的,后几个时辰万枯汤开始在她的体内起作用,她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梦中仿佛将她的半生都回忆了一遍,从幼时在父母膝前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再到进入私塾与学府,再到挑灯夜读十年寒窗,再到十五岁那年,江左的烟雨里,与师尊苏淯相逢。

所有的一切,皆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在记忆的烟波里,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吊着夜九的绳子,在夜九痛苦的挣扎间断掉了,她倒在冰冷的土地上,至此昏迷过去。

夜九被人发现是在一夜后,一对上了年纪的猎户夫妻进山来此处茅屋歇息时,发现一个少年倒在地上,而茅屋里没有其他人。

“老头子,快过来看看。”那猎户的老妻最先看到夜九。

猎户夫妻以为夜九是被人害死了,上前来一看,却探到了夜九的鼻息。

猎户当即给夜九松绑,想将她唤醒。

“不行啊,婆娘,这小孩是要断气的样子啊。”猎户着急道,当即背上夜九,带着他婆娘下山去了。

因为下着雨,山路不好走,猎户背着夜九走走停停,走了好长时间才看到村落。

“婆娘,你快上前去探路去!”

猎户喊了一声,那老妇赶紧走上前去,村头抓到个人就问:“可知哪里有大夫。”

那人看了她一眼,指着某处:“那老槐树看到没有,穿过那条道走个半里路就有大夫。”

老猎户驮着夜九朝老槐树走去。

走了半里路后,只见那处地儿,植着杏、桃三两株。

下着细雨,夜九的的身上早打湿了,那妇人上前去敲门,有人走过来,看到妇人,再看看她身后驮着人的猎户,便知他们在找大夫。

“大夫家就在前面。”那人隔着半人高的柴门指了指。

来不及多说什么,猎户背着夜九往那人指的地方跑去,那老妇谢过那人后追了上去。

医馆里。

那大夫见到夜九,手指才搭在夜九的手腕上没过片刻便站起来,对那猎户老夫妇道:“人都死了还送来我这里干什么?不是找晦气吗?!”

这一吼,猎户夫妇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大夫的脸色很难看,一边说一边将他们往外推,“你们早点准备后事吧……”

老猎户因为一路背着这小兄弟下山,而且之前还探到他的鼻息,自然很不甘心,他提起夜九,再探了一下夜九的鼻息,此刻这一探,惊得他背部一阵凉意陡升。老汉后退了两步,瘫坐在地上。

“老头子!”那老妇大吼一声,冲过去扶他。

“完了完了……”老汉痴痴地说道。

莫不是死在了驮来的路上?!

意识到这一点,那老汉两眼顿时空洞无神,面容顷刻间灰败如死。

那大夫见状,面露不忍,叹道:“难为你们两老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可怜人,我让我徒儿送你们回去吧。”他朝着屋中喊了声,“祥儿,你跑一趟,送他们一程吧。”

“这不是……”老妇正要解释说这少年不是他们的儿子,却被老汉猛地拉住了。

清醒过来的老汉对着老妇猛地一使眼色。

老妇顿时明白过来,若是现在她说这少年不是她的儿子,那岂不是要问这少年是谁,怎么死的?

那这样一来,他们救人没救成,反倒成了与少年的死脱不开干系的嫌疑犯了!

老妇吓得直哆嗦,险些腿一软倒在地上,还好被老汉强行扶住了。

那猎户老汉也没有想到,他一生喜欢多管闲事,最后摊上这么个事儿!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又去驮那少年,已全然无了来时的精神。



大夫的徒弟祥儿送他们离开村子,走了约莫一里路,那猎户老汉说道:“小兄弟……你还是回去吧,谢谢你了。”

祥儿不想走,他答应过师父要送他们回家的。

老妇见状忙道:“我们家就在前面了,这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你师父不会怪你的,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好说歹说那少年终于撑着伞走了。

看着那少年走得没人影了,这时那老妇方急得恨不得哭出来,“老头子,这可咋办啊!这小兄弟做了鬼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唾!”老汉唾了一口,悲痛道,“瞎说什么?我们也是诚心诚意地想救他!哪知道他死在了半路上!”

这人算不如天算,救人还救出了祸事来。

真的是得不偿失。

那老汉只差没有捶胸顿足。

“那现在怎么办啊。”老妇急得直跳脚。

那老汉望了眼四下,对那老妇道:“跟我走。”

他背着夜九走到一处空地。

这空地离道路约莫百米,他放下夜九,对老妇说:“这天也黑了,这四下也没人,我们赶紧挖个坑把这苦命孩子埋了。”

老妇闻言点点头,跟着老汉挖起土来。

他们是猎户身上都有刀和其他猎具,挖坑埋了少年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两个人都想快点将这少年埋了,快点回家去,然后彻底忘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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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作揖):喜欢本书的亲,请点击加入书架,文文连载期间各项数据非常重要,谢谢大家,感谢各位书友。

桓棋(鞠躬):感谢亲们支持。

第五十六章 爬出坟茔

自昨日清晨夜九在乡间小集市被那苏姓少年带走后,周围的人都上前来劝湘月桂,“姑娘,你快点回去给家人禀告吧,顺便早点去报官,若是要人证什么的,我们都能给你作证。”

看着那少年骑马远去的身影消失在烟雨之中,湘月桂又气愤又绝望,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回柳城再说。

一回柳城,湘月桂还没来得及包扎受伤的手,便飞奔至夜九的书店,将此事告知了师沂和夜漓。

师沂闻言,薄怒间冷冷一笑,当即抓着湘月桂走出书店。

“她为救你不惜去寻阴兵踪迹,她危难之时你却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面对师沂的低吼,湘月桂简直百口莫辩。

夜漓正想开口劝阻,那二人已拉拉扯扯地朝着柳城城门走去。

它烦躁地揉了揉胖脸,夜九被人掳走了它心里比这两人都急,可急也不是办法啊,总觉得事情说不上来的蹊跷与诡异,它无暇多想,只能先锁了钱柜,掩了店门,跟上去了。

他们三人一直在柳城外寻找。

师沂骑着马,夜漓趴在他的肩膀上,雨水顺着斗笠落在师沂握着马缰的手上。

他一路骑马,又不错眼地看着四下,夜漓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好精力。

湘月桂也骑着马紧跟着他们,她连路都无法看清,又如何分神去寻夜九的踪迹,她只能反复同师沂强调那个带走夜九的少年是何装束,直至最后她喉咙有些疼了,便没再重复了。

是夜,已是少年带走夜九的第二夜。

若是再在柳城附近找不到夜九,他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在一日一夜漫无边际地寻找后,师沂一勒缰绳,他陡然停下,跟在他身后的湘月桂吓乐一跳。

以为他是要回柳城,她正要开口寻问。

只见师沂幽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半晌,他竟冷然启唇道:“若是找不到夜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说完此句,连师沂自己都觉得微讶,更何况夜漓和湘月桂。

湘月桂还从来没见师沂对谁说这么多话,更没想到头一次见到,竟是对她放狠话。

湘月桂又是气急又是怨怒,可因为担心夜九,加之夜九被那银面少年掳走之事,确实因她而起,她只好一路忍气吞声,陪着师沂找夜九。她只是担心,若是再这样下去,师沂再不给她好脸子,她这压了一天一夜的怨怒恐怕是要爆发了。

师沂说完扬鞭策马而去,湘月桂愣了一下,忍着手上的伤痛,一扬马鞭跟上。

此刻天黑,近日一直下雨,几日下来这官道上的路也是泥泞难行,稍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湘月桂胆子小了些,落开师沂他们一大截。

“药玄,还是等等湘姑娘吧。”夜漓看着湘月桂远远地落在后面,担心她出事了会耽误事。

师沂紧抿着唇,一字未说,也没有放慢速度等湘月桂。



话说这头,那猎户夫妇冒着雨挖了个土坑,又将夜九抬进坑中……

不多时,土坑中的夜九已被黄土掩埋了,当土坑变成平地,老汉和老妇坐在一旁喘着气。

歇了须臾,老汉跑到附近最近的几株大树下,大树底下的土没有被雨水打湿,他蹲下身,捧了一柸干净的黄土,又很快回来。

老汉将那柸干净的黄土在埋了夜九的那块地上一洒,又捡了块石头往那坟头上一压,拍了拍手,作了两个揖,悲痛道:“小兄弟,冤有头债有主,你千万去找那害死你的人报仇,可别来找我和我的老妻……我们也没想到你会死在去找大夫的路上,我们真的是好心救你啊……你一路好走,哎。”

说完了,那老汉再作一揖,他的老妻也跟着作揖,老汉捡起他们的猎具背上,沉声道,“罢了罢了,我们快回去吧。”

二人很匆忙地消失在夜色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

漆黑的夜空,空旷地田野,雨依旧如牛毛般飘落着。

也不知是几更天了,一辆马车在大道上停下来。

走下来母子二人,那妇人看着花信之年,牵着的孩子也不过是垂髫年纪。

妇人一走下马车,那马车夫是便笑道,“外面下雨,我抱他过去吧。”

“我也说了外面下雨,叫他忍忍。”妇人边撑伞边说道。

小男孩望着马车夫,撇嘴说道,“爹,我就要娘抱我过去。”

男人看着男孩哈哈大笑,“去吧去吧,奶娃娃。”

女人牵着男孩往道路外的田野里走。

没走多远,小男孩停下了,开始解裤头。

细雨中,男孩的母亲撑着伞,与男孩相隔不过半米。

突然,男孩愣了一下,提着裤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啊!娘!”男孩伸手去抓他的母亲。

“大叫什么!”女人被吓了一跳,不耐烦地吼道。

“娘,地上有动静!”男孩看着刚才他蹲过的地方,惊魂未定。

他娘一听,看了一眼四下,因为下着雨,又是深夜,顿时心里发毛,背部一阵凉意。

“那你好了没有,好了我们回去……”

她说着,只见大地晃了一下,接着,地面上有松动的痕迹……

就像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一样!

“啊啊啊!鬼啊!……”这时那女人也大叫起来,顾不着什么抱着她的孩子就往大道上的马车处跑。

马车车夫是女人的丈夫,见状,他正要开口问,女人只惨白着脸一脚踹向他,“快走快离开这里。”

那女人惊恐地几乎是抱着孩子滚进了马车中。

那男人见状,策马而去,等走远了,他回首望向惊魂未定的妻儿,方问道:“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抱着怀中早已吓出眼泪来的小孩说道:“那块土地在动,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别问我了,我这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那女子紧搂着怀中稚子,苍白的脸上,额头上已是湿漉一片,可见吓得不轻,她不想再提此事,也不再理会丈夫的追问。

*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天空中落着雨,大地在震颤。贫瘠的土地上,松软的土层剥落,那泥土裂开一道道长长的缝。

从缝里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来……

那手本该是极美的,却因为它的主人在地层里挣扎,刨开那一层层的土壤,指甲有的脱落,染满了鲜血。

那只臂膀上青筋蔓延,皮肤在一点一点地变黑。

------题外话------

夜漓(敲黑板)注解一下:花信之年指女子二十四岁时。垂髫(tiao音:“条”)是指三四岁至**岁左右的儿童,多指儿童。

第五十七章 腹黑少年

夜九被灌下万枯汤在茅屋里挣扎的那一个晚上,苏淯便被淮安带回了幽冥殿。

水月清没有收回她的锁仙绳,她神情冰冷,那双极美的目一直凝视着淮安怀中的少年。

醒来的苏淯躺在幽冥殿中,他被锁仙绳捆着,动弹不得。而那个白衣女子站在他的床前,冰冷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沉痛,她眼神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水月清的变相囚禁引起了苏淯的极大反感,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幽冥尊者,却也懒得再同这女人多说半句废话。

他微仰着头,看着头顶幽冥殿寝宫的房梁,神情慵懒。

淮安走进来时,就看到这一幕,神色冰冷复杂,遗世独立的女子,神态慵懒,仰卧在床的少年。

淮安负手立在榻前,淡道,“主人,二十四年前你选择了去凡尘投胎,只有你凡间的身体死后,灵魂才归位,你现在的身体就是你原本的身体……你就是这个幽冥殿的主人。”

当然淮安和水月清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幽冥尊者出现在幽冥殿的时候,淮安和水月清已是幽冥尊者的神侍。

淮安说得一脸真诚,恨不得举手发誓。

苏淯信他个鬼。

依旧是一脸淡泊,唇上噙着倦意的薄笑,而面具下绝美的双目里,是别人看不见的情绪。

不过,沉默了半宿,苏淯也想明白了,这两个人虽然打不过他,可他二人身上一堆法器,比如这锁仙绳。

他不若来个“阳奉阴违”,表面上配合他二人,这也让他好计划逃走。

次日,淮安同水月清说:“主人恐是生魂逐渐回体了,你收了锁仙绳吧。”

锁仙绳用久了,对身体和元气都有损害。淮安想他的主人“脾气变好了”可能是生魂回体了。

水月清也发现少年与之前相比态度大转,她的内心有些动摇了,她同淮安点点头。

她决定再进殿中试一试少年。

幽冥殿,幽冥尊者寝宫之中。

水月清端着午膳进殿。

她刚跪地,只听少年浅淡道:“起来吧。”

那声音温柔浅薄,水月清浑身一震,抬眼望向那银色面具覆面的少年。

少年在看她,面具下的目光温柔的如同往昔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时,这一瞬又仿佛回到了经年之前。

那一年,她刚及仙班,被分到幽冥殿做事,指派给了眼前这个少年……

“尊者……”女人愕然睁大美目望向少年,声音中带着轻颤。

她从没同淮安一样唤他主人,一直以来她都是唤他“尊者”。因为内心深处,小小的私心。

那少年与前几日大不相同,轻轻地招手示意她过来。

水月清强忍着心中酸涩与欣喜,从地上站起来,走向少年。她轻轻一念诀,少年身上的锁仙绳如水蛇一般游至水月清的手腕。

苏淯眼角余光一闪,薄唇微抿,素白的手接过水月清手中的午膳,他举止从容而优雅,是沉淀了几万年的清贵与沉稳。

光是看着少年吃饭的样子,水月清就忍不住脸颊火热。

第五十八章 银发囚徒

没有了锁仙绳的束缚,苏淯走出幽冥殿是轻易而举。只是幽冥殿太大了,他迷路了。

苏淯刚在幽冥殿醒来的时候,能逃出这里得益于那匹马,那时候他刚醒来,一走出幽冥殿,那骏马长嘶,竟是跪在他身前。

他便知道,他应该是那马的主人。

有那马带路,他走出幽冥殿太容易了。

可如今那两人将那马给栓了,没东西领他出幽冥界,如今只能胡乱地走。

须臾,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只见这里宛如一片鬼域,幽冥之火不曾熄灭。

事实上,这是幽冥殿后的一片禁地,忘川之牢所在。

在那火海之中,有一块陆地,名曰:幽冥渚。

幽冥渚外火海包裹,渚下,忘川之水翻涌,这是幽冥界的鬼域。

苏淯目力极好,一眯眼就能见到那渚中躺着一人,那人一身青黑色交领襦裙外套同色大袖衫,加之一头极长的银发。

银发人躺在幽冥渚上一块白玉堆砌的石床上,手和脚都似被枷锁所缚。

苏淯在走向忘川之牢的火海时,那里延伸出一道铁桥来,一道直通幽冥渚的铁桥。

苏淯自己都觉得诧异,不知这铁桥为何,他身至,则铁桥现。

苏淯眉目一沉,走上铁桥。

待他穿过铁桥。他看到幽冥渚上那白玉床,及那一头银发的男子。

不知怎么,他的心颤抖了一下,只觉得这个银发男人溢于言表的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苏淯的目光炙热中饱含沉郁。

那白玉床上的男人,悠悠转转地醒来。

这一张脸,容貌甚至谈不上中上,至多说是英俊,却胜在这一双利眸,锋利而森寒,令人心中瑟瑟,让众生心中发麻。

男人的眼睁开,先是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光线,最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玄冥……”幽沉的二字,自这个银发男人的薄唇而出,他完全清醒,目光首先落在少年一头黑发上,“你的头发……”

他满目震惊之中,顷刻间昔年记忆拢上心头。

这男人一改初醒时的迷茫与彷徨,那目光变得精明又狠戾,薄唇上噙着讥讽地笑,“贱奴!你害本帝至此!来此是来看本帝笑话的?”

苏淯一眼幽寒的凝视着这个银发男人。

半天,只说了一句毫无相关的话。

“我想出幽冥殿,你可知路。”

苏淯沉默了下,又道,“罢了,你既然被困在这里,也铁定不知去路。”

他说着,慵懒地转身,正准备离去,被那银发男人叫住了:“贱奴,你要去哪!”

“你再喊一句试试。”苏淯皱眉间,手中长鞭子已向那银发男子挥去。

银发男子看到少年手中的长鞭,愣了一下后,讥笑道:“呵呵,那……”他似乎是在想该怎么称呼那个人,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女人送你的长鞭你还宝贝着呢。”

事实上苏淯根本不知这长鞭是谁送他的,只是那日这鞭子就在那匹马身上挂着,他拿着也顺手,便一直拿着。

那银发男人轻而易举地接过苏淯甩了的这一鞭子,并用力一扯。

见他使力,苏淯也凝眉,手中使力。

银发男人眉一挑,这小子的内修竟然精进了这么多?

也是,他沉睡于此,不,应该说幽闭于此,也有五十年了吧。

银发男人勾唇,眯眼淡道:“这长鞭可是我送她的,是她转送于你的吧?”

他本以为能拿此话刺激少年,却不知少年早已不记得那什么前尘往事。

压根不是银发男子送与谁的,这金鞭可是神物中的神物,他当年可是求都没求来。

不过,现在这个银发男人夺金鞭可不是为了神物不神物,只是为了解开他手脚上的枷锁。

苏淯多么聪慧之人,岂能看不出他的目的。

“嗯?想我放了你?”少年抿唇轻笑,银色的面具下绝美的凤目微扬。

------题外话------

桓棋:这是今天的加更,元宵节快乐!

第五十九章 调换身份

放了这银发男人何其容易,苏淯只消扬一扬手中的金鞭就可以了,因为他看到这金鞭上的灵气,与捆着这银发男人的枷锁的灵气,是同一种颜色,是不是可以得知这是鞭子的原主人,束缚了这个银发男人?

所以这银发男人才想夺他手中的金鞭。

只是苏淯看不惯这银发男子,说话阴阳怪气,趾高气扬的样子。他轻轻挑起眉,薄唇上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二话不说,漂亮的手一扬。

连连朝银发男人甩了十几鞭。

“贱奴!你……”

苏淯出手何其快,那银发男人再厉害也有几鞭子躲漏了的。

在那银发男人怔愣一瞬,即将发火时,苏淯唇角微扬,转身离去。

在苏淯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聒噪的男人。

“几鞭子送你。”少年的语气浅薄而慵懒,微扬的下巴彰显出他与生俱来的清贵气息。

等姬黍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人已走过铁桥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时姬黍手上的手铐脚铐“嘣”的一声,断裂成一块一块,掉落在幽冥渚的土地上。

*

“尊者!”

“主人!”

就在这时,姬黍听到了叫喊声。

他眉头一皱,想起来了,这应该是玄冥的两个爪牙。

他微敛起眉头间,计上心来。

他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趴在白玉床上,脑海里想着少年刚才的模样。

渐渐地他身上的大袖衫变成少年的玄黑曳撒,一头银发也逐渐变黑,脸上多了半块银色面具。

虽然姬黍现在仍然搞不清楚,玄冥的一头银发怎么变成黑发了?当然现在也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他趴好等待着淮安和水月清的到来。

“尊者!”

见到趴在白玉床上的“幽冥尊者”,水月清率先冲了过去。

“尊者,您没事吧!”

姬黍摇摇头,水月清自然看不见他银色的面具下,那双与苏淯有异的瞳孔。

姬黍虽然容颜只算得上英俊,但他眸色偏紫,一双淡紫灵眸,也曾迷倒无数女子。

“他……他……”姬黍手指着那粉碎的枷锁,只说了这两字便捂住胸口一阵猛咳。

水月清见状忙道:“可是那囚徒击伤您逃出去了?”

听到“囚徒”二字姬黍眼一眯,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发誓不让这女人好过。

水月清修为尚浅,并不知这里囚禁之人是何来历。

便说出了“囚徒”二字。

淮安上前来,扫了一眼四下,心中难免觉得几分蹊跷,他的主人何故来此?

就在这时,连咳数声后的姬黍一口血喷出来,淮安一惊,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跑上前去抱住“黑衣少年”。

“主人!”

“淮安,尊者一定是被那囚徒所伤,快抱尊者去幽冥殿疗伤。”水月清扶着淮安站起来。

“嗯。”淮安点点头,抱着姬黍朝幽冥殿的方向走去。

*

苏淯几乎远远地目睹了银发男子变成他的模样被水月清和淮安带走。

他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反而觉得这样很好,既然有人愿意扮演他,也会为他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苏淯躲开水月清和淮安的耳目,东走西走地绕出了忘川禁地,又凭着感觉走,竟然无意间看到了幽冥道。

苏淯知道过了幽冥道之后便是人界的柳城城郊,他眉目微动,内心一颤,到底是因为他胡乱地走就能寻到这幽冥道……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就像他的这具身体是潜意识里记得路一样。

幽冥殿之所以不被人所知,是因为幽冥道难寻。

说实话,他着急着走出幽冥殿,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惦记”着那个被他灌下万枯汤,并遗留在茅屋里的少年……

第六十章 苏淯的温柔

土层掀动着,那里钻出一个带血带泥的身体,风雨打在那个单薄的身体上。

终于,泥地里的人儿抬起头。

枯槁的双目一扬,满目沧桑,早已丧失了之前的潋滟华彩。

没有想到,离她不远处蹲着一个一身玄黑衣袍,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

少年几乎是定睛看了这个“泥人”数眼,才确定了。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在确定之后,他陡然伸手提起这个“泥人”。

“谁干的!”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与之前的慵懒与淡泊完全不一样了。

那“泥人”哪曾听清他的话,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地底下爬出来,一身是血,加之身体里被灌了万枯汤……神智早已昏聩,这会儿被他一提一抖,已昏厥过去。

那少年身影轻颤了一下,也不嫌她一身血和泥,抱着她就往官道上狂奔而去。

*

九月初九,重阳日,柳城一年一度的重阳会如期举行。

凌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处进来一个少年。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

那少年褪下一身玄黑,换上了一身纯白的直裰。

他一路走来,惹得人注目。因为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他竟推着一个推车,推车上是一个和他穿着同样纯白色直裰的……嗯,大致可以判断是一个少年——一个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青黑色的少年。

苏淯漫不经心地吟出一句诗词,他看向夜九,眼中微露悲痛。

他那日给她灌下万枯汤,是因为那日骑马路过,一眼就看出她身体有异,她本该是个死人,却又无法死掉,是一个极好的走尸材料。

当时之所以想把她做成走尸,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看出她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已开始衰败了,若是不灌下万枯汤,她虽不死,但她的身体的疼痛会折磨她永生永世……

少年似乎是累了,将推车往一个摊子前一停,对小贩说道:“来碗牛肉面。”

那小贩看了他一眼,因他戴着银色面具,一看就不像好招惹的人,小贩惊了一下,又强作淡定地去下面。

因为是天刚亮,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小贩下了碗牛肉面端上来。

那少年端过牛肉面,因为饿极了吃了两口,然后端着个凳子走到他的推车前,给推车上的夜九喂面。

这几日他对夜九可谓是“衣不解带”的照料着,当然已知夜九是女子。

“你倒是看我一眼,陪我说句话……”他的语气仍然淡泊慵懒,可话音落下的时候又陡然增添几分落寞。

看着仍然如死尸一般躺在车中,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的夜九,他叹了口气,淡道:“那你吃点东西可行,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乖……”

一旁挨着牛肉面小贩卖馒头的大娘见了,眼睛湿润了,眼眶都红了,对买馒头的客人说道:“那小兄弟对他兄弟真好。”

那客人望过去,看见了忙点头,再看到夜九那副“尊容”又摇头道:“那是皮肤病吧……”

“又像是被炭烧了的……”

“真可怜,要是一辈子这样,岂不是娶不到婆娘了……”

“哐当”一声,那银面少年将牛肉面碗往桌上一放,周围议论的人立即噤声了。

少年站起身,推着推车离开了。

等少年走远了,小贩才敢上前去收拾那牛肉面碗。

“哎,小小年纪看着脾气还挺大的。”

小贩说得恰恰相反,苏淯生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按照他的姑母原东秦皇太后的原话,是温柔的能捏出水的人儿。

普天之下,他也只是对这一个人,情绪容易外露了些儿。

第六十一章 剜骨之痛

清晨,天大亮,太阳逐渐升起的时候,柳城的街道上已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修者,他们正往城中心最繁华的鬼幽台赶去。

那地方寻常百姓是不能去的,只有一年一度重阳会的时候,天下无宗派修者才能在此齐聚。

柳城的知府大人才会命人将鬼幽台的大门打开。

柳城西府大街直通城中心,街道上有很多修者,都是为了赶去鬼幽台。

苏淯推着夜九,他此行去鬼幽台,全然是为了夜九,他非要揪出一个修尸道的人来!

尸道是鬼道分枝,属于修者中的冷门。

苏淯研究过了,夜九现在的身体,只能修尸道。她身上的所有灵力都无法动用,是因为她的身体虽然处于不死不灭的状态,事实上她的身体脏器已经枯竭,若要让身体减轻疼痛,还要让周身灵力得以利用,她只能修尸道。

他以往何曾关心过他人,却为了这个女人,将天下所有的修派大致研究了一遍。

苏淯心事重重,他推着夜九没走半条街,便“撞了”。

“嘭”的一声巨响,动静还有点大。

对方也是车,只不过那车比他的推车要大上许多。

“撞了”之后,苏淯没管自家推车和别人的死活,他最先担心的是夜九……

他将推车一放,跑到夜九身前,还没握起夜九的腿检查,就听到一道声音:“傻小子,走路不看路的吗?”

苏淯唇角一抖,正要转身,却听出这声音有几分滑稽,不像是人的声音。

他眉目一动,明白过来,正要转身的身体止住了,他低垂下眉眼,伸手抬起夜九的腿,为她检查腿部有没有被磕碰到。

那说话的其实是对方车上的一只鹦鹉。

鹦鹉扇着翅膀,一只大手伸来,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别给老子搞事情。”

——说话的人是鹦鹉的主人。

那鹦鹉的主人头戴纯白红须大帽,身穿深蓝色棉布甲,脚踏一双猪皮皂靴。

纯白红须大帽遮住了男人的脸,看不清男人的五官与神情,只听他的语气浅淡无比,不带半分不悦,可见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和苏淯就这么擦肩而过,在路过苏淯的时候,他陡然偏头看了苏淯一眼,又看了苏淯的推车上的夜九一眼。

在那人打苏淯的背后走过的时候,苏淯也抬了下眼皮。

这人也是一个修者,但他身上的灵力……嗯,很杂,各种宗派的灵力,这人身上都有。

这样的人,他的修者级别难以猜测,但绝对不低。

等那人走远后,苏淯才偏头望向那人的背影。

他再低头时,发现夜九正在看他。

这本來清贵淡然的少年,竟然吓了一跳,他的手指抖了一下,缠绕在手臂上的金鞭都滑落在夜九的身上。

可当他再睁大眼望向夜九时,夜九依然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他心中涩然,凄然一笑,刚才那一眼仿佛是他的错觉一样,就如桃花蘸水,再如春风吻额……凄然、凉薄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罢了。”他一叹之后,拾起落在夜九身上的金鞭,就在这时他的双腿刺痛了一阵。

熟悉的刺痛感又来了——

一个不稳,少年猛地摔在了地上。

狼狈间,少年低头看着他的双腿,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他那日刚醒来之后,这种腿部的刺痛,就伴随着他一直到现在。

他极力地撑着爬起,手腕部又传来一阵阵痛入骨髓的刺疼。

“哈哈哈。”一道古怪的笑声传来。

苏淯眉目一定,已猜到来人是在笑他,这道声音很苍老,但一听便知来人内修不弱。他想爬起来,手腕一时又使不上劲力。

“你这全身上下髌骨、腕骨、趾骨……都被人剜过,难怪你身姿清瘦、长不壮、长不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苏淯闻到一阵刺鼻的药酒气味,那人已蹲至他的身旁,说出这么一长串絮叨的话来。

------题外话------

姬黍(撑下巴,抛媚眼):听说有小仙女在问我是谁?那我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夜漓(揉胖脸):你作自我介绍就等于在剧透了,简短点吧。姬黍(想了想,认真脸):因为我太帅,所以只和渣女谈恋爱,嗯?谈恋爱吗。(微笑)。夜漓:倒!

毒君湘尧衣(后文提要):最近几章伏笔很多,不要漏章,关于苏淯的身份猜测这几章大桓给我们埋下了很大的伏笔,姬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微笑)。重阳会要开始了,重阳会上会有新的角色登场,天下无宗派修者齐聚,又会再掀怎样的风云,这些陆续出现的人又是何身份,夜九的阳明少阴之体的秘密还能瞒住多久(手动狗头,不,手动微笑)。

第六十二章 白帽悦鸟沨晚稻

说话的是一个老人,头戴一顶大檐斗笠,并不是下雨天,却身穿蓑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腰间、胸前、背后挂着三个酒葫芦,走来时便有一股药酒的味道。

斗笠遮住了老人的容貌,他一伸手在苏淯腿上一压一按,而后叹道:“哎呀呀!呀!你这腿不坐轮椅怕是要入土半截啊!真佩服你这小子怎么拿这双腿走路的?”

而且,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别人剜他的髌骨、腕骨、趾骨……

老人眯着眼,若不是这少年是十恶不赦,那就是剜少年骨头的人是十恶不赦。

老人凝了苏淯一眼,他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注意到推车之中的夜九,他斗笠下白眉一皱,抬步上前,他的手正要掐住夜九脉门的那刹——

苏淯眉目一黯,忍着疼痛站起来,使出浑身力气将老人推开。

老人还想去碰夜九,少年手中金鞭一扬,微抿着削薄的唇,那神情可见森寒之意。

老人被他这声低吼吓到,再不敢上前,走时悻悻地说了句,“脾气挺大,算老头子我怕了你了,走前提醒你一句,你这腿最好坐轮椅,不然……”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少年那一鞭子抽在了老人脚前一厘不到的土地上,地上裂开一道缝,还冒着白烟……

老人惊得像猴子一样跳开,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少年身体弱归弱,但少年的内修比他强百倍不止,恼怒的话都不敢多说,他逃也似地离开了。

苏淯手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他弯下腰,从推车下将他前几日穿的玄黑曳撒取出来,一块唐风傩面从玄黑的曳撒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显然不知这面具是哪一日买的了,他这几日推着夜九在柳城外转悠,买过不少小玩意想哄夜九开心,买的东西太多不记得了。

他用那块傩面遮住夜九的脸,又用曳撒包裹住夜九的身体。

他凝视着夜九脸上的傩神面具,怔怔地出神。

刚才那老头身上一股子药酒味,他能判断出那是个修医道的医修,不属于任何医宗,但实力恐在玄关级别。

这时远处钟声响起,是鬼幽台大门打开的钟声。

“快点吧,重阳会开始了。”

陆续有修者朝着鬼幽台飞奔而去。

等过了一刻钟,钟声再响起的时候,鬼幽台中正台上已有人开始比试了。

三丈多高的华胥野榜亮相,由岭南之地闻名一方的修书道的人执笔更榜。

野榜载入前一百人,只要击败去岁上榜的前一百人就能更新野榜,定榜时间止于重阳日子时,子时初刻一至,榜单不再翻新。

这是苏淯头一次见到华胥野榜,三丈多高刷着金漆的华胥野榜雕着四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离野榜半米之隔,那云梯从上至下,坐着十多个岭南一带书道中集大成的后生,他们随时等候着传话人将新上榜的人名报给他们。

台面只有这一处,但时间有限,只有重阳日这一天,很多人都是翘首盼着这一天。所以鬼幽台正台一有人被抬下去,战事稍一熄火就有人立刻上去。

那些人都是直接报自己想挑战的华胥野榜上在榜的名姓,之后应战者登场,二人比试,如果邀战者胜利,则谓之:翻新野榜。反之若是应战者胜利,则谓之:守榜成功。

苏淯推着夜九走至鬼幽台内时,台上已打过两轮了,那两轮皆只过了十几招。

他也看出来了,这些修者多是中上之流,故多选原华胥野榜上排名在三十到九十之间的人进行比试。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苏淯也在鬼幽台下推着夜九转悠了半个时辰,但没遇见一个修尸道的人。

快接近巳时的时候,鬼幽台内已挤满了修者,人来得太多了,好几处都堵住了,转悠不动了,苏淯索性找了个角落歇息。

他取出水囊给夜九喂了几口水,刚准备坐下,见那鬼幽台正场擂台上,一个修者被人一脚踹飞出几丈远。

擂场上的人刚走,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飞身至擂场中心。

鬼幽台开了近一个时辰也只见这一个姑娘上场,一时起哄的人此起彼伏。

“这姑娘模样不错,看着也不大,不知是想挑战谁。”

在众人议论声中,那鹅黄衣裙、看着不过二八年纪的女子,她绛色的唇轻轻扬起,媚眼如丝,娇声淡道:“白帽悦鸟沨晚稻。”

------题外话------

桓棋(咸……鱼……瘫。):你们猜这姑娘说的是谁,前面出现过。

第六十三章 伊川王氏

那鹅黄衣裙的女子此句一出,场中听见的人都抽吸一口凉气。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她说的什么?”当然也有不明白的人出声寻问。

明白的人帮着解释道:“这一下就挑上了华胥野榜前三,有好戏看了。”

不懂地人仍在继续问:“什么意思?”

“白帽悦鸟沨晚稻,说的就是沨稻!”

这样一解释四下的人恍然大悟。

沨稻何人?此人在华胥野榜第三的位置已然呆了六年了,如此人物就算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也不一定能在华胥野榜上呆上六年。

华胥野榜榜首榜眼年年换,而沨稻却呆了六年第三。

修者界有句名言:流水的野榜,铁打的沨稻。

至于为何华胥盛传“白帽悦鸟沨晚稻”?

沨稻,小字晚稻。很多人猜想他应该是出生在晚稻收割的时节,大有可能是南方人,若为南人,则与南阳沨家有脱不开的干系了,他惯常戴红须白帽,又有一只名为“悦”的鹦鹉相伴。故“白帽悦鸟沨晚稻”一句诗盛传于华胥。

“这丫头胆子可真肥。”

“口气不小,别一会儿被揍得让哥哥们心疼了。”

“哈哈哈。”

笑归笑,众位修者都翘首以盼,等着沨稻上场。

须臾,擂场那头走来一个头戴红须白帽,身着深蓝色棉布甲的高个男子,男子身材伟岸,白帽遮挡住他的容颜,旁人看不到他的脸,也无法猜测他年岁,更毋论知道其现在的神情如何。

沨稻一出现,那姑娘忙微笑着跑上前去,沨稻退了数步与她拉开距离。

那姑娘脸一红,柳眉一皱,淡笑道:“等我打赢你,看你再往哪里躲!”

说话间,黄衣女子已然拔剑。

“是玄道之灵。”

“这女子竟然是玄道。”

世间有很多门派是相克的,然玄宗一系几乎与很多宗派相克,况且改朝换代之后的大炎玄学盛行,大炎皇帝信奉玄道,且重用玄道之人。

所以一得知这姑娘是玄道中人,很多修者都警惕起来。

此女,乃伊川王氏嫡系,名唤王燕归。名出自《乌衣巷》名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燕归玄道剑法中庸,招路也是中规中矩,她御剑而来,而沨稻连身体都未动一下,更不用说拔剑。

她柳眉微蹙,一咬绛唇,手中的剑挽了一个花,直直地朝沨稻刺去。

沨稻侧身去躲,腰间的雁翎刀都未拔。

“拔刀!”王燕归不满沨稻如此不正视与她的比试,就像是瞧不起她一样。

她杏眼怒瞪,剑锋一转,追着沨稻的人刺去。

她的剑招逐渐凌厉起来,周身玄道之灵外泄,俨然是一副怒极之态,台下起哄的修者也越来越多了。

“这姑娘是真怒了。”

“二十多招了,也不见沨稻拔刀啊。”

“这姑娘挥剑的样子真好看,娇滴滴的……我还想她对我这么‘凶’呢。”

沨稻越是不拔刀,王燕归越是生气,恨不得抓住沨稻拳打脚踢,再将他千刀万剐才好。

可这人灵活的堪比他那只鹦鹉,她连这人的衣角都碰不到。她的招路不稳,内修气息紊乱,剑招每逢收式都有些刹不住脚的趋势。

不一会儿,王燕归额头已渗出薄汗,又过了一刻多钟,那香汗浸湿了她的鹅黄色衣裳……

沨稻轻叹一声,头微一偏,眨眼之间,他的身体已幻移至王燕归的身后,他指下一用力,以玄道之灵封住了女子的大穴,她全身动弹不得。

------题外话------

夜漓(揉胖脸)内容指引:本章出现的人物皆是前文伏笔的呼应哦。伊川王氏,大家是否想到了前文的军师王杳。还有南阳沨家,大家想到了哪一章呢?

桓棋(行揖礼):关于伊川王氏,我问过我的一个王姓友人,问她王姓多出于哪些地方,她跟我说了几个地名,我选了伊川。然后被大家发现了,本文出现了汉服形制上的“大杂烩”,是了……我将汉服各个形制融入了本文的各个宗派门派之中(例如:洞庭朱门,是明制汉服,朱门弟子多为暗红色道袍、直裰,但大家也有注意到苏淯一出场时穿的是曳撒,也是属于明制汉服体系中的)具体如何,题外话字数限制,且容我日后再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汉服复兴,路漫漫其修远兮。加油!

第六十四章 佛僧肖想她

“你你你……”王燕归先前的温婉娇媚之态全然已失,她愤怒地低吼。

台下的修者们都大笑起来,这沨稻躲来躲去半天,其实只一招就能轻松解决啊。

倒不是王燕归弱,而是这沨稻确实很强,这时王家的两个仆从走上台来,将他们家被人点了穴的小姐给抬下去,抬走时还不忘向沨稻点头行礼。

聪明人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显然这个沨稻和这个王家小姐是认识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熟人。

苏淯看了几场,觉得有些乏累了,正考虑要不要带夜九离开,这时一个人已走至他身旁。

来人步履无声,苏淯现今的身体,是何等修为?苏淯无法估算自己的内修,但扫一眼这鬼幽台,无一人在他内修之上。而来人落地无声,气息全无,这般轻而易举的接近他,他都没有在最早的时间内感知到。

苏淯轻抬眸之间,警惕地望着来人。

那人一身白袍,半套着一件玄黑金丝线勾勒的袈裟,是个僧人,应该说是个俊美的僧人。

苏淯银色面具下的眼眯起,极力地回想了一下这个人。

无甚交集,但如果没有猜错,此人应该是去岁华胥野榜之首,游僧祗旖。

天下修者并不是皆为文武双全之人,甚至许多人“祗旖”二字不识得,故此人名号在华胥大陆不至于到众人皆知的地步,旁人只知华胥榜首是个僧人,但天下僧人何其多,谁又认得那祗旖是谁。

苏淯虽未曾见过祗旖尊容,但觉得眼前这僧人,应该就是祗旖了。他唇角笑意浅薄,只字未语,只等这僧人先道明来意。

祗旖捻着佛珠的手一捶,他余光瞥了一眼苏淯推车中的夜九,薄唇一勾,淡道:“推车上的那人我要了。”他灵眸一抬,瞥见苏淯眼里的情绪,也不等苏淯开口,他再道,“我素来也讲究公平,与我比试一场,若输了,车上那人我带走,若是你不想比,我只好杀了你。”

僧人的薄唇微抿,是一种近乎于嘲讽的弧度。

好大的口气!

呵!连佛僧也肖想起他看中的人了!

苏淯勾唇冷笑,“我虽素来喜欢直接的人,只是你太过自信了。”

说话间,那僧人的念珠已朝苏淯射出数道精光——

苏淯唇一抿,金鞭相抵御。

强大的佛修之灵与苏淯的内修之灵碰撞,一时间这一方角落尘土飞扬,少年极长的发披散开来,强大的气流汇聚他的周身。

鬼幽台的角落里突然打起来了,反应过来的人都散开,让出一大片空地来,连擂场上正在角逐的人也望向他们。

苏淯和祗旖过了十来招便知这人内修强劲!恐修为在百年以上!

难怪此人去岁才在江湖中现名,却能一举独占鳌头,位居华胥野榜之首!

苏淯分神之间,被那僧人手中的一粒佛珠击中了胸膛。

那些佛珠在祗旖手中收放自如,而且能自行组合——

是苏淯从来没见过的“招式套路”。

加之祗旖内修强大,佛教之招路百变,一时间苏淯处在了下风。

“这僧人是谁啊,这么厉害!”有些修者认了半天也没想到华胥野榜榜首上去。

“蠢货,你们往那野榜榜首瞧一眼哦!”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不会就是祗旖大师吧!”

“正是浣花鬼僧,祗旖和尚。”那老人说着,又仰头灌了一口药酒。

适时,有人认出这老人来,“您,您莫不是……巫医涑萧子?!”

旧时,巫便是医,医便是巫。

只是后来,那些自学成才的医者,或者由玄宗改修医宗的人,便以巫医自称,是自谦。

涑萧子原名萧涑,兰陵人,成名于二十多年前,今时他年岁几何,无处可知。

那些人与涑萧子寒暄了数句之后,又被祗旖和苏淯的激烈打斗吸引过去了。

场面恢宏,气势之大,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也不知那长发少年是谁,有人知道底细吗?”

------题外话------

汉服(诗一)

桓棋

我记得那中原古道、野马西风里,深秋沙场、无垠漠野里

那雄浑亘古的歌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我记得甲申三百载,山河悲壮里,日月星辉、岁月沉淀里

那悲壮深痛的沉吟——

着我汉家衣裳,兴我礼仪之邦!

君不见,山河孤寒,人间酒暖

君有诗赋三千,在下有酒,鲜衣怒马,一同游!

你着魏晋风度,我衣明士风流。

且听盛唐夜唱,浅吟东京梦华,再看昭昭大明。

邀君一舞,着我汉家衣裳。

寄君一曲,着我汉家衣裳。

愿君一顾,着我汉家衣裳……

——2019年2月23日。

桓棋:昨天情绪没有收住,又写了一首诗,昨天发在作品相关里面,书城这边显示不出来(只有潇湘能看到),大家追文投票,请不要抛弃我,投票打赏达到一定数量有加更。

第六十五章 浣花鬼僧(一)

问起这少年的底细,众人皆摇头,甚至翘首望向涑萧子。毕竟涑萧子是去岁华胥野榜榜眼,而且成名很早,比他们见识广。

涑萧子斗笠下的脸上,苍老的目一沉,在大街上遇见这少年时,他就知这少年内修比他强百倍,他也在想这少年该是何人高徒,想了半晌无果。

众人看着涑萧子,只见戴着斗笠的老人摇摇头。

这下众人倒是奇了,都不认识?

怎么可能!

只要是功法门路,就皆有出处!于是那些人都议论起苏淯的招路来。

“看着像武宗。”

“不,还有些书道的精、气、神。”

“可能还有鬼道的路子……”

这一议论,有人开始在围观的人海中寻找沨稻的身影。

——杂修。

沨稻就是著名的杂修集大成者。

判断是否是杂修,当然沨稻的话比较权威,而且,沨稻还可能知道这人来路呢!

所谓的杂修,就是集百家大成,对各派精义,全都涉足的修者。

事实上,沨稻早在与苏淯“撞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且已然默默关注苏淯很久了。

在沨稻看来,少年的内修还可能在祗旖之上。

至于祗旖……他虽未曾和祗旖过过手,但因为某些“机缘”他触碰到过祗旖的手臂,当时他粗略估算祗旖内修在百年以上。想到这里红须白帽下的那一双利眸一沉,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场没有一个人的内修赶得上那少年。

这就相当可怕了。

即便这少年内修强大,但他身体有恙,而且内修使用并不灵活,祗旖与少年这一战,并不会输。

有数人前来问沨稻可曾认得这少年,沨稻摇头作答。

“当真是无人知这小子的来路啊。”

“莫不是哪位高人刚下山的徒儿吧?”

这几人说着的时候,那头苏淯已连“吃”了祗旖数粒佛珠了。

半空中,鬼幽台上尘烟四起,苏淯的三千青丝狂乱地飞舞着,忽地,他喷出一口鲜血。

佛珠后劲之力如此强大,一个不稳苏淯的身体被震开数丈,后背撞向数丈高的华胥野榜——

苏淯本以为他内修在这僧人之上,不至于惨败,却没有想到这人区区百年功力,而佛修之灵却能强劲至此,且佛珠的招路变幻无穷,他一面要思考这僧人手中佛珠的招路,还要运起内修抵御他的佛修之灵。

“这小子不行嘛。”

“毕竟祗旖是去岁榜首。”

突然有个老和尚说道:“阿弥陀佛,这少年怕是完了,我至今没听说过和祗旖交手的人还完好的……”

闻言涑萧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和尚又在瞎说些儿什么。”

老和尚望向涑萧子,反驳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为佛修自然最了解佛修。你们再想想去岁祗旖所为……”

这老和尚一说,不少人若恍然想起一事。

去岁这僧人祗旖一出现就要挑战那华胥野榜上连着冠名三载的空山道子,结果他与空山道子大战三百回合,竟然把空山道子给弄死在鬼幽台上。

三百回合,杀死榜首,一时名声大噪。

随后有几个想给空山道子报仇的人上台来,皆被祗旖给弄死了。

鬼幽台比试,生死由命,这事虽说是不成文的规定,但到底让人陡然生畏啊!

想起此事后,众人纷纷点头,只能替这倒霉少年默哀了。

唯有涑萧子觉得少年内修强劲,因为身体有恙有可能打不过祗旖,但也不至于会死。

这头,苏淯被祗旖的佛珠震开之后,捂着胸口未停歇一会儿,祗旖已飞身追来。

——那招路之凌厉,佛修之灵之强劲,已让观者目瞪口呆!

------题外话------

桓棋(作揖):明天多更,小可爱们多追文投票打赏感谢。

第六十六章 浣花鬼僧(二)

一时狂风四起,鬼幽台内那风声似百鬼哭啸,祗旖玄黑的袈裟飞扬,一百零八颗佛珠不停地变幻着——

呵,这人压根不想放过他啊!

苏淯冷笑,他忍住全身痛意,只能全身心投入此战中,因为不得不战!

祗旖步步紧逼,看似神情淡然,出手却狠辣。而苏淯是生平头一次对阵佛修,并不清楚佛修的招式路子。

祗旖手中的佛珠共计一百零八颗,被祗旖的佛珠打中胸口数次后,苏淯也大致摸清楚了一个规律——

祗旖手中这串佛珠有五颗特别大的,根据刚才的交手来看,如果他没有记错分别为第七颗,第二十一颗,第五十四颗和第一百零一颗,正是这五颗,有三次击中了他。

摸清楚这个规律后,苏淯眼眸一沉,他决心在祗旖手中“第七颗”“第十一颗”“第五十四颗”和“第一百零一颗”进攻他的时候,他以内修进行防守,而除此之外的时间段,是他的进攻时机。

苏淯防守有序,接了三十招竟相安无事。

甚至他有两招的攻势都让祗旖应付不急。

祗旖剑眉微皱,俊美的容颜一凝,此刻才正视这少年一眼。

过了一会儿,涑萧子也看出来了,感叹了一句:“小子很聪明啊。”

抱着臂的沨稻也抿唇一笑,伸手逗了逗他车上的鹦鹉,“确实很聪明,极少人能看出祗旖招路的破绽。但……祗旖绝非这么简单。”

祗旖招路千百,佛珠变幻莫测,即便苏淯能找到这一时的规律,也不一定能敌祗旖的变化。

肃杀意,刀光起,鬼幽闭,杀戮安能已。

佛经呢喃浣花堤,袈裟扫尽千嶂里。

七十二伞骨,一百零八佛珠。

不疯魔,不成佛。

月落神祗,年少多旖。

柳城重阳日,僧戮鬼幽台。

伞收珠落,鬼幽静寂。

那佛珠未收,僧人玄黑的袈裟里露出一把绯红的伞。

“祗旖开伞了!”有人大叫道。

见过祗旖对阵的人皆知佛珠只是祗旖的第一道武器,而他的第二道武器是袈裟里的红伞。

祗旖的红伞也只是在去岁杀空山道子的时候用过一次,那是世人第一次见祗旖的红伞。

只是那红伞未开片刻,空山道子便一命呜呼了,甚至无人知晓祗旖的伞到底是如何开合的。

再见祗旖开伞,鬼幽台内的修者都显得无比激动。

去岁这僧人的伞亮了不到一瞬就收回袈裟中了,如此好的观摩机会他们又岂能错过!

祗旖成名之后,华胥又称其为浣花鬼僧,这源于一桩雅事,柳城柳水边的长堤多花,有一花名浣,这鬼僧杀人如麻,屠戮鬼幽,却独对花柔情,浣花伤逝之季,这鬼僧竟然在长堤边为浣花超度,颂起《地藏经》,旁人传开了,祗旖便得了一个浣花鬼僧的名号。

众人只见祗旖手中的红伞大开,伞柄在他的手中旋转,赤金色的佛道之灵在伞身环绕,那红伞表面竟出现了经文字样,佛珠组合之间,经文离开伞面。

伞依旧在旋转,不停地旋转,那经文之字直直地朝着苏淯射去!

这一幕俨然让他想起一个人。

那个能统帅万千阴兵的人——阴王。

阴王手中的三生碑和这伞差不多。

苏淯足尖点地,躲开这些经文的袭击。

“好香啊!”突然有人喊道。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一股花香味。

第六十七章 花道再现

那花香淡若游丝,不浓郁不刺鼻,清浅的惹人细嗅。

“是那红伞散发出来的!”

大体猜到了香气的源头,有人大叫出声。

“没想到这佛修他还修花道,难怪他还被称为‘浣花鬼僧’。”

“修花道的修者武器多是伞和扇子一类,这鬼僧第二武器是伞,定然是修花道的了。”

说起花道,自然会让人想起花道盛行的江左,相传那里是花道的诞生之地。

众人议论之中,唯有沨稻白帽下的脸一沉,定睛看了那祗旖数眼。

世人只知江左盛行花道,却不知那几家盛行的花道,在改朝换代后,不是家族没落被抄家了,就是已举家迁移,无人知去处了。

大炎帝君崇信玄修,也尊崇佛教,江南人皆猜测江南花道被新皇帝打压,皆是这两道修者的进言,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江南花道的家族势力与前朝关系渊源。

如果是这样,沨稻想他应该重新审视这个祗旖了。一年前的重阳日祗旖出现在鬼幽台,那时大炎和东秦正在交战,而柳城是十年前东秦割让给炎国的,那时大炎还被称作南炎。

沨稻确实出自百年官宦世家的南阳沨氏,而沨家为两朝臣子屹立不倒,除去沨家与炎国世族有姻亲外,还因为他的祖父在两年前将炎**队抵临襄城时,他的祖父选择了投降大炎,他不懂这其中意味,却与沨家作对多年,数年不曾回家。

正因他出生官宦世家,他知晓的事比旁人都多,那江左花道岂止是被打压,俨然是被人屠戮了满门,那些逃亡的花道家族实则是在半路被追兵杀尽了,男孩女孩一个都没放过。

而这样的背景下,这个祗旖竟然再现花道之灵,沨稻陡然眯起眼睛,他甚至想大胆猜测……这祗旖有可能是大炎皇室之人。

为何会这样猜测,因为这祗旖和他见过的大炎帝君有几分神似,而且此刻想到这点,沨稻越看祗旖越觉得与那大炎帝君相像。

祗旖的花道并不算成熟,但因他内修极高,故比之那些正经修花道的修者不会差多少,正经花道不重内修,只重形式与招路,实则是一种纯美学上的修道门路。花道女子多以舞姿见长,男子多以丹青见长,扇和伞是他们的武器。

花香其实是花修的附庸品,因为花香能增进修者的内修,弥补花道修者们的内修不足。

而花香对祗旖来说,是为了增进佛修之灵,也就是说现在苏淯要对抗的可能是两个祗旖。

苏淯接了祗旖数招,陡然察觉这僧人的内修之灵增进了一倍!

他吃力抵御之间,愕然明白过来,是那花香在作祟!

修者之间的比试,忌用武器之外的辅助品来伤人,那是违反修道精义的。祗旖虽杀人如麻,但不用辅助物伤人,只用辅助物强己。花香强己,这也是花道之精义。

若是和现在这么强大的祗旖打下去,不出百来招,他就输了,甚至死……

苏淯恍然意识到,只有毁掉祗旖手中的伞,那花香才会停止。

第六十八章 杀死苏淯!

伞是花道辅助之利器,能增进近一倍的内修功力。

可如今要苏淯毁掉祗旖手中的伞,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苏淯沉眉间,还没思虑片刻,那鬼僧已踏地而来——花香由清浅转为浓郁,那佛修之灵的气流在他的周身形成狂风——

苏淯迅速运起内修之灵来抵御,时间稍微慢了一步。

祗旖眉头一沉,见少年抵御有来不急之趋势,他唇一勾,胸腔内修一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伞依旧在他的手中旋转着,只是他的佛道之灵却更加的强劲了。

祗旖手一扬再扬,连打出五掌,佛珠变幻,佛修之灵幻动!

苏淯被动承受如此强劲之力,已明显有些吃力了!

在接了祗旖雷厉风行的二十多掌后——

“嘭”的一声巨响,苏淯整个身体被震开了五、六丈远。

“哎呀!”最先看到这一幕的人已惊呼出声。

鬼幽台下尘土飞扬。

看场上,很多修者的帽子、发带都被这凌厉风势吹跑了,足以见得此佛僧内修之强劲!

等大风过后,众人只在这混乱之中寻找那少年的身影。

只见,佛修之灵的强劲后劲将那长发少年击飞出五六丈远的地方,他的后背直抵鬼幽台上的鬼幽灯柱。

在一阵尘土飞扬之中,那高约三丈的鬼幽灯柱“咔咔咔”的开始断裂。

就在鬼幽灯断裂的那刹那,少年摔下来,灯柱的碎块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

——那白衣少年口里的鲜血汩汩地外流……

一口,接着一口,鲜血不止。

观者都为那少年感到生疼无比。

祗旖冷笑着,他的伞收入袈裟中,一手捻着佛珠,一手往胸前一竖。

他缓步朝苏淯走去。

在离苏淯两三米远的地方,那人玄黑的袈裟一扬,几乎是运足了十层的灵力,朝那倒地流血的少年击去——

天崩地坼。

鬼幽台震颤了数下。

那鬼僧一掌接着一掌!

当狂风尘土落定之时,整个鬼幽台坍圮成一摊废墟。

只余石阶之上,白色僧袍玄黑袈裟的僧人。

那鬼僧俊美的脸上噙着薄笑。

仿佛天地静默,而这人却犹如脚踏万物枯骨一般的修罗……

肃杀意,刀光起,鬼幽闭,杀戮安能已。

佛经呢喃浣花堤,袈裟扫尽千嶂里。

七十二伞骨,一百零八佛珠。

不疯魔,不成佛。

月落神祗,年少多旖。

柳城重阳日,僧戮鬼幽台。

伞收珠落,鬼幽静寂。

长天一色,鬼幽台处皆是灰蒙。

场内只余沉寂与叹息。

“那少年……死了吗?”突然有人问道。

“死了……”

有人叹息道。

“铁定死了。”

“浣花鬼僧手下,绝无活口,我以前当此句是虚假,如今才知……哎……”仍旧是叹息。

这蓄力一掌鬼幽台擂场都塌了,你说死没死?

他们正说着,那祗旖和尚已朝这方走来。

那些人自觉的让出道来。

祗旖看着这群人冷笑,若是他们知道那推车上的人是不死不灭的阳明少阴之体,此刻恐怕是不要命都要将他拦下的……

阳明少阴之体啊。

修器中的极品修器,炉鼎中的极品炉鼎。

祗旖薄唇一勾,那弧度完美的极尽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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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有伏笔,怕大家忘记了,江南双绝,一曰江左叶九,一曰扬州离白,离白就是出生于江南花道世家。

第六十九章 我咬死你

祗旖胜了,自然要带走苏淯推车上的夜九。

只是这时,鬼幽台内又进来数人,那数人骑马而至,正是多日未曾出现的朱权、师沂等人。

祗旖走至夜九所在的推车前,他伸手将如死尸一般的夜九抱起。

因为众人皆为他让道,朱权、师沂等人一进鬼幽台自然最先注意到这方。

祗旖抱着夜九转身,玄黑的袈裟一扬,踏地而起,转眼间他人已至高阁之上,此时,夜九脸上的傩面落在地上,露出那张青黑的脸。

鬼幽台内看见那一张脸的人,皆深吸一口凉气。

朱权之所以能认出夜九是因为夜九极长的发,再看那张青黑的脸,分明是越看越像是夜九。

“那僧人手中抱着的是阿夜!”朱权大喊一声。

“他要逃走了!快拦住他!”湘月桂惊呼道。

此时,师沂清目一沉,一踏马背已飞身前去。

“主人!主人!”

夜漓也跟着朝着祗旖所在的高阁飞去。

夜漓虽胖,却借了师沂肩膀一脚力道,他肥硕的身体飞向祗旖——

祗旖揽着夜九没飞多远,忽然朝他飞来一物。

祗旖本想一掌解决了突然飞来的东西,但待他看清之后,陡然收手。

鬼幽台看场下的沨稻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就在此刻,沨稻确定了这人是大炎皇室。

大炎国以狸为图腾,故,不杀狸类的生灵。

狸,谐音“离”。

大炎信奉玄道,离在八卦中代表“火”,正是大炎国的象征。

祗旖不杀狸猫,是大炎皇室之人无疑了。

师沂和朱权见祗旖抱走了夜九,飞身上去阻拦,湘月桂看了一眼,也踏地腾空而起上前去帮忙。

祗旖正飞出鬼幽台附近的高阁,余光一扫有几人已追来,俊美的脸上,剑眉一皱,大喊一声,“红绡子,还不滚出来善后!”

这时,从鬼幽台南门飞出一个身着黑红相间的齐胸襦裙的长发上别着一朵血红牡丹的妖娆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个男人,两人着红色唐圆领,两人着黑色唐圆领。

“这恐怕是个鬼丞!”有人惊呼出声来。

红绡子大袖一拂,一到灵光击打向追在最前面的师沂,师沂一个皱眉间,身若游龙往后一翻。

这时,祗旖已抱着夜九跳上高阁之顶,玄黑袈裟下的红伞一开,那红伞带着僧人和夜九向着西边飞去。

回过神来,师沂只看到僧人逃离远去的身影,他清寒的目光顿时扫了一眼红绡子。

因无法对夜漓动手,只能让夜漓抓着他的黑色袈裟跟着他。

“呜呜呜,你放了我的主人,我咬死你咬死你!”

夜漓看着夜九露在外面青黑的手臂,顿时这十几日来压抑的情感爆发了!

他们一直找一直找,就连朱权,刚回柳城歇都没歇一会儿,加入进来一起找它的主人,他们找了这么久,也不知它的主人受了多少苦!看看,主人这全身上下黑漆抹搭的没一块好皮!一定是这个妖僧干的,一定是他!

“我咬死你!”夜漓肥硕的身体飞过去一口咬向祗旖握着佛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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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记得有人跟我说有一个词形容黑色特别好的词,叫作“黑漆抹搭”,我挺想知道这是哪里的方言(/手动狗头)……求票票求关注各种求。

第七十章 大乱将起!

“嘶”的一声,祗旖和尚闷哼一声,扬手间想要灭了这胖猫,却又再度收手,还是不敢杀了这小畜生!

夜漓见这僧人没有对它动手,更加胆大了,它死劲地咬啊咬,可是咬了半天也不见这僧rén liu血!

夜漓急得要哭了,这小白脸和尚也不不是皮糙肉厚的人啊?

它想起来了,之前它自个儿嫌弃它的小虎牙,恐怕它鱼干吃多了给磨平了!

“……呜……”夜漓欲哭无泪,顿时后悔以前拿那些个鱼干磨牙了,这不,磨平了小虎牙咬不了人了。

祗旖把夜九往背上一放,空出的手捏起夜漓的后颈,夜漓一吓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它的小短腿蹬溜了两下。

猫的后颈可是它死穴,它不敢再乱动了,甚至屏住了呼吸,连粗喘都不敢了。

祗旖薄唇微勾,很满意这胖猫的表现,将它往夜九背上一放,也不管它扒住没有,举着红伞,背着它和夜九向着西天方向远去。

眼看着那鬼僧带着夜九和夜漓在西边天际消失地没个人影了。朱权和师沂想追上去,却又被这几个鬼修拦住了。

“是你!”

朱权见到那为首的人是红绡子,立刻想到那山包子村被屠村一事!

师沂眼微眯,料到朱权恐是以往和这鬼丞交过手,忙道:“丹玄,你解决这几人,我去追那恶僧!”

师沂说话间已抽身向祗旖离开的方向去追。

“拦住他。”红绡子吩咐道,又分神去对付朱权。

女人的朱唇如火,勾唇一笑道:“丹玄别来无恙啊,奴家好想你。”

“你这老妇好不要脸!”

湘月桂听后忍住一阵恶心,低吼道。

红绡子这才注意到她。

“贱人,你会为你的话付出代价的!”红绡子眉头一皱,宽大的袖子一拂,一道凌厉的风朝湘月桂扫去。

湘月桂拿出手中的毒铃锁运起毒道之灵抵御,她终究学艺不精,很快一个不稳被震飞了。

朱权哪里有时间分神去管湘月桂。

一声鸟鸣,腰间朱雀剑已然出鞘——

赤色的朱雀之灵幻化成的朱雀鸟振翅而飞。

鸟鸣声声不绝,如泣如诉如歌。

“是洞庭朱门弟子。”场中立即有人惊呼道。

红绡子冷笑着,袖子再度一拂,她红艳的唇一勾,“凭你一人之力,打不过我的,呵呵呵……”

着女人的笑声,让人背部一阵发麻。

这时有几个埋伏在鬼幽台的修者,从一旁飞身而上。

那数人齐声道:“红绡子,我们等你很久了!”

这几人是黄山葛门的弟子,他们很早就潜进鬼幽台,本来只是想找几个鬼修问一问这女魔头的下落,没想到真让他们逮着了。

“今日就要为我们师兄报仇!”

黄山葛门弟子,各个义愤填膺,须臾,皆从四方仗剑而来。

一个葛门少年站出来,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他个头不高,声音却是悦耳清亮,他双目沉痛,神色悲凉,手中青龙剑高举,呼道:“这女鬼丞屠我黄山葛门大师兄,吸食我师兄之灵力,抛我师兄之骸骨于山野!此仇不共戴天!且这女鬼造下杀业无数!今日鬼幽台上,我黄门弟子替天行道,就算是死,也誓要与她同归于尽!”

这葛门少年一番喊话慷慨激昂,很多血气方刚的人都加入进来。

朱权一寻思,他和夜九遇上葛门的人是在柳城外八十里草堂,如此说来大有可能是这红绡子被他和夜九击伤之后,在南逃的路上伤了人!竟然杀了黄山葛门的大师兄!

是不是因为这样,这红绡子才能这么快恢复元气?但红绡子身受重伤,夜漓说过她要半年才能恢复,葛门大师兄好歹一个丹玄,受重伤的红绡子要杀死葛门丹玄、且吸食其灵力是很难的。毋庸置疑,是有人助这红绡子杀了葛门丹玄,恐怕助她之人就是方才带走夜九的恶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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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血洗幽台(一)

黄山葛门弟子、还有一些自发加入进来的修者协助朱权,将那红绡子和两个男鬼修包围住。

“想替天行道杀了我?”红绡子一展衣袖,换了个站姿,她扫视这一众人一圈后,冷笑道:“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跑,否则别怪我大开杀戒……”

她的声音从这处高阁一直传向那鬼幽看场之下。

她停顿了一会儿,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男人、女人,俨然向看死物一般,素白的手指放在艳红的唇上,动作妖冶而邪肆,她生冷地吐出六个字,“一个都不放过!”

光听这女鬼丞的说话声,沨稻就感觉怪异,这女鬼的内修不比祗旖低多少啊……他一眯眼,眼见这一场重阳会,变成了“寻仇会”,他性子本极淡,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收拾了一下,推着车离开鬼幽台。走时他还不忘看了几眼那几个“寻仇”的人,摇头叹气,这些人中除了那个朱门丹玄和那个师门药玄内修强大,其他人……福祸难料啊。

沨稻走后,一部分胆小怕事的听说鬼丞要大开杀戒便也逃了,还有一部分天生不爱管闲事的也跟着离开了。

在混乱之中,无人瞧见一个苍老的身影朝鬼幽台坍圮的废墟走去。

涑萧子趁乱将掩埋在鬼幽台坍圮的废墟里的苏淯给捞了出来。

再看了眼四下,他背着苏淯离开了。

就算是死了又如何,那也是一个极好的走尸材料啊,再不行拿这把嫩骨头来泡酒也不错,况且……这少年还不一定死了呢。

老头儿得意的笑了笑,他生平最喜欢捡“东西”,这不又捡了个好“东西”。

涑萧子背着苏淯很快消失在鬼幽台内。

*

师沂正要去追祗旖,两个鬼修拦下他。

那两个男鬼修着一红一黑的唐圆领,手拿四尺长的长刀。

师沂眉目一沉,纯阳之灵蓄力于掌心,一掌挥向他们。

两个男修皆为鬼使,却轻易地接了几掌师沂的纯阳之灵。

师沂微讶,抬眼又看了眼祗旖跑路的方向,那恶僧已跑的没影了!

他心下一急,看着这两人,恼怒间当即取出掩藏在长禙子之中的白歌玉箫。

白歌一出,甚至红绡子都不禁侧目望向师沂这方。

白歌,药玄师沂随身武器,就连在医宗大会上都无缘一见的武器。

白歌是一把白玉洞箫,只是它光芒耀眼,因集聚纯阳之灵于一身。

师沂在未突破玄关之时,鄱阳一带称他作“白箫君”,至白箫君师沂突破玄关之后,鄱阳一带的修者皆尊称他“药玄”,只是认得他的百姓、还有当地文人、士绅还会称他作“白箫君”。

风箫声动。

鹤影石松。

识美郎,闻箫曲。

经流年,仍是少年。

白玉高束发,广袖微拂风。

尘飞不到空,声动华胥中——

白歌悠扬旷古的曲声之中,那两名鬼使,吐出数口鲜血。

纯阳之灵穿胸而过!那两个鬼使俨然已受重伤!

如此强劲不可阻挡的纯阳之力!

就连红绡子都皱了一下眉头,她侧首对另外两个鬼修说道:“你们去对付那个药玄,这里交给我。”

四个鬼使派去对付一个药玄,不知是该说那个药玄本事大,还是该说红绡子轻看了他们这群人。

这女鬼丞是想以一敌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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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鬼僧(玩伞伞):还是我登场打斗时的牌词比较帅,小白脸就是小白脸,连牌词都这么文气,哼。

第七十二章 血洗幽台(二)

白歌极耗纯阳之灵,故不能久奏,须臾,白歌化为师沂手中长剑,转眼间师沂已与那四个鬼使打作一团。

见状,黄山葛门几个弟子还有几个野路修者,相视一望,已朝红绡子御剑而来。

“呵……”红绡子完全不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她袖子一扬,似有精光闪过一般——那股鬼道之灵直接朝这几人射去。

葛门弟子很快被这股力道分散了,有的被震飞数丈远,就连内修强劲的都憋出一口鲜血来。

红绡子只露了这一手,朱权只觉胸口震颤,这股鬼道力量强劲的骇人!难怪她敢以一敌百!他顿时感受到这鬼丞绝非是身体恢复那么简单!她的功力,比那日一战后强劲了两倍不止……

为何会这样?

这不过才数月,她竟能增进百年功力!

朱权因为思索没有立刻向红绡子展开攻势,而那头黄山葛门还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修者已拔剑拔刀再度朝红绡子奔去!

“不要……”朱权喊出声来,在场恐只有他一人是两度和红绡子交手!其余人皆不知红绡子的真正实力啊!

朱权的话还没有说完。

鬼幽高阁,精光乍现。

那光太过耀眼――

接着只听闻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不……不要!”朱权俊美深刻的脸上满是震惊,就连抵御四人的师沂也分神望向这处。

身受重伤捂着胸口正在调理气息的湘月桂也看出了异样,惊呼出声道,“不……不要靠近她啊!”

高台之上,那妖冶似魔的女人宽大的衣袖在狂风中飞扬着,她冷冷的笑,邪魅、冷漠。

“我说过,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她手衣袖中是一面镜子,那精光自那镜面所出――

所有拔剑拔刀冲向她的人,被那精光一扫,皆如被剐皮、切骨一般,全身血流不止!一时鬼幽台内,那些修者的断腿、断脚、断手在空中横飞——

朱权扑向一个葛门少年,将那少年死死地拉住,而后一个后空翻退开一丈远,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须臾。

鬼幽高阁,血流如注,伤残无数。

反应过来的,还没有死掉的人连忙撤退,只要被精光所伤的地方都是皮剐血流――

“那是什么妖物!……”

“死了……死了……都死了,师兄,师弟……!”

一时间,鬼哭一般的哀鸣。

“我要和你拼了!”

“杀啊!冲……”

这个声音还没说完镜子的精光直刺他的咽喉,一命呜呼了。

冥道神物杀伤力极强,但操纵起来极伤元神。

红绡子吐了口血,冷笑道:“刍狗们,还想报仇吗?”

她冷冷一问,立马有数个残存修者扔掉手中武器,跪地,“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饶我们一命……”

那几个修者猛地往地上叩首。

红绡子冷笑,“知道主人对我们说过什么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的主人如此,祗旖更是如此。若逢出手,绝不留情。

红绡子现在可是十分赞同她主人的这个观点呢!

“饶……饶命……”

“呵呵呵,我说过大开杀戒,血洗鬼幽!又岂能饶过你们?”

红绡子踏地而起,冷笑,大袖刚一扬,一只羽箭竟朝她射来,且擦破了她手上的皮肤,手背上陡现一道血痕。

她一愕,显然有些意外,这羽箭无半分灵力,分明是只普通的箭,竟然伤得了她!

来人骑马冲进鬼幽台内,身后跟着一大队的官兵。

“妖女!竟敢在柳城作恶!”

——来人是有仆射美郎之称的羽射君梁泓,乃柳城知府之子。

梁泓相貌英武、且骑射无双,是柳城一方有美名的少年郎。

梁泓朝红绡子射箭之时,师沂寻得时机吹起了白歌,朱权也运起朱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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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胖脸已被你们揉肿了……喵呜):漓漓在这里说一下,文中出现的诗词只要不是引经据典皆为作者桓棋原创(文中引用的前人古诗词会标明出处,未指明则是桓棋的原创)禁止盗用或改编。感谢书城书友一米六的真爱红包打赏,感谢书城书友若风参与讨论“黑漆抹搭”方言出处,感谢各位小可爱的票票打赏和评论。让大桓给大家加更了,继续揉脸要票票打赏和评论哦。

第七十三章 血洗幽台(三)

羽射君梁泓大银弓拉满,他一箭接着一箭,加上师沂吹奏着白歌纯阳之灵满布鬼幽,朱雀剑的剑灵也正展翅朝着红绡子飞去!

红绡子应顾不暇,她躲了羽箭,又得去应付朱权的朱雀剑灵!

“去死吧!妖女!”梁泓大吼,他身后的官兵也朝着红绡子射箭――

万箭齐发,直射向高阁。

红绡子的袖胡乱地狂舞,镜子的光朝着他们乱射。

数刻钟后,她已身受了几箭,加之白歌和朱雀对她造成的内伤……

眼看情况不对,她运起鬼道之灵,镜光四射的同时她大吼一声,“撤!”

刚才弄死了两个鬼使,剩下的两个受了重伤的鬼使都跟着红绡子借助着镜光跑路了!

等幽台血海,风声停止时,高阁之上哪里还有红绡子的身影,只见到血流如注,尸首无数……

“竟然还是让他们跑了!”

朱权一眼悲凉,他手捂着胸口,惊叹道。

“所有人听命……跟我去追!”梁泓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旁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别……算了吧,表……”

杨琰的话没说完,那少年兜头而来一个――“滚!”

“……”

师沂收好白歌箫,手捂着胸口走过来,扶起同样身受内伤的朱权,二人皆望向梁泓和杨琰。

朱权、师沂二人抱拳一礼,梁泓和杨琰回他们一礼。

“那妖女……看着功力强劲无比,你们皆身受重伤,我……我不建议去追……”杨琰忍住方才要被表弟梁泓吼晕倒的那口气,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完他的想法。

“可是夜九和夜漓……”朱权说着望向西方天际,深刻的俊颜上神情复杂。

师沂眉目一沉,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收了白歌箫,却仍想去追,朱权见状,拦下了他。

“夜九生死无卜,且妖女手中妖物杀伤力极大,恐她伤人……”

师沂想甩开朱权的手,只听杨琰突然喊道:“找到了!”

认识夜九之后他对很多奇文异志开始感兴趣,于是找夜九借了好多书,甚至还抄写夜九的小笔记。

杨琰乐此不疲地翻着书本。

梁泓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这个背着满袋子书的表兄。

杨琰红着脸道,“书中记载,若是镜光能混合灵力伤人,应该是冥道神物‘冥镜’无疑了,但一般只有尊、君级别的人物才能让‘冥镜’做到‘伤人千里’……”

“书中还记载,冥镜若现,离冥玺现世也不远了。”

沉默,这数人皆是深深地沉默。

当鬼幽高阁上传来一个少年沉痛的哭泣时,他们才收回神志。

“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醒醒,醒醒……”

那少年白衣染血,还断了一条手臂。

朱权顿时想起来了,这是他那时抢下的少年……

那个,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

听到少年的哭喊声,很多人都沉默了,甚至有官兵抹起了眼泪。

这时,梁泓扫了一眼鬼幽台,还活着的人除了那个少年,还有他一箭之下救下的几个跪地求饶的人,还有几个受了伤没死的,还有几个躲在远处角落里的修者。

“快去将伤者送去治疗,再帮助他们处理好死者后事……”

梁泓对着身后的官兵淡淡地吩咐道。

他站了不多时,当即转身,“这事我要禀报父亲,更要上报朝廷,杨琰你帮我处理这边!”

“是,表弟!”杨琰一脸慎重地回答道,“我一定全力完成任务,不让你有后顾之忧的……”

“嗯。”那英武俊美的少年嗯了一声后策马而去。

湘月桂捂着伤处从远处走过来,她还从来没见过被弟弟喊名字,还得点头哈腰的哥哥。

*

后来几日。

柳城的修者再谈及数日前那一场鬼幽台之腥风血雨,说起那日鬼幽台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几个玄关级别的人物都被那女鬼弄成重伤,那一天出现的黄山葛门弟子几乎快全军覆没了。

若不是仆射美郎,羽射君梁泓带着官兵赶至,与朱门丹玄朱雀剑主朱权和师门药玄白箫君师沂齐力赶走那女鬼丞,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第七十四章 狐狩家主

不知是祗旖借助红伞之力,脚程太快,还是其他原因。

红绡子并没有追上祗旖,她带着她的两个手下,在往西边而去的时候,遇到了她现在最不想遇见的人。

她的主人。

红绡子脸色灰败如死,在那阵轿子落地的冷风袭来之前,她已然匍匐跪地,身后,她的两个手下也跟着跪地,只听这女人颤声喊了一声:“主人……”

若是追上祗旖还能另想办法,求祗旖和尚的帮助。

可是,她竟然在这个时候遇到她的主人,她主人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鞭刑伺候尚且算轻,重则就是要她去死了。

红绡子匍匐在地上好久,冷汗打湿了额头上的发,她却仍然没等到轿中人的一句回复。

死寂般的沉默让她心乱如麻,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那顶紫轿。

轿外站着的几个侍卫如木头一般,脸,皆如石雕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轿子的紫布帘遮住了轿中一切,红绡子开始慌了,陡然望向轿子旁垂首而立的清秀少年,那少年是她主人的随侍,是狐狩的总管,元狩。

狐狩,即狐狩西府,是四方天之西天的主城。

相传,四方天即:北天一万二千里地,西天一万二千里地,东天一万二千里地,南天一万二千里地,简称北天、西天、东天、南天,每一天都有一主城,主城内都由现任的家主统治。

而红绡子的主人是狐狩西府的现任家主,四方天内,尊称其为狐狩君。至于狐狩西府的现任家主狐狩君的原名是什么,似乎成了狐狩西府的禁忌。

红绡子不明就里,只要眼神向元狩求救,只想得这少年指点一二。

而元狩始终低垂着头,不曾看她一眼,红绡子一咬唇,低下头,她心知这少年知她在向他求救,只是不想指点她罢了。

红绡子心如死灰,也不再多想,只等着主人的惩罚了。

是死是活,全凭主人一念了。

在压抑可怖的沉默之中,一道冷风至那轿中而出,穿过重紫帘幔,直射向那两个鬼使。

两个鬼使应声倒地,忽地,没了性命。

两个手下一命呜呼了,红绡子瑟缩在地,连手脚都在抖。

“主人饶命……”她呜咽地求饶,在极度的恐惧中跪着上前数步。

只听轿中人淡道:“屠了柳城,一把火烧掉,暂饶你一命。”

红绡子瑟缩在地,连思考都不曾,连连点头,“遵命……”

让她去死事小,只怕狐狩君一怒,让她灰飞烟灭,抑或是封棺沉尸,永无来世。

“做得隐秘点,别留下蛛丝马迹让不想干的人寻到本君这里。”

男子的话很简单,就是屠戮柳城一事若败露,红绡子可以做“弃子”,也不能暴露出狐狩家主的身份。

华轿中的男子冷笑了一声,那顶轿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

当四周肃杀孤寒的杀意褪去,红绡子的身体才停止发抖。

她看着身旁两具尸体,已瘫软在地。

在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她才愕然回忆起刚才主人对她的吩咐!

屠了柳城。

红绡子再站起来的时候,四肢发麻,背部淅沥沥的冷汗打湿了衣衫。

狐狩君前一个任务是寻冥玺、探寻幽冥殿位置,而她借助祗旖的力量只寻到了冥镜。

祗旖和狐狩君关系微妙,不像主仆,不像故交,说是普通朋友,祗旖又依赖狐狩君,狐狩君也时常有任务派给祗旖……他们两人的关系,红绡子都搞不懂。

此刻要她去tu shā柳城,若是暴露了,无疑是要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和被天下人讨伐的风口浪尖。她不懂主人何意,但深知主人的想法绝不简单,主人不会无缘无故教她如何增进百年功力,更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去找冥玺和幽冥殿去处。

寒风肃杀,入秋的夜,已是凉意渐深。

红绡子望了一眼西天,西天一万二千里地,那是她的故乡——狐狩西府所在的地方,但若想重回故里,就必须完成主人下达的命令。

百年前,狐狩家主下令,全部族人年满十五岁后,皆流放至华胥,所有族人一生听令于家主,唯令是从。只有完成狐狩家主命令,生前才能衣锦还乡,死后才能魂归故里。

她不认为她是个顺遂的人,所以狐狩家主给她的任务,永远是那么难。

红绡子要完成屠城任务,便得去华胥各地联络她手下的鬼使。她被师沂他们所伤身体还没有恢复,祗旖和尚又不知去处。若能得祗旖的帮忙,她定能快速恢复身体,灭了柳城也不在话下。

------题外话------

(本章为重要伏笔章节,狐狩家主是重要人物。今天有加更。)

第七十五章 恰是故人

夜漓本还有一段时间灵枢阵至练满星就能成人了,可因夜九失踪,最近事多,被耽误了。

现在它又跟着夜九一起被祗旖给抓走了,化成人之事只能越推越远。

祗旖背着夜九连夜赶路,不曾歇息,夜漓如死物一般趴在夜九的身上。

僧人轻功太好,夜漓不敢动,就连叫唤都不敢了,只怕它稍微动一下,就能从这高空中摔下去,落个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事小,它是怕跟丢了这僧人,又不知它主人去向了。

祗旖没有管这灵狸,他不杀它,却也不管它死活。

等祗旖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夜漓终于支撑不住从祗旖身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它在孤山山脚下昏迷了快一夜。

等次日清晨,夜漓再度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山崖石壁高耸入云霄,抬首便让它觉得晕眩。

它头一昏,眼一花,双腿儿一蹬溜,倒地不起。

*

柳城西面百里外有一山,此山名曰“孤”,孤山一万八千丈,植被良多,人烟稀少。

山上有一佛寺,年久失修,前来拜祭的人不多,若不是晨钟暮鼓定时,鲜少有人知道这山上有一佛寺。

而浣花鬼僧祗旖就是自这座佛寺里走出的。

他的师父一年前圆寂,如今这座寺庙的住持是他,他时常外出便将此处交给他的大徒儿打理。

祗旖连夜回寺,年方十三岁的大徒儿提灯前来开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小和尚。

“师父……”

祗旖看了少年一眼,吩咐道:“去备热水热饭。”

“是。”少年将提灯递给小和尚,便只身去了厨房。

小和尚迎着祗旖进屋,灯光一扬,看到住持怀里黑不溜秋的人儿,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又觉得好奇多看了几眼。

“师父,饭菜都热好了。”

少年端着热菜热饭进来后,又去提了一桶热水来。

祗旖抱夜九去客厢,他将夜九往床榻上一放,眉目深沉地凝着夜九数眼,毋庸置疑,若吃了这阳明少阴之体,无疑是能成神成佛的。

只是。

他的目光沉了沉,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祗旖去主屋吃完饭,沐浴更衣出来,那少年仍垂首立在书案前。

“榷杉,我出门后,山腰学府如何。”

榷杉愣了一下,如他所想一致,师父一回来便是问那学府的近况。

“榷杉每日都有去山腰,学府很好,离……离公子很好。”榷杉知道师父是想问离公子,便直接说了,哪知他师父丢了他一计眼刀。

还冷淡地对他说道:“出去吧。”

榷杉有些摸不着头脑,躬着身出去了。

次日,寅时末刻,榷杉早起敲钟。

晨钟之后又去佛堂外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等清晨,晨曦照进山林,佛寺里鸟鸣声渐起的时候,他该去给师父请安了。

方敲了门,垂手立在祗旖门外,那门一开,祗旖便递给榷杉一张纸条。

“照这个去抓药,熬半个时辰,第一道的汤药去掉,再熬半个时辰。熬好了端去客厢灌给那人喝下,带着榷宽一起做。”

祗旖为人孤寒寡言,却对这两个孩子极为用心,皆是细心教导,什么都说得十分仔细。

榷杉接过师父递来的纸条,去佛堂叫了正在念经的小和尚榷宽。

“师父要我带带你。”榷杉牵着榷宽的小手去佛寺药房。

药房里有个老和尚,已经很老了,所以被他的师父派来这里管药房。

榷杉和榷宽对着祗旖写的方子抓药,榷宽将药屉取出,榷杉抓了药称斤两,两人配合有序的同时,榷宽有不认识的药会寻问榷杉,榷杉会告知他药的性味和功效。

这碗药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熬好,熬好后端至客厢,榷宽跟在他身后。

客厢里,夜九仍如死物一般躺在床榻上。

榷杉将药放在桌上,走至夜九榻前。

他想将夜九扶起,“榷宽,过来帮我。”

榷宽小跑过来。

“我扶起她,你将枕头塞到她背后。”

榷杉说着已将夜九扶起,榷宽将枕头放在夜九的背后,夜九靠在墙上。

榷宽将药端来,递给榷杉。

这药灌得颇为费力,甚至榷杉起初还以为这人是个死人。

但看到这块“黑木头”奇迹般地吞咽起来,他才知道这是个活人……

*

榷杉端着药碗走出客厢,他看到他的师父就站在庭院里。

“师父……”

也不知他的师父在庭院里站了多久了。

“去打点热水给他洗把脸。”祗旖淡淡地吩咐。

“是,师父……”榷杉点点头,小小的榷宽也跟着点头。

榷杉打来热水,祗旖接了过去,端着水盆走进屋中。

榷杉和榷宽跟在后面。

榻前,祗旖凝视着夜九良久。

客厢静寂,正因为太过静寂了,让两个小和尚深感不安。

榷宽抬起头望向榷杉,榷杉摇头示意他别出声,榷宽撇了下嘴低下头去。

沉默良久,祗旖才拿起热帕子给夜九擦拭手臂。

熟悉。

刻骨的熟悉感。

和昨夜他抱起这人时的熟悉感一致,那样的浓郁,那样的刻骨,是深处灵魂所铭记的深深眷恋。

是故人吧。

只余一声轻叹。

他不能吃她了。

成佛成神他能自己修,只不过要多等十年。

或许,不会再考虑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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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漓(揉胖脸):感谢书城书友们的票票和打赏,感谢那年,季末打赏的真爱红包打赏,感谢潇湘书友们的打赏,感谢潇湘劳资不是受的告白气球打赏……特此感谢。让大桓给大家奉上加更。至于浣花鬼僧是故人与否,他到底是谁,又和狐狩君有怎样的联系,一切的谜团,后文揭晓。下章预告:主人要醒来了,喵呜,漓漓正从山脚往山上爬……继续揉脸,要票票与关注。

第七十六章 共舍之人!(求加入书架)

在被祗旖连灌了几日汤药后,夜九彻底醒了。

夜九虽为不死不灭之身,但那万枯汤着实是快要了她半条命,一直等万枯汤被她的**化解掉,足足花掉了她半个多月的时间,而这期间她一直浑浑噩噩的,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在那雨夜茅舍里她好像见到了她的师尊。

喉咙里似火烧一般,干涸、生疼。

她张开嘴想喊一声,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一时发不出声音。

挣扎了一下,想要起床,身体里却传来刺痛,忽地,她又晕了过去。

*

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

夜九再睁开眼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僧人。

秋意深浓,暮色昏沉。白袍黑袈,俊美无双。

因为是黄昏傍晚,暮色阑珊之时,那僧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落日的脸上映着火红的光,他那一身袈裟却更显他的寥落。

而这一瞬,夜九恍惚间看到祗旖身上的两道灵光,那两道灵光奇特无比,一个轮廓是一个僧人,而另一道灵光的轮廓却是一个……女子。

——一个形态……竟十分熟悉的女子!

她只觉全身一阵发麻,正要看个究竟时,那两道灵光突然不见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又是这样!

她能看到的那些虚无的东西总是忽明忽暗的。

那个僧人感受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唇上噙着薄笑,是那种蕴含高位者的讽刺意味的笑,孤寒中透着刺骨……

夜九身处庙堂三四载,这样的笑容,她一点也不陌生。

这是高位者的特权,也是贵族与生俱来的矜傲与冷漠。

这样的挺拔与孤寒,像极了庙堂之上的襄城景王,她的师尊。

可夜九又深知此人与师尊不同,襄城景王对待满朝文武,一眼薄凉,对待他的亲人与朋友,却是言笑晏晏,温柔如水。

而眼前这人,恐怕是那种骨子里的薄凉之人。

“醒了?”

那僧人勾唇浅笑。连笑容里也透着孤寒之意……

他的声音不算悦耳好听,但也不至于让人听了心生厌烦。带着成熟男子的雄浑,与一丝寂寥的妖冶,如此矛盾。

夜九感受到这人身上的凌寒之意,本能的瑟缩了一下,伸手想去挡,可祗旖已捏住她的手腕。

他凝视着她青黑的脸,沉眉细思良久,终是眉头一皱,伸手抚向她的脸颊。

“撕拉”一声,夜九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撕掉了。

这人皮面具戴在夜九脸上已经很久了,他这样一撕,夜九的脸上一些地方被撕走了一层皮……

疼得夜九一阵龇牙咧嘴。

男人拿着那张人皮面具愣了一会儿后,再度望向夜九时,那双眼已泛起湿意。

他的美目死死地盯着夜九左眼角边的那一粒泪痣。

“真的是你……”祗旖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是轻叹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夜九因为脸上生疼并没有听清,她忍着痛意抬头望向他。

而祗旖已正襟危坐,又依旧是那一副孤寒模样。

似乎那一声“小九”只在心底沉沉的唤了一声,便被强行收回腹中。

夜九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人,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分明听见刚才他说了什么,眼神里还带着一种溢于言表的沉痛。

僧人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抓起她的手臂为她把脉。

夜九皱眉看着他,似乎是在用尽力气思考,这人是谁,因为她见他也很熟悉。——当然熟悉,昔日夜九曾对着那炎国皇帝的画像看过好几次,这祗旖又与炎国皇帝相像,只是毕竟她已不是曾经那个统帅三军的夜九,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上头去。

祗旖感受到夜九的目光,他抿着薄唇,不知怎么,他的情绪有些波动。

就在这时,夜九又看到了祗旖身上的灵识!

是两个灵识!

一男一女的两个灵识!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愕然想到什么,几乎惊呼出声:“共……共舍……!”

——这是共舍!

那僧人手指猛地一顿,掀起眼皮,眸色阴寒的凝着夜九,他白袍一拂,一掌击在她的胸口,声音寒得如同结冰,“闭嘴!”

夜九被他这一掌打得吐出一口黑血。

她几乎确定了,眼前这个僧人,他是共舍之人!

何谓共舍。简单点说就是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躯体!

共舍,一般源于两种情况,一是夺舍失败,二是献舍失败。

夺舍,即一个灵魂想要夺走另一个灵魂的躯体。

献舍,即一个灵魂献祭自己的魂魄,让另一个灵魂的人活着。

这两种都是玄道之禁术。

而共舍这种现象的出现,无非是夺舍失败,或者献舍失败,从而出现两个灵魂共寄一主。

俨然是被人戳痛了“逆鳞”,祗旖冷冷地看了夜九一眼,转身离开。

且在出去后将客厢的门上了锁。

但以夜九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逃出这个屋子。

祗旖这一掌几乎让她倒在床上半天没喘过气来。

万枯汤,果然名不虚传。

一碗汤药,几乎快毁掉了她整个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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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唐·白居易《暮立》)

桓棋:潇湘书院pk中求收藏请求加入书架。

第七十七章 喝药怕苦

夜九以为祗旖不会再管她了。

梦破江亭山驿外,诗成灯影雨声中。

是夜,山寺中下起了大雨。

雨声夹杂着风声,在山寺肆虐,扰人清梦。

是夜很冷。

寒风忽作,一叶知秋。

夜九本是极怕冷的人。正如夜漓当初问她为何要去岭南,是因为岭南不冷。

这山中暴雨气候简直是要她的命,冷得她牙齿打颤。

在她意识逐渐昏聩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撑着伞的榷杉催促了榷宽一声,“快点吧……”

榷宽对着钥匙孔插了半天终于将锁打开了。

榷杉抱着一床被子进来。

夜雨连风壑,此意独凄凉。客厢冷寂,无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凄冷的如同不见光日的洞穴。

冷风往屋内直灌,两人瑟缩了一下。

小和尚手中的提灯往床榻的方向一晃,只看到那人那张调理了几日依旧黝黑的脸,即使多日来早已见过数面了,榷宽仍旧被吓了一跳。

榷杉将被子散开盖在瑟缩成一团的夜九身上后,便出去了。

出去时又是榷宽锁门。

“师兄,你说师父为什么锁着他。”榷宽懵懵懂懂地问师兄。

“因为师父生气了。”榷杉淡淡地回复。

“那又为什么要我们来给他送被子……”

“……”

师父的心事榷杉也不知,他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榷宽,只好选择沉默。

雨很大,夜很冷,榷杉牵着榷宽回屋,“早点睡吧。”

*

天放晴是在次日正午。

小和尚们都忙碌了一个上午,这时夜九才睡醒。

她醒了有一会儿了,才有人来唤她。

仔细一看是个小和尚。

那和尚一定灌了她很多天的汤药,夜九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些儿,有些事脑子里记得并不清楚,万枯汤带走了她太多的“东西”,这东西不光包括她的精气神……还包括一部分的记忆,还有灵力。

她开始变得不想用脑,不想去记太多的东西。甚至不想去思考那个与人共舍的和尚,留着她到底是打算怎么处置她。

她什么都不想想。

因为想多了,她会头疼,再因为头疼而五脏六腑都开始疼……

当身体弱到了极致的时候,才知道惜命,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该喝药了。”

榷宽唤了她一声。

师父特地嘱咐他,让客厢的人睡到自然醒了再端药喝。

说实话,小和尚榷宽实在羡慕夜九,不仅能睡懒床还能让人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多好啊,不用敲钟蹲马步敲木鱼写经文了……

祗旖开的药方是苦中之至苦,昏睡时夜九尚不知汤药之苦难以下咽,这会儿醒了,这一口下去差点让她断气……实在遭罪。

小光头见她皱着鼻子和眉头的样子,笑出声来,他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来。

“学府的白哥哥给的,你和小冬菇一样,喝药怕苦。”

夜九看到了糖,就像看到了救命的良药,拿过就往嘴里塞。

糖在嘴中融化了,方觉得口中的苦味好受了许多。含着糖,夜九将剩下的药喝完了。

这药,对她的身体是管用的。

正因知晓药管用,所以苦的她都喝了。

喝完药,她觉得身体不疼了,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她沉眉,开始思考,那个和尚为什么要救她?

------题外话------

二更奉上,继续求收藏。

梦破江亭山驿外,诗成灯影雨声中。此句出陆游《怀旧》。

夜雨连风壑,此意独凄凉。(宋·吴潜)

第七十八章 为见君颜

小和尚来的次数多了以后,夜九与他逐渐熟络了。方知那僧人名唤祗旖是这座山中佛寺的住持,小和尚叫榷宽,他的师兄叫榷杉。

天气极好,小和尚榷宽带了话来,“师父说让我在这里陪你走走。”

“你师父呢?”夜九问道。

“从山下来了两个佛修,是远道而来的,师父近日都在佛堂里助他们破关。”榷宽笑道。

破关,即修道里的突破关口,是所谓的进阶。

榷宽的师父是这里的主持,自然要负责寺里佛修的考核。

“师父说了,要你多晒晒太阳。”

人非草木。何况夜九也曾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她不是没有感受到那和尚对她的不同。

和尚医术了得,内修更是在她之上不知几何,这样的人物,她以前真的没有交集。

她敢肯定,她的记忆里,不会与这个人有何交集。

走了一会儿,榷宽歪着头望向夜九,“夜九,你认识我师父吗?”

夜九勾唇,“连你也这么认为……”

她摇摇头,“不曾认识。”

榷宽挠了挠小光头,“我师父不曾对外人好过,对我和师兄虽然好,但很严厉不至于让我们赖床……但他对你极好,他还说你少时极苦,便是奢望着那瞌睡睡,不妨让你在寺里多赖几日的床……”

榷宽的声音软软濡濡的,尤似吴侬软语,如小猫儿似的,在这阳光温暖的午后,显得格外静谧而柔软,夜九听得几乎快睡着了,可听到此处,她陡然一惊。

“我少时?我少时如何?”

我少时如何,他如何知晓?!

夜九正要再问,却听到榷杉在喊榷宽。

榷宽这才想起他的《地藏经》还没有抄写完。

“完了,我忘了,夜九我先走了,对了,地藏经你记得背,师父要让你修佛道,那些经书你必须得背了,才能留在寺里。”榷宽一骨碌地说完,又忙朝着榷杉跑去。

夜九因为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在榷宽走后身体剧烈的疼痛起来。

她蹲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秋日,银杏叶落尽的山头,遍地漫布耀眼的金黄,暖阳温煦,而她却只觉一身幽寒。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滴落在泥地里,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似是听闻一声轻叹。

再睁眼时,一双乌黑的皂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忍着疼痛,仰起头,便看到那张俊美孤寒的面。

祗旖。

他的大手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提起。

“被人灌下万枯汤,本该是一具走尸,却被人强行救了回来,你本该去修尸道才能保命,但我现在让你随我修佛道,是反其道而行,却仍能救你一命。”

因为,他有把握。

她若身死,若要活,便只能去夺人躯体了,若是这样,事情会变得无比复杂,而且……他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他。

祗旖眉目一沉,语气坚定地说道:“随榷杉他们修佛,你悟性若高,一年便能成佛使,三年成佛僧,不出三载你此具废体能复原。”

佛修之道,在强身,在修性,在戒欲。

“你……你说的……当真?”

大概是因为被这身体的疼痛折磨到筋疲力竭……

大概是妥协于命运的安排。

她再也无力于挣扎于这非人的疼痛中。

她选择了妥协。

修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活着。

为了……再见君颜。

第七十九章 旧时新衣(加更求收)

清晨,当阳光还没有照进山林的时候。

银杏落了满院的佛寺,小和尚榷榷杉正在打扫,

榷宽抱着管衣物的老和尚刚裁剪缝制好的新衣去客厢。

他一推开门,惊见夜九已经起了。

“夜九?”榷宽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夜九那日不是睡到正午才起身,突然早起让他有一丝不习惯。

夜九套上她的直裰,小和尚抱着新衣走上前来,“师父让布谷老和尚给你制了新衣,你穿上试试。”

新衣……

那时祖母母亲尚在,她尚在江左,逢年过节扬州其他三子也记得给她安置新衣。

后来在秦北驻边领兵,师尊也会在年关近时命人给她带过新衣。

提及新衣,就会有一种难言的悲怆与酸痛。

她双手接过榷宽递来的新衣。

是一件银灰色的明制圆领袍,是韩沧进贡的拿来绢,这种拿来绢多由朝廷分发给世家贵族,再由世家贵族分发给家中奴仆,是一种代替丝绸的绢物,能彰显世家身份。

而明圆领又是夜九在江左时极爱穿的形制……

这淡淡的银灰色,是她极爱的颜色。

她喜素白,也喜银灰,少时与离白出游,因离白喜着素白衣裳,再套一件素白的披风,她便是一身素白道袍,套上一件银灰圆领。

她这样的喜好……岂会被人无端猜到。

她十指紧握住银灰衣袍,深知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只是即便她现在去问祗旖,祗旖也只会是一副孤寒模样,只字不提。

她一脸平静的换上这件银灰色圆领袍,榷宽给她递上一条玄黑绑着白玉平安扣的宫绦……

夜九十指颤抖地接过,无数的江南记忆……涌上心头。

在一声极浅的叹息之中,她手指颤抖地将宫绦束在腰间,系上平安结。

*

孤山上的佛寺不大,前前后后的院落共计三个,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后院,一般小和尚出门多从后门出去,第二院落是书房和药房,最前面的大院落是佛堂。

佛堂院落中里有一株很老的银杏,比后面几个院落里散落的几株银杏树都要老,大概有千年了吧。

榷杉说这样年纪的银杏树孤山上有很多,下面山腰学府里就有一株和这株同龄的。

“这里是佛堂,也是我们山寺里最大的佛堂,一年中大部分节日的拜谒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榷杉领着夜九在佛堂里转悠,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

“这里是我们写经书,背诵经书的地方。”榷杉指着几个小木桌,“每个月师父都会在这里考核我们的功课。”

秋日的正午,阳光是温煦的,偶尔有凉风吹过。

佛堂静谧,庭院中的银杏树依然飘落着银杏的叶子,一片一片,如同岁月沉淀的诉说。

庄严肃穆的佛像前,夜九跪坐在蒲团上,她背诵着佛经,一遍又一遍。

祗旖说她少时修书道,佛修于她来说不难。快的话一年半载就能成佛使。

无论怎样,她得快些将身体调理好,可不想走上半步路身体就难受,以现今的体质,让她下孤山都难,更别说去找她的师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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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揉胖脸):潇湘书院第一轮pk最后一天冲刺,喜欢文文的小可爱们请一定要收藏,今天猜测祗旖和夜九可能的关系,还有猜测男主是谁可获得奖励哦!小可爱们留言吧!

第八十章 发火迁怒(三更求收)

柳城。

重阳日女鬼丞红绡子血洗鬼幽台后,鬼幽台处杨琰一直忙到第二天夜里才将那里的尸体全部清理掉。

葛门十二弟子的尸体被抬至知州府停柩,数日后由那唯独剩下的葛门小弟子扶柩回黄山葛门。

师沂和朱权身受重伤,湘月桂也被伤得不轻,当日他们在朱权落榻的客栈里疗伤。

疗伤半日,直至深夜,师沂和朱权才将气息调理的平顺了些儿。

巫山湘家的人同师门弟子一道过来,端了晚饭来敲门,湘月桂唤了声:“进来”。

湘家寡言的女守卫将饭菜一碟一碟一碗一碗的端上来。

两个师门弟子也将饭菜摆好,师沂同朱权道:“先吃饭吧。”

他二人本就熟识,当年朱权刚入朱门,师沂去朱门做客,两人相谈数句,对各自的映像都非常好。

朱权捂着胸口走过去,两人沉默地端起碗,一同吃饭。他二人都是心思重重,即使师门弟子准备的饭菜十分可口,也是平日里师沂爱吃的。

湘月桂已快饿到精疲力竭,饭菜往他们的桌前一摆,她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见状,那寡言的女守卫将饭菜一摆好,就盛了饭过来,她蹲在湘月桂面前,喂给她吃。

“太辣了……”湘月桂吃了一块肉后,捂着嘴低吼道。

那女守卫慌了,又忙去给她倒茶,捧来茶又喂给湘月桂喝。

“哐当”一声,师沂放下碗,冷着脸道:“你要摆你的大小姐架子,拜托你离我们远点。”

师沂说完这一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日尚能对这湘月桂忍让,全因她是个姑娘,他不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而今他倒是显得有几分忍无可忍的样子,却是失了男子风度。

被师沂这般一吼,湘月桂已然呆傻地望向师沂。

朱权也惊讶地放下了碗筷,他大体是明白了,师沂正在气头上,湘月桂多半只是被迁怒了……

客房里沉默了片刻后,湘月桂连日来的委屈彻底爆发了,“你凶什么凶,别以为我湘月桂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你,你就有权利对我凶!本姑娘忍你很久了!”

湘月桂此番一吼,那女守卫心里暗叫好,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窝囊气,她主子终于知道反击了。

师沂冷冷一笑,“从淫毒之事,再到你害了夜九,你觉得你还不够害人精吗?”

师沂陡然站起来,他虽身姿清瘦,但到底成年男子,身量又是高大,这一站起身来,高出湘月桂不知多少,陡然增添一股无形压力。

“湘姑娘,在下是真的不想看到你,你请便吧。”师沂指着那大门。

湘月桂委屈又愤怒,想要再开口,只听师沂冷笑道:“你不走,我们走,我和朱兄还要去寻夜九,你一个人在这里慢慢让人伺候吃饭吧!”

师沂袖子一甩,已然拂袖而去。

见师沂走了,朱权也顾不上吃饭了,对湘月桂抱拳道:“湘姑娘保重。”

自然是和师沂一起找夜九最重要,朱权快步跟了上去。

见状,两个师门弟子收拾了碗筷后脚跟着离开了。

“气死我了!”

湘月桂快气疯了,一顿饭没吃完不说,吃出这样的结果!她拿起腰间的毒铃锁,往桌子上一甩,只听“轰”的一声,饭桌被劈成了两半。

“不行,本姑娘才不呆在这里受窝囊气呢!回巫山去!今天就走!他师沂以为我湘月桂离了他就不能活吗?!华胥美男多的是,他师沂算哪根葱!”

“小五!还不快点备马,本姑娘要离开这鬼地方!”

女守卫小五惊讶地看着大发脾气的主人,这哪里像是之前身受重伤没力气吃饭的大小姐……

等小五命人将马车弄来,湘月桂撑着身体走上马车,刚一上马车,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

第八十一章 再见离白

夜九在佛寺里背诵了几日的经书,这已是她在孤山佛寺里度过的第五了黄昏了。

孤山的景致很美,因为这里无数的银杏,孤山的空气里夹杂着香火的味道,能嗅到一丝虔诚与静谧。

孤山的黄昏更是美好的不似在人间。

难怪祗旖能修炼出如此强大的内修,这是潜心修炼、心无杂念才能达到的境界。

佛寺正殿高大的佛像前,夜九正诵到:“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千倍多于上喻。何况地藏菩萨在声闻、辟支佛地。”

一沙一界,一尘一劫。

佛法之精妙,措辞之精炼,在字里行间。

佛道之修行,如此高深,又如此浅显,全在人一念之间。

她正闭眸沉思,陡然觉得四周光线一沉,这时方知身边已站了一人。

佛寺中修为最高的人,自然是祗旖。

她深知祗旖内修之强劲,恐有百年之上。故他几次近身,她都未曾察觉。

“听榷杉说,你三日之内,已背下佛经无数。”他淡淡的笑,语气清浅。

夜九睁开眼,放下手中佛经,她整理了一下衣袍,站了起来。

她深知他特地前来,一定是有话要对她说,她好整以暇地凝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祗旖淡道,“山腰有一学府,明日要榷宽带你下山去转转。”

他说完此句,未曾停留,转身离去。

夜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祗旖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告知她山腰有一学府?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这么简单。

次日,寅时初刻,小和尚就穿戴整齐来唤夜九。

天还没亮,夜九自然没起身。

榷宽在客厢外等了半晌,夜九穿戴整齐了出门。

“我们赶至山腰要几个时辰,故我这么早来唤你。”榷宽说道,笑了笑,递给她一块热乎乎的烧饼,这是厨房的老和尚做的,老和尚起得早,早膳什么的都是早早的备好。

夜九边吃烧饼边跟着榷宽走。

她吃着烧饼,想着漓漓那胖家伙,这几日可曾吃饱穿暖?

哎。只余一声轻叹。

*

再见离白,在孤山佛寺学府。

这时节银杏飞舞,秋阳温煦;这时节山风旖旎,秋色浓郁;这时节清秋风寒,叶落乌啼。

这时节白衣胜雪,故人相逢;这时节再见君颜,唯有无言。

夜九本以为她会很高兴、很欣喜、甚至会冲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在站在学府门口看着那白衣清瘦的男子的那一刻,满心只于伤感。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谁又不曾年少?

谁又不曾鲜衣怒马,把酒言欢!

谁又想只余一身落拓的江南风骨!

“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处树树花。江南双绝,一曰江左叶九,一曰扬州离白。”

她在心中沉吟着这一句,沉吟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记忆里的着锦衣的贵族少年变成现在这个身着布衣草鞋的男子。

第八十二章 埋了胖猫

银杏树下的男子,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脚踏一双芒鞋,却难掩他出生世族门阀的矜贵之气,青丝缱绻如瀑,身姿笔长伟岸。

离白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于是他在轻皱起眉头间转过身来。

这一转眼,他看到了她。

与朱权不同,即使是夜九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他仍然认出了她。

而且确信她就是她。

“叶……九……?”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喑哑的如同多年未开口说话一般。

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双目发红,显然是情绪外涌,一时情难自已,竟然湿润了眼眶。

他扔掉了手中的书册,朝着她奔来。

“叶九!”

这是他的兄弟,是什么心思都相互倾述,甚至一起逃过学、捅过鸟窝,给林先生脸上画过乌龟的兄弟。

这是他的知己,当初江左茶楼,扬州客栈里把酒言欢,写意诗情的知己。

“离白……”

她淡淡地唤出他的名字,却不觉眼梢已湿润,睫羽已染泪,她却依然笑着,那样的浅淡,那样的沉郁。

——多年后再见,唯有泪千行。

*

他们坐在学府庭院内那株有千百年年纪的老银杏树下。

经历了书生意气与青葱岁月,再执手坐一起的时候,只于满心酸涩与悲怆。

“你的脸……”离白凝着夜九的眼,颤声问道。

他的目光温柔的落在夜九眼角的那粒如血的泪痣上,夜九亦如往昔,清秀、俊美,只是这肤色俨然如同中毒了一般……

夜九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青黑的双手,笑了笑,“没事,只是被人灌了‘万枯汤’,至今肤色也没有恢复……不过啊,你还好认出我了。”而且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离白不知万枯汤为何物,但一听便不是好物,他低吼一声:“谁干的。”

想起那夜茅舍中面覆银面的少年,那个像极了师尊的少年,她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也许他不是有意的,祗旖说是因为我的身体在枯败,故,他对我灌下万枯汤,可能只是单纯的想把我做成走尸。”

离白住在孤山山腰学府,自然听说过山上佛寺的祗旖大师,那个和尚,好几次打山腰学府前经过,他都见那和尚站在学府外头朝着里头看。

那时候他还以为那和尚在等什么人,因为和尚在学府外头一站便是个把时辰。

后来才知道和尚根本不是在等人,也许只是站一站。

只是离白,却觉得那和尚熟悉入骨。

“我见他很熟悉。”离白淡道。

夜九一惊,“连你也这么认为。”

秋风,夹杂着银杏树叶散发出的清香,是似有似无的秋的味道,庭院里堆积了厚厚的银杏叶,衣摆扫过,轻轻浅浅。

夜九同离白说起,当年她离开江左后,如何北上,在盛京呆了一年半载,又去了秦北驻边领兵,再后来如何奉旨统帅三军,继而困死孤城,又如何来了柳城……再到了这孤山佛寺,再至今日与他重逢。

世事流水,身份更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日头升高的时候逐渐才听到孩童的声音,离白说学府里有七八个学生,都是这座山上的农户和猎户的孩子。

学府庭院外突然变得很吵,打断了夜九和离白的叙旧,离白眉目一沉,笑了笑,“我出去看看。”

夜九也跟了出去。

“怎么回事?”

到了快上课的点了,那群小萝卜头不进学堂却在外面疯闹,离白微有些动怒。

“夫子夫子,是阿康他们捡到一只猫,好重好重的猫,它好像是死在学堂外面,我们在想要不要把它给埋了……”

一个小萝卜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望着离白,结结巴巴,软软濡濡的说道。

小家伙的声音好听至极,让人心都快融化了。

纵使离白微有些动怒,也不忍再责备他们。

“都进去吧,该晨读了。”离白淡淡地吩咐,“慢点走,别摔着了。”

小家伙们还想着那胖猫,可又不敢不听夫子的话,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学府。

夜九一听到好重好重的猫,就陡然想到夜漓,她眉头微皱道,“我去看看。”

第八十三章 万幸活着

学府门口,榷宽一直守在学府外头,因为好奇,被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引去找胖猫去了。

夜九和离白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小书童一个小和尚围着一只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胖猫。

“真可怜,应该是死了。”孩童围着胖猫细看了半天后说道。

榷宽闻言皱着眉,合十作揖,“阿弥陀佛,我念《地藏经》为它超度吧……”小和尚说着已闭目背诵起了《地藏经》。

“漓漓?!”

在见到那胖乎乎的身影后,夜九一声惊呼,当即跑过去。

见状,四个小家伙都让出道来。

夜九一把抱起胖漓漓,皱眉微皱将它翻了个面,手指放在它有些扁塌的肚皮上,没感受到什么,她一惊,又将手放在它的颈部。

终于感受到那丝微弱的搏动……

她松了一口气,方知自己已惊出一头冷汗,“万幸还活着。”虽不知她被灌下万枯汤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胖漓漓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它……?”离白不知如何开口去问,低头看着夜九怀中的胖猫,他眉目微动,只觉心中充斥一股柔软,很可爱的胖猫呢,光是看着就觉得亲切无比。

“它是来找我的。”夜九解答道,手指温柔的抚弄着夜漓。它一定赶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苦头。不对……它怎么知道她在孤山上?她眉头一皱,眉目变得深沉。罢了,还是等漓漓醒了再问它吧!

离白一听,方明白了,这猫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猫。

“应该是被饿晕了,要不带它到学府内,我去给它弄些吃的。”离白说道。

夜九点点头,跟上离白。

离白又对一个小家伙说道:“阿康,先带他们去晨读,把《千字文》读三遍后我就过来了。”

“是,夫子。”

个头在一群小家伙里最高的那个点点头带着孩童们进学府正堂了。

榷宽则跟在夜九身旁,他好奇地看着夜九怀里的胖漓漓。

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胖的猫呢!长得胖乎乎的,很可爱啊,它千万不要有事。

山腰学府有两个夫子和一个做饭的大娘,还有一个夫子时常要下山外出,这几日那个夫子刚好要外出。

做饭的大娘要帮他带小冬菇,故早饭都是离白在打理。

离白将他之前煮的稀饭端出来,稀饭尚算温热,他拿出一个饭勺,将稀饭上的一层麸皮刮到碗里,“先给它先喂点这个,这是旧时农家里的良药,对身体虚弱的人极好。”为贵族子弟时,除了诗书礼乐,医术也是他们必修之课。

看着端着碗缓步走过来的离白,夜九沉默了好久,方接过碗。

昔年扬州世家离家长子,那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高门子,是当年扬州权贵之家。

离白祖父官至内阁,离白的姐姐还是秦废帝贵嫔。在扬州,离家算是顶级的氏族了。

这些活,离白少时,从来没做过。

夜九有注意到离白原本素白纤长的手,磨出了茧子还有一些细小的刀伤……这原本是一双描绘丹青,书写盛世繁华的手,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了。

第八十四章 微露羞赧

“你去教孩子们功课吧。”夜九接过离白递来的碗,“这里交给我就好。”

一时间,离白倒是显得有些局促,“那,你可别回佛寺了。”

他是怕夜九一声不响的走了,毕竟他和夜九一起长大,知道夜九为人洒脱,想走想留从不需旁人多言。

若是夜九回佛寺,他定是要跟过去的,不过他想留夜九在此吃晚饭,最好还能多住几宿。

他还有好多话要对夜九说呢,当然他也还有好多问题要问。

夜九见他一副不得到她的回复不愿离去的模样,笑道:“我不会不辞而别的,我会在这里等漓漓醒来,等你过来。”

离白一听,方知这胖猫是叫漓漓,刚才在学府外夜九慌张地唤过一次,那时他尚未听清,这时确定这猫叫“漓漓”之后,不知怎么胸口暖意油然而生,甚至不禁猜测这胖猫的名字是不是源自夜九对他的思念……

离白清俊的面上陡升一抹薄红,他微露羞赧,那双素白修长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他微低下下颌说道:“那你等我……”

“嗯,你先去忙你的。”夜九点头笑着回答道,见他昔日张扬神采变得内敛如斯,说话行事也变得小心翼翼,不禁胸口微疼。

给夜漓喂了麸皮,榷宽在一旁递帕子,不时的还伸出小手揉揉夜漓的胖肚子。

“夜九,它不会有事吧。”榷宽习惯了叫她夜九,她倒也觉得听得自在。

“不会有事的,它再睡会儿就会醒了。”

“哦,那我再等等。”小和尚认真地说道。

可一直等到正午的时候,他的师兄榷杉来了,这胖猫也还未醒。

榷杉领着榷宽回佛寺,走时对夜九道,“师父说你和离公子多年未聚,让你在山腰学府住几日再回寺,又怕你乐不思蜀,只给你两日时间。”

榷杉说完笑了笑,领着极不愿意离开的榷宽走了。

正午的时候,一个老妇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娃娃过来。

夜九认得出来那女娃娃穿得是洗旧绢丝质衣物。

“您就是叶小兄弟吧。”大娘过来同夜九打招呼,又将睡着的女娃娃放至不远处的摇篮里。

“大娘好。”夜九将熟睡的夜漓放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同那大娘打招呼。

大娘洗干净手,过来,“离夫子要我杀一只鸡做一条鱼,招待你,你这几日就住在学府这里,好好陪陪夫子,对,还有小冬菇。”

夜九笑着点头,望向摇篮里的女娃娃。

见她面露疑惑,大娘走近了低声解释道:“那是小冬菇,离夫子对外都说是他的女儿,送离夫子过来的老仆死的时候对我说过,小冬菇是离夫子姐姐的女儿,您是离夫子少时玩到大的兄弟,应该比老妇要清楚。”

贾大娘是个喜欢唠嗑的,做菜杀鱼的时候一直在说话,夜九静静地听,不时的点头,回应老妇人数句。

夜九帮她择菜,老妇人笑道:“你这双手比姑娘家的还好看……就是皮肤黑了点……老妇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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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会解释一些重要的伏笔,会牵扯到几个人物的身世。

第八十五章 君忆前尘多旧梦

时隔多年,夜九再与离白同桌吃饭,即便杯盘狼藉,二人也不舍得就此结束这顿饭,见他们一直说话,贾大娘切了点一直没舍得用的腊肉炒了一碟小菜端过来,学府后厨里的好菜,今日全拿出来招待夜九了。

再把剩下的一点鸡汤全端上来,留了一小钵汤给小冬菇喝。

山里入夜后气温低,贾大娘热了酒端上来。然后对离白道:“夫子,我把小冬菇抱过去喂奶了。”一直在给小冬菇喂奶的是贾大娘的媳妇,离白给的工钱高,照顾小冬菇全是贾大娘一家在负责。

“去吧。”离白将包着小冬菇的襁褓整理了一下,对贾大娘淡道。

贾大娘走后,夜九方问起小冬菇的事。

当时贾大娘说起小冬菇是离白姐姐的女儿,她便愣了半天,离白的姐姐可是东秦废帝的贵嫔,若是这样岂不是……她自然是不相信。

原来,小冬菇是离妕的女儿。

离白的长姐入秦宫很早,离白只有十二岁的时候,他的庶出长姐离姒就被选入秦宫了,大概是离白十四五岁的时候,离姒成了秦帝的才人,再后来离姒升为贵嫔的时候,夜九已经北上盛京了。

离妕,是离白堂房嫡姐,是他堂叔的嫡出女儿,年长离白两岁,那时夜九和离白常去扬州城外玩,多半是去离妕住的阁楼。离妕待夜九,亦如待“亲弟”一般。

听闻小冬菇是离妕的女儿,夜九只觉得心口柔软又生疼。

她十三岁那年,十六岁的离妕因为诗文在江左有美名,被选去盛京,成为秦宫女官,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起初还在江南,十三岁守岁她问过离白离妕的消息,十四岁守岁仍旧在问离白,十五岁那年跟着景王进京她干脆托人去打听了,哪里知道得到的消息是:“女官进宫都会更名,不会再用原来的名字,再说了江南离家进宫的女儿也不是一个两个,你还是打听到她在宫里叫什么再来问吧。”

现在从离白这里夜九才得知:原来离妕在鸿嘉五年,也就是夜九十四岁,离妕十七岁那一年,炎国派人来和亲,南炎国皇帝应炎国皇太后的要求,为他的七皇子求娶东秦安平公主,也是东秦皇帝最小的妹妹,秦炎两家自来和亲,秦家的公主嫁到南边去的不算少,秦家的皇子王公娶的炎国女子也不算少。

只是这次竟然挑上了秦帝最小的妹妹,但七皇子派来的人说了,秦帝若是不允则战场相见,秦帝自然是允了。

离妕是安平公主宫中第一女官,也是给公主陪嫁的女官。

本来一切再正常不过,然而东秦安平公主逃婚,离妕从一名女官变成了七皇子的侧妃。

这位初初并不起眼的南炎七皇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叱咤风云,一统华胥的大炎帝君,旭云荒。

“前岁,云荒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发兵三十万,横扫东秦。”离白眉目深沉,搁在桌上捏握着的手都因情绪波动,轻颤着。

“四月,东秦气数将尽,云荒帝为了他深爱的安平公主,空后宫,逼死我堂姐离妕,甚至不放过她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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妕,音:“众”。

第八十六章 幽梦一帘收

听离白此言,夜九愕然想到离家没落之事,花道被灭,离家中落,离白离开故里……

如果没有猜错,多半是云荒帝所为了。

离白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离妕的奴仆冒死将小冬菇带到扬州离家,我认了小冬菇为亲闺女,只为保全她的性命。再后来,离府被抄,在离家卫的拼死掩护下,我带着管家、小冬菇连夜逃离扬州……在这之前几乎是一点抄家的风声都没有收到,官兵来的太突然了,枉忠仆百余人,无辜丢了性命……”

离家那么多仆从也算是看着夜九长大的,十一岁至十五岁那数年间,夜九也没少往离家跑,那时候她尚在守孝中,离白离妕都如亲兄弟,亲姐姐一般对她。也正因如此,她才得以很快的从至亲离世的伤痛中走出。

离白是离家长子,也是扬州离家嫡长孙,夜九北上那年,离白迫于家族压力娶妻,那时离白十六岁,在江南,尤其是高门世家,他又是嫡长,娶妻再正常不过的年纪。

只是离白的原配妻子是东秦帝师的孙女,身份高贵,十三岁嫁与离白,却是个福薄之人,进门不到一月便因一个风寒丢了性命,再后来离白续弦,离家被抄家之前数日,正是那位夫人的七七。

离白觉得自己是个克妻之人,在第二任妻子离世的时候就断了娶妻的念头。说来他对男女情爱知之甚少,年少娶妻于他而言不过是为了完成家族传宗接代的任务,两任妻子,迎娶元配是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元妻福薄,没等到及笄xing fáng,便离他而去,但对元妻,他自认为也尽到了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第二任妻子是一个深爱他的女子,他感于那女子对他的深爱,在元妻死后,孝期满三年后,应诺言娶她为妻,续弦妻身体不好,二人成亲之后也一直是文房雅乐、倒不如说更像红颜知己。

那时年少,懵懵懂懂,压根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知婚姻不过是人生必经一遭,加之他出生名门,又是嫡长,他之下无亲弟亲妹,就连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也没有,他肩上的重任太大了,他必然在扬州四子中最早娶妻,但他的身份又决定他没时间去谈及那些儿女情长。

而经过一遭家门变故之后,他对这一切也看淡了,两遭极短的婚姻,皆是为了家族和成全别人的心意,他从来不曾,为自己活过啊……

离白端着酒杯,对夜九说完这一通心里埋藏了多年的话,心中才平生第一遭觉得畅快不少。

“身为嫡长的痛……叶九无法代兄承受,只能饮尽此杯,愿兄将来一切顺遂,从此岁月无忧。”她仰头饮下杯中酒,眼梢已然有些湿润了。

离白的苦厄,令她泪湿睫羽。

离白放下酒杯望向夜九:“扶兰夫子这两日下山,你就在这里多陪我两日。”

小和尚榷宽被他师父叫走了,没想到祗旖大师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离白笑着笑着,陡然俊脸上笑意一凝,如今细想只觉得这事,说不出的蹊跷,祗旖大师就像是有意留他和夜九两兄弟叙旧的……

离白将他的房间让出来,给夜九住,他则去扶兰夫子的房里睡。

是夜,孤山夜雨,夜九躺在床榻上,想起那时扬州城外,离妕、她的三哥离白、还有她。

那时候离妕一袭橘红长禙子,手拿书卷,每当听到阁楼外马蹄声滚滚而至,她便放下手中书卷,站至阁楼阑干处,朝着他们挥手。

“小九,小白。”

她轻唤他们的乳名,那张美丽优雅的脸上写满了温婉与诗意,她庄重、美丽又高贵。

她是江南离家堂房嫡出的女儿离妕,小字,思安,她诗风古朴,为人高雅,能做一手非常美的油纸伞,是江南花道中极著名的集大成者,时江南人称她作:伞动江南离思安。

江南雨,古巷韵绸缪。

油纸伞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湿清眸。

幽梦一帘收。

夜九在沉睡间,只觉得胸口钝痛,离妕之死,让她那颗早已对人世沉淡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那满腔悲愤,是酒水也化解不了的深沉哀痛。

睡梦之中,她仿佛又见到了离妕,那个温婉多情又腹有诗书的江南女子。

那个,在她的母亲逝世以后,如母亲一般对她照料有加的大姐姐,那个逢年过节必给她安置新衣问她冷暖的大姐姐啊……那样温柔庄重优雅的女子,竟落得一个被人逼死的下场。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ji hui。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

“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千倍多于上喻。何况地藏菩萨在声闻、辟支佛地……”

睡梦之中,传来了佛经的喃呢声。

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在宛若镜花水月的梦境中,变成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

夜九错愕的揉了揉眼睛,不知是梦中还是醒着。

那影子,分明是那个僧人——

------题外话------

本章出现的两段佛经出《地藏经》。

那段写离妕的牌词,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忆江南,我很喜欢幽梦一帘收的意境,觉得此句放在离妕身上很合适,但离妕不是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她是江南离家的嫡女,出生算是高贵,她一年成为女官之首,最终还成为炎国七王的正妃。

第八十七章 你有狗了

次日清晨,离白早起,刚去厨房里烧热水,就听到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还以为是哪个贼来学府偷东西了,离白冲进厨房,就看到一只胖猫,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找吃的。

原来是夜漓醒了,因为饿了便在厨房里找吃的。

但是昨日贾大娘将厨房里的食材全用来招待夜九了,厨房里除了生米根本没什么吃的了。

“漓漓,住手。”

离白冲上去扶住快要倒塌的碗柜。

夜漓都快饿晕了,哪里还有力气思考这男子为何喊他“漓漓”。

顿时,夜漓扭头望向离白,一阵头晕目眩,说着已轰然倒地,四脚朝天不说,还蹬溜了两腿子……

嗯,这胖猫被饿晕了。

离白懵了一下,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抱起夜漓一阵抚摸检查,确定它只是晕过去后,又将它放在昨日给它做的小布窝里,赶紧去烧水煮饭。

夜九素来喝酒后次日必定赖床,加之昨夜确实饮了不少酒,离白料定不到正午夜九不会起身。

为了惩罚这胖猫将厨房弄得一团糟,离白决定不到正午夜九起身,不让这胖猫知道它的主人就在学府里头。

稀饭一煮好,离白盛了一碗,给夜漓喂下肚,他笑这胖猫虽饿晕了,尚且还知道吞咽。

他摸了摸它逐渐鼓起来的肚子,他那兄弟啊,把猫养得比自个儿好。

离白胡乱吃了点稀饭和咸菜就去学堂上课去了。

*

秋阳照暖,窗外银杏叶飞舞。

夜九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了,她一起身,贾大娘就抱着小冬菇来唤她吃饭。

“叶兄弟快去吃饭吧。”

“我三哥呢。”夜九刚睡醒,宿醉之后还有点晕乎。

扬州四子里,离白行三。

在江南时,夜九是离白和三哥交换着唤他,对外人就唤离白三哥,私底下就没大没小的直呼他离白。

“离夫子还在教学,这会儿我给他送饭去,你快去厨房吃饭吧。”贾大娘笑道,“哦,对了,你的胖猫醒了,我饭一做好它就用了一大钵,可能吃了。它生得胖乎乎的,小香菇醒着的时候盯着它一直瞧。”

夜九一听说夜漓醒了,露齿一笑,陡增几分飞扬神采。

贾大娘见她笑了,忙道:“叶小兄弟除了脸黑了点……其实生得真好看……”她看着夜九的脸,这是夜九的真实容颜,是去掉那张人皮面具后的容颜。

当然贾大娘也注意到了夜九眼角边的那粒痣,这痣让夜九整张脸显得格外惊艳却也增添了几分沉郁与落拓。

贾大娘内心觉得这痣不好,但她也没说出来。

夜九抱过贾大娘怀里穿着虎头衣的小香菇,对贾大娘道:“我抱会儿小香菇,您去送饭吧。”

贾大娘将熟睡的小香菇递给夜九,笑道,“她午睡着,一时半会不会醒,我快去快回。”

贾大娘将备好的饭菜带去学堂,夜九则抱着小香菇进厨房找夜漓。

夜漓大脸盘子正埋在大钵子里面,因为饿极了,吃得带劲,也没注意到夜九走过来。

夜九抱着小香菇蹲在夜漓面前,它才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她。

“主……主人……”它的胡须上沾着菜汤和饭米粒,大眼里却蓄满了泪水。

“呜呜呜……主人!主人!”

一只饿极的猫竟然激动地将饭钵子打翻了!

夜漓往夜九身上乱拱,拱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夜九怀中抱着一娃娃。

它定睛一看,忽地,哭得昏天暗地,“哇呜呜呜,主人你不爱我了,主人你有狗了,哇呜呜呜……”

“……”顿时,夜九的唇角猛地一抖,什么叫“有狗了”……小香菇穿着虎头衣,至多像个小老虎。

可怜的漓漓大概是被饿傻了。

夜漓一大哭,夜九怀中的小香菇也醒了,醒来后发现抱她的人很陌生,还是个黑脸的,看着有点可怖……

“哇——”的一声,小香菇定睛看了夜九数眼后,吓得大哭起来。

小香菇在哀嚎,虎头衣上的虎头都哭得摇摇晃晃的,而夜漓也在喵呜喵呜的哭。

夜九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那一猫一娃哭得身体都一抽一抽的了,夜九终于忍不住了,低吼了一句:“闭嘴。”

夜漓顿时止住了哭声,虽然身体仍在一抽一抽的。

奇怪的是,夜漓一止住哭声,小冬菇也不哭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凝着夜漓,甚至伸出小手想揪夜漓的胖脸。

夜漓本就烦这小狗娃子赖在它主人的怀里,当即对她龇牙。

小香菇吓得顿时要大哭,夜漓无奈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这小狗娃子哀嚎。

夜漓这一捂耳朵,小香菇愣了半晌,却咯咯的笑了起来。

夜九见状,长吁一口气。她平生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是女人……小香菇哭时,她的心肝都是颤抖的。

这会儿小香菇一笑,夜九陡然从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到几分离妕的影子。

她心尖一颤,将小香菇搂得更紧了些儿。

第八十八章 傩面与昆仑奴面

晌午之后,离白不用教小家伙们课业,但是要教一些手工,诸如绘画,制作之类,这也是让这些孩子将来能有个吃饭的手艺。

贾大娘抱小冬菇回村喂奶之后,夜九就抱着夜漓去学堂转悠了。

“漓漓,你吃了那么多……该下地走走……”

“不,我就要你抱。”夜漓揉胖脸,天知道它多稀罕主人的这双美手多抱抱它,这会儿逮着机会撒娇它可不想放过啊。而且和夜九分离这么久,它知道夜九不会拒绝它的。

夜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却没有将它放在地上。

“主人,你说那和尚待你还行,只是那日鬼幽台是他将你我带走的,而且还把我抛在了山脚下,漓漓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山的!”夜漓揉着胖脸,陡然发现脸上那坨肉的手感有些不好,它一皱眉,“老子都瘦了!”

“……”夜九低头看着怀中炸毛的夜漓,叹了一口气,再道:“我现在这副身体下不了山,我们还是在山上养胖点,再下山吧。”

夜漓一想觉得夜九说得有理,“主人,你身体没大事吧?”它担忧地再问道。

夜九摇摇头,勾唇一笑,“暂时死不了吧。”

夜漓全身毛发又是一炸,什么叫暂时死不了,她这是太不在乎她的性命了吧!连生死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离白带着六个孩子在老银杏树下做手工课,夜九抱着夜漓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画面具。

夜九凤眼一眯,这面具……

有一线记忆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少年为她覆上一块面具。

这一线记忆闪过脑海的时候,清晰的如同昨日,这记忆消失的时候又苍白的恍若隔世。

“是昆仑奴面具。”夜漓揉着胖脸低声说道。

阿康似乎是听见了,他望向夜九解释道,“这是傩面。”

夜九捂住夜漓的嘴,俨然阿康以为是夜九说的。

事实上,夜九和夜漓都不知傩面与昆仑奴的面具有何不同。夜九深皱起眉,此刻凝着这些面具,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受。

离白看着夜九面露疑惑的样子,心中顿生柔软,他笑道:“你若想要昆仑奴面具我给你画。”

说着,离白已取过一个刚糊好的面具,那些糊好的面具风干晒干之后会变得硬邦邦的,只要再涂上颜色就好。

夜九抱着夜漓坐至离白身边。

身边陡然坐下一个人,离白脸颊微红,他握着画笔的手都轻颤了一下。

离白涂色很快,夜九看得入迷了,她将夜漓放下,夜漓喵呜了一声,她微笑着揉了揉夜漓的头,然后拿起一旁糊好的面具,还有墨笔,跟着离白涂起来。

夜九手中拿着面具,越看越觉得熟悉,脑子不停地闪过一丝捉不到的记忆,和面具有关的,想要去捕捉却又想不起来了。

夜九只觉得头脑中轰然而生一股晕眩之感,随之而来的是五脏六腑的疼痛。

祗旖说了切不可思虑太多,更不可情绪外漏,佛修主戒欲戒躁,见到离白,听闻离妕的消息,她已泄露太多的情绪了,昨日情到极致尚不觉得什么,此刻身体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夜九握着笔的手沉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离白,她不想让离白发现这点,可怀中的夜漓可是活了千年的“小机灵”,夜漓那两点蛾眉皱起,心道:主人的身体真是糟糕透了!

夜九在山腰学府呆了数日,这几日她陪离白教那些孩子们功课,教他们认识五谷和山中一些植物,还教他们做风筝和一些小玩意。

离白还带着夜九和夜漓去找溪流和河流捞鱼,将那些小鱼去掉内脏后抹上盐,挂在厨房门口风干晒干,就能做简单的小鱼干了。

夜漓美滋滋的看着那些小鱼,等着它们快点变成小鱼干。

榷杉和榷宽是九月廿十日来找夜九的。

榷杉看着夜九,淡道:“师父昨夜下山去了,走前叫我带你回山顶,叫我们督促你,别耽误了修佛。”

夜九微皱眉,“你师父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别到处乱跑,不让你下山。”榷宽补充道,“还说了,修佛修道重在积累,切不可半途而废。”

“……”夜九看着榷宽小大人的样子,无语的抖唇。

离白笑了笑,“我送你去佛寺,反正你不能下山,我就去看你。”

离白这么一说,倒是每两日往佛寺跑一趟。

这一来,离白都跑了好几趟了,也不见榷宽说祗旖回来了。

榷宽说祗旖出门最长的一次是两个月,所以不必担心。

殊不知,孤山之下,风起云涌,早已大乱。

------题外话------

夜漓:明天有活动,请注意评论区作者的留言,明天有加更。

第八十九章 梁泓丧父

柳城,作为数十年前东秦割让给南炎的第一批城池,这里已被炎人统治了很久了。

旭为炎人国姓,有旭日初升之意,也与“火”有关,在传言之中,四方天之南天一万二千里地的南山谷落处,曾经就是旭家在统治。

后来海客皆寻南山谷落处,却不知那南山谷落究竟在何方,只知旭家人入华胥,于北海建南炎。

旭公发迹于“北海”,北海名北海,却处华胥大陆最南端,且临海。庄周《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之中的“北冥”是“北海”的古称。

旭公依北海建南炎,短短二十年,一跃而上,与东秦抗衡,分治南北二地,实在令人唏嘘。

炎,东临元年九月十九日,红绡子得阴王相助,带四十八鬼修与五十六阴将,屠戮柳城。

连红绡子都没有料到能得到阴王的相助。

在红绡子一筹莫展之时,忽见阴兵总领。

总领带来了阴王的密函,密函上说阴兵总领能助她一臂之力。

阴王为何助她,她无法思考太多,但也能大致猜个七七八八,多少是因为阴王和旭家有些恩怨。但若能得阴王相助,柳城之事不在话下。

九月十九日当夜,红绡子完成了狐狩家主下达的任务。她几乎消耗大量的灵力来操纵冥镜——

那冥镜伤人无数,在冥镜的镜光协助之下,四十八鬼修与五十阴将可谓大开杀戒。

一把离火,火烧柳城,柳城万人死于非命。

漫天的火,弥漫天际,飞禽走兽,四处逃离。

这时幽冥殿中,淮安的卦盘之上,也得到了南方异动的消息。

柳城冤魂无数,就连知州梁尹也殒命了!

*

柳城被屠当夜,梁泓带着其父梁尹的尸身,带上杨琰,与忠仆若干,连夜逃离柳城。

次日,则是祗旖下山之日。

梁泓在他父亲的学生的建议下,扶棺北上,他们要面君禀告柳城之事。

杨琰受了重伤,躺在马车上未醒。

马车还在行驶中,仆从将一盆一盆的血水从车上到处来。

昨日梁泓几乎是从阴将手中夺回了杨琰的性命,想到昨日那一瞬,梁泓犹觉手在颤抖,若是他没有注意到杨琰……若是没有注意到……他现在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杨琰不单被阴兵阴气所伤,连脊背几乎被那冥镜镜光夺走了一层皮!

血水清理之后,梁泓父亲的学生苏术在给杨琰上药。

杨琰惨白着脸,如死物一般趴在车座上,虽说是上了药,他背部仍旧冒着血,光是看着都让人替他疼上一番。

苏术一叹,平凡中透着一丝清俊的脸庞上,微显出几分无可奈何,这人惯常喜欢装死,可这回趴在车座上一动不动的,脸色惨白若死灰,却又显得怪可怜的。

若不是梁泓将杨琰从阴将刀下夺回,怕早已身死。

梁泓骑着马走在马车队伍前面,他显得很焦急,一种被疼痛压抑着的焦急,他年方十六尔尔,少年丧父,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了……此刻他方明白,方明白杨琰当初父母双亡时的心情。

他微侧首,眼角余光瞥向马车。

但愿表兄安好。

他已经没有亲人可以再失去了。

就在梁泓哀痛之时,不远处一股凌厉冷风袭来——

随之而来的是森寒阴冷的刀光剑影,与一片黑鸦鸦的交错着的人影——

------题外话------

夜漓:苏术(zhu)这个字在本文念zhu,有一味中药名白术,就是和这个中药一个读音。迄今为止除了师尊苏淯,出现的第二个姓苏的。大家不妨猜测一下祗旖连夜下山是为什么,有小小的奖励哦。

第九十章 密阁残卷(二更求收)

九月二十日,祗旖下山,直至九月廿十九日都未回来。

这是祗旖走后的第三日,离白昨夜来过,在佛寺住了一夜,清晨榷杉送离白回学府了。

夜漓很乖,夜九拿了离白送来的小鱼干给它,哄它一上午在客厢睡觉吃鱼干,唯恐它出去突然开口说话,吓坏榷宽和几个老和尚。

夜九在佛堂看经书,日日面对庄严肃穆的佛像,呼吸佛前的焚香,聆听庭院中榷宽和三个老和尚们喃呢佛经。

午时刚至时候,榷杉回来了,一回来不曾歇息便带着榷宽去准备斋饭去了,日头渐大了,三个老和尚也散了。

佛堂前跪了一上午,腿都跪麻了,夜九爬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她在佛堂前走走逛逛,弯着弯着去了藏经阁了。

祗旖还在佛寺的时候,她是万不敢来这里的,榷宽说了藏经阁算是佛寺的禁地了。

其实也算不上阁,至多算是个书房。

但是因为佛寺里都有一个叫做“藏经阁”的地方,索性就这么命名了。

夜九在藏经阁中逛了两圈,陡然发现这经阁之中还有一个小室,阁中之阁,是为密阁。

她愣了一下,抬步进那屋。

这里摆放的书册与外头的也没什么不同,夜九眉头一皱,她随手拿起一本,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她愣了一下后,伸手连着取了几本书架上的书,顿时秀眉一拧。

这小室之中……

所藏之书册竟然是……

鬼修。

尸道。

还有玄门禁术。

夜九难以置信这个发现,她踮起脚将这个书架上的所有书册大致扫了一遍后,方确定了。

这里的典籍,竟然全是讲鬼修、尸道、还有禁术的!

如此典籍藏匿于佛门之中,岂不是怪哉……

但自从发现这一秘密之后,夜九开始了她的偷学之路……

还从没试过这种做贼似的看书历程,生怕被人发现了,却又不得不被这些玄道、鬼道、尸道的禁术所吸引,这里还有很多典籍,是讲华胥历史的,华胥之外的地方。

华胥大陆最为繁盛的地方被称作“华胥”即便整块大陆无人知道“地有多宽”的地方都是华胥大陆的所在。

而现实意义上狭隘的“华胥”事实上是如今炎国管辖的地方。

从这处密阁藏书里,夜九方知道,华胥之外有四方天,四方天离华胥也并不远。

“西天一万二千里地,称为狐狩之地,狐狩西府是其主城,狐狩西府由苻家掌权,家主选拔是选最优秀的苻家后生……”

夜九默念出声,再往后翻是四方天之南天一万二千里地,称为南山之地,南山谷落是旭家族人所在之地。

北天一万二千里地,称为溯方北落处……而之后夜九再往后翻,却发现书页缺失。

“那溯方之地又是哪一姓为家主?还有东天……一万二千里地的主城又在何处?家主是谁?”夜九疑惑地皱起眉,她急切地在书城上寻找这“残卷”的后半部分,找了半天后,才惊觉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

也不知怎么,听闻四方天,夜九无比熟悉,就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熟悉。而提及“东天”二字,就带着一种心颤般的疼痛感受。

还有溯方北落处,光是这名字,就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唯恐被和尚们发现了端倪,夜九没敢在密阁处多呆,便回了佛堂。

九月廿十六夜晚,佛寺又下起了雨,这一日过得依然祥和,祗旖依旧还没有回来。

榷宽跟着老和尚在厨房里做了蒸糕,刚一出锅就给夜九端来了一碟来。

已是酉时三刻,夜已静了,细雨儿敲打着银杏树的叶子,榷宽收了伞,走至客厢,轻轻叩门。

夜九正在洗衣服,她习惯夜里洗衣服,晾一夜之后次日好穿。

客厢的火炉里煮着茶。

煮茶多少是沿袭了北人的习惯,她在秦北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秦北只有二季,夏季之后,茶水什么的一入杯中,冷风堪堪一扫就凉透了,故与江南不同,秦北人多煮茶,现煮现喝,方便利落。

孤山入夜后气温低,尤其是雨夜。

客厢里燃了火炉方觉得暖和一点,夜九将衣服洗好挂在火炉不远处。

榷宽将蒸糕从食屉里取出来,“师父说你喜欢吃甜食,离开前还不忘对布谷老和尚说多给你做几次甜品,你尝尝吧,涂了前几日才酿好的桂花蜜,可甜了。”

桂花蜜是秋季桂花开的时候,采摘下桂花,放于蒸笼上蒸上片刻后再晒干,再混入蜂蜜中制作而成的,甜腻又饱含桂花香气,涂在蒸糕上就是炎人做法的桂花糕了。

榷宽将食屉一打开,蒸糕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夜九一回头,从床底下奔来的夜漓已然跳上桌。

榷宽愣了一下后,咯咯地大笑起来,“胖漓漓一听说有吃的赶紧过来了,哈哈。”

夜九擦了擦手,笑道:“对,小狗的鼻子。”夜漓不满地喵呜一声。

夜九伸出素白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蒸糕,喂到夜漓嘴边。

夜漓喵呜了一声,伸出小舌来舔。

哇,好甜。

夜漓跟着夜九可从来没吃过什么甜食,再度被打开了新世界!

娘的,小和尚有这等的手艺竟然不早拿出来!

------题外话------

桓棋:本章讲述的桂花糕的做法是一个好友描述的她的家乡的桂花糕的做法,不知道亲们那里的桂花糕是怎么做的呢。在生活中寻找快乐与宁静,也许是因为一碗汤,也可以是一碟喜欢的菜肴或者糕点……那些细腻的感动也许源自一个回眸,也许是一次轻轻抬手。——生活如此美好。二更求收哈。

第九十一章 一股尸味(三更)

“嘛姆嘛姆……”夜漓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发出一阵“念经”声,就冲着小和尚这做糕点的手艺,它也不介意在佛寺呆久一点。

小和尚榷宽挠头,哈哈地笑了,“厨房还有,漓漓别着急,想吃明日还有。”

夜漓吃饱了,夜九给它倒了一杯热茶,方坐下吃剩下的蒸糕。

榷宽给夜漓撸了一会儿毛发后,觉得呆了够久,可以回去歇息了。

“夜九,天晚了,我先回厨房收拾了,准备歇息了。”

夜九点点头道:“那你慢点……”她吃着蒸糕,偏头望向已拉门而出的榷宽。

本不经意一眼,却愕然发现榷宽提着食盒的手变得青黑起来……

她愣了一下,站起身来。

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榷宽已撑伞消失在庭院。

“怎么回事?”夜漓看着疑神疑鬼的夜九挑起小蛾眉问道。

“不……”夜九没有追上去,“大概是我眼花了。”她目力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灌下万枯汤之后眼花、视物模糊的事也是时常发生。

此时,外面的雨突然间下大了。

萧瑟的冷风灌进来,一人一狸瑟缩了一下。

“那你快进来吧,风好大。”夜漓揉了揉胖脸,冷得龇牙。

夜九望了眼远处的老银杏,淡道,“你说明日,那些银杏叶还在吗。”

不知不觉,山上已这么冷了。孤山之下的柳城恐怕还是暖如春日吧……

楼台耸碧岑,一径入湖心。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

断桥荒藓涩,空院落花深。犹忆西窗月,钟声在北林。

孤山佛寺的钟声再度响起,榷杉和榷宽在歇息前会再敲一次钟,钟声停息的时候,夜九已上榻睡着了,夜漓则趴在靛青色的棉被上,离夜九二尺远。

夜漓最近有点心事,夜里竟打起鼾来,夜九睡得浅,夜里醒了好几次。

次日,九月廿十七,孤山佛寺里出了怪事。

这一人一狸,主仆俩个寻遍了佛寺上上下下,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佛寺的老和尚、小和尚们全都失踪了!

寻了两遍无果后,夜九心下微沉,赶紧赶去山腰学府,找离白商议。

此时,离白也遇到一件担忧的事,那就是扶兰夫子已下山十多天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此刻听闻夜九说佛寺的一帮和尚全失踪了,他只觉背部发麻。

离白沉眉道:“我们一起去佛寺。”

如此,夜九、离白还有夜漓再度上山了。

“失踪得很诡异,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挣扎的痕迹。”离白和夜九把佛寺上上下下再度检查一遍,甚至连个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整个佛寺一片祥和……”

离白看着飘落着银杏叶的老银杏,叹道。

这时夜漓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道,“甚至今早厨房的锅子还是热的,早膳都热好了……”

夜漓一开口,吓了离白一大跳,连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想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甚至也曾如盛京见过东秦皇帝,好歹一个见过场面的世家子,此刻却被一只会说话的猫吓了一跳。

“小九……它,它!”

夜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怒瞪了夜漓一眼,她耐着心,从如何遇见夜漓又如何让夜漓跟着它,主仆作伴如何到柳城,这些全都解释了一通,才缓解离白的紧张,让离白明白了夜漓非妖非魔,就是一个修炼了千年,被天劫“戏弄”了一番的“小可怜”。

离白少时为贵族子弟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眉眼一沉,很快想到夜漓刚才说的,他叹道:“听漓漓这么说……和尚们倒像是,有计划的一起离开的。”

给夜九和夜漓准备了早膳,这庭院里的银杏叶堆积的不厚,显然是凌晨时打扫过的,佛像也是擦过了的。

夜漓闻言,猫耳朵一竖,鼻子嗅了嗅。

“呵!”它大跳起来,“早上馋嘴将那桂花蒸糕全吃了,嗅觉一直没回来,现在我算是闻出来了!”

“一股尸味!”夜漓大叫道,望向夜九。

夜九身体一阵,她没有闻到夜漓说的尸味,但是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更不得了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颗老银杏树上。

“真不知这群和尚在搞什么鬼!”夜漓咆哮道,龇着牙显示出它的烦躁。

离白越听越觉得诡异,他看了看四下,对夜九道:“这事怪异得很,你还是随我去学府住吧?”

萧瑟的秋风吹过,拂起夜九额前的发髻,那双剪水一般的潋滟凤目,微沉。那眼角眉梢尽显几分沉郁的落拓。

夜九也看了眼四下,摇摇头,“我要留下来,要搞清楚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夜九环视一周,因为,就在方才,她看到那银杏树上淡淡的佛光……淡淡的,如此清浅,却又未曾逃过她沉郁的凤目。

离白决定回山腰学府一趟,他要放孩子们的假,但他必须亲自去给孩子们的父母去说,他必须再回山腰一趟,夜九要住佛寺,他只好搬来这里陪夜九住。如此,小冬菇也只能拜托贾大娘家多照顾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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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请求加入书架,大家别抛弃我哈,求支持与关注,感谢。

第九十二章 镜花水月

九月廿十九,离白陪着夜九在佛寺里住了两日,那些失踪的和尚们一个都没回来,原本祥和安宁的佛寺,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

清晨,雨仍旧滴滴落落地下着。

远山如眉黛,雨水更增添朦胧迷离。

雨落在叶上,落在门前的泥地里,也落在窗棂上,落在房屋上的砖瓦上……那声音,沉寂中带着几分悦耳。

夜九坐在窗前,目光幽远,似乎是在想很多个下雨的日子,想十九岁时的苏淯。

那样绝美,那样刻骨,那样沉敛,那样……动人心魄。

离白正在煮茶,不时地朝夜九望过来数眼,他唇上噙着笑,那样温柔的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漓沉吟一声。

“这里可能是结界。”

夜漓不错眼地看着门外的雨,陡然想到这个可能。

夜九和离白望向它。

“怎讲?”夜九拧起眉,这样的下雨天气,映衬得她眼角那粒痣,鲜艳中透着迷离。

“我想了好久,总算是想通了!大概意思就是说这佛寺根本不是什么佛寺,只是一个镜花水月的躯壳,这里的存在全是由一个人灵力在支配,这个人给这里下了结界。结界的施放者若身死,则结界会消失。”

夜九愕然明白了,这种说法她不是没有听说过的,书籍中有记载。

夜漓的话,半日之后得到了应征。

那时夜漓正在厨房翻小鱼干吃。

突然听到轰隆的巨响声,它拔腿就跑,去找夜九和离白。

夜九和离白尚在佛寺藏经阁中。

夜漓见到二人,低吼道:“你们快看!”

这时。

藏经阁震颤,书架倒塌,那些书册全散落在地。

夜九一把抓住离白的手臂,抱起夜漓跑出这里。

佛像在倒塌,这四周像是经历过一场严重的毁坏!

前庭后院,处处是斑驳的血迹,肃杀的秋风吹过,甚至像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哀鸣之声。

夜九银灰色的衣袍飞舞着。

两人一狸站在庭院之中,眼睁睁地看着那银杏树上陡然生出刀伤、箭伤、还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这株千百年年纪的银杏树,在逐渐死去。

夜九、离白的目里满是震惊!

唯夜漓叹道:“这是结界在消失。”

两点蛾眉微皱。

它愕然惊呼道:“是那个和尚要死了!”

“什么?”夜九和离白惊呼出声,整齐地摄人心魂。

“祗旖和尚要死了,这里的结界要消失了,我之前说过,这座佛寺其实这里就是祗旖用灵力创造出的一个镜花水月的幻境!”

“这是玄门禁术。”夜九陡然想起数日前她在那密阁的书中看到的。

想起密阁,她惊了一下,望向佛寺的佛堂。

佛堂被毁,藏经阁被烧,那密阁早已是一片灰烬。

“这就是这座佛寺本来的样子?”

夜九躬身拾起一块木鱼。

离白沉声道:“像是经历过一场屠戮。”

对,屠戮、烧杀。

夜漓揉了下胖脸,撑着下巴说道,“既然这样,我敢猜测这佛寺中的其他人……那些老和尚、榷宽、他们打有可能是……”

“走尸。”夜九沉郁的凤目望向夜漓,与它一起说道。

这也正好解释,夜九廿十六日那夜看到榷宽手臂青黑,廿十七日佛寺里的和尚全部“失踪”,佛寺里却充斥着一大股尸味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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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吐槽环节——苏术(欲哭无泪):各位仙女们,我再说一遍我叫苏术(竹)不叫苏术(数?叔叔?)no,后面那位才是叔叔。姬黍(撑下巴):老子叫姬黍(音:数)不叫姬蜀黍,也不叫小姬姬,敲!(/微笑)好了,求加入书架哦,大桓跟我说有加更。

第九十三章 龙脉之地(二更)

萧瑟秋风止。

那屠戮的幻象也停下了。

犹如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被破坏。

只剩下如今的满目疮痍。

庄严的佛寺,变成残破不堪的庙宇,恰似一夜之间谢掉的花蕾。

刚才那一瞬,就像是经年之前的一场屠戮重演,这里俨然变成了它应该有的模样。

“和尚们应该是预感到祗旖和尚出事了,这里的结界会毁,佛寺会变成现在这样,继而他们走尸的身份会暴露,所以才决定离开了。”夜漓皱着两点小蛾眉说道。

离开前还特地准备好了早膳,连佛寺也打扫过。

夜漓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们不会走得那般从容。

夜九一眼幽寒地望向佛寺。

即使无人给他们讲述当年的故事。

但这残破的佛寺,枯死的银杏,无不向她述说着当年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榷宽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那些屠戮者何以残忍至此!

夜漓突然飞跳上佛寺寺庙的屋顶。

“漓漓你小心点!”离白看着它胖墩墩的身体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地走,都为它捏了一把汗。

夜漓皱着眉,这不看还好,一看又炸毛了!

“啊啊——”

一个不稳夜漓滚下屋檐。

“啊啊啊——”惊魂未定的夜漓惨叫着,这种高空落下的经历它不是没有过,就在之前从祗旖背上掉下去的时候,它就尝到了这种“惊心动魄”,这会儿又体会一遭,它放声哀嚎起来。

“你!”夜九来不及骂它,踏地一个腾飞,好在接住它。

接住这胖家伙的时候,撞得夜九闷哼一声,她的唇无语地抖了一下,这胖家伙撞她一下能把她整出内伤来……

“三哥都说了,叫你小心点!”夜九虽说是低声它,却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安抚它的情绪。

“呼呼,吓死老子了。”夜漓被放在地上,喘息了一口气,接着道,“我是真被吓到了!这里!这里!”

夜九挑眉,淡声细语地问它,“这里什么?”

离白也走了过来,疑惑地望着夜漓。

“这里是龙脉之地!”夜漓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

龙脉之地?

离白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夜九低眉,神色复杂,若是龙脉之地,又是山野,那当是皇陵之所在了。

这孤山,或者说孤山附近,很可能有皇陵。

“难怪和尚能在这里立结界!原来有这一层关系!”夜漓皱眉惊叹。

它就说了,这等结界可不是这么好立的!况且那祗旖也不过一个内修强大点的佛僧,原来是因为龙脉之地的助力,才使得祗旖用他的修为将此地打造成这个佛寺未曾被屠戮前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龙脉之地的佛寺竟然被屠了满寺,这下令tu shā的人胆子忒大了点,真不怕遭天谴啊!还是那人命够硬?天谴谴不着他?!

离白见夜九凝眉沉思显然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而夜漓也是一脸了然的模样,唯有他丈二的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

现在问题更为复杂了,祗旖和尚可能出事了,这孤山有可能是皇陵,那群和尚躲着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了,这里谜团重重,连活了千年的“小机灵”夜漓都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题外话------

晚上还有加更潇湘书院第二轮pk中,你们不要抛弃我啊,呜……

第九十四章 九龙聚阳(三更)

“不觉得很奇怪吗?”夜九喃呢出声。

夜漓胖脸对向夜九,离白也望向夜九。

“为什么整个佛寺,只有藏经阁和银杏树被烧了?”夜九淡道,目光深沉。

经夜九一提,这时他们才惊觉这一点真的很奇怪,佛堂完好,后院也是完好的。只有这两处被烧掉了……

夜漓一讶,道:“也有可能只是想毁了佛寺的灵眼和藏经阁而已。”

在夜漓看来,老银杏就是整个佛寺的灵眼。

夜九沉默了片刻,淡道:“恐怕不止是这样……”

她快步走向那株一身是伤,枯败的老银杏。

书中记载,龙脉之地,有龙眼,龙眼之中有龙眼阵的阵眼。

唯恐这老银杏不只是佛寺的灵眼,更是这龙脉之地的龙眼阵之阵眼。

毁龙眼,就是意在毁龙脉。

那这孤山又是谁的龙脉?是安葬着谁的皇陵?

如果知道了这一点,佛寺被屠戮之事是不是好解释很多了?

“漓漓,你能猜测到这里的皇陵大概在何处吗?”

夜漓闻言一愣:“主人莫非是想去找皇陵?”

夜九淡道:“是,我想知道此处到底是谁的皇陵。”

“……”夜漓无语,蹲在地上揉了揉胖脸,磨蹭了会儿,方说道,“那我试试看吧。”

按照夜漓的吩咐,离白寻了笔墨来。

“离夫子,我要你将孤山你知道的地方全画出来。”夜漓撑着下巴说道,它听夜九说这男子一手丹青,举世无双,它倒是想知道究竟怎么个无双法。

离白淡淡一笑,将纸张平铺,思量一瞬,便开始落笔。

给夜漓画下孤山上他大致走过的地方,这并不难。

夜漓看着离白的白描技法,心道:这小子的丹青真不是夜九吹的,随手勾勒就这般厉害了,若是认真起来那还得了。

趁着离白画图的时候,夜九简要地说了一下她的思路,“和尚们应该是躲起来了,若是能找到他们,可以知道的更清楚。”

“这里十有**是皇陵,若是知道这是谁的皇陵,这些问题都会清晰一些。”

“最后就是祗旖……”夜九低眉沉默了片刻,“漓漓你说他可能出事了……他为去岁华胥野榜之首,这天下又有几人奈何得了他……”

夜九转过身去凤目里闪过一丝微茫,“若是单打独斗没有几人是祗旖的对手,况且以祗旖的内修五丈之内,不可能有杀他之人出现,他感受不到。”

“主人的意思是说祗旖不是被人群攻就是被人设计了?”夜漓接着道。

若不是有千军万马,就是有神兵利器来对付祗旖和尚喽。

夜九缓缓颔首,她望向夜漓,“我们不妨在搞清楚这里之后,下山去看看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主人你的身体。”夜漓皱眉,小和尚说过祗旖和尚不让主人下山是因为主人现今正在疗修之中。

夜九眉目一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离白。

她缓缓摇头,淡道:“无妨。”

至少还能忍得了……

大概是天不让她好受点,想要修佛道以强身,结果又被这样终止了。

离白收笔,柔声道:“大致画好了,我去过的地方,记得的都画下来了。”

闻言,夜漓跳上桌,看了数眼后,唤道:“主人你懂奇门遁甲,可猜到这是什么阵脉?”

夜九瞥了它一眼,胖家伙还考问起她来了。

“九龙聚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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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晚上还有加更,求支持哦,别抛弃我,呜……

第九十五章 东秦高祖陵(四更)

说出“九龙聚阳”四字时,夜九的语气依旧慵懒而又平淡。

而离白早已震在当场,直至这时,他才完全弄懂,夜漓之前说的龙脉为何意。

孤山,事实上是皇陵,还是高祖皇陵。

夜九拢了拢她银灰色的衣袖,目光沉敛,淡道,“如此便好猜了,九龙聚阳之地,多葬一朝之高祖。”

离白接着她的话道:“那便不可能是炎国高祖了。”

是,不可能是炎国高祖。

旭公,即炎高祖,是在三年前驾崩的,旭公逝世后,七王即位,之后就发动了秦炎两国的大战。

皇陵若是建于孤山,估摸着一两年之内也封不了陵寝,孤山的皇陵明显是竣工很多年了的。

而且如今大炎统治华胥,炎国高祖的皇陵岂会出现佛寺被屠的情况。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此处所葬,极有可能是东秦高祖。

何故如此猜测,原因有二。

一是听闻秦家祖业原本是说客,游历四方的说客,入华胥后得盛京苏门相佐,终称帝华胥。

身为中原帝君却选择南葬,纵观历代帝王以北为尊的思想,这里是秦家高祖皇陵的可能性极大。

且七十年前,孤山这里,直至沿海,都是东秦的势力范围。

再看这佛寺的建筑特点,正好符合东秦建筑审美,还有石雕木刻的年代,大致能猜测是六十年前的,应该是东秦高祖驾崩入住皇陵之后,再修建的佛寺,也为了掩人耳目,这里看着与寻常山林无异。

东秦高祖七十年前崩,并未有文字记载葬于何处,但民间流传东秦高祖可能南葬,如此看来民间传言并不算空穴来风。

“既然可能是东秦皇陵,那这屠戮之事就当是炎人所为了。”夜漓抱着臂说道。

离白看了一眼他画下的地图,笑问道:“你们为何一眼看出这是古书中所载的‘九龙聚阳’?”

夜漓揉了揉胖脸,解释道:“你这副地图所画的,孤山上的河流溪流加起来你画了大约四条,山路蜿蜒也只有两三条,但是这河流和山路呈现汇聚之气势,恰巧形成八卦之阵势,且把河作为阴,路为阳,正如太极八卦之黑、白,阴、阳两面,这所有的河流和山路都汇聚至孤山南面,在古文中‘山南水北为阳’。”

夜九看着夜漓,唇角带着淡淡的宠溺的笑,还是第一次见夜九这么温柔的看它,夜漓不好意思地揉揉胖脸,它知道它博学多才又聪慧,可是主人别这么看着它嘛,让它怪不好意思的,况且离夫子还在呢!

夜漓只觉得脸颊发热,羞赧之后它得意地摇起尾巴。似乎是忘了,这是它偷偷翻阅夜九的笔记小札时了解到的。

夜九凤目微眯,胖东西有偷偷翻阅她的笔记。她淡淡的笑,清浅道:“山路恐有四至五条,只是这里人烟不多,可能有的山路是后来走得人少了,被植被所覆盖,故被人遗忘了。”

夜漓也揉脸点头,“正是如此,依据图纸所画,所显示出的阵势是‘九龙聚阳’无疑了,佛寺虽说是建在孤山山顶,但地处孤山南面,又是龙眼只所在,而老银杏树则是龙眼阵之阵眼。”

------题外话------夜漓:本章可以结合一下前面的第八十九章,那一章开头有提到旭公发迹于北海。

桓棋:四更奉上,晚上还有加更。别说话,吻我……嗯,求关注中。(九龙聚阳什么的全是我编的,千万别当真哈/手动狗头。)

第九十六章 情难自禁(五更)

听闻夜漓所言,离白沉思一番,他望向夜漓,面露欣赏,笑问道:“那我们还要去寻东秦高祖陵吗?”

夜漓道:“我想不必了,既然确定是东秦皇陵,佛寺被屠是仇杀无疑了。既然已知皇陵之主,那去寻皇陵的意义不大了。况且皇陵之内有尸气,主人你不是说过东秦奉行殉葬制,那样皇陵内的尸气更不是一般的重。”

夜九和离白点点头,夜漓环视一圈再道:“好好的佛寺,说垮掉就垮掉了。”它是惦记着老和尚、还有榷杉、榷宽他们做斋饭和糕点的手艺……

夜漓摸了摸肚皮,现在方觉得,有榷宽在真好,睡了吃吃了睡,它爪子都不用沾地,只消张嘴似大爷一样,让榷宽来喂。

小和尚怪可怜的,那么小就死了,祗旖和尚让他们做了走尸,实际上是不想失去吧……

看来祗旖和尚不全算作坏人吧,它揉了揉胖脸,但是它从那臭和尚身上摔下去,现在都还觉得腰痛呢!

“九龙聚阳之地,建立佛寺也是为了护皇陵之安宁,此处为龙眼阵势核心,这里是佛修圣地,也难怪祗旖看着不及而立,却能有百年功力,我想这里应该对修为有助力,只是很有可能是被炎人发现了什么,然后屠戮了佛寺。”夜九低声淡道,她的目光落在老银杏树上,轻扬唇角,“或许这一切过往它都知道吧……”

沉默片刻后,夜九转身望向离白,沉声道:“三哥,我计划下山。”

离白微愣片刻,她在同他商议的时候,惯常唤他三哥,她既然说出来,就是已经决定了。

离白眼里闪过一丝微茫,沉默了须臾,他忽然道:“我陪你下山。”

离白此番一提,夜九自然不会同意,此行下山,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

“华胥之地,实乃是非之地,三哥和小冬菇还是在孤山上安全。”

夜九沉声说道,她此刻提及小冬菇,是想让离白顾及到小冬菇尚还年幼。

“孤山上确实安全,我留小冬菇在这里也放心,有贾大娘一家在我更放心。”

“……”

几番思量和商议后,离白已下定决心跟着夜九和夜漓下山。

“至少你得让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等你身体大好了,再赶我回孤山来。”离白说道,算是退让了一小步。

如今山下的情况如何,离白不知,但他知道夜九身体不好,路上需要人照料。

夜九知他性情,温柔似春风,固执又如蛮牛。

扬州四子脾性皆儒雅温柔,大哥朱权多几分孤冷,二哥顾喜腹黑了些个,三哥离白也固执了些儿,而夜九少时有几分狷狂,他们四人性格各异,却又感情极好。

夜九揉了揉眉心,慵懒淡道:“不是我说不过你,是我让着你。”

离白露齿一笑,“我知道的。”见她此般娇憨又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情难自禁,如少时一般伸出手,就要刮她的鼻,夜九却是惊了一下,后退了一小步。

不知怎么,周围沉寂了,气氛有些尴尬。

离白恍然意识到,他俩已经长大了,如今……已然不是年少时。

——拢在白袖中的手,指尖微颤了一下。

“为了路上无后顾之忧,也为了小冬菇的安全,我决定托付贾大娘一家照顾小冬菇。”他缓声细语,打破了此刻尴尬的宁静,“这一走不知要多久。”虽说是小冬菇的堂舅,但至始至终他都把她当作亲闺女对待,预感到将来不知要分别多久,他心中是百般不舍的。

离白将身上所剩不多的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这些都是要留给贾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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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苏门旧人(六更)

九月三十,凌晨,天还未大亮,夜漓尚在睡梦中。

夜九和离白已早起整理了。

“我东西不多,还剩几个箱子,那些字画时本该是全卖掉的,安叔不允,就留了一箱字画,拖来拖去,倒成了累赘。”离白淡道。

夜九摇摇头,说她少时有多爱她的诗书,离白就有多爱他的字画,倒不是真的累赘,只是谁都不知会被命运所负累。

离白卖掉了很多东西,他的字画所剩的并不多了,夜九帮离白搬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在离白的箱子里翻到了几张诗稿。

离白的字她是认得的,这粗略一眼她便知这不是离白的字。

落款只有一个苏字,诗风秀气,字体也当是女子的作品。

离白见夜九停下来了,走过来,沉目一看,淡道:“这是亡妻苏沫的诗稿。”

“苏……沫?”

夜九一惊,世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夜九就是深觉得此苏沫就是她以为的那个苏沫……

“她是你后来的妻子?”夜九抬首望向离白,惊道。

离白愣了一下,被夜九这么认真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上火热起来,薄红着脸点点头,微显出局促。

“她是盛京人?”

离白眉目微沉,方明白夜九并不是关心他的过去,而是想问他的亡妻。不知怎么,离白心下微颤,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淡道,“她说她是从洛阳来的,父母皆逝世了,孤身一人,南下扬州……她没名没分的跟了我好久,我心怜她,元妻孝满之后,将她迎娶进门……”

听完离白的描述,夜九垂首细看手中诗稿,她闭上眸回忆起那时在盛京时,师尊书房里见到的苏沫的画像,她听师尊说过那画像是苏沫的自画像,上头的题词是苏沫自己提的。

“她是不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亮一样……很温柔又很倔强……”夜九停顿了一下,再道,“她应该……也擅丹青。”

夜九越说下去,离白的脸色越是白上三分,他手指捏握着布衣袖子,终是问道:“小九……你和苏沫可是认识……”离白问出这句话,方觉额头上已生出薄薄的冷汗,他甚至不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夺了兄弟所爱了?不对啊,夜九和他一起长大,他遇见苏沫也是夜九离开江左以后的事。

他之亡妻苏氏,又怎地能同夜九有交集?

可是越是不明就里,越会胡思乱想,越想他就越害怕。

夜九抬起头望向离白,怔愣了一下,须臾方明白过来,方知离白可能误会了,她解释道,“我是怀疑,亡嫂可能是我师尊苏淯一直在寻找的亲妹子,她也唤苏沫。”

闻言,离白神情一愕,清俊的脸上明显有一瞬的震惊与迟疑。

离白是世家,父亲祖父皆在朝中为官,祖母也曾是诰命,姐姐又在宫中做贵嫔,又岂能不知这朝中之事。

那个盛京苏门第一才子,东秦外姓王爷襄城景王苏淯,那是曾经名动华胥的少年英才,年长他不过三岁尔尔。

景王在寻亲妹之事,他也略有耳闻。

若苏沫真的是景王的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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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更完毕,晚安好梦。

第九十八章 十丈软红

离白拢在白袖中的手紧握起,亡妻苏氏对他说是家道没落的官家女,为离家嫡长时他也是真的忙,那几年不仅有公事还有诸多的私事要处理,每每寻问几句,苏沫答几句他也只是听听,并没多上心。

他不在乎苏沫的身份家世……说到底还是那时对她不上心吧。

现在回想起来,才愕然惊觉,对那亡妻知之甚少。

“她之仪态与修养,确实当得起景王嫡妹……”离白揉了揉眉心,淡道。

离白停了一会儿,陡然想起,“她说她见过我……而我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她……”

离白少时也就往返于江南……还有盛京。

离白陡然想到这里点,恍然惊觉,他亡妻恐是在盛京见过他。

原来她对他的思慕,起于盛京,并非是在江南。

不知怎么,离白觉得心中微疼,曾经他不知、不懂、也不在意苏沫的那一份思慕,却在经年之后,才堪堪感受到那一份因思慕而产生的疼痛感受。

也许在情情爱爱方面,男子是要比女子开窍得晚一些。

原不知多年以后,他会心疼她当初的那一份心疼,无关情爱,但关乎一份情谊。

“大概是盛京了……我年少时也只去过盛京……”

苏沫年长离白半岁,苏沫常说识他于豆蔻年华,那时离白总是轻笑,戏说她是在梦中见过他。

离白想应当是他将要满十四岁的时候,那一次去盛京,那算是他记事之后第一次去盛京。

“我曾远远见过景王一面,如今想来,苏沫与景王神采有几分相像……”

离白不知,他说完此句后,夜九的心已低沉至谷底,似乎是身体的疼痛油然而起,她后退了数步倒在门框上,但强忍着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

夜漓已经醒了,从隔壁房里过来,他二人的对话它隔着一面墙听得断断续续,但也听得七七八八。

这么说景王的妹子恰是离夫子的亡妻了?

若是景王的妹子已经死了,那景王的残魂怎么办!景王的最在乎的亲人都没有了,残魂该如何召回来!

“主人!”

想到这一点,夜漓方意识到夜九会不会伤心欲绝。

夜漓叫唤着冲入房内,却见夜九流着冷汗对它使了一个眼色。

这时离白转过身来,正好瞧见夜九,见她额前发髻湿漉漉的,还有那一张唇泛着青紫,他心下一紧,走过去伸手扶住她。

“是身体不舒服?”

离白稍谙医理,当即想要为她把脉。

夜九一眯凤目,手不着痕迹地移开,她摇头淡道,“无妨,只是方才吃的东西有点没消化。”

她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身体好受许多。

感受到离白灼热的视线仍旧落在她脸上,她淡道:“我真的没事,不必担心。对了,多带点笔墨,我想在路上抄写佛经。”

佛修之道能缓解她的疼痛,让她的身心都沉静下来。

清晨,晨曦照进山腰学府。

夜九一行启程之时,贾家一家六口,还有那几个孩童的爹娘都来送他们。

离白对外说的是送四弟夜九回乡,还要寻扶兰夫子的下落。

“离夫子,你要早点回来……”

素来坚强的阿康刚一开口,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

阿康一落泪,其他孩子也哭了起来。

夜漓耸了耸鼻子,揉着胖脸跑开了,它最见不得别人落泪,这一落泪,它就跟着觉得心酸。

世家长子,到底坚韧,离白俯身安慰那些小家伙们,言辞依旧带着温儒。

唯有夜九瞥见离白清眸微红。

在穿着虎头衣熟睡中的小香菇的额上落下浅浅一吻,离白和夜九方踏上下山的路。

怕夜九伤到身体,离白是一个水囊都不让夜九拿,她只消负责走路就行了。

夜九清眸望向走在她身前的离白,凤眸一转沉郁。

若问夜九此刻心情如何。

她睫羽微湿,若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待她如至亲,除了师尊苏淯,除了江南双绝,除了扬州四子,除了夜漓……她想不到其他人了。

也唯有他能放下他的至亲,陪她再度踏入那是非之地。

要知道,如今大炎统治下的华胥对于修花道的离白来说,是十分危险的地方。

然而红尘了了,纵使他二人一心想入淡泊之中,也无法逃脱红尘万丈。

因为有牵系。

便有了依恋。

因为有不甘。

便有了执念。

十丈软红,终无退路。

夜九是因师尊苏淯,那么离白呢?是因视作亲弟的夜九,也是因为祗旖,那个他看着熟悉的佛僧。因为想要弄懂一些事情,便会去做,即使如夜九所言,华胥之地,是非之地。

第九十九章 现身江陵(二更)

正是夜九一行下孤山这日,柳城以北千里外,江陵。

西控巴蜀,北接襄汉。一襟连带江与湖,长臂遥指吴与粤。

——这里是江陵。南人北上,北人南下,西人东去,东人西来的必经之地。

悔系腰间绶,翻为膝下愁。那堪汉水远,更值楚山秋。新橘香官舍,征帆拂县楼。王城不敢住,岂是爱荆州。

鱼米之乡,风光无限,载山载水,民风淳朴。

一大清早,江陵城里很多百姓早起,跟在刚刚过境的大炎的军队之后。

“八千大军过境,我说夜里怎么那么吵?”

“这是要北上的大军吧,不知是哪个将军带的兵。”

围观的人,老叟们捋须而叹,围作一团,跟着那军队踽踽前行。

这时前头有年轻人听到了,回头望向几个老叟解释了一句:“听说是军师王杳名下的军队,抓了一个人,还是个和尚。”

老叟们一听,各自推搡了一下,叹道:“那老头们走快点上前面去看一下吧。”

那几个议论的老叟越往前面走,越听到很多人在议论。

“是个恶僧,听说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被军师抓到了,现在好像是要押解至盛京。”

“他们都在议论,说前几日柳城被屠戮了,可能就是这恶僧所为,这恶僧想逃的,却中计了。”

再往前面走已能看到军队的尾巴了,踮起脚尖就能看到前面不远处,路旁的百姓朝着那囚车走过的地方扔烂菜叶和烂泥巴。

柳城失事,祗旖下山是因为接到红绡子失踪的消息。

数年前他欠着红绡子一个恩情,因和一点,他不能不管红绡子的死活。

为寻红绡子,结果却被王杳设计,中了玄道天玄阵。

八千大军设立天玄阵,红绡子无疑是死了。

此刻被天玄阵重伤几乎就吊着一口气的祗旖,如死物一般躺在囚车上。

囚车不远处骑着马的是一个少年,那少年不时的偏头望向祗旖,他深知那日屠戮柳城的不是这个和尚,而真正屠戮柳城的人以被军师王杳处决,他也算是报了杀父之仇。

不知军师王杳何意,但他又深知他若多管闲事,必然会惹祸上身。

这少年正是羽射君梁泓,那日他带杨琰与家仆扶棺北上,途中遇见了军师王杳派来柳城的暗兵。

因为不明就里,双方还打斗了一番,方知各自身份。

“杨琰醒了,军师让你过去。”苏术骑马而来,给梁泓传话。

梁泓一听,眉头微拧,一夹马腹,朝着军队前面的马车行去。

*

炎军过境,江陵城的街道上堵了半晌。

等炎军穿过江陵,向北渡江去了,路上才疏通了不少。

正午的时候,江陵城城门口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人推着一个推车走过。

推车上躺着一个重伤的少年,那少年好似重病一般,戴着半块银色面具,露在外面的肌肤恍白如纸,只是光看这少年身形气度,即使是重病,也让人觉得惊艳。

因这二人走来,便飘来一股极浓的草药味,故惹得人不停地回首观望这一老一少。

第一百章 坏人清白美少年(三更)

之前军师王杳带着炎君过境,涑萧子在城中避了下风头。

这会儿才推着这小子出来透透气。

涑萧子来江陵有一段时间了,一直住在城南,这会儿跑来城东来,城东的人没见过这奇怪的爷俩,自然拿他们当猴儿看。

至于涑萧子为何会选择来江陵?

这是因为他尚年少,那时他父母也都健在,他们萧家人从兰陵迁至江陵,在兰陵时他年纪尚轻,但他在江陵度过了愉快安详的童年和少年,那是他一生难忘的。

那时候他们一家住在江陵城东,其乐融融。

时隔一甲子,再回故地,这里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代人。

一晃眼六十年过去了。

看着眼前熟悉又不甚熟悉,亲切又不甚亲切的街肆,涑萧子喉间哽咽,一时竟有一股老泪欲要呼出之感受。

他停下了,推搡了一下车中躺着的少年,“傻小子,起来了。”

少年疼得半死,意识虽在,却疼得懒得睁开眼,隔着那半张银面,他的眼皮微动了一下,睫毛轻轻颤动。

涑萧子知他浑身骨碎,这样非人一般的疼痛,这小子是连眼皮儿都不想掀一下的。

苏淯现在是连呼吸都觉得疼,在将他打成重伤之后,那佛僧连给他数十掌,全身上下没一块好骨头了。

现在可以说是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骨头了。

涑萧子也不管苏淯愿不愿意睁眼,指着不远处的锅盔铺子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在那吃早饭,我和我娘分一块锅盔,吃完后,我娘会给我再买一碗豆羹。”

“那老头你瞧见没有,那时候他还穿着开裆袴了,现在老得只能坐在那里晒太阳了。”

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三四代人了,那时那老头还是锅盔店老板娘的总角小儿,如今六十年一甲子过去,他老得只能坐在泡桐树下晒太阳了。

涑萧子走过去,掏出几文钱买了一个锅盔。

“要什么味道的?”那老人的孙媳妇问他。

“羊肉的。”涑萧子说道,又指了指一旁的豆羹锅子,“再来碗豆羹。”

那女子有着典型的江陵女子的纤细有力,江陵人就是这般看着不壮,却也不显羸弱。

女子捏了一个面团,揉了十几下后,往面团里塞了羊肉继续揉,再揉了十几下后,方开始擀面。

将面团擀成椭圆形后,方往那烧热的炉壁上一贴。

“烤焦点,先刷点糖油再刷辣子油。”涑萧子吩咐道,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抿上一口。

待锅盔烤好了,刷了糖油和辣子油后,那女子将锅盔一对折,用油纸一包递给涑萧子。

涑萧子美滋滋地接过,有端着豆羹碗朝苏淯走去。

这羊肉锅盔苏淯肯定是没力气吃的,涑萧子吃完以后,给苏淯灌了点豆羹。

苏淯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涑萧子也只是拿这豆羹来给他润润唇。

毕竟豆羹比他的药酒要柔和。

“你小子,光一张唇都生得这般美,也不知道坏过多少姑娘家的清白……”

涑萧子感叹道,等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臊得老脸一红。胡乱地灌了一口酒后,涑萧子解下一个酒葫芦,朝着老槐树下晒太阳的老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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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淯的狗腿子淮安:劳资的主人还是纯情小。处。男!

苏淯的腿部挂件安:不允许你败坏主人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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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经年异志(四更)

涑萧子感叹道,等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臊得老脸一红。胡乱灌了一口酒后,涑萧子解下一个酒葫芦,朝着老槐树下晒太阳的老人走去。

“二愣子?”涑萧子还记得这人小时候是被周围的人叫作二愣子。

那老头愣了一下,望向涑萧子,似乎是在想什么?这附近知道他叫“二愣子”的都死光了,老头子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眼前这人是谁。

涑萧子是医修,虽然比这老头还大上**岁,但看着比这老头年轻一二十岁。

老头子似乎是恼了,斗笠下的这张脸分明比他年轻,怎么可以没大没小的叫他“二愣子”呢!

见老头子要发作,涑萧子将酒葫芦递给他,“嘞,拿去喝,你可别恼,我确实比你大。”

老头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结果酒葫芦,打开了嗅了一下,确实是好酒,方露出一丝欢喜。

涑萧子在他身旁坐下,“我十三岁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袴这树下爬呢。”

老头子挑眉,苍老的声音说道:“你放屁,你看着比我年轻十几岁。”

“那是因为我习医,保养的好,哈哈哈。”涑萧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被人说年轻,当然开心啦。

老头子气得抖胡须。

涑萧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时候你家这锅盔铺子是你爹娘在打理,你上头有个哥哥,后来听说是去襄城做了捕快还娶了个襄城姑娘作婆娘……”

涑萧子说道这里,那老头惊讶地望向他,倒是有几分信了。

卫老头的大哥本就年长卫老头很多,这方圆还知道他年轻时候的事的都很少,何况是知道卫大的事的。

两人聊了半天,卫老二是真拿涑萧子当故人了,对他的儿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中午做点好吃的招待,就在这老槐树下。

两老头在老槐树下喝着酒,卫老二指着一旁推车中的苏淯问道:“你孙子?”

涑萧子摇头又点头,“捡的,还没认我呢。”

卫老二:“……”

卫老二喝了一口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再道:“他这是摔了还是怎么了?”

涑萧子沉默了一会儿,“呃,你就当他是摔了吧,全身骨头都碎了,还是我一块一块给他接上的,石膏都不知道用了多少……”

“……”卫老二彻底无语了,心道这糟老头子恐是脑子有问题。

虽说卫老二怀疑涑萧子脑子有问题,但二人这顿饭依旧吃的其乐融融。

两人说起很多六十年前的事。

“五十九年前,你还记得吧,天狗食月,天黑了好久,那个时候,吓得不敢出去呐。”

只听二人讲到此处时,推车上重伤少年的眉目才动了一下,银色面具下的绝美而刻骨的俊颜,在一瞬惨白如斯。

“我那时都八岁了,当然记得。”卫老二点头道。

“那时候,四边天都是黑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就像是有什么妖怪在渡劫一样,哈哈哈。”涑萧子推了卫老二一下,“卫老二,你当时有没有吓得尿裤子?”

“去你的!”卫老二恼道。

“哈哈哈,我离开这里时,你都七岁了还在穿开裆袴,我不信你是八岁没穿的……哈哈哈。”

卫老二臊红着脸,恨不得冲过去捂住涑萧子的嘴。

这败坏他名声的老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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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埋个伏笔,五十九年前的伏笔。

第一百零二章 方知柳城事

十月初二,夜九一行至孤山下的小镇。

刚至梨花镇,离白带夜九去集市。

那时候他本想带着安叔和小冬菇去滇城,至梨花镇却没有盘缠再走下去了,客栈老板赶他的时候遇上了扶兰夫子,扶兰夫子在孤山上住了两三年,经常是半个月下一次山,那一日正好是扶兰下山。

英雄总是相惜,扶兰极喜离白一身气度与谈吐,他想助离白。

于是,离白留在了孤山,做起了一名夫子。

集市里,离白去买水,夜漓跟着夜九去那边买饼。

“柳城那边出事了。”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听说死了好多人。”

“具体是怎样的你们知道吗?”

“不清楚,只听说是出事了。”

夜九和夜漓一听愣在当场。

“这是您的饼,拿好了。”

卖饼的大伯叫唤了一声,夜九才回过神来。

夜九接过饼,沉声问道:“大伯,您可知柳城……出了何事?”

卖饼的大伯擦了擦手,回答道:“这几天都听人说柳城出事了,个说不一,有的人说是被屠城了,有的人说是被烧了。”

“是被烧了,东边天火都没熄呢,朝廷派了军队来,去重新修建了。”一个高个子,看着三十来岁的青年走来,对那大伯道,“来三斤饼。”

“好嘞。”大伯边装饼,边问他,“您是从东边过来?”

“正是啊,我们远远地路过柳城,看着黑压压的军队进城,都不敢上前一步。”那青年说道。

闻言,夜九抱着饼离开。

夜漓跟了上去,“柳城出事了,我们的书店哎!”

夜九步伐很快,她要去菜市口等离白。

夜漓是只矫健灵动的胖猫,它跟了上去,还不喘气地说道:“不知朱权、师沂、湘月桂他们去哪里了……若是没在柳城可能回鄱阳洞庭去了吧。”

夜九叹道:“只有去趟柳城才知道,我担心朱权,还担心我师尊的夜玄剑啊!”

“啊啊啊……”夜漓突然想到此事,瞬间炸毛,夜玄剑还在书店夜九房里的柜子里呢。

“还有你的万花剑,我一直想问你。”夜漓低吼道。

“弄丢了。”夜九闭目一叹。

夜漓一抖唇,无语地龇了下牙,“……”

夜九和夜漓赶至菜市口,离白已等在那里了。

“阿夜,我刚才听他们说柳城出事了。”

应夜漓的要求,离白决定在外面唤夜九阿夜。

而夜九则唤离白“三哥”。

“对了,三哥,此前我忘了说,其实我遇到大哥了,他一直在找你……”她说着微低下头,有几分做错事的孩童的羞臊模样,连那张微黑的脸上也迅速燃起了薄红,“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承认自己是叶九……但我知道他其实已经认出我来了,却一直没有戳穿,此行若是再见到他,我一定向他解释清楚……”

大哥朱权虽看着孤寒不可亲近,实则对兄弟极好,且善解人意,以朱权的性格绝不会强迫任何人。故夜九不愿承认,他只会默默的在心里唤她一声“小九”,然后表现的如同寻常友人一般。

“没事,我想大哥能理解你的苦衷。”离白安慰道,“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只会心疼你的经历与遭遇,他知道你只是想遗忘前尘,过上远离朝堂与江湖的宁静日子。”

第一百零三章 走尸前兆

夜九心中微动,连纤长的睫毛都颤抖了一下,袖中的手有些无措地捻起衣角。

离白握住她的手,淡道:“别去想过去的经历,你永远是我们的兄弟,那些因家国而产生的伤痛不求你忘记,只求别困扰你的将来。”

瑟瑟秋风之中,夜九抿唇一笑,真诚而又刻骨。

在梨花镇补给了一番后,夜九一行人踏上了东去柳城的路。

走出梨花镇十里路远。

一阵冷风吹过,夜九步下一顿,幽然回首。

却见风住尘香,身后的官道上什么人影都没有。

她微皱起眉,刚才那冷风吹过时,她是听闻一道若有若无的丝弦声的。

一回首,只见路接壤天际,四处无人。

她抬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再转身望向东边天际,忽见那天边流云……泛着紫灰色的光芒,仿若流火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

她愣了一下,停止了脚步。

离白缓缓回首,夜漓也抬起头来望向她,“怎么了?”

“我见天边流云是紫灰色的……”夜九喃呢道。

夜漓一愣,问道:“主人什么意思?”

夜九的目光深邃而悠远,淡道:“那会不会是……阴火燃烧后的余烟?”

夜漓耳朵一竖,答道:“极有可能。”

“不过主人竟然能看到阴火的余烟了……”这是不是说夜九体内隐藏的灵力在恢复?它还记得夜九说过她看到过师沂身上的白光,还有在泠河边上那一次,她还说看到了女鬼使的头发丝在发光。

“柳城被烧之事和阴王有关。”夜九侧头望向趴在她肩膀上的夜漓。

“我们此行柳城有几件事,其一找师沂继续‘灵枢阵’助你成人型,其二我要去找夜玄和万花,最后我们再去找阴王。”夜九说道。

“我们找阴王作甚?!”夜漓炸毛。

“理由有二,一是这阴火烧了柳城,定是阴王下令,其二是我隐约记得我被那人带到山中茅舍时……感受到阴兵呐喊,我想那时是阴王找上门了……”

当然理由还有其三,那就是从密阁中的书籍中她得知,阴王手上有三生碑,三生碑能看前世今生。

无论如何她都想找到那个阴王。

“主人,我能实话实说吗,你打不过他的……”夜漓眨巴着大眼睛,弱弱地说。就现在夜九这身板还病歪歪的,它敢说阴王一阵阴风就能将她扇走!

“打不过他,也要找。”

离白和夜漓:“……”

夜漓揉胖脸,“那你开心就好,老子只能奉陪到底喽……”

“……”离白唇角抖了抖。

“这里离柳城多远?”夜漓捧着微红的胖脸问道。

“我记得大概有八十里路。”离白说道。

“那走过去岂不得要好久。”夜漓撑着下巴问道。

“是,但是我们只能走去。”

学府本来是有牛车的,但扶兰夫子下山骑走了。

而且他们的盘缠要留着买食物。

十月初三的夜里他们行至离柳城还有四十多里路的一处乡镇。

“现在什么时候了。”夜漓喘着粗气跟在夜九和离白身后。

离白则扶着夜九,他们现在计划找能将就一晚的草堂或者破庙。

离白看了眼四下,道,“大概酉时了……”

夜漓定睛一看,“前面好像有一排房子。”

“那好,我们去那里将就一晚……”离白说完,陡然发现夜九已很长时间没说话了。

“阿夜!”他惊呼一声,双手抓住夜九的手臂,让她面向他。

夜漓也一惊,只这时,忽觉一阵冷风过处,人和狸都瑟缩了一下,因为惊恐,故没有注意到一道丝弦颤动的声音。

“先带阿夜去前面的房子那里!”

离白将夜九往背上一放,背着夜九奔跑了起来,夜漓皱着小蛾眉跟在后头,不时的回头望着身后。

总觉得刚才那冷风怪异得很。

原来不是一排房子,这是石像林,远看像是一排房子。

“莫不是走错路了?”夜漓惊得毛一炸。

这里石像斑驳,破落,已认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离白将火折子取出来,吹了一口气,火星子冒出了,火光一闪,吓得正好盯着石像看的夜漓“啊”的一声惨叫。

“蛇……蛇啊!我……我敲!”夜漓已一溜烟的跑出八百米开外……没了猫影。这身影矫健灵动的,让人啼笑皆非。

自此,离白算是知道了,这胖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

离白大致的看了一眼,估摸石像原是女娲伏羲像,石像周围雕刻了数不尽的小蛇,夜里看着是有点瘆人,而且石像斑驳脱落,想是年代已久远。

离白没有逗留,他背着夜九跟上夜漓。

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在走了一里路后,离白和夜漓找到一处草堂,将夜九放在草垛子上,离白捡了些枯木来生了一堆火。

夜漓取出大饼,将饼掰成三五瓣,用木棍穿着插在火堆旁的泥地里烤。

离白则去给夜九灌水,夜九是累晕了。就在这时,草垛上的人动了一下。

屋外冷风大作,火堆里的火忽明忽暗,夜漓又瑟缩了一下,想到刚才看到的蛇像,它赶紧塞了一块烤饼压压惊。

“阿夜!”

只听离白一声惊呼,人已坐在地上。

夜漓闻声望过去,只见,夜九露在外面的肌肤,那脸上、脖颈、手臂、开始青筋暴起……

那青筋像是长了足一般,爬满她的全身——

“阿夜!”

回过神来的离白要冲过去,被突然跑过来的夜漓一把咬住了衣裤。

“别过去啊……”它咬着离白的裤腿,含含糊糊地吼道。

第一百零四章 我乃九台琵琶僧

见离白没有冲过去,夜漓方松了一口气,松开咬着离白的衣裤的嘴。

“你这样冒然冲过去,不是你弄死她,就是她弄死你!”夜漓皱着眉,深沉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祗旖和尚留我主人在孤山,是因为孤山有他的灵力护佑着,佛寺仍旧是孤山龙眼之地,能助主人佛修,若祗旖不死,我主人一定能通过修佛来让她的身体恢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祗旖和尚死了,孤山佛寺的结界消亡、成了废墟,龙眼之地被毁,老银杏树也死透了……”

夜漓这么一缕清思路,离白也明白了。

“那阿夜是要?!……”他惊呼道。

“是,要变成走尸了……”夜漓一爪子遮住胖脸,全是天意啊,估计它的主人下山时也算到这种结局了,毕竟她自己的身体她最为清楚。

就在这时,草堂外冷风入室,夹杂着一阵悦耳的丝弦声——

“是琵琶声。”离白皱着眉问说道。

离白已然拿出腰间折扇,对着草堂门口大喊一声,“何方高人,何必藏头露尾。”

只听那琵琶声大了些儿,曲调没有停歇,黑漆漆的草堂外站着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是一个佛僧。

身形和样貌看不出年岁,但声音听着沙哑、阴沉得很——

“我乃九台琵琶僧,行遍华胥传大乘。”

这琵琶曲声安详又空灵,仿佛幽谷丝弦,泠泠如空山玉。

“九台?你来自九台山?”夜漓惊呼出声。

只听那琵琶僧咯咯地笑,笑声很是诡异,“是,无了前辈。”

夜漓一惊,这人竟然能唤出它在九台山时,小和尚无尘给它取的法号。

“你既然认得我,早点出来不就得了,何必装神弄鬼的吓老子。”夜漓揉着胖脸吼道。

这时只听那琵琶僧笑了笑,进草堂来。

“我并非认得无了前辈,只是在五十年前九台山佛寺周围有一小庙,供奉着你的兽身相,我那时见得多了便也能认出你了。”

“哦,竟然是这样!”夜漓骄傲的竖起尾巴,竟然有人为他立庙了呢,这太让狸骄傲了吧。

“虽然那小庙二十年前已无人祭拜,如今已杂草丛生了。”

闻言,离白和夜漓俱是无语,“……”

草堂里寂静了片刻,只听这琵琶僧再道,“我一直在想,我在哪里见过那人……”

夜漓顺着琵琶僧的目光望向草垛上的夜九。

“此话怎讲?”夜漓愣了一下,走到琵琶僧身前。

夜漓这才发现这琵琶僧一只眼睛是好的,一只眼睛上眼皮和下眼皮已长到贴在一起了,是个独眼和尚,一个让人记不住外貌,只记得住他的独眼的和尚。

“人都有灵,即使外貌变了,灵还是会让人熟悉的……”只听那琵琶僧说道,“她的灵,我可能是见过的,至于在何方,我记不起来了……”那和尚说道此句,望着草垛的方向,闭目一瞬,身体陡然一阵。

只听琵琶僧说完这句后,转身出了草堂。

冷风过处,丝弦过耳,那苍老的声音唱到:

“我乃九台琵琶僧,行遍华胥传大乘……”

来的蹊跷,走得也怪异。

琵琶僧的出现就像是一阵冷风吹过。

离白喃呢道:“漓漓,要到何种修为才能连灵都认得……”

“不,其实百年修为也不一定认得灵,主要是因为那琵琶僧缺了一只眼,当一个修者看不见物的时候,往往能看到物以外的东西……”夜漓很满意自己这一番高深的话。

可它得意没多久,忽然想到夜九,“糟了!主人的身体还在变化!若她成了走尸该怎么办!”

可二人再望向夜九时,陡然发现夜九的身体停止了变化,除了青黑色的皮肤外,她手臂上的青筋已褪去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夜漓揉脸惊呼。

“是琵琶僧,那首琵琶曲。”离白皱眉望向夜漓。

夜漓缓缓点头,找不出其他原因,那就是方才无端出现的琵琶僧了。

一夜无话。

次日晨光照进草堂,离白已早起收拾了。

等夜九醒来,离白递上烤热的饼和水,对她细说了一下昨夜琵琶僧出现的事。

“琵琶僧?”

“是,他说她以前见过你,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离白笑道,见夜九吃完一块烤饼,又递给她一块,他皱着眉再道,“你昨日身体变化,差点变成走尸,那琵琶僧出现,弹了一曲琵琶,他一走,我们才发现你的身体停止了变化。”

“你可记得,你在哪里见过一个弹琵琶、或者背着琵琶的僧人。”离白问道。

夜九细想了一下,摇摇头。

她在江南时所经历的,离白大抵都知道。

在盛京苏门、或是在秦北驻边的时候也没遇见过弹琵琶的僧人。

想了一会儿后,夜九笑问道,“他弹得什么曲?”或许曲子能让她想起什么呢?

离白思索了片刻,轻哼出声。

夜九凤目微眯,这曲调听着安宁如招魂曲,还真有几分眷恋般的熟悉感受。

刻骨的、安详。

“那僧人多大年纪?”夜九再问。

“看着……完了,我竟不记得他的样貌了……”离白愣了一下,摇头轻笑。

夜九也一愣,三哥记忆超群,怎么可能记不住人。

那就只能是那个人长得让人记不住样貌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万花待君归

十月初五,夜九他们已至离柳城二十里路的小镇上。

连着走了好多日后,昨日遇到一辆牛车捎带了他们一程,入小镇后他们商议着先歇息一晚上,打听一下柳城的情况。

听人说小镇东边全是从柳城过来的,大部分是柳城城外的人,活下来的人要不是城外早就跑了的人,要不就是伤残的人。

那些从柳城来的人都说是有鬼在屠城,还说有可怕的光,光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旁人只觉得这些人是身受重伤,坏了脑子,疯言疯语。

夜九离白闻言,便赶去了镇东。

镇东果然有一处搭着好几座棚的地方,那里多是从柳城来的。

夜九和离白正要上前去问,就在这时候有一队官兵骑马而至。

官兵来了,棚中很多伤不重的人都站起来,走出棚。

离白看了夜九一眼,夜九对他点点头。

二人很默契的朝着隐蔽处走去。

原来那些官兵是带来了柳城重建的消息,只要是柳城籍的,还活着的,现在回柳城都能分到城中一块地,是原来的房子的两倍。除此之外,想要去柳城建设的百姓,也能领到地。

“柳城被阴火烧了还能住人吗?”夜漓嘀咕道。

夜九沉眉道:“柳城和乾城不同。”

“而且大炎信奉玄道,想破亡城阵势轻易而举。”离白也说道。

“那乾城呢?”夜漓望向离白。

既然破阵势轻易而举,又何故留乾城之地万缕孤魂?

这一瞬,离白眸色森寒,“那是大炎故意而为,军师王杳就是想要乾城沦为鬼域。”

原来真是这样。夜漓皱着小蛾眉再问道,“那我们回柳城了还能得到一块大土地?我们回吗?”

“回,当然回。”夜九抿唇一笑。

夜漓揉了揉胖脸,“只要躲开那些习玄道的就好,我想只要不是那王杳亲临,我们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嗯,我们只要小心翼翼的。”

夜漓突然想道:“哎呀,我们的房契还在店里,而且我们的路引户籍都是假的……”

夜九笑道:“无妨,他们不是说了吗想要去柳城帮助修葺的人也能领到地。”

不多时,那些官兵将棚子里想回柳城的人都带走了。

“我们不跟着官兵走吗?!”夜漓揉脸问道,“可能有车坐。”

“罢了,二十里路不难走,歇一晚再启程吧。”离白笑道。

这时候夜九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巷子里有一家铁匠铺。

她投去幽幽一眼,忽地就看到一熟悉之物。

瞧着有些模糊,她向那铺子走去。

结果一惊!

“万花。”

这架子上挂着的竟然是她的万花剑!

她方将万花剑拿起来,屋中就走出来一铁匠。

那铁匠高高瘦瘦,皮肤黝黑,但乍一看还算英武。

“这剑可厉害了,老子要融了它,始终融不掉。”

这声音不疾不徐,不浅不利。

因这声音和说话的语气,夜九愕然抬眸望向他。

那青年也愣了一下,一是夜九的脸。

青年自是没见过比他皮肤还黑的人……不过他是黑,夜九的脸是青……

只是这人的脸青黑归青黑,但这张脸其实生得算绝美了……尤其是一双凤目如此清浅却又让人记忆深刻。

“喂,小子,你这看剑的眼神向是在看一个大姑娘。”青年手抵着唇,声音有几分的魅惑,可他的模样明明就是一个大叔。

“……”

这人言语风趣,刚走过来的离白和夜漓听了都想笑。

夜九尴尬道:“先生……这剑本是在下恩师所赠之物,不知何故流落至您这里,敢问在下要如何向您讨回这把剑。”

她言辞客气,青年眉目一动。

“你的剑?”他故意挑眉,伸手取过夜九手中的万花,勾唇道,“哦,你可否向我证明它是你的剑。”

“此剑剑身上有万花待君归五字,是良渚古文。”夜九不疾不徐道。

青年一笑,“若真是你的,好说,我也不过一两银子收来的,你给我一两银子便是了。”

青年目光何其锋利,一眼就看出夜九身上没钱,更何况一两银子。

“这……”

一两银子难死英雄好汉,夜九微皱起眉,低下头。

夜漓一眼就看出这青年是故意的。而且这男人应该是个修剑道的,听口音和柳城这边的人不同,和夜九离白的也不同。

不是南人,那就是北人了。

北方剑道之人为何南下?

夜九和夜漓想到了一处,这人气度、谈吐都不像是普通人。

“听兄台口音,有点像盛京人?”夜九眯起凤目说道。

若他是盛京人,便有两层可能是认得万花的。

青年的目光一凛,唇角轻不可见的上扬起。

“我若说我不是有怎样?是又怎样?”

夜九长眉一挑,唇抖了一下。

那青年掂了掂手中的万花剑,笑道,“想要剑,先进屋吧。”

离白抱着夜漓正想开口说什么,那青年已拿着万花剑转身入室内。他望向夜九,眼神寻问。

夜九微颔首,一撩衣袍,跟着那青年入室。

离白抱着夜漓,赶紧跟了上去。

------题外话------

从琵琶僧的出现,再到万花待君归,多处伏笔已逐渐展开前尘往事,那些岁月沟壑里的过往。五六十年前,那些被夜九遗忘的前尘(或者说前世)在向我们走来。大家不要抛弃我哦,你们都不冒泡了,伤心……

第一百零六章 皆是命数

青年名唤苏幺顺,接近而立,确实是盛京人,只是他来柳城来得早。

“你说此剑是你的?我能说五年前我见过此剑吗?”幺顺眯眸望向夜九。

夜九正想说什么,离白咳了一声。

俨然离白是怕夜九暴露了身份,明显此人是认得这把剑的,故意在等他们上钩。

离白为长,即使夜九心中有自有计较,但也要听她三哥的意见。

离白挡在夜九身前呈护住夜九之势,他沉声道,“先生既见过此剑,想必心中已然知晓此剑来历、或者曾属何人……”

青年望向离白,一觉这男子生得清俊,再望向他别在腰间的折扇,已有三分眉目。他唇角一勾,已然是不想再同他们卖关子了,淡道,“我就长话短说,飞骑将军,我名唤苏幺顺,盛京人,是盛京苏门旁系,若是论起辈分来你师尊景王苏淯还是我叔辈,虽然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我曾在秦北做过从五品虎翼将军,飞骑将军去秦北的那年我正好被南调,在秦北边军校场上,我还同你说过话,你大概是不记得了。”

既然是知道她,那认出万花真的是轻易而举。

离白听这青年的言辞里透露出友善,后退了一步,拱手作揖道,“刚才是离某唐突了。”

“这位小兄弟应该是江南花道后人吧?”苏幺顺拱手回了一礼。

离白和夜九俱是一愣,离白看了夜九一眼后,对青年点点头。

“让我招待你们一宿,我有事要对飞骑将军说。”苏幺顺一脸认真,离白和夜九自然是同意了。

苏幺顺切了腊肉,剁了一条腊鱼。

腊肉切成丝,交着应该是从山上运来的蒿菜一起炒。

“我最初入伍时就是景王旗下军队里的伙夫营。”青年炒着菜大笑道。

夜漓揉着胖脸,心道:难怪只过了一道油,这菜香味就能让它的肚子咕咕叫了。

白吃白喝人家的也不好,离白将他们行囊里之前在孤山学府灌得一壶酒拧出来,这酒是他在山上酿的,因为只酿了两个月,他本来想着等今岁过年的时候和夜九一起喝。

*

三道菜,一道汤点,是典型的盛京内外寻常人家招待客人的方式。

他们吃菜喝酒,好久没有这般相谈甚欢了。

有些人即使只见了数面,也能一眼莫逆,是所谓的趣味相投。

青年之于夜九离白,离白夜九之于青年,便是如此。

“飞骑将军可曾想过,皇帝为何指名要你出征。”幺顺转着手中酒杯,勾唇、挑眉问道。

夜九生前不过三品飞骑。

却给她统帅十四万军马的特权,那时东秦三虎将虽死,但在她之上还有一品将军二人,二品将军三人。

十四万人,这可是倾东秦举国之力的大战事。

而她却无端成了东秦亡国的罪魁祸首。

夜九放下酒杯,抿着唇,幺顺和离白都望向她,连夜漓也撑起下巴望向她。

只听她浅淡而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一日困死孤城,我的心态和观念在乾城一战之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当时没有想这些,其实只是”逃避“而已。”

在乾城里死去的时候,脑子乱成了麻褛,她甚至还怀疑过师尊。直至在客栈里听到师尊死去的消息,所有的疑虑皆消散了,她确信师尊不会害她,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愧疚与自责。

而她早已想通了。

抿唇淡笑,她看着幺顺,看着离白,沉默片刻,垂首淡道,“乾城一役,派谁去都是死,当时情况,现在细细回想一番,派我去,皆是命数。”

那一役,若不是她去,那就是守着通往盛京的门户,当时在洛水驻守的师尊亲临乾城了。

而事实证明,与所有人想到的不同,乾城虽为兵家必争之地,但狂仇却先发兵至洛水,这与师尊所想完全吻合,这也是师尊死守洛城的缘由。

在洛水,她师尊景王自刎后,狂仇才挥兵乾城,而那个时候东秦封锁了全部关于景王自刎的消息,上至臣民下至百姓,皆不知情。

事实上在夜九正式与狂仇交手之时,景王已薨。

狂仇被景王立下血咒,不得不留夜九全尸,当时此事军师王杳并不知情。

幺顺抿了口酒,道:“狂仇留飞骑将军全尸之事,被大炎军师王杳算到后,即便是要狂仇死,他也要一把离火烧了乾城。王杳当时大怒,甚至对座下人说:景王苏淯死前还算计了他一遭!皆因狂仇太蠢!”

幺顺说完,深皱起浓眉、低下头,夜九说得没错,乾城一役,只能派飞骑将军去。

这一切皆是命数。

------题外话------

夜漓:那狂仇到底蠢不蠢。

王杳(摇扇子):狂仇不蠢,我没说过那句话。

夜漓(揉胖脸):这他喵的就有意思的。

第一百零七章 夜漓的过往

柳城。

残破的城门已在重建,进城后能看到离城门较近的地方都已重建好,人们排队找官兵领着用具和粮食,三五家聚在一起规划各自的地盘,既不占别人便宜,也不让自己亏损。

“靠近城门、市集的地方都被选走了,那我们去哪里选!”夜漓揉着胖脸,烦躁的说道。

夜九笑了笑,抱过离白怀中的夜漓,离白这才活动了下手腕,这胖猫抱久了,着实累人。

“我们先回书店看看。”夜九淡道。

他们的书店在东边老城区。

可去了之后他们惊奇的发现,四周的房子倒塌的倒塌,烧毁的烧毁,但书店却损坏不怎么大……

“怎么回事?”夜漓惊奇地问道。

夜九眉目一动,惊道:“夜玄!”

她放下夜漓,冲进书店。

果然,是因为夜九房里衣柜中的夜玄剑剑气相护,故书店损坏极小。

夜漓和离白跟着进书店,楼道里,夜漓将落在地上的宫灯捡起来。

它摇晃着宫灯,“喂,颜如墨!你死没死!”

离白无语地抖唇,他跟进夜九的房里。

夜漓继续晃宫灯,“颜如墨,醒醒,老子要问你话!”

“喂,胖猫,你闭嘴,口臭熏死老娘了!”

“……”夜漓吓得捂住嘴,还哈了一口气。

皱眉,咆哮:“明明不臭!”

“哈哈哈,傻猫。”宫灯美人大笑,“你是想问我柳城的事吧,是红绡子带着阴兵屠城,当夜若不是有那把剑的剑气护着,这里恐怕也是一片废墟了。”

美人说得懒洋洋的,仿佛那骇人听闻的经历没发生过一般。

夜漓抬起爪子,想吓一下着懒洋洋的老妇。

“哎,你要干什么!蠢猫!”

“呵!还知道怕!”

“你把爪子收起来,好好说话!”

夜漓不依。

“狸大爷!今天去菜市口抢占个摊位,以后你能卖小鱼干。”美人告饶。

夜漓收起爪子,笑道,“这还差不多。对了,朱权,师沂和湘月桂去了哪你可知道?”

“药玄师沂给我留了话,他们要去西边寻你们,柳城出事他们也没回来,多半是出事了或者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哦,这么说柳城出事前他们就离开柳城了?”夜漓撑着下巴。

“是这样。”

“哎,灵枢阵还没弄完,师沂小子就跑了。烦躁。”

“呵,得了吧胖猫,师沂那小子就是诓骗你的……你这兽体压根不是天劫给劈没的,再修一百年也修不出人体……喂!蠢猫你他娘的做什么?”

“你说什么?”夜漓的爪子已摁在宫灯上,凶神恶煞的凝着美人儿。

“胖猫你、你别动,我很脆弱的!”美人吓得脸色发白。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夜漓龇牙道,显然是真的动怒了,“你今天不说清楚,老子一把离火烧了你!”

夜漓说着,已去它的房间将卦盘取来了,这卦盘因为陈旧了,是朱权送它玩的。

“你、你你,你他娘的玩真的!?!”美人此刻不是花容失色来形容了,她那张美丽的脸都快吓成青紫色了。

“老子像在说假话吗?”夜漓卦盘一摆取出火折子,“说不说,你他娘的说不说!”

“我说说说,我知道都告诉你!”美人跪着求饶。

这时夜九和离白正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俨然谁都没有阻拦夜漓的意思……

美人儿也看出来了,这两人也没打算帮她,算她说漏了嘴,自作自受!

“你兽体是五十几年前被弄掉的。”

事实上夜漓是真的不记得它的兽体是什么时候被劈掉的了,过去的它潜意识里认为兽体是和人体一起丢的……因为大天劫之后便是小天劫。在去乾城外小山洞的时候,它浑浑噩噩过一段时间,好像有点迷糊,但它一直只记得它是百年前下九台山的。

如今它听颜如墨此番说法,陡然想起它在九台山上陪小和尚念经之时,就是以兽体示人了,还以为那时候只是觉得用兽体方便,这么说它的兽体很有可能就是下山后丢的……那么颜如墨说得可能是对的。

“你若是要问具体的时间,我也算不出来,我只知道,你这个兽体绝非是被小天劫的天雷给劈掉的……你最好仔细想想五十几年前,你经历了什么。你的大天劫和小天劫不会相隔这么远,我敢保证你的兽体毁掉的那次绝对不是因为小天劫……”

夜漓越听越烦躁,火折子接近卦盘,“老子想得起来还问你!”

“你你你,你住手!”宫灯美人吼道,实在没法子了,她望向夜九,呼救道,“夜掌柜你救救我啊!”

夜九擦了一把汗,走过来道,“漓漓,你这么逼问她,她太紧张也想不出什么,还容易说错,不若等我们把家里收拾好了再问她,刚好给时间她仔细想想。”

“对对对,就是嘛,奴家太紧张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美人绞着帕子抽抽噎噎地说道。

“老子先放你一马,你给老子好好想!”夜漓气鼓鼓地说道。

蠢猫,也只会对老娘凶。

颜如墨在心里骂道。

夜漓陡然回头。

颜如墨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猫猫猫大爷!”

夜漓凝着她,沉声道,“拜托你帮我想想。”

见它突然客气,颜如墨倒觉得浑身都难受了。

夜九笑了笑,俯身将宫灯捡起来、挂好,淡道,“我先去收拾了。”

离白也跟着下楼,“漓漓,我去街上找官兵领点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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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揉胖脸):出了点状况,这里说一下,潇湘书院书友们的评价票请您选五星,当然不喜欢本书可以不投评价票,可以把票票留着给其他喜欢的书,请不要将金钱消耗换来的评价票拿来给本书恶意低分,您完全可以选择不投的,喜欢请务必选择五星(不喜欢请不要投评价票,跪谢),作揖谢过各位了。

桓棋(咸……鱼……瘫……):作为作者确实需要动力,关于互动这点我知道的并不多,我都是闷头加更,然后0评论0互动(夜漓(捂脸):我补充一下,闷头加更就算了,还得了一张低分评价),和老作者交流一番后感悟颇多,以前我的方式有问题,以后加更有安排,10张五星评价票加一更,10人次打赏加一更,推荐票月票数量若干加更,上限加十更,有您的支持,必然有加更,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君颜?(一)

夜漓收拾好情绪后,跟着离白下楼了。

官兵在街上发东西,离白和夜漓去排队。

发的有粮食,棉絮,还有少量的蜡烛和油。

“漓漓,你帮我排下队,我回去拿个筐。”离白并没有料到,炎官兵分发的东西会有点多。

离白侧目望向街道上的百姓,他们接过官兵分发的东西,朝他们作揖,即使经历了伤痛,他们脸上依然挂着纯真的笑。

离白知道,那个大炎的军师王杳。

他做过很多让人无法理解,堪称残暴的事,但是在南炎,大炎崛起之地,王杳的评风很好,百姓们都很爱戴他。

只有这一刻,他才明白,其实百姓们要得很简单,无非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往昔他身为贵族,从未认真思考过百姓要什么,这一刻,他隐约有些明白了。

离白拿了筐来,将分发的柴米油盐和棉絮蜡烛装好,搬回家后,就有官兵在外头喊,让各家分个男丁出去。

夜九从后院的厨房过来,离白拦下她,“你去忙你的,我出去就好。”

“可是。”

“没事。”离白推夜九进厨房,然后朝街道走去,夜漓跟在后面。

外面的街市上站满了男人,老的,少的。

“我们需要每家派出一个壮丁去修城门和城墙,每天上工四个时辰,管两餐伙食。”

官兵说着,“六十岁以上的,和十三岁以下的都回去吧,其余的留下。”

听到这里夜漓方松了一口气。

离白揉了揉夜漓的脑袋,温柔一笑,“回去等我,我晚上回来给你带鱼。”

他说完跟着官兵和壮丁们走了。

修建城墙,要切石块,要砌墙,还要削木头,好在离白有内修底子。

他虽看着瘦弱,但比起那些普通百姓也是一个抵俩。

夜漓将它的房间收拾了一下。

有逗留在门前街道上的小官兵对夜九说,夜九的书店周围没人认领,她能适当的将面积扩大一点,只要不太过火了,不曾超过半亩地,上头就不会管。

夜九听了一喜,正愁住的地方有点挤,如此只需要花点时间把房子扩大就好。

夜漓从楼上下来,夜九已在外规划她的书店面积了。

见街上没人走动,官兵们也走远了,夜漓跑上前来。

“主人,你在作甚?”

“刚才有官兵对我说,咱家周围的地没人认领了,能扩充一点。”夜九将大的砖块,还能用的都挪出来。

日头渐高,眼看已是正午了。

“漓漓,我先去洗米做饭,你吃完后给三哥送去,我再去买水泥和砖块,我们把地儿扩大一点。”夜九擦干净手。

“嗯嗯。”夜漓点点头。

夜九去做饭的时候,夜漓在画图纸,它可是活了千年的“老机灵”,房屋建筑这点东西可拦不倒它。

夜漓趴在书桌上,画一张撕一张,不一会儿那张胖脸上全是墨迹。

“漓漓,吃饭。”

夜九端着一大叠鱼干拌饭过来。

“哪来的小鱼干?”

它抬起头望向夜九,大眼睛眨巴眨巴。

“店里之前的,还剩三条,你一条,三哥两条。”

夜漓一听,撇嘴,嫉妒离白那丫的。

夜九说着将离白的那一份放在书桌上。

“我出去啦,记得去城门给三哥送饭、散步。”

夜漓无语,夜九的宗旨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而夜漓只想长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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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风雨之前,平静安宁

第一百零九章 再见君颜?(二)上架通知

见夜九已出门了,夜漓将脸埋进碟里吃饭。

饭后,夜漓叼着离白的午饭去城门口,离白他们已经吃上了。

和夜九想的一样,官兵发的午膳没有那么多,只能管半饱。

夜漓叼着饭过来,倒是让其他工友们羡慕了一番。

“离老弟,你家的猫还知道送饭,不得了了。”

“哈哈哈,养的真好,虽然肥,但肥硕壮实,挺好看的。”

“这毛色光是看着就知道不便宜。”

听到“毛”字夜漓毛一炸,对着那几人猛地一龇牙。几个扒着饭说笑着的工友,见状愣了一会儿,接着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哈哈,好有趣的猫。”

这里人淳朴热情,一个上午就很熟络了。

离白笑着打开饭盒的布包。

“哇,有鱼。”工友们笑道。

离白笑了笑,他将饭和菜吃完了,趁着工友都散了的时候,将那两条鱼给夜漓吃。

“离夫子……喵呜。”夜漓眨巴着大眼望着离白。

“吃吧。”男子笑如春阳,温煦柔软。

他将鱼肉一片片撕下来,喂给夜漓。

夜漓鼻尖微酸,舌头一卷鱼肉,吃进肚里。离夫子比主人有良心,哼哼。

一炷香后,夜漓叼着离白打包好的竹饭盒回来的时候,夜九正将水泥搬下推车。

“主人……”夜漓声音很轻,夜九并没有听到。

夜九仍就将水泥一袋袋搬下推车,还有推车上的砖块,摆在一旁的空地上。

等她忙完了,方看到夜漓回来了。

“漓漓……”她一笑,淡道,“我再去推一车来,你看家。”

夜九再回来的时候,夜漓洗了碗,正蹲在书店门口对着图纸发呆。

见夜九回来了,夜漓激动地跑过去,对夜九说起了它的想法,关于扩充他们的家的想法。

对……家。

此前它觉得这里是狗窝,现在恍然发现,只要有夜九在的地方,那就是家。

傍晚。

柳城的暮色之中。

劳碌了一天的人们逐渐回家。

那夕阳之中,俊美的男子一身布衣,依然不减当年的清贵雅致。

踏着黄昏斑驳的夕阳影子而来。

暮色尘埃里,青丝缱绻,笑靥依然。

他手中提了一条新鲜的鱼,特意去城门外寻了刚打鱼回家的渔船,挑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回来。

离白到家时,夜九和夜漓正准备停工。

“呃……”

看到大变模样的书店,离白有些惊讶。

离白将那条新鲜的鱼杀了,做了萝卜丝煮鱼汤,三人其乐融融地吃下,并商议着在后院开辟出大片土地种一些时蔬和水果。

岭南一带最著名的水果当然是荔枝,离白是花道世家,种植是花道精通之一,今日的工友之中有一个果农,离白决定向他请教一下如何种荔枝。

所求不多,只求有一两株成活。

今后年年,阿夜能日啖荔枝三百颗,如此便好。

吃完饭,三人坐在桌前,离白将一些竹筒削成一片片竹片,再将宣纸糊了一层层。

“哇,离夫子的扇子做得比主人的好看多了。”夜漓拿过一把做好的扇子。

夜九撑着脸淡淡的笑,“当年扬州,我三哥可是千金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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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黍:看标题是我弟要登场了吗?夜漓:?姬黍:蠢猫。夜漓:弟控?姬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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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再见君颜?(三)

坐了一会儿,三人又去屋外忙活。

趁着天还没有大黑,都有空,便将屋外的破砖破瓦都拾掇一下,再行规划一下书店。

“我是这么想的,这一块我们做两个房,一间让三哥住,还有一间等把小冬菇接来……”夜九淡声道。

而此刻,听者已内心波动如斯。

离白望向夜九,一时忘记言语。

夜漓揉了揉胖脸,哎,争宠的小狗真的很烦,但是看在离夫子的面子上,它姑且忍了。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将那一块给清理出来,也规划好了,明日里去请个瓦工就能开始动工了。

离白去后院浆洗衣物,夜漓跟着去了,因为它有好长时间没洗澡了……

想去后院淋个澡。

夜九则去还白日里借来的推车。

依旧是废墟模样的街头,但因为有了人的注入,而显得有几分生机。

因大部分房舍还没修建好,走在大街上,夜九就能看到那半建好的房屋里,那些活动着的人影。

正是一家人晚饭的时候。

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有父母在给孩子们夹菜,有的吃完饭后摆上白日里官兵分发的瓜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着。

夜九唇角噙着笑,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刚去盛京的那一年她还和师尊守过岁。

她每年都有守岁的习惯,就是坐在火炉旁,抱着热钵子烤着火,就是不去睡觉,一直等新的一年到来。儿时外祖母及父母还在时如此,和离妕、离白如此,初初进京时亦是如此。

有一年她还因犯困被烤炉的火舌吞了一撮头发……

去盛京后,改不掉以往岁月沉淀下来的习惯。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在盛京寒冷的年关里,她独自一人守着火炉,等着新年的到来,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不同,哪知道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个绝美的少年走进来。

十九岁的苏淯,绝美的似晨昏时候静开的昙花,不张扬,不媚俗,不染尘埃,不似在人间。

一颦一笑,惊了岁月流年。

他是盛京最美的风景,是华胥最美的儿郎。

岁月幽沉,时光荏苒,她依然清晰的记得他的容颜。

才貌惊天地,仁德动华胥。

一个男子的一生,活成了苏淯的样子,便是极致。

她尤记得,苏淯说过,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守岁。

倘若不是收了一个喜欢守岁的徒儿,恐怕一辈子都不知守岁的意义如何。

夜九失神之间,一道冷风吹过,她步下一顿,抬首间愕然看到一辆马车从远处的街道前走过。

宝马香车,微风拂过帘幔,愕然瞥见那车中人的轮廓,一道完美的侧颜,只是匆匆一眼就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昏黄的车灯摇晃,远看那轮廓熟悉又陌生……

她愣了一瞬,突然丢开推车追着那辆马车跑去。

长街除了少数几家燃着油灯和蜡烛,那点微弱的光芒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的,在夜九跑至那辆马车消失的长街上,轰的一声,绊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摔倒在地。

——是那个人,那日雨夜茅舍里见到的那个戴着银色面具,一身气度与风骨,像极了师尊的少年。

“呵呵呵……”

在夜九失神之间,未曾注意到暗处的笑声,危险已离她很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尊沈君夜!(一更求订)

那马车上是原本是姬黍扮作的苏淯。

而驾驶马车的车夫是苏淯的侍者淮安。

“主人,有人跟着我们。”淮安说的正是夜九。

而姬黍知道跟着的除了刚才摔倒在路口的人外,那幽暗处还有一个人。

“呵呵,狐狩君,想不到,再会竟然是五十多年后。”姬黍望着手上的卷宗,无声喃呢道。

狐狩君派人屠戮柳城,想必也是为了引幽冥殿的人出来吧。只是既然引他出来了,又缘何不动手?

姬黍双目一眯,手玩味地婆娑起唇。

八大家倾全力流放他姬黍于幽冥界,此后,他又被庶弟玄冥囚于幽冥渚,快六十年的血账,是时候清算了!

本来还想让身体再恢复个几年,看来有些人已迫不及待了。

姬黍冷冷地勾起唇角。

马车离去,而长街上,柳城倾圮的城塔上,映出一个黑发紫黑衣袍男子的身影。

此人,正是姬黍所说的狐狩君。

“呵呵呵呵呵……”那道瘆人的笑在夜空中回荡——

那紫黑衣袍的人手中的捻玉扳指被捏碎了,低吼道:“好你个玄冥……你竟瞒天过海,将这妖孽给复活了!”

他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夜九的身影,心中所有的不甘还有痛苦,都在这一刻涌上,化作急剧的喘息。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

让她灰飞烟灭!报亲妹轮回之仇!

将她挫骨扬灰!报生父战死之仇!

那黑紫色的衣袍,在空中炸裂,露出男人坚硬狰狞的臂膀。

这是一条接上义肢的断臂。

“沈君夜——”

一声凄寒狠戾的呐喊,身手之快,在眨眼之间——

那义肢已穿透了夜九的心脏。

五指猛地一缩,将夜九的心脏捏成粉碎……

这一瞬,夜九还来不及感受痛感,便已倒在地上,血水从身体下弥漫开来……

“呵呵呵……”紫黑衣袍的男子,一脚踏在夜九脊背上那个被他的义肢抓出的血窟窿上……

“他玄冥复活了你又如何?你这一世亡魂**凡胎,今日身死,便再无轮回……永别了,夜尊沈君夜。”

他苻摇商与沈家之仇不共戴天!和解又怎样?谁认那一纸狗屁和解!

昔日他能让八大家对她刑台鞭笞,将她的肉身削骨剔肉,让她灵魂碎裂成千万片。

今日就能毁她重生之体,让她做孤魂野鬼,永无轮回!

无视脚下的血尸。

苻摇商消失在长街处。

刚走出百米,只见一个灰袍少年跟上他,“家主。”

“元狩,她是沈君夜。”

男子沉敛的声音里难掩那一份欣喜,带着几分嗜血意味的欣喜。

黑夜下,元狩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似乎是在心底沉叹一声。

少年似乎是隐忍了一番,终是说出口,“家主寻二小姐之轮回转世近一甲子无果,却能在第一眼认出夜尊……”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等待他的是一阵怒吼。

“因为我恨她!四方天一战她杀死了多少人?你以为只有我恨她?姬家不恨她?旭家不恨她?八大家中谁不恨她?!”

可她有什么错……

也不想想是谁挑起的战事,沈君夜又为何疯魔,又因谁而疯魔……

沈君夜有什么错,这四方天战事本因与她无关。是四方天家主与八大家的野心布局,造就了沈君夜的屠戮……

元狩敢想不敢说,终只能在心中沉沉一叹,深皱起那一双秀丽的眉。他不是好人,更不是可怜那个沈君夜,只是任何人,无论冷血还是恶劣,这一生之中也有他在乎那个人啊,他元狩也有他在乎的人。

让元狩疑惑的是——真的有一种恨入骨髓,能跨越时光的沟壑,在经过轮回之后,依然能认出一个人的灵魂?

那究竟是什么样刻骨的恨意……

“摇光……善良的摇光,你怎么可以丢下哥哥,这么多年。”

车轿中,男子婆娑着扳指,一手撑着额。他英俊冷凌的容颜上,神情显得痛苦又狰狞。

断臂之痛,丧妹之痛……所有的痛,并不是将沈君夜挫骨扬灰就能减轻。

“元狩你要去干嘛?”轿子外的少女抓住少年的衣袖,唇语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离去,消失在暮色之中。

少女不敢大叫,因为害怕惊动了狐狩家主,责罚元狩。

少女望着元狩远去的身影,皱着眉,心情复杂。

她吩咐了一下,让轿夫抬着轿离开了。

*

元狩转回长街,那个女人倒下的地方。

“夜尊沈君夜,我救你一次,不为别的,只为赎四方天、八大家对你造下的罪孽,愿你日后有一日记起前尘过往,不要去恨……更不要因为恨四方天而去恨那个最爱你的人……他是最无辜的。”元狩深皱着眉,沉声道,他蹲下,一把提起一身是血的夜九。

这时,离白和夜漓正从道路那头赶过来。

因为夜九离开的太久了,夜漓和离白感觉不妙就追了出来,哪知一出来便看到一身是血的夜九被一个少年提起来——

元狩眸一眯,一个拂袖,白烟四起。

“夜九!”离白冲上去,四下哪里还有人影。

“阿夜!小九!”离白疯了一般在长街处叫喊。

夜漓则傻了一般看着消失的人。

“这……这他娘的什么招数?”夜漓咆哮道,“主人!主人!你还我主人!”

可这长街哪里还有人影,那人一闪而过,早已没了身影。

长街处,只余一滩惨烈的血迹,周遭充斥着一股血腥。

那是夜九的血。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出来……我……”离白沉痛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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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苏淯之爱狐狩之恨(二更)

元狩带着夜九往北而去。

一行二十多里路。

他这一离开,可能要离开好几天了。

毕竟,要救沈君夜,没这么简单。

山野,村落。

雨水,淅淅沥沥,滴落屋檐,敲打石阶,宁静、也空灵。

一处留有狐狩家族印记的府宅。

这里应是他手底下的人联络的地方。

元狩决定在这里,对夜九进行初步的救治。

茅屋。

烛火昏黄。

窗外。

雨水连连。

难怪狐狩君能认出她,原来这张脸……

元狩将夜九放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榻上,他点燃一盏油灯,就能看到这个女人,她依然是沈君夜的模样……只不过是半走尸的青黑状。

如果不是在油灯下细看,元狩也认不出这张脸就是当年那个威震四方天的女子,沈君夜的脸。

但他可以肯定柳城漆黑的长街上,狐狩君当时没有看到她的脸,而只是……认出了她的魂。

多美的一张脸,怎么变成如今青黑的模样?

元狩淡淡地笑,“当初就是用这样一张脸,迷倒了不谙世事的玄冥吧?让他爱你入骨……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一个奴,对一个贵族神女燃起了蓬勃的爱意,在四方天里,注定陨灭。

他的笑一转冷厉、薄凉融入骨髓。

*

“玄冥对你真好,呵呵,当年是他将你的魂魄一片一片补齐的吧……呵呵。”

雨一直在下,少年阴沉的声喉不曾消停。

“不死不灭……的身?”

少年的眉猛地一拧,再检查了一下夜九的身体,虽然破败不堪,却仍存一线生机……

救她回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要给她换个身体。

原来炼就了一副不死不灭之身啊……

看来不必那么麻烦了。

“将你这个肉窟窿补上……虽然以后每逢雨雪阴冷,你会难受,每当动怒动情,你也会生不如死,但也好过大千世界给你寻一具不算完全匹配的身体……”

他花了足足三日来为她补齐胸口这个大窟窿。

这么恨……

这是什么样的恨?

让狐狩家主苻摇商,时隔近一甲子。

在无人的街市。

认出一个人的灵魂。

“家主爱摇光,逾越兄妹之情,四方天内皆有耳闻,唯独我觉得家主只是疼爱摇光,不,应该说是溺爱。”

元狩的手指虚抚上夜九的脸庞,“他这么恨你吗?”

一日一日,一夜一夜,记住的恨啊。

在岁月中沉淀,又斑驳。

生了霉,也生了根,发了芽。

这种恨,比家主对摇光的爱,要可怕千万倍,也要浓郁千万倍啊。

“削骨剃肉,毁你元神灵魂……今世又一掌穿胸,捏碎你的心脏……这四方天内,他似乎只对你一人心狠。”

不,还有苏淯,也就是姬玄冥,姬家第二代子之一,美貌惊动四方天的苏淯,是溯方帝姬黍的辅臣。

若问四方天内,狐狩君最恨谁,一是沈君夜,二便是苏淯了。

而苏淯……无论是对狐狩君符摇商,还是元狩来说,都相当复杂了,因为他们也曾是亲人,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的血,如此亲近又熟悉。

苏淯的母亲是狐狩君父亲的庶妹。

元狩的母亲是苏淯母亲一母所出的亲妹。但是因为外祖母是奴隶出生,他们的母亲只能成为四方天的奴。

奴隶生的儿子,仍旧是奴。

即使苏淯的父亲是溯方天之帝君,苏淯也仍是奴,只不过换了给地方去溯方北落处做奴。

元狩的父亲是狐狩的奴,故元狩留在了狐狩之地。

元狩那时还特别小,那时苏淯的亲爹也还在,总是带着苏淯,也就是姬玄冥,往返于溯方和狐狩之间。

苏淯的爹,也就是他那姨父对苏淯和他都极好,可能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苏淯生母难产而死。

是因为一份亏欠吧。

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他就跟在苏淯屁股后面玩,他最喜欢这个小表兄了。

喜欢到了……

元狩的双目变得幽沉。

他再度望向夜九,手滑向夜九的脖颈。

他对这个女人,对沈君夜……的感受,很复杂,相当的复杂。

既想她活着,又乐意看狐狩家主把她弄死。

但,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清楚的知道,若是弄死沈君夜,就等于弄死了苏淯。

留着她,看她和苏淯双宿双栖?是自己太傻……

留着她,看狐狩君杀她一次又一次?苏淯知晓后,又是否会怨他太狠?

元狩冷笑,收回落在夜九脖颈处的手。

*

油灯忽明忽暗,这时候传来的房门扣动的声音。

“公子。”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进来。”

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推门而入,她面容娇俏,带着几分灵动感受,手中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裳。

女子将衣裳放在床榻一角后,站至元狩身后。

元狩将药方写好后递给女子,“将药找齐了。”

女子接过药,直至走出房外才敢低头看药方。

这是两副药方,一副在于救命,一副在于清除万枯汤所遗留的症状。

女子取来药材,如此喂了夜九三天,才见夜九病情稳定了。

元狩望着榻上的衣裙,微皱眉道:“去给她买一套男装,对她的同伴隐瞒她女子的身份。”

女子诧异了一瞬,才点头道:“是。”

女子出门回来,就见元狩拿上斗篷是想要离开的样子,

“等她大好了,你去引她的同伴过来,将她送走。”元狩淡道。

“公子,这就走吗?”女子问道。

“嗯。”元狩点点头,微回头望向榻上的夜九,“你给她洗澡换好衣裳。”

“是。”

女子小心翼翼地回复道,正欲要送他出去。

元狩淡淡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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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灵力陡增!(三更)

在夜九被不明来历的人抓走后,离白已无心呆在柳城。

华胥之大,若想要找到夜九,他如今势单力薄,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扬州四子另外二子,他的大哥和二哥,朱权和顾喜,顾喜失联,如今也只能打算去洞庭先寻朱权,

夜漓也觉得,只能先去找朱权或者师沂,这二人肯定会帮忙的。

说来也是万分幸运,离白刚抱着夜漓出柳城,和几个工友打完招呼,再一回头准备踏上征程,就见两人骑马西来。

骑马的总是惹人注意了些儿,离白还有那几个工友朝那方望去。

夜漓险些惊呼出声。

正是朱权和师沂二人。

朱权和师沂是去滇城寻浣花鬼僧近一月未果后折回柳城。

哪知柳城又是一番风云。

“大哥!”离白激动地小跑上前。

朱权定睛一看,确定是离白后,翻身下马。

“三弟!”

闻言,夜漓尴尬得一只爪子遮住胖脸,我的娘啊,你们这两声大哥三弟,漓漓我分分钟出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出是桃园三结义。

不过话说回来,这兄弟两相聚,还真是看哭本灵狸。

“夜漓。”

夜漓的揉脸被某道清润中透着寒意的声音给打断了。

它一抬眼就看到师沂那张清俊绝尘的脸。

想到颜如墨说的话,夜漓恶狠狠地看着师沂道:“药玄有何贵干?”

师沂一愣,一月未见,这胖猫发哪门子的疯?对他这般疏离了?

“先不说你用灵枢阵来诓骗我的事了!我主人又被坏人抓走了!你丫的要是有点良心就去帮我把主人找回来……呜呜……”

师沂简直莫名其妙,这和他的良心有直接的关系吗?

“你和夜九不是被浣花鬼僧抓走了……还有我何曾诓骗你?”

夜漓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眼师沂,“换人了换人了,现在抓走主人的是一个坏少年!就在昨天晚上,我主人一身是血的被他捎带走了!你若不信,那大街上现在还有我主人的血迹呢!”

师沂闻言浑身一震,就连朱权也望向离白。

离白同朱权和师沂解释了一番,说清楚前因后果,事情始末。

三人都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很快就定下来,去寻夜九。

*

“我们从西边过来,西边肯定不用找了。”师沂淡声道。

朱权想了想,“往北寻一番吧。”

沉默了一会儿,众人颔首。

不曾想,向北行了二十里路,在一处林间小屋里,他们发现了夜九。

夜九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袍,青黑的脸变成雪白,但肤色惨白如纸色,连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他嗯正要上前,只见榻上之人,缓缓睁开那双潋滟凤目。

“夜九!”

“主人!”

夜九在睁开眼的时候,心脏的位置震缩了一下,疼得她嘴角抽动。

“夜九。”

“还好醒了。”

夜九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脑子嗡嗡作响,因为全身都疼,已无力气回答半句。

好半晌她才认出这些人是谁。

让他们担心了……

“先别说话。”

朱权最先看出她的疼痛表情,上前安抚道。

夜九缓缓闭上眼,牙齿吃力地咬着唇,显然是疼痛到了难以忍受。

她这般模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师沂看着揪心,“我去问问这附近的人,这是谁的家。”

师沂出去,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叫了一个老伯过来。

“这是鱼薇大夫的家,她平时不在家,你们是她的亲戚吗?”老伯明显是怕他们。

怀疑他们是坏人,也不敢直说。

“我兄弟在她家……”

正说到这里,只听外头有动静,是有人进院子了。

那老伯回头望去,“啊?鱼薇大夫,你认识这几个人吗?”

粉衣女子淡淡一笑,“他们是来接这个小兄弟的吧,没事,老伯你先回去吧。”本就是她故意引他们过来的。

“哦,是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

只见粉衣女子走进来,目光扫过他们,又望向夜九。

“她心脏被人捏碎了,数日前,我……”她停顿了一下,“我给她补了心脏,顺带帮她把尸症清除了。”

三人面面相觑,须臾,朱权方抱拳道,“多谢姑娘救了我四弟。”

“不必言谢,我也不过是拿她试一下医术。”鱼薇勾唇一笑,“而且别看她是活过来了,可这后遗症能伴随她永生。”

“……”众人皆是无语。

“这是给她准备的药材。”鱼薇将手中一大包东西递给他们。

三人犹豫了一会儿,朱权上前接下。

“你们若是不信我,尽管将这一大包药材给扔掉,反正她的死活与我无关。”鱼薇冷笑道。

朱权拿出钱袋,递给鱼薇。

鱼薇也不客套,当着朱权的面点了一下,二十两。

这可以说是朱权两年攒下的银子了。

鱼薇笑了笑,收下了。

“丹玄果然大方,如此谢过丹玄了。”鱼薇将钱袋收好。

*

在返回柳城途中,朱权和师沂都收到了各自掌门带来的传话。

——速回,皇城急召。

他二人自然是不想回的,但两个掌门的密令几乎同时传到他二人这里,看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如此,朱权和师沂思量一番,只能先将离白、夜九送回柳城后再议。

朱权着实是放心不下夜九和离白,将身上多余的银子留下,只余路上所需。

离白将书店扩建好之后便去城门口上工。

只是得了允许,能在正午回书店给夜九和夜漓做饭。

夜九心口重伤疼得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离白将书店里唯一的一把木椅垫上柔软的垫子,扶着夜九坐下。

他清晨给夜九做了早饭之后,便将椅子搬到书店外有阳光的地方,让夜九晒太阳。

谨防阳光太大了,离白还做了一把小伞,若是他正午回来得迟了,夜漓便会把伞撑开,挡下阳光。

这几日,夜漓愁眉苦脸的,原因皆是因夜九如傻了一般,夜漓是猜她疼得不想说话。

离开时那个什么鱼大夫还说,只要补上的心脏长得大好了,主人的身体就好受许多了,可回柳城都两天了。

正午日头变大了,夜九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上,凤目半眯未眯的样子,夜漓叹了一口气,爬上去将伞撑开。

街上的人还是很少,隔好半天才看到一两个人走过。

说实在的,因为柳城出过事,怕事的都不敢回柳城,除了像夜九夜漓一样实在是没地方去,也没个家业支撑着迁徙移居的,才会选择在柳城安家。

路过的人偶尔会对这一人一狸投来目光。

大多是心中可怜这个人一番。

不多时离白回来了,手上拎着几株小荔枝描,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叔。

大叔看着三四十岁的样子,走到书店门口,看了眼夜九道:“这就是你弟弟啊?”

离白点点头。

“模样比你还俊。”只是瞧这样子是个重伤的娃子啊,可惜了啊。

离白红着脸点头。

“领我去后院吧。”

夜漓好奇地望着那个大叔,跟着去后院遛了一腿子。

“是来教离夫子种荔枝的大叔,以后我们有荔枝吃了。”

它犹记得那时夜九说过喜欢吃荔枝。

这时候,街上有推着推车的小贩走过。

他们这处老城区再往前面走有市集,故经过的小贩多。

夜漓从未见过这个小贩车上的东西,个头很大,还长着尖刺。

“主人,那是什么?”

夜漓说着,目光已被小贩推车上的物种吸引去目光,未曾注意到夜九已站起身来。

将养几日,夜九觉得身体好受了许多。

事实上,清晨一觉刚醒的时候,她就觉得大好了,只是因为注意到一点身体内的变化,她才坐着一上午。

她感受到她的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伤口愈合,筋骨调整……身体内的灵力充斥整个胸腔,很暖很暖。

——这是九阳灵力。

对,在想了一上午想通之后,豁然开朗。

是药,那个鱼大夫赠她的药有问题。

那些药激起了她身体内强大的灵力。

——那些曾在乾城汇集于她之一身,又陡然潜伏进身体,那些她并不清楚该怎么用的灵力,此刻,如同遇到了药引一般,被激活了。

甚至那些灵力在苏醒的同时,也唤醒了她的一部分潜能。

她不知道这样的强大能持续多久……

如今的她,犹如脱胎换骨一般。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

夜九陡然起身一点动静都没有,蹲在它身旁的夜漓一点都没察觉到。

等夜漓再抬头的时候,夜九已行出三百步开外。

那推着榴莲的小贩吓了一跳,一个不稳手一抖,推车翻了,榴莲滚了一地。

夜漓惊呼一声:“主人!”

好在情况混乱,小贩只去注意榴莲了,也没注意到猫叫唤了一声。

听到动静,离白赶了出来。

正要找夜漓寻问,再一看木椅上,哪里还有夜九的身影。

“夜九!”

那教离白种荔枝的大叔见状忙道:“那你且去找你弟弟吧,我先家去了。”

大叔走后,离白快速锁了书店抱着夜漓去追夜九。

路上,憋了一通的夜漓忙道:“主人,嗖的一下就走出三百步开外,我天,她在干嘛!”

夜漓指着前面快消失在街道上的夜九,“她在那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狐狩的算计(四更)

夜九原来是去找鱼薇,那个大夫去了。

等夜九到了鱼薇住的地方,却发现房屋大门已落了锁。

周围邻里对她说:“鱼薇大夫说是要去趟盛京,今年都不会回来了。”

夜九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踏上归途。

邻人只觉得这少年古怪得很。

夜九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寻她的离白。

事实上离白和夜漓没走出柳城两里路。

而夜九却一去一来,已行三十多里路。

且只花了半日。

这时天将入夜,离白看着夜九,他清俊的面上带着微笑,而夜九却一脸幽寒地凝着他还有他怀中的猫。

是,幽寒。

似乎是哪里不一样了。

对,夜九的神情。

夜漓皱着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主人?”

只听,她淡道,“回去吧。”

又是一阵冷风拂过,那人已行至百步开外。

夜漓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

离白已石化在当场。

“我天啊……她吃错药了啊?”夜漓咆哮道,“这速度,是在走路?”

她连运调气息都不曾,所以不是轻功,不是飞,更没有借助外力。

她只是单纯的走路。

离白惊讶地同时,也望着夜九的背影皱眉,他说道,“漓漓,你有没有发现……有点不一样了?”

“走路跟飞似的。”夜漓揉脸。

“还有……”

夜漓停止揉脸,沉声道:“有点不近人情了。”

离白点点头,是,就像换了一个人。有点不习惯,但也不是特别不习惯。

夜漓烦躁地揉了揉脸,“不过退一万步,主人身体没事就好,貌似修为增进了,也不是坏事。离夫子,我们快点回去吧。”

离白听到夜漓说道夜九身体没事的时候,就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夜漓的大脸盘子,微笑道:“漓漓,你说得对,阿夜没事就是天大的好事。”

回柳城后的夜九,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过了几日,聪慧如离白,精明如夜漓,总算是知道了,夜九的心脏是真的碎过一次了。

即使今日的夜九修为倍增,但也抹杀不了那一日长街她被人碾碎心脏的事实。

并不是她变得不近人情了,而是她根本无法动怒动情……

她若情绪波动。等待她的将是非人的疼痛,她又会如那几日坐在书店门口晒太阳的死物一般……

她努力的压抑,努力的克制的,不过是为了减轻疼痛。

后来几日后,离白和夜漓习惯了夜九的这一份“麻木”,也能理解她的“面无表情”。

离白也终于明白,那个鱼大夫说能伴随夜九永生的“后遗症”是什么了。

再过了几日,城墙建好了,柳城大体安顿了,离白暂时决定他要回孤山一趟看扶兰夫子回来了没有,若是扶兰夫子没回孤山,他要去找扶兰。

扶兰对他有恩,他不能不管扶兰。

离白回孤山的那日,夜九给他备好行囊。

夜漓几乎是看着夜九将书店以往大部分的盈利偷偷塞进了离白的行囊里。

她依旧是面无表情。

但夜漓知道,她心里很难受。

这是她的三哥,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送了离白三里路,离白终于受不了这主仆二人了,笑道:“你们回去吧,我回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书店这么大,我的住处也有,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

听他这么一说,到底是把夜漓逗笑了。

再看夜九,一副想笑却不敢笑的样子。

生怕她牵扯到了伤口,离白道:“你可别笑,我走了。”

离白说着,头也不回的背着行囊离开了。

主仆二人没有瞧见他发红的眼眶。*

西天一万二千里地的狐狩之地。

阴暗的地牢之中,篝火燃烧着,一排守卫面无表情的站在地牢里。

少年的身上布满一道道鞭痕。

“家主……”

“救了她?”黑暗中,紫衣男人冷冷地笑。

“求家主责罚……”元狩颤声道,闭上眼。

沾了盐的鞭又抽打在少年的胸膛上。

“好……你救了她,现在一时半会我也不想去解决她了,可以,我陪她玩玩……你最好能多救她几次,我不想她这么快就被我玩死了,你要知道她现在弱小的就如同一只蚂蚁。”

“家……家主。”原本如死物一般的少年,在听闻男子此句后,愕然抬起头望向他。

苻摇商捏住少年的下巴,“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苏淯?”

苻摇商仍旧唤玄冥为苏淯,因为苏姓是姬玄冥外祖母的姓,那就提醒着苻摇商,苏淯的母亲,那个苻摇商的生父的庶出妹妹,她是奴才生的女儿,继而苏淯也不过是一个奴。他绝对不承认苏淯是溯方帝君的儿子。

“做这么多,都是因为苏淯,他又可曾记得你三分好?”苻摇商手下一用力,元狩闷哼一声。

阴暗的地牢里传来男人的冷笑声,阴寒而邪肆。

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火光之下,紫黑衣袍的人捻着扳指道,“喜欢他是不是?”

少年的身体震颤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闷哼,他低着头,俨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沈君夜死,不想苏淯难过,你可又想过摇光被沈君夜害死,想过本主会难受!你想过本主吗?”

那扳指仿佛快要被男人捏碎一般。

篝火的光影之中,那阴鸷的目里,布满了血丝。

他阴寒地笑,“你不想她死,好,我成全你,我用你想要的方式让她死……”

他的话,少年起初并没有听懂。

等少年反应过来,仿佛突然明白一般。

想要的方式……

家主说的不会是——

元狩几乎可以确定了,若让沈君夜怎么死最为痛苦……

自然是死在最心爱的人手上。

苻摇商看到元狩眼里的光,冷笑,“你这模样,比我还要开心,难道你救她不就是为了让她死在苏淯手上?哈哈哈……”

紫黑的衣袍一扬,这人消失在阴暗的地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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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战海鳌她之强大(五更)

离白离开后,这数日,柳城里来了不少人。

夜九摇着离白给她做的扇子,才摇了一会儿,陡然见到扇面上多了一美人。那美人高髻如云,香肩半露。

夜九一脸淡笑,“你醒了?”

颜如墨躲了夜漓十多天后回来了,那空白的宫灯挂在楼道里半个月,夜漓是一肚子话想问她,就是不知道她躲哪里去了。

颜如墨捂着嘴轻笑,“夜掌柜真会说笑,我哪里是醒了,我是回来了。”

夜九眯起一双绝美的凤目,淡道:“你跑我扇子上来作甚?”

颜如墨换了个姿势,她横躺着,半露着迷人的胸脯,她帕子捂着唇笑道:“我见夜掌柜如此宝贵这把扇子,那蠢猫也不敢烧了是吧。”

夜九沉眸看着扇面上的颜如墨。

颜如墨心下一惊,慌了神,“夜掌柜?”

几日不见,她怎么觉得夜掌柜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正当颜如墨觉得要完了的时候,只听那浅薄的声音说道:

“你要呆在上面,就呆吧。”

接着那人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依旧是一副慵懒地模样。

书店那条街的最前面开了一家客栈,其实那客栈老板前几日就来了,只是夜九夜漓一直在忙集市小鱼摊的事,没有注意到。

夜九晒太阳的时候那客栈老板走过来了。

一身青灰,依然是随意绾着发,长相普通,却也难得清秀。

此人正是阮沧。

夜九站起来,勾唇一笑,唤了声:“阮老板。”

“夜九兄弟,咱们真是有缘。”阮沧作揖一礼。

夜九回他一礼。

阮沧原来是将以前的客栈给卖了,他刚来柳城就听说分土地的事,二话不说拿出积蓄把分到的土地改造成了客栈。

客栈还在动工,预计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开始盈利。

阮沧要督工,却也天天往夜九这里跑。

夜漓大致了解到,阮沧原本找了很多亲戚想托他们帮忙看管原来山包子村的客栈,只是被推脱了很多次,找不到人看管索性卖掉了客栈。

他说过,他要来柳城的。

做人要守信,一诺千金,说过了就一定做到。

*

一月之后,柳城逐渐恢复了生机,街道上传来了叫卖声。

得了空,夜九买了一个大榴莲来。

那日夜漓正在院里给荔枝小树浇水,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夜漓扔掉水壶,进屋一看是夜九在切那日小贩推车上见过的那物。

夜九说那是榴莲,只有从很南边很南边过来的商人那里才能买到。它觉得名字听着新鲜,那日晚上便说它想吃。

只是后来好些时日也不见卖榴莲的小贩路过。

夜漓捂着鼻子跑过来,“好臭。”

“……”夜九无语,那日这胖家伙不是说它想吃吗?

夜漓快被臭晕了,心道这玩意肯定不好吃。

哪知。

“真香……我还要……”夜漓吃了一个又接着吃一个。

夜九笑道,“都是你的。”

她将榴莲的果肉挖出来,一个一个的放在碟里,夜漓吃完一个接着吃一个。

夜九烧了热水,倒了一碗端给它。

“主人,你吃吧,我又吃不完。”

夜漓吃得脸上脏兮兮的,它闭着眼一脸的享受。

夜九喝着茶,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样子,心中一阵暖意。

只是她脸上的温暖与平静没持续多时,她陡然站起身,拿起万花出门而去。

*

城中并无异动,只是夜九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从南边传来,只要轻轻闭目,就能听到……

夜九一身银灰色衣袍,行走如风。

阮沧正好在和人说话,陡然看到夜九如一阵风般走过。

他愣了一下,追了出去。

阮沧的速度哪里赶得上夜九。

夜九是听到了异动声,她一路南行,二十里路只花了半个时辰。

她神色如常,只是那原本的皮肤比一般人要白,看着有几分寡淡。

这里已是城南荒野,深秋的风瑟瑟如斯,野草摇晃着,一望无垠,只有苍茫寥落。

她继续往南边而去。

当她再行二十里,那声音越来越明显。

她听出来了,那是野兽的哀鸣声……

这时候荒野里出现了村落,是一个大的村落,不及小镇的规模,但也是人口众多。

有人向她奔跑来。

那些人跑得很匆忙,面带惊恐。

一个孩子摔在她的脚边,她大手将她一提。

“怎么回事?”她淡声问道。

小女孩脸上还挂着泪珠,惊恐地说道:“好大好大一个怪物,它吃了阿婆,吃了好多好多人……呜呜呜……”

夜九放下女孩,一阵风似的朝着野兽嘶吼声发出的方向而去。

路上不时的有人对她说:“快走吧,快逃命去吧!”

她置若罔闻。

再行一里路,夜九见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那大物附近已倒下了几个修者,还有一个修者正在抵御。

在那大物挥臂正要击飞那个修者的时候,夜九腾地而起,拔出万花——

万花一剑,寒光四射。

她挥剑砍向那怪物的臂。

那个修者趁机逃过致命一击,匆忙地说了一声多谢。

那怪物注意到了夜九,正要挥臂击向她。

夜九眉头都没皱一下,一个飞跃,后退出百米开外。

四周的修者皆是一惊。

见夜九撤了,那几个修者也朝夜九撤的方向而去。

等几人聚在一块。

夜九方问道:“那是什么怪物。”

“是海鳌。”一个受伤的少年回答道,“从南边海域里爬上来的,几十年前本来被高人封了,不知道怎么又爬上来了。”

“我们是兰陵萧家人,敢问小兄弟贵姓?”

“免贵姓夜。”她淡道。

正说着,只听大地震颤起来,一回首,那海鳌已朝着他们爬来。

这怪物看着身形巨大,但它的手臂却灵活,若是被击中必然重伤无疑。

在那几个弟子商量着的时候,夜九已然拔剑。

第一百一十六章 预言之盛京见君颜(六更)

“好强的气场。”

“他的内修恐在百年之上。”

“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

“哐!”“哐!”“哐!”

万花的剑气与海鳌的臂相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异常地巨大。

夜九体内的九阳灵力运起万花剑,剑气陡然增大百倍不止。

那几个武宗剑修御剑而至,因为分担了一部分的伤害,夜九才得以喘息。

这一刻她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丝画面,是一个人对抗这海鳌的画面。

只是一闪而过,想要深想,完全不可能。

她只是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不再多想,挥剑斩臂。

那剑气之迅猛,连那几个萧家人都承受不住,被震开来。

暗红的血,喷涌而出,那海怪发出刺耳的咆哮。

忽地,一阵冷风扇来,夜九这才注意到,这怪物有一条类似鱼尾的尾巴。

因为臂膀被夜九砍伤,海怪,挥动起了鱼尾。

鱼尾的鱼鳞脱落,片片鱼鳞如飞刃一般朝她射来。

御剑相抵,

一个飞转,一片鱼鳞削掉了她的几段青丝。

断发飞扬间——

一旁的萧家弟子竟然看到那几许断发上乍现的灵光——

众人心道:这少年竟然到了灵力藏于发丝的地步,也就是说他体内的灵力根本多到用不完!

是所谓的:灵力外泄。

灵力多到外泄,真是让人嫉妒又恨啊,他们可是修一辈子都修不出这么多的灵力来啊。

夜九在御剑抵御之时,左手掌心已开始慢慢蓄力。

书道、武道、佛道……她此生所及之处,各门各派的灵力汇聚于她的掌心。

蓄力一击。

那掌心的灵力,震断了海鳌的鱼尾。

夜九一脚踏在一片鱼鳞上,腾空而起,万花剑变幻之间,无数的九阳灵力直直地朝那海怪射去。

剑锋变幻无穷。

是萧家弟子从未见过的招式套路。

海怪因为受到重伤,开始疯狂的晃动身体来减轻疼痛。

四周狂风大作,很快,那几个萧家弟子被震飞了。

夜九的万花剑没有停歇地变幻着招数,九阳之灵,携带着她的书道、武道之灵,呈现出色彩斑斓的光——

不多时,那海怪身上已满是剑伤。

眼见这海怪在挣扎中逐渐气力消弭,夜九眉目一动,唇角微微一扬,直直地朝着海怪的心脏刺去——

这不是海鳌,而是入魔的鳖鱼。

体态庞大,有五丈之高,封于南海,食人之肉。

而它的心脏……它的心脏能满足人一个愿望。

因为千百年前,它吃掉的第一个修者是一个言灵师。

她读过成百上千的奇闻异志,自然是记起来此物了。

在鳖鱼的心脏被刺穿的那刹,她听到了一道声音——

谨谢你替我报仇,千年了,我虽已丧失了言灵的能力,但我能告知你一件此刻你最想知道的事。

是那个言灵师的残魂。

沉寂在鳖鱼心脏处千年的魂。

夜九凤目微眯,她虽为这个人复仇,但是不是也意味着这只鳖鱼死去的时刻,也是言灵师灰飞烟灭之时。

没有听到夜九的回答,那道残魂有点着急,“恩人,我所剩时间不多了,请告诉我你想知道的……”

夜九眉目一动,走近了些儿,几乎是想都没想,问道:“我还能和我的师尊见面吗?他还活着吗?”

夜九感受到一道灼热的光望向她。

她猜到应该是那一道魂看了她一眼。

言灵师的魂只有望向夜九,才能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师尊是谁……

言灵师留了两个字:“盛京”。

夜九皱起眉,竟然嘶吼道:“他还活着吗?”

没有听到回复,她慌了神,伴随着一阵心脏的刺痛,血已滑出唇角,她嘶吼道:“是他还活着?还活着对不对?!”

没有回复,没有声音。

周遭安静的可怕。

言灵师的残魂灰飞烟灭了,消散在时光无涯的荒野。

天地静默,世事流水。

原来生灵脆弱如斯,在眨眼间死去,在眨眼间灰飞烟灭……如此脆弱,如此渺小。

夜九将仍在不停的震颤的万花剑入剑鞘,用布包好。

凤目微眯,一眼幽寒。

她转身狂奔而去。

萧家弟子回神时,哪里还有夜九的身影。

“那小兄弟走了啊?!”

“太可惜了!还没问清楚是何方高人呢!”

“只知道他说他叫夜九?叶九?”

后来,南方海域附近流传起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头发极长的少年大战海鳌的故事,老人们都说那少年姓叶,家中排行第九,江湖人称作叶九,他有一把极好的剑,有一日,他独自一人下山,一下山就遇到了海鳌作乱,毁村庄,吃村民,伤人无数,他二话不说,拔剑抵御,杀了个片甲不留。

后来南海渔村附近的小儿郎们都喜欢腰间别一把小木剑,扮作那御剑而来的少年郎。

鳖鱼被斩杀后,萧家弟子将鳖鱼的肉,能食的部分切下来分给当地的村民。

然后帮助村民们重建村落,将死去的村民们安葬后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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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卷終见阴王三生碑(七更)

她一身银灰的衣袍,墨发飞扬,行如冷风过境。

忽地,已是暮色时分。

等她从哀弥的情绪里收回神志,只见此时昏黄暮色里,远方天际,鬼影幢幢。

她身体一震,沉郁的凤目微缩,忽地,快步朝着那远方天际而去。

——那是阴兵。

夜九跟着那阴兵的影迹一直走,直到进了一处幽谷。

那幽谷以山石垒就,刷着漆黑的油漆。

黑漆上用金笔画着很多的符文……

这符文夜九看着熟悉,粗略一眼就认出这是鬼、尸两道惯用的符文。

在孤山佛寺的密阁里没有少见到。

夜九再走了一会儿,确定了,这里是阴王的老巢,阴王殿。

夜九弓着身子还想继续走,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转身就看到一个“大块头”,身高接近两米,长得很瘆人……

“跟我来。”阴兵总领说道。

“?”夜九一疑。

“既然来了,你不是想见阴王?”阴兵总领说道。

夜九垂眸估量了一番,若是此番跟着这人进了阴王老巢……制服这人尚且还有底气,可那阴王她就难说了。

但,此刻既然被发现了,想走也走不掉了。

只能硬着头皮去见阴王。

山石垒就,空旷的大殿,只东西两侧燃着一排烛火,整座大殿显得空寂又孤冷。

这是夜九头一次见阴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相反他一头青丝披散开来,俊朗中透着几分邪佞。

夜九皱起眉。

这个阴王,让她想起一个人。

她的二哥。

扬州四子中排行第二的顾喜。

若不是离白说过顾喜北上去了盛京,她都要将阴王认错了。

她注意到阴王手中的那块斑驳的石碑——

三生碑。

她不会忘记,她心中想寻阴王,就是为了这块三生碑。

阴王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的三生碑上,眯眸间,勾唇一笑,道:“本王与你谈个交易如何?”

夜九见他如此直接,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不过,和直接的人好谈话。

“请讲。”她淡道。

阴王一拂玄黑的衣袖,坐正了些儿。他凝着夜九,沉声道,“你想用三生碑看什么,本文帮你看,你满足本文一个要求。”

夜九愣了一下,再问道:“你的要求。”

“我要你帮我找冥玺。”

“我?”夜九摇摇头,她见都没见过冥玺,“我做不到。”

“不,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你能找到冥玺,因为你这具身体是万年都无法炼就的,不死不灭,阳明少阴……”

阴王的话,令夜九皱眉。

她并没有很懂阴王的意思。

“那我若找不到冥玺呢?”夜九问。

“无妨,我对冥玺有执念,但并不深。”他的手指捻起一缕头发,再道,“你是想问你师尊,还有你的前世今生,但很抱歉,三生碑受到过损害,我无法告诉你前世的事,我能告之你你师尊没死。”

他想起那日雨夜茅舍之中的银面少年,那时他也想窥探他们的前世,只可惜……三生碑的残文只显示出数字。

并不是三生碑受过损害,只是有些东西三生碑也不愿显示。

所谓的前世今生,不过是一场虚诞。

夜九所求并不多,阴王一句“师尊没死”就足够了。

“这恩情我记得了,若有机会寻到冥玺,必然拿来给你。”

夜九淡道,转身走出阴王殿。

阴兵总领看着走出阴王殿的夜九,寻问道:“王,就这么放他走吗?”

“此人重诺之人,放她比强留她好。”阴王捻着发,淡淡道。

走出阴王殿,夜九向北而去。

对她来说,师尊活着的消息,就是最好最好的消息。

盛京。

言灵师的魂魄消散时提到的盛京。

承载着她十五岁以后所有欢喜、所有努力的城池……

那座城。

*

夜九是凌晨的时候回柳城的,怎奈胖猫竟然还未睡,坐在柜台前燃着油灯等她回来。

夜漓早已习惯她三天两头突然离开。

只有阮沧不明状况地到处寻她。

进书店的时候夜漓在拨算盘,听到推门声,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嗯。”

夜九点点头。

“厨房里有热蒸包。”

阮沧教夜漓做饭,蒸包蒸馒头,夜漓学了不少,正如阮沧所言:凡天下吃货当有一手保命的好手艺。

夜九去了厨房,没过片刻,传来了锅碗瓢盆哐当落地的声音。

夜漓叹气,一手遮住胖脸……自她主人灵力增进之后,生活便不能自理了……

夜九说她是下手不知道轻重了。

她以往还说它重,现在竟然说让它多吃点,轻飘飘的没手感。

听到这句的时候,夜漓一脸懵,甚至还想掐自己大腿一下。

夜九端了一碟包子出来,坐在夜漓对面,一口一个,可见是饿极了。

“……”夜漓无语地遮住脸,问道,“你去哪了?”

夜九吃完包子,方说道,“杀了一只大鳖鱼。”

“在哪?”

“四十里外村庄,那鳖鱼上岸来了,一路伤人。”

闻言,夜漓毛一炸,四十里外的鳖鱼闹事,她都能听到?

“怎么做到的?”夜漓不可置信地问道。

“它声音太大,很吵。”

“……”

夜九将碟子放回厨房,坐回原位。

昏黄的灯光,衬得夜漓的大脸盘子愈发憨态可掬,毛色也显得更加温柔。

二人对桌而坐,夜漓拨着算盘,对账记录做得很认真。

夜九撑着脸望着夜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漓漓,我们去盛京吧。”

壹卷《柳城篇之山河泪》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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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亲们不要跳章,千万不要跳章,不然错过一个细节就看不懂了呜呜呜。下一卷贰卷《盛京篇之伊人归》马上开启哦~求订阅求订阅,订阅关乎生死,怜我家大桓之才情的亲们速来订阅吧,漓漓有没有钱吃饭全靠小可爱们了。

夜九(抱住夜漓,揉脸脸):来,我们去盛京喽。

第一章 扬州四子之顾喜(八更)

君不见红墙内外千古事。

君不见琉璃瓦上日月明。

——城楼下的说书人桓棋。

华胥尘动三千里,玄门道修多集聚。

盛京。

华胥大陆最繁盛的城,如今,这里是玄宗一系集大成者的集聚之地。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大的街道,修剪整齐的园林景观,随处可见的盛装贵族。甚至还有从其他大陆而来,肤色各异,发色古怪的人。

车水马龙,集市里的叫卖声,楼阁里的丝竹声,女人们的欢笑声,孩童们清脆稚嫩的童声……

盛京,大炎皇宫,长盛殿正殿大门。

正是散朝会之时,文武百官从长盛门走过,三两成群,走得不疾不徐。

军师,不,此刻应该说是大炎国师了,国师王杳的身边总有一群幕僚跟着。

那些幕僚护送王杳至青龙门处。

青龙门处早已有一辆四lun dà车候着了,王杳和那几个幕僚进车。

后面一车跟着的全是五品左右的玄门弟子,王杳的学生。

四轮车中,一个幕僚问道:“大人,皇上说如何处置那个……”这个幕僚似乎是想了一下该怎么称呼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索性说道,“恶僧?”

王杳沉默了一会儿,道:“刑台鞭笞三日,第四日玄武门斩首。”

闻言,车中在座的幕僚都深吸一口气。纷纷在心中感叹:骨肉相残,不过如此。

在皇家官家,真是屡见不鲜了……

玄武门以北有一处刑台,原本那处刑台是前朝的祭天台,东秦之后演变成了刑台。

次日凌晨,刑台处已聚集了很多人,多少盛京一带的修者。

玄门,文武两宗,道宗、医宗,只要是在华胥能入正统的修者门派的掌门都赶至了。

一旦开刑台,行鞭笞,这必然是要当着天下修者的面。

不管首肯与否,皇家是绑也要把这些人绑来,当然大多数人都是自愿来的。

鄱阳师门,洞庭朱门自然也在其中。

朱权和师沂都是跟着各自掌门来京的。

华胥之地,若开刑台,是需要各个宗派的掌门集聚、且首肯的。

而事实上,这些远道而来的掌门,并不清楚今日要刑台鞭笞的是何人。

正午的时候,才听得有礼官过来,告知了连续三日要受刑台鞭笞的是个恶僧,屠了柳城的恶僧。

——浣花鬼僧祗旖。

当列举出祗旖的种种罪行之后,在场的人皆愤怒了。

“这种人就该赐死。”

“赐死便宜他了,赞成皇上的做法,刑台鞭笞三日,然后玄武门斩首,这种人就该被鞭笞烂**,斩首示众。”

“这人杀了那么多的人,简直丧尽天良啊。”

由国师王杳的人行刑,而国师王杳并未出现。

华胥之地,刑台鞭笞,受刑三百六十鞭,分三日完成。

这是一种古老的刑罚,具体起源于什么时候已无从得知了。

只知华胥之地,受这种刑罚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每每行此刑,都会震动华胥。

祗旖已是重伤近乎要死去的人,受三日鞭笞可想而知。

祗旖被拖下去的时候几乎快断气了。

拖走他的士兵都觉得惊奇……这人都这样了,竟还没有咽气……

是有多像活着,才会到这般田地了,仍咽不下那口气……

“你明日就要斩首了,你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死得更痛苦……”

士兵摇摇头,将祗旖往刑台外的囚车上一扔。

也许是知道这人活不长了,连铁链都没必要去锁了。

玄门的弟子一个一个从如死物般的僧人面前走过。

场中的人皆散了,那从各地来的修者也陆续跟着离场。

空旷的刑台内那具囚车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刑台外不远处环绕的守卫和士兵,目光也未落在刑台,大概是都知道这僧人要死了吧。

这时一个鲜红衣袍的男子从落地的囚车前走过。

“救我……求你……”

“我还不想死……”

那只近乎枯槁的手骨抓住这个人的脚踝。

那红衣人正想一掌解决此人。

却听那虚弱的声音换道:“顾喜……救我一命……”

红衣男子的身体猛地一震,这盛京,还有谁知道他是顾喜?!

“顾长乐,你还在干嘛?”一个玄门弟子笑着朝红衣男子走来。

男子妖冶的眉目一扬,笑道:“看这恶僧死了没。”

他的声音云淡风轻,却透着一种难言的妖冶。

他永远是一身红色的从三品官服,再无其他衣裳。

眼角,薄唇,以鲜红描绘。

他常说:如此鲜亮的颜色,不过是为了提醒人们对他避而远之。

玄门何人不避他?盛京百官之中多少人不喜他。

这倒好,有些人非要往他身上贴,比如这王杳最宠爱的傻师弟。

“师兄说他明日就要被斩首了。”王杰说道。

顾喜淡淡地笑,没有说什么,囚车上的人在王杰走来时就松开了握着他脚踝的手,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保持神志清醒……

他的余光凝了一眼囚车上的人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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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棋(大桓):盛京卷卷首,由大桓开启,你们允吗?/手动狗头。

第二章 云祗离妕(九更)

深夜。

盛京的一家小府宅。

昏黄的烛影摇摇晃晃的。

那人红衣未褪下,手中拿着刚弄到的密函。

僧人叫祗旖。

所有弄得到的资料显示这个人与他,过往没有半分交集。

可那一声顾喜……

那样饱含深痛的呼唤。

还有不求一定相救,而愿他周全的心思。

这俨然是一位很熟悉的人才有的。

他对祗旖一无所知,而祗旖却对他很熟悉?

这就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但此刻的他,心中清楚,祗旖不能死。

他眉目深沉,正想要换一身衣衫出门的时候,听到外头有动静。

顾喜的府宅里除了厨房里雇了一个做饭的大叔,再无其他人。

听到那叩叩叩的声音,祗旖猛地回头。

隔着府宅院门旁的小格他看到一个很小的身子。

他眉头一皱,走过去打开门。

果真是个孩子。

那孩子也机灵,他一打开门,那孩子便跟了进来。

他方一掩上门,那孩子就“噗通”一声跪地。

“大人,你救救我的师父。”

“你是谁?”顾喜问道。

“我是祗旖的徒儿,今日刑台我远远地看到只你站在师父的囚车前停留了一会儿,你走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但是你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玄门弟子,我不敢靠近,就只能跟着你们,入夜了,你回家了,我就躲在你家外的巷子里,一直到现在才敢出现……”

顾喜这才注意到这孩子头上戴着一个发套,应该是个和尚。

“你怎么来盛京的?”他倒是奇怪一个孩子怎么来盛京的。

“我哥送我来的,他不能进城,只有我混进来了。”榷宽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喜笑了笑,“我自会去救你师父,但是你得告诉我你师父全部的事,还有,他为什么会认得我。”

原本他换衣裳就是打算去救那和尚的。

“他……”榷宽水汪汪的眼睛一动,“你把师父救回来我告诉你……”

小和尚都这么聪明的吗?

顾喜笑了笑,进屋里换了一身夜行衣劲装。

以顾喜的能力想要救一个人并不难,只要他想。

他是华胥之地鬼谷一派传人,说一句大话当初扬州其他三子的奇门遁甲启蒙都是他教的。

凌晨的时候,一身是血的祗旖,还有小和尚榷宽和顾喜,出现在盛京郊外的一处茅舍里。

茅舍中还有一个走尸一样的少年和尚。

顾喜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只有这个小的能进城。

“那今日午时玄门要行刑发现人不见了怎么办?”榷宽一面给他的师父换衣裳,一面问他。

“小和尚想的真多。”顾喜淡笑。

“你不是官吗,我怕你受到牵连。”榷宽皱眉说道。

“我捏了一个诀,那个纸人会代替你师父被斩。”顾喜淡道,他的眉眼是属于不笑而妖的那种,是故小和尚榷宽总以为他在淡淡的微笑。

“那会被发现吗?”榷宽和榷杉齐声问道。

顾喜摇摇头,“只要不是军师亲临,很难被发现,但是若是军师亲临……”

他勾唇,妖冶至极,“所以就得求佛祖保佑,让那军师王杳别出现喽。”

顾喜这么一说,两个小和尚竟然念起经文求佛祖保佑。

顾喜无语地唇角抖了一下,淡道:“你们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师父为何认得我?”

说道这里榷杉坐下来,小和尚榷宽也跟着坐下来。

顾喜见状,坐至他们对面。

“你听过旭云祗吗?”榷杉问道。

顾喜妖冶的眸一眯,颔首道,“听过,但不熟。”

榷宽望向榷杉,摇摇头,“那就不是认识师父了。”

顾喜一皱眉,这两个小家伙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

“那就对了,你应该是认得离妕师父。”榷宽笑道。

“离妕?”顾喜挑眉,他当然认得离妕,离白的姐姐,也是他的表姐。

见他的表情,榷杉和榷宽点点头,看来是认得离妕师父无疑了。

“事情有点复杂,我怕我说不清楚,让我哥跟你说。”榷宽笑道,又望向榷杉。

事情还真的是相当复杂,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离白花了好一会儿才给缕明白。

原来当年的事情竟然这么复杂。

“这么说小冬菇是旭云祗与我表姐离妕的孩子?”顾喜惊讶地说道。

七王正妃所出的女儿竟然是当今皇帝四哥,四王爷的女儿。

离妕当年进宫为女官后就与家里断了联系,还是离白离开扬州,他去找林先生,林先生才告知他离妕去和亲,最终做了七王爷的妃子。

他一直以为小冬菇是当今皇帝的女儿,却没有想到是原四王爷的女儿。

——这一切源自于一场设计。

如今的炎国皇帝,曾经的七皇子,他为了设计他的亲兄弟,牺牲掉了自己的大婚夜……还有他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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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揉脸脸):求订阅求订阅求票票,前面别跳章,文文一环扣一环,跳章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都会看不懂哦~么么,千万别跳章哈,乖!

第三章 公主男宠?(十更)

那时,七皇子请求旭公,他要将离妕立为正妃。

大婚当日,却是三皇子从寝殿中出来,这事轰动了南炎,

七皇子说三皇子抢他的女人。

三皇子便是祗旖,俗家名旭云祗,一个在孤山佛寺里长大的皇子。

好不容易回一次皇宫,却摊上了这事。

强占兄弟妻子,还是正室,他只差以死谢罪了。

离妕和祗旖曾有一面之缘,那是离妕随着和亲队伍南下时,在柳城歇脚,她曾给这游僧一个水囊。

之后大婚和这祗旖又了肌肤之亲,还怀了祗旖的孩子。

不过离妕至死都没能告知祗旖小冬菇是他的孩子。

旭云荒即位,屠戮孤山佛寺后,挥兵三十万北征东秦。

大胜在即,旭云荒称帝,逼死正妻离妕。

离妕死后,最伤心的原是祗旖。

地狱无门,能入轮回的魂魄极少,何况离妕是非正常的死亡。

不忍离妕灰飞烟灭。

祗旖觉得愧对离妕良多,请求狐狩君施法,他要将身体献舍离妕,让离妕活。

献舍要人自愿,否者会面临灰飞烟灭。

祗旖当然是自愿献舍的。

——然而献舍却失败了。

离妕和他共舍一体,两人的灵魂记忆融为一体。

唯有成佛成神,他才能将离妕的灵魂取出。

因为与狐狩君有契,祗旖必须答应他三个要求,否则是违契,是会身死的。

顾喜冷笑,夜行衣下的手紧握成拳,他与旭云荒……

真的是新仇旧恨啊。

艳红的唇扬起。

他与大炎,与旭云荒,与王杳,这辈子算是杠上了。

*

次日,盛京玄武门。

大雪纷飞,天气严寒。整个盛京银装素裹,一片素白,庄严中透着凌寒的肃杀之气。

而此刻玄武门外却已站满了围观的人。

军师王杳未曾出现,这也让顾喜暗地里长吁一口气。

主持祗旖之事的仍旧是那几个玄门弟子。

玄武门行刑,毕竟是斩首这种事,围观的人都站得很远。

整个刑场上也只剩下喝得半醉的屠夫。

那红牌子一落地,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刑台鞭笞,玄武门斩首,这是华胥之地,对修者极为严厉的惩罚了,这样的人是不得入轮回的。

是要有多恨,才能做得如此狠决。

行刑结束后,众人都散了。

只见一顶极其华美的四轮马车停在路边,丝绸做帘,流苏珍珠为装饰,金边镶轮,好不奢侈。

顾喜见到那马车,怔愣了一瞬,眼神一凛,他微垂首想快步离开。

哪知车上的人并没有放过他。

“顾大人。”车上走下一个着四品公服的女官,容貌秀丽,举止大方。

本来见到这车,顾喜就知这车上坐的是谁了。

“咱们公主请顾大人上车一聚。”

大炎十公主,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却是个放浪形骸的人,玩弄无数青年才俊,但凡见到个美貌的就要收为男宠。

这十公主自偷偷穿了太监的衣服上了一次朝之后,便注意到了顾喜,顾喜与旁的臣子不同,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妖冶的媚态,比起那些死板的朝中臣子要生动许多。

十公主觉得他好玩,便几次邀约。

而顾喜本身极为反感这个十公主,但因为在大炎朝中为臣,又不得不低头。

“大人?”那女官勾唇反问道,“这雪这么大,大人总是站在外面也不好吧,冻坏了,咱们公主可是要心疼喽。”

女官一说,马车传来一阵谄笑声,咯咯咯的,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邪肆。

顾喜心头一阵恶寒,微眯眼,讥讽一笑,朝着马车走去。

半个时辰过去。

顾喜微整理一番衣袍,从华美的车上下来。

他眼角眉梢仍旧带着妖冶,只是唇角是无尽的讽刺。

顾喜方一回家,厨房的大叔刚做完饭。

“大人,饭菜都做好了,您是直接用饭还是?”

顾喜脸色阴沉,问道:“可有热水?”

大叔愣了一下,点头。

“备一桶来。”顾喜淡淡吩咐,快速进房。他妖冶的脸上,尤含几分怨怒的嫌恶。

那大叔将热水打来后又去取了一碟澡豆,顾喜没有立刻去沐浴。

他脱下大红色的官服,将一头墨发散开,走至木桶边,将手放进水里——

如此,反复地搓洗他的手……

这双手骨肉分明,白皙纤长,他爱手,全因这天下之中,那个人有一双天上地下唯美的手……

他才不会为一个**的女人奉上身体,只不过宁可委屈了这双手……想到那女人的身体,他厌恶地几近作呕,好半晌才回过神了。

洗了一遍又一遍,手骨泛着通红,他仍觉得不够。

上了皂角,仍继续搓洗。

那双妖冶的凤目变得阴寒。

他来盛京,全是为了一个人。

那就是他的小九。

投身王杳麾下,成为朝中大臣,得王杳器重,这些都是为了小九。

只有成为王杳最信任的人,才能手刃王杳,为他的小九报仇……

第四章 欢脱上路(十一更)

“主人,下雪了呃。”

野道,寒风呼啸。

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女子缓步而来,她身背两把剑,步态从容。

脚边一只狸猫,走走跳跳,就像是从未见过雪一样。

“前面就是襄城了。”女子淡道。

“哇,这么快就到襄城了?”夜漓惊呼道。

当然快……夜九走路带风,而且还走的近道。

“哇,前面有条河,主人,我好几天没吃鱼了,嘤嘤嘤。”

夜漓忙朝着小河跑去。

“哼,蠢猫真吵!”折扇上,被吵醒的颜如墨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夜九宠溺地摇摇头,时间越长,夜漓越爱撒娇了。

不过爱撒娇的胖家伙依然是大脾气,三两句话就会炸毛。而且“老子老子”的改不了口……

夜九虽然对此感到头疼,也从未劝它改过,她始终觉得万物自有其本性,若是规劝它改掉本性,等于是在毁掉它的本性。

“主人,哇,河里有鱼,快点来抓呀!”夜漓趴在河边,欢快地摇着尾巴说道。

闻言,夜九忙取下背上的万花剑。

用万花剑叉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因为下雪,夜九没有脱去鞋袜下水,只站在岸上叉鱼。

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也只叉到了两条鱼。

这块水域的鱼都跑的没影了,夜九方作罢,去捡来木柴,生火烤鱼。

夜漓将包袱里的盐和油取出来,这些都是阮沧给他们准备的。

离开柳城时,阮沧还说过,他这刚来,客栈还没建好,他们就要去北边了。

夜九仔细解释了一下,她只是去找人,肯定是会回来的,毕竟她不大喜欢寒冷的地方。

“主人,交给你了,用万花把鱼切了。”夜漓指着两条鱼说道。

夜九拿出万花……杀鱼。

颜如墨无语至极,“掌柜的剑,也没别的用处了,日后抓鱼、杀鱼、烤鱼就行了……”

“……”

鱼的个头不大不小,切成三四块正好烤,还剩下的一条,烤好了包起来在路上吃。

给夜漓吃了两块,夜九吃掉剩下的一块。

递给夜漓一张帕子,夜漓擦干净嘴。

离那夜夜九的心脏被陌生人捏碎已经过去很久了,而这一段时日里,夜九感受最深的是她体内灵力的增进,还有她各方面能力的增进。

她过去从未觉得这么强大过。

*

夜九夜漓至襄城时,已然冬月末。

前几日落了一场初雪,虽不至于千里冰封,但官府却停运了江河。

故夜九和夜漓只能在襄城逗留一段时日了。

“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不知离夫子有没有下山来找我们?”夜漓撑着脸望着窗外的飞雪,迷茫道。

夜九穿着暖钵挨着夜漓坐着,淡道:“我留了信笺在阮老板那里,钥匙也放在他那里了。”

“这话夜掌柜一路都不知回复这蠢猫多少次了。”扇面上颜如墨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蠢猫喜欢多愁善感,而且记性也不怎么好了。”

夜漓一听顿时炸毛,“颜如墨你这丑娘们,老子忍你很久了,别以为你逃到离夫子做的扇子上了,我就不敢撕了你!说话说一半,小心你大姨妈来一年!”

闻言,颜如墨脸色一紫,吼道:“蠢猫你要老娘说多少遍!老娘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只说了我不是受得小天劫,却没说我兽体到底怎么没的!”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凭什么来问我?”

夜九无奈地伸出修长的手遮住脸。

这样的吵闹,几乎伴随了他们一路。

雪下得很大,气温很低,暖钵里快没火了。

夜九决定下楼去端点热食过来。

吃完了,好继续抄写佛经。

他们住的客栈是襄城内很便宜的客栈,故来往的人比较杂,三教九流皆聚首之地。

偶尔有几个穷酸书生进进出出。

因为天气冷,都坐在堂前,一旁有玩骰子的,也有玩一种非常简单的纸牌的,还有坐着聊天的。

夜九下楼端吃的时,堂中静默了一会儿,有好几个人都望向她,一是因夜九头发极长,二是因她相貌极其出众,直觉这么出众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客栈里。

也就静默了一会儿,众人便各说各的,各做各的事去了。

有两三个书生说起:大雪天的,那襄城知府竟然摆起了诗会。

那知府沨大人原是个诗痴,喜欢收罗天下诗词,襄城城关外著名的清安诗堂,其实就是沨大人办的。

此刻,听他们提及清安诗堂,夜九便想起,那时南下,她和夜漓路过襄城,进那诗堂赚取赏银之事。

她轻轻一笑,尤有些怀念那时的天真。

不过,倒是很感激那个清安诗舍给的一两赏银,助她和夜漓能去柳城。

夜九买了一笼便宜的菜包,端到房里,夜漓已没有看雪了。

窗户关上,房间里暖和了许多。

夜漓闻到包子香味,跑了过来。

夜九抱起它,坐到椅子上。

夜漓在她怀里吃包子,而她也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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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四子最后一子顾喜终于登场,每一子都有其特定的性格,顾喜却更为复杂一点,大家也感受到了,比起其他二子,顾喜对夜九的情感要更强烈一点,盛京之行又会再掀怎样的风云?敬请期待。么么各位小可爱小仙女,求订阅啊,关乎生死的订阅,靠诸君了!么么哒

第五章 男倌芳华(十二更)

次日,听说沨家的诗会办大了了。

沨知府奖励起了赏银。

如此一来,很多人都开始跃跃欲试了。

“你不是极其怕冷吗?这么冷的天,为何还要出去?”夜漓不情愿的说道。

夜九用块毯子裹住它,道,“我倒是想多得一点赏银,好做路费,你知道的路上要开销。”

胖家伙一听,点点头。

夜九如一阵风似的离开客栈。

寒风,大雪。

全然不曾影响她的行程。

没一会儿,他们依然至沨府。

沨家的诗会办在沨府对面的诗楼,诗楼内外已聚集了很多人。

夜九进来时有一些人望向她。

她知道是因为她极长的发。

这一头长发总归是惹人注目了些儿,加上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抱着一只胖猫也让人觉得很奇怪。

见有人看他们,夜漓象征性地揉了下胖脸。

看什么看,大爷我很好看,我早就知道了。

这胖猫眼里的不屑,让人啼笑皆非。

也只是安静了一瞬,那些人又各自谈天说地去了。

诗楼里很暖和,今日估摸着襄城的文人墨客,有名望的,没名望的,都来了。

“这位小兄弟。”

夜九正闲逛着,忽见一男子朝她走来,她还未回头,只闻到一阵脂粉味。

是个敷粉的男子,看着估摸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看着清秀中透着一股妩媚,不,应该说细看之下,眼角眉梢带着一丝别样风华。

这人见夜九生得极好,气度也与人迥异,故前来搭讪了。

原来是襄城清倌院的小倌,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算是院子里的大龄人了,开始为自己今后做打算了。

一般这种面临着芳华将逝,做皮肉生意的人,会找一个看着年纪小的,好掌控些个儿的少年做后半生的依靠。

芳华只一眼就相中了夜九。

从夜九站在诗楼外停了那么一会儿,他就注意到了她。

芳华十二岁进清倌阁做小倌,接客八年,阅尽千帆,还是头一次见这般人物,比他们的襄城知府还要有气度和风骨的少年儿郎。

与其他小倌不同,芳华有诗名在襄城,故得沨知府的礼遇。

年至二十,依然是清倌院里数一数二的小倌,风华未改,才情依旧。

虽然这男子敷粉,让夜九觉得有几分不习惯,但聊了几句,突然发现这人很会聊。

既不会无话可说,也不会抢着说话让人无端反感,这的确是一个聪慧且富有才情的男子。

这诗会里题目是一道接着一道,不一会儿就有着朱子深衣的学子跑来了。

“新题,是个‘情’字。”

那学子展开画轴,就见画卷之上墨笔书着一个巨大的“情”字。

这“情”字堪堪一展现开来,芳华便吟道: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芳华已轻吟出声来。他声音柔和,显得他此刻的样子十分温柔。

夜九偏头望向他,心中暗暗惊讶,这男子才情有几分惊艳。

连夜漓也钻出头来,望向这小白脸。

夜漓不喜欢小白脸,连师沂那种都不喜,更何况这种敷粉的小白脸。

但是这小白脸声音挺好听,而且还挺有才情,倒也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讨厌了。

芳华找人要了一桌笔墨纸砚,他诚意邀请夜九做诗。

夜漓也望着夜九,不是说好了来赢取赏银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而傻愣愣地站着,既不吟诗,也不作诗。

芳华相邀,夜九没有拒绝,提笔便落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夜九落笔的时候,很多人都围过来,其实人们起初围过来,大抵是因为芳华公子,毕竟是襄城一方的人物,沨知府都很礼遇的人,芳华公子的朋友,诗文也不会太差吧?

当夜九落笔,一字一句的写,便有人一字一句的念出来,这一念出来,便吸引来了不少人。

当整首全念下来,众人只道惊才艳艳。

全词,未着一“情”字,却通篇饱含人间至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是年少初情,初尝情愁情苦的少年心思。

是年少的欢喜,也是年少的愁涩。

写法如此微妙,却又直接。

夜九的诗词很快就在这座诗楼里传开了,贾先生的赏银很快就送来了。

本来就是为赏银而来,夜九不曾客套,直接收下。

赏银也拿到了,夜漓捧着钱袋,掂了掂,约摸二两银子呢!

它一喜,抬起小短腿踹了踹夜九,抖动两点小蛾眉,示意她该回去了。

诗楼里,夜九同芳华作别。

雪停了一会儿,地上的雪很厚,夜九决定走慢些。

回客栈的路上,夜漓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这雪一直下,停了下,吓了停,估摸我们到年关后才能渡江……”

“二两银子,我算了下住店的费用,在襄城过年是够的。”

银子的事儿,夜九不担心,总归她有方法赚。

“嗯,我们要在这里过年。”

夜九淡道,却是一笑,极清极浅。

这里是景王的封邑,总归是熟悉又亲切的。

如此已入腊月,年味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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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纵情傀儡(十三更求全订)

漆黑的夜,昙花静静盛开的雪白花圃里,两个人以令人羞耻的姿势躺在昙花丛中。

“乖,别动……嗯……我不想伤了你……”夜九的手抚摸住一节粗壮的木头,她的脸色平静,眼神却是凌寒。

心中冷笑,这种半妖的货色也敢打她主意了?只是因为黑暗中她看不清这人的容颜,但这张脸的轮廓却给她一种极其的熟悉之感。

“哼,美人,想玩花样吗?我让你玩……”男人低头说,极薄的唇在苍白的脸上犹如雪地里的一抹血痕。

四周闪过一道白光,夜九的心震颤了一下。

这是一张极美的脸,幽眉含恨,清婉若水中月,翩然若画中仙。

这张脸……

如果不看他身上一节一节木头组成的身体。

如果只去看他的脸……

只可惜光太弱了,没过一会儿,四周又是漆黑一片。

就夜九蓄起掌心灵力时,傀儡已握住她的手。

“想杀我?”美丽的脸在她耳畔轻吟,他伸出舌头在她的耳廓上一舔。

湿漉的感觉传至全身,恶心感空前泛滥……

夜九利眸一凛,勾唇道:“这荒山野岭,也不是什么行乐的地方……”

“那你想到哪,反正我今天要把你办了,初见一眼,就想睡你,想到我浑身每一节都疼……”男人眨巴着漂亮的丹凤眼说道。

夜九睨了一眼他身上的木头……一阵恶寒。

这一瞬,周围又闪过一丝光。

“苏淯?!”她寒凉的目闪过一丝微茫,低声试探道。

“嗯?你喊谁?”傀儡勾唇一笑,潋滟不可芳物。

这绝美之色太过熟悉了,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江左——

烟雨长廊处,第一次遇见,那个艳冠天下的男人。

夜错愕地睁大眼:“苏淯,是你吗……”

“我应该是他吗?”美男眯眼道。

“抱歉,我认错人……”

夜九还没有说完美男的手指探进她的领口。

“你干什么?”

“干你……”他简单粗暴道。

“……”她想咬掉舌头,“打个商量,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谈。”

这种悬空在昙花丛中令人羞耻的姿势……

实在是……

“好,先做下再好好谈……”他笑得邪魅。

夜九终于放弃了与这怪物的交流,眼一沉,她淡漠的双眸一眯!

美男傀儡一惊,夜九的手已朝他挥来。

“……九阳之灵?”

声音有点不确定。

沉默,只有一瞬。

“哈哈哈,我说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原来不是什么内力,竟然是九阳之灵,虽然是人不人鬼不鬼……但睡了你,应该能让我成为真正的妖……”

夜九勾唇哪里听得见他半句,直接朝他袭击。

——疼,全身都疼。

夜九在客栈内她落脚的住房内给疼醒了。

她猛地坐起,只见她仍然身在客栈,此刻四更天,屋外还是黑漆漆的,夜漓睡在她的被子上。

枕头下的扇子上发着光,夜九心一凛,展开折扇。

“夜掌柜做噩梦了?”

夜九一展扇颜如墨就醒了,幽幽的泛着暗光。

夜九摇摇头,淡道:“在梦中被一傀儡控住了。”

“傀儡?”颜如墨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道,“莫不是中了傀儡制魂术?”

“怎讲?”夜九皱起眉,问她。

颜如墨想了想继续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傀儡已成精,入梦中制人魂,另一种就是有人在操纵傀儡,想用傀儡制魂来控制你的魂……”

说到这里颜如墨已惊出一身冷汗,她愕然望向夜九,“还好夜掌柜你醒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傀儡制魂术,就是想杀人于梦中,让人永远困于梦境,醒不过来,醒不过来,就是死在梦中了。

夜九突然也明白过来了,如果不是她在梦中朝傀儡动手,此刻,她恐怕已死在梦中。

“掌柜,这才四更天,你还是继续睡吧。”颜如墨打了一个哈欠,一溜烟地缩成一团。

夜九点点头,又钻进被子里。

次日清晨,有个少年来客栈找她。

“夜公子,我家公子邀您过去品诗。”

“你家公子是谁?”夜九正在用早膳。

“是清倌院的芳华公子。”

夜九一怔,竟然三下两下的寻到她落脚的地方来了,还真有一番本事。

那少年得不到她的答复也不愿离去,就在饭桌旁候着,一时客栈堂前不少人都望向夜九。

呵呵,哥儿都找上门来了,这小子好福气。

夜九抬眼一望,见这少年小小年纪也十分硬气,她不理他,他也不恼,也不退却,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眉目里还带着几分隐忍之色。

夜九吃完饭,走上楼将热乎乎的包子端给夜漓,并说道:“我出去会儿,你在房里别出去。”

夜漓正在抄写佛经,头都没抬,懒洋洋地道:“你早点回来。”

夜九走下楼,那少年依然站在那里,见她下楼,眉目才微动。

“走吧。”

她似乎听到少年长吁一口气。

街道上是白茫茫的一片,夜九本以为呆几日便能天晴了,哪知一呆呆了这么久。

这还是江南之地,第一次这么冷。

大雪一下,就不曾停歇。

再等几日,都是腊月了。

少年走的极慢,他各自不高,看着十二三岁的样子。

夜九看得出来,这是个性子坚毅的孩子,和她年少时很像。

突然她想和他聊聊。

“你家公子一直住在清倌院吗?”

开口,聊得是他伺候的人,因为她知道,若是直接问他的事,少年会对她警惕。

硬气的人,往往有一颗敏感的心。

见夜九突然对他说话,少年愣了一瞬,茫然地点头。

他停顿了一下,觉得只点头终归有些不好,便添了一句:“我,我来的时候,他就住在那里了,一直都没离开过。”

夜九一眯眸,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少年又是一愣,想了想说道,“不记得了,大概是五岁,也许是六岁,只记得那一年,也是这么冷……”

很快,夜九就到了襄城最大的男子青楼所在,清倌院。

“公子,小心石阶。”那少年提醒道。

夜九这才注意到此刻的少年脸上洋溢着几分孩童气息。

本就是不大的少年,合该是这种天真神情才对嘛。

那少年带着夜九进院,就听到有一处传来惊呼声。

是个小丫头在喊:“死人了,死人了!有人投井了!”

这一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胆小的都躲一边儿去了,胆大的都跟着往后院走。

投井的是一个接近而立的倌人,二十**的样子。

看捞上来的尸体,投井时间不长,至多昨夜投的井。

“咋这么想不开呢!呜呜呜……”

“公子,公子……呜呜呜……”

在场中,哭的人只有两个,一个老仆,一个很小的照顾这个死去男子起居的小童。

声色之地,凉薄之人众多,也到底不是因他们凉薄,只是他们比一般人的经历更加惨淡,才造就了一身凉薄骨。

很快,官兵来了,该散的人都散了。

夜九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发现井边不远处一块枯木。

她捡起一看,眉心一拧。

将木头收在衣袖中,她一抬眼,就看到披着一件靛青色斗篷下楼来的芳华公子。

她见到他脸上的一行清泪。

而芳华却仍在对她笑。

“他是我入清倌院,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夜九一震,忽然明白了,芳华说的是那个投井的人。

见到夜九脸上的惊愕,芳华凄然一笑,“他的今日,可能会成为我的明日。”

此刻,夜九才重新正视起这个男子。

才情卓绝的男子很多,能正视自己的命数的,却很少……

芳华的悲伤只持续了一瞬,“命数皆是天定,是芳华败坏了夜公子的兴致,公子请让芳华借酒赔罪吧。”

他邀她饮酒。

离开江左后,这是第二个邀酒的人。

夜九颔首,跟着芳华入长廊。

这是芳华生长八年的地方,胭脂乡里,脂粉地里,人情冷暖里,世态炎凉里。

透过这长廊,随处一望,便是一个小倌的一生。

芳华淡笑:“公子,这世间可怜人太多了,你若是有闲心可怜他们去了,还不如多瞧瞧我……”

夜九一怔,抿唇淡笑,她懂他的意思,世间可怜人太多,她不必为此忧心。

她更懂,芳华不想要她的可怜。

如此巧笑靥靥,又玲珑心思的男儿。

在以往,她的朋友里,从没有这类人,芳华是第一个,她认得的第一个小倌。

若是曾经江左清流叶家的叶九,不会下青楼。

若是三品飞骑将军夜九,更不会下青楼。

只有今天的她,才能和小倌成为朋友。

她不是一个多情的人,更不喜多愁善感,可她却愿意听芳华弹一曲《离殇》,愿意与他共饮。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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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图她什么?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公子呜呜呜……”孩童稚嫩的声音咆哮着,犹如撕心裂肺。

“还不快把他拖下去!”一个龟公大吼道。

屋外传来争吵声。

夜九望向芳华,只见芳华脸上有几分惨白,额头上冒出细汗,却低头继续抚琴。

“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冲进来一个孩子,是夜九在井边见过的那个哭得最伤心的孩子。

“芳华公子,我主人是为你跳井的,为你!”小孩咆哮着,他看到夜九,双眼里是浓烈的恨意,“兰哥说你迷上了一个少年,是他吧!”

孩童的手指向夜九,他瞪着夜九一会儿,又瞪向芳华,“公子那么爱你,那么爱你……你怎忍心去喜欢别人!你怎么可以逼死他!”

孩童说着,已痛哭出声。

哭声越来越大,他的身体已忍不住颤抖起来,最终昏了过去。

有龟公进来将那孩子提起来,并问道:“芳华公子,怎么处置?”

芳华阴沉的目凝了那人一眼,“送去张大夫那里。”

*

经过刚才那一出,夜九已然生疑,可纵然如此,她也不喜管其他人的闲事。

“小儿胡言,公子切莫当真。”芳华淡道。

青楼这种事情时常有,而身在楼中的公子哥儿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谁为谁殉情,谁为谁寻死觅活,轻了生,送了命,到头来,都不过是让旁人平白无故看了笑话。

这楼里的人,早已看透了。

容颜会老,才情不值个几斤几两。

谁还不是谁的银子多爱谁……

银子?

芳华轻轻一笑,眼前这人可是比书生还穷酸的人?他倒是,图他什么?

图他的脸,还是图他的年轻?图他这气度?图他这份风骨?

芳华自己都不知道,昨日里为何对这人一眼莫逆。

对于生长在清倌院,也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他来说,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刚才那个孩子所说的,芳华是愤怒的,但是他却忍下了愤怒,没有责备那个孩子。

他从不向人解释,在这一刻,却向夜九解释了:“他的死与我无关。”他

芳华说完,低垂下眉眼,继续抚琴。

夜九听到了芳华的解释,竟然长吁一口气。她竟在下意识里希望,他没有害死人。

这时候,只听清倌正阁的阁主与官兵在说话,那官兵说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倌人是失足落井死去的,并不是投井。

只听那阁主问道:“有他杀的可能吗?”

夜九一听,怔了一瞬,有意思的阁主,一般人摊上这种事,是能撇开关系就撇开,这阁主竟寻问到底。

官兵也是一愣,摇头道,“若是他杀,就是有人推他入井中,可井口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他确实是失足落井。”

夜九袖中的手动了一下,她想到袖中那块木头。

木头,这样的木头很特别,让她想到昨夜那个一节一节木头的……

同样是昨夜——

那个傀儡。

此刻,她愕然想到昨夜出现在梦里的傀儡。

莫不是那傀儡被她击退之后,经过此地,吓到了那个倒霉的公子,才致那人失足落入井中。

此时,只听那官兵又说道:“叫我说你们那个井,井口太大了,现在勒令整改,将井口改小,井阶抬高。你们若是不整改,就只好派人来先封了后院。”

闻言,那阁主立刻安排人去按照官兵吩咐的做了。

那个公子真的是可怜,大半夜的起来出恭,失足落井。

在那个公子身边伺候的那个小孩叫月笙,得知他的公子是失足落井而死后,也不哭不闹了。

可能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是芳华害死了他的公子。

但芳华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我戌时要去沨府见沨大人。”琴曲渐收时,芳华对夜九说道。

闻言,夜九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我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芳华真诚相邀。

夜九愣了一下,想起沨府的那位沨夫人,她摇摇头。况且,她还要去找昨日出现在梦中的傀儡。

她猜想那傀儡可能就在襄城或者襄城附近。

傀儡虽然没有杀人。

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难辞其咎。

*

夜九没有应邀留下来吃饭。

辞别芳华公子后,她很快离开清倌阁。

走过一处大街,她闻到了一阵饼香味。

和以前吃过的饼不同,这个饼有肉香。

夜九闻香望过去,是一个饼铺子。

“锅盔?”夜九没听过,因为好奇她买了两个。

“客官要什么味道的。”

夜九看了眼他们写的招牌,道:“一个羊肉味道的,一个梅菜扣肉的。”

“好嘞,您那边等。”

夜九怀揣着热乎乎的锅盔回客栈。

她方一推开门,胖漓漓就飞奔过来。

“好香啊……这是什么啊?”夜漓问道。

“这是锅盔。”夜九特地找客栈店小二要了一个碟,她将两块锅盔各分成两半,这样两种味道的各一半,他们都能吃到。

“我天……”夜漓咬了一口就要倒下了,越吃越忧伤,越吃越难过……

“漓漓?”发觉不对劲,夜九皱眉望向它。

却见那胖家伙竟然哭了?

夜九一怔,问道:“嗯?怎么了?”

夜漓边吃边哭边说,“这么好吃的饼……你怎么才拿给我吃……”

只听夜漓继续道:“越吃我就越难过……这饼很贵吧……以后要是吃不到了,该有多伤心……”

夜九又觉得气氛忧桑,又有些无语的想笑,“那是锅盔……”

她停了一下,手抚着它的毛发道:“你喜欢吃,我给你买就是了,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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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他们都问我荆州锅盔给了你多少广告费,让你这么宣传的……

大桓:……我竟无言以对(大抵是因为好吃,吃过了很多小吃,于是挑几个记忆最深的写在书中。当然,仙女们也可以留言当地有名的小吃我去吃过之后,会考虑写进书里)求订阅求月票,各种求,小仙女们别抛弃我……

姬黍:仙女们不妨猜猜,傀儡与谁有关。不要猜我就好,我没那个闲工夫玩傀儡。

第八章 苏淯洗澡新年新衣(二更)

这时,离襄城不远处的江陵。

涑萧子也正啃着锅盔,其实襄城的锅盔铺子和江陵城的都是老卫家的,只不过襄城这家是卫老二的大哥的孙子安置的。

“你孙子怎样了啊?好些儿了没有?”卫老二问涑萧子。

说起这个涑萧子就烦呢,那小子身上的伤都看得到在好转,可人就是没清醒,他想了好久,也为那小子检查了好久,才发现这小子竟然魂魄不全!

当初发现这小子魂魄不全的时候,没把涑萧子吓个半死。

要知道,魂魄不全的人不是魑魅,就是魍魉……

可这小子不是鬼也不是走尸,他是个活人啊。

“我估摸着年关过了会去趟兰陵。”涑萧子边啃着锅盔边说道。

“你去兰陵干啥啊?”卫老二问他。

涑萧子吃完锅盔,舀了一碗豆羹,“我要去求萧家那帮人救救那小子。”

卫老二一想,这老东西说过他祖籍是兰陵,兰陵萧氏啊。

“哎,你为了这捡来的孙子都得拉下老脸求人了,我就祝你得偿所愿吧。”卫老二叹气道。

“算你老小子有良心。”涑萧子喝完豆羹,又问道,“你们今年年怎么过啊?”

卫老二大笑:“还能怎么过?和往年一样啊。”

回去的时候,涑萧子见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心里一想,腊月了啊,是该拿出些银钱来筹备过年了。

往年他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家里还有个少年人呢。

少年人不都是喜欢过年的吗。

涑萧子去买了猪肉,他跟人还价,一还都是对半还。

他买了一只鸡,别人给他母鸡,他硬要别人卖公鸡……

整条街都说,今日来了个老疯子。

不,他不疯也不傻,他只是想体会一下市集的乐趣,做一个普通人的乐趣。

路过成衣铺,他见里面人多,也进去凑热闹。

新年家家户户都扯布做新衣,涑萧子嫌麻烦,干脆买做好的。

也对,那小子的衣裳是该换新的了。

听涑萧子说起家中有小孩,那店主忙介绍,“穿红衣吧,图个平安喜庆,好养活啊!”

这“好养活”三字简直说到涑萧子心坎里去了。

“那就买件红衣。”

“你看这红圆领,是不是挺好看的。”店主说道。

涑萧子皱眉:“这件太小了。”

店主一愣,“您家孩子多大啊?”

“十六七吧。”

“……”店主无语,她以为这老头说的小孩才六七岁,原来是少年啊!

“红色的曳撒可行?”店主将她才做好的一套曳撒取过来。

涑萧子见了很是满意,“就这件了,多少?”

“一两银子。”

涑萧子一愣,“这么贵?”

还价,还价。

涑萧子一直磨,竟然八百文买下了一件曳撒。

他得意洋洋地家去也。

回家第一件事,烧热水,给那小子洗洗刷刷。

猪肉腊肉不会做,锅里烧了热水,他直接提着十斤猪肉去找隔壁的林婆子,求她帮他做腊肉。

林婆子为人爽快,当即答应了。可怜这老家伙,这么老了还得照顾残废孙子。

涑萧子也没别的东西能给林家的,将腰间的药酒葫芦解开一个,给林老头送去了。

热水烧好了,涑萧子搬了个大木桶过来。

“小子有福,老头子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你哦。”

涑萧子将苏淯的衣裳扒开,因为怕冻着他了,还特地在屋里点了两个暖炉子。

“真的好久没给你洗澡了,之前是真给忘记了,瞧瞧,都臭了!”

话说,这么久没洗,能不臭吗……

“水不烫吧?嗯……我也觉得不烫……”说着他将苏淯扛进大木桶里。

只见原本如“死物”一般的少年,眼皮抖动了数下。

涑萧子压根就没考虑到他皮肤苍老,自然也感受力不强……

给苏淯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再塞进被子里,涑萧子端着脏衣服去院子里浆洗。

“哎,可怜的傻娃子,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涑萧子边搓洗衣裳边自言自语,“如今只能去求萧家的人,给你把丢的魂给弄回来了……”

兰陵萧氏族人分成两派,一派主修玄道,一派主修剑道。

当然,若是能找到苏淯的残魂,一切都好说了。

苏淯如今神志被困于体,皆因魂魄残缺,不得自然醒来。他虽然知道周遭发生的事,却无法做出回应。

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他闻到了肉香味。

林婆子将猪肉炒了一碟端来,“你那腊肉在做了,先给你炒了一碟小炒肉,你和你孙子先尝尝。”

涑萧子没有想到,一碟小炒肉竟然喂了苏淯两大碗饭。

涑萧子搁下碗,叉着腰说道:“有你的啊!我以为你不吃不喝就行了,原来是要吃肉的啊!呵!你这好命的娃子,以前也是大鱼大肉的伺候着的吧!”

“我以前喂你大白菜不吃,大萝卜不吃,原来是要吃肉!”涑萧子咆哮着。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只是做饭人的手艺的问题,并不是食材的问题。

苏淯连着吃了几日的小炒肉饭后,可见面色比原来好多了,脸上也有肉了。

“你小子本就生得绝美,现在养好了,简直能迷死这附近的姑娘。不行,我以后出门得把门锁着……”涑萧子嘀嘀咕咕道。

第九章 又被男人盯上(三更)

襄阳城外涨胡尘,矢石丛中未死身。

不为主人供粥饷,争知腊八是今辰。

时隔多年,已记不起那时在江左,年年腊八,吃粥逛佛寺时的鲜活。

却犹记得边关外的烽烟,不绝于耳的厮杀。

是日,腊八,凌晨时候特地找客栈的厨子定了两碗腊八粥,天刚亮,夜九抱着夜漓去佛寺。

而这一日,正好沨知府带着夫人去襄城佛寺里拜谒。

佛寺的人很多,今日雪停了,一大早街道上的雪就被扫成堆。

停了雪,风也笑了些,但似乎是比下雪时更冷。

夜九在道袍内穿了小夹袄,套上一件银灰圆领袍,因为太冷了,还围了一条羊毛围巾裹着夜漓和她。

襄城的城南佛寺有个很著名的抽签箱,往来的外地人还是本地人都喜欢求签。

夜漓看着拜谒的人求签觉得好玩,它也要玩。

趁着这会儿人少,夜九将抽签箱递给它摇……还得给它把风,怕被人瞧了去。

“哒”的一声箱子里落出一根签来。

“八十九啊……”

夜漓拾起签一看。

见它抽完签,夜九抱着它站起来,解签文在那边。

寻到签所标注的编号,即找到签对应的小柜子,里面有注解签文的纸条。

夜九拉开那个柜子,夜漓凑过去,拿出一张签文纸。

只见上头愕然四个大字:“余事勿取”。

“主人这什么意思啊!?!”夜漓炸毛道。

夜九无语,摸了一会儿,解释道:“和‘诸事不宜’一个意思。”

“……”夜漓顿时没了心情,甚至气氛的将所有柜子都翻了一遍,因为它怀疑,就是佛寺故意整人,所有的柜子都是“诸事不宜”“余事勿取”吧?!

哪知……连翻了好几个,不是小吉、中吉,大吉,甚至就是大大吉……

敢情这唯一的一个“余事勿取”被它撞上了?

“我敲!”夜漓有点不高兴,一路逛佛寺都是闷闷不乐的。

“漓漓,要是不想逛了,我们去佛寺外卖糖葫芦吃吧。”夜九安慰道。

“糖葫芦?”夜漓想起来了,就是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玩意,还是很久很久前吃过呢。

“那主人你去买吧,漓漓在佛寺里等你。”

“那你别到处乱跑。”

知它心情不好,也懒得走路,夜九也顺着它。

夜九自来喜欢吃甜物,小时候她心情不爽利的时候就吃糖葫芦,很管用,所以刚才她想到了糖葫芦来哄漓漓开心。

五文钱买了两串,正准备进佛寺却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是故意撞的,因为夜九避开他了,他仍撞了上来。

“哟,小兄弟,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这人年纪和夜九差不多,十**岁的样子,他一说话,立刻围上来三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

这数人都是锦衣华服,看着就是世家子。

夜九皱眉,淡声说了句,“抱歉。”

低头就要寻他路,绕开这几人。

见她要走,那为首的少年笑道:“不知兄弟贵姓啊?”

明显是有意搭讪。

夜九眉头一皱,“兄弟?不敢当?”

她绕开这少年,欲要离开,可那少年又死皮赖脸的跟上来,“我姓洛,洛杭之。”

“……”夜九不理他,直接朝佛寺的方向走。

“洛二少,这人好不给面子啊!”

“给脸不要脸啊,二少爷,要不要把他捆回去。”

和少年一道的几个人叫嚣起来。

“我们是文人怎么可以动粗呢?”洛杭之笑道,“还是动手吧。”

几个少年唇角抖了抖,停了一会儿,便出手向夜九攻去!

夜九懒洋洋地一抬手。

也没打算放过这几个熊孩子,她看这阵势便知,这几个少年欺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夜九一出手,周围都叫好,早就有人看不惯了。

不一会儿,那几个齐力攻她的少年已躺在地上“哇哇”的大叫起来。

她几招教训完几个小喽啰,也没打算放过这个洛杭之。

三下五除二的挥拳打起那个洛家二少爷。

“你……竟敢打我?”洛杭之受了一拳后大吼……没吼完,夜九又是一拳。

“好事成双,你这熊猫眼,我奉你一双。”夜九淡淡道,脸上仍是不温不火的神情,却能让观者背部一阵发麻。

“……”洛杭之倒地,鼻孔流着血,“你他娘的知不知道我是谁!老子是沨季他小舅子!知府夫人是我老姐!”

夜九神情淡淡,语气也是淡淡,“挺长的,记不住。”

她说完,转身离去。

襄城数一数二的小霸王被人当街揍了,这事不胫而走。

洛杭之觉得丢了颜面,咽不下这口气,在他姐那里哀嚎了一顿后,带着人来抓夜九了。

这前前后后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就把城南佛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去,把那个长得最美,最凶的小狼狗给本公子抓过来。”

洛杭之指使着他姐夫手下最厉害的一把手。

此人是个武修,二十一二的样子,人称百步飞镰梅三郎。

这人一进佛寺,很快就注意到夜九,毕竟夜九的头发极长……

他站在夜九面前,夜九最先注意到他手中的“梅花镰”。

这人二话不说便朝她动手。

相过百来招,梅三郎便知打不过夜九。

梅家名列华胥正统武宗前十,不说少有人是梅三郎的对手,但襄城一带,能与他梅三郎过手且毫不吃力的人很少很少……

况且,此人他还打不过……

梅三郎脸色一变,这人来历不明,得抓。

这么一想,梅三郎发动了暗号。

夜九看出来了此人的意图,眉头微拧,先走为妙。

梅三郎又岂会让她逃?

他拖住夜九,等他的主子沨季过来。

又过了二十招,梅三郎已明显下风了,夜九一咬牙,不再和他纠缠打斗,一脚将他踢开。

她腾地而起,身影如一道风——

快得令人惊呼。

然而这时一道绳索却缠绕住她的腰。

“想逃?”

来人声音沉邪,但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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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漓:求订阅求订阅求票票……襄阳城外涨胡尘,矢石丛中未死身。不为主人供粥饷,争知腊八是今辰。——宋,赵万年。

第十章 沨家地牢(四更)

来人正是襄城知府沨季,白帽悦鸟沨晚稻,沨稻的堂弟。

“襄城之地,竟然混进了‘高人’?”沨季将“高人”二字咬得有点重,脸上的笑,三分复杂。

夜漓见夜九被绳索捆住了,正要钻出来,被夜九摁进围巾里了。

夜九不知捆她的绳索是什么东西,但只觉得使不上内修和内力……

“将他带走。”

沨季冷冷地吩咐道。

他们走出佛寺,官兵退去后,佛寺才恢复了宁静。

洛杭之和他的几个兄弟还站在佛寺外头。

等沨季走远了,那几个兄弟才敢上前来问。

“你姐夫怎么来了?”

“你本来只是看中他的样貌,现在却是要要了他的命……”

“哎,其实被打就算了吧,真的不该把事情闹大……”

这几人越说,洛杭之越觉得难受……本来是想玩玩,然后带人来抓那个少年也只是想玩玩,真不知道他姐夫会亲自来啊……

“哎,别傻站着了,快回府找你姐夫说清楚去吧。”有少年提议道。

“我这就回去。”

洛杭之几乎是飞奔着跑回沨府,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真的只是觉得那少年生的好看,想逗弄一下他,真的没想过让他姐夫弄死他啊。

“姐……姐夫……!”一进沨府,洛杭之就大喊起来。

沨府的管家带着人过来,“二少爷,你小声点,不怕大人给你鞭子吗?”

“我,我姐夫呢?”洛杭之抓住管家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现在白天,大人回府干嘛?少爷你莫不是糊涂了?”管家训斥道。

洛杭之一听,又赶紧往知府而去。

“啊,二少爷!你不要轿子吗?”管家问道。

洛杭之折了回来,吼道:“还不赶紧去备马!”

有仆从牵了马来,扶着洛杭之上马。

洛杭之一扬鞭,朝着知州府而去。

*

这头,沨季抓了夜九之后,又岂会直接带到知州府去?

沨季在襄城城关外设有地牢,就在清安诗堂后山。

沨季直接绕了一圈将夜九带到了清安诗堂后山。

“主子,要怎么处置?”梅三郎低声问道。

“先带到地牢,我一会儿就过去。”沨季淡声道。

沨季换了一身衣裳后去了地牢。

*

夜九被那不知名的绳索束缚着,她抱着夜漓,梅三郎推了她一下,示意她进地牢。

沨家的地牢阴暗,燃了篝火才看到这牢中各种刑罚工具。

见之,夜九眉头微皱。

没过多时,沨稻就换了一身常服过来,他一入地牢内,周遭气氛都凝固了。

夜九神情浅淡地望着沨季,而沨季却是警惕地望着夜九和夜九怀中的猫。

沨季坐到离夜九不远的木椅上,梅三郎奉上茶盏,他接过放到一边。

他望向夜九,问道:“何故伤梅三郎?”

“是他要抓我在先。”夜九淡道。

沨季点点头,淡笑:“那也是因你来历不明,内力高强在先。”

夜九皱了下眉头。

“抱歉,为了襄城安危,必须抓你,否则出了什么事是我的失职。”沨季幽暗的眸沉了沉,说道。

沨季再度注意到夜九怀中的夜漓,他凝眉看了数眼,又望向夜九,“整个襄城能在梅三手下过五十来招的不过十人。”

被夜九塞在围巾里的夜漓快要受不了这人了,自己手下学艺不精,还不允许别人教训他的手下了?

沨季突然感受到夜九怀中,那围巾包裹着的胖猫的鄙视,好像是对他翻了一下白眼?

他唇角抖了抖,望向夜九冷声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来我襄城?”

夜九淡淡一笑,望向沨季,“并不是什么高人,只因你属下要抓我,我不过还手,我也不会危害到这一城百姓。”

这时候梅三郎上前来,在沨季耳边耳语道:“主子,刚刚问了,确实是二少爷的人动手在先……”

沨季眉头一拧,洛杭之的事情姑且不说,只是这人来历诡异,又身怀绝世内修,他还真不敢轻易放了他?

但沨季念了一个诀,收回锁灵绳,这时夜九没了束缚。

“你且别动,我能放了你,亦然能再锁你一次。”沨季扬了扬手中的锁灵绳,他眯眼,“这是锁灵绳,任你内修几何,只要你被锁住,便能受我之束缚。”

夜九眯眸,淡道,“如此逆天之物,不知你是怎么得的?”

夜九说话直接,这锁灵绳确实逆天,她是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家父所授,乃传承之物。”沨季笑道。

连梅三郎都有些诧异,他家主子竟然回答了这个无礼的问题。

夜九眯起凤眸,愕然想到,锁灵绳……沨家。

“襄城知府?”夜九挑眉问道。

沨季一勾唇,“正是鄙人。”

夜九心中一叹,果然诸事不宜、余事勿取,原来是在提醒她不是在提醒这怀中胖猫……

竟然直接被这沨大人给抓了。

夜九微垂首,汗颜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大人有大量,饶了在下这回吧。”

“……”在场的人俱是无语,这小子转变也太快了吧?

前一刻还硬气的如茅坑里的石头,这一刻就低头了……

“三郎,送他回城。”沨季淡道。

梅三郎都愣了一会儿,踌躇了一下。

“没听见吗?”

梅三郎地处下头,走至夜九面前,道:“跟我来。”

梅三郎送夜九回城,自然是将夜九送到了客栈。

夜九心里明白若是不让他们知道住处,也定然不会放了她。

不过是从关押变成了监视。

夜九抱着夜漓进客栈,上二楼,进房掩上门,她将窗户拉开,瞧见客栈楼下,街道对面梅三郎对同车而来的一个大个子吩咐了几句。

梅三郎离开了,留了那个大个子。

大个子进了对面的茶楼,不一会儿,夜九就看到那大个子进了对面茶楼的二楼,正对着夜九窗户的那个房间。

夜九关上窗户。

这时,夜漓问道:“那个知府什么意思啊?竟然派人监视你,还有你竟然带他们来客栈,当时在路上怎么不跑啊?”

夜九无语,伸手揉了揉夜漓的胖脸,“单纯且一根筋的漓漓哦。”

夜漓炸毛:“老子怎么单纯了?老子可是活了一千年的‘小机灵’!”

夜九宠溺一笑,继续揉它的胖脸,“你想,他肯放了我,就一定要知道我在襄城何处落脚,如果这点都不让他知道,他如何肯放了我?”

“还有……”夜九继续揉它的脸,“若是我们跑了,此刻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到处找店家,东奔西顾的,躲躲藏藏,而且江河冰封,你总不能指望我能带你飞过江河吧……我若是能飞过那天堑,那也不叫天堑了。”

“……”夜漓无语地自己揉了揉自己的打脸盘子,倒是它考虑不周了。

“我饿了。”夜漓喵呜一声。

听它这么一说,夜九也饿了。

“我下楼端包子。”

“不,要吃面。”夜漓说道。

“好好好,反正有银子,随你吃什么。”夜九宠溺道。

“真的?”夜漓一喜,“那羊肉面再加个鸡蛋吧。”

“……”

夜九肉疼了一下。

客栈的小二都觉得奇怪,这人天天菜包肉包的换着吃,突然点了两碗羊肉面,连店小二都觉得奇怪呢……

“有一碗家个鸡蛋。”

小二一奇,吃两碗?

夜九一眯眸,补充了一句,“一碗我怕吃不饱。”

“那您等一下,我去叫厨子做。”小二笑道。

等了一刻钟,两碗面做好了,夜九端着上楼。

还没进屋,夜漓就闻到了香味。

夜漓自觉开门,迎着夜九进来。

夜九将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往桌上一放,夜漓直接跳上桌。

“哇哇哇,好香好香……”夜漓激动地搓手。

夜九笑道:“慢点,你小心烫。”

去包袱里取了筷子递给它。

客栈的筷子对夜漓来说太粗了,它抓不住,于是夜九就做了一双细的。

夜漓大口大口的吃面,“哈……有点辣。”

“不过很爽!”夜漓灌了一口热汤。

“羊肉也给得很多。”夜漓边吃边评价,“这个鸡蛋也很好吃,竟然是糖心鸡蛋……”

夜九觉得,夜漓有做品食大家的天赋。

她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愿望,那就是有足够用的钱,带夜漓……走遍山川走遍小镇与荒野,去吃各式各样的民间小吃。

她不再嫌夜漓胖墩墩的,倒是希望它能一直这么胖下去。

多好的想法啊。

希望经年之后,岁月流长,它能一直这么开心,为吃到一碗面而开心。

“主人,这个羊肉面太好吃了……”吃了大半碗,夜漓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

它躺在桌子上歇了一会儿,须臾,又接着吃。

夜九也好久没吃到这般美味的面了……

她吃完,连汤都不剩的喝掉。

这顿饭,主仆二人吃得很是满意。

“我去把碗还了,打热水来,天色也晚了,可以歇息了。”夜九收拾了碗筷,笑道。

夜漓已饱到不想动了,躺在桌上“嗯”了一声。

夜九提了两桶热水来,去竹木屏风后洗澡。

夜漓歇了一会儿,开始做今天的账。

“漓漓。”正在泡热水澡的夜九唤了它一声。

“嗯?”某胖猫似有若无的哼了一声。

“你知道八大家吗?”

“唐宋八大家?”

夜九唇角一抖,扶额道:“四方天之八大家。”

夜漓耳朵一竖,“有点耳熟。”

夜九淡道:“我在祗旖的密阁里看到的记载……这八大家分为:旭、秦、沨……”

第十一章 忆四方天见傀儡(一)

夜漓一听,抱着胸道:“如此看来这四方天之八大家很有可能就是华胥之地,有名的世家……按照你说的,这八大家,已经有两家……活跃在华胥了。”

“旭家就是当今皇族,那秦家应该就是前朝皇帝。”夜漓一皱眉。

“是。”夜九淡道,她已换好干净的衣袍走出来,在火炉里添了一把火,她再道:“今天遇到的锁灵绳的主人,可能就是四方天原八大家之一的沨家后人。”

沉默了一会,夜漓突然问道:“主人为何突然提到八大家?”

夜九坐下,“因为……觉得熟悉。”

“……”

夜漓无话可说,再望向夜九,只见她眸色幽深,神情复杂。

这神情合该不是熟悉……这么简单吧?

“那沨家……你认识吗?”夜漓问道。

夜九手指抵着唇,摇摇头,如果在华胥活动的几个世家,皆是八大家的人……

那是什么原因,让四方天之八大家势力分崩离析,从而入华胥?

又是什么原因,让八大家势力开始了互相残杀?

书中记载,这八家不是最为齐心的吗?

对待四方天大乱,都是需要八大家首肯,各种大事也需要得到八大家的认可,在四方天如此有威望的家族,为何入华胥之后,开始自相残杀?

这其中缘由,实在让人唏嘘。

“沨家……”夜九眯眸,“如果说当年秦公建立东秦有苏家的帮忙,这沨家事实上也算是佐臣之一,而今他又倒向了旭家……”

“既然是八大家之一,沨家又何故入华胥甘愿做佐臣?”夜漓说道。

夜九淡淡一笑,夜漓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盛京苏门是秦家的佐臣,尚且还说得过去。”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四方天残卷》上记载,苏氏一族原是狐狩西府的奴。”

夜漓恍然大悟,“而沨家就不一样了,沨家是八大家之一是四方天的世家,那他甘愿为佐臣,岂不是自降身价。”

“这正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夜九点头道。

此时,窗外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夜九索性再在炉子里添了点黑炭后上榻。

夜九钻进被窝,夜漓爬到被子上。

可见夜漓是还想和夜九谈天。

夜九进被窝暖了一会儿手脚后,方说道:“我猜想,此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八大家离心。而且四方天内,除去八大家外,还有真正的主宰,那就是四方天各地的家主、帝君……”

夜漓对四方天之事懵懵懂懂,听过,但不了解。

这时,折扇上的美人儿,悠悠转转地醒来。

颜如墨揉了揉眼,“听到你们在说四方天我就醒来了。”

夜漓亮点蛾眉一皱,突然道:“颜如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颜如墨对着窗子吞了一口月辉,“可算是出月亮了,今日是不是没有下雪?”

“老子问你话呢?”夜漓咆哮道。

颜如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道:“知道了,胖猫。”

颜如墨换了个半躺着的姿势接着道:“我也是想了好长时间,前几个月灵力虚弱,任凭你怎么问我,我也想不起来啊,这些日子跟着夜掌柜,她的灵力与日俱增,也让我沾了沾光,这不,现在觉得脑子清醒多了。”

“你觉得清醒了就直接说!”夜漓忍不住低吼道。

夜九也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颜如墨。

“四方天在六十几年前,发生过一场大战。”颜如墨说着,神色顿改,现今回忆起那场大战,她尤有些瑟缩。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夜漓低吼,甚至挠挠头。

“因为那是四方天的事,你当时在华胥吧?”颜如墨白了夜漓一眼,蠢猫。

颜如墨接着道:“我当时被困在一个地方,半睡半醒,但是我的灵识也仍感受到了那一场大战,天地崩坼,血流成河……”

“是谁发动的战争?你记得吗?”夜漓撑着胖脸问道。

颜如墨似乎是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甚至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战争是一个女人发动的……”颜如墨也撑起了下巴,“不对,我记得战事应该是因一个女人而起的啊,怎么又是一个女人发动的战争呢?”

“……”夜漓正想吼颜如墨,只听夜九淡笑道,“你赶你记得的说……”

颜如墨想了一会儿,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是狐狩西府的二小姐,好像叫什么摇光的……那个女人,当初四方天无数的男人都喜欢的四方天第一美人啊,红颜祸水,真的是红颜祸水啊,四方天四地,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搅了个天翻地覆!北边的姬家,东边的沈家……那真的是,为那个摇光,打得不可开交!”

颜如墨说得激动了,喘了一口气后再道:“这是我被桃花阵困住之前四方天内人人都知晓的八卦,但是四方天大战将要爆发之时,我因为贪玩误入了桃花谷,被桃花阵困住了……那个时候就浑浑噩噩的,但灵识好像感受到四方天大战,而且发动大战的应该是个女人……以往还没怎么听过名号的女人,好像是一日成名四方天,总归绝对是个人物。”

夜漓最恨讲故事讲一半的人,它嘀咕了一声,“和九台山的老和尚一个德行,故事说一半,我诅咒你大姨妈来一年。”

“……”颜如墨脸一青。

接着夜九只听到耳边女人的阵阵咆哮:“蠢猫,肥猪,笨蛋%@……”

在吵闹声中,夜九竟然睡着了。

两人正想继续斗嘴,夜漓突然一爪子摁住颜如墨。

“唔唔唔……”

“闭嘴。”夜漓低吼一声。

颜如墨顺着夜漓的目光望去,看向夜九。

睡梦中的夜九,皱着眉。

这么快入睡,这么快进入梦境?

“遭了。”颜如墨陡然想起夜九对她说过的,梦中遇上傀儡的事。

“怎么回事?”夜漓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颜如墨将傀儡的事说给夜漓听。

“这可难办了……”夜漓皱眉道,“我们若叫醒她也不是,她若被困于梦境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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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让为师吃了你(二)

此刻若是冒然叫醒夜九,等于是在要夜九的命。

但是若夜九困在梦境里,那也是要命……

颜如墨见夜漓神色凝重,突然安慰道:“蠢猫,夜掌柜前一夜不是出来了吗?而且夜掌柜那么强!”

夜漓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夜九的能力了。

梦之为梦。

夫奇异之梦,多有收而少无为者矣。

是故,梦,皆有因可寻。

夜九刚入睡,即刻进入梦境。

又是昙花……

一朵一朵,大片大片的昙花林……

洁白如雪,温柔绵软。

这样的场景有几分熟悉。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昙花花圃里延伸出一条路,那路直通一个亭。

亭中。

那亭中幽暗的光影里印出一个伟岸的身影来。

见到那个身影,夜九浑身猛地一阵。

终于,她忍不住,向那个亭子奔跑而去。

“师尊!”

她惊呼道,一直跑,直到眼泪喷涌而出。

她站在亭外。

亭中,那个抚琴的人,是二十三岁时的苏淯。

沉郁、内敛、清贵,那绝美眉目中,饱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

他拥有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的绝美容颜,伟岸颀长清瘦的身躯……

她驻足亭外,却不敢再靠近亭阶一步。

这是苏淯,二十三岁时的苏淯。

连衣裳都不曾换过,这袭玄黑的大氅,是她特地找司衣坊制衣的嬷嬷做的,上面的绣文还是她亲手画的。

然而她却不敢上前。

她就想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在岁月沉寂里,在日月星辉的斑驳光影里。

若是梦,就让她停留在梦中,别去破坏此刻的美好吧……

琴声戛然而止,亭中人望向她。

她愣了一会儿,抬起头,直视他,眼眶微红。

“夜九。”那清华绝美的男子轻轻唤她,声音还如还在盛京时一般。

他从未叫她“小九”、“阿夜”之类,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可是她听着,却觉得亲切又柔软。

她正要上前一步,一只脚已然踏在石阶上,却又收回来。

她的凤目清澈无比,神情淡然的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傀儡,何故扮作我师尊?”

天地间,只听这女子淡声问道。声色清冷,浅淡,不带一丝情绪,无喜,也无悲痛。

被夜九唤作傀儡的人,在惊奇间深皱了一下眉。

“孽徒。”

亭中人一声低咒。

“半年不到,连为师也不认得了?”男子负手而立,绝美的脸上,神情冷傲。

夜九一脸茫然地望着突然站起来,走向她的男子。

为什么傀儡扮起她是师尊,还挺像的?

头一次见傀儡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啊?

怎么今日再见……

越看越像师尊。

若不是她心思保持着清明,还真要被他诓骗过去了。

“傻徒儿,莫不是被为师吓傻了?”那傀儡缓步上前,在离夜九两步的位置停下。

夜九怔愣地看着他的脸,嗯,还真是像呢,找不出一点破绽。

这绝美的脸,就是师尊本人来认,也找不出破绽吧?

夜九缓缓地伸出手,甚至勾唇问道:“你这人皮面具,做的花了多少银子啊?”

“……”傀儡抖了抖唇角。

老子不是做的,老子一醒来就长这样了。

而且所有记忆都显示,老子是你的师尊。

“傻徒儿。”男子低声笑。

还伸出一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夜九的发……

这个动作……?

夜九简直被雷劈了一般震在当场。

“师尊?”她此刻竟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唤一声。

“嗯。”

男子淡淡的笑,清贵而沉敛。

“你真的是我的师尊?”

“……”

夜九挑眉,天真无邪地歪着头说道,“你若是我师尊,就先带我出这梦境。”

“……”傀儡恨不得扶额,这小子,他妈的真精。

这样都骗不到这小子就算了,还反过来算计起他来了。

这就奇了怪了,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分清梦境与现实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分得清梦境与现实的人!

“嗯?师尊?”她淡道,“梦境不好玩,而且危险,我们出去吧。”

傀儡简直无话可说,出去就出去。

“嗖”的一声——

他们出现在襄城外的荒野里。

夜九还是一身睡前穿的中衣中裤,往这荒野中一站,冷得直打颤。

与此同时。

客栈里,夜九突然消失在榻上,夜漓和颜如墨险些惊呼出声。

后来夜漓一想,“不不不,主人也许是走出梦境了,先别慌。”

颜如墨点点头。

*

荒郊野外,千里冰封。

夜九连打了两个喷嚏。

“假师尊,先打个商量,你能不能把你的大氅借我穿一下。”夜九一脸冷凌,神情淡淡。

傀儡愣了一下,脱下他的大氅。

连傀儡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这小子一喊他,他就得照着做。意识像是被支配了一般……

夜九当然注意到这一点了,她接过外套披在身上。

这人分明就是之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的傀儡。

短短几日,转变也太大了点吧……

前一日还想吞了她。

现在,竟然老实的任凭她驱使了。

傀儡身上有秘密。

疑点实在太多了。

主要的一点即是,傀儡突然变得像师尊的翻版了。

“假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见面的,你还记得吗?”夜九眯眼望向傀儡。是试探,也是在确定什么。

“鸿嘉六年五月初五。”

男子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的回答出来。

夜九步下一止,猛地望向他。

傀儡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与其说他在背答案,倒不如说是确实知道答案,却也不拿这答案当回事的那种。

夜九突然抓住男子的手臂。

“你干什么?”男子回头。

夜九将他的袖子刷起来——

果然看到一节一节粗壮的木头,除了这张脸,还有露在外面的手是人样以外,其他的都是木头!

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失望。

总之,夜九很难受。

平白无故出现一个假师尊,这是来要她命的吗?!

难受。

夜九突然快步离去。

傀儡一惊,追了上去:“夜九!”

夜九疑惑,“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以为老子想跟着你啊,我身体我控制不了!”傀儡终于说出了实情。

“我倒是想杀了你,吞了你,煮了你,我他娘的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可他娘的身体不受控制啊!”傀儡的嘴巴被夜九一捂。

“你干什么?”傀儡低吼。

夜九无语,脸色阴沉至极,她咬牙道:“麻烦你别用我师尊这张脸说脏话,我很受不了……”

“……”傀儡更无语,“你以为我想啊!我才冤呢!一醒来就突然有了一张脸,以前的木头样子多好看啊!”

“……你的审美可能有点问题。”夜九无力再说他什么了。

“喂。”傀儡喊住她。

“嗯?”夜九抬头望向他。

“好徒儿,你让为师吃了你吧!啊……你干什么?”

夜九闭眼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并且默念,师尊,对不起你的脸。

傀儡咆哮:“不让我吃,那你和我双修,分我点灵力也行啊!”

“……”夜九表示,若不是这张脸,她真想一把火把他烧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夜九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傀儡回答到:“我是在梦里食人梦魇获取灵力的半妖,本来是想搜寻猎物,哪知搜寻到了你,你梦里有一个人,我想去看,结果次日一觉醒来,我的脸……竟然变成了你梦里的人,天啊,虽然我想做人,但是没想过丢掉我的木头脸啊,太可怕了!于是我想去找你报仇,就进入了你的梦里,结果,差点被你弄死,好吧,再过了几天,我发现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了,娘的,追根溯源,都是被你害的!”

夜九很认真的听完,“这么说加今天这次,实际上,你进我梦里三次。”

傀儡点点头。

夜九一眯眼,伸手抓住傀儡的手。

“你干什么?!”傀儡一吓。

“你不是喜欢你的木头脸吗?”

“是又怎样?……”傀儡支支吾吾地说道。

夜九沉声道:“我帮你找回你的木头脸,但从现在起,你必须跟着我。”

因为,她怀疑。

怀疑傀儡体内,有她师尊的……

如果是……

如果是这样。

她不能放任傀儡逍遥快活了。

“我凭什么要跟着你。”傀儡问道,绝美的脸上,那好看的眉毛挑起。

“凭你现在顶着我师尊的脸,拥有我师尊的记忆。”夜九不疾不徐地说道,走在傀儡前面,她也不敢再看傀儡的脸,一看就会心痛啊……

“跟着我。”夜九低声道。

傀儡跟上去,疑惑的问道:“去哪?”

“先进城。”夜九漠然淡道。

凌晨时分,二人进城,夜九带傀儡去了家杂货铺,挑选了一块昆仑奴面具。

夜九缓缓伸手找傀儡要银子,手一伸出来就愣了一下,陡然想起在盛京时师尊带她逛书阁,买笔墨纸砚时也是这般……

傀儡皱了皱眉,抬起手捏了个诀,立刻变出一锭金子。

夜九接过来,正要递给老板,垂眸一看,皱眉道:“这个太大了,铜钱就好。”

傀儡再捏了个诀,变出一锭银子。

“我这诀再怎么捏,也只能捏出你那什么师尊的意识里的……变出来什么,或者变不出来什么,你也不能怪我……”傀儡撇嘴,蚊蝇一样的声音说道。

第十三章 苏淯姬玄冥(三)

夜九无可奈何,指了指老板手边盒子里的铜钱,叫他照着那模样变。

傀儡冥想了一下,变了半天才变出铜钱来。

夜九汗颜,她师尊以往,估摸着是没怎么用过铜钱吧,是故傀儡变不出来。

给傀儡遮住了脸,夜九方带着傀儡回客栈。

客栈小二起得早,见夜九从外头回来,惊呼道:“夜公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二那么早起来,也没见到有人出去啊。

“咳咳……我昨夜就出去了。”夜九回答道。

小二注意到夜九身后的大高个儿,问道:“这位是?”

“这是愚兄。”夜九说道。

“……”傀儡无语,跟在夜九身后。

夜九想起夜漓一定醒了,忙跟小二说,“来两碗羊肉面,一笼小笼包,送到房里。”

“好嘞。”小二得了吩咐,朝后厨走去。

夜九一推开门,夜漓就飞身扑向她。

“主人,你没事吧!”

“没事。”夜九笑了笑,揉揉它的大脸盘子。

夜漓蹭了蹭它的手,这才注意到夜九身后跟着一个人。

“他是谁?”夜漓警惕地说道。

夜九一手抱着夜漓,一手拉着傀儡进来,“先进来再说。”

傀儡进屋坐下,夜漓爬上桌子。

夜九将火炉点燃,燃了炉火之后方觉得热乎了。

她将大氅还给傀儡,这时听到敲门声,是客栈小二送早膳来了。

夜九接过早膳,端进来。

见到又是麻辣羊肉面,夜漓高兴地跳起来。

“吃吧。”夜九淡笑,将一大碗面递给夜漓。

夜漓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傀儡见夜漓吃得欢腾,咽了一口唾沫星子,他以往是不吃东西的,只需要食人梦魇就够了,可今日见到一只胖猫吃面,突然觉得那面一定很好吃……好想吃。

夜九受不了这傀儡顶着她师尊的脸,眼馋夜漓吃东西……

她将她的那碗面往前一推,淡道,“吃吧。”

傀儡怔愣一瞬,还抬起头似乎是用眼神确认了一下,见夜九是真的给他吃,才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夜漓吃一会儿喘一会儿,“好辣,好好吃,喵呜。”

它这一吃几乎就忘了问夜九昨夜的事,前一刻还在担心主人,后一刻却被一碗面迷昏了神智。

夜九一本正经地吃着小笼包,目光一直落在傀儡身上。

傀儡大口吃面,似乎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不光是傀儡,夜九的师尊苏淯……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夜九虽然觉得傀儡顶着师尊的脸,有点损师尊形象……但转念又想,锦衣玉食的师尊,这么吃面的时候,还真的相当可爱……嗯,可爱。

夜漓刚一抬起站满面汤的脸,就看到夜九对着傀儡笑。

“?!?”夜漓像受到惊吓一般。

它主人对着一个陌生男人笑?

夜漓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来路不明,他谁啊他?!

都怪它被一碗面迷晕了头,忘记了正事!

“他谁啊!”夜漓炸毛一吼,打断了夜九。

就夜九这么看着任何人,都能把夜漓气炸毛,前有小奶狗争宠,后有大尾巴狼求爱,真都当它是病猫了?

“啪嗒”一声,夜漓将筷子放在桌上,气死它了,一晚上不见主人,竟然给它未来男主人带了个“奸夫”回来。

这小子千万别和它争宠,否则,它咬不死他!

“主人,是你解释一下,还是让这货解释?!”夜漓指着傀儡道。

原本是想让它先安心吃完了,再说给它听的,哪知胖家伙自己反应过来了。

夜九坐正了些儿,将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夜漓一听,恶狠狠地望着傀儡,“这么说你小子原打算吃了我的主人?没吃就算了,反而还变成了我师尊的模样?”

傀儡想了一下,点点头,这胖猫说的也没错。

“你小子真不是瞎编的?”夜漓踹了他一脚。

“我瞎编什么,我前后三次进入夜九的梦境,没吃她就算了,还得不偿失变成了这般模样,我不冤枉吗?”傀儡是个急性子,夜漓一点火,他也能立马炸毛。

“哟哟哟,这两人一斗嘴,我感觉这房顶都要倒了。”刚醒来的颜如墨大笑道,她揉了揉眼睛望向傀儡,“我天,你,你,你不是?呃,不对啊……”

颜如墨一溜烟的飞到傀儡面前细看了下,又飞回扇子上,“你比曾经的四方天第一美男子要成熟些个,倒是像他长大后的模样,不过真的太像了……”

“像谁?”夜漓皱起蛾眉问道,真的是十分讨厌这女人卖关子的样子,说话总喜欢说一半。

“溯方帝君的庶出子,姬玄冥。”颜如墨转眼望向夜漓,“你即便没去过四方天,但也应该听说过四方天数一数二的绝色男子吧,与他齐名的是他的表姐,狐狩君的姐姐苻摇光,那是四方天第一美人。”

“姬玄冥?姬玄冥……”夜漓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是挺熟悉的。

“哦,我想起来了,他还有一个名字,狐狩西府的人都唤他‘苏淯’……好像是随母姓。”

颜如墨的话音未落,夜九已站起身来。

颜如墨疑惑地望向夜九,“……?”

只听傀儡道:“我不就是叫苏?不!是你师尊不是就叫苏淯吗?”

夜九不知那姬玄冥的乳名为何和师尊重名,但她听到姬玄冥这三字,也带着刻骨的熟悉。

“世间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这没什么吧。”颜如墨懒洋洋地说道。

“颜如墨。”

陡然听到夜九连名带姓的叫她,颜如墨都吓了一大跳,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夜掌柜这么深沉的唤她的名字。

她知道夜九一直是一个清淡至极的人。

“夜掌柜想问什么?”见夜九如此一本正经的,颜如墨都不好意思不正经了。

夜九清冷的凤目凝着颜如墨,那么幽深,那么刻骨。

“颜如墨,整个华胥能在我一点都不知情中,取我心脏的,有几人?”

她问道。

颜如墨仔细的想了想,她了解的,即便是华胥内修修到了两百年的修者,虽然可能对夜九造成很大的威胁,但也不可能在夜九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取走夜九的心脏吧?

颜如墨摇摇头。

须臾,颜如墨惊叫道:“夜掌柜的意思是,上次那个捏碎你心脏的人……应该是四方天……”

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颜如墨惊讶地捂住嘴巴。

而且照这么看来,还很有可能是四方天非常厉害的人物……

夜九闭目回想了一下,那日——

那只手,一丁点温度也没有。

若不是胸前的伤口显示出那是手的爪痕,几乎就要以为那是别的东西了。

“可能,是一双假手……”她依然闭着眸,“没有温度,我当时还以为是一道冷风穿透胸膛,连痛苦都没来得及感受,便倒在了地上。”

“有假手,且灵力强大的……”颜如墨摇摇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在被困在桃花阵前,所听过的,四方天厉害的人物里,并没有断过手的……也许是后来出现的厉害人物吧。”

无论颜如墨现在给出的答案如何。

夜九已觉得她和四方天有关。

颜如墨似乎是看出了夜九的心思,“夜掌柜想寻四方天,现在可以说很难,因为几十年前四方天大战之后,四方天各部,几乎是封锁了和华胥的联系。”

夜九闻言又问道:“那八大家入华胥,又怎么解释?”

“昨夜我们说过,四方天之战,应该是某种原因,让四家家主与八大家决裂了,或者说是明面上没撕破脸面,但是私底下已经被排斥了,是故八大家部分族人入华胥。”

夜漓听了半天,突然说道:“主人,你说伤你的人是假手?可我看到带走你的人是一个少年啊,不是假手啊……”夜漓停顿了一下,又摇摇头,“也不对,当时太快了,我虽然看到带走你的人是个少年,但没有看清……”只是它的感觉,它觉得那个人不是假手而已。

“那个鱼薇大夫知道答案,但我此前去找她,她已经离开了,是知道我会去找她,有意躲我。”夜九说道。

“但她救了主人,还让主人体内的九阳灵力复苏了。”夜漓撑着下巴道,“那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是救你给你补齐心脏就好了,但她却让你体内的九阳之灵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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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傀儡爬床(四)

同一时刻,离襄城百里远的一处山野府宅里,鱼薇也如此问元狩。

“公子那日补齐夜尊心脏后,缘何要鱼薇再赠药给夜尊?若是夜尊恢复了灵力,那岂不是?”鱼薇到底是觉得当年的四方天大战是沈君夜造成的,是故才觉得元狩不该恢复夜尊体内的灵力。

元狩正在熬药,闻言,握着汤钵的手指一顿。

为什么恢复沈君夜体内潜藏的灵力?

元狩抬起头望了眼窗外的飞雪……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找到苏淯,那就是沈君夜,也只能是沈君夜。

将那些憎与爱深埋心底。

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与苏淯的重逢。

人之一生,一切的算计与布局,不过是为了那一份可望不可即的渴望。

他心中清楚,只有给了沈君夜足够的能力,才能让她帮他找到苏淯。

*

这头。

夜九正说到鱼薇这里,颜如玉也说起,四方天有名的神医很多,几乎四方天各部都有各自的神医,若是想从这点入手,不太好查。

夜漓也烦闷起来,撑起下巴,“反正现在什么事都诡异得狠,这个平白无故得了你师尊模样的傻大个儿也是……”

他们三顿时齐刷刷地望向那“傻大个儿”,只见那“傻大个儿”早已在众人争议间打起盹来。

夜漓无语地龇牙“……”

颜如墨捂着嘴笑,“这么绝美的男子打起盹来,真是无力招架啊,奴家骨头都酥……”

一个“酥”字还没说完,夜九已将折扇阖上了。

平日里任颜如墨怎么开玩笑就算了,主要是这傀儡还顶着她师尊的脸。

夜漓玩着傀儡的头发,“想不到你师尊是个草包……”

“啪”的一声夜漓被夜九扔上了床榻。

夜漓与被子亲密接触后,还在被窝上弹了弹……

等到晕乎乎地反应过来后,方吼道:“主人,你认真的?!”

夜九将客栈房里的矮榻整理出来,找客栈小二加了点钱,要了两床多余的被子。

小二送了被子来,“就剩下这两床了,将就着用吧。”

主要是因为大雪滞留在襄城的人太多了。

更没有空房让傀儡住。

“主人为什么要留下他?”夜漓一说,立马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这傀儡顶着主人师尊的脸,怎么样也和主人那师尊的事有关啊。

夜九留傀儡肯定是因为这个了。

傀儡打了一会儿盹儿醒来后,这时窗外又飘起了雪,夜九正在桌前抄写佛经。

她一直有记住祗旖的话,佛修重在积累。

而无聊至极的夜漓和颜如墨则开始缠起傀儡讲故事。

傀儡想了想,“我只知道那些香艳的故事,你若是让我给你们讲讲那些闺房姿……势,我倒是知道不少。”

“好啊好啊。”若是闺中趣闻这方面的故事,颜如墨当然喜欢。

夜漓一爪子扒拉过去,“闭嘴。”

它抱着胸道:“你讲讲你记得的师尊和夜九的故事。”

傀儡想了想,一转眼,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突然端坐,变得正经无比。

夜漓揉了揉眼睛:“是师尊附体了吗?”

只听傀儡开始讲:“鸿嘉六年,五月初五,那日大雨,我,不,是夜九的师尊与夜九相遇于江左……”

这一日过得很快,很快便入夜了。

吃过晚饭,便是洗洗睡了。

夜九躺在床榻上,突然想起傀儡白日里对夜漓讲得,师尊和她相遇的往事。

江左的烟雨,是刻在她心头的朱砂痣。

“苏淯……”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深夜的时候,夜九突然觉得脸颊边很痒。

一睁开眼,忽地看到那张绝美的脸。

若不是知道这人是傀儡。

她险些就要沉沦进去。

“你干什么?”夜九皱眉问道。

“我……我……忍不住。”

“?”

“想睡……你……”傀儡的话还没说完。

夜九抬起一脚将他踹飞。

“你的床。”傀儡痛得倒在地上抽吸。

这时夜漓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再加上现在看到的它确定了:“好你个大尾巴狼!竟然爬起床来了!”

夜漓飞过去,肥硕的身体重重地压在傀儡身上,二话不说对傀儡一阵拳打脚踢。

“我只是冷啊,好冷……我想上夜九的床上暖暖都不行吗?”傀儡哭啸道。

“哈哈哈。”醒来的颜如墨听到后,大笑起来。

夜九无语的唇角抽了抽。

夜漓更是无语至极。

*

相处了几日,夜九、夜漓还有颜如墨都知道了,这傀儡其实是个头脑很简单的半妖。

有点初入人世的稚嫩感觉,分不清美丑好坏,一味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但傀儡其实是个色鬼,知道的男女之事,比那些chun gong tu册上的都要多。

事实上,这与傀儡入人梦境有关,而且这傀儡多半是夜里行动,应该是见多了闺房之事。

傀儡来了之后,夜九倒是发现夜漓和颜如墨变得“齐心”了。

因为他们会异口同声地骂傀儡:“蠢猪。”

“笨蛋。”

“傻大个。”

正在吃饭的夜九抬起头望向他们俩,“你们什么时候这么齐心了?”

颜如墨:“他连米饭都没吃过不是笨蛋?”

夜漓:“吃了几个鸡蛋都不记得了不是傻大个?”

“……”

傀儡一脸懵懂的看了眼他们,然后继续吃饭。

“对了。”夜漓放下筷子,望向傀儡,“你夜里再出去就不要回来了!而且你每次出去了还不知道关门!”

这时夜九也抬起头来望向傀儡,“为什么要在夜里出去?”

傀儡支吾道:“我是食梦的傀儡,我不出去怎么增进灵力。”

“那你昨夜去了哪里?”夜漓问道。

“去了青……”说着,傀儡脸上一红。

傀儡这一脸红,夜九心颤了一下,险些牵扯到了心脏的疼痛……她放下碗筷,额头上已流下冷汗。

她的师尊苏淯,无论是十九岁的苏淯,还是二十三岁时的苏淯,都喜欢脸红。

这傀儡红脸时的样子,让此刻的她无比思念起她的师尊。

苏淯是个内敛的人,那时当她说到什么不正经的话的时候,苏淯也会一本正经地脸红。

夜漓的猫爪子在夜九面前挥舞。

挥舞了好几下夜九都没有回过神来。

它烦躁至极,两爪子重重的敲在桌子上。

这声音倒是让夜九回过神来。

夜漓烦躁的恨不得把这破木头给一把火点了。

“你还没说你昨晚去了哪呢?!”夜漓踹了破木头一脚。

第十五章 沨季灌酒(一)

“去……去了青楼。”傀儡红着脸回答道,望向夜九夜漓。

夜漓一抖眉:“什么?”

夜九放下手中的筷子,“嗯?”她九凤目一眯,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幽寒,敢顶着她师尊的脸逛青楼?

“我就过去吃了几口那些女子们的梦魇,也没有伤人害命,你们要不要这样盯着我看?”傀儡低吼道。

“呼……”夜漓长吁一口气,“老子还以为你小子去青楼狎妓去了。”

“夜九不是说了,不要用她师尊的脸顶风作案吗?”傀儡反驳道。

夜漓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这傻大个儿长记性!”

“哪个青楼,有这么多梦魇要吃?”夜九吃晚饭,擦拭着手指,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

傀儡摇摇头,他只知道是青楼,哪里有注意是哪家青楼。

见他答不出来,夜九也不强问了,只是嘱咐道:“你且记得出门戴上那个昆仑奴面。”

傀儡点点头。

正这时,芳华跟下当值的兰哥儿来找夜九了。

“楼里来了位贵客,我家公子叫您过去一趟呢?”兰哥儿说道,原本硬气的小脸上,此刻带了一丝笑意。

夜九看了眼窗外。

兰哥儿说道:“您放心,雪已经停了好一会儿。”

兰哥儿说了一会儿才发现夜九房里有其他人。

夜九取过围巾围上,“那是愚兄,走吧。”

夜九跟着兰哥儿出门了,这时傀儡方问夜漓:“夜九一直说愚兄,‘愚兄’是什么意思?”

夜漓一挑眉:“你说你,继承了那个景王的部分记忆,怎么没继承他半分智慧?”

“愚兄就是愚笨的兄弟!”夜漓鼓着脸说道。

“……”

外头雪停了,但依旧很冷。

兰哥儿所说来的那位贵客,正是那沨季。

夜九一进阁里,就觉得不对劲,芳华的房门外还站着两个守卫,那两个守卫凝了她一眼才放她进去。

这一进去,她听到屏风后头传来的说话声,就知道里头坐得是谁了……

她一转身都想走了。

却听到芳华在里头唤她,“阿夜来了,快进来吧。”

夜九站了片刻,转身朝屏风后走去。

芳华邀请她坐下,并向她介绍,“这位是襄城知府沨大人。”

夜九作揖一礼,“早就见过了……”

芳华微讶,扶额一笑:“原来都见过了啊,倒是芳华愚昧,自作多情想向沨大人引荐我这位小兄弟。”

芳华邀请夜九坐下,夜九走到芳华身边坐下。

芳华愣了一下,倒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轻笑着跟着坐下。

“不知夜兄弟喜不喜欢饮酒?”沨季漫不经心地问道。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芳华恐夜九心生尴尬。

替夜九说道:“阿夜喜欢听琴,不大喜饮酒。”

沨季可没打算放过夜九,“总归是要喝点的,男人嘛。”

他说着,眯起眼眸随意端起一杯酒递给她。

夜九的确有些烦此人,她接过酒杯灌下肚,不再多言。

“别……”芳华伸手就要去夺夜九的酒杯。

酒水已灌入夜九肚中,芳华也只夺了个空杯。

夜九皱眉望向他,“酒怎么了?”

“哎,那个是该死的龟公放在这里的助兴酒……”芳华红着脸解释道。

“助兴?”显然夜九并不懂是何意。

可也并非完全一张白纸,她垂眸一思量,便也明白了。

也就是青楼里常用的给客人助兴的酒,添加了那种东西,活络人血气,增添什么闺房情趣用的……

“……”夜九通红着脸,她的手已捂上胸口。

她不能情绪过激,这助兴酒怕是能害死她了!

“阿夜?你……你没事吧?”芳华心叫不好,站起身来,也没停多长时间,他对着门口大喊,“兰哥儿去叫张大夫过来!快去!”

沨季眉目沉了沉,沉声道:“看她这样子,怕是一般的大夫不行。”

“……”芳华也没别的办法了,想先让张大夫过来一趟再说。

张大夫来了,沨季进了内室,显然是不想被旁人发现他一襄城知府来此地,恐被人说三道四。

张大夫看了眼夜九这神情,“这是喝了助兴酒了?”

芳华点点头。

张大夫缓缓道:“有些人天生有心疾,不适合饮酒尤其是助兴的酒,这位公子应该就是了。”

他说着从箱子里拿出解助兴酒的药丸,喂给夜九吃下。

这也是夜九深觉奇怪的地方,按理她的身体可能是能解百毒的,但为何偏偏这助兴酒不能解?

夜九一吃完解药,顿时觉得浑身的燥热减轻了不少。燥热减轻,身体停止了激动与兴奋,心脏的疼痛也大体上缓解了。

“阿夜?”芳华寻问道:“没事了吧?好些了吗?”

夜九捂着胸口,淡道:“没事了。”

张大夫见她没事了,“公子既然没事了,我先走了。”张大夫面色如常,话语幽冷,他时常往楼里跑,给这些小倌公子看病,他一面有些嫌恶这些儿公子哥儿,一面又要依靠给这些公子哥儿看病来生活。

张大夫走后,沨季从内室走出来,皱着眉望向夜九,淡声问她,“你心脏受过伤?”

夜九一怔,颔首。

沨季将她面前的酒撤掉,“那你不能饮酒。”

沨季说完又淡笑着望向芳华,“你听芳华弹一曲,吃些小菜即可。”

沨季这般一说芳华已开始弹奏。

沨季将一碟生鱼片放入面前的铁锅上炙烤,烤好后蘸上一点调好的佐料,放到夜九碗里,“你先尝尝这个,这是临江一带才能常吃到的鲈鱼。”

鲈鱼味美,取生肉切片后直接炙烤,既保其肉质之鲜美,又方便,尤其适合夜九这种不愿动手的……

看着沨季做了几次,夜九也学会了。

芳华一曲毕,叫兰哥儿进来,吩咐他再去取了一盆新鲜鲈鱼肉来。

本来一场品琴会友,因为夜九带头狼吞虎咽,看得人食欲大增,连沨季都不计形象,大口的吃起来……

不知怎么,和能吃的人在一起“抢食”就觉得东西特别好吃……

要知道沨季平日里还有轻微的厌食之症,沨府山珍海味因有尽有,他却很少吃得下。

正吃着,外头风雪大起,进来一个守卫。

沨季望了过去,“嗯?”

“刚看见李大少爷路过。”那守卫说道。

“去给迎上来。”沨季吩咐道。

第十六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二)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貂毛裘帽,身穿一件虎毛厚斗篷的世家子从门外进来。

“好你个沨晚稚!”

晚稚是沨季的字。

屏风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找了你半天,原来是背着我下馆子来了!”

夜九闻声望过去,只见一身高八尺,魁梧英勇的男子迎面而来。

来人叫李邦言,平日里襄城一带的公子哥们都戏称他为“李榜眼”。

这人是沨季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与沨季最为熟络。

“哇,好香啊,是鲈鱼。”

沨季笑了笑:“这不一听说你路过,就命人去迎你上来了吗?”

那人爽朗勾唇一笑,也不客套,直接坐下,竟然是挨着夜九的。

这人身材魁梧,这一坐下,就把夜九挤着了,夜九也不恼,往一边挪了挪。

这人夜九看着很亲切,因为他样貌身材还有声音神采,都让她想起她的父亲,对,这个李邦言除了皮肤太黑了,其实神采挺像她爹。

李邦言塞了两口炙烤的鲈鱼片后,方注意到他身旁坐着的夜九。

“哇,这小兄弟,长得可真俊俏。”李邦言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一说话竟要伸出握着筷子的手去挑夜九的下巴,夜九一吓,后退了些儿。

她这一后退,李邦言也反应过来了,红着黝黑的脸哈哈大笑,“小兄弟别介意,我是个粗人,武夫,哈哈哈。”

“来,都吃,这么多鱼呢,这大冬天的,可难为你们找了这么多鱼。”李邦言说着,邀一伙人吃饭。

芳华又唤了兰哥儿进来加菜,兰哥儿要退下的时候,被李邦言唤住了,“去把对面楼的樱吹姑娘请过来唱曲。”

芳华无奈地笑了笑,这李大少爷素来不喜欢他弹琴,说那是催眠之曲,不带劲,李大少爷就喜欢听樱吹姑娘唱曲。

兰哥儿得了令,当即去请对面楼的樱吹姑娘。

这樱吹姑娘说来,也是个人物。

清倌院对面就是襄城很著名的青楼,俗名叫做含香楼。

樱吹不是魁首也不是前三,但樱吹之所以出名全是因为她一介红粉,楼里出来的女人,但能唱那慷慨激昂的战歌,她喜作曲填词,但多唱边关塞北之曲,曾经有人问樱吹,问她是不是从秦北来的,或者故乡在秦北。

樱吹摇头,说她不是秦北人,也不曾去过边塞。

屏风后走进来一个柔若无骨的女人,这女人个头矮小,身高至多到夜九胸前。

女人看着十七八岁上下,骨骼匀称,圆脸显出她并不太大的年纪,肤色是江南水乡特有的白肤。一身粉藕相间的衣裳,更显得她小巧玲珑,温婉无比。

细看之下,女子上过精细的妆,但难掩几分憔悴。似乎是神态不大好,应该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可当这女子一开口,竟让夜九愕然抬起头来。

本以为唱的应该是江南水乡的吴侬娇语,全然没有想到,竟是这般。

“樱吹姑娘,您唱吧。”

李邦言起身给樱吹搬了个凳子,樱吹带来的三女一男开始奏乐。

那樱吹姑娘朝李邦言行了一礼,便开始唱了:“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这一字一句,方一唱出来,夜九也不吃鲈鱼了,抬眼打量起樱吹姑娘。

再听樱吹唱到:“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

诗歌里唱到的又是十五啊……

夜九长眉一拧,凤目一黯。

过往,再度闪过记忆的沟壑。

她从军那年也是十五。

听樱吹再唱:“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还戍边……”

“好!”李邦言听着听着,已开始用筷子敲击桌上的碗和碟。

而夜九已然低垂下眉眼,在座的四人之中,她最年少,而她却是去过戍边,经历过秦北的风,塞北的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

这一唱,她脊梁骨中暗藏的悲凉又被这歌词挑起……

且听那樱吹的声音突然抬高,继而唱到:“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好,好!”其他三人都鼓掌了,唯有夜九一脸肃穆的沉寂。

在此起彼伏的称赞声中,樱吹望向夜九,清眸如水,温婉柔情,“这位小兄弟,是去过边关吗?”

因为常年唱此类歌曲,女子说话时银色带着几分沙哑。

夜九蓦然抬首望向她,笑了笑,礼貌性的低头一礼,并没有回答。

看到锅中炙烤的鲈鱼已烤了很久,快要糊掉了,夜九忙夹到碗里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李邦言大笑:“这小子好不解风情,樱吹姑娘可是难得主动和人说话呢。”

夜九默不作声,只是大口吃鱼肉,就让他们以为,她是个草包吧。

不解风情,这四字似乎很适合她呢。

芳华也忙说道,“鱼肉很多,不吃就浪费了。”

李邦言笑道:“有我在,你还担心浪费啊?”

就在这时,一个伴奏的女子突然晕倒了。

“怎么了?”其他几个伴奏的也停下了,跑过去扶那女子。

芳华毕竟是这间房的主人,他站起来,唤了兰哥儿去叫张大夫,又去检查那女子。

只听夜九清泠的声音传来,“别碰她。”

------题外话------

樱吹唱的是杜甫的《兵车行》

第十七章 师尊残魂(三)

闻言,芳华一震,站到一边。

夜九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敢碰了,都站开来。

只见那女子本来白皙的面部肌肤,以很快的速度变成灰白的青灰色……

夜九又望向樱吹,“樱吹姑娘,最近时常做噩梦吗?”

樱吹愣了一瞬,没料到少年突然问她。她摇摇头,又觉得不对,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显得很是迷茫……

夜九一眯眼,她猜的没错,这几个姑娘是做过噩梦,又不记得自己是否真做过噩梦。不记得做过噩梦……多半是那个傀儡干的,傀儡昨夜出门食梦,把他们的噩梦给吞食了……噩梦突然断了,让她们以为自己没做过噩梦。

“樱吹姑娘眼底青灰,是噩梦缠身之相,而这位晕倒的姑娘,比你的更严重。”

说话间,沨季已然起身,走向那个倒地的女子。

沨季定睛一看,已确认了夜九所说无误。

就在这时,其他两个伴奏的姑娘也跪地了,“公子,大人们,救救我们吧,我们也是噩梦缠身……”

夜九一眯眼,难怪傀儡说最近襄城他能食的梦灵特别多……

沨季看了眼夜九,问那两位女子,“你们都梦到什么?”

那两个女子刚想开口说,又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确实是被噩梦缠着,却又不记得被什么梦缠着。

夜九对沨季道:“我大致猜到,做噩梦的多为对面含香楼的女子,大人不若去含香楼里暗查一番,应该总有人记得做了什么噩梦?”

沨季因为身份原因,不能直接去含香楼,便将此时派给了夜九和李邦言。

在樱吹姑娘的帮忙下,夜九见到了含香楼的老鸨娘。

李邦言同那老鸨娘说,让她一个一个去问那些姑娘有没有做噩梦,问的时候不妨从最近起居,生活状况开始问起。

夜九和李邦言在客厢的房里等了三个多时辰,才等到老鸨娘带了两个姑娘来。

“问了这么久,就她二人记得点。”

“你二人快对大人们说吧。”

那二位姑娘便将她们在梦里梦到一只巨大无比的飞鱼,且飞鱼威胁她们,说若不从了他,给他生孩子,就日日缠着她们,让她们睡不安稳的事,全说了出来。

“好不要脸的鱼。”李邦言轻嗤道。

这时天色已晚,李邦言准备回去找沨季复命去了。

夜九再问了几句后也离开含香楼。

夜九走在长街上,远远地看着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大高个儿朝她走来,怀中还抱着一只胖猫。

“……”夜九走上前去,抱过傀儡怀中的夜漓,并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傀儡说道:“它说它饿,要我带它出来找你。”

夜漓气鼓鼓地撑着脸,也不说话,望向别处,撇嘴。

夜九一想,这胖家伙也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跑去路边,买了两个烤玉米,给傀儡和夜漓一人一个。

傀儡看夜漓怎么吃,他就学着怎么吃。

等他俩吃完了,夜漓问夜九,“怎么呆到这么晚才出来。”

“出了点事。”

说着,夜九突然望向傀儡,“你昨夜吃那些姑娘们的梦魇的时候,可曾见到什么飞鱼?”

傀儡想了想道:“有见到啊。”

夜九一震,皱眉道:“那你不早说。”

昆仑奴面下的傀儡妖冶地勾唇,“你又没问我。”

“那我现在问你,你究竟见到了什么?”夜九皱起眉。

只见傀儡忽地走进了些儿,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夜九的眉心。

夜九仿佛被蛰了一下一般,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傀儡手指一抖,“我控制不住,不是我想……不,虽然我想睡你,但刚刚不是我想的,我的手控制不住,就想抚平你的眉心……”

夜漓揉了揉胖脸,“不必解释了,我懂的,是师尊的魂魄想这么做。”

夜漓陡然说出这么一句,说完,它浑身的毛都一炸!

“师尊的魂魄!”

夜漓大声喊道!

夜九已紧紧地抓住傀儡,就在夜漓喊出师尊的魂魄的时候,夜九已经全部想通了!

“喂,夜九,你要干嘛?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面对夜九突然伸过来的手,傀儡瑟缩起身体。

“闭嘴。”夜九幽冷的目凝着他,“我现在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傀儡欺软怕硬,虽然想睡夜九想到每一节骨头都疼,但也怕夜九凶他,毕竟第一次见夜九时,他也试过了,是真的打不过夜九,夜九只消一掌,就能把他打到随地掉木屑……

第一次进夜九梦中,逃命回来还掉了好几块木头呢。

看着傀儡老实地点头,夜九拧眉道:“你第一次进我梦中时,我师尊的残魂是不是在我的梦里。”

夜漓一听,顿时点头,想不到主人一下就说道了关键。

这就对了,景王死后,有一缕残魂留在了它主人的梦里,这完全说得过去。

因为人死后,多半会去见亲人,而景王是立血咒死的,这样死的人魂魄会残,可能是因为景王想梦中见一次夜九,然而却将残魂留在了夜九的梦里。

夜漓皱起两点小蛾眉,应当是怎样的刻骨思念,才会将残魂遗落在一个人的梦中……

傀儡想了想,点点头。

“所以你进入我主人梦里,后来越来越像我主人的师尊,直至最后完全变成主人师尊的脸,都是因为现在主人师尊的残魂在你的傀体里。”夜漓摸着下巴说道。

“正确。”夜九揉了下夜漓的脑袋,其实初见傀儡时她怀疑过,想到了与师尊有关,所以强留傀儡在身边,今日夜漓一语,豁然开朗,完全确定了,傀儡体内有她师尊的残魂。

傀儡抱着头:“你,你们不会是要杀我取你师尊的魂吧……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啊啊。”

“……”夜九无语,伸手捂住他哀嚎的嘴,“我会想办法把我师尊的魂取出来,也不伤害到你的。”

但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现在我得问你,你昨夜去含香楼吞食那些姑娘们的梦魇时,发现了什么?”夜九松开握着傀儡的手。

傀儡想了想,“我进那梦中遇到一条大鱼,那大鱼还对我说奇怪的话,说什么别多管闲事,我说我只是来食梦魇的,他看了我一眼,才没管我……”

“是什么样的鱼?”夜九问他。

“一条雪白雪白的,很大很大的鱼。”傀儡描述道。

“……”夜漓揉脸,“说了等于没说。”

停了一会,夜漓突然大叫:“有办法了!”

夜九和傀儡都望向夜漓。

“这还不简单,等夜里那些姑娘都睡着了,让傀儡再潜进去,我们也跟着进去看看,不就完事了!”夜漓得意洋洋地说道。

“有道理!”傀儡说道,“再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那些姑娘会睡吧?”

“那我们先回客栈。”夜漓说,“先回去补觉,晚上好干活。”

夜漓在客栈外头遛傀儡,夜九趁此时机在房里洗热水澡。

“为什么要我在外头吹冷风?你看,又下雪了……”傀儡闷闷不乐。

夜漓漫不经心地道:“因为怕你长针眼。”

傀儡疑惑,“针眼是什么东西?”

“就是看了不该看的,眼睛上长出黄豆大米粒大的东西。”夜漓一本正经道。

“……?”傀儡表示他看过很多不该看的东西,为什么从来没长过那玩意。

*

客栈的房间里,夜九洗热水澡,还特地准备了澡豆。

自从颜如墨能力恢复以后,她就开始飞来飞去,这不,趁着夜九洗澡,偷偷摸摸地飞到屏风后。

“哇,掌柜的,你这胸脯怎么,啧啧啧……”颜如墨知夜九是女人,只不过没想到夜九的胸脯……真平。

“……”夜九无语,望向颜如墨,“都是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嘤嘤嘤,那奴家去看你师尊洗澡,不,你的假师尊去。”颜如墨捂脸故作羞臊。

“你敢。”

“……”

安静了一会儿,颜如墨撑着下巴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掌柜的,你这胸脯是得吃东西补补……”

“干嘛要补?……”夜九疑惑地望向颜如墨。

颜如墨倒,这个活了十九岁还没开窍的女娃子哦!

等颜如墨缓过一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夜九正走出浴桶。

颜如墨一抬头就能看到夜九修长笔直,洁白如玉的大腿……

颜如墨顿时鼻血横流……

“夜……夜掌柜,我前面的话都是我放屁……你这腿,我……我能玩一百年……”颜如墨断断续续,支支吾吾地说道。

“啪”的一声,颜如墨被一道掌风扇到了窗户上。

“嘤……”(颜如墨)

夜九沐浴完,便去客栈外唤回傀儡和夜漓。

两人闲逛了一圈都快变成冰人了。

“这蠢木头特别凉,还是我主人抱着舒服。”夜漓一个劲地往夜九怀里钻。

夜九无语,她才刚洗的澡。

“都去睡吧。”夜九说道,睡一会儿了,就要去含香楼蹲那什么大鱼了。

颜如墨成了jiào chuáng,不,将起床的仆从了,一个半时辰后,她唤醒他们。

“都起床了!快起来吧,子时都过了,再不去就晚了!”

闻言,夜九一骨碌地爬起来。

那头,矮榻上的傀儡也起床了。

傀儡去的快,“嗖”的一下就没了人影。

“傀儡已入别人梦里去了,我们的快点了。”

夜九抱着还睡得昏昏沉沉的夜漓,背上万花和夜玄剑,行动如风的小时在房间里。

抵达含香楼楼顶,颜如墨化作一缕烟钻进夜漓的耳窝里大吼:“胖猫!蠢猫!该醒了!你主人被妖怪抓走了!”

第十八章 救傀儡沨季寻来(四)

“主人!主人!主人!”夜漓大叫三声。

等反应过来,夜漓皱起蛾眉恶狠狠地吼道:“颜如墨你若是觉得活得腻烦了,老子可以送你一程!”

夜漓一爪子搭拉过去,没捞到人影。

“抓不到我吧。”

颜如墨不停地变幻身影,如烟雾一般灵动。

夜九无语,沉默地放下胖猫,办正事去了。

傀儡行动的很快,此前商量好,傀儡若是进了谁的梦乡,会给夜九提示的,那就是留下木头在房门外头。

因为夜九夜漓他们是无法进入别人的梦境的。

夜九转身间已进含香楼二楼。

夜漓跟了上来,小声叫到:“主人。”

今日夜九一身黑色劲装,显得十分英气,到底是因为黑色好在夜里办事。

一连寻了好几间房都不见傀儡留下木头。

走到一处,子时都过了,那房里仍燃着灯。

“嗯……轻点……”

“奴家受不住……”

夜漓听着好奇,在那纸窗上扒拉了一爪子。

“别,官人……奴家不要了……”

透过那纸窗的小洞,夜漓就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那男子和女子白花花的**展现在它的眼前……

夜漓鼻血横流,倒地装死。

颜如墨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跟上。”夜九皱眉,走去了这一层最里头那一间。

那是樱吹的房间。

依然没有看到傀儡留下的木头,但是从樱吹的房里传来动静声。

“救……救命……”

是一个女子虚弱的呼救声。

夜九取过背上的剑,划断门栓,推门的时候,那两节断掉的木头落在她手上。

夜漓一溜烟地跟进来,夜九掩上门。

“不……不要……救……救我……”

床榻上的女子,香汗淋漓。

夜漓走过去,“傀儡会在她的梦里吗?”

“让奴家进她的梦里一看不就知道了?蠢猫。”颜如墨一溜烟地过来。

“你会进入人的梦境?”夜漓问道。

“这种一般人的梦境可以,像你的梦境,夜掌柜的梦境就不行了。”颜如墨说着,已化作一团烟雾。

“先等等。”夜九出声打断正要进入樱吹梦境的颜如墨。

“嗯,夜掌柜有什么要吩咐?”颜如墨问道。

夜九沉眉道:“我怕傀儡出事,你进去后,若有危险立刻出来,不要久留。”

颜如墨颔首,“行的。”

颜如墨化作的烟雾,渐渐地在樱吹的头顶散开,化作细粉状。

“哇,她真的进去了?”夜漓惊呼道。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伴随着颜如墨“啊——”的一声惊呼,她飞出樱吹的梦境。

“怎么了?颜如墨!”夜漓问道。

颜如墨缓了一口气,望向夜九说道:“被夜掌柜说中了!傻大个儿真的出事了,那并不是飞鱼,是雪鲲!”

“雪鲲……”夜九修长的眉一展,突然想到书中记载。

忽地,夜九一转身离开这里。

“主人!”夜漓跟了上去。

颜如墨也跟了上去。

夜九飞出含烟楼外,夜漓跳上她的肩膀,颜如墨钻进夜漓的耳窝里。

黑夜之中,夜九三千墨发飞扬,她身手矫捷,行动如风——

一行近五里路,她直接奔向襄城城门。

“主人,是要去哪?”

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夜漓方出声寻问道。

“去江边。”夜九说着,又加快了速度。

黑夜之中,夜漓看到夜九的发丝上泛着白光——

那是九阳灵力。

这昭示着,这个女子的强大。

一个灵力强大到,几乎到了外泄的人……

她不该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凡胎。

这是夜漓的第一想法。

总觉得,它的主人有它想想不到的另一面。

夜九如风般赶至江边。

朝来九陌带随车,涛江烟渚一时无。

雪落长河,江烟四起,忙忙江波,暗潮涌动。

看着一眼望不到对岸的江水,她绝美的凤目幽深无比。

抬步,她开始在江边如风般的奔跑。

“漓漓,注意一下水面。”她淡道。

“怎讲?”夜漓竖起耳朵。

“冰,寻找一块完全冰封的水域。”夜九解释道。

夜漓这才反应过来,它主人目力并不是很好。

“这附近没有完全冰封的地方。”夜漓摇头,“皆是河岸边半冰封状态……”

夜九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她得快点了,因为时间若来不及,傀儡会有危险,那么师尊的残魂……

“这还得跑多久啊?”颜如墨问道。

正这时,夜漓看到江中一渚。

是雪白的江渚。

“主人,那里有没有可能?”

夜漓指着那片雪白的区域。

夜九顺着夜漓指地地方望去。

凤目一缩。

“夜漓,在岸边等我!”

说着夜漓跳下她的肩膀。

忽地,夜九已运起全身灵力,踏地而起——

飞身至江渚中。

这时夜九取出万花。

寒光四射间,夜九运起周身灵力将万花剑插入江渚之中。

伴随着这块江渚的剧烈震颤,还有一阵野兽般的哀鸣——

“嗷——呜——”

江渚震颤,四分五裂。

夜九想要取出万花剑,可万花剑就像是被这块土地吸附住一样!

“主人!”

岸边的夜漓在大叫,夜九哪里听得到它的大叫声。

这不是江渚……身下的这个庞然大物,正是他们寻找的雪鲲!

化梦而生的鲲。

在梦境中寻找着自己的伴侣,若是遇到不喜它的人,那个人的梦境就会变成噩梦,若是遇到喜欢它的人,那个人就会在一春梦雨之后安然死于梦中……

“江南之地,一年半月,千里冰封,原来是你在作怪。”夜九低呼道。

她沉眸屏气,运起书道、剑道、佛道之灵——

漆黑的夜,这一行光火照亮了四下。

燃透半边天际。

她取出了插在那雪鲲身上的万花。

所有的灵气,汇注于万花剑剑身。

万花剑晶光四射。

正这时那雪鲲一个摆尾。

夜九脚下一个踏地,腾飞起来。

“嗷——”雪鲲大叫着,咆哮,江潮涌动,形成无数的漩涡。

“哇,这怪物出绝招了?这是真把它唤醒了。”颜如墨捂着嘴道。

这一头,夜九在腾飞间,变幻起剑招,朝着那雪鲲飞射出数道剑光!

“砰”“砰”“砰”

不仅没有伤到那雪鲲,剑光还被反弹出去了。

“哇,皮糙肉厚的!”颜如墨继续道。

夜漓忍无可忍,说了句,“闭嘴!”

夜漓在岸边跑来跑去,来回找着位置观看夜九大战雪鲲。

夜九连发数十剑,也没伤到这雪鲲半分。

她皱起了眉头。

而且在江中,她没有落地点,也无法使出全力来。

“嗷——”雪鲲大叫一声,面向夜九。

江潮在漩涡之中形成水柱,直直地朝着夜九攻击去。

她很快速地躲开水柱的攻击。

心里已有些紧张。

时间不多,傀儡恐怕有危险。

但这雪鲲万花剑都伤不了他,她该怎么办?

她愕然想到祗旖说过的话:你若要进行佛修,就当明白,思想、信念,这些都是这世间最柔弱,也最坚强的东西。

夜九在挥剑斩开水柱的时候,不停的思考,该如何——

该如何——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

九阳灵力护体,夜九在闭眸之间,吟诵起了佛经。

雪鲲,一种因梦而生的物种。

而梦是什么?

梦,是人们意念的产物。

佛法无边,穿透了人之意念……

透过前尘过往,透过万物枯骨——

“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ji hui……”

夜九进入了意念结界之中,她看到一只游离的鱼,很小很小。

她轻轻抬手,那鱼儿游到她的手中。

只听她正诵道:“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千倍多于上喻。何况地藏菩萨在声闻、辟支佛地——”

在夜九诵经之间,那条小鱼在掌心间化作泡影。

忽地,天崩地坼——

夜九睁开眼,雪鲲已化作无数块碎片。

她看到那些碎片之中躺着的身影。

那是傀儡。

她运起气,踏着碎片,飞向傀儡。

碎片在幻灭,浪潮在消失。

在江潮退去的激流之中,夜九和傀儡掉入了江中。

这时江岸边,一大队人马奔来。

是沨季带着人过来了。

沨季在客栈对面留了探子,夜九一出门,那探子就去禀告了。

“快,下水救人!”

见夜九落水,沨稻立刻吩咐道。

“就地扎营,点火取暖。”

夜九还有傀儡被救了上来。

被那冰冷刺骨的江水一泡,傀儡就行了,索性他脸上还戴着昆仑奴的面具。

夜九落水,冻得浑身打寒颤,索性灵力护体,仍保持着灵台一点清明。

梅三郎点燃了三四堆篝火,夜九往火边一坐,方觉得暖和了许多。

沨季走过来道:“把衣裳脱了烤干。”

夜九摇摇头。

“都是大男人你怕什么?你若不脱我让梅三郎动手了?”沨季一挑剑眉道。

第十九章 洛氏姐弟(一)

“他打不过我。”夜九淡淡道。

梅三郎黝黑的脸一红,主子要人脱衣服,扯他进去作甚。

夜九看了沨季一眼,她将外头银灰色的圆领袍解下,凝了一把冰水,便也没再脱。

沨季正想再说什么,只见夜漓走过来。

那日注意到夜九怀中的猫,沨季就有了印象。

他因正妻洛氏喜欢养猫,故对猫儿关注了些儿。

说实话,沨季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猫。

沨季坐到夜九旁边道,“这猫养得也太好了吧?”

夜九刚一张嘴想说话,就连打三个“阿嚏”。

“它能吃。”夜九揉了揉鼻子说道。

沨季不再关注猫,而是望向一旁的傀儡。

“他是愚兄。”

知道沨季要问什么,夜九连忙说道:“今日和李大少爷一别后,我便计划此事了。”

她语峰一转,顿时提到这雪鲲入梦之事上。

“那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沨季皱了下眉,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因为樱吹姑娘,樱吹姑娘在梦中被这只雪鲲给束缚住了。”

夜九只能往最简单的说,因为尽量不要扯到傀儡身上。

“从樱吹姑娘的梦里,我联想到了书中记载的雪鲲。雪鲲是因梦而生,修行千百年,而成妖的物种,我想沨大人赶来时,应该感受到了刚才那场打斗了。”

“我从远处赶来,感受到天地震颤,那怪物的嘶鸣之声,心中至今时仍觉震撼。”他说得浅淡,但他专注的神情,已彰显出他此刻的真诚,这的确是内心感受。

他没有问夜九身边的这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人是谁,他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当这个男人坐在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人。

没有温度,没有血脉的搏动,这是妖物。

可是沨季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未说一句。

梅三郎端了刚煮好的热姜汤来。

夜九作揖,接过,说了声:“多谢。”

这时夜漓跳到夜九怀中,夜漓耳窝中的颜如墨无语,这胖猫是随便什么吃的都能吸引去注意。

夜九喝了一半姜汤,她讨厌苦的东西,但又不想身体难受,喝了一半后,便将碗凑到夜漓嘴边,淡道,“你若喜欢,伸出舌尝尝吧。”

夜漓一听缓缓伸出舌来舔……舔完后,眉头顿皱,苦到不行。

夜漓捂住嘴,眼泪都快被憋出来了,有些怀疑是不是夜九故意整它的。

看到夜漓的表情,夜九都乐了,这一乐,心脏又抽疼了一下,她忙捂住心口。

夜漓也看出来了,伸出爪子搭在她的手上。

沨季看过来,说道,“喝了姜汤,就把衣服鞋子,脱下来烤烤。”

他们正说着话,这时岸边的官兵出现了骚动。

“怎么了?”沨季眉目一沉,站起来问道。

梅三郎跑过来,说道:“回大人,是江河的水开始泛滥,那些鱼都被卷上了岸。”

沨季看了夜九一眼,跟着梅三郎朝着江岸边走去。

夜漓也跟了上去。

江潮是在雪鲲消失成碎片之后开始暴涨的,那些潮水一直拍打着江岸。

夜漓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鱼泛滥成灾,全部从江底涌上河岸。

沨季凝着江水看了一会儿后,命人去取箩筐来。

“把鱼装筐,带回襄城,分给城中百姓。”

正好,这过年的鱼不愁了。

在江边站了一会儿,沨季回到营帐前。

夜九望向沨季,眼神寻问。

沨季解释道:“是你刚才那一场大战,杀死了雪鲲之后江水泛滥,将江底的鱼全部带到了岸边。”

夜九愣了一会儿,道,“如此正好,此前我还在愁怎么过年呢。”

闻言沨季大笑起来,这少年其实也是孩童心思。

看着不大,却像历经人世沧桑,偶尔又露出几分纯真感受,这样的孩子,可真让人心疼。

“你与洛杭之同岁,却比他懂事许多。”沨季叹道。

洛杭之?

夜九陡然想起那日佛寺外头,缠着她的少年。

见她皱眉,沨季说道:“你放心我已罚他去城南佛寺苦修一月了。”

“……”

*

雪鲲死后,襄城一带停止了飞雪。

雪开始融化,太阳也出来了。

“难不成这雪鲲还能影响天气?”夜漓望着窗外的大太阳说道。

冬日的暖阳很舒服,透过窗棂,照在它的暖毛上面,格外的温柔。

夜九默写着佛经,再次写到:一沙一界。

忽然抬首想起了祗旖和尚。

昨日若不是陡然想起了祗旖和尚的话,她也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雪鲲。

夜九放下毛笔,她喝了一口茶水,望向在矮榻上呼呼大睡的傀儡。

夜漓顺着夜九的目光望去,傀儡那厮抱着被子睡得好不惬意。阳光照在他那张绝美的脸上,显得温柔又动人。动人到……它想给他一爪子。

“主人,这雪都化了,是不是江河可以通船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夜漓问道。

夜九叹气,“好巧不巧,腊月初十江河正式停运,要过年了,没有船家带我们渡河了。”

前几日是因为冰封,现在是因为确实要过年了。

“那我们就是要在这里过年喽。”

除夕那日,沨季命人将给夜九做好的腊鱼送来了。

是用夜九杀雪鲲那日,江潮涌动冲上岸边的鱼做的,很大一筐子,晒得硬邦邦的。

“这个闻着为什么没有阮沧做的小鱼干香?”夜漓疑惑道。

“因为这个还要煮熟,或者是炒着吃。”夜九解释道,“我去找店小二,让厨子煮一锅。”

夜漓跟着去,“那知府大人帮咱们做成腊鱼,收了你加工费没有?”

夜九无语,胖漓漓可真精明,她淡笑着摇摇头。

除夕是腊鱼腊肉,外加一人一个鸡腿鸡蛋度过的。

夜九预计着大年三十也是如此过吧,却没有想到,某个纨绔的小少爷,得了他姐夫的允许,硬邀请她去过年。

事实上兰哥儿来慢了一步。

兰哥儿进客栈楼,远远就听到洛杭之的声音。这洛二少早来了一步请夜公子,看情况夜公子好像是没答应。

兰哥儿不敢上前找打,只想等夜九将洛杭之打发走了,再上前去请。

可那洛杭之怎么撵都撵不走,他一说是为了给夜九赔不是,二说是他姐夫和姐姐怜夜九孤身在外地过年。

“你们家过年要我一个外人去干嘛?”夜九淡道,“洛少爷的道歉我接受了,原没多大点事,我并不放在心上。”

她说着,低头捏她的饺子。

傀儡也不理洛杭之,继续照着夜九教的方法,捏饺子。

甚至夜漓也懒得看洛杭之一眼,若不是这小子,他们那日也不会走一遭沨季的地牢。

洛杭之看到屋里的两个人,一只猫都不大搭理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好不容易他姐夫发话了,若是能让夜九去沨府过年,就免了他三日的佛寺苦修,允他回来过年。

“你不去沨府过年?”洛杭之咆哮道,“那我也不回去了!”

“好,我和我的书童都在你这里过年!”洛杭之一屁股坐在夜九的床榻上,这让站在他身边的他的书童都不知如何是好。

夜九手下一顿,抬起头望向他,似乎是深看了一眼,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你何故问我姐姐?”洛杭之虽这么说,但也告诉她了,“她叫洛佑之。”

夜九一垂眸,觉得有几分耳熟。

洛杭之一笑,“你这神情,莫非是没听过吧?”

夜九淡淡一笑,绝美的脸上神情慵懒,“我应该听过吗?”

她这一笑让洛杭之俊脸通红,他痴痴地走过来,坐到夜九身旁,声音温柔道:“你是外乡人没听过也是常事,洛佑之也只是少时有才名,她十四岁时还在当时很著名的盛京学府里读书,和很多有名望的人是同窗哦。”

洛杭之说的人里面就包括景王。

坐在一旁的傀儡通过景王的记忆,想起了些儿陈年旧事来——

第二十章 启程去江陵(二)

至于此事,夜九当然不知,更不知这洛佑之曾约见过景王,那时洛佑之豆蔻年华,曾向才冠满京华的景王苏淯示过爱,景王苏淯当时年方十四,自然是拒绝了,是故此后那洛佑之因此恼羞成怒,时常刁难景王,暗地里与景王作对。

夜九想起来了些儿,原来是东秦兵部侍郎家的一双儿女。

洛佑之的名字取自求洛神保佑之意,因为洛家原是洛阳人,洛阳一带女子信奉洛神。

此女子在盛京小有才名,听说闺房诗做得极好,还会做一手极好的胭脂,于是乎在盛京的贵女之中颇受欢迎。

当年洛佑之卖的胭脂,也算是帮洛家发家了,那女子经商特别有头脑,苏门几个弟子也曾说过。那她当年嫁给沨季也带了不少的嫁妆吧,也难怪沨季待他那夫人十分敬重。

洛佑之的印象里,他姐就是啥都没有,脸长得一般,还肥……才情嘛,也一般,有时候写首诗字都能写错,但,就是有钱。

正因为他姐有钱,才有钱赈灾,救济啊,不过他姐都是玩玩,心情好了就赈灾,全都只是玩玩。

知道洛杭之的姐是谁后,也算是解了当日的疑惑。

“你们洛家,真是铁打的官宦之家。”夜九轻叹,继续捏她的饺子。

洛杭之只当她是觉得他家家世可怕,听不出她话里的感叹意味。

夜九端着捏好的饺子下楼。

她要去找厨子把饺子煮好了端上来,还有她的炖鸡汤应该做好了,可以用鸡汤调了饺子汤一起吃。

夜九端了一大锅刚出锅的饺子上楼。

小二给她送了碗筷上来。

小二不知夜九房里来了客人,只取了两碗两筷。

“我也要吃!小二,再添一副碗筷!”洛杭之鼓着脸说道。

夜九盛了一碗给他,把筷子也递给他。

夜九前后转变太大,洛杭之受宠若惊,红着脸有点不敢确定。

“吃吧,反正我明日就离开这里了。”夜九抱着臂,淡道。

“什么?”洛杭之站了起来。

“我们要离开襄城了。”

夜九好脾气地解释道,“闻说江陵城已通船运,明日一早我要去江陵城坐船渡江。”

“这么快吗……”忽然听到夜九要离开的消息,洛杭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还计划着开春了带夜九去襄城郊外看桃花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洛杭之扬起脸问她。

这一刻,夜九方认真看了眼洛杭之。

并不是所有在你人生中出现过的人,都会盼着你归去。

她淡道:“不知道。”

停顿了须臾,只听她再道:“快吃吧,我很久没包饺子了。”

不知怎么,洛杭之突然笑了,很暖很开心。

洛杭之一生锦衣玉食,却头次吃这么普通的饺子,菜馅合着一丁点肉馅,但是……好吃的不得了。

他和傀儡还有夜漓,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吃完了一锅的饺子。

送走了洛杭之,夜里夜九去找芳华。

她是去告别的。

她在襄城认得的人里,芳华与她最为熟络,没什么别的相赠,她赠他一首曲子。

她知道,他最喜欢抚琴。

那是苏淯教她的曲,她想芳华会喜欢的。

三年之后,再碰琴,她显得生疏了许多,这曲子她极其用心的在弹,生怕弹错了一个音符。

师尊当年用树叶吹过很多遍,更弹奏过无数遍。

即使夜九这样琴技不精的人,也在听熟之后会弹了。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曲子……”芳华低声道,他垂着眉,脸上带着震撼的神情。

缥缈却又刻骨,如泣如诉,又似乎是缠绵的雨、轻盈的烟。

“这首曲叫什么名字?”芳华激动地问道,因为这是阿夜教他的曲,他一定要学会了,而且要弹得很好很好……

夜九想了想,师尊没说过曲子的名字,她沉下眉目,淡道:“他未给曲子取名,我也不想取。”轻笑,“你且随便叫吧。”

那时桃林渭水,河边方亭。

是师徒二人常聚之地。

小亭无名,曲亦无名。

*

阔别芳华,夜九回客栈收拾。

一晃眼,在襄城呆了这么久。

夜漓揉着胖脸,它都有些舍不得。

“东西有点多。”夜九说道。

“那就让大块头多背点。”夜漓说道。

“对了漓漓,去江陵,我想要不要弯去洞庭一趟,把你留在师门让师沂给你继续灵枢……”

夜九还没有说完夜漓就打断了她,“主人,你别提了,师沂那小子诓骗我还死不承认,本来他在给我用灵枢阵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那小子坏得很,他发现问题不对也不说。”不光坏得很,还对自个儿也很,明知灵枢阵可能对它不管用,还当着它的面日日放血。

具体的夜漓也说不清楚,因为师沂没对它说清楚。

颜如墨也钻了出来,“我早就说过了,灵枢阵对你不管用,因为你不是天雷劈掉的兽体,你的兽体经历了非正常的破坏力,所以你得自己修成人体,得重头来修。”

“知道了!知道了!”夜漓想到要从头开始修炼就已经很难受了,这颜如墨还日日对它耳提面命,烦死了。

第二十一章 苏淯病危(三)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年三十一刚过,次日清早,涑萧子收拾好所有东西,推着苏淯出门了。

林婆子瞧见了,忙问道:“这才刚过年就要走吗?”

“来不及了,这小子病情突然加重了,前几日还能眼神与我对话,这都昏昏沉沉了一两日了,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涑萧子说道,“我出门后,拜托你们帮忙看着一下这里,就怕贼进来乱翻。”

“好的好的,也祝这孩子早日活蹦乱跳的。”林婆子看着推车上,脸色青白的苏淯,吓了一跳,她只从将死之人脸上见到过这种神色,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纸包,走到推车前,塞到苏淯怀里,“这新年红纸包就当作祝他一路平安的压路钱了,早去早回啊。”

“替这小子谢过你了。”涑萧子从怀里摸出一串钱来塞到林婆子手中,“去给孩子们买些零嘴儿。”

“我这就走了。”他一扬手,挥别林婆子。

涑萧子推着推车消失在这处长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长街处不时的传来鞭炮声,一阵阵,鞭炮声伴着孩童欢呼,新年新气象,家家户户换新符。

涑萧子乐意见到那些孩子们追逐嬉戏放鞭炮的场景,他甚是希望苏淯能早点醒来,也这么活蹦乱跳的,就算是醒来后踹他几脚,抽他几鞭子也好过现在如“死物”一般躺在这推车上。

“你小子,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快折腾没了。”对着长街,空叹了一声。

涑萧子孤独一生,老来捡了个孩子,却不想这短短一季为之操碎了心。

若是要他半途而废,这不是他涑萧子的作风。

相处了一季,早就处出感情来了。况且,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觉得亲切的很,应该是个好孩子。怜他身世,便也一心想救活了他,相依为命。

沿江一带,数江陵城的水运开得最早,在初一的时候已有人陆续登船了,但因为还在年关中只有上午巳时这一趟。

涑萧子赶得巧,去江边时那船正好要发。

“快点上来吧。”船上的官兵说道。

这是在江上往来的官船。

“嘿,运气不错,赶得很巧。”涑萧子推着苏淯上船。

官兵也对他笑了笑:“确实,正要发船嘞。”

江风太大,冷风一吹,脸上便觉得刺痛,涑萧子一上船就立刻推苏淯进船舱。

有同行的搭讪起来,也多半是问推车上的苏淯。

*

夜九一行至江陵城是初一的夜晚。

她找了一家客栈,订了一间房,才问清楚这渡江的船只有上午一趟,错过了就要等第二天了。

“那只能明天早上了。”夜漓揉脸说道。

“嗯,都早点睡。”夜九正吩咐呢,再一回头,只见傀儡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这傻大个儿又入了哪个花姑娘的梦里?”夜漓鼓着脸道。

夜九却是扶额道:“漓漓,我再去订一间房。”

夜漓突然反应过来,这傻大个儿学乖了,知道抢占先机先占着床了……

次日一大早,夜九带着他们渡江。

“猫猫狗狗不得上船。”

那官兵高声道。

“虾米?”夜漓简直要吼出声来了。

上船例行检查的人都停了下来,都望向夜九这方。

好些人打算看这位少年的笑话,只听这少年淡道:“这不是猫猫狗狗,它是狸,狸是大炎国的图腾,也是八卦里面的‘离’卦,大炎国信奉玄道……”

那官兵越听越头冒冷汗,“行了行了,你上去吧。”

夜漓得意地龇起牙。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总算是渡江了,在襄城呆了一个多月了啊。

漓漓小声问夜九,“主人,盛京好玩吗?”

夜九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只要不碰上玄道,应该很好玩。”

“……”

一条江渡了快接近半个时辰。

等看到江对岸,夜漓已开始在夜九的怀里闹腾了。

靠岸,下船。

傀儡背起行囊,还有腊鱼,迷迷糊糊地问道,“夜九,到盛京了吗?”

“你傻吧。”夜漓白了他一眼。

“你们不是说渡江去盛京的吗?”傀儡仍是一脸懵懂,甚至挠挠头。

“但那也没说江的对面即是盛京啊。”夜漓鼓着脸,看白痴一般看着傀儡。

傀儡又借着师尊的记忆想了想,这才想起,盛京在哪里。

“那我们还得渡过一条大河?”他歪着头问道。

“是,得先去洛阳。”夜九淡道。

傀儡想将所有包袱往地上一摔,然后倒在地上装死……

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

他以往何曾受过这等苦……做木头的时候没有,做傀儡的时候更没有。

“快起来了。”夜九拾起地上的包袱,背在身上。

傀儡爬起来,见夜九行动如风,已走得快没影了,赶快跟了上去。

夜九是计划明日早上能到洛城。

“主人,你这速度太快了,傻大个儿跟不上,估计一日一夜到不了洛城。”

夜漓趴在夜九伸手回头望傀儡。

夜九顿下脚步,等傀儡追上他们。

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傀儡至头顶飞过。

“……”

夜九夜漓俱是无语望天,这家伙是实在追不上,开始用飞的了。

“大白天的,他也不怕被人瞧见了当怪物给处置了。”夜漓烦闷地说道,“主人,倒不如让傀儡捏个诀变锭金子出来买一辆马车得了。”

夜九一想,好主意。

*

马车弄到手之后,可好了傀儡和夜漓,夜九负责驾车,他俩相依偎着在车中呼呼大睡起来。

倒是颜如墨陪着夜九讲了一路的话。

熬了一个晚上,夜九扛不住了,才换了傀儡出来。

“我不会啊。”傀儡撇嘴,抱着夜漓想继续睡觉。

夜九眉一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师尊会的,你都有记忆,也都能掌握。”

说着夜九已钻入马车中。

御,最基本的意思就是驾驶,驾车。贵族子弟必须学的不仅包括驾车还有战术。

傀儡握着马车缰绳,一次生,二次便熟了,只要夜九师尊有记忆的,他就能学得很快。

夜九睡了两个时辰,醒了之后正好到一处小镇。

此刻正是正午,冬日的阳光很暖,她将车帘打开,让阳光透进来。

“去小镇那里停一会儿吧,都去吃饭,顺便喂马。”夜九的声音传来。

“主人醒了。”夜漓钻进来。

几人进镇里找了家吃饭的店。

长街上走动的人还很少,开市的地方更少,一眼望去也只有这家店是开着的。

是家卖烤鹅的店,因为以往都没吃过,还没进店,闻到那香飘长街的烤鹅味就口水直流。

夜九挑了一只十五斤重的鹅。

等了一会儿,烤好的鹅出炉了,切了片用油纸包着,连骨头一并递给夜九。

在马车上,他们三吃了一大半的鹅肉,那包鹅骨头也消灭了一般,剩下的留着下一餐吃。

天黑时分抵达洛城,因为黄河水域尚还在冰封之中,听人说要等到元宵之后才能渡河。

夜漓往马上上一趟,“这又要等到元宵过了……这要多久才能到盛京啊。且,到了盛京之后还不一定能进城,傀儡这德性怎么进城嘛,还有你这德性,我这德性,颜如墨这德性……愁人。”

夜漓突然双眼放出精光,做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道:“主人,你说那言灵师灰飞烟灭前是不是想要玩你一遭,这让我们一群人进盛京,是为了方便咱们被一网打尽吧?”

夜九无语凝噎,转念又想,若到了盛京,他们这一行人当怎么办?

------题外话------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宋,陆游。

第二十二章 苏淯情魂归(一)

涑萧子至兰陵已是正月初五。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回老家,当初他父母从兰陵过来,就是因为萧家那些老顽固逼他爹取平妻,是故他爹带着她娘还有年幼的他去了江陵,这一去再也没回去。

涑萧子的爷爷奶奶走的早,他爹是他堂伯拉扯大的。

记忆里堂伯是个好人,只是堂伯父的爹娘太严厉了,都管到他爹的婚事上了,当初硬要他爹取个不相干的女人回来做平妻。明知那时他爹已有了他娘,还有了他。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涑萧子坐在兰陵城外一处大石头上,推车就在脚边,他望着远处那巍峨的兰陵城城门,猛灌了一口酒,顿时觉得喉咙里烧得慌。

是真的胸中百感交集。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还是回来了,只叹世事难料。

他那时尚在总角,至今依稀记得他爹说过,就是死也要死在外头,再也不会回来了。

涑萧子再灌了三口酒,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着苏淯进城。

兰陵萧氏,一系以剑法闻名于世,一系精通玄宗,是华胥玄修世家。

如今两系的家主他都不认得了,因为亲缘浅薄了些儿。

如今这玄修萧家,血缘上讲还算与他亲近,但也弯了好几个弯了。

“兰陵萧氏”四字的金字牌匾闪闪发光,此时,满腹心思的涑萧子也反应过来,他已行至萧家——出云山庄附近了。

出云山庄东院为玄修萧家,西院为剑修萧家,萧家族人盖无分家一说,所有后人皆留于出云山庄内,听候两家家主的安排。

“您找谁?”

一个年轻的萧家弟子询问到。

涑萧子望过去想了半天想不起那新家主的名字。

他将推车一放挠了挠头,“你们萧家玄宗家主现在是何人?”

“这……”陡然听涑萧子提到家主,年轻弟子红了脸,“您走吧,家主可不是随便能见到的。”毕竟想他在出云山庄呆了三年也没有见过两个家主。

见庄外来了外客。

几个年轻弟子聚上来。

“怎么了?”一人寻问道。

“他说他要见家主。”那年轻弟子答道。

一个年长稳重些的问道:“您可有信函,有的话我去给您通报一声。”

涑萧子一愣,信函自然没有。

他皱起眉,不满道:

“我没有信函,你去给通报一声,只说我是他是他的……小叔公就行了。”当然不是,都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了,血脉什么的早就淡了。

“小叔公?”

一道清泠的声线传来,带着几分和悦的温柔。

“本主的小叔公坟头上的草都有三尺高了。”那人浅浅的笑,云淡风轻中透着一股温柔娴静。

突然停下一马车,走下一年轻华服男子,那几个萧家弟子都是一愣,但因为不认得也没有行礼。

涑萧子一惊,转过身去。

这人一身靛青色直身穿在身上,脚踏一双素白的皂靴,腰间一黑玉勾带所束,墨发飞扬,面容英俊又温柔。

此人名唤萧仲柯,正是兰陵萧氏玄宗一派新任家主。

涑萧子见他衣袖上同色丝线绣着的萧家家族图腾纹路,方知这人不是家主也会是萧家高阶级别的人物。

“老朽巫医涑萧子,求您救救我这可怜的孙儿,他三魂不齐,自今未醒……”

萧仲柯一奇,“三魂不齐?”

涑萧子见这人寻问,便知还有戏,方道:“是,他三魂不齐,求你救救他,就是让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下跪也……”

萧仲柯伸手打断了涑萧子的话,他沉着眉走上前来,望向那推车上的少年。

这一眼,青年那双温柔的眉猛地一拧。

他虽只看到那银色面具覆盖下,那剥削的唇,犹如白纸上一道怵目的红痕,美的绝艳,美的动人心魄。

这轮廓……像极了一个人。

他忙伸手去取这少年的面具,却被涑萧子一手拦下了。

萧仲柯愕然望向涑萧子,即使三分薄怒,看着也是温柔。

涑萧子流着冷汗尴尬道:“这孩子貌丑,怕吓着您了……”

萧仲柯长眉一挑,“连容貌都不愿示人,本主为何相救?”

“本主?……”涑萧子陡然反应过来,这人恐怕就是萧家家主。

涑萧子心一下震,若是此人是萧家玄派家主,这小子的事就不用干着急了。

“萧家玄派家主?”涑萧子问道。

萧仲柯淡淡一笑,“嗯?有意见吗?”

涑萧子闻言,作揖一礼道:“还请家主救救这孩子。”

听得涑萧子这么一喊,一旁围观的几个萧家弟子陡然单膝跪地,“叩见家主。”几人俱是冷汗直冒,瑟瑟发抖,他们是真的不认识西院的家主啊,西院就是对萧家玄派的称呼,因为萧家玄派的人住在出云山庄西院。

萧仲柯挥了挥手,示意这几人退下。

那几个弟子退开了些儿,萧仲柯才蹲下身,手抚上推车上苏淯的半块银色面具。

他的手缓缓地拿起那半块银色面具,在看到少年那张绝美的脸时,他的身体都僵住了。

“三师弟……”

世人只知大炎国师王杳,前朝襄城景王苏淯,却不知八年前,王杳,萧仲柯,苏淯三人,千山万水至昆仑习玄数。

那时王杳还不叫王杳,萧仲柯不叫萧仲柯,苏淯也不叫苏淯。

他们三人皆用化名。

昆仑一行,一年后,一百弟子,最终只于他们三人,在自相残杀中生存下来的三人皆拜于昆仑山道人手下,习玄术,足足一年。

这张脸,正是八年前的苏淯应有的模样。

“三师弟……是你吗?”萧仲柯的手抚上苏淯苍白的面。

三师弟苏淯,正是他的大师兄王杳引为对手的人,却没想到王杳未曾与苏淯一战,苏淯却立血咒自刎了。

若是这世间还有谁能是王杳的对手,恐怕就只有景王苏淯了。

萧仲柯那本温柔的眉目一沉,他将银色的面具替苏淯戴好。

“带他进去,跟本主来。”

涑萧子一愣,尤觉得在梦中一般,这么说萧仲柯是要救这孩子?

“还愣着干什么?”

“这就来。”涑萧子应声道,推着苏淯跟了上去。

出云山庄西院。

萧仲柯给苏淯检查了一会儿身体。

手中的卦盘晃动着……

“他魂魄不全,若是找鬼道,揺招魂旗还好说。”

涑萧子一听忙道:“我若是能找到鬼道的鬼修,也不会来找你了。”

萧仲柯自然明白,涑萧子是想要他以玄道之灵启动玄宗还魂阵,这样直接召回残魂,但会损伤受阵者的元神。

“他损了的元神我帮他治,这个你别担心,现在我就是想要他回魂!”涑萧子说着有些激动了。

沉默了片刻,萧仲柯说道:“可以一试。”

还魂阵需在萧仲常闭关之地进行。

还魂阵依靠红幡阵而成。

将红幡挂满满室。

玄灵指路,鲜血为引,启动八卦。

激活还魂阵——

萧仲柯歃血的那一刹那,涑萧子都替他疼了一把,心里暗道若是此番这人救了孩子,他便是欠下这人一人情了,日后出生入死帮他一次,还他这个恩情。

“等等,你还是先设结界。”

涑萧子是怕行阵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搞破坏,还是先设结界稳当。

萧仲柯闻言,亲闭上眉目,结界施放极废元神,但又不可避免。

闷哼一声,睁开眼,他低声道:“可以了。”

这时血引流入八卦盘正中心,还魂阵已开始激活——

正这时,五十里外的洛城。

夜九他们正在客房里用餐,吃的是三菜一汤,原本有说有笑,夜漓吃得正欢还揉了一下大脸盘子。

而这时傀儡却突然倒地。

“傻大个儿怎么了?!”夜漓吼道。

他们见到傀儡的脸,那张绝美若镜中花,水中月的脸变得逐渐的透明,直至最后,快要消失了。

同时,夜九看到一片朦胧的白光……从傀儡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那白光在夜九面前停留的一瞬,也只是一瞬,便像风一样朝着东边天飞去——

“师尊!”

脑中灵光乍现,也不知怎么就是认为那是师尊苏淯的魂!

“啊——”夜九嘶吼一声,这一刻,她如同疯了一般,追了出去,那三千青丝因为剧烈的情感外泄,也跟着飞散开来——

第二十三章 夜闯兰陵(二)

夜九行动犹如风驰电掣一般,那样飞快的速度追逐着那团白光而去——

她心中沉吟:那是师尊的魂。一定是有人要取走她师尊的魂魄!

“啊,夜掌柜。”来不及多想,颜如墨也追了上去,“胖猫,你照顾好傻大个儿!我先走一步!”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夜jiu fēng一般的,一行几十里路。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夜九被某个无形的东西弹回来,被那无形的东西震开五丈远。

夜九一口鲜血吐出来,甩了甩有些发昏的头,她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掌柜的,那可能是结界!”颜如墨大声道,“是有人将你师尊的魂魄召回去了,应该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颜如墨说着,只见夜九已从地上爬起来,那双清冷的目,依然被愤怒所染。

*

这一头,在八卦盘上通过灵力感应到苏淯魂魄正在归来的萧家家主萧仲柯,他紧闭地双眸睁开,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如何?”涑萧子走过来。

“有人撞了结界。”萧仲柯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还魂阵上出现了一团白光。

那团白光在停留了片刻后,很快进入苏淯体内。

“是魂,他的魂回来了。”涑萧子惊喜地说道,“快看看,魂齐全了没有。”

萧仲柯忙捂着胸口走了过去,他的手指在苏淯的灵台上一点。定睛一看,摇头道:“这是他的情魂,还缺一魂,生魂还未归来。”

“这可怎么办?”涑萧子一听,皱起眉来,这生魂就是关乎生死的关键,若是没有生魂,情魂回来又如何?

萧仲柯再等了一会,念了个诀,摇摇头。

再低头一看那还魂阵正呈现出熄灭的趋势。

他盘膝而坐,闭目念起了咒语。

“不行。”萧仲柯突然站起来。

“怎么了?”涑萧子问道。

“他的生魂恐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以我的能力无法召回他的生魂。”

闻言,涑萧子一惊,“这可怎么办?”

“我得带他去盛京找我师兄王杳,现在就启程。”萧仲柯从还魂阵的八卦盘上站起来,捂着胸口说道。

涑萧子尚未听清他说的师兄是谁,但现今只要萧仲柯能救苏淯,什么都不重要。

出云山庄的管家很快便将马车备好。

涑萧子和管家抬着苏淯上马车。

“情魂回体,他应该会在七日后醒来一次,七日后我们已抵达盛京了。”萧仲柯说道。

萧仲柯看了一眼马车外,“结界马上会消失,尚不知那个碰结界的人是谁。”

萧仲柯叫来跟前的人,“我离开兰陵后你去找东院家主,若有外贼来扰,务必率族人抵御。”

涑萧子一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家主,难为你为了这孩子……做这么多,老朽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救他?”

萧仲柯完全可以不管苏淯死活,可他没有放弃救苏淯。涑萧子想不出,萧仲柯有什么非救苏淯不可的理由。

萧仲柯只是温柔一笑,一字未语,却不见他眸色深沉无比。

萧仲柯和涑萧子带着苏淯离开。

*

被结界撞到后,夜九皱眉嘶吼一声,万花出鞘,剑光四射间——她竟然劈碎了结界。

施放结界之人不过几十年功力,她正是算准了此人打不过她,才更要进入结界内,去寻回她师尊的魂魄!

击碎结界后,夜九收万花,身影如风,一路狂奔三十里路,至兰陵城。

兰陵城外,夜九凤目阴沉,心脏的剧烈疼痛都被她无视了,若是跟着夜九的颜如墨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她银灰色的圆领袍心口处已印出血迹来。

书中记载,兰陵一城,有一大世族在此蛰伏百年,即——兰陵萧氏。

萧氏族人分为两派,一派玄宗和一派剑道,萧氏虽蛰伏,但百年间也是人才辈出。

那日在南海大战鳖鱼,所遇到的萧家弟子就是自称兰陵萧氏。

她想那结界是兰陵萧氏的人立下的没错了。

所以她师尊的魂魄是兰陵萧氏的人引去的无疑了。

那清绝的眉目一拧,绝美的面上一脸幽寒,她一咬牙进城而去。

入城行三里路,至出云山庄。

“我要见你们家主。”

庄外夜九低吼道,长眉深皱,显示出她此刻情绪的波动,她只是在压抑她的怒火。

“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你也不看看,夜半三更的,你要找家主,明日早上来吧。”听到了吼叫声,出云山庄的管家提着灯走出来,隔着一道山庄的大门说道。

“我要见你们家主。”夜九站在庄外重复道。

若不允许,她只能先冲进去再说了。

夜九全然不理会,手下一用力,震开山庄大门的枷锁。

“小兄弟,你什么意……”管家的话还未说完,夜九已扼住他的咽喉。

“啊……来人。”那管家大喊一声,这时已有几个萧家弟子赶至,见夜九挟持住了管家,那数人都拔剑指向她。

“快放了管家!”

“带我去见你们家主。”夜九挟持着管家上前一步。

这时来了一个高个清俊的少年,他身后跟着几人。

“三少爷,这人要找家主。”几个弟子见了那少年,忙说道。

萧礼华望向她,眉头一皱觉得十分熟悉,但因为情况太紧急他来不及多想,问道:“你何故要见家主?”

“我师尊的魂魄飞到此处,我想见你们家主问个明白。”夜九淡道。

被挟持的管家说道:“家主不在庄内。”

夜九手下一用力,眯眸道,“休要搪塞我。”

当她是三岁小儿,刚才让她明天来,现今又说庄主不在庄内。

“且慢。”萧礼华眉一皱,出声道,“我带你去见家主,你切莫伤他。”

夜九对着高个少年道,“那你带路。”

怕这少年使诈,夜九没有放开管家。

“别伤他,他年纪大了。”少年低声道,转身走在前面为夜九带路。

颜如墨躲进了夜九的袖子里,这才瞧见夜九胸前已渗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啊……”她蚊蝇一般地惊呼一声。夜掌柜不能动怒动情,今日算是被她这师尊的魂魄害惨了,只祈祷夜掌柜不要死在这里就好。

萧礼华带夜九去见东院家主,也就是萧家剑宗一派的家主。

东院家主名唤萧礼乐,是萧礼华的长兄,年三十,容貌英武,性格沉敛,喜怒不形于色。

萧礼华带夜九一至家主所在的第一院落内,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下。

“家主让你们候在外面,他马上来。”一个铁面守卫说道。

不多时,一个一身靛青色直身的男子走出来。

萧家以靛青色为吉色,或者说尊贵之色。是故萧家上层都着靛青,而靛青色带萧家仙鹤图腾的便是家主常穿的衣袍。

“何故擒我庄上管家。”

萧礼乐这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因为夜九为何而来,萧仲柯离开的时候找仆从带了消息来,此刻萧礼乐已猜到夜九正是那闯结界之人。

“你应该问我何故闯你结界。”夜九凌寒的目望向他,“兰陵城的结界是你设的吧?萧家家主。”

萧礼乐那张无表情的脸望向夜九,他幽深的目光落在夜九胸前的大片血渍上,“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现在还有能力与我一战吗?”

夜九冷笑一声,她丢开管家,拔出万花剑,低吼道:“还我师尊残魂来!”

她极少动怒,一生也循规蹈矩,不争不抢,但世人,却不允许她不争不抢……

动她可以,动她的师尊,动她的亲人朋友爱人……他们大可试试。

萧礼乐眼一眯,拔剑相迎。

他是剑痴,自然是喜欢和剑道厉害的人比试。

“盛京武宗。”

第二十四章 魂入幽冥(三更求全订)

接了夜九二十来招,萧礼乐便认出了夜九是盛京武宗一系,但也不全是,这个少年身上的灵力很杂。

而那些围观的萧家弟子无不惊奇。

“这少年竟然能与家主过三十招。”

“太不可思议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正这时,萧礼华看着天空中墨发飞扬的少年,陡然想起了那日南地渔村里遇到的那个少年。

“是他……”萧礼华惊奇道。

“三少你认得他吗?”有人问道。

“他就是我说的大战鳖鱼的高人少年!”萧礼华笑道。

“哎哟,这可不得了了,我得认真看看了,这将是一场非常好的打斗。”

“快,记下他的招式路子。”

“等等,那少年怎么了?他……”

说着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夜九重重的砸在假山的山石上。

“他好像是有伤在身。”几个萧家弟子说道,朝着夜九落地的方向跑去。

胸前血染,口中鲜血汩汩流出,墨色的青丝凌乱的贴在脸上,而她的眼神依然凌寒,她颤抖地手握着剑,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

“你需要治疗。”

萧礼乐皱起眉头说道,说完,连他自己都一愣,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从来懒得关心不相干的人,更不像萧仲柯那个笑面虎对什么不相干的人都关心。

说来,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喜悦吧。

在剑道这一系,兰陵城这一带,很少有人能让他战的痛快。

“三弟,去请大夫过来。”萧礼乐对萧礼华说道。

萧礼华愣了一下,很快长吁一口气,抬腿就往外走。

大夫请来了。

而夜九已在激烈的情绪,与刻骨的悲愤中昏迷过去。

见大夫来了,有几个萧家弟子想要去扶夜九,被大夫一声喝止住了。

“想要他死就尽管动。”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传来。

是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人,看着比涑萧子还要年长许多。

他本是客居在出云山庄,在出云山庄常年有来自四方的客居之人,而且数量不小,有普通人,当然也有隐藏的厉害人物。

老头见萧礼华去找山庄的大夫,而那大夫正好出庄去了,便跟着过来了。

老人来山庄时自称是来自蓬莱,旁的人都唤他蓬莱子。

“蓬莱老头,你怎么又装起大夫来了?”一年轻弟子叫嚣道。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他前几天还吹自己说是鬼谷子传人。”

“不,前几天三少在交流兵书的时候,他还说他是孙膑传人。”

“糟老头子鬼话连篇的。”

白胡子老头从这几个多嘴的萧家弟子面前走过,还“哼”了一声。

老头往夜九身边一站,本想回头骂那几个泼皮几句,却被灯光下那受伤少年的容貌吸引去目光。

他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见她昏迷了口中鲜血仍汩汩而出,胸口的血渍仍在扩散,他从怀中取出一粒药,塞进夜九口中。

须臾不到,夜九口中的血就止住了。

瞧见的弟子,顿时噤声。

“她这心脏碎裂了,要赶快救治。”

到底萧礼华是个知冷暖的人,他忙说道:“将他抬去我院里吧。”

蓬莱老头点点头。

萧礼华上前来抱夜九,蓬莱老头却打住了,道了句:“我来吧。”

萧礼华疑惑地愣住了,老头子眯眸道:“我怕你牵扯到她的伤口。”

萧礼华带着老头去他的院落。

萧家弟子道:“我们跟去瞧瞧吧,看老头怎么救人的,可别把人给弄死了。”

家主萧礼乐冷眼扫过他们,“都回房歇着了。”

家主都发话了,他们只能悻悻地散了。

*

萧礼华院里的客厢。

蓬莱老人将萧礼华赶了出去,边推走少年,边说道:“交给老头子,你放心。”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蓬莱老人说着,关上门。

等门外安静了,蓬莱老人才走到夜九的榻边。

萧礼华为了方便老人救治,还特地点了许多蜡烛,老人往夜九床边一站,便清楚的看到这一张脸……

在沉默间,只见夜九的袖子里飘出一阵烟。

颜如墨张着大嘴对蓬莱老人道:“我要吃了你……”

“啪”的一声颜如墨被拍飞了。

“嘤……”颜如墨头晕目眩,全天下扇人的方法都是如出一辙的吗?

她本打算装神弄鬼吓走这老人的。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老妇,你真能救我家主人吗?”颜如墨吼道。

只这时蓬莱老人才正眼瞧了眼颜如墨。

“你怎么认出我是妇人的?”蓬莱老人挑眉道。

颜如墨得意地笑:“全天下人的性别都逃不出我颜如墨的法眼!”

“哦,原来你是颜如墨,颜如玉的那个丑妹妹。”蓬莱子笑道,面容和蔼了不少。

颜如墨的面部变得扭曲:“臭老太婆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还有别给我提那个女人,我不想听她。”

蓬莱子没再和颜如墨斗嘴,她走到夜九身边,她要给这个可怜的孩子补齐心脏。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这是她行医的工具。

医道之灵护体,金针上都带着强劲的灵力,一旁的颜如墨都看呆了。

一盏茶过去……

一炷香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寂静的房里,烛影颤动,死寂中透着绝望,颜如墨突然呆呆地问道:“老太婆,你……你怎么哭了?”

老人给夜九补着心脏,而此刻,却已然泪流满面。

她哭了吗?

颜如墨这么一说,她才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眶,果然是湿漉一片。

“你眼花。”老太婆嘴硬道。

“……”颜如墨无语,怎么感觉和夜掌柜一个臭脾气。明明难受得要死,却喜欢强撑的一类人。

“好了。”蓬莱子叹了口气,“终于补好了,能不能醒来全靠她自己了。”

颜如墨闻言一惊:“老太婆,你救人不就到底的吗?”

“我已经尽力了。”她一叹,转身要走,“我去叫人进来,你快躲好。”

颜如墨一愣,“算你有良心。”

老太婆笑了笑:“不是老太婆有良心,是怕你被人发现了,我就白救了这丫头。”

丫头……

颜如墨一急,忙道:“对了,你可别对外人说她是丫头。”

蓬莱子一眯眼道:“那你也别对外人还有这丫头说我是老太婆。”

“交易达成。”颜如墨说着,一溜烟地钻到夜九的袖子里。

不一会儿,萧礼华进来了,确定夜九没事后,才回房去睡。

这厢,夜九在心脏再度碎裂的这一刹那,血水不停从胸腔上涌,在身体痛到了极致,难以承受的非人疼痛,让她的灵体险些崩灭,意识也游离出去……

是梦吗。

她缓缓睁开眼,四周却是漆黑的。

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人处于濒死之中时,所产生的幻觉……

漆黑的四周,让她忘记了一切疼痛,丧失了听觉,嗅觉,触觉……

忽地,见到一束光。

明明淡淡,似飞蛾,似白蝶,亦似花,似影,似雾。

夜九愣了须臾,追逐着那团光影而去。

光影在变幻之间运动着。

夜九眉头一拧,察觉到这光影似乎是在给她指路!

跟过去吗?

她沉思片刻后,抬步跟了上去。

生存,就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寻找光明。

幽冥道外幽冥殿,幽冥尊者驭幽冥。

千载幽冥待一帝,冥帝一出三界静。

夜九只知道自己穿过一道漫长而黑暗的通道,那通道很长很长,她一直在走,直到通过那光影的指引,走到了通道的另一头。

这里……

她看到那高楼阁宇上闪闪发光的“幽冥”二字。

还来不及深究什么,她听到一个声音——

“何方妖孽擅闯幽冥殿!”

第二十五章 姬黍之心(一)

那挂着“幽冥”金字的楼宇里,传来一道声音。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丽中带着冷凌。

夜九眉一皱,转身想离开。

却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手中的锁仙绳给束缚住了。

这锁仙绳锁的是肉身也罢,可夜九是魂体游走,被这锁仙绳一碰,立马连魂体都昏死过去。

水月清蓄力一掌,向夜九攻去。

“妖物,我送你一程。”

“砰”的一声,水月清的灵力一击,进入夜九体内,却没有见到该见到的炸裂,反而被夜九吸收掉了……

“怎么回事?”

水月清一愣,在夜九身前站了一会儿,决定带夜九去见幽冥尊者。

幽冥殿正殿。

“尊者,此人擅闯幽冥殿!”水月清将夜九扔在幽冥殿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

姬黍瞧也没瞧水月清脚边的夜九,而是淡道:“这种事情,你们处置就好,何必来烦我?”

“尊者,这个少年的身体,好像……不是肉身?”水月清微咬着唇,望向幽冥尊者。

姬黍眉目一眯,正欲动怒,却瞥见躺在地上的夜九极长的头发。

呵,这一头青丝,倒是让他想起他那庶弟,如今他扮作的这个模样。

水月清是苏淯的神侍,以医术见长,自然不会检查出错,姬黍这才动了动有点麻木的腿,走向夜九。

他面具下的脸让人猜不出情绪,只见他拿起夜九的手,一股灵力透过夜九的手腕走向她的全身……

“呵呵呵……的确不是肉身,这是个生魂。”姬黍冷冷地笑,他皱了皱眉望向这个人。

“生魂?”水月清一震,“确实是生魂。”只怪她刚才眼拙,没认出来。

姬黍唇角邪肆地勾起,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昏迷的少年。

呵,不是什么少年,竟是个女子。

面具下,姬黍看着夜九的神情更加复杂了,总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熟悉。

生魂入幽冥殿,有点意思。

“她是濒死了,生魂离窍。”姬黍冷笑道,他陡然站起来,“水月清,你说我要不要送她一程,比如……”

姬黍冷目望向水月清,那薄唇卿卿勾起,“送她灰飞烟灭?”

水月清额头的冷汗已冒出来,幽冥尊者明明是在说送一个生魂灰飞烟灭,却让她感觉像是在说她一般……吓得她一字不敢回复。

“滚下去处理了,别来烦我。”姬黍冷冷地说道。

“是。”水月清几乎是拖着夜九离开幽冥殿。

然而后来,姬黍从未这么后悔过……

如果,如果今日的他,耐下心来仔细看看这个女子的生魂,看看她的容颜,就会认出这是沈君夜。

他一直在想狐狩君出现在柳城的事,也一直在烦躁他自身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

六十年前,四方天一战后,四方天四大家族各自封锁,四方天各部族人不入华胥,且互不干涉成为规定,如今四方天任何一天的人谁都不敢在华胥暴露。

因为一旦四方天四大家族的人在华胥暴露……那就意味着,又是一场恶战。

姬、苻、旭、沈四家的恩恩怨怨……永无休止的恩恩怨怨——

姬黍唇角一扬,呵呵呵,又是一阵刺骨的冷笑声。

谁都无法阻止他姬黍搅乱这一滩浑水。

狐狩西府的人坐不住了。

旭家南山谷落处已化为灰烬,旭家人对四方天对八大家的仇恨,一直延续至华胥……

沈家的人沉寂了五十多年,华胥之地再无沈家人半点风声。

可他从来不信,不信一门才俊的沈家,会如此放弃?那血海深仇、沈家最得意后生,一代夜尊沈君夜的陨落——刑台鞭笞,削骨剔肉的痛……沈家人忘了吗?

他们不会忘。

冷笑。

高扬的唇角上依旧挂着邪佞的笑。

“玄冥,你且看这天下,迟早会是我姬颛顼的。”

姬黍,字颛顼,溯方第二代帝君,统北天一万二千里地,庶弟姬玄冥是其辅臣。

姬黍之前还有一亲兄弟,是溯方北落处的太子,四方天大战之后薨逝,当年以帝君之礼下葬。

*

水月清将夜九拖出幽冥殿。

又对着夜九连施两掌,怎料那灵力依然伤不得这生魂半点。

她一气之下,将夜九丢入幽冥道内。

“算你运气好,我放你一马,是死是活全凭天意了。”水月清说完转身离去。

夜九再度醒来,见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她爬起来,想起刚才见到的女子,还有那挂着幽冥牌匾的楼宇,就像一场梦一般……

要离开这里。

她走出幽冥道。

却发现,幽冥道外是荒野。

如风般行了三十里,才逐渐认出来——

是柳城。

这里竟然是柳城!

兰陵与柳城相隔千里,她灵魂梦游也不至于飘到十万八千里外吧……

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柳城?

她震惊之时,忽地隐约意识到自己刚才去了哪里。

那是……

唯恐她是在灵识微弱之时,竟然去了那传说之中的幽冥殿?!

看来外界传闻不假,幽冥殿确实在柳城附近。

只是现在她是魂魄,长时间不回体,只恐到时候醒不过来了。

不行!

夜九顿时盘腿坐在地上,她要回去。

必须得回去。

保持灵台一点清明,气沉丹田,绕脐一小周天。

通过内修来入眠,看能不能让自己回本体,若是不能只能从柳城飞回兰陵了……

*

夜九是凌晨醒来的。

看着周遭的一切,头仍有些昏沉。

颜如墨叽叽喳喳地将昨晚夜九昏迷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全讲了一遍,除了蓬莱子是老太婆的事。

夜九听完,掀被下床,走出房间。对于她昨夜梦游幽冥殿之事,一字未提。

她走至院门的时候,就被萧礼华喊住了。

“夜九。”

那日在南海渔村,夜九是告知了萧家弟子名字的。

原不知那日这礼华三少也在其中。

礼华三少也是萧家这一辈人中,江湖里有名望的少年英才。

“我去找贵庄家主。”夜九是一个直接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萧礼华一皱眉,“能告诉我到底为何事吗?”

因为真当夜九是朋友,是故想知道全部。

夜九抱拳一礼,“请礼华少爷带路,我见到贵庄家主,自然相告。”

萧礼华微露难色,“我……我哥……”他深吸一口气,直接道,“他明显是在搪塞里。”

这话若是让他哥听到了,定要打死他不可。

可他确实是看出来了,他哥就想拖着夜九……

昨夜与夜九交手也是,留夜九在府中疗伤更是。

萧礼华突然想到昨夜西院家主连夜出城的事,他一皱眉道:“你不会想找的其实是西院,就是玄派家主吧?”

夜九双手猛地握住萧礼华的肩膀,“正是,他人在哪。”

“他昨夜连夜出城了。”

“……”夜九眉目一沉,放开萧礼华,抬腿就想走,胸口又钝痛了一下,她猛地捂住胸口。

“夜九!”萧礼华扶住她,“你要找萧仲柯也没办法了,他昨夜出城没人知道他去哪了!你还是先等我的探子回来吧,我派人帮你去问!”

“你先养好身体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蓬莱子路过萧礼华门口,“你这心脏要是全毁了,任凭你现在是什么身体,依然是会消亡。”

老人只是路过,说完,去后厨打早饭去了。

任凭你现在是什么身体……

夜九猛地抬起头望向老人的背影。

莫名的觉得这个老人知道她是不死不灭之身?

但是心脏毁了,依然会消亡吗?

这是什么可怕的定论!那不死不灭之身到底只是一个“噱头”而已?

她身体猛地一震,是在提醒她不要再情绪激烈了吗?

可是师尊的残魂被萧家人带走了,她若是个死物,才会不激动吧。

夜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现在只能和萧家人磨,然后等消息,那萧家玄派的家主到底带她师尊的残魂去了哪里。

萧礼华见她脸上的神情平和下来,柔声道:“我先带你去吃早饭。”

在萧礼华转身走到前面的时候,夜九对袖中的颜如墨说道:“去洛城找夜漓和傀儡,带他们到兰陵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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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启程盛京(二)

颜如墨认真地点头,一溜烟的飞了。

萧家食堂,萧礼华点了精细的早膳,命人端上来。

夜九看了一眼,道了声:“多谢。”

她低头拿起筷子,很快的明白了萧礼华的意思,萧家现在不会放她走,如今只能等那萧家家主愿意告知她实情。

现在若是她只能等……夜九的手猛力地握住筷子。

忽地一双手包裹住她的手,夜九一惊,猛地收回手望向来人,“年轻人,可不要这么容易动怒。”

仍旧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人。

蓬莱子凝着夜九,淡道:“我说过,你的心脏毁了,身体也是会消亡的,好自为之。”

蓬莱子深看了她一眼后,离开了。

萧礼华忙说道:“昨夜正是蓬莱子救了你。”

闻言,夜九站起来,追上蓬莱子的步伐,朝着他一拱手道:“多谢老先生相救。”

她躬身一礼。

方才蓬莱子一席话,她彻底清醒了。

人之一生总有迷茫又痛苦之时,昨夜为师尊残魂她动情动怒,险些丢了一条性命,索性生魂还有幸回体,既然没死,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阴王告诉她,她的师尊还活着。

南海渔村的言灵师的魂魄告诉她要和师尊在盛京相逢。

若是赌上命运信他们一次,不去管师尊的残魂,直接去盛京?

直接去盛京还有机会重逢吗?

她低下头,开始猛地扒饭,之前看到饭菜几乎没有食欲,滴米不思;而如今她只想吃饱养好了身体快点离开出云山庄。

无论如何她要去趟盛京。

萧家召取她师尊残魂的帐,她会清算,但一切都得等她先去盛京,找到她的师尊再说。

如此过了两日,夜九吃药吃饭按时定时,萧礼华也渐渐放心了。

这日天刚黑,夜九正在房中抄佛经,她算到颜如墨今日也该带着夜漓和傀儡来兰陵城了,可是如今都天黑了,还不见颜如墨来复命。

正这时,透过窗棂半开的缝,夜九看到萧礼华匆匆忙忙地走过院子。

她笔下一顿,眉头皱起,须臾,她放下笔,悄无声息地出门跟了上去。

论屏息隐忍,夜九自称第二,苏门之中除她师尊外,恐无人敢称第一。

屏息术是盛京武宗强项,跟踪人,算是夜九的强项了。

她知道萧家这片庄子里到处都是眼线,她一跟出去便上了房梁。

她想得没错,萧礼华是去见萧家那个剑宗家主去了。

那处僻静的院落里,萧礼乐正沐浴完在宽衣,萧礼华绕过屏风走进去,低头对着萧礼乐一礼,唤了声:“家主。”

“那少年今日如何?”萧礼乐一边穿衣,一边问道,自然问的是夜九。

“他今日在房中抄写佛经,并没有问我西院家主的事。”萧礼华回答道。

萧礼乐微颔首,沉声道:“继续拖着她,西院家主估计两日后抵达盛京。”

萧礼华身体微震,只能颔首行礼,“是。”

极怒之后,只剩下周身刻骨的凌寒。

——此刻,屋顶上匍匐着的夜九在一阵惊怒之后,凤眸里只剩下深寒意味,她站起身来,此刻,心中去意已明确。

她一定得想办法出庄。

就在这时她见到了一溜烟而来的颜如墨。

颜如墨原来是在进山庄找夜九时被蓬莱子叫去了,蓬莱子竟然告诉她如何带夜九出庄。

此刻她一寻到夜九,便飞到她身边道:“掌柜的,快跟我来,我带你出庄去。”

夜九眉头一皱,没多说什么,跟着颜如墨走。

原来出云山庄有暗道,也对,这种世族,他们设立暗道自保在情理之中。

“你怎么知道的?”夜九疑惑地问道。

颜如墨惊了一下,勉力笑道:“我刚才花了一个时辰把出云山庄逛了一遍,这不才晚来了。”

夜九姑且信她。

暗道的另一头是兰陵城城外山郊。

“我顾忌着萧家人,便让夜漓和傻大个在城外等着。”颜如墨说道。

“嗯,多谢。”夜九淡道,“快带我去吧。”

“掌柜跟我来吧。”颜如墨笑道。

一炷香后,夜九见到夜漓。

夜漓和傀儡正在郊外破庙里烤苞谷,傀儡的脸已经恢复了木头样子,就像木偶一般。

“主人!”见到夜九,夜漓奔跑过去,“主人,你受苦了。”

看到夜九受伤后仍然有些煞白的脸,夜漓心疼道。

夜九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它的大脸盘子,淡道,“我没事。”

夜漓知她不能情绪过激,于是不再说这个,“主人,我烤了苞谷,快过来吃。”

见夜九走过来,傀儡竟然低下头。

颜如墨一溜烟的飞回折扇上,捂着嘴笑道:“哟,是谁说自己的木头脸天下第一俊?如今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傀儡不说话,只低头啃苞谷。也不知怎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木头脸是有点难看,就仿佛是一夜之间认知到一般。

“哈哈,傻大个儿还有羞臊的时候。”颜如墨倒是乐了。

几人吃了一会儿苞谷后,夜九说道:“我们即刻启程去盛京。”

“现在就走吗?”一直没有说话的傀儡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嗯。”夜九点头,转身出破庙牵马车。

夜漓瞥见傀儡低着头,微咬了一下唇,“傻大个,你似乎是有心事?”

傀儡摇摇头,一字未语,他很迅速的将火堆里剩下的几个烤苞谷捡起来装进布袋里。

捏了一个诀灭了地上的火,他抱着苞谷背起行囊跟着夜九出去了。

他们很快上路,夜九驾着马车,她想在五日内抵达盛京附近。

后来几日,夜九和傀儡换着驾驶,却忽然发现傀儡话变少了,他时常走神,甚至歇息进食时会望着西边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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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救回苏淯生魂(三)

萧仲柯是在夜九逃离出云山庄的次日抵达盛京的。

萧仲柯连夜进城,早在路上时,萧仲柯已派萧家弟子先行一步,去给他大师兄王杳通传:他即日抵达盛京,有要急事相求。

一入盛京即有玄门弟子等候多时了。

是王杳手下一左膀右臂,年纪约莫在二十三四左右,身材高大,面容瘦削中透露几分威武,名字却十分女气,唤曰:王萱。

那人上前来对着萧仲柯深深一揖:“萧宗主万福。”

“有劳恭候多时。”隔着车帘萧仲柯淡笑道。

“在下这就带宗主去国师府。”王萱说着已翻身上马。

行车速度很快,转眼间绕过三条大街,直向盛京最繁华的街肆走去。

至国师府,大门前已有十几个玄门弟子等候着。

“国师在玄殿等候多时。”有人上前来说道。

于是马车直入国师府大门,直奔玄殿而去。

昆仑一别后,再见面已是此去经年,虽然萧仲柯一直与王杳保持着联系,但不见面似乎是两人心中各自的默许。

王杳如此高深之人,自然清楚,若非万不得已的事,二师弟萧仲柯不会十万火急的来见他。

从收到萧仲柯派来的萧门弟子的口讯起,王杳就在想到底是什么事。

涑萧子和一个萧家弟子抬着苏淯入玄殿。

涑萧子在来的路上压根没有想到萧仲柯所说的师兄,会是这个人——大炎玄门后生中唯一可以称得上集大成之人,他是那些玄门的老学究们津津乐道、引以为豪的人物。

当然涑萧子知之甚少,自然不知王杳少年英才,年二十六已至国师之位,他与东秦襄城景王齐名,并称华胥二俊。

若拿张良喻苏淯,那当拿韩非喻王杳。

此二人不相上下,原本王杳以为大炎对东秦一战至少得十年,王杳此前对云荒帝的承诺也是十年内攻破东秦盛京,却没有想到他一身引以为对手的三师弟竟然立下血咒后自刎。

这就意味着他一生都没能与苏淯一较高下,又怎能不为遗憾。

玄殿处,十几个玄门弟子站至两侧,当萧仲柯从殿门处进来,王杳已疾步迎来。

“二弟。”

一个身穿黑白相交浅交领上襦下裙,外套一件玄黑丝线背部和双臂绣着五行八卦图样的月牙白大氅。

王杳年二十六,形容称不上十分英武俊朗,他寻常相貌却有一双集万千书卷智慧的双眸,那眸光锋中透着沉敛,不是锋芒毕露之态,利中带着谦和,不是伤人万分之光。

涑萧子初见此人,就觉得此人了不得。

再听王杳谈吐之音色、气质,更觉此人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

“一晃眼七八年未见,二弟仍看着如二十岁一般,不像为兄,岁月荏苒,已然老去。”

萧仲柯二十有五,年长景王苏淯一岁,小王杳一岁,玄门弟子娶妻都在三十岁左右,二人自今未娶,看着都还很年轻,这只是王杳的自谦。

一番短暂的寒暄之后,便直奔主题,说起了苏淯之事。

“弟不才,启动还魂阵未能召回他的生魂,才北上盛京,叨扰大哥清修。”萧仲柯说道。

只见王杳已行至苏淯身前,躺在推车上的苏淯仍旧是来时的一身朱红曳撒,面上戴着半块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张如同在苍白白纸上画过的一抹血痕一般的唇……

只这一张薄唇,王杳已然认出来了些个,他一挥手,对双侧站着的玄门弟子道,“先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空寂的玄殿之上,王杳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半张银色面具,手骨仍带着一丝不可见的轻颤。

一旁的涑萧子不是傻子,这二人前后见这小子时,脸上神情如出一辙,萧仲柯瞒着他,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令他莫名有些恼怒,却又不敢直言,毕竟有求于人。涑萧子只能先忍着,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只要他想知道,还能等这小子生魂归体之后,再问这小子。

王杳的手在那半块银色面具上停留了片刻,却始终未去掀开那块面具。

他沉皱的眉却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舒展开来。

萧仲柯一愣,本以为王杳会掀开面具,他已经做好了王杳认出这少年是苏淯的准备了……

也许,是王杳此人所至之境界无人能懂,就连他的二师弟,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萧仲柯也不懂。

有些事情的结果,在看到的时候就不过是一个结果。

而心中明知是那个结果,却在此刻毅然收回手,依然可云淡风轻。

若面具拿下,人得救,不拿下,依然得救。

“跟我来。”王杳说道,转身进了玄殿后的内阁。

“在这里等我。”萧仲柯抱起苏淯,对涑萧子说道。

此处是王杳玄修的内阁,里面玄门之物应有尽有。

萧仲柯将苏淯放至八卦阵上。

头顶上的龟壳风铃,铮铮作响,沙漏里的金沙缓缓流动。

王杳盘腿坐在苏淯身前不远处。

一头青丝上黑白的玄道之灵交错着,他闭目沉寂。

不多时,那张平凡的脸上已渗出细汗来。

萧仲柯看到王杳袖子里的手上,一道血水不知从那处流出,一直滴落在纯白的大氅上,且顺着大氅一直滑落至蒲团,须臾,那蒲团上已蓄了浅浅一滩血水——

“噗”的一声王杳喷出一口鲜血,萧仲柯忙上前去扶他,“师兄怎样。”

王杳锋利的目再度睁开,他摇摇头道,“他生魂被束,且不在华胥,此刻我要立阵作法召回他的生魂,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王杳叫了王萱过来:“今日至明日,任何人不许靠近玄殿,若是皇上召见我,只说我旧病复发将养数日便去请罪。”

王萱一听,慎重点头。

涑萧子被请出玄殿,他也大致知道了,召魂之事恐是事遇凶险,那孩子凶多吉少,如此,他只能等了。

王杳损元神立下结界。

结界立完之后,他开始布阵。

此阵名天芒,是玄道中极为凶险的阵势,故他必须依靠萧仲柯助阵。

由两个玄道集大成者合力完成,才有可能帮苏淯夺回生魂。

王杳元神入阵之后,萧仲柯立即跪地助阵。

天芒阵召魂,是布阵者通过天芒入阵者魂魄所在之处,以元神帮入阵者夺回魂魄。

若是魂魄未夺回,有可能一失两命,甚至二人皆会灰飞烟灭。

天芒阵能增进人百年功力,此刻王杳的元神,加上萧仲柯的助阵,拥有近两百载修为。

王杳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可此行他有仅有七成把握。

因苏淯的这缕生魂不在华胥,而在四方天之狐狩西府内。

王杳的元神出窍,越过崇山峻岭,走过飞湍瀑流,一飞一万二千里地。

他寻到了一片坟茔,那坟茔处开遍了青梅。

古籍中记载,狐狩西府,以青色为卑,故,此处坟茔应该是贱奴的坟茔。

这里停留的残魂太多,被束缚的残魂更多。

因为这里立有阵势,束人魂魄的阵势,应该是有人专门立下的。

但是天芒阵所指示的,那个人的生魂就该是束缚在此处。

天芒阵不会出错,那为何他的生魂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夫,人之三魂大体分为人魂,情魂,生魂。

何谓灰飞烟灭——

一为人魂,人死后消散于**,其二,情魂和生魂在人死后会四处流离,情魂回追逐着一生之挚爱而去,生魂会去寻找他的来处……是故,时日渐长,不知来处,不知归途,魂魄俱散,便为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猜错,此处应该有那个人的来处。

——殊不知,跨越万水千山,飞跃西天一万二千里地,苏淯的生魂,只为寻找他生母的空冢。却被束缚在此,不得归去。

王杳见到苏淯的生魂,是在一处破败的坟冢前。

其实这是一处衣冠冢,姬玄冥生母难产而死,死前求水葬于淯水,他生母的尸身躺在小船上沉浮于淯水的波澜里,消失在亲人们的视野之中。

此处青梅坟茔里,只于有苏淯生母的衣冠冢。

而苏淯的生魂被束缚在这里。

王杳要做的,就是带走苏淯的生魂,且不能碰到这里的阵势,不能被在坟茔里布下这些阵势的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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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这些阵势和关于三魂的强行解释都是自创胡编仅适用于本文,请勿模仿盗用,原创作品,盗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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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魂归愿卿安(一)

王杳的元神缓缓靠近苏淯的生魂,他既不能被布阵者发现,也不能被苏淯的生魂察觉。

生魂离体,就犹如弃婴一般,对外界是十分的警惕的。

若是苏淯的生魂起疑,就不会跟着王杳回去了。

在离苏淯的生魂只有一丈的距离的地方,他念起了诀。

手中的乾坤袋逐渐放大,苏淯的生魂一直盯着他生母的墓碑,他跪在坟冢前,不曾察觉到周围的一切。

王杳皱了皱眉,加快了念诀的速度。

一阵玄道灵风呼啸而过。

苏淯的生魂被收入乾坤袋中,王杳勒紧乾坤袋,长吁一口气。

他得快点离开,谨防被人发现,毕竟此处非华胥。

“二弟,助我回去。”王杳沉吟一声。

萧仲柯听到了王杳的传话,当即运起玄道之灵。

内阁八卦阵上黑白两色的灵光乍现,玄道之灵混入其中。

在萧仲柯发力之后,等了一夜,也没等到王杳回来。

因为不敢贸然停止,这一夜萧仲柯都没有收回玄道之灵。

次日天边破晓,萧仲柯正想要逼出元神去寻王杳的时候,只听到一声闷哼。

王杳吐了一口鲜血,萧仲柯爬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王杳。

王杳喝了一口水,方勉力说道,“离开的时候惊动了阵势,那阵势……古怪的狠,我在华胥从未见过,险些就回不来了,不过,好在。”

王杳拿出袖中的乾坤袋。

“好在找回了他的生魂。”

停了须臾,二人竟是相视一笑,依然当年默契。

将乾坤袋打开,苏淯的生魂走了出来,似乎是茫然了一瞬,只一瞬在看到巨大的八卦盘上躺着的苏淯后,不假思索的走了上去。

生魂入体,少年的脸色开始恢复。

犹似梦一场,魂归愿卿安。

无人瞧见那面具下紧闭的凤目,滑落一滴清泪。

“他三日后能醒,我让王萱带你们去客院。”王杳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

王杳刚一出内阁,只见王萱入殿,低声道:“皇上昨夜派李公公来,我回了过去,您看现在是否要进宫。”

王杳闻言皱眉道:“快去备车。”

王萱送走王杳,又带萧仲柯一行去客院。

涑萧子得知苏淯生魂已回体,心中之石已然落定,他给苏淯把脉,开了药方助苏淯恢复元神。

“我们三日后回兰陵。”萧仲柯说道。

涑萧子愣了一下,但很快能理解,毕竟这里是国师的府邸,不可久居。

萧仲柯将涑萧子写的药方递给随行的萧家弟子,吩咐下去后进来,只见涑萧子站至他身前,深揖一礼,拜道:“家主请受我一拜,感念您救这小儿一命,无以为报,日后任凭差遣。”

萧仲柯淡淡一笑,他眉目温柔,一笑起来又极富神采,“无妨。”

见他轻描淡写一语,涑萧子更搞不懂了,这人分明是认得这小子的,却又什么都不愿透露,到底何意?

萧仲柯走至床榻边坐下,手指抚过苏淯的额头,淡道,“他元神有损,恐日后体弱。”

涑萧子大笑,“这个没事,大不了老朽给他灌一年半载的药,好好养着他。”

“嗯。”萧仲柯点点头,他的目光又落在苏淯的手腕还有膝盖上,眉头深皱起。

“您可知他的手腕和膝盖……缘何受的伤?”他问道。

涑萧子一惊,走过来说道:“你也看出来了?”

萧仲柯仰起脸笑道,“略懂。”

“他这手骨,腕骨,髌骨都是被人剜去的……而且剜去的时间应该很长了,真不知是谁这么狠,这么伤一个孩子!”涑萧子略有些激动道。

萧仲柯一听“很多年”便疑惑起来,他八年前就认得苏淯,莫非是八年前在昆仑被剜去的?

这不可能。

因为说不通。

这会儿,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是世间如何有两个这么相像的人?

他不信。

人的相貌可以相似,但这身气度与灵肉里的风骨,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

苏淯身上有秘密。

他温柔的眉目微沉,手指在苏淯的膝盖上停留了片刻。

涑萧子见状,以为萧仲柯担心小子的腿,忙说道:“家主放心,他醒来后我定是要逼他坐轮椅的,想当初这小子,我只提了一句让他坐轮椅,他还对我凶呢。”

涑萧子虽这么说,可心里仍犯愁,这小子的腿骨和手骨被剜了,日后肯定是要接假骨的,也不能长时间坐轮椅吧。

这厢,夜九一行一面要留意萧家派来的追兵,又要找能快速去盛京的近道。

是夜,离盛京还有五十里地。

这时天已黑,夜幕笼罩着山野,因为走近道,夜九走了野道,这时狂风大作,远处漆黑的林子里传来野兽的嘶吼。

夜漓是被这嘶吼声惊醒的,吓得顿时炸毛,此刻是夜九在驾车,它一吓只能去抱傀儡。

“是……是什么叫声?”夜漓惊问道。

走神的傀儡抬起头,望向漆黑的窗外。

“是狼。”傀儡说道。

夜漓一惊,一个翻滚便躲到傀儡身后,可转念一想,又不是蛇它怕什么?

夜漓正想着,陡然听到傀儡对车帘外的夜九说道:“那些狼距离我们不到一里路。”

“我现在上官道甩开他们。”

官道上隔上十里路有官驿,官驿外的篝火台能逼退狼群。

第二十九章 伤她的救她的(二)

“不行,它们……”傀儡的话还未说完,只听数道野狼嘶吼——

接着是狼群狂奔而过的疾驰声,它们挡在了夜九马车前面。

夜九担心这些狼咬伤吗,果断停车。

若是马死了,这荒山野岭的他们得走路去盛京了。

“主人!”

“都别出来。”夜九厉声一吼。

原以为是遇上了狼群,现在定睛一看原来是……狼人。

他们有脚有手,却是绿眼尖耳。

如此看来,这群狼人盯着他们有一阵了,为何等到今天才动手?

夜九拔出万花剑。

这群狼人在逼停夜九的马车后,立刻有狼人冲上前来。

剑光一闪,马车上的女子凤目一眯。

“你们若想靠近一步,别怪我动手。”

那剑光上灵气涌动,只待这些蠢蠢欲动的狼人上前一步,就能将他们撕成粉碎。

在一阵毛骨悚然的嘶吼声中,狼人向她奔来。

夜九一踏马车,胸腔灵气一涌,扬剑间,剑光朝着那个狼人劈了过去。

“完了。”颜如墨惊叫了一声。杀了一只,就得杀光他们。

“狼人们行动一致,而且一般不出动,他们应该是收到了指令才出动的。”夜漓从车帘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说道,“行动一致,死一只,就会群攻报仇。”

但是刚才那个情况,主人若不杀那个狼人,那个狼人就咬死他们的马了。夜九之所以出剑,是为了保马。

傀儡也探出头来,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他们的数量为何在增加?”

闻言,烟如梦和夜漓望向远方,那奔来的影子,是前来支援的狼人无疑了。

“我去!”夜漓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影子,吓得有点腿软。

“这么多只拖也能拖死夜掌柜的啊。”颜如墨绞着帕子说道。

颜如墨所言即是,但夜九没有办法停下,狼人的群攻性太强,多是由一只最强的打头阵,其他的跟着上,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如同风驰电掣一般擦肩而过的狼人伤到。

如此,时间一长,夜九已觉得有些晕眩,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索性闭上眼,她运起胸腔中的九阳灵力,奋力的数剑挥去——

“有笛声你们听到没有?”颜如墨惊呼道。

夜漓这才竖起耳朵,“是,笛声。”它皱了一下蛾眉,沉思片刻龇牙再道,“是有人在操纵这些狼人。”

笛声很轻,因为隔了很远,若不是他们这些有灵力的人认真去听,根本无法捕捉到。

“笛声应该在百里开外。”颜如墨说道,“要是这么吹下去,是不是会有源源不断的狼人过来……”

就在他们感觉到危险与绝望的时候,森林里射来了带着火簇的箭支。

那些箭支成排成排的射过来,一落地就吓退了无数的狼人。

箭射的很快,成排成排,每一支都绑着火簇。

狼人以可见的速度退散开,夜九眉目一动,在顷刻间翻身上马车,调转马车头而去。

那火箭仍在继续,狼人不敢上前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九驾着马车逃离。

“是有人相助,放火箭助我们逃走。”夜漓揉着胖脸说道,“不知是何方高人。”

“就算是高人也不能去深究了,逃命要紧。”颜如墨绞着帕子说道。

夜漓和颜如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而傀儡却茫然的看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风景,那笛声……

他似乎是想起来了,那笛声。

在他还是木头的时候,他就日日听那笛声,还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的欢笑声。

“哥哥。”她还记得那个少女甜甜地呼唤那个少年。

那个女孩叫什么……

——他隐约记得,那个少年唤女孩“摇光”。

这笛声犹如破晓的天光,在傀儡的记忆里划过一道光。

狐狩西府的桃木,在被一节一节的锯断,做成一个人的雏形……

血落心房,一节一节的骨接在木头上,他成了傀儡木偶。

而创造他的人……

创造他的人。

这一行二十来里路,直至东边天升起红日。

金鸡的声喉划破黎明,飞奔的马儿终于缓慢下来。

马车上的人都长吁一口气。

而这是,半睡半醒间的夜漓在看到阳光时,彻底醒了。

“哇,天亮了。”夜漓大叫道,“天亮了就意味着不会有危险了,可恶的狼也不会追上来了。”

夜漓大叫的时候,突然觉得马车上太过安静了,它停下,回头一看,只见马车空荡荡地……

“傻……傻大个儿呢?”夜漓一惊,跺了跺脚,大声唤道,“颜如墨?!”

颜如墨一溜烟的从折扇上钻出来,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

“傻大个呢?!”

颜如墨这才发现傻大个不见了,她急忙飞出去。

夜九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紧绷的神经未曾舒缓,自然不曾注意到车中情况。

“夜掌柜,傻大个消失了!”颜如墨说道。

夜九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一勒缰绳,这时才彻底停下马车。

夜九一掀开车帘,只见胖墩墩的夜漓在翻着行囊,它回头对夜九道:“傻大个走了。”

它脸上的神情有点难过。

傀儡走的很匆忙,而且应该是通过入他人的梦境离开的,因为只有这样夜九他们才不会发现,走的悄无声息。

夜九只是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她沉默的将包袱打开,取出那日傀儡烤的苞谷,分了一个给夜漓,自己拿起另一个慢慢吃起来。

生命中,有很多人来来去去,伤心过,难受过,最终也学会了释怀。

她习惯了。

她啃着黑乎乎的苞谷,看了一眼天边。

心道:傀儡,你会回来的吧。

也许吧。

她吃完苞谷,擦干净手后,打开水囊灌了一口水,然后望着颜如墨道:“昨日那吹笛的人是召来狼人的人,昨日那射箭的人又是帮我们的人,颜如墨你可知道四方天内有名的召唤者。”

“召唤?”颜如墨一疑,皱起眉。

“对,召唤,我仔细想过,南海渔村的入魔鳖鱼,还有襄城长江之中的雪鲲,及昨夜出现的狼人,都是通过召唤出来的妖魔。”她望着车窗如火的朝阳,一时有些哽咽。

短暂的沉默中,她冷笑了一下,低垂下潋滟的凤眼,“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不遗余力地想弄死我,究竟是为何……是恨我吗?如此刻骨的恨。”

那个人。

颜如墨和夜漓在一瞬间明白了,夜九说的就是那个在柳城取她心脏的那个人。

如此,就解释的通了。

三番两次的想弄死夜九。

“我有疑惑。”夜漓疑惑道,“既然那人能直接捏碎主人的心脏,为何要大费周章弄出这些怪物来?而且依照这些怪物出现的地点,还有时间,想弄死主人是其一,其二似乎也是想引起战争,伤害百姓。”

“胖猫说得有道理,那个人想生是非,更想杀夜掌柜。”颜如墨说道,“更让人费解的是,还有人暗中保护夜掌柜。”

夜漓揉着胖脸道:“想知道敌人是谁,很难。我们只能去猜测救我们的人是谁,而且为什么要救我们?”

夜九眯眸道:“救我们的应该知道想伤我们的是谁。”

停歇了一会儿,夜九又上路了。

在马车消失的官道旁的林子里,一个裹着白袍,胡子花白的老人叹了一声。

蓬莱子在夜九离开出云山庄后就跟了出来,昨夜夜九遇到狼人群,他在暗中,但火箭群并非他所射。

事实上,昨夜,在蓬莱子听到笛声,看到成群结队的狼人时,就知道有人破坏了四方天的合约——

几十年前一战,四方天各部立下合约,四家家主及族内高层不得入华胥,更不得生事伤人,否则就是违约。

虽然这几十年来,四方天各部的高层贵族时常有偷偷入华胥的,但也没有像狐狩家主这般明目张胆。

于是,昨夜蓬莱子直接将狐狩家主入华胥的消息发给了溯方北落处在华胥的探子。

溯方北落处,即北天一万二千里地的主城,城主为溯方帝君,皇族为姬姓。现任的帝君是姬黍的小叔叔,姬赢。

盛京离溯方北落处较近,是故多溯方人安设的眼线。

姬赢的人一收到蓬莱子冒充姬赢的探子发送的暗号,立刻赶来。

箭阵是姬赢的人发射的。

姬赢的人本以为是狐狩君无故生事,当此事上报给姬赢的时候,姬赢却起了疑心,对手下的人道:“即刻严查那辆马车。”

而姬赢此刻在盛京城北八十里的一个小镇上。

焚香幽兰,竹水清茶。

一玄黑衣袍的男子,手拿杯盏,端坐其中,他约莫二十六七的样子,容貌俊美,优雅中透着皇族贵气。

溯方天位于北天,五行属水,贵族尚黑。

姬赢抿了口燕北之地的茶,明知狐狩会动,却不料,才五十年就不甘寂寞想要天下大乱了。

那么他那流放的幽冥的侄儿们……

还有东边天五十几年一点风声都没有的沈家。

——至此五十几年前四方天各部的的一纸和解,各项合约,彻底化为子虚乌有。

——四方天各部贵族再入华胥。

第三十章 我待卿一甲子(三)

于姬赢而言,这天下是谁的都无所谓,但不能是两个人的,一是他侄子姬黍,二是狐狩君苻摇商。

此二人野心磅礴,观天下大局如棋局,世人皆是棋子。

这二人任何一人称帝一日,天下难安一日。

很快姬赢手下最得力的辅臣姬安走来,“帝君,那辆马车上的人……”

姬安走上前来,在姬赢耳边耳语一阵,将柳城狐狩君捏碎那人心脏的事悉数禀告。

姬赢闻后身影一震,当即拿起一件玄黑鹤氅出门。

“去盛京,我有任务派给你。”他吩咐道。

在马车上,姬赢又对姬安道,“立即派人将此事散播到东君故里。”

沈家的女儿回来了,他不信沈家那位家主还坐得住。

既然狐狩想搅乱华胥,他不妨让这华胥更乱一点。

*

再说傀儡这厢,那日夜里遇到狼群,听闻那笛声之后,在极度的迷茫中沉沉睡去,便做了一个梦,这梦里有一个紫黑衣袍的男子。

狐狩西府,原发迹于北天,后来北天大战之后,苻家退出北天,去了西天,狐狩西府贵族承袭北天贵族习性,尚黑。但为了区分于北天,狐狩贵族在服色中加入了紫色。

这个男子一头青丝用银色的蝶形发冠高高绾起,发丝上偶尔有一两只银蝶垂下,点缀其中。

傀儡认出了这人,是他还在做木头的时候,那个常来桃花林的少年……

他已成长为高大俊美的男子了。

“嗯……”傀儡伸出木头手,朝苻摇商挥了挥手。

狐狩转过身看到了傀儡。

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认出傀儡来。

那双邪肆又美丽的黑眸一眯,敛了敛衣袖,他淡道,“你若不来找我,我都要把你忘了。”

傀儡想了想,才走到男子身前单膝跪地,懵懂无知地唤了一声:“主人……”

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是这个男人创造了他,那他应该是他的主人吧。

苻摇商蹲下身,苍白的手骨抚上傀儡的木头脸,他勾唇,“一晃眼一甲子了。”

是,傀儡也隐约记得,他是五六十年前被创造出来的。

他还记得削木成骨的痛,更记得那血淋淋的骨头接在他的木头骨上的场景……

苻摇商凉薄的笑,他猛地伸出手将傀儡的衣袖刷上去,看到木头间泛着灵光的骨节,笑意更加幽冷、阴森。

“主人?”傀儡看到苻摇商脸上的笑容,有些惊慌失措,说不出内心那份古怪的感受源自哪里。

苻摇商的手指划过傀儡枯燥的发,他微皱起眉,低声问道,“是昨夜的笛声把你引来的?”

傀儡茫然地点头,“自从离开襄城,我一直梦到西边,梦到少年时的主人,和主人的妹妹……”

傀儡发现当他说到主人的妹妹时,主人的脸上的神情破灭了。

苻摇商收回手,忽地冷然的站起身,这一瞬的温情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邪肆阴郁的男子,七分孤寒,七分桀骜。

“摇光……摇光……”

多年之后,梦中的桃林依旧,摇光却已不在。

在一阵沉痛的低吼声中,男子一掌击碎了几株桃木。

傀儡这才分清楚这不是梦境。

这是现实。

一梦之间,飞过千山万水,跨越西天一万二千里地,竟至狐狩西府的桃林,他做木头的时候呆过很多很多年的地方。

傀儡跪在地上,身体仍然在颤抖。

“你这几日一直在沈君夜身边?”

男子停止了低吼,突然一甩衣袖望向傀儡。

傀儡不知苻摇商所说的沈君夜是谁,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苻摇商眉目一动,他走过去,扶起傀儡,沉声说道:“回到她身边去,我有任务派给你。”

此后,傀儡才知道,夜九便是沈君夜,狐狩君苻摇商最恨的人。

正月初十,夜九一行抵达盛京境内。

正愁如何进盛京的时候,夜九遇到的了一个商队,是在盛京的官道上夜九的马车擦碰到了商队的马车,为了避免争执,夜九直接道歉了。

那商队的主人却固执地说是他的人不小心擦碰到了她的马车,硬要陪她银子。

说来说去,夜九方知商队的主人姓安名吉,是从北边韩沧过来的商队,贩卖的是韩沧一带的特产。

安吉说他能带夜九进城,且保证夜九不被人发现。

来不及再三思量,夜九答应了他的提议。

夜九只想快点进京。

他们在辰时的时候看到盛京城门,这时安吉笑着问夜九,“叶小兄弟,你进京干哈啊?”

夜九在秦北驻边的时候,她的座下副将其中一个是从东秦与韩沧边境小镇上出来的,“干哈”“吃哈”“玩哈”“做哈子”是那一带的特有口音。

不知怎么,再度听到,夜九突然笑了。

觉得亲切的不可思议。

“去找我师尊。”夜九说道,那双绝美专注的凤目望向安吉,“安吉,你进京干哈?”

夜jiu xué着他的口气问候回去,让安吉一愣,愣了一会儿,呵呵的笑出声来。

“夜小子有意思,你这朋友我安吉交定了,走吧,大叔带你找你师尊去。”安吉大笑道。

夜九一笑颔首,她知道这安吉是故意扮作大叔,看他的年纪,她猜测他二十岁左右,不过是贴了胡子罢了。

因为安吉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夜九和夜漓他们才愿意跟着他进京的。

“哇,前面就是盛京城门了,真的很巍峨啊。”商队里有初来盛京的少年,大声欢呼道。

听到叫喊声,夜漓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夜漓不记得它很早以前来过盛京没有,反正这是它下九台山以来第一次来盛京。

夜九看到夜漓,摸出一包安吉给她的糖来塞给夜漓。

夜漓愣了一瞬,接过糖包。

夜九勾唇一笑,“进去吃。”

夜漓抱着糖包滚进车里,还喵呜了一声。

夜九望向巍峨的盛京东城门,心中一叹,仿佛划过经年的梦境。

——经年之后,唯余一声空叹。

“都准备进城了,等下盛京的官兵会检查,大家把车上的货物打开给他们检查,然后把各自的引子和户籍拿出来。”

安吉身边的老管家吩咐道。

进城的检查很慢,夜漓趴在车窗口,他们一路过来到襄城都不曾被这般检查过,盛京果然管得很严呢。

夜漓揉了揉脸,又跳进马车,糖吃完了,它的牙有点疼,还有些想傀儡了,傀儡在时还有人和它抢食吃,如今只觉得无聊乏味。

足足一刻钟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城,不过总算是进城了。

进城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安吉吩咐老管家去找落榻的客栈。

很快老管家定好了客栈。

将马车牵进客栈里,货物卸下,贵重的货物搬到房里去后,商队的人都商议着去逛盛京城,顺便吃饭。

在客栈的房里,夜漓揉着脸团子,向夜九撒娇,“主人,我们也去逛逛吧。”

夜九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赶路好几个夜晚,现在可是累得只想睡……

*

萧仲柯本来是想今日带涑萧子和苏淯回兰陵的,可宫中似乎是有急召,清晨王杳入宫之后至现在还未回。

萧仲柯对涑萧子道:“无妨,先休息一夜,明早再说。”

不能不辞而别,他们只能静候王杳回府。

萧仲柯回房之后,涑萧子在苏淯躺的榻前站了站,去厨房取热水去了。

这时,青白纱幔下的床榻上,那绝美的少年睁开那双潋滟的凤眸。

那双眸里闪烁着亘古的光芒,似星,似月,似海水映射的耀眼的光……

一眸暖意,亘古星辉。

当拾起所有的记忆,他的心中,柔软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他昨夜就醒了,只是三魂入体,两生两世如梦一般交织于脑海,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理清楚这些事。

他从床榻上站起,一身昨夜涑萧子替他换洗好的雪白的曳撒垂下地,三千青丝披沥于肩际。

他从这里走出去,院落里的风景令他面具下的眉目微动,但也只停留了一瞬。

一个轻盈地跳跃,他跳上屋顶,朝着国师府后院的大门飞去。

大炎国国师的府邸,原是襄城景王苏淯的王府。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路。

他要去盛京城东桃花林里等一个人。

“卿若怜我意,愿卿常来住;卿若怜我思,且把长钗戴。”

他想起十三岁的苏淯(姬玄冥)初见沈君夜时的场景。

“我待卿一甲子,一甲子……”

他想起江南烟雨里十九岁的景王苏淯初见叶九时的情景。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他想起十九岁的苏淯抚琴桃林,十五岁的夜九林中舞剑的场景。

诉不尽的相思与缠绵。

诉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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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敲黑板):慎重申明:本书只发表在!只发表在!只发表在!(qq阅读qq书城搜索《冥帝夜尊》也能观看)本书是作者桓棋原创作品。数年一剑,凡盗文必究!模仿必究!只愿好人一生平安,人在做天在看,喵呜。

此句“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是明朝唐寅名句。苏淯说的另外两句是原创。

第三十一章 重逢之吻

客栈里,夜九打来热水洗了一个澡,浑身好受了许多,人也清醒了许多。

她换上一身干净的圆领袍,对夜漓道,“走吧,出去玩。”

夜漓一听欢欢喜喜的跟着夜九出门。

夜九摇着折扇,颜如墨看着燃着无数花灯的街肆,惊叹道:“果然是盛京,太繁华了吧。”

夜漓揉着脸盘子道:“师尊可真好命,生在如此繁盛的城池还是富贵人家子弟,世家啊。”

“可惜死的太早了,哎,富贵不长久啊。”颜如墨叹息道。

他二人说着,却不见夜九已走远了。

“怎么回事?”夜漓反应过来的时候,夜九已风一般穿过人群,朝着城东的方向而去。

夜漓简直一头雾水,“颜如墨你快跟着主人,我跟不上,你跟上她了之后再来管我。”

“嗯。”颜如墨一听一溜烟地遛了。

夜九如风般穿过街市,她甚至都快忘了这是盛京,玄道集聚之地。

城外三里桃林,有琴音。

至城外,夜九便开始运起,轻足点地,已然飞身而起。

当灵力充斥于胸中时,运步如飞,已不在话下。

她飞奔而过桃林,直至见到渭水边的方亭。

在看到方亭中那一人时,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白衣胜雪,青丝飞扬。

却是少年姿态。

但那琴音不假,曲调不假。

她缓缓地向着小亭走去。

此刻,从远处飞来的颜如墨见到此番场景,没再敢上前,她一溜烟地躲到了一边。

夜九站至方亭的石阶上,这里她清晰地看到在那一架古琴上拨动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的手骨清瘦修长,却也刚柔并济。带着少年人的轻快,与介于男子间的沉敛。

她长立石阶,任思绪插上翅膀,飞扬出岁月的沟壑。

她听完他一曲,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

不知为何,在琴弦结尾轻颤的尾音中,她再也忍不住,任清泪滑落脸颊,顺着脸颊滴落石阶。

在清泪滴落的那一刻,她听闻少年仿佛跨越岁月荒野的叹息,“阿夜,你终于……”

终于后面的字,她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你终于回到我身边。

不知怎么在苏淯站起来走向她的时候,夜九竟然微皱起眉头,后退了一步。

听苏淯唤她作“阿夜”,说不清是刻骨的熟悉,还是亲切的陌生。

她的记忆里景王一直都唤她“夜九”,但“阿夜”二字从他口中唤出,又令她莫名的熟悉。

她还想再退一步,却被苏淯抓住了臂膀,他抓着她,不大不小的力度,却正好让她无力再退。

夜九如梦初醒,细看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他分明是个少年。

那个少年。

雨夜,在柳城荒郊茅舍里给她灌下万枯汤的少年。

她在惊怒与震颤间猛地伸出手抚上那半块银色面具,她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她的疑惑与不安。

苏淯没有阻止她,任凭她在此刻,拿下他脸上的面具。

也许对世人都需要戴上面具,唯独对她不用。

露出一张绝艳的脸,一张,一垂眸,一蹙眉,一勾唇,能倾覆一个玲珑天下的脸……

比镜中花更绝艳,比水中月更清丽。

这应该是景王苏淯十六岁时的样子。

或者他比景王苏淯更为遗世独立。

双眉之间这点朱砂痣鲜红似血,美艳却不落俗流,不染纤尘,宛若高岭之花。

夜九将手中的银色面具放在苏淯手中,她扬眸轻笑,“你不是师尊,不是傀儡,你是谁。”

女子的话浅淡如划过湖面的清风,却让少年心中阵痛了数下。

“我是苏长钗。”

他追逐着夜九的步伐,站至她身前,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

“我不认识……”夜九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的这个名字是你当年最喜欢的,不记得了可以慢慢去想,你还有一生的时间去想。”他潋滟的凤目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毕生力气才说完此句。

在夜九正欲要逃离这里的时候,苏淯一转身,抱住了她,少年削薄的唇动了动,“你的胸口在流血……很多很多血,别逃了,阿夜。我是苏淯,是苏长钗,也是你这一世的师尊……我只是忘不了,你唤我长钗时的样子。”

他抱紧她,狂奔至他当年在盛京郊外安置的府宅里。

小小的庭院,种满了昙花,只是这时还未开。

因为许久没有住人了,院子里有些荒芜。

苏淯将夜九放在床榻上,而他在房里烧水,取出药柜里的药,走至床边喂夜九服下一粒。

见夜九不肯吃,他笑了一下。

少年的唇极美,笑起来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惊艳,“乖……”

他食中指并用抵开夜九的唇,将药放入夜九口中,见夜九不吞咽,还想吐掉药,他笑了笑,“再不咽下去,我吻你了……”

他说着还眯起凤目,靠近夜九。

夜九身体一震,吞咽的动作竟然比大脑的反应还快,将那粒药丸吞入腹中。

“阿夜,你睡会儿,我给你补心脏……”

他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望着榻上绝美却苍白的女子,轻轻一叹。

放下水盆,他坐在床边,手抚上她的面颊,“会疼的……你睡会儿。”

不知怎么,这温柔清浅的话语,又逼出了她的一滴泪。

似乎终其一生,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也没有人关心过她是否会疼。

可是,即便有一瞬的沉溺,夜九的目光却比之前更加坚毅了。

她望着床顶,叹道:“你教过我,不要耽溺于温柔,会让人变得弱小;不要耽溺于安逸,会让人遗忘危难,于是我离开了江左,去了盛京,经历了秦北的风,塞北的雪……”

苏淯抚着她的发,勾唇一笑,潋滟不可方物,“然而……这些都是沈君夜教我的。”

世事。

一个轮回。

他们的命运,在初见时,在沈君夜拔下十三岁的苏淯发上长钗的那一刻起,就联系在了一起。

他是奴,却在少年时对一个贵族少女种下的爱恋,至此生根发芽,纠缠永生永世。

“我也曾想过放手,但只是想过,放不下了,永生永世都放不下了,上至九天,下至幽冥,无论你到哪里,皆是如此。”

她不想睡去,他由着她,却用丝绸布包了一块木头给她咬着。

他解开她衣袍的那一刹那,夜九的脸红至耳根。

在下一刻,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苏淯的脸。

苏淯绝美的脸上,薄唇轻扬,他的少女,在害羞。

可当他看到她胸口结痂的大窟窿时,额角的青筋狂跳了一下,冷汗滑落鼻尖。

他的手在抖。

在以医术闻名的狐狩,很多年前四方天各部慕名而来,他见过许多病患,却从未见过心脏被人捏碎了却顽强的活着的人或者人神。

一滴热泪,滴落夜九的心口。

她的身体猛震了一下。

突然间,她释怀了。

不在去想那一碗万枯汤几乎毁掉了她的身体。

“阿夜,有我在,你就一定能活。”

须臾,少年手上已染满血,削薄的唇上噙着笑意,“我给你补身体,一直补……若是这具身体坏了,我去给你找身体,若是全天下的身体都不适合你……就算是把你做成傀儡,我也不会让你灰飞烟灭……”

“阿夜,只求你,别弃我。”

夜九在钻心的疼痛中,昏了过去。

迷茫间,少年的话在耳边轻绕。

她甚至感受到,有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的身体。

那毛巾走过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忽地,她觉得唇上一热。

她尚在睡梦中,自然不知那是何物。

——少年的唇瓣覆盖在她的唇上。

如桃花蘸水。

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少年在她的唇上辗转着,带着温柔的笑,两张完美的唇贴合在一起。

他似乎只是在这迷人的触感中沉沦了一瞬,却又如同惊觉一般,离开夜九的唇。

忽地他取过湿热的毛巾,在夜九的唇上轻轻擦拭。

“对不起,下次绝不会偷亲你了……”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他低垂眉眼道歉,却又在下一瞬缓缓勾起唇一笑,“算作是你我重逢之吻,下一次,阿夜要亲口允我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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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吻再吻(二)

少年给夜九取来干净的衣袍,手,滑落女子luo lu的肩头,细腻如丝绸一般的肌肤在指尖游离。

他的动作很是生涩,与昨日解开她衣袍时一样,指尖轻颤,手上流出细细的汗。

绝美的眉目里满是专注,他凝着她的香肩,似乎是在想,若是此刻咬上一口,当是如何滋味……

他微红了脸,唇角扬起淡淡的笑。

只笑自己在她面前就变成了俗人一个。

手边是已洗干净烤干的衣袍。

这是他早年穿过的衣袍,现今给阿夜穿着,应当正好。

他扶起她,让她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给她穿衣。

“阿夜,是不是要醒了。”他低头瞥见她微动的眼皮。

微微偏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却亲到了她额上的发,少年的脸红至耳根。

一吻便想再吻,她大概是能上瘾的毒。

苏淯给夜九穿上中衣后,她便缓缓地睁开眼。

若不是胸口刻骨铭心的疼,她还以为又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昨夜梦里的少年,是师尊苏淯十五六岁时的样子吧……

她曾失落过,因错过了他的年少。

想不到此去经年,再重逢,他却以少年姿态,圆了过去,一个她曾遗憾的梦。

绝美而清雅的少年,他是曾经才冠满京华的男子,是无数人想活成的鲜活姿态。

她一直想过,十五六岁的苏淯,才冠满京华的苏淯,有着少年的稚嫩与青涩,有着成年男子的非凡智慧,他运筹帷幄之中,他决胜千里之外,他飞扬神采,天地在握,乾坤在胸。

他集合百家之长,他饱读万卷诗书。

“醒了。”

一道清泠的声音传来,那白衣绝美的少年,已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面容清冷,气度沉敛而清贵,俨然已不是昨夜温柔缱绻的模样。

他手上端着一碗粥,夜九麻木地偏过头望向他。

“刚做的肉粥,我喂你吃点。”少年说着坐到榻边。

夜九一惊,本能的后退,却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口,疼得她直龇牙。

少年温凉带着些许水份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中指恰好落在她左眼角的泪痣上。

“别动。”他淡道,目光强作清冷。

他知她性子,若对她太温柔粘腻,她会害怕的想躲,毕竟,他无法让她想起沈君夜的记忆。他只能强压住心中的温柔与火热,故作清冷,与她先拉开距离。

她是鱼、是水,抓得越紧,越会溜走。

少年生硬地将勺子抵在她的唇边。

是肉粥。

夜九的师尊是不会做饭的。

但是在狐狩长大,后来又随生父去溯方的苏淯是奴,从小这种事,他做得很多。

他边喂着她粥,看着她如稚子一般的吞咽,似是有千万句话想要问他,却又沉默地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茫然的吞咽……

他心中一软,似乎是指尖轻颤了一下,那削薄的红唇微抿,淡道,“夜九,我是你的师尊,也是苏淯。”

他停顿了一会儿,再看夜九专注的眼神,她在等他继续说。

轻叹一声,“这是我本来的身体,我是地人与人神所出,我生母是狐狩的奴,生父是溯方帝君,是故你看到的我,是少年姿态……”他其实省去了很多很多,人神也是会成长的,只不过比人要缓慢,但是现在的他,按道理如今的他也该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那是因为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骨节都被剜掉了,是故,他的身体停留在了他剜骨的那一年,停止了生长。

于是乎几十年过去,他仍旧是少年模样。

在夜九沉默地吃完他喂食的粥,他才堪堪地说道:“你就是沈君夜。”

“但是我没有办法让你知道的更多,虽然你以后总会知道的,但我不想做那个揭开你伤痛的人。”他放下手中的碗,温柔的手骨扶住她的臂膀。

他多想搂抱她,却在这一刻只化作一声轻叹。

他转身,拿着空碗,出去了。

夜九望着苏淯的背影,微皱起眉,她应该信他吗?

沈君夜。

三个字,带着刻入骨髓的熟悉。

在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那夜柳城长街,那如一道冷风席卷而至,捏碎她心脏的手——

那个时候,她也隐约听到这三个字。

夜九运起胸腔间汇聚的九阳灵力,这一刻胸口的疼痛才缓解了许多。

她下榻,走至衣柜旁。

各色淡雅的衣袍,都暗含着她师尊的气息。

就在这一刻,她释然一笑。

这一刻,所有的过往,于她不过是过往了……

伸手取过一件云青色的道袍,利落地穿在身上,又取了一件纯白、银灰丝线绣着竹的圆领袍。

有些大,但长度刚好。

她胡乱地扎了一下她极长的发,她走出房门,阳光正好照射在她的脸庞上,深吸一口气,“嗖”的一声飞上屋檐,消失在这处府宅前。

苏淯正在院子里修剪昙花的枝叶,这时那几株昙花惊叫道:“主子,她飞了!”

苏淯却是笑道:“没事。”

“您不担心她吗?她若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要是她不要你了怎么办,你又会去找她,然后忘记我们,呜呜。”

昙花们哭闹起来。

苏淯淡道:“她肯穿我的衣裳,便是认了我是她的亲人,她会回来的,她很通透的人,已想明白了……”

苏淯的手,温柔地抚过他们的枝叶。

昙花们似懂非懂,再问道:“那她去干嘛?”

“去散心,然后找她的朋友。”苏淯低垂着眼眸,勾唇淡笑。

昙花们惊奇地说道:“主子您也太神了吧,这都能猜到吗?”

一只昙花打了个哈欠道:“那是因为全世界最了解那个女人的,是我的主子。”

“哇,它醒了。”一众昙花都望向这道声音传来的地方。

“这个老昙它几十年都未醒,怎么突然醒了?”

“去去去。”苏昙抽出枝条拍了拍那些昙花的小脑袋,“老子睡了一觉,一个个都占老子的位置,把老子挤到这个角旮旯里了。”

“苏昙。”清泠的声音传来,一只手伸向那一株昙花。

“啊……主人……”苏昙痴愣地望向苏淯,伸出枝叶一样的手握住那只向它伸来的手。

“睡醒了吗?”少年一眯眸。

“醒了。”苏昙不好意思地点头,这一晃,睡了好多年了,当初他来找玄冥尊者转世,哪知见到的主人还是个小毛孩,而且什么都不记得了,它一气之下竟然在这个角旮旯里睡了好几十年了。

如今看来,主人是恢复记忆了。

“嗯,那你开花吧。”苏淯淡道,潋滟的目光中带着十分期待,须臾,眼神有些游离,似乎是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沈君夜初见苏昙开花时,脸上的惊艳与微笑,那一日沈君夜笑得那么亲切又绝艳……想到这里,苏淯也笑了。

苏昙为苏淯这一笑,懵了好久,揉了揉发胀的小脑袋。娘的!主人不会是要我立马开花,来讨好那个沈君夜吧?它算是明白了,若不是沈君夜喜欢花花草草,当年他主人可能也不会救它一命。

“开不了,开不了。”苏昙气鼓鼓地说道。

“主子,它就是找借口不开花。”其他昙花笑道,“我们都开花好多年了,只它一直睡一直睡,若不是春天来了它的枝条儿是绿的,都要以为它死掉了。”

苏昙大吼道:“老子可是昙神,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老子当年也是惊艳四方天的美男子,虽然比我主人差了那么一丢丢。”

闻言,苏淯竟然笑出声来。

“很高兴,重逢,昙儿。”少年绝美脸上是淡淡的温柔,清浅的语句却带着哽咽的动容。

这一声“昙儿”又让他回到了当年,一下子让他眼泪决堤。

“嗖”的一声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出现在昙花灌木丛里。

“哇哇,踩到我了,痛、痛。”那些昙花们哀嚎起来。

那雪衣少年,也不理会它们,飞身至苏淯面前,张开双臂搂住苏淯清瘦颀长的身子,他埋在苏淯胸口痛哭,“主人……主人,你终于想起来了昙儿来了,呜呜……”要知道当年他找到苏淯的时候,主人的转世才两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和主人说话,主人却一点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叫他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苏淯推了推抱着他哭得伤心欲绝的人儿,无可奈何地轻抚他的头发。

这时若是院外有人路过,不小心看到的场景便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搂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大声痛哭,哭得惨绝人寰。

苏昙不会开花,他说他要等回了四方天再开花,那时候他要叫来兄弟姐妹再为苏淯和沈君夜开一次花,希望主人再为沈君夜那个女人办一次昙花宴。

虽然苏昙素来讨厌女人,但谁叫沈君夜是个爱花惜花怜草惜木的女子,且是贵族女子,四方天内可是少有贵族疼惜花花草草。因为花草,生来卑贱,比奴隶还要卑贱……而沈君夜与他们都不同。

听苏昙如此说,苏淯却沉默了,他望向天边流云,因为他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四方天了。

“对了,主人,幽冥殿如何了?”想到此事,苏昙突然问道。

苏淯知道苏昙想问什么,几十年前,四方天大战之后,参战者之一兄长姬黍被流放幽冥。

那时候的幽冥界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域,因为幽冥界是放逐四方天囚徒的所在地,凡是犯下重罪的地人和人神都会被流放至幽冥。那个时候执掌四方天的一位尊者已战死,四方天协议和解之后,八大家和四方天各部贵族,决议废溯方帝君姬黍,且贬黜他至幽冥界。

那时幽冥无主,妖魔横行,即便是人神被贬去那里,在四方天族人眼里都是死路一条的差事,甚至四方天各部都等着为溯方废帝姬黍收尸。

溯方帝君被贬,苏淯身为辅臣,请缨相随。

至此溯方天易主,小叔叔姬赢称帝,皆在意料之中。

在幽冥三载,苏淯除恶魔,封魔龙,拔除幽冥妖魔势力,保姬黍和他在幽冥界活了下来。而他竟然在如此艰苦恶劣的幽冥界成功修炼,突破玄关至尊者,成为新一代的幽冥尊者,一时百鬼臣服,百妖朝拜。

后来若不是兄长姬黍仍想致沈君夜于灰飞烟灭之境地,苏淯也不会一怒之下将姬黍囚禁于幽冥渚内,其后又追随阿夜轮回至此。

苏淯想起他魂魄缺失前,当初景王身死,幽冥尊者刚醒来时在幽冥渚内发生的事,那时尚不记得往昔,无端放了姬黍,也任姬黍变成了他的模样,而至今半载,华胥之地未闻幽冥尊者入世之消息,说明姬黍还未行动。

但,没人比他更了解兄长。兄长的野心一刻也不曾消减……

他必须在此之前采取行动,但此刻若冒然回幽冥,一定会让兄长警惕。

故不能让姬黍知道他记忆已恢复,三魂已归位之事,所以他选择了失踪。

华胥以北,盛京不在狐狩君势力所及,也远离幽冥势力,最危险的地方是盛京,最安全的也是盛京。

苏昙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点点头,“原来主人放任夜尊在盛京是有原因的,主人其实是想东君故里的人来找夜尊,帮她重拾记忆,却又不想亲口揭开夜尊的那些伤口。”苏昙眯眼一笑,想不到他的主人竟是个腹黑少年。

绝美的少年勾唇一笑,邪肆中带着几分沉敛意味的张扬,张弛有度是他的风度,他扶苏昙站起来,“昙儿,回溯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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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昙:老子性别男,不要怀疑。

夜漓(敲黑板):慎重申明:本书只发表在!只发表在!只发表在!(qq阅读qq书城搜索《冥帝夜尊》也能观看)本书是作者桓棋原创作品。数年一剑,凡盗文必究!模仿必究!只愿好人一生平安,人在做天在看,喵呜。

第三十三章 讨她欢心(三)

苏昙闻言一皱起那双秀丽的眉,“我不,我就要跟着你,做人也好,做花花草草也罢,就跟着你。如今你也找回夜尊了,她爱看花,等我开了花跳舞给她看,你们还是如以前一样围着我品诗品酒,看我一舞,我就满心欢喜。你那时在祗阙山脚下救了我,不就是想讨她欢心吗……我听话,我开花就是了……只求你别赶我走。”

他越说越委屈,漂亮的丹凤眼上还挂着泪珠。

苏淯心尖一颤,伸手拢了拢苏昙的发,他随兄长被贬幽冥,他强留苏昙在溯方,却不想他入轮回后,苏昙却找来了。

“昙儿,华胥危险,我能预料到不久的将来会有大战。昙儿,我懂阿夜,她不会离去,且越战越勇,我不会劝她离去,我得陪着她,即便不能陪着她,也要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些明里刺向她的刀剑她能挡,那些暗地里刺向她的刀剑,就只能由我来替她挡。”苏淯送苏昙归去的心意已决,“你带他们去溯方等我和阿夜归去,那时候我要看到你能开花了。”

这时候苏昙看到门外的笑奴,那是苏淯的生父还在世时赐给苏淯的老奴。

笑奴笑了笑,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做事却极好,制衣做饭驾车喂马……什么都能做。

苏昙抱着院落里的昙花上了笑奴的马车,他望着苏淯,眼里一行清泪流下,滴落雪衣。

身为男儿本不该落泪,只是他控制不住想痛哭一场。

——我本昙中魁首,七十载方能一花一舞。

*

青竹白衣,三千青丝如瀑。

越过渭水,踏过方亭。

夜九飞身至桃花林,果然见被困在桃林中的颜如墨。

她淡笑:“如何,被困了一夜?”

颜如墨简直快疯了,“夜掌柜,救我出去。”她抽泣了一下,哀嚎道。

夜九看了眼四下,周遭的桃林上隐约还残留着阵势的灵气,她勾唇道:“其实我也不会解……”

“!”颜如墨彻底疯了,大哭起来,“奴家和桃林有仇啊!竟然每每都是被桃花林给困住!”

夜九仔细看了一下这桃林阵势,应该是苏淯昨夜设的,大概是怕昨夜有人闯入。

“我先去找夜漓,我想苏淯一会儿就来放你出去了,你再等等吧,他会记起来的。”笑语轻快,青丝缱绻,她竟然转身离去。

“哎!?!”颜如墨简直一脸懵,“夜掌柜你变了!你竟然变坏了!”

这才一夜未见,夜掌柜竟然学会捉弄起人来了,那昨儿晚上夜掌柜到底经历了什么?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颜如墨的哀嚎弥漫整座桃林。

*

夜九离开桃林后,行走三里,至盛京城东。

这时正是清晨,街上行人陆续多了起来。

她想先赶回客栈里,看漓漓回来没有。漓漓可不要担心她,在外面找了她一晚上啊,她知它腿脚慢,但三里路也不至于走一晚上吧,讲道理昨晚她是确定漓漓能跟上的。

哪知一回客栈就看到这样一幕。

那胖猫……竟然躺在客栈的床榻上,海吃海喝。

鸡腿骨头,还有油纸包扔了满地,甚至还有一股酒味。

“漓漓?”夜九不确定的唤了一声,甚至挑起了眉头,看到现在的漓漓,她甚至忘记以前的漓漓是啥样子了。

只见那胖猫白了进门来的夜九一眼,继续胡吃海喝……

“……”夜九皱起眉走过去,“你怎么了?”

“哼。”胖猫竟然别过脸,边吃它的小点心,边说道,“反正你死不了,老子以后也不管你了。”

夜漓这么一说,夜九心中微有些难受地唤了它一声,“漓漓……”

“叫我'漓漓也没用,反正你速度太快,我跟不上也不跟了。”夜漓继续吃东西。

夜九看了满地的“残骸”一眼,皱眉问,“哪来的银子……买这么多东西……”

“哼,一个美人姐姐送的,她夸我长得好看。”夜漓美滋滋地说道。

“……”夜九简直无语,这胖东西不是说它是活了千年的小机灵吗?怎么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哄走了?

“你从来没夸过我长得好看。”夜漓不满道,“而且你没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

“……我第一次见你,不就说你长得好吗。”夜九低下头,淡声反驳了一句。

夜漓偷偷瞄了一眼夜九,见她微咬着唇,明明心里有些难受却固执地不肯说出来样子,夜漓叹了口气,笑道:“好啦,骗你玩的,我昨夜跟着你出城,结果跟到了一处茅舍,你猜我瞧见了谁!”

“谁?”夜九蹲下身,将床榻前收拾了一下。

“祗旖。”夜漓答道。

夜九一震,望向夜漓,只听夜漓再道:“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养伤,所以连我靠近都没有发觉。我一直等到凌晨才摸回来,城门口竟然有守卫不让我一只猫进来,我去,我是混进一辆马车进来的,哪知马车上有个美人,那美人还让丫鬟给我找主人,我怕把事情闹大了就跑回客栈了,谁知那丫鬟跟了来,给我送了一大箩筐的吃的。嘞,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那主人我是不是应当去感谢那姑娘?”夜九抱着臂,浅浅一笑。

夜漓油乎乎的手揉了揉脸,“我又不知那丫鬟是谁家的丫鬟,那美人是谁我更不知道。”

夜九看到它沾满油的手,不免恶寒地抖了一下唇角,她突然想到,“漓漓……我是不是没有给你洗过澡……?”记忆里是一次都没有,从他俩上路起,至今一次热水澡都没洗过呢。

一提到洗澡,夜漓的脸就鼓起来了,它学着夜九的样子,抱着臂说道,“主人,你想做什么?收起你的小心思,漓漓我不需要。”

夜九扶额,“可是你真的该洗澡了……”

两人斗嘴的时候,安吉过来敲门,安吉并不知道夜九昨夜一夜没回。

他们昨夜很晚才回客栈,回来时只当夜九已歇下了。

“夜小子,你起了没?”安吉边敲门边问道。

“起了。”夜九连忙回答道,又赶紧将房里收拾好,她对夜漓挤了挤眉催促它快点收拾。

安吉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夜九终于把房里收拾好了。

夜九一拉开门,一股鸡肉香味夹杂着糕点香味迎面而来,安吉笑了笑,“夜小子,你在房里偷吃什么好东西。”

“……”夜九简直无语,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小子你这身衣服不错,哪里买的。”

“借的……”夜九抖了抖唇。

“哇哇哇,这是江左上贡的天蚕丝吧。”安吉眯起好看的狐狸眼惊叹道。

夜九还真认不出这些丝绸布料,所以自来很佩服这些一眼能认出衣裳是什么布料的人。

想想安吉行走于华胥各方,这些丝绸布料应该难逃他的法眼。

安吉眯了眯眸,笑道,“方才听客栈小二说,好像是封城了。”

“封城?”夜九一奇,她清晨进城时为何没封城,这才短短一会儿,就封了城。

“嗯,他们都说是国师府里丢了什么人,所以封城了。”安吉点点头道。

安吉见夜九微皱起眉,笑道,“不过盛京城时常封城,也不必担心,过几日就会开城门了。”

夜九此刻方知,苏淯是从国师府中逃出来的。

如此,竟是国师救了苏淯!

“这几日封城,出不得城门,不若夜小子你随大叔去逛逛商市吧。”安吉相邀道。

夜九一听商市便觉得新奇,以往至多逛过书阁诗楼,后来归田卸甲也只逛过菜市场,商市这种地方是听着倒是觉得新奇。

“行。”夜九跟着安吉出门,夜漓也跟了上来。

临出门的时候,安吉的老管家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在安吉耳边耳语了道,“主子,有密令……”

安吉瞥了眼夜九,“夜小子,你且等我一会儿。”

第三十四章 赤身男奴

安吉走到一旁,老管家将密令给他。

一道符咒出现在安吉手中,待他匆匆阅毕,那符咒便化为灰烬。

“无妨。”安吉只说了这一句,老管家颔首退下了。

老管家退下后,安吉走过来对夜九说:“盛京太大,商市有点远,咱们得骑马去。”

去客栈后院的马厩里牵了两匹商队的马。

商市在盛京城西北方,那里来自异国各地,华胥四方,肤色各异,眸色各异的商人旅者在此处聚集。

商市一清早就挤满了人,说实话夜九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商市。

为什么当年在盛京呆了那么久都不知道盛京还有这么奇特的地方。

一进商市入口就能被吸去注意,入口处就是人口买卖。大炎盛京商市里的人口贩卖和牲畜贩卖在一起,故人口集市与牲畜集市统称为“牲市”。

这一行至此刻,夜九微皱起了眉,人口贩卖在东秦是被完全禁止的。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到了大炎国,又兴起了奴隶贩卖。

这些多半是从韩沧、浗淄等小国运来的,当然也包括一写昆仑奴和前朝的官奴或者官妓。

“夜小子你可知道大炎国为什么不禁止买卖奴隶吗?”站在商市的人群wài wéi,安吉突然问道。

“因为他们缺钱。”夜九淡道,目光游离,神情淡漠。

安吉一挑眉,直觉这小子其实什么都清楚,但就是故意说得俗气。

“你小子真精。”安吉负手道,“他们确实缺钱,所以才大力发展商市。”

大肆征伐,养军备战,扩充土地,又如何不缺钱。

“走,叔带你进去见识见识。”安吉笑道。

夜九跟着安吉挤进人群里。

“像这种奴隶买卖,在盛京这种大都一般是女奴比nán nu好卖,而在韩沧是力气大的nán nu最好卖。”

安吉正说着,只见围观等候的“牲市”终于开场了,围观的人高呼起来。

这应该是今日第一场。

牲市一般每月三次,在上、中下旬的第一天,今日正好正月十一,正月初一恰逢停市,这应当是今年的第一场牲市。

最先被推上来的是nán nu,那种高大的,看着壮硕有力的nán nu。

嘈杂的街肆,熙攘的人群里,夜九看着那贩子如评价牲口一般介绍着他们手底下的nán nu。

那些nán nu为了卖个好价钱,听候贩子的命令将衣服tuo guāng了站在那里,贩子的长鞭滑过他们身体的每一处。

“此奴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且……”那贩子的脸上顿生淫邪之态,“且物件大如驴物。”

此刻台下爆出轰然大笑声。

因为安吉和夜九站得靠前,那贩子走下来道,“二位爷,不知道有没有看中这个,贱卖、贱卖了。”

因为安吉和夜九站在人群里最显眼,且服质华丽,一看就是大商大户。

夜九本不喜这种贩子,因为他们言语上就表现出一种对人性命的轻蔑,只是她到底不是年少时候,早已看淡了这些,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这时那nán nu被另一个贩子拉着脖颈上的铁链,跪行至安吉和夜九身前。

nán nu蓬头垢面,但面对贩子们的轻蔑,他始终未说一句话。

这时,夜九才微皱起眉。

安吉一眯眼道:“夜小子,这人这么可怜,你就买了他吧。”

夜九却唇角一勾,“安吉大叔,你看我像好人吗。”她顿了一下道,“不买。”

那蓬头垢面、一身光裸的nán nu听到夜九的说话声,身体震了一下,原本无动于衷的nán nu,突然对着夜九和安吉猛力磕头起来。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女声,“这个nán nu,我要了。”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两个着粉色唐圆领的丫鬟簇拥着一个着五品女官常服的女子走来。

女子身形略显丰满,年纪约摸二十三四的样子,相貌属中上之流,只是眼角眉梢带着几分风流神韵,是故让整张脸鲜活起来,她走路的姿态有些虚浮,有几分眼力劲儿的便知这女子要买nán nu作甚。

那贩子听到有人要买,顿时把夜九和安吉抛之脑后。

费心思找被宰的,不若找自己送上门被宰的。

“这位小姐,您出多少银子。”

贩子何等精明,即便不看这女子的脸,只把这女子的衣裳一看,也得对她点头哈腰的。

大炎红色为尊,是贵族、官员特权。寻常人,除了嫁娶可不敢随便衣红色。

这女人也不看小贩而是径直地朝着跪地的壮硕男子走去。

她对那nán nu道:“你站起来,我瞧瞧。”

闻言,周围的人一阵起哄地大笑。

明知这nán nu光着身子,让他站起身,便是想看他那物件。此刻,众人皆知这nán nu要被买回去干嘛了。

见nán nu没动,红衣女人皱起了眉,这时贩子怕生意跑了,一鞭子抽下去。

nán nu的背上很快出现一条血印。

“哈哈哈,抱歉啊,这奴性子有点倔。”那贩子打哈哈地笑,精明的三角眼已眯起。

夜九顿时失了兴致本想走,却被安吉拦下了,夜九皱眉望向安吉,疑惑安吉是何意。

“他不会说话吗?”红衣女人挑起眉道,望向贩子。

贩子一惊生怕这女人说他的奴残疾,压低价,顿时给那nán nu猛地一顿鞭子,“说话,快说话!你说!别装哑巴!”

那nán nu的背部顿时皮开肉绽的,鲜血溢出来,都要流淌至地面上了。

夜九算是明白安吉为何让她看了,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她皱起眉,只说了一句:“他是跛腿,你也要吗?”

她这句话本来是说给那红衣女人听的,却不知那nán nu却因为这句话,心抽疼的几乎快要死去。

只这时nán nu竟然扛不住歪倒在地上。

那女人听到夜九说这nán nu是个跛子的时候,已经不想买了。

毕竟跛子有损官家形象。

哪知当这nán nu一歪倒在地上,露出他的某一处羞耻之处,那女人眼一亮,这……这可是从未见过的天赋异禀。

“要了,二十两。”那女人对着贩子说道,又一面吩咐丫鬟去取银子。

这时,那本来快昏死过去的nán nu,也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女人要买他之后,竟然使出浑身力气爬了起来,他只茫然了一瞬,就如同疯了一般的朝着夜九而去。

有力的手骨抱住夜九的腿,夜九方才本来是可以退开的,但因为身后都是人,没来得及闪,被这nán nu抱住了腿。

夜九猛地皱起眉,因着这nán nu全身光着,她红着耳根抬腿就给他一脚,却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大高个儿,这么不经踢。

她一身白衣,顿时留下几个染血的手指印……

那nán nu被踢远了又冲过来抱住夜九,“买我……求你……买我……求你……”

他口中的血顺着嘴往下滑,一直滴,滴到地面上。

夜九拧紧眉,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安吉道:“安吉大叔,你来此地不就是为了买人吗?”

“哦?”安吉狐狸眼望向夜九。

“你买了他吧。”夜九红着脸说道,因为她实在没钱,钱都压在客栈的租金上了。

“我为何要花钱买一个残废?我的确是来买奴的,但是那边那么多nán nu可以挑。”安吉撑着下巴说道,“而且他是内力尽失,能活多久都是个未知……”

安吉的话还没说完,那红衣女子已拂袖离去,“算了算了,不要了。”

安吉摊手道:“看吧,是个聪明人都不想垫付药钱。”

任凭安吉怎么说,那个nán nu就是使出浑身力气抱着夜九不放。

就好像……除非要了他的命,他才会放手一般。

夜九听到安吉说这nán nu活多久都是个未知,再一想她方才还给了这nán nu一脚……

“大叔,你借我十两。”

似乎离开江左之后,她就一直在借银子使。

离家时问离白借银子,去秦北驻边,战士们的饷银不够,又千里加急找苏淯借银子;去柳城安家,找朱权借银子……如今买奴,找安吉大叔借银子……

如今想想她活得,可真够窝囊的。

------题外话------

姬黍{我想上线玩玩,看我弟最近经常上线有点不爽}:nán nu可能是谁,能猜中大致方向,我要回复你一个流弊。然后订阅,订阅,订阅,非常重要的订阅,关乎生死的订阅,快救救本废帝吧,我想上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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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圣旨寻炉鼎(二)

连安吉都有些诧异夜九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会找他借银子买奴,他还以为夜九会一脚把这nán nu踹死了,哪知她踹了一脚后收了脚。

安吉突然靠过来,对夜九道,“夜小子,你老实告诉大叔,你买这个nán nu,是不是想,嗯嗯啊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叔就给你掏银子了……”

夜九愣了半天,起初是不懂什么是“嗯嗯啊啊”,但隐约又有些明白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但是她若不点头,安吉大叔岂不是不答应买nán nu了,她还想拯救被nán nu抱着快发麻的腿啊……

“嗯……”夜九点点头。

安吉吓得快惊掉了下巴。

连nán nu的身体都猛地震颤了一下。

安吉看了夜九数眼,方确定了,夜九其实不懂“嗯嗯啊啊”是什么意思吧。

原来是只小呆瓜啊。

安吉捂着嘴偷乐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的说,“既然我兄弟要这nán nu嗯嗯啊啊,那我就十两银子买下他了。”

贩子惊讶地看了夜九一眼,想不到这小兄弟长得如此斯文,竟然是个喜欢被男人压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问你话呢。”安吉催促道。

贩回过神来,刚才那女人说要二十两银子,现在这男人要出十两银子买走,这岂不是折损了十两银子。

“太少了。”贩子皱眉说道。

安吉轻轻一嗤:“我买回去还得贴药钱呢,十两银子你亏吗?再说了,若是算上治腿的费用还不止十两呢。再说了,你觉得你这个nán nu还好卖吗?”

这安吉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还价这种小事压根难不倒他。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贩子。

贩子一寻思,今日这么一闹,这个nán nu日后也很难卖出高价了。不若十两银子卖了吧,反正这大高个当初也是捡来的,因为模样好看,所以想卖个高价,只可惜这人性子倔,让他去伺候人,竟然从楼上跳下来把腿给摔瘸了。

“十两就十两吧。”贩子烦躁地说道,养了这么些日子,本钱应该是捞回来了。

安吉付了钱,将他的外裳脱下来,遮住那nán nu光裸的背,扶额道,“行了行了,你起来吧,再这么抱下去,夜小子的腿都要废了。”

nán nu像是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抱着夜九的本能。

“喂,你……”安吉蹲下身,将nán nu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才将夜九的腿才从这nán nu的手中解救出来。

nán nu一松开手,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晕倒在地。

安吉一把抱住nán nu。

而nán nu一松手,夜九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安吉对夜九道:“你自己揉揉腿,我先把他送去附近的医馆。”

安吉走后,牲市又开始继续。

夜九坐在地上揉腿,那双沉敛的凤目,仍带着惊疑,原不知还有性情这般坚韧的nán nu,方才他抓抱着她的腿时,她便察觉到了,他是重伤后被人吸干了内修,一般这种人是难活下来的,但是这个nán nu却活了下来。

看似身材高大,实则内修全无,甚至赶不上一个普通壮丁的气力,可这样一个人方才却拼命似的抱住她,叫她都挣脱不开。

安吉去而复返,这时那些贩子们已将下一批的女奴带上来,那些女奴比nán nu好,至少是穿了衣裳的,虽然是脏兮兮的,但至少衣裳尚能敝体。

似乎是人还没到齐还是怎样,这些女奴只被引到台上,头上还套着一个筐子遮住脸。

“还好赶上了。”安吉说道,他拿出钱袋掂了掂。

夜九此刻方明白,安吉今日来商市是特意过来买女奴的。

贩子似乎是换了一批,这一批的贩子明显比上一批的贩子衣着服饰,身材样貌都好了许多。

夜九微皱起眉,安吉也握着钱袋蹲到夜九身边,他偏头问道:“你好些了没?”

夜九点点头,又望向安吉,“你是要买女奴吗。”

安吉颔首,“可瞧着这阵势不对啊,这一批的贩子不像刚才那帮喽啰啊。”

夜九扬了扬下巴指,“安吉大叔,你瞧见没有。”

安吉顺着夜九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台下几个正在说话的小贩,其中有两个衣摆下的鞋,与旁的人不同。

安吉一眯眼,道,“那是官靴。”

夜九望着安吉点头。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围观的人都等烦了,才有贩子上前去将那些女奴头上的土筐子一一取掉。

围观的人已传来议论声。

议论声没持续多久,已有很多人上去问价钱了,甚至有三两个人争起了同一个女奴。

夜九瞥了眼无动于衷的安吉,淡道,“怎么不买了?”

安吉手抹了一把脸,摇摇头答道:“这些女奴模样太好,不买了,让他们买去。”

夜九一勾唇,望着那些女奴道,“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前朝的官奴。”

“官奴都好,只怕是官妓。”安吉站起来,漫不经心地一叹。

他将钱袋收好,失落道,“夜小子,咱们回去吧,怕不是买不到好女奴了,哎。”

夜九也跟着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要女奴作甚?”

如果没猜错,安吉是想买处子。

安吉笑了笑,牵着马,边走边说道:“因为我们那个地方,很北很北,贵族女子都是外嫁其他贵族,然后在从其他地方的贵族则更好的贵族女子嫁到我们那里,但是我们那里的nán nu也要生活要繁衍,但是因为极北,气候恶劣,活下的nán nu往往比女奴多,所以我们那的女奴需要到其他地方去买……”

夜九边走边听安吉讲,她听得很认真。

“那你们的贵族女子活下来的多吗?”夜九疑惑道。

安吉一笑,他们的贵族是人神,当然活下来的多,只是他没有这么回答,而是说道,“贵族的女子养尊处优,自然是活下的多。”

“真的不买了吗?”夜九复问道。

安吉大笑,“走吧,夜小子,你这模样是想我给你买个老婆回去吗?算了算了,夜小子你生的这么好看,怎么样也得个处子配你,那些女人还是算了吧。”

“……”夜九简直对这人无语。

说着二人牵着马走出这条商市街。

“你那nán nu就在那个医馆,你要过去看他吗?”安吉指着大街对面的医馆说道。

夜九皱起眉,“你买的,他是你的了……”

“你说找我借银子的,你可别赖账,方才那么多围观的人,还有贩子都能作证。”安吉眯眸笑道。

“……”

安吉走近了些儿,肩膀碰了碰夜九的肩膀,“那小子真当是天赋异禀,我的nán nu里都没有能与他一较高低的。”

安吉说的是荤话,夜九听不大懂,一知半解,一时也想不到安吉说的是什么,她也素来不喜多想多问,便任凭安吉随意胡说。

“银子我过几日还你,拜托安吉大叔帮我安置下他吧,你的商队里,给他个打杂的活计也好。”夜九突然止步,望着安吉很认真地说道。

安吉眯眸暗笑,他就知夜九是面冷心尚热的,而且他隐约觉得那个nán nu不简单呢。

这时,从远处跑来的夜漓“嗖”的一下跳上夜九的肩膀。

安吉似乎是吓了一下,这才方想起,临出门前,这胖猫没有跟上来。

等他们回了客栈,关上房门,夜九坐到桌边,看着猛灌着茶水的夜漓,问道,“怎么样?”

“这城门我出不去,所以没见到祗旖;国师府我也没敢去,遛了一腿子回来了。”夜漓抱着臂膀说道。

“……”夜九无语。

“不过,我去找你的路上,见到了那个清晨给我送吃的的丫鬟。”夜漓睁大圆眼说道。

夜九长眉一扬,“在商市?”

“嗯。”夜漓点头,“不过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真不知道是哪家的丫鬟,出门还有丫鬟跟着。”

夜九算是知道了,今日给夜漓送早膳的,是那个想买nán nu的女人。

“那是个女官。”夜九说道,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饮下,“你今日偷偷摸摸钻上车的那个美人,我猜想身份地位不低,不是郡王家的女儿,也会是大官家的小姐。”

夜漓一吓,“那……咱们不会有事吧。”

夜九无语地扶额,吃都吃了人家的,现在才来考虑有没有事,是不是有点晚了?

“没事,她也许只是觉得你好看。”夜九淡淡道。

某胖东西,脸一红,揉了揉脸后,得意地摇起了尾巴,“那是。”

“……”

*

国师府中,至发现苏淯丢了后,涑萧子几乎快把国师府掘地三尺。

王杳一早回府,得知苏淯失踪,便传弟子过来,下令封城。

涑萧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萧仲柯倒是好生生地坐在木椅上。

这时,有萧家弟子进来,在萧仲柯耳边耳语数句。

萧仲柯只沉默了一瞬,便站起身来,“今日回兰陵,你若回去,可同我一道。”

涑萧子快急疯了,哪里还顾得上回兰陵。

萧仲柯一勾唇,“他是自己要走的,你想拦也拦不住。”这里本就是襄城景王的府邸,苏淯要出去,轻而易举。

“纯一匹白眼狼,也不想想老子废了多大的经历把他救回来。”

“如此一声不吭的走了,真是想气死老朽哦。”

涑萧子解下腰间的药葫芦,猛灌了一口药酒。

萧仲柯不置可否,他想着在苏淯醒来前带苏淯回兰陵,就是为了避免一些事,可见苏淯早就醒了,这样不辞而别,事实上是最好不过的。

“你别担心他,他不会有事的。”萧仲柯安慰道。

涑萧子沧桑的目望向萧仲柯,他厉声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第一眼就认出那小子,你认识他?”

萧仲柯的目光沉了沉,道,“我可以告诉你,但得先离开这里。”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啊,我要留在这里找那臭小子,他不认我这个爷爷,我还不依他呢。”涑萧子皱了皱眉。

萧仲柯已开始收拾了,“我可以告诉你,他并不在盛京城中。”

“你什么意思?”

萧仲柯淡淡一笑,这个男子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无论是生气的笑,还是冷静的笑,还是轻蔑的笑,都能让人感受到一份难以言说的温柔。

“因为,他最不想呆的就是这里。”

若是出生于盛京苏门的苏淯,也许最不想呆在盛京。

可是,他不单单只是景王苏淯,他还是幽冥尊者姬玄冥,更是沈君夜的苏长钗……

正这时有萧家弟子进来,低声道:“家主,刚刚收到的消息,听国师府中人说,今日酉时皇帝会驾临国师府。”

“是非之地,即刻启程。”萧仲柯望向涑萧子说道。

涑萧子还是跟着萧仲柯离开国师府了,他选择信萧仲柯的,毕竟都是姓萧,萧仲柯不会害他。那臭小子不辞而别,想必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涑萧子跟着萧仲柯的马车回兰陵了,由王萱送他们出城。

*

酉时还未至。

国师府正门口已站满了玄门弟子还有成队的守卫。

不光王杳所在王家所出的玄门弟子,还有与王杳交好的官员,及慕王杳威名而投身王杳门下的门客和幕僚,皆站在国师府外相迎,因为谁都知道今日圣驾抵临,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表现时机。

圣驾晚了半个时辰方抵临国师府。

圣驾的规模不大,至多三十来人,御前侍卫两人,其余皆是大内侍卫。若论起身手在整个华胥都能名列前茅。仅有一名随行内侍,正是一直服侍云荒帝起居的李公公。

马车一至,自车上走下一个身穿绛红色团龙绣圆领袍常服,头戴镶金龙善翼冠,身高九尺以上,形貌昳丽,剑眉星目,面容瘦削,双目如炬,深沉阴鸷的男子。

云荒帝身量极高,在个高的人中也尤为显眼,他一身凌寒气度,不怒而威,让人望而生畏。

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很多人都没有见过这位一统华胥的帝王,或者说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见过。

身为朝中三品的顾喜也是,顾喜的官是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给疏通的。

大炎刚立,久战杀伐,根基不稳,国库空虚,卖官鬻爵也是朝廷的收入来源之一,是故,顾喜在刚来盛京的时候,拿所有积蓄买了官。

顾家在江左是世家,也是商户,他的家境在扬州四子中最为殷实。但一口气拿出五千两白银买一个正三品,耗尽积蓄,也至顾喜如今过得的拮据。

当初,他初来盛京时,他是想方设法的想接近这皇帝,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官,以为能接近这狗皇帝了,却没有想到这盛京城,像他这样三品的官一大把,他们这类官朝拜都入不得乾天正殿,只能在殿外候着,说是三品,却比皇帝亲选出来的五品都不如。

于是他才转投王杳,接近王杳最喜爱的傻师弟王杰。

这时,王杰一把抓住顾喜的手臂,朝他眨了下眼睛。

顾喜这才发现自己已盯着这旭云荒看了许久了。

他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已生出一头冷汗,好在他有点走神,看那旭云荒不算专注,也没有暴露出恨意,是故皇帝那头没有注意到。

众人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国师府。

等到皇帝在王杳的陪同下走进国师府,顾喜才伸出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顾喜垂眸之时扫了一眼四下,这才发现,并不是他一人如此。

难怪朝中那么多官员怕他,难怪云荒帝残暴如斯,那些史家却没有一个人敢写他的不是。

王杰靠了过来,低声问道,“顾长乐,你不是三品官吗?怎么像没有见过皇帝的样子。”

“第一次这么近。”顾长乐勾唇一笑,俊美的连上陡添几分邪肆。

王杰一愣,那张平凡却清清秀秀的脸顿时红了。

“那我带你更近的瞧瞧。”说着,王杰一把抓住顾喜的手臂,“我师兄说让我进玄殿面君,我此前还不想去的,你若想近看皇帝,我们一起进去……”

王杰的声音很低很轻,却让顾喜惊在当场。

面君。

顾喜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二字。

云荒帝百忙之中抽空帝来国师府,定然不是吃饭喝茶这么简单。

顾喜一眯那一双妖冶的凤眸,跟在王杰身后进了玄殿。

二十个精挑细选出来面君的弟子坐在殿中。

乐伎部在殿中奏乐,二十弟子悉数坐于左侧。

乐伎部的人人演奏了数曲之后,方听殿外,李公公来报,“皇上,公子辰、禾析将军到了。”

闻言,顾喜一眯眸,狂仇、禾析这已是护国将军级别的人物了,那什么公子辰何以放在禾析之前禀报?自然在皇帝跟前做事多年的李公公不会出错。

李公公不会报错,那自然就是这个公子辰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恐怕在护国将军之上了。

在座的人都是玄门才俊,所想和顾喜一致。

“快宣进来。”皇帝沉声吩咐道。

这时乐伎部的人迅速退下。

众人都翘首望向大殿处。

此时,殿外,天色已漆黑,宫灯的光影中,那二人不疾不徐地走来。

身姿高大颀长,容颜俊美的玉面神将禾析,及他的身边那个云烟蓝道袍,长发高束,容貌绝尘的少年。

初见时第一眼都会觉得这少年容貌绝尘脱俗,尤其是那眉目如画一般刻骨。

顾喜听到屏息声,在场的人和他一样,为这少年的容貌感到震惊。

只是当那少年走近了,在他们面前一站,抬起头来,他们就瞧见了少年下巴近脸颊处两道深深的刀痕……

这少年低头时看不见,抬头时,这两道刀痕刻骨又明显。

顾喜心中一震,就如同有什么极美的东西,被人为的破坏了一般,瞧见了,只能深深的惋惜。

“公子辰。”

“禾析。”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跪地行礼。

“就坐吧。”云荒帝竟是一笑对二人道。

席间,皇帝和王杳、公子辰一直在说话。

陪坐的弟子们隔得有点远,听得并不真切。

禾析一直沉默,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职责,他只是一个将军,即便玄道他也懂,但他不会插言。

云荒帝和王杳、公子辰所谈的内容,无非是,匡扶旭家,长生不死。

旭氏,本是四方天南天一万二千里地的主宰,可是四方天一战后,旭家南山谷落被毁,旭家贵族被剥夺了人神之格。

何谓人神,四方天之类所有统治四方天各部的四大贵族:姬、苻、旭、沈四家皆是人神。

人神寿命一般在两三百载左右,且能有非凡修为。若能修炼成尊,寿命亦然能延长,飞升成神者,寿命更长。

而旭家,在四方天一战之后,被剥夺了人神之格,被贬为人格,寿命已与普通人无异。

云荒帝所求,乃天下第一,乃长生不死。

这也是大炎信奉玄道的原因之一。

旭家被剥夺神格是天数,是在四方天一战之后,旭家贵族突然死亡,过了几十年后,才发现所有的旭家族人寿命与普通人无异了。

这是天罚。

和其他几家的人罚完全不同。

是上天将恩赐给他们旭家的人神之命格给收回了。

而这一切,究其原因,是四方天大战之后。

事实上,关于长生不死,关于找回他们旭家失去的神格和丧失的灵力,关于这些问题,旭云荒和王杳提过很多次了。

而国师王杳却一直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复。

王杳能助旭云荒称帝,能助他一统华胥成就霸业,却无法去解答、也不能解答长生不死的问题。

是故,有了公子辰的出现。

旭云荒和王杳皆望向公子辰。

只见那云烟色衣袍、清濯如水的少年,抬起那双绝尘美目,淡道:“帝,若想长生不死,也不是不可……”

少年说完,浅淡一笑,这一笑让旭云荒欣喜若狂,却让王杳及禾析深皱起眉。

旭云荒竟言语微急地问道:“朕当如何?请公子指点。”

旭家不仅丧失了人神之格,还失去了神力,他们的内力与内修,都需要去修行,旭云荒一直在等,在等一个捷径。

“途径有三,一为冥玺,二为玄石……”公子辰抿唇一笑,停了下来。

稍加思索便知此二物,若想要得到比登天还难,几百年过去了,玄石冥玺在何方都无人知晓,这一时半会儿让皇帝去寻此二物,岂不是天方夜谭。

旭云荒的目光沉了沉,沉声问道:“三呢?”

只见这少年眯眸勾唇,“三为人炉。”

闻言,王杳已抬起头望向少年,他看到少年的笑,这一笑让少年唇边的两道刀痕更为醒目。

旭云荒自持杀人无数,区区人丹不在话下。他那双阴鸷的凤眸如星,厉声再问,“何为人炉。”

“夫人炉者,阳明少阴之体,得之,与之交合,长生不死,吸食其灵力至体内,为己所……”

“够了!”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话。

谁都没想到,出声制止的竟然是大将禾析。

禾析说完此句后,顿时跪地。

这时大殿上突然安静了,只听禾析请罪道,“臣只是觉得此法害人害己,臣愿请缨为皇上寻找玄石和冥玺。”

禾析的声音带着轻颤,额头上的冷汗已渗出。

大殿上沉寂了须臾,只听那帝王厉声道:“滚下去。”

禾析震了一瞬,轻颤着从地上爬起来,那张俊美的脸上一脸煞白。

堂堂护国将军,被皇帝当众勒令滚下去,在场的人都替禾析捏了一把汗。

禾析退殿之后,皇上叫来了李公公,“传朕旨意,凡天下医馆遇阳明少阴之体,务必禀告,若有私藏,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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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寻亡妻公子来历

禾析突然被皇上呵斥出殿,殿中的气氛凝固成冰。

这一瞬,皇上俊脸上的神情仍带着几分肃然的复杂,在下达了圣旨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皇上,臣府上刚到了一批新茶。”王杳淡声道,显然是有事要留皇上相谈。

旭云荒一沉眸,对身旁的侍卫道,“送公子辰回府。”

公子辰缓缓站起身,云烟蓝的衣摆划过大殿的地面,他垂下眼眸,那双绝美的脸,娴静也孤柔。

本来是有皇上面见玄门才俊的环节,但因为大将禾析被皇上呵斥出殿,扰了皇上的心情,这一环节自然是被取消了。

那些玄门弟子脸上都写着几分失落。都是经过千百般努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只等着能面君一次,这次的面君错过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

等皇上和王杳离开玄殿,公子辰跟着侍卫也离开了。

这时殿中其他人才开始议论。

这时有弟子低声问道:“你们都听到没有。”

皆是修道弟子,方才皇上的话虽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也听了个大概。

这时,坐在前排的王萱站起来,他身材高大,陡然一站起来,给人一种无形压力,他转身对玄门弟子道:“方才圣上的话及圣旨,听到也好,没听到也罢,都不要传出去。”

这时有弟子问道:“萱哥,你说大人要和皇上谈什么。”

王萱自然清楚,应当事关那道口谕,十分不妥。王杳是想让皇帝,先撤回口谕,再派人暗中寻找阳明少阴之体的人。只是方才皇帝气在头上,即便是国师王杳也不敢直言。

“事关刚才那道口谕。”王萱淡道,“皇上方才正在气头上,恐也未曾思量太多。”

众弟子点点头。

这时殿外,禾析见公子辰出来,他眉一沉追了上去。

公子辰突然止步,那双满是刀伤的手捏握住云烟蓝的衣袍。

他惊世绝艳的双眸仍带着笑意,脸颊边两道刀痕刻骨而醒目。

“为什么?!”禾析低声嘶吼道,禾析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禾家是旭家的辅臣,若是天下人对旭家都有二心,唯独禾家不会。

皇帝寻人炉,修己力,如此丧尽天良的做法,他禾析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皇帝败坏自己的德性。

那长发少年,身影微顿了一下,只浅声淡道:“找一个人。”

“呵呵……”禾析冷笑,他的笑声不大,却很低沉,他突然踏步上前,一把提起少年的衣领,“有时候真想杀了你这个废人……”

废人……

公子辰绝艳的目微眯,废人。

他就是废人,一个空有神格之命的废人,没有灵力,没有内息,身体衰败、残破,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废人。

“若不是这一张绝艳的脸,我杀你千百回了。”禾析喜欢美人,这是大炎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性情虽不及狂仇的残暴无人道,但也绝不算温和,但与狂仇不同,他会对美人心软。

公子辰勾唇一笑,“我浑身每一寸皆是毒,将军得不到我,不妨杀了我可好。”

禾析一皱眉,捏着公子辰的手更用力了,“你便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也不能杀你……”

若是现在杀了公子辰,皇上恐是要一怒之下将禾家问斩了。

“是何人派你来害我大炎?为何要害我大炎?!”禾析怒吼道。

少年清泠一笑,挣脱开禾析的手,他猛退数步,捂着胸口道:“害你们?那是谁害我痛失爱妻?又是谁害我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是四方天。

是狐狩西府。

是南山谷落。

是这些四方各部,所设的一个又一个的局。

“是这些饱含野心的高位者,自己害苦了自己,所有的罪孽,都是要还的。”少年冷冷一笑,拂袖离去。

他步履缓慢,是体弱者特有的虚步,但他一身清贵气息,是千年沉寂,万年沉淀下来的沉敛贵气,仿佛是从时光幽远处而来,又朝着时光消散处走去,跨越岁月的荒野,走向万古的神。

禾析错愕地凝视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他的目光惊奇又疑惑,那明明是一个比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

他没有内力,没有内修,甚至一点武力都没有,甚至身体衰败,同要死的人一般……

禾析甚至难以想象,在公子辰被他带回盛京之前,是如何活下来的。

公子辰是在禾析的府上被皇上发现的,一想到这里,禾析便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受了公子辰的算计。

胸中原本滔天怒火,可当看到少年远去的清瘦身姿,他的心又轻颤了一下。

腊月塞北的风雪,少年单薄的身体倒在雪地里,他永远不会忘记。

于是他救了公子辰。

他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救人,也许是他父亲说过的,禾家几十年前做错了事,这些罪孽,要慢慢的赎回来。

他在杀人,也在救人。

在泠城他放了前朝的飞骑将军,在塞北他救了一个陌生的美貌少年。

不知怎么。

禾析突然觉得胸中钝痛了一下,他追上前去,在离少年十几步的地方说道:“跟我回府。”

他知道,除了盛京他的将军府,公子辰身无分文,没有地方可去。

少年顿时止步。

不知怎么,少年潋滟的凤目上,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

马车里,三盏提灯要要晃晃的。只有大富大贵的人,才有银子在马车上安置三盏灯。

少年歪躺在车座上,禾析知道少年身体不舒服。

他只要身体不舒服就喜欢躺着。

“公子辰是化名吗。”禾析突然问道。

“算是。”少年闭目轻叹。

“那你本名叫什么?”不知怎么,禾析突然问道。他突然想了解这个少年的过去,也不是因为什么香艳的理由,他虽是断袖,但对这个少年从来就没起过那种心思,他只是平生第一次想单纯的了解一个人的过去。

因为……

他能猜测到,公子辰的背后,应该有一段缠绵悱恻,凄然绝美的故事。

因为眼前少年是这样一个绝尘脱俗的人。

“本名不可说。”

“你……”

禾析被他这话一噎,顿时面上又写满怒意。

少年微皱了下眉,这才睁开眼,他望着禾析,轻叹了一声,“我身有三咒,一为亡父生前为我下的血咒,二为思念亡妻立的孤生咒,第三咒是为破我亡父生前血咒,我为我自己所立……”

禾析满目惊奇的望向少年,当然他最奇怪的是少年一口气对他说了这么多话,这还是头一次……

禾析虽然没有听懂,但到底是高兴的,至少少年愿意告诉他这些。

禾析不想错过,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父亲为何要给你下血咒,又是下了什么血咒?”

少年微眯起凤目望向禾析。

禾析被他瞧得心里一阵发毛,他莫非又闻错了话?

哪知少年却回答他了,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怎样。

“他让我永生永世不离开一个地方,让我一心一意辅佐一个人,做那个人的臣奴。”

少年淡道,他的目光落在车顶的提灯上,潋滟之中带着几分沉痛。

闻言,禾析心中一震,这和禾析家族的祖训如出一辙,但是又有不同,他隐约能明白少年的心情。

“你破血咒是想离开那个地方,还是不想辅佐那个人。”禾析再问。

少年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了。

正这时,马车一停,听得媚外守卫道:“将军,到了。”

“去请个御医过来。”禾析吩咐道,又走至少年身前,将他抱下车。

少年很清瘦,禾析抱着他并不费力。

将军府的墙垣上种着非常多的海棠花,只是还未至花期。

禾析抱着少年走进将军府,少年灰蓝色的衣摆擦过将军府门前的石阶,只听道将军的轻叹声:“若非万不得已,又有谁愿意伤人伤己……”

他似乎有些明白公子辰的心情了。

那种在绝望中的寻找,迷茫而不知未来的寻找,最后遍体鳞伤的只剩下自己。

只是,又何苦把自己磨成一副消瘦的骨……

禾析看了一眼怀中人,很快跨进府门。

“将军,御医过来了。”一炷香后,有守卫领着御医过来。

那御医来了几次了,替这个小公子检查了这么久的身体,自然已知道大概了。

“我说过,他身体不好且心疾已久,这心病还是得心药来医治。”老御医叹气道,“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给他准备后事了。”

禾析一惊,皱着眉,“这么严重?”他似乎从未想过会这么严重。

老御医要要头,“他体质特殊,按理应是长寿之人……”

御医自然不知这少年是人神命格,寿限在两三百年。

“只是他思虑太多,损了元阳,说简单点,就是在消磨阳寿,形同自杀。”御医接着说道。

禾析一震,“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方才说过了,心药。”御医沉声道。

送走了老御医,禾析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心道:“你什么都藏在心里,也不同别人说,旁人又如何知道你这心疾,缘何而起,又因何而生。”

“想要救你一命,还真是难。”禾析笑了笑,替少年盖上被子。

这厢。

国师府,玄殿内阁之中,焚香雾绕,茶香四溢。

王杳请皇上过去品茶。

江左以贡茶文明于世。

皇上知王杳喜茶,他时常饮茶也只是陪王杳喝上两口,事实上他并不喜饮茶。

“说吧。”小抿了两口后,皇上望向王杳说道。

王杳放下茶杯,即刻说起了方才皇上下达的口谕。

“皇上,人炉之事,杳有顾虑,愿皇上圣明,听杳一语。”

“国师且说。”皇上目光沉了沉,说道。

在王杳一席话后,旭云荒立刻明白过来,这么做实在不妥,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恐怕华胥会大乱,不若暗中寻访。

于是皇上立刻派侍卫追回了李公公。李公公到底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他明知皇上是在气头上下达的口谕,是故并没有即刻派人传出去。

“还是国师考虑周到,方才是朕着急了。”旭云荒微沉了沉目光,说道。

王杳跪地道:“杳,无法请皇上收回不找寻人炉的心思,只求皇上为大炎千秋万代功业着想,绝不可为求长生,而毁了功业。”

王杳此番话可谓是很直白了,皇上虽听得进去,但心中依然有所不喜。

王杳也深知,但又不得不说。

君臣二人只坐了会儿,皇上便起身了,“天色已晚,朕要回宫。”

王杳颔首,正要相送。

皇上转身,淡笑道:“国师不必相送,朕还等着明日早朝国师攻打浗淄的方案呢。”

皇上走出王杳的内阁,这里他来过两次了,本来也熟路。

皇上走过内阁外的长廊,忽见一个红衣人走过去,他眉头微皱,喊了声,“站住。”

那人似乎是愣了一瞬,垂首站在了原处。

这反倒是让旭云荒疑惑了一下,这人竟然不跪不拜,莫非没认出他是谁?

旭云荒一勾唇,竟觉得几分有趣。

方才一连串的事实在让他扫兴,心情微烦闷,如今这一小事,竟然让他心情开朗了许多。

他缓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是王杳的弟子,还是师弟?”

顾喜微皱起眉,答道:“我叫顾长乐。”

旭云荒更是奇了,这人已不用敬辞,而不说谦称,直接说“我叫顾长乐”,有意思。

“不认得我是谁?”旭云荒佯作生气道,“这么对我说话?”

云荒帝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顾喜愣了一下,跪地:“皇上。”

云荒帝微皱眉,似乎是在想,这小子是假傻,还是装的。

旭云荒眯眼道:“既然认出来了,不行礼是想欺君吗?”

只听顾喜答道:“皇上,臣刚才是没反应过来,这是臣第一次见皇上。”

云荒帝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顾喜额头上的冷汗滑落脸颊,只等着这个人再开口不是把他拖下去斩了。

哪知只听到一声“噗”的轻笑,旭云荒觉得这人有意思,初见他的时候还一派淡然镇定自若,如今认出他来了,却是浑身都在轻颤。

“抬起头来。”

顾喜等了许久,却等到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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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禾析美人,我一生都感谢你在泠城放了夜九,在塞北救回了公子。

第三十七章 苏淯可疑之处(二)

顾喜心中百感交集,这狗皇帝让他抬起头来,是何意思?

正当他思索之时,皇上指骨有力的手挑起他的下颌。

“?!”

顾喜一惊,后退了一步,这一退,险些要摔倒。

旭云荒一皱眉,另一只手拦腰搂过顾喜。

本来旭云荒是不想顾喜摔倒,而这么一搂,倒是显得十分暧昧,让人尴尬不已。

顾喜在怔愣之中察觉到自己的脸可耻的红了,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旭云荒。

他一咬牙,想推开狗皇帝,并想挣脱开皇帝的钳制。

嗯?

旭云荒先一讶,是因这小子的态度。

再一惊,是因为这小子的容貌。

像公子辰这种绝色人物是人间少见的绝色,那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美,是故,见到了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但这小子的美,是人世间又恰到好处的美,美的妖冶,美的邪肆……

一颦一笑,生动无比。

旭云荒将手指置于鼻间轻轻一嗅,他眯眼道,“这么香,莫非是涂了口脂?”

方才他让顾喜抬起头的时候,手指轻轻碰到了顾喜的唇。

闻言,顾喜的脸顿时红如染血。

他素来喜涂口脂,红笔细描眼尾……不过是个人喜好罢了。

顾喜脸上虽红,面容却是表现的沉寂无比。

正这时,李公公从远处走来,在旭云荒耳边说了两句,旭云荒眉目一沉,当即离去,李公公紧随其后。

顾喜长眉一皱,他方才听到那公公说贵妃出事了。

这贵妃,正是东秦安平公主,传言之中云荒帝挚爱之人,云荒帝在将要一统华胥之时,不顾群臣百官反对,立安平公主为贵妃。

他一直对传言都是将信将疑。

如今亲眼见到了狗皇帝对那贵妃的反应,顿时明白了,这贵妃恐怕是云荒帝的死穴。

顾喜望着云荒帝远去的背影,微眯起眼睛,他似乎想到办法了。

“顾长乐,找你半天了!”

王杰怀揣着一直叫化鸡走过来。

王杰最怕饿,因为吃得多,饿得快,在玄殿坐了半天没吃东西,他一出玄殿就去厨房里找东西吃。找到了一只刚做好的叫化鸡,还有一些点心。

他吃了点心,用油纸包了叫化鸡过来找顾喜。

“顾长乐,嘞。”王杰分了一半叫化鸡给顾喜。

顾喜也饿了,接过来猛地吃起来。

两人坐在石阶上,吃的鸡骨头扔了一地。

“王杰,你见过贵妃吗?”顾长乐问道。

王杰擦了擦油腻腻的唇,摇头又点头,“大年夜,皇宫里办宫宴的时候我好像见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

顾喜一惊,王杳连粘液宫宴都带王杰过去,可见王杳有多么照拂王杰。

顾喜说道:“在皇上身边的女人就是。”

“那应该是了,我坐得远,我只知道那女子特别特别的美丽,但她只在皇帝身边坐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了。”王杰想了想,说道。

顾喜颔首,想不到皇上会这么纵容这个贵妃,果然是疼爱有加。

在前朝,安平公主有多美,他们并不清楚,因为安平公主虽然是个倍受宠爱的公主,但是因为东秦皇帝对她的保护,很少让她露面。是故,关于安平公主容貌的描绘,未有流传。

王杰也算是阅尽人间美者,眼光甚高,既然王杰提及那女子美貌,连加两个特别,可见那女子的美貌……

顾喜眸光一沉,突然问道:“比之公子辰如何。”

王杰愣了一下,自然是明白的,顾喜说的是脸上无疤痕的公子辰,“若公子辰脸上无刀痕,这两人应该美貌不相上下……”

也就是说,皆是惊世绝尘之貌。

人间不可寻觅的绝色。

也难怪……

难怪残暴的帝王会对她倾注柔情。

王杰忽然一低吼:“顾长乐,你不会是对那贵妃感兴趣吧?”

王杰脸上还带着惊讶和深疑。

“顾长乐,那可是皇上的女人。”看着顾喜一脸错愕,王杰高声强调道。

顾喜回过神来,皱眉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问问。”

简直是天大的玩笑,他会喜欢狗皇帝的女人?

王杰惨白的脸瞬间恢复了血色,“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顾喜没再说话,低头吃叫化鸡。

*

封城三日,今日正月十四,终于开城门了。

而这一日,梁泓辞京北去,一去经年。

皇帝欣赏梁泓少年英才,却又觉得他年纪太小,本想留梁泓在京中做个闲散官,但梁泓自己提议想去塞北驻边。

皇帝准了。

梁泓整装离京。这时杨琰还没痊愈,梁泓托了好几个人才将杨琰留在盛京了,有苏术照料杨琰,梁泓也放心。

这一日,又飘起了细雪,风寒,天昏,雪中带冰。

羽射君一人一马,离京向北。

杨琰和苏术在最北的城楼上挥别。

西风里,杨琰红着眼眶,几度要哭。

苏术安慰道:“少爷有大志向,你当为他感到高兴。”

他搂住杨琰的肩膀,声音如此柔软。

杨琰点点头。

正如梁泓所说,等我再归来,定让那帝王封我飞骑。

此番他们欺我年幼,朝中人皆看不起我,来年,势必要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杨琰只能在心里祈祷梁泓一切平安,得偿所愿。

梁泓已消失在官道上。

苏术扶着杨琰,轻声一叹:“回去吧。”

城门上风大,且杨琰重伤在身,还在将养之中。

杨琰由苏术扶着走下城楼。

这一日,夜九也早起,因为昨日夜里收到了今日要开城门的消息,她要去城外找祗旖。

“主人……我还没睡好。”夜漓迷迷糊糊地说道。

夜九揉了一把它的胖脸,眯眼道,“现在呢?”

“舒服……你再继续,我睡了。”夜漓翻了个身。

“……”夜九扶额,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漓漓,我去买叫化鸡吃了,外加一碗羊肉面。”

躺在被窝上的夜漓耳朵动了两下,在床上挣扎了须臾,“嗖”的一声站起来。

叫化鸡,没听过,但是听着就很好吃。

“主人主人,我醒了,咱们走吧。”夜漓揉揉脸,舔了舔毛,只是那双眼仍旧眯着,似乎是没睡醒又不愿意睁开。

夜九无语,取下昨夜洗干净的纯白圆领,穿在身上。

将夜玄剑和万花剑背上,又唤了一声“漓漓”。

夜漓“嗖”的一声跳到她的肩膀上,然后继续睡……

夜九一拉开门,就见对面安吉的房间里的大门大敞着。

倒是没想到安吉也起得这么早。

“夜小子,快过来。”听到夜九房里的动静,安吉知她已起了,他唤了一声。

夜九一奇,走了过去。

“起了正好,让你见见。”安吉边穿好衣服,边对老管家说道,“去把人叫上来。”

安吉说的,正是三日前在商市买的那个nán nu。

在医馆里养了三日,又收拾干净了,洗了大澡,换了干净衣物回客栈了。

老管家领着一个高个男子进来。

男人低着头,夜九一时没认出来是那nán nu,因为穿了衣裳之后,这nán nu显得精瘦,三日前他光裸的时候看着又壮硕。

他头发洗过了,却没绾起来,应该是没人给他梳发。

“你走过来让夜小子瞧瞧。”安吉撑着脸,笑道,“昨夜我瞧见的时候,都被吓到了,这哪是nán nu啊……”模样挺好的,收拾干净后,不比那些公子哥差。

夜九见那nán nu一直低着头,也没想过要看那nán nu样貌,她转身望向安吉道:“如此,便拜托安吉大叔帮我给他安排个差事了,我好友要事,先行一步了。”

安吉愣了一下,连忙道,“真的不看看再走,你兴许喜欢呢?”

夜九步下一顿,脸上一红。

等夜九一走,安吉才走至nán nu身边,这nán nu抬起头来望向安吉。

安吉见那nán nu,目光清冷又沉寂,他摸着下巴道:“你方才是故意低着头,不让夜小子看到你的?”

nán nu不说话,但安吉已经确定了。

“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认得夜小子的。”安吉说着,余光瞥见nán nu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呵,还真被我言中了呢,你是认出了夜小子,才想让他买了你的吧。别不说话,你要是敢瞒着我,我将你退给那贩子去。”

安吉知这nán nu的性子,若是不威胁他,保管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我曾在他手下做事。”nán nu说的很委婉,显然是不知这人和夜九的关系到底如何,有些事他要替夜九保密,确保夜九的安危。

比如,夜九曾是东秦飞骑将军的事。

他是夜九的副将,在夜九收到东秦皇帝下达的领兵十四万人南下的圣旨时,夜九命他驻守塞北,他拼死守住夜九留下的军营,却不料还是被大炎攻破了,他在率军撤退的途中重伤摔下悬崖,几经辗转,一身内修全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安吉何等精明,自知这nán nu有意隐瞒,他没往下问,而是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宫寒。”nán nu老老实实地继续回答。

“贱名?”安吉笑了笑,“我瞧你这一身气度,不像啊。”

nán nu没再说话,而是低下头。

安吉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没有再问了。

“我让老管家带你去打理货物,我们是往来韩沧与大炎之间的商人。”安吉说道,“你以后只用清点货物,学会记账就好,认识字吧?”

宫寒一听到“韩沧”二字便震在当场,一时忘记了回答安吉的话。

“嗯?识字不?”安吉皱着眉,重复道。

宫寒点点头。他不光识得字,他还会三种语言……大炎、浗淄、韩沧……

“那就好,让老管家教你吧。”安吉撑着下巴点点头。

老管家领宫寒去客栈马厩。

“那些便宜的,不重要的货都放在马车上,因为重也不好搬来搬去,过几天就能卖光了。”老管家打开马车门。

宫寒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辆马车上的都是自韩沧运来的药材还有一些兽皮,其实也并不便宜。

原来将军是被韩沧的商旅救了,这半年是去了韩沧吗?

宫寒幽幽地想。

“别犯傻了,跟我来吧。”老管家很和蔼的笑了笑,“这一车是手工艺品,这种都是孩子玩的,所以也不是很贵,还有这些是成品马鞍,护甲,锁子甲,这些就值钱了些儿……”

宫寒看着这些小玩意,尤其亲切,还有这些马鞍、锁子甲……这都是韩沧男人们惯常佩戴的,是由他们和自己的妻子合力做出来的。

老管家将宫寒带着把所有的马车看了一遍,也大致熟悉了这些货物。

他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逸,就像将那些仇恨,暂时的抛却之后的一身轻松。

他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为何……不好好活着。

他似乎能理解,飞骑将军的心情了。

*

这厢。

夜九带着夜漓一出客栈,就去排队买叫化鸡。

好在是清晨,排队的人不多,等了一会儿就买到了。

闻到叫化鸡的香味,夜漓彻底醒了。

“主人主人……”夜漓一叫,夜九低吼一声,“别说话,在大街上。”

夜漓揉了揉眼,这才反应过来,已经上街了。

夜九找了个巷子,和夜漓分叫化鸡吃。

“主人,这是盛京特产小吃吗?”夜漓抱着分好的一大半叫化鸡,先猛闻一口香味。

“是吧。”夜九也不知道,但是好像只有盛京有卖的,她走过的其他地方也没见过正宗的。

“好好吃。”夜漓边啃着叫化鸡一边说道,油腻腻的猫爪很麻利地撕掉鸡肉,可见已吃出经验来了。

夜九吃完了,站起身,“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端两碗羊肉面来。”

很快夜九去街上端了两碗羊肉面过来,他们将面也吃完后,已觉得肚子撑得慌。

“份量真足,吃的好饱。”夜漓龇了龇牙。

吃完早饭,夜九和夜漓出城去了。

出城后,夜漓走在前面领路。

夜漓问道:“主人,你心心念念找祗旖作甚?此刻你不应该是去找你师尊吗?”

听闻夜漓提及师尊,夜九微拧了一下眉,淡道:“问事。”

“什么事啊?”夜漓又疑惑了。

“很多事。”夜九的眉头一直拧着,有些心烦意乱。

“……”

夜漓彻底无语了,这女人是不想告诉它吧。

夜漓有些烦闷,但是想和夜九说话,于是继续问道,“颜如墨怎么没有回来?”

“她昨夜里回来过了。”夜九勾唇淡笑。

“嗯?那她去哪了?”夜漓皱起两点蛾眉,摇了摇尾巴。

夜九淡道:“我派了任务给她,让她去找傀儡。”

夜漓停下来,望向夜九,“为什么突然去找傀儡。”

夜九说道:“因为我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夜漓更加一头雾水,它索性往地上一倒,装死算了。晕乎,晕乎,它觉得它快跟不上主人的思绪了!

“还有多远。”夜九问道。

“就在前面了。”

再行三里路,夜九瞧见一茅舍,茅舍外有极简单的院落。

院门前植柳二三株,四下不着村落,只在这林中空地中。

站在院外,夜九却没有立刻进去。

她正要开口问夜漓,只听院中茅舍内一道声音传来,“进来吧。”

夜九几乎就要忘了,祗旖何人,他是华胥野榜上榜首之人,即便是在养伤之中,也不会没有警觉。

如此看来,那夜夜漓发现祗旖,有可能是祗旖特地引夜漓过来的。

整个茅舍内,只有祗旖一人。

榷杉和榷宽被祗旖吩咐回孤山了,祗旖要让榷宽俩兄弟给离白带去消息。

“祗旖大师。”

站在茅舍的大门前,夜九垂首行礼道。

“数月不见,倒是对我有礼了许多,进来吧。”

祗旖坐在屋中,他重伤未愈,极少走动,本事需要人照拂,却因离妕对其弟离白的思念,才将榷杉和榷宽打发回孤山。

停了一会儿,见夜九还未进来。

祗旖身影一震,朝着门口又忘了数眼,轻唤了声,“小九……”

这一声话音未落,夜九便如风而至。

她清眸里的目光,不再是慵懒和随意,此刻带着几分刻骨的凌寒。

“世间这么唤我的……除了扬州四子,便只剩下四子亲朋……”

她那双极好看的丹凤眼死死地凝着祗旖。

这时,祗旖才注意到夜九的脸色已恢复正常了,想那时在孤山,她还是青黑的模样。

“是你吗,离妕姐姐。”

七字,从夜九轻颤的唇中吐出,带着几分沉痛的绝望。

甚至连夜漓也抽吸一口气。它恍然明白过来,祗旖是共舍之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只觉天地静寂,岁月流水。

只听那僧人,声音微颤地说道:“她的魂魄在我的身体里。”

周遭静寂,夜九安静的听他继续道:“我有她所有的记忆,所以我认得你,我能知道她对你的所有的感情……”

这一日,夜九和祗旖聊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了,夜漓才去厨房里找东西做饭吃。

反正祗旖都是离夫子的姐姐和姐夫了,那和主人就是亲人,它随便用厨房无所谓吧。

本来夜漓想祗旖和尚受了这么重的伤,厨房里能找到大米就不错了,哪知一去厨房看到好些食材。

夜漓开始煮饭,还煮了肉……

闻到了香味,夜九方反应过来,他们聊了很久了。

再回头一看,天都黑了。

夜九望向祗旖,低声道,“离妕姐姐,胖猫去做饭了,我去帮它做饭。”

祗旖俊脸一沉,心道:我都对夜九说了妕儿的魂魄在我身体里,我现在是祗旖,为何夜九唤我作“离妕姐姐”,虽然无伤大雅,但让他心中微觉有几分尴尬。

小九是故意的,看似沉敛,其实是个顽皮的孩子。

心中,离妕的感情记忆已给了他答案。

后厨里。

夜九不会做饭,夜漓在一旁指挥着。

好不容易端了三菜一汤上桌。

“和尚,你厨房里食材很多嘛。”

他们三吃饭的时候,夜漓忽地问道。

夜九也望向祗旖。

只听祗旖道:“是顾喜。”

夜九闻言,竟放下碗,“二哥在盛京?”

“是。说了一天我和离妕的事,忘了告诉你是顾喜救我出来的。”

祗旖也放下碗,继续说道,“王杳老儿将我刑台鞭笞,还要将我玄武门问斩,是顾喜救了我……”

“二哥是在王杳手下做事吗?”夜九沉眸道。

这点,祗旖问过了,但顾喜不说,他也没再问第二遍。

他摇摇头,“尚不知情。”

夜九淡淡一笑,“二哥没事就好,我挺想念他的。”

她说着,低垂下眉眼,继续吃饭。

“小九。”

“祗旖大哥,你叫我阿夜就好。”

“嗯,阿夜,你还有话要问我吗?”祗旖笑道,看出夜九还有其他的心思。

她迷茫了一瞬,淡声道,“我还想问你好多事,比如,可有前世今生,可有轮回转世……你修习佛修这么多年,可曾知晓。”

祗旖微愣片刻,也没再吃饭,而是望着夜九,很认真地问道,“可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他深知夜九是个通透之人,那时在孤山尚且不被命运所束,如今的她竟然迷茫起来,让祗旖深感错愕。

夜漓也不吃了,鼻尖微酸的望向夜九。

夜九重咳一声,手已摁住心口。

“从乾城出来后,寻找师尊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之一,一晃眼已然半载,在乾城遇到傀儡,傀儡扮作我师尊时,我尚能分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而今与他重逢,我竟不知他……”

停了许久,也未等到夜九下文。

夜漓忍不住了,突然问道,“莫非是这个师尊也不是真的?!”

夜九一惊摇摇头,不是这样,事情无关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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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敲黑板):慎重申明:本书只发表在!只发表在!只发表在!(上qq阅读qq书城搜索《冥帝夜尊》也能观看)作者桓棋原创作品。盗文必究!模仿必究!好人一生平安,人在做天在看,喵呜。

第三十八章 苏淯无元神

夜漓也不吃了,鼻尖微酸的望向夜九。

夜九重咳一声,手已摁住心口。

“从乾城出来后,寻找师尊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之一,一晃眼已然半载,在乾城遇到傀儡,傀儡扮作我师尊时,我尚能分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而今与他重逢,我竟不知他……”

停了许久,也未等到夜九下文。

夜漓忍不住了,突然问道,“莫非是这个师尊也不是真的?!”

夜九一惊摇摇头,不是这样,事情无关真真假假。

“我竟不知如何说才好。”夜九迷茫地揉了揉额头。

“再真不过的是他,但他也许不是人……”夜九说着,连目光都有几分游离。

“不是人?!”闻言,夜漓毛一炸。

祗旖沉眸思量片刻道,“阿夜是说,他可能不是人体?”

夜九点点头,“那夜,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睡……他虽然有血有肉有脉搏,但是他没有灵台,就是没有元神。我感应不到他的元神……”

——连元神都没有,又如何能称为人,即便是傀儡,修炼成精,也是有元神的,万物皆有其元神。所以她说苏淯不是人。

闻言,祗旖眯眸勾唇,“阿夜,你偷去了我的密阁。”

夜九通红着脸,说到这里,就自然而然的露馅了,确实是在祗旖的内阁里翻到的书。不然她也不会知道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元神。

“没事。”见顷刻间脸红,祗旖说道,“你若不看,那日我濒死时,那些书册也会随着佛寺化为子虚乌有了。”

夜九微红着脸,诚恳道:“那些书册教了我很多不知道的事。”

“那你也一定知道四方天的事了。”祗旖沉眉笑道。

夜九点点头,夜漓也跟着点头。

“佛寺是怎么回事?”夜九突然想知道那座佛寺是怎么变成那般模样的。

祗旖望向夜九,笑了笑,“阿夜如此聪慧,应该也知道个大概了,那是想问我佛寺是被谁毁掉了。”

祗旖停了片刻,接着道:“我生母是东秦文慧长公主,夜九是东秦最后一任皇帝的亲姑姑,她生前嫁给我父亲,也就是历史上称为旭公的人,而死后谥号却是文慧长公主,与旭公再无半点瓜葛,你可想知其中缘由。”

原来,旭氏本是四方天之南天一万二千里地,南山谷落处的家主,即掌权者。

然四方天一战之后,南山谷落被灭,旭家人遭受天罚,被上天收回了“人神之格”。

而华胥秦家,原本是四方天八大家之秦氏的后人。

旭公恨秦氏,亦如狐狩君恨沈家。

而旭公却爱上了秦氏所出之女,秦长公主无名,在秦宫中时,别人唤她秦长。

秦长单纯良善,并不知旭公恨她。她嫁给旭公是因她外公对旭公的赞美,她外公说旭公发迹于北海,短短三年将北海建成大郡,是良才,也唯有此人才配得上他的外孙女。

入炎地后,秦长自然是被旭公风度与英容所折服,也正如她外祖所言,如此男儿。

旭公迎秦长为正妻,秦长也受到了旭公的礼遇。

只是旭公并没有停止纳妾,况且秦长嫁给旭公为正妻时,旭公身边早已有三妾。

秦长是在旭公内宅的纷争,与被丈夫孤立的落寞,及对东秦的思念中辞世的。

秦长死后灵柩被送回秦国,不到数月,旭公再立正妻。

而东秦追封秦长为文慧长公主。

秦长辞世前,对旭公唯一的请求是让她所出唯一一子入孤山佛寺为僧。

旭公儿女众多,秦长所为无疑是为了让祗旖脱离炎地诸君之争。

然而即使秦长为祗旖千算万算,也无法算到祗旖会被旭公的女人和儿子们算计进皇权的纷争中去。

“出世,入世……实非人之所能掌控。”夜九十分能理解这一份心情,因为她也是一样。

她不想理会这时事,却总被无端卷进纷争之中。

甚至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引诱着她去寻找答案。

一如,师尊的元神之谜;再如,在柳城捏碎她心脏的那个人……是谁。

还有,四方天又有怎样的故事。

祗旖缓缓站起,走到一旁的物架上,取出个酒坛。

“这是米酒,是你二哥拿过来的。”祗旖笑道。

夜漓一听是没听过的吃的,顿时竖起了小耳朵。

祗旖打开酒坛,顿时米酒的香味弥漫茅舍,他取过几只小茶杯,给夜九和夜漓斟上一杯。

“我那时只想在孤山佛寺里诵经修行,可是……这样的想法都那么难,到最后我还是成了造下万千杀业的罪人。”祗旖抿了一口米酒道。

夜九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她看着那些小米粒在酒中沉浮,就如同他们沉沉浮浮的命运。

“我那时尚算年少,少时父亲对我的期望极高,叶家曾是江左世家,而我又是单传,父亲希望我拜官封侯,报效朝廷,于是那年江左遇见景王,他想收我为徒,我便拜他为师。成为国之栋梁,报效朝廷,是家父的心愿,也是我年少时的执念。”

“可当我在这盛京城里走过一朝,历经生死后,方发现,这一生,还是在江左时,最为逍遥自在……”夜九说着眼眶微红,“离妕姐姐,你可怀念过江左,可怀念过和三哥和我对诗对酒的日子。”

怀念过。

为何不曾怀念。

*

“哒”“哒”“哒”

又传来了雪籽敲打窗纸的声音。

屋外又飘起了雪。

寒风一挂,窗户被风吹开了,冷风灌了进来。

墨色的长发一阵飞扬,夜九眉目一沉,背上夜玄和万花顿时转身,风一样的出门。

“阿夜!”

“主人!”

夜漓很快的追了出去。

祗旖也听到了,是嘶吼声,可能是妖魔作祟。

“主人。”夜漓跟在夜九身后、

“夜漓,西边三十里地,太危险就别出来。”夜九留下这句话后,立刻飞身而去。

笛声,她又听到了笛声。

笛声夹杂着妖物的嘶吼声,就在城西三十里地。

上一次在盛京途中,是因为顾及到一车人的安危,于是她没有去追吹笛人。

这一次,再遇上,就不会放过了。

夜九一直向西走,她行动如风,却在西行十里后,遇到了她这几日一直有意在躲的人。

——苏淯。

他换了一身玄黑的曳撒,依旧戴着半块银色面具。因飞身而至,那三千青丝在空中飞扬,直至他飞身至夜九面前,皂靴踏地,那飘散的发财温顺地垂在肩际。

“苏淯。”

苏淯皱了一下眉,似乎是从他们重逢起,她就没再唤过他师尊了。

“城西三十里有笛声,是有人在召唤妖物。”夜九说着抬步欲先行。

这时苏淯一把抓住她的臂膀,“你不能去。”

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夜九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她只是震惊地望向他,不知苏淯是何意。

“那个吹笛的人,他是捏碎我心脏的人。”夜九皱起眉,强调道。

哪知面前少年缓缓点头,“我知。”

“那你还拦我?”

苏淯淡道:“此处离盛京只有三十里地,盛京之地多少玄门人士,三十里地外有异动,他们岂会不知,所以你不必去。”

他说着,拉着夜九往回走,“跟我回去。”

夜九猛地挣脱了一下,甩开他的手,低吼道,“不回。”

苏淯的手顿了一下,猛地回头望向她,“为什么?”

“不弄清楚我和那人有如何深仇大恨,我寝食难安。”夜九清眸幽沉,在一瞬间运气内修,脚一踏地,腾空而起。

苏淯在愣了一瞬后,飞身展开双臂,抱住了她。

冰冷。

冰冷的魂体。

这一刻,夜九又感受到了。

他有正常温度的肉身内,是一副冰冷的魂体,魂体毫无一丝温度,是因为他没有元神滋养的缘故。

夜九拥有九阳灵力,故能感受魂体,那时在乾城外她能摸到夜漓的灵体,在傀儡的梦境里能分清梦境与现实,皆是因为体内的九阳灵力。

夜漓、颜如墨他们都有元神,他们之所以喜欢跟着夜九,还是因为夜九的九阳灵力。因为挨着夜九,他们能增进灵力,而且心情愉悦。

“你若不放手,休怪我欺师灭祖。”夜九眉头一拧,淡声道。

她清冷的目光望着少年,说实话,她的眼前这个少年的情感很复杂,那日迷迷糊糊中她因为疼痛半睡半醒,但依稀感受到,这少年偷吃了她的唇。

夜九不懂苏淯吃她唇作甚,这样亲昵的动作,不是只有两个相爱的人才能做吗?

她一直很清楚她对师尊的感情,是敬爱,是喜欢,但也绝不至于到倾慕的地步。

即便是忘记了他是她师尊的事实,把那当作是他的前尘过往,让她重新接纳一个崭新的苏淯,也不该是直奔谈情说爱吧?

她如今连她自己都不爱,又有何资格去爱人。

在夜九说话的时候,苏淯就放开了夜九,他知道不能把她逼急了,却又有些害怕,害怕她去找苻摇商。

在他松开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对夜九道:“伤你的那个人是狐狩君苻摇商,狐狩西府的现任家主。”

他的话成功的让夜九止步,转身,好整以暇地望着苏淯。

苏淯银色面具下绝美的凤目一沉,“你就这么想知道。”

夜九清泠一笑,几乎是直奔主题:“我不该知道吗?”她说着,上前一步,那双清冷的眸无惧苏淯专注的神情,两个气场都很强大的存在,在这一瞬交锋。

只听夜九再道:“我若不知道,如何承受的起你的一吻?你是以我师尊的身份在吻我,还是以你如今的身份在吻我?幽冥尊者?”

苏淯浑身一震,颀长的身子有一瞬的轻颤,恍然惊觉,她那夜竟然没有睡着。

夜九面色孤寒,那双绝艳的凤目眯起,眼角的泪痣,鲜红欲滴。

“我不该知道吗?还是有其他你不愿告诉我的理由?”她微抿唇,再问道。

苏淯上前一步,“理由很多,比如,我只想让你做夜九;再比如,我后悔告知你苏长钗的事;再如,我不想告知你四方天的事。”

“为什么?”夜九双目疑惑,低声问出这三字。

苏淯摇摇头,淡声道:“因为我宁可你做夜九,也不让你做沈君夜。”

他沉沉一笑,若是他早几日明白他的身体里的秘密,若是他早几日看透这一切,那夜渭水桃林和她相见,绝不会告知她苏长钗这个名字,也不会用苏长钗的身份去吻她。

可惜,那一晚透露的太多,而他明白的也太晚了。

他后悔了,若是他只是她的师尊,用她师尊苏淯的身份去爱她,该有多好……

夜九沉默地凝视着面前少年,清眸之中满是深疑。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道:“你死前立血咒,让狂仇不杀我,是否是算到他会封城,我会成为不死不灭之身。”

苏淯一愣,不知夜九何故又问到此处,但心中已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她明白了什么,想要远离他一般。

他诚恳道:“是。”

景王十五岁昆仑一行,与王杳同拜于昆仑子门下,世人只知景王乃苏门才俊,修盛京武宗,却不知他在玄修之道上有非凡造诣。

就在这时,面前的女子轰然跪。

这一跪,谢他以命换命,造就她如今不死不灭之身,拥有九阳灵力,脱胎换骨。

“夜九!”苏淯睚眦俱裂,此刻他手心已蓄了一掌灵力,却在将要扬起手的那一刹那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蓦然将她提起,“我救你,不是要你这一跪,不是,不是,你听到了没有?”他摇晃着她的肩膀,心中的伤痛,在一瞬间弥漫。

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沈君夜对苏长钗那般的爱恋。

他该怎么做,她才能用女人爱男人一般的心思对待他——

难道真的要他将所有的事情告知她吗?

如果她是在刚重逢的那**问他,他肯定毅然决然地将一切告知于她,那些关于四方天的,关于年少时的苏淯与沈君夜的故事。

可是,如今的他知道了,他并不是完完整整的苏淯,他不是真真正正的苏长钗啊。

他的手紧握着她的肩膀,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去。

“阿夜……”

夜九却是淡淡一笑,“苏淯,你捏痛我了。”

少年的手如同被蛰了一下般,猛地收回,他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夜九摇摇头,她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过身去,“你不必苦恼于该不该告诉我那些四方天的过往,我想知道的答案,我自己会去找,暂别了,苏淯。”

……

她如风般远去,这一刻,苏淯甚至连再度飞身拦下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聪慧如夜九,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事……

他眉目一沉,顷刻间,追了上去。

此时,野兽的嘶吼声已停止,笛声变得断断续续。

夜九也察觉到了,恐怕是方才她被苏淯拦下的时候,已有玄道弟子赶去解决掉了那些入魔的野兽。

但是笛声断断续续地未曾停止,夜九恍然明白了,这笛声是有意在指引她前去。

去,或是离开?

夜九沉眉,踏地而去。

去。

不想一无所知的活着。

若是对这世事一无所知,等待她的只会是再一次被人捏碎心脏,再一次忍受非人一般的疼痛。

世事如棋,纵然一粒棋子也有权知道自己的来处吧。

那笛声是怕被盛京玄道的人发现了,所以才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吹奏数声。

当夜九寻到那笛声所出之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这一处是盛京五十里外的一处深山。

山外有村落,山中鲜少有人烟,但这处茅舍,昏黄的灯燃着,茅舍外竹影斑驳。

夜九走至茅舍前,顿时止步了。

因为她没有感受到杀气。

她皱起眉,望着那茅舍纸窗上印出的人影,问道:“何故用笛声引我至此。”

屋中人,不是她要找的人。

“夜尊不愧是夜尊。”屋中人回答道,声音清润之中带着三分讥笑。

说话间,那少年已提着灯走出茅舍。

借着灯光,夜九望过去,是个少年,大概十**岁的模样,但可见非成年男子的身形。他上着纯白色上襦,套一件纯白绣着竹叶的大氅,乍一看,和夜九身上这件纯白圆领袍有些相似……

夜九心道:这人既然知道用笛声引她出来,便是和那捏碎她心脏的人脱不了干系,今日他既然有意引她前来,便是想告知她一些事。

果然,那少年看了她一眼,玩味地笑道:“怎么样,敢进屋说话吗?”

夜九未多说什么,抬步进屋。

元狩淡淡的笑,笑意不达眼底。

“喝茶吗?”他将提灯放在桌上,坐下。

“不必了。”夜九跟着元狩坐下,“你莫非是那日在柳城带走我的人?”

元狩低垂着头,淡笑,“是。”

夜九眯起凤目,“你既能用笛声引我至此,便是和那取我心脏之人十分熟络,你那日带走我,我大胆猜测,你应该才是救我的人,那么……”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杀我,你为何救我?”

元狩望向她,也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斟了一杯茶,他抿上一口,道,“捏碎你心脏的是我的主子,狐狩君苻摇商。”

夜九听他继续道,“你一定在想,你们俩有何深仇大恨,这就要从,你的前世说起。”

前世。

听到这二字,夜九只觉得背部一阵寒芒。

她从未想过,什么前世今生。

“你是沈君夜,东君故里的幺女,现任东君沈衾的亲妹妹。”元狩说完此句,很认真地打量起夜九的神情,“我的主子一眼认出了你的魂,你说,他对你是怎样的恨?”

“当然,这一切得从四方天的联姻开始说起,四方天每一代贵族子女之间都有联姻,到了你们这一代,姬沈两家是必然会联姻,姬家有二位嫡子,这二位嫡子皆要迎娶沈家的女儿,你和你的姐姐都是自幼为姬家养得媳妇,不过你叔父将你送到了祗阙子那里做关门弟子,当年四方天内这些事你应该不知道,只是很多年后姬黍变了心,姬黍喜欢上了四方天第一美人,苻摇光,我主子的亲妹妹,但姬黍要迎娶狐狩的二小姐,就必须和沈家退亲,而这一场退亲,算是间接的逼死了你的姐姐,传言你姐姐深爱姬黍,后面的故事你大致也能猜到了,你姐姐的死成为了四方天大战的导火线,她是被人奸污之后抛尸荒野,所牵涉之人皆被你斩杀……”

元狩知道,沈君夜姐姐的死,是沈君夜最终疯魔的主要原因。

当年沈君夜,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修炼至夜尊,将那些牵涉进来的人全部分尸!

所涉事之人大多是四方天贵族,最先是旭家为报丧子之仇,向沈家宣战,这一次宣战,正式揭开了四方天大战的序幕。

再接着沈君夜向溯方和狐狩下达战书,而姬黍那草包因为生性好战竟然接下了战书,这一接无疑是承认了沈君夜姐姐的死与他们有关。

“你誓要让苻摇光以死祭你亲姐亡灵,苻沈两家此战不可避免,而姬黍接下你的战书,那就意味着沈家要面对三家的分食,那个时候你兄长沈衾还不是沈家家主,你叔父拒绝出一兵一卒给你,甚至还暗中向姬家和苻家递了降书,还暗中派神兵想要杀你……于是,这场大战中,你动用了阴兵。当然那次大战中,苻摇商也召唤出了无数妖魔,其性质也许与阴兵无异。”

“本来以为四方天此战,沈家必然被易主,甚至四方天可能成为三足鼎立之势,却没有想到姬家,溯方太子竟然是帮着你的,他将他麾下的全部兵马都派去帮沈家抵御三家的兵马。”

“这一战,足足打了三年。”

“当然最后的传言是这样总结的,真相往往不为人所知。”

元狩大致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所以最后,我被判入了轮回?”夜九眯起眼望向元狩,“你没有说他们最终如何处置了我,更没有提这四家因何和解,毕竟战争停止,就说明被满足了私欲。”

元狩一惊,望向夜九,心道,这女子即便不记得前世,但她的聪慧与警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如果没有猜错是四方天之八大家出面调和,既然姬、苻、旭、沈四家都同意了,无非是……”夜九绝美的丹凤眼微眯起,“将我碎尸万段,封棺毁魂,让我永无来世。”

元狩此刻已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说得对吗?”夜九望着他,目光幽冷,“我此刻虽不知你是谁,但现在我大致知晓了你今日让我来的理由,或者说理由之一。”

夜九依然看着他,“你也想要天下,对吗?”

这一刻,元狩深皱起眉,他额角的青筋狂跳着,几乎是矢口否认,“不是!”

夜九怎会信他,她眯眼,听元狩继续道:“我今日引你过来,是想谈一笔交易。我告知你这些,我要你帮我找一个地方,一个人。”

夜九皱眉,“什么地方?什么人?”

“被贬去幽冥界的姬玄冥,就是苏淯。”元狩说道,他说完之后似乎是长吁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觉得轻松了,夜九的心情却更复杂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一刻她几乎肯定了,苏淯说过的,都是真的。

“我见过他了。”沉默了许久,夜九淡道。

“什么?”元狩几乎是在震惊中猛地抓住夜九的手臂,“他在哪里?你让我见他我会告诉你更多!”

夜九看了眼他伸过来的手臂,心道:这少年在初见时看似谦和,神情深处却暗含讥笑,言辞之中也微带着两面三刀的挑拨,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却不敢外露他的野心,应该与他的身份和地位有关。但是,只这一刻,她才感受到这个少年的单纯之处。

苏淯,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说来,我欠你一条救命之恩,只是必须如实相告,我刚和他作别,再见面不知是有期或者无期,恕我不能帮你。”夜九淡声道。

闻言,元狩那张俊美的脸上,在震惊之后,只剩下三分薄笑。

这时,夜九才从这少年脸上,找到几分苏淯的神采。

他二人是否是亲人?

“你给我滚出去!”

顿时——

一道掌风劈向夜九,若不是夜九反应敏捷挡了一掌,恐怕能被这道掌风打吐血。

夜九微抱拳,道了声“告辞”后离去。

“呵呵呵呵……”

在夜九走出茅舍后,茅舍里传来瘆人的冷笑声。

“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入轮回去了?我以为他只是喜欢……只是喜欢罢了……呵呵呵……”

方才当夜九说刚见过苏淯的时候,元狩就明白了,苏淯其实一直跟在沈君夜身边!他不仅补齐了沈君夜的残魂,还陪着沈君夜入了轮回!

真傻!

这时,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少年站在茅舍前,长长的身影一直延展至茅舍的木门处。

“谁?”屋中元狩眯眸望向屋外。

只见,那黑衣少年缓步进来,银色面具下的绝美的脸是麻木的,他手中已卷起一道冷风,所有的灵力在掌心交错着——

正当元狩走至木门处,那一掌如风而至。

“噗——”的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元狩口中吐出,汩汩地,无止境的外流。

“我一直想瞒着她,你竟然全部告诉她了……你去死吧。”那黑衣少年双目极冷,如看死物一般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一瞬,元狩听到了这道声音,这一瞬,他强忍住胸口疼痛,他一手捂住汩汩外流的鲜血,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朝着少年伸出另一只手……

“苏淯……是你吗……”他想摘掉面前黑衣少年的银色面具。

那黑衣少年,冷笑了一声,走过去,伸出手缓缓地将他面上的银色面具摘掉——

露出那一张惊艳了世俗,能惊动四方天的绝尘美貌。

如此绝美的人,犹如神人堕世,本不该属于尘世。

镜花水月,不过如此。

只是,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神情……

苏淯为人虽冷清,却不至于孤寒,更不至于残暴。

而这少年……

“苏淯……”元狩忍住疼痛,咬牙再唤他。

苏淯削薄的唇一扬,“是我。”

元狩眉一拧,他微闭上双眼,似乎是想让体内的灵力上涌,感应某处——

而这一刻,苏淯却手抚上他的脸颊,浅淡道:“不必感应了,如你所见,我是我,亦然不是我。

“你——”元狩惊呼地后退了一步,“疯子!你为沈君夜那个女人疯魔不曾,竟然用了禁术!是不是非要等到哪一日灰飞烟灭了才痛快!”

元狩嘶吼着,俊颜上写满愤怒与惊奇,他唇角的血汩汩地外流,沾染了他的白衣。

“你知道的太多了。”苏淯冷冷一笑,再度戴上银色面具,遮住那一张绝美的容颜。

“苏淯,你什么意思?”元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莫非是想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我不成?我竟没想到分出的神,也会对元神起异心!苏淯,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苏淯上前一步,手中已蓄力,“我只是不想她知道。”

“想独占她?哈哈哈哈……”元狩轻笑间,已取出竹笛,“苏淯,你杀不了我。或者说,我只是怕你杀了我将来会后悔!”

说话间元狩已吹想竹笛——

声声入耳,伴随着鸟鸣之音。

天地间,无数昏鸦飞旋而至。

“嘎——”

“嘎——”

苏淯一沉眉运起浑身灵力,手中陡然多了一条金鞭。

“你知道的太多了。”苏淯冷冷一笑,再度戴上银色面具,遮住那一张绝美的容颜。

“苏淯,你什么意思?”元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莫非是想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我不成?我竟没想到分出的神,也会对元神起异心!苏淯,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苏淯上前一步,手中已蓄力,“我只是不想她知道。”

“想独占她?哈哈哈哈……”元狩轻笑间,已取出竹笛,“苏淯,你杀不了我。或者说,我只是怕你杀了我将来会后悔!”

说话间元狩已吹想竹笛——

声声入耳,伴随着鸟鸣之音。

天地间,无数昏鸦飞旋而至。

“嘎——”

“嘎——”

苏淯一沉眉运起浑身灵力,手中陡然多了一条金鞭。

第三十九章 妖冶儿郎(一)

“今日即便杀不死你也要教训你一番,敢打我的女人,你是不想活了。”方说道“我的女人”时苏淯的俊脸就红了,不过脸也只红了一瞬,一想到方才他可是见到夜九捂着胸口从这里走出去的,他就怒不可遏。

他苏淯捧在手心都怕伤着半分的女人,这臭小子竟然敢动手!

元狩愣了一下,甚至停止了吹笛,缓了一会儿方明白苏淯说了什么。

“老子……老子打了怎么着……”元狩红着脸反驳,毕竟是真给了夜九一掌,心里有些发虚,说出来的话也是支支吾吾。

“啪”的一声,苏淯手上的金鞭一扬,元狩匆忙躲避,那些在天空中盘旋的昏鸦也振翅飞散了许多。

这一鞭下去,元狩躲开,直接甩在了茅舍的房梁柱上,整个茅舍顷刻间坍圮。

元狩一手捂着胸口匆忙闪身去躲倒塌的房顶。

当茅舍化为一摊废墟,这竹林之中,只余对立的二个少年。

须臾,苏淯对元狩连发**掌——

元狩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生生受了数掌。

鲜血汩汩而出,他的白衣已渗出大片血迹。

“你当真要杀我?”元狩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说话间苏淯的金鞭已再度挥来,元狩使出浑身气力腾地而起躲开这数鞭,他手中长笛一横,吹起了笛曲。

天空中的昏鸦盘旋着,灵光上涌之间,那无数昏鸦朝着苏淯袭击去。

苏淯手中的长鞭挥来挥去,那些昏鸦受不了金鞭上的灵气,四散开来。

元狩深知他打不过苏淯,他的笛声不曾停止,而天空中聚集的昏鸦越来越多。

闻笛声而被引至竹林的昏鸦虽然不敢靠近苏淯,却将苏淯团团围住,只在苏淯扬鞭的时候散开来。

苏淯顿时明白了,元狩想借助这群被笛声迷昏的乌鸦逃走。

果然,不多时停留在半空中的元狩忽地运起内修,飞身西去。

“砰”的一身苏淯以灵力震开了那围着他的团乌鸦。

他没有追上去,元狩轻功极好,想逃也决计不会让他追上。

只当是给元狩一个教训了。

苏淯站在竹林里,脸上的神情更为复杂了,因为元狩的出现,他暴露出来。

其实,在盛京附近听到笛声的时候,苏淯便知不会是苻摇商,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苻摇商那个人绝不会让将自己最早的暴露出来,因为时机不成熟。

可当他在竹林外听到元狩对夜九说得话,再看到元狩给了夜九一掌后,他出现在了元狩的茅舍。

*

夜九在回去的路上寻找夜漓,回到盛京东城门外三里路的时候,方见到夜漓气喘嘘嘘的跑来。

“主人主人。”

夜漓身后跟着祗旖,原来是夜漓顾及祗旖所以没有立刻去追夜九。

“阿夜,可是你要寻的人?”祗旖追上来问道。

夜九摇摇头,“他笛声引我过去,是想告知我几十年前四方天一战。”

夜九没有对祗旖隐瞒,却也没再继续说。

祗旖闻言,隐约猜到了,夜九似是与四方天有关。

“我送你回去。”夜九说着转身去扶祗旖,夜漓跟了上去。

在回去的路上,夜九突然问道,“祗旖,你可知没有元神却能如常人一般活着,又有非凡内修的人,是怎么样的人……”

这究竟是如何物种……

祗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师父在世时曾同我说过,人无三魂可活,无元神是决计不能活的,所以,你这个问题,恕我实在难以回答。”

因为他不知。

夜九一愣,连涉猎极广的祗旖都无法解释,不知她还得为此事困惑多久。她突然一惊,为何……为何自己会这般去关心苏淯有无元神之事。

在方才去见吹笛人途中,她遇到苏淯,话语说得虽不至于决绝,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暂别,就是不见。

话已至此,就是不想再见,却只用了“暂别”二字。

苏淯又是何等聪慧精明之人,不会听不出她话语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那一夜,那一吻,来得太突然了,所以她此后回想起来,慌了神。

而这时,她陡然发现,自己至始至终是想要搞清楚苏淯身上的疑点的,她并不是不在乎苏淯的。

陡然想到这一点,夜九的脸上升起了一股火热,她的眉目依然沉寂,心却漾起了丝丝涟漪。

察觉到夜九心情的变化,祗旖微偏过头望向夜九。

感受到祗旖的目光,夜九一怔,偏头望向他,“不舒服吗?”

祗旖摇摇头,夜九有心思啊,莫非仍是想着那景王苏淯?祗旖也只是想到了这点,但知夜九通透且性子清冷,以夜九的性子也不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夜九送祗旖回去后,也摸黑回盛京城。

夜漓跳上她的肩膀,眨巴着大眼,说道,“好可惜哦,祗旖和尚的米酒我只喝了一口就被你突然打断了。”

“……”

夜漓突然来这么句,倒是把夜九给逗乐了。

“米酒在北方难见到,但是在江南家家户户都会自己酿一些,因为家家户户都有,所以市面上也少见。”夜九解释道,“若是得了空,我给你做。”

“你会做?”夜漓一奇。

夜九偏过头,脸颊碰到夜漓的胖脸,“自然,我是江左叶九,这些我从小喝到大。”

夜九突然将脸贴上来,夜漓脸上一热,离她远了些,揉了揉胖脸道,“主人你好幸福哦,从小吃那么多好吃的。”

再回城,天已经大黑了。

夜九沐浴后,将衣服洗了。

夜漓吃着安吉大叔的老管家送来的龙须酥,猫脸上沾满了龙须粉末,那龙须酥刚一入口觉得有点甜,它一口茶水喝下,只觉得那龙须酥沾了它满嘴。

夜九换好干净的衣袍绕过屏风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那胖猫倒在桌上,抠着嘴……

“哈哈哈。”夜九被它逗笑了,“吃龙须酥饮茶,哈哈哈,又一个傻子。”

夜漓都快哭了,它不知道一口包住龙须酥,再灌一口茶水会让龙须酥黏在口中,那龙须酥粘在上颚,抠都抠不下来。

夜漓费了老力才将那粘在上颚的龙须酥给吞下肚……

再看向它的主人,原不知它主人竟然这么坏,此刻看她大笑,竟有些童心未泯之感,它敢说夜九小时候一定很顽皮。

夜九坐在桌前笑着笑着,就想到了她二哥。

那第一个吃龙须酥饮茶,粘住上颚的就是她二哥顾喜了。

二哥顾喜是扬州四子里,最……妖娆的一个,一个比女人还妖冶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他家中姐姐妹妹众多,他从小就被那些姐姐妹妹拿着打扮,甚至还有一次,被他的姐姐们逼着穿女装上过一次街。

想起顾喜,她就觉得心情愉悦,“我二哥在盛京,我想见他一面。”

夜漓终于能说话了,踹了一脚龙须酥的盒子,“甜不说还粘嘴,主人你把它们吃光吧。”

夜九淡淡一笑,夹起一块龙须酥,慢腾腾地吃了起来。

夜漓猛灌了几口水,说道:“你二哥?扬州四子之一的……呃?名字忘记了。”

“他叫顾喜,字长乐。”夜九淡笑道。

“好喜庆的名字。”夜漓揉了揉胖脸说道。

“他前头有七个姐姐,他爹四十岁才盼到他,当得知他是个儿子,当即喜晕过去了,于是次日醒来就给他取名顾喜了。”

“哈哈哈哈哈。”夜漓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不过夜九也没忍住,“他人很好,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是扬州四子中的开心果,能讲很多有趣的事。”夜九停了一下,“不过二哥喜欢涂脂抹粉,到时候见着了,你可不能说他,否者我撸秃你……”

夜九勾唇一笑,不怒而威,吓得夜漓龇了一下牙。

等夜漓回过神来,它气鼓鼓地抱着胸,这还没见到人呢,就开始威胁它了!

“对了,刚刚进客栈的时候,安吉大叔在和你说什么?”夜漓走过来,跳到夜九的怀里问道。

说道这里,夜九眉目一沉,淡声道:“安吉说玄门预计在上巳节召开一次宗修大会,应该是大炎第一借由朝廷协办的宗修会,可能会挑选能人一统江湖。”

毕竟,华胥之地,修者、门派众多。东秦放任这些修者,而大炎皇上杀伐果断、胸有乾坤之人,他深知江湖的力量,是最为不可估量的。

“我的天,这皇帝不是个傻子啊。”夜漓愣了一下,“这养兵千日,也不抵驯服一个修者啊,话说,朝廷敢动修道界的这片江湖,就是说明他们的皇帝有这个能力驾驭这片江湖的叛逆。”

夜漓的解释很贴切了。

这是一匹野马,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驯服野马的叛逆,全看这个帝王的能力了。

“安吉同我说这个上巳节宗修会,也可能并不简单……”夜九撑着下巴说道。

“什么意思,皇帝除了纳贤才,还有其他想法?”夜漓说着说着,眯眼道,“这安吉大叔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混迹于都城,这里有他的探子。”夜九淡道。

*

这时,盛京顾喜的府宅里,他突然收到了一个小公公来的帖子。

不算是圣旨,但是是圣邀。

那小公公笑道,“小的在此恭喜大人,花名在册。”

明日是元宵,是皇帝在御花园设宴。

那公告走后,顾喜方打开名册,册中所列百官名姓,皆是乾天殿能面君的官。

顾喜心中一讶,来盛京这么久了,突然得到圣眷还真让他有些吃惊呢。

这狗皇帝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他一皱眉,想起日前在国师府中和那狗皇帝见了一面,可那时皇帝不是匆匆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吗?

怎么转头又想起他来了,这种宫宴请的无非是文武大臣,国之栋梁,再不就是诰命夫人和一些女眷。

怎么请到他这闲散官这里了?顾喜勾唇一笑,将花名册合上,扔在了一边。

他走到衣柜前,将他最好的一件三品官服取出来。

在屋中燃了炉,焚了香,顾喜将官服熏了一夜,只等明日元宵节的公众设宴。

次日。

元宵宫宴至未时开始,辰时的时候,顾喜就在房中敷面,他的肌肤极好,看不到一丝疤痕或者皱纹,那是因为他热衷于养颜,敷粉……

他所用的胭脂、口脂都是他的姐姐们未出嫁时,在闺阁中教他做的,因为是少时的习惯,所以延续至今。

昨夜落雪籽,今日却是阳光正好。

阳光照进室内,就能见到这男子,粉黛描眉,笔点朱红,描着眼梢,勾勒朱唇的妖冶姿态。

他年方二十又一,却仍保持着十**岁的样子,一是他不曾有过女人,二是他热衷保养。

当精致的妆容完成,鎏金的镜面印出一张妖冶、俊美的容颜,这样的美,虽妖冶,却也美得真实……

取过熏香一夜的官服,红衣舞动间,套在颀长的身子上,墨发一瞬飞扬。

------题外话------

夜漓:好一个妖艳贱货……嘤嘤嘤。求订阅啊,求票票!

第四十章 上元灯火夜遇公子(二)

顾喜穿戴完毕,再看窗外天空红日中天,已是午时了,他推门而出,屋外那杂役大叔已候着了。

“大人,午膳已备好了。”

“不必了,快去备马。”顾喜说道。

去皇宫骑马还得走上半个时辰呢。

他一吩咐下去,杂役大叔立即去马厩牵马。

顾喜换了鞋,马匹已在院门外候着了。

他翻身上马,杂役大叔为他奉上乌纱帽,“大人好走。”

顾喜一路骑马而至玄武门。

至玄武门后要下马,有小太监上前来将马匹牵走,前奏后步行至皇宫,由宫人领着去御花园候圣驾。

这是顾喜第一次到皇宫乾天殿以外的地方。

不,以往他连乾天殿都没有进去过。

他是这么想要见到那狗皇帝,长达半年的隐忍,散尽家财买官的执著,他抛却富贵,选择寄人篱下,甘为他人幕僚,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接近狗皇帝而已。

即便杀不了那狗皇帝,他也要将这朝堂搅得不得安宁,他有七个姐夫,有三个姐夫都战死在对炎国的战场上,再加上小九的命,这狗皇帝欠他的亲人四条人命……

若是不恨,又怎能不恨。

唯一让他能压下怒火的是,他的亲人不是死在狗皇帝的手上。这是目前来说,唯一能让他稍稍镇定下来的。

王杰跟着王杳一下马车,走了没多远,竟然看到了顾喜,他惊了一下,实在没料到今日顾喜也会来皇宫参加宫宴。

只是瞧见归瞧见,王杰在王杳跟前,也不敢撇下王杳去找顾喜,他寻思着一会儿得了空再去找顾喜。

“怎么了?”王杳偏头望向王杰,心道这小子为何心不在焉。

王杰低下脑袋摇摇头。

王杳微皱眉,突然问道,“最近可有认真修习?”

王杰一惊,生怕王杳再问什么,忙道:“有的,每天都有认真修习。”

王杳知他玩心大,总是说他长不大,他叹道,“叔父唯独余下你一子,我若教养不好你,也无颜见列祖。”王杳最怕的就是这小堂弟来了盛京,跟着不相干的人学坏了性子。

“你若再心不在焉,回府后,我要禁你足了。”王杳说完此句,没再说。

王杰吓了一跳,唇抿了一下,一句也不敢再说,生怕王杳真禁他的足了。如此看来,等下宫宴,他也不敢去找顾喜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王杳身边表现吧。

*

这厢,夜九睡到正午才起,一觉起来只觉得肚饿难忍,再看夜漓也在被窝上呼呼大睡。

他俩昨夜聊到子时过了才歇下,这一睡也误了时辰。

“漓漓,起了。”夜九一掀被子,夜漓从被子上滚到床里面去了……

夜九穿衣下榻,穿上鞋袜,再套上圆领袍,夜漓那厮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嗯,来了趟盛京别的没学会,把赖床都学会了……”夜九扶额。

夜九走至桌前倒了杯水,“今日元宵有等会,你确定不去吗?”

床里头夜漓耳朵一竖。

“有汤圆吃,你也不吃吗?”夜九饮了一口茶水,再道。

夜漓一听,已跳下床,“汤圆是个什么东西?”

“北人称作元宵,南人称作汤圆,是糯米做的圆滚滚的团子,象征着团团圆圆。”夜九解释道。

夜漓一听夜九说“元宵”就想起来是什么玩意了,它揉了揉脸道,“我隐约记得在九台山的时候,小和尚做过一次,我吃过,没觉得好吃……”

“……”夜九无话可说,转身道,“我下楼去端饭菜,我们吃过等夜里再带你去看花灯吧。”

*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长街灯火,华灯初上。

今日处处可见盛装的男女。

夜漓蹲在夜九的肩膀上,看着路过的男男女女,低声道,“主人,主人,这元宵节,怎么感觉像是男女约会的日子啊。”

夜九轻笑出声,“漓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这么理解绝对没错,因为只有这一天,女子成群结队的出来游玩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久而久之,这一日多定为男女私会的日子,因为这一日女孩的父母也允许女孩出去游玩……”

夜漓揉了揉胖脸,“那这么说,古代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都应该发生在元宵喽?”

“呃……这个……”夜九一下子被夜漓给问住了,“我少时读书也没专注看这些,我不大清楚……”

“主人你想啊,既然一年只有这个节日光明正大的允许男女私会,那看对眼这种事就很容易发生嘛,看来元宵节应该被称作桃花节才对。”夜漓边低声说道,边揉胖脸想,也不知主人的那朵桃花现在还在哪个个角旮旯里呆着呢。

正说着就迎面走来一群提着花灯,着华服,穿戴美丽的少女们。

“哇,主人,你看她们的衣服好漂亮,那头上戴的是花吗?现在天气还很冷,她们哪里来的花……”夜漓低声问道。

夜九笑了笑,“那应该是绢花,是仿真做的,听说很贵。”

“哇,主人,你也戴花吧,我觉得你穿成那样,肯定比她们……”夜漓没说完被夜九捂住嘴。

因为这一会儿那一群少女走过来后,四周的人变多了,她担心夜漓再这么说下去被人发现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群少女多是大炎臣子的女儿,今日宫中设宴,她们的父母都进宫赴宴了,于是她们结伴出来逛灯市。

大炎贵族皆知云荒帝宠爱贵妃,是故还特地下达了口谕,年岁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子不得入宫,他以此表达自己对他与贵妃的爱情的那一份忠贞。

因为有官家的护卫开道,一旁的人只能驻足围观,也不敢上前去细瞧那些个小姐的模样。

有和贵族打交道的人认出来的,说起这几个都是谁家谁家的小姐。

夜九抱着夜漓看着那一群美貌的姑娘从面前走过,她因为身量高,而且穿着白衣,头发极长,容颜美丽,那些走过去的女子们也注意到她了,只不过匆匆一眼,也没太在意。

“别瞧了,快去月华楼吧。”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女嗔笑道。

一个少女说道:“听说今年元宵的月华楼设宴是十公主所设。”

“十公主?”少女们一听,顿时驻足,“那还去月华楼吗?”

这些少女们有顾虑,是因为都知道这个十公主荒淫成性,男宠无数。

“今日不是有宫宴吗?十公主不应该在皇宫陪皇上吗?也许她不在月华楼呢,只是月华楼以十公主的名义举办的,十公主没去呢?”年纪长的少女解释了一番。

“紫衣姐姐说得有理,我是从腊月就开始盼着,要是今天去不了该有多伤心,燕归姐姐,你说是吧?”禾啾啾嘟着嘴说道,望向一旁的王燕归,伸出小肥手摇了摇燕归的手臂。

王燕归手指点了一下禾啾啾的额头,笑道:“你啊,你就是等着月华楼三楼的不要钱的吃食。”

“哈哈哈。”少女们大笑起来。

禾啾啾气鼓鼓地,小肥脸上的肉也轻颤起来,“你们不准笑我,难道你们不想吃吗,听说还有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想啊,我们有月华楼的请帖,你有吗?”众女又笑了起来。

禾啾啾是禾析将军叔家的的庶出女儿,是故没有分到月华楼的请帖,因为月华楼的请帖只给大官家的嫡出儿女,这些女孩这么一提,禾啾啾立刻脸红脖子粗,心里难受起来。

禾啾啾只好求助王燕归,“燕归姐姐,她们欺负我。”

王燕归搂过禾啾啾,对一群女孩说道,“好啦好啦,咱们的啾啾有请帖的,我姐不去,我把我姐的请帖给啾啾了。”

少女们说笑了一会儿,已走远了。

夜漓全程都没怎么认真听,唯独听到说月华楼有不要钱的吃的时,耳朵猛地竖起来。

“主人,我们去月华楼好不好。”夜漓贴着夜九的耳朵小声说道。

方才听到这群姑娘说月华楼的时候就疑惑了,她在盛京呆了那么久,这月华楼她竟然没听过。

“不知道在哪里。”

“……”夜漓无语,想到有好吃的,它开始蹬腿撒泼,“我要去要去,就要去,你跟着那群小丫头嘛。”

人都走没影儿了让她如何跟上去。

“漓漓,前面有卖烤肉串的昆仑奴,我们去买点肉串吧。”夜九踮起脚来一望。

夜漓撇嘴,“那好吧。”

夜九抱着它,手温柔的抚着它的毛发,低声道,“别说话了,刚刚那一路有好几个玄修路过。”

人太多了些儿,路不是很好走,半条街走了他们快一炷香的时间。

夜九袖子擦了一把汗水,“可算是知道安吉为什么不出来逛灯市了,人实在太多。”

夜九抱着夜漓,在昆仑奴那里一口气买了十五串肉串,一共四十文钱,夜九蹲在一旁拿着铁签喂夜漓吃肉串,肉串吃完后,这些铁签是要还给昆仑奴的。

夜漓就如同突然吃上荤菜的和尚,如今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这时,一辆马车从长街处行驶而过,因为有守卫骑着马在前面开道,是故那马车走过长街也不算费力。

是四轮马车,一见这豪华的镶金四轮就知马车的主人是贵族。

这马车是禾析的马车。

禾析几日前忤逆了皇帝,被迫休假在府中,今日元宵宫宴皇上也未邀他,是有意小惩禾析几日。

“将军要去月华楼,何故把我拖出来。”公子辰侧撑着头,歪躺在车座上,另一只空出的手把玩着刚做好的流苏荷包。

“府中无聊,带你出去透气。”

禾析望着马车外,淡声说道。

这时马车堪堪行驶过长街,禾析眉目一动,似乎是看到了一个身姿颀长,气质绝尘的身影。

乍一看有些熟悉,待他回头想细看,路边人影涌动,再无那身影,就像是方才他是眼花了一般。

禾析这一举动,公子辰都侧目望向他,“怎么了?”

禾析回过神来,望向绝美的少年,摇头道,“眼花了,以为看到一个认得的人。”

公子辰一笑,堂堂炎国大将,还有眼花的时候吗?

行了未到一刻钟,马车在一处高楼前停下,马车一停下就有人上前来迎,来迎的是楼里的管事和堂主等人。

“恭迎将军。”

那数人作揖说道。

禾析走下马车,却伸出手去扶车中人。

那几个管事一奇,翘首望向车中人,心道难道是将军府的女眷。

当车中伸出一只好看到无法言说的手骨时,几人心尖都颤动了一下,甚至屏住呼吸望着马车。

却没想到,车中走下一个灰蓝衣袍的少年。

这少年着灰蓝色道袍,外套一件银丝线半透明的长比甲。

少年低着头,露在外面的眉眼绝尘脱俗,美得如同不似在人间……

众人深吸一口气,好一个雌雄莫辩,好一个人间绝艳……

禾析幽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些人很快收回他们艳羡的目光。

“将军请进。”到底是几个堂主见过大世面,最先反应过来,说道。

这阁楼外全是花灯,也聚集了很多人。

原来是月华楼的楼主叫几个堂主在楼前办了灯会。灯谜是其中的重要环节,若是灯谜全部猜中者,可以获得进月华楼的特权。

要知道今日月华楼上元节设宴是只有贵族嫡系才能进去的。

灯谜会办了一下午,至现在天已大黑,也只有三人闯关进楼。

禾析和公子辰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们行至月华楼三楼时,那些贵族男男女女都望向这二人。

安紫衣拉过禾啾啾道:“你堂兄怎么过来了?”

禾啾啾摇摇头,她也不知啊。

王燕归眯眼道:“恐是今日宫中上元宴没宴请这位大将军吧。”

王燕归说着又注意到禾析身边那绝美少年,她眸一眯,惊道,“那少年是谁?”

禾啾啾摇摇头又点头,“莫不是堂兄新找的男娈?”她这堂哥荒唐出名,断袖的名号都快人尽皆知了,她不了解她的堂哥,毕竟她爹不喜欢禾析,而且她是庶出也无法知道太多家族里的事。

“这容貌,算是把全盛京的男人女人都比下去了……”安紫衣远观着公子辰的容貌与身姿,幽幽一叹道。

她身后很多贵族少女都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你快去给你堂哥请安吧,顺便问问你堂哥那个小公子是谁。”有贵族少女对禾啾啾说道。

禾啾啾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见到了族中堂兄,若是不去见礼,也是失礼,于是她缓步朝着禾析的方向走过去。

深蓝色的马面裙一摆一摇,禾啾啾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直至走到禾析面前,才行了揖礼,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堂……兄金安。”

突然出现一个胖丫头,禾析剑眉一挑,望向那不及他胸膛的少女,他拧着眉,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他堂叔家的女儿?

出于族礼,他礼貌性地应付了几句,本以为这丫头也该离开了,却见丫头还站在面前,他偏过头望向她,只见她的目光竟是落在他身侧后方的公子辰身上。

“嗯?”禾析一声闷哼。

禾啾啾反应过来,屈膝一礼,脸通红无比,“啾啾告退,堂兄尽兴。”到底她只是个庶出,不敢多问什么,逃一般的离开了。

禾啾啾一回那群少女堆里,那些少女们便拉着啾啾问,“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是何家公子?”

禾啾啾迷茫地摇摇头。

“哎,真没用。”有少女轻嗤道。

啾啾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揪着粉红色上袄的衣角。

王燕归一眯眼道:“你们要知道那公子是谁,这还不容易,自己去问呗,干嘛要啾啾去问?”

王燕归如此一说,少女们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禾析同公子辰去了三楼最好的一间临楼雅室。

月华楼极大,楼一面对着盛京繁华的街市,令一面却对着一条小河,上元夜站在月华楼上,能观繁华街市之景,亦能观河上河船美人舞姿。

禾析特地订了两间房供公子辰挑选。一间是临长街,能看到上元灯火,人来人往;一间是临小河,能看到画船歌坊,美人夜舞。

公子辰选了临河的,禾析轻笑,“还以为你不好女色。”

公子辰却是面目沉静,他不是想看美人歌舞,他只是不喜热闹……

也不是不喜热闹,是自她去世以后,他就害怕看到热闹之景,但凡热闹多一分,他便会思念她更甚三分。

“喝酒吗?”坐在席间,禾析问道。他只是随口一问,出于礼貌,他以为公子辰不会喝的,却没想到公子说喝。

“多谢公子怜惜,析还以为今日要一人独饮。”禾析大笑道,命随行奴仆取来酒。

“不要太烈,温和就好。”他还嘱咐道。

奴仆很快取来酒,是洛阳特产“梨花酿”。

禾析将酒坛一打开,一闻便知是多少年的酒,他给公子辰斟满酒,淡声道:“这梨花酿在洛阳本不叫梨花酿,洛阳人管它叫‘故人归’。”

公子辰绝美却神情淡淡的脸上终于燃起一丝华彩,“好名字。”他轻叹道,接过禾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故人归,故人归。

我只盼饮下此酒,那故人便能归。

禾析见他连印三杯,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他一喜,知道公子辰今日可能心情不错,那么他就陪他尽兴就好!

“喝。”禾析说道,“别光顾着喝酒,快吃菜。”

闻言,那绝美少年放下酒杯,又动筷子夹菜吃……

禾析倒是乐了,这绝美又孤傲的少年,几时这么听话过?今日的他还是相当的可爱……

禾析突然坐过去,身子贴着公子辰,他醉意朦胧,身旁绝美的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白皙如瓷的肌肤也燃起了红晕,似乎是都有些醉意。

禾析撑着下巴,看着公子辰,轻柔地问道:“‘故人归’如何?”

“好喝……”公子摇晃着酒杯说道,他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禾析又开了一坛酒,笑道,“还有两坛,喝完了再走。”

“好……”

此时的月华楼下,夜九正在解灯谜。

她和夜漓是走着走着突然走到了月华楼。

夜漓说天意让它胡吃海喝一顿。

结果哪知并不是人人都能进月华楼,而寻常百姓想要进月华楼需要解开全部的灯谜。

夜九在一旁一道一道地解灯谜的时候,夜漓已开始蹲在一旁冥想月华楼内的菜色了。

“云破月来花影碎。”夜九一盏灯一盏灯的解答,将答案报给身后的管事青年。

“这个是‘能’字。”

青年一笑,“正解。”

“曲终青衫湿。”

“这个是‘乐极而生悲’,谜底是‘乐极生悲’。”夜九一笑,说出答案。

青年再道:“正解。”

夜九连着答对数题,身后已传来欢呼声,而且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

“杜康庄下犹说帝,怀李堂前每念唐……”

夜九淡道:“这是花名;‘棣棠雪梦’。”

“正解。”

“三十七计。”

这个夜漓都知道:“谜底是:'无中生有’。”明明只有三十六计,哪里来的三十七,不是无中生有又是什么。

“无中生有。”夜九笑道。

夜九一道一道的解答,未错一题。很快只剩下最后一盏灯了。只听那青年笑道,“最后一题了,公子答对了就能进楼了。”

夜九沉默了一会儿,眯起美丽的凤目,淡道:“我有一个疑问。”

青年微愣,“哦,公子请讲。”

夜九看了一眼蹲在一旁的夜漓,面露尴尬道:“我能把吃不完的打包带走吗?”

“呃……这个。”青年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可以吧,公子可以打包带走。”

夜九笑了笑,“这就好。”

这一笑,她这张本来就美丽出众的脸,更添几分飞扬神采。

“公子答题吧。”青年笑道。

只见这最后一题谜面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夜九见灯上这数字,愣了一下,因为不知是字谜还是成语谜,她思索了一会儿。

这一思索,没把夜漓给急出一身冷汗来,它可不想到手的鸽子给飞了!

在它正犯愁的时候,只听夜九浅声淡道:“谜底是‘知了’。”

夜漓一惊,是了,谜底就是知了,原来是动物谜。

“恭喜公子全部答对,您请上楼。”青年高声宣布道。

这时围观的人也为她击掌祝贺。

在夜九抱着夜漓进入月华楼的时候,那人群之中有两个身高八尺的男儿低声交流道,“那个少年身上好强大的灵气。”

“是,不像是寻常人。”另一人沉声答道,“此人要不要向上面禀告。”

这两人相视一望,淡淡点头。

*

夜九抱着夜漓跟着青年上三楼,她这一上去,也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是那个人。”

“你们说她怎么进来的?”这少女这么问,是因为确定夜九不是贵族,毕竟盛京城中贵族,都是熟识的。

“应该是答对了灯谜进来的吧。”有少女笑道。

那方几个少女已议论起来,因为在长街上见过夜九,所以有几分印象。

“挺厉害的,那些灯谜我瞧过了,还是挺难的,能过关斩将,看来也是才华横溢。”安紫衣淡淡地笑道。

“安姐姐,你都夸他才华横溢了,还真是少见啊。”王燕归微笑着打趣道。

安紫衣本就是炎国贵族少女中以才huá wén名的才女,还很少听说她赞谁才华横溢。

倒是也有姑娘不以为然,微皱起眉,缓声细语地说道,“就是几道灯谜而已,真的无法判断说‘才华横溢’。”

这姑娘一说,其他少女也微点头,确实是几个灯谜而已,说才华横溢过了些儿。

安紫衣微红着脸,她确实只是被那少年气度和仪容所惑,方才满心感叹,过了些儿。但她又怕旁的人瞧见了,只能低头饮酒,吃菜,不再多说。

这厢,夜九分到了一桌吃的,果然是山珍海味。

那楼里管事的青年将一离开,夜漓恨不得趴到桌子上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咳咳咳……”夜九轻咳了一声,虽然是半包间形式的小房,但这只有几串珠帘相隔,他们这里头的场景,外头都是看得到的。

夜九这一咳,夜漓方收敛了些儿。

“主人,我们吃吧。”夜漓跳到夜九怀里。

“嗯嗯。”夜九微红着脸,因为看着这一大桌子吃的,她也有些激动呢。

过年的时候,胖家伙跟着她没怎么吃好的,元宵算是弥补了胖家伙。

“哎,要是傻大个在,他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么大一桌子。”夜漓边吃边说道。

闻言,夜九望了眼窗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突然也想起了傀儡那厮。

“颜如墨会找到他的。”夜九淡声道。

二人吃了个大饱,歇息了一会儿,夜漓跳下地,“主人,漓漓我要去找地方解决一下。”

“去吧,我去找人来打包带走。”

月华楼很大,夜漓要找个人少的地方撒泡尿。在三楼转悠了一圈,只看到一处很僻静,它进去,隔着一张屏风,里头燃着灯,似乎是有人。

不管了,夜漓尿了再说。

撒完尿,夜漓才注意到那屏风后确实有人,它走进了些儿,才看到是两个交颈相拥,手臂相叠的……男子。

------题外话------

本章元宵节诗,一首是元好问的,一首是欧阳修的。

本章的灯谜来自班里的灯谜题(题目来自民间),我觉得有意思就记录下来了。

第四十一章 她真的是沈君夜(一)

这一眼望去,夜漓愣在当场,吓得连尾巴都竖了起来。

一面巨大的屏风相隔,那屏风后的座榻上,一个身材壮硕一些的男子怀中搂着一个少年,它没瞧见少年的容貌,因为少年坐得靠里,但它看出来那身形应该是个少年,那壮硕男子的脸贴着少年的脸,两人似乎是醉意已浓,整个房间弥漫着酒气。

男子用脸婆娑着少年的脸,薄唇中发出细微地轻哼声,而那少年似乎是醉的不省人事,一点反应也没有。

它浑身毛一炸,心里暗骂一声:辣眼睛。

跑出来撒泡尿让它瞧见这个,真是够让他恶寒三日了。

“漓漓。”

“漓漓……”

女子清浅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声音不疾不徐,不锋不利,却仿佛是划破宁静的夜的星辰——

夜漓听到夜九在唤它,吓了一跳,拔腿就跑。这时它没注意到,屏风后的少年突然被惊醒了。

少年醒了,在醉意正浓时,被这一道声音惊醒。

就像是在梦里,他浑浑噩噩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这声音……

他迫切的想睁开潋滟的目,想推开身旁抱着他的人,却被身旁的人死死地压住,这一压也让他清醒了不少,男子的脸埋在他的颈窝之中。

这厢夜九已抱着夜漓走下楼,月华楼里的管事青年将打包好的饭菜递给夜九,夜九接过道了声,“多谢。”

“公子,前面有庙门前有异域舞会,你若感兴趣可以去瞧瞧的。”那管事青年在送她出去的时候,建议了一句。

“好的。”夜九淡笑着颔首。

她和夜漓走出楼时,风月楼雅室里,公子辰推了禾析半晌也不见禾析醒来,忍无可忍一拳打在禾析俊美的脸上,禾析顿时疼得一龇牙,悠悠转转地醒来。

“嗯?……公子……”他一说话,牵动了嘴角的伤,这才猛地惊觉,方才那一拳不是幻觉!

禾析彻底清醒了,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搂着公子辰的腰,二人的姿势暧昧无比……

“我……我……”禾析俊美的脸陡然一红,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来解释一番了。

绝美少年眉头一拧,猛地将禾析推开。他走下座榻,灰蓝色的衣摆轻轻扫地,皂靴点地,他一手抚着额头头,跌跌撞撞地冲出雅室。

“哎!你!”醉酒后,仍处于昏沉之中的禾析也跳下座榻追了出去。

在月华楼雕栏玉砌的大殿之中,少年潋滟的双眸扫过这一楼出现的男男女女,他不停的搜索,不停的寻找,仿佛是在岁月斑驳里寻找一朵遗失的花朵,跨越前尘过往,只为下一刻沉痛的相逢。

寻寻觅觅,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在岁月无涯的荒野,渡过野草长堤,走过风雪,历过残阳,只为寻找那一份刻骨的爱恋啊……

“他在看我。”有美貌的贵族少女帕子捂着脸,低头轻笑。

“不,他是把这一楼出现的人都瞧了个遍。”一个少女解释道,“是在找人吧。”

“好美的人,可惜是失了魂的人,也不知他是在找谁。”有人叹道。

在众人议论声中,那绝美的少年在满目流光灯火通明的月华楼里寻找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他的眼前闪过,那些男男女女对他投来惊艳又痴迷的目光,而他却是一脸慌张与焦急……

终于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之中,那灰蓝衣袍的美貌少年仰头倒在地上。

“你!”禾析一瞬酒意全消,冲过去抱起少年。

“来人!”禾析大吼一声,随行的仆从立刻上前来,禾析吩咐道,“即刻回府,让御医在府中等候。”

少年这一晕惊动了不少人,禾析走后,楼里的人才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禾析抱着公子辰上马车,月华楼的几个管事和堂主都上前相送。

这时,夜九抱着夜漓堪堪走到那月华楼管事所属的庙门前。

她当年喜欢和相熟的苏门弟子骑马游逛盛京繁华街市,这种异邦人跳舞的场景她也见过,但是很多异邦人聚在一起的舞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就像是盛世该有的景致。

那头有敲着木鼓的昆仑奴,那一头有衣着露骨,身姿妖娆的天竺舞姬,还有踏着细碎步子舞着红纸伞的东瀛妇人……

“主人,那里有个人是银色头发。”夜漓指着一处说道。

夜九闻声望过去,果见几个穿着斗篷的人,围着一个将脸藏在斗篷下的银发人。

“那个人也是异邦人吗?”夜漓歪着脑袋低声问道。

夜九眯眸,仔细一看,沉声道:“那不是异邦人。”这人虽肤白银发,但观其骨相是华胥一脉无疑。

“我还以为只有异邦人,才会有不一样的发色。”夜漓揉了揉胖脸。

“那漓漓我问你,你这身毛色金光闪闪,你可是异邦人。”夜九笑道。

夜漓不满道:“我修成人型后也是黑发,俊美也可比朱权、师沂、离夫子,虽然比起你师尊那模样差了一点。”

“……”夜九无语,这胖家伙连容貌也要一较高低?

“漓漓,先别说话。”因为夜九走近了几步,方察觉到这个银发人内修极高……

若是修道者进入一定的境界后,白发童颜也时常有之。但这个银发人……有几分古怪。

再看了一会儿异域舞娘们的舞蹈,夜漓陡然注意到,“主人,那个银发人离开了。”

夜九朝着人群处一望,没见到那个银发人的身影。

看了眼天上的月,估摸已经酉时末了,夜九想可该回去了,于是也朝着长街而去。

快回客栈的时候,夜漓远远的看见那庙门口见过的银发人从他们所在的客栈里出来。

“主人,那不是那个银发人吗?”

虽然穿着斗篷,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但是宽大的斗篷那身姿错不了,因为庙门口见到,印象太深了。

夜九一皱眉,怎么会从客栈里出来,莫非……

夜九立刻想到了安吉,莫非与安吉认识?

当然,这家客栈里的外乡人很多,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想到了安吉,但却觉得很有可能。

她抱着夜漓进客栈,上楼之后回房,见安吉房里传来说话声,可见安吉房里今日有客,夜九只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便取出钥匙开门。

正这时,她并未发现自己已被人注意到了。有个尾随她来到这家客栈的人,在客栈外十米处,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离开了。

夜九将打包好的饭菜取出来,放在桌上,对夜漓道,“你饿了就先吃,我去取热水来洗澡。”

夜漓爪子夹了一块炸肉酥,放进嘴里,问道:“主人,你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吗?”

夜九摇摇头,夜漓一疑,“不应该啊,在柳城的时候你连几十里外的鳖鱼作乱都能听到,还有昨夜那笛声,和怪物哀嚎声。”

夜九转身望向它,“你也知道,那是怪物发出的声音,那是九阳灵力能感受到的声音,但是人不同。”

夜漓撑着下巴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并不是你体内的九阳灵力在帮你感受那些怪物的声音,还有神器发出的声音,而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在感知。九阳灵力只是一种助你强大的力量,而你的能力是你的元神,经过几生几世的积累,沉淀下来的能力。也可以理解为你前世对你今生的馈赠……”

又是前世今生?

说实话夜九真的不信这个,但她没有反驳,因为无法解释她突如其来的能力,在乾城一役之后突然能听懂鸟语,能触摸到夜漓的灵体,能听到夜漓说话,这都可以解释为那九阳九阴闭合之阵势,助她成为不死不灭之身。

而之后她被人捏碎心脏,活下来之后,就突然能感知几十里外妖物的异动,这个根本没法解释。

如果是前世赋予今生的能力,那么就是……沈君夜的能力在逐渐回来了?

那个吹笛的少年称沈君夜为夜尊,说沈君夜是一夜之间修成尊者。既然能成为尊者,那其能力,毋庸置疑。

如果,她真的是沈君夜……夜九的手猛地握紧,不知怎么,心脏处猛地抽疼了一下。

“主人?”夜漓看到夜九僵直在面前的身体,不禁皱起蛾眉望向她。

夜九捂住胸口摇摇头,她转身望向夜漓,“夜漓,我觉得那个银发人,可能不止是从北边来的那么简单。”

夜九陡然想到四方天,她拉开房门,沉着眉目正想去问安吉一些话,却只见安吉正好走出来,瞧见了夜九,他笑道:“夜小子你出来正好,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这nán nu可交由你自己照顾了。”

夜九正想说话,安吉却一眯眼将手边高大的儿郎往夜九身前一推,笑道,“大叔先走了,你可别想大叔,大叔是有急事要回去一趟,那些道别的话就给省了,再会了。”

安吉说着也不等夜九开口,带着老管家离去,生怕夜九追上来,离去时还把那高大nán nu推了一把。

宫寒身姿高大却体弱,一时站不稳,朝着夜九的方向倒去。

夜九眼疾手快地撑住他,“你没事吧?”

等nán nu通红着脸站稳了,夜九再看这楼道里哪里还有安吉的身影。

连夜出城,太诡异了,夜九想追上去,却只听楼下那骏马嘶鸣,马车已经出发离开了。

心知追不上了,夜九这才想起nán nu。

她一抬眼望向nán nu,这才惊觉nán nu一直看着她。

她在微讶中愕然发现,这nán nu竟是……

“宫寒?”她眉目里满是震惊之色,当初十九尔尔,官至飞骑,这副将宫寒一直跟了她两年,从她还是六品小将的时候,一直跟到她官至飞骑,两人虽然相谈不多,但也是以礼相待。

“何以至此?”夜九满目沉痛,睚眦俱裂,想到她手下副将竟然成了nán nu,在街市任人侮辱买卖,她几乎要咬碎牙齿,此刻恨不得去杀光那些买卖奴隶的贩子。

只见宫寒跪地,沉声道:“末将当马革裹尸而死,却因为想苟活而做了逃兵,在逃亡途中摔下悬崖,是苍天对末将的惩罚,将军不要动怒,要怒就怒宫寒自作自受……”

“荒唐!”夜九猛地弯腰将他拽起,“你是多好的儿郎,我心中有数,东秦皇帝早已投降,气数以亡,与你何干?你若不是率兵死守又何至于要苟活逃逸?若你是那无气节的男子,又何苦死守?上苍为何要惩罚你,不去惩罚那在行宫中吃喝玩乐仍在享乐的秦废帝!”

夜九的一番话,让夜漓心中都颇觉震撼地点点头!

第四十二章 救了云荒帝(二)

在夜九坚毅有力的话语中,宫寒落了泪。

又何曾想过逃亡,身为将士,自当马革裹尸,他是被景王的管家捡来的孩子,那时候他在盛京街道上几乎快冻死了,却被景王府的管家捡回去,老管家给他取名宫寒,让他一生都记住了那一年的寒冬,只是一觉醒来后他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忘记了自己是谁,不记得来处,却只剩归途。

他成了苏门弟子,一年年的长大,终于他合格参军,最后被分到了景王最宠爱的弟子夜九身边,他成为了夜九的副将,跟了她足足两年。

那时候他们两个交流甚少,却彼此谙熟于心,有时候只夜九一个抬手,他就知道夜九要的是地图还是布阵图。

他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副将。

夜九扶着宫寒站起来,她微皱着眉,“你摔下悬崖,身受重伤,这一身内修是在崖下被耗尽的?……”

宫寒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其实他在悬崖下昏迷多日,也不记得这一身内修是如何丢掉的了。

只是他知后来被人捡去,一个月前又被人贩子遇上,捡去当nán nu养着了。

那人贩子是看中了他的身材和容貌,养着他本想是让他以容貌和身姿伺候人。他满心是想活着,便一直苟延残喘着,可是也不曾想过出卖尊严活着,是故,那一日他被贩子推去伺候人的时候,跳了楼。

悬崖都跳过,他又何惧跳楼。

只是,没有内修护体的身体弱小的可怜,他的腿断了,贩子不会给他治腿,但也没再逼他去接客,只想快些把他转手,于是过了年关后,他出现在了牲市上,成为待售的nán nu。

于是,他与飞骑将军重逢。

“将军,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宫寒低垂下眉眼,有些哽咽地说道,经历过生死,才会知道这一世所求不过一份盛世安好。他那时想活着,今时仍想活着,都不过是为了这一份盛世安好……

他一直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过是战火燃起的时候,在漫天的战鼓之中,在大炎的铁骑踏入秦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容温婉,笑容和蔼而优雅,他听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哭喊着:“娘亲”。

那个女人是他的生母。

被他遗忘掉的童年,只剩下一处斑驳的城墙还有那个女人优雅而沉痛的笑容,还有那无数在城墙上摇曳的旌旗。

那一刻,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要回去他母亲的身边。所以,在秦北被炎国的军队占领的时候,他忍着重伤逃了,他要去寻找记忆里的城墙,去寻找他温柔的母亲。

听到宫寒的描述,夜漓揉着脸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那城墙是何模样,你如果记起来了,就能知道你的故乡可能在哪里了。”

夜漓突然开口说话,宫寒被它吓了一跳。无措地后退了一步,有些痴愣地望着夜漓。

夜九瞪了夜漓一眼,又对宫寒说道:“它是我从乾城出来后遇到的朋友,这一路多亏有它。”

宫寒愣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了夜漓好久之后,也逐渐接受了一只猫能说话的事实。以前只当那些奇文异志是撰写的人诓骗人的,今日方知,不全是假的。

宫寒摇摇头,他不记得那城墙是何容貌,他只记得那城墙上的旌旗上绣着的图案,隐约的记得是一种鸟的图案,但他连母亲的容貌都记不清了,何况是那旌旗上的绣纹。

“既然旌旗一直出现在你的记忆里,说明那是你童年时印象最深刻的东西……我想总有一日你能想起来的。”

见宫寒一脸绝望的沉痛,夜九安慰道。

夜漓也点点头,“对啊,你既然记忆全失十几年都能在濒死时想起童年,想起你的母亲和城墙上的旌旗,那说明你的记忆还是可以恢复的。”

他俩这么一安慰,宫寒心里好受了许多。

宫寒说安吉留了三匹马在客栈,安吉离开前嘱咐他,让他帮忙照看马厩的马。

“安吉是什么时候跟你说他要走的?”

“半个时辰前。”宫寒如实相告。

夜九恍然明白了,就是方才他们回客栈时安吉临时决定要走的,如此看来与那个银发人有关。

此刻,皇宫中上元夜宴才刚刚开始,皇城的烟花刚刚燃起,盛装的戏子上演过一出后,着各色舞衣的女子相继登台。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唱曲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伎,那一身白衣,戴着一顶纯白面具,一架古琴搁在双膝,他边奏边唱着。

因为这男子歌声独特,本在后排角落里落座独饮的顾喜才闻声望了过去。

这男子方清唱数句,声音一出来,就让人觉得空灵独特,再听他唱道:“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是梦中……”歌声婉转中带着浓浓不散的幽怨,彷徨如失意人。

只听那琴声一收,曲调一转幽古雄浑,只听那男伎声音一转浑厚,再唱道,“霞衣席上转,花岫雪前朝。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非君一愿重,谁赏素腰轻……非君一愿重,谁赏素腰轻。”

顾喜微微吃惊,这男子竟然能唱出数种不同风格的声音。

这时周围安静了许多,顾喜眯眸望向坐在远处高座上的皇上,只见皇上已然撑起下巴望向那台中奏唱的蒙面男伎。

台上八个舞者提裙下台,在场中翩然起舞。

那琴声又一转,那男伎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的拨动,曲调高扬,舞女们旋转跳跃。

这时只见,那戴着纯白面具的男子,一个飞身至八个舞女中间,与那八女一起舞动。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他身姿灵动如鱼,此舞曲的编排独特脱俗,旁观的大人们纷纷击掌称赞,这时烟花再度燃起,宫宴上的百官又开始议论起来,如同方才的安静只持续了一瞬一般。

有宫人上前来传菜斟酒,一时热闹非凡——

顾喜扬起头饮酒之时,只听到身旁一阵环佩叮铃之声,他妖冶邪肆的目微眯起,余光望向来人。

只见那女子站在他身前,女子身旁的女官咳了一身,讥笑道,“没想到啊,顾大人今日竟来参加上元宫宴了。”

顾喜站起来,未曾理会说话的女子,而是微低头对着女子身后那貌美若花的女子,淡声道:“臣参见十公主,十公主千岁。”

旁人都听得出他的语气干巴巴的,明显是应付。

十公主也不闹,“李蓉,赏顾大人一叠无花果。”

顾喜低着头,厌恶地皱眉,十公主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别人误会,觉得他和这荒淫的公主有什么。

旁的清流臣子,但凡年轻些个的,避这公主如蛇蝎,自然是都怕这公主找上他们。

他最烦的事,还是发生了。

十公主说完就朝着皇族那边的高位走去,这十公主来得最晚,太皇太后佯作生气骂了她一下,又吩咐她坐下。

女官李蓉奉了公主的命端了一碟无花果来,顾喜周围坐着的大人都用怪异又复杂的眼神看着顾喜。

顾喜面色很难看,却一字未语。

这短短一幕,自然也不会逃过旭云荒的眼,他微眯起星目,目光阴鸷。

顾长乐莫非也是他妹子旭冉的裙下之臣?旭云荒皱起剑眉,不知怎么心头微怒。

正这时,趁着皇上分神,那场中的舞女们不知何时已舞至离皇座仅有几十步远的地方,而这时乐伎部的奏乐声却变得非常和缓,和缓到顾喜微抬眸望向场中。

顾喜精通音律,是故才有这一眼,而他这时一瞧,从他的这个位置正好瞧见那八名舞女掩护之下的男伎那白袖之中闪过的一道白光。

他恍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身体已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他几乎是看着那蒙面的男伎拔出袖中剑朝着高座上的帝王刺过去。

“护驾……”顾喜若是日后知道自己是第一个喊“护驾”的恐怕会给自己一巴掌,他是真的傻了,大概是被吓傻了,他合该让那刺客把云荒帝给刺死才对。

因为旭云荒本就注意着顾喜,自然是看到顾喜站起,又听到他喊“护驾”,那云荒帝眉都不曾动一下,一个拂袖间,十分强大的内力朝着那男伎袭去。

不亏是皇室,太皇太后还有公主看到那剑光,只是躲闪了一下,也未曾惊呼出声。

这时守护在皇上身前的御前的两个侍卫快速拔剑相抵。

把八个舞女拔剑上前抵御侍卫。

这八女拔剑之时,那些百官才反应过来是此刻,这时殿中才爆出惊呼声。

那男伎可不是吃素的,很快就绕开御前侍卫,直奔皇上。

旭云荒身子一偏躲过他一击,眯眸之间,以运起了灵力,蓄力一掌击向那男伎。

这南极明显是有备而来,今日虽说是上元宫宴,但炎国两大猛将皆未办君侧,狂仇去塞北驻边,禾析被圣上放假在家中思过,今日这日子选得极好。

再看那台中八女和侍卫打作一团,乐伎部奏乐的百人中,有十几人也取出暗藏的武器跳了出来。

“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

这时大臣们已喊出声来。

王杳见状,飞身上前,他拦下这群乐伎,大内侍卫们也成队赶至。

奈何这群人是训练有素的,内修颇高。

大内侍卫们一进场只能先将太皇太后还有公主、那些大臣女眷们先转移,再行解决这些此刺客。

那一方八个舞女拖住了两个御前侍卫,皇上与那男伎已过手十几招,而且皇上明显处于劣势。

那蒙面男伎内修极高,顾喜估计约有百年内修,可这男子又看着十分年轻。

顾喜都有些佩服这男伎了,如此周密的布置,是准备了很久很久吧。

这狗皇帝仇人不少,活该被人行刺。

那些大内侍卫将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几个公主转移走,将大臣们送出去后,便开始朝着那些缠斗的舞女和乐伎们射箭,那群舞女水袖一舞,数道舞道之灵,将那些箭支震飞。

见皇上明显处于下风,王杳想分出神来帮皇上,却又被那几个乐伎纠缠住。

王杳一身闷哼,运起玄道之灵,将这些人震开数米。

顾喜一眯眸,余光望向那高位上被白衣男伎追杀的微有些狼狈的帝王——

救,还是不救。

救——是因为这毕竟是皇宫,这些刺客虽个人能力强,但皇宫大内侍卫众多,况且还有国师王杳在,王杳不会让他们伤到狗皇帝,这些刺客很快会被拖死。他若是聪明,应该趁着王杳将这些人处决掉后转头去救皇上之前,抢在这之前救那狗皇帝,博得皇帝的好感?

不救……是真想看着狗皇帝被人给刺死,想想都觉得爽快。

顾喜眯眸之间,人已踏地飞身上前,双掌一运气,一掌合纵,一掌连横——

华胥鬼谷,是鬼谷一派分枝,承袭鬼谷精义,所修之道名曰“制衡”。

顾喜双掌一抬,直直朝着那白衣男伎射去——

他心知他打不过这男伎,出来也只是做做样子。

果然他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后。

旭云荒在慌乱躲避这男伎袭击之时,忽闻一道香风,这香味是以檀香熏染衣物所达到的香味,这一瞬这么刻骨,这么幽远……

旭云荒阴鸷的目光落在顾喜身上,在旭云荒的记忆里他从来不是被保护的对象,很小的时候旭公不会保护他,因为旭公喜爱的儿子里,没有旭云荒的名字。

少年的时候,他也不是被保护的对象,因为旭公的所有儿子里,最“平庸无能”的是他,他从来不是最受瞩目的,那些为他父亲效忠的幕僚们从来注意到的是其他皇子。

而成年后,当他展子九五之尊的位置,所有人都仰望他,畏惧他,以为他是无需保护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站在他身前,他知道其他人都不敢,一是怕死,二是畏惧他。

突然冒出一个鬼谷分枝弟子,那戴着白面具的男伎都微吃惊了一下。

吃惊没持续一会儿,男伎扬起手中剑,再度袭来,这剑锋冷凌,顾喜有些吃不消。

好冷的灵力。

顾喜徒手应了两掌,感觉双臂都要被那剑气冰冻了一般。

男伎冷冷一笑,手中剑,在空中挽了一个花,冷凌的灵力直直朝着顾喜击去——

顾喜闭眸叹了声,完了……

他手臂应了那一掌,现觉得双腿都要冻僵了。

“顾长乐!”旭云荒惊呼一声。

这千钧一发之际,好在王杳和王萱赶至此,两股玄道之灵从那男伎背后直射而去——

男伎察觉到背后的危险,立刻拔剑回头,长剑一挡。

剑光与两股玄道之灵相碰撞,在天空中撞出一团火花来。

化作“砰”的一声巨响。

这时,宫外听闻一阵铁靴踏地的声音。

“禾析救驾来迟。”

那声音一出,那身穿银色战甲红色战袍的将军已飞身而至,他手中两把金刀金光四射。

禾析有两刃。

一刀名析焱,一刀名金卓。

别看禾析容貌俊美,而他用刀的本事可与他那张俊美的脸气质不符,他用刀极猛极狠……

出刀之时往往是先出析焱,而打斗正酣时,往往在对手触不及防的情况下已转换了金卓——

禾析挥刀入战,很快和那男伎打作一团。

有禾析正面金刀相抵,强劲无敌;王杳和王萱背后施放玄道之灵,辅之增进功力。

那男伎,即便有滔天本事也难过三百回合。

白衣男伎一声闷哼,白色的袖子一甩,一震烟雾破地而出。

“休想逃!”禾析大吼一声,这时那八个舞女和那十几个乐伎都上前阻拦。

半个时辰后,一番战事已。

行刺之人逃走了一部分,还剩下的一部分人全部押入天牢,等候皇上亲审。

王杳、禾析在皇上面前跪地,皇上道了声“平身”。

听说刺客被抓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被宫人搀扶着走过来,百官也上前来跪安。

皇上揉了揉额头,道:“朕没事。”

说了一会儿,皇上摆摆手,命百官退宴。再命李公公送两宫太后回宫。

顾喜跟在王杳、禾析身后准备离开,却被皇上唤住了,“顾长乐!”

这一喊,王杳等人都回过头来,顾喜也愣在当场。

王杰望向顾喜,生怕这皇帝要降罪顾喜,他回头正想说什么,被王萱拉住了。

有公公对他们说道,“奴才送各位达人去玄武门。”

王杳看了王杰一眼,王杰嘴一撇,跟在王杳、王萱身后离开了。

这厢,顾喜被皇帝突然叫住,心里五味杂陈的,这狗皇帝搞什么鬼?

他是投身王杳门下的官员,这皇帝当着他的靠山的面唤住他,要知道方才国师和禾析将军解决行刺的人,这狗皇帝连奖赏都没开口。

这狗皇帝莫非是想让他顾喜成为众矢之的吗?

顾喜走至旭云荒身前三米的地方,撩袍跪地,“皇上万岁。”

干巴巴的四个字,却让旭云荒轻笑出声。

“抬起头来。”旭云荒咳了一声,扬起下颌说道。

顾喜身影一颤,又是这句话,他厌恶地皱起眉。

因为厌恶感一瞬涌动至心头,是故,他忘记了皇上的命令。

旭云荒一眯眼,上前数步,缓缓躬身,伸出手抬起顾喜的下颌。

这指尖一触,又是一指滑腻,旭云荒唇角一扬,“嗯?又敷粉了?”

皇上一笑间,注意到顾喜眼角眉梢的那一笔朱红,他唇角笑意更深,“你倒是比朕的贵妃还爱美……”

旭云荒此句一出,连自己都觉得心惊……他从来不曾拿任何人和秦霓裳比过。

皇上在皱眉间已放开顾喜的下巴。

顾喜哼笑一声,“长乐爱美是天性,无需和人比较。”

这一句已然是对贵妃之不敬,而旭云荒只是微皱起眉。

“朕念你护驾有功,饶你此次。”旭云荒扬眉道。

顾喜轻轻勾唇,拱手道,“那臣是否,谢主隆恩后就能告退了?”

旭云荒一眯眸,还从未见过这般顽劣不可驯服的男子。

陡然想起他和旭冉的事,旭云荒挑眉问道:“你离十公主远一点。”

顾喜心下一阵恶寒,这两兄妹好不要脸,明明是那十公主缠他在先,这狗皇帝竟然要他离十公主远点。

“这是圣旨吗?”顾喜扬眉问道。

在皇上正要动怒的时候,他叩头道:“臣,遵旨。”

“若皇上没什么吩咐,臣告退了。”

他正要爬起来,只听旭云荒道,“谁准你起来的?”

旭云荒转身走至金座上坐下,冷冷地问道,“方才见你使的是‘制衡道’,你是鬼谷旁支弟子?”

顾喜深吸一口气,明知逃不过他这一问,也不躲闪逃避,淡声道,“是。”

“你师从何人?”旭云荒撑着下巴问道。

顾喜微眯眸,“家师乃鬼谷旁支,并不是很出名。”

“哦?”旭云荒知他有意想隐瞒,竟也难得的没往下问,而是坐正了些儿,道,“你可知正统的鬼谷传人?”

顾喜一惊,猛地望向旭云荒,这狗皇帝是什么意思?这华胥之地哪里来的正统的鬼谷传人。

这鬼谷一系不知断了多少年了,这旁系分枝还是后人在继承鬼谷子思想的同时衍生出来的。

“你可知四方天?”旭云荒站起来,望向顾喜,他目光阴鸷,剑眉微扬,“你又可知乌山祗阙?”

顾喜茫然地摇头。

只听旭云荒淡声道:“千年前鬼谷后人逃至四方天,在乌山建立祗阙,祗阙之中一代出二子,一为合纵,一为连横。”

顾喜匍匐在地的身体缓缓直起,望向旭云荒,合纵连横是鬼谷一派精义,他自然知晓,但四方天、祗阙……这些,他是陌生的。

只听旭云荒再道:“相传六十多年前,闻名四方天的祗阙子叶仝收二弟子,这二子……一人是个女孩,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叶仝做关门弟子,叶仝教她习合纵术,另一人入门较晚,听说是个奴,叶仝教他习连横术,本是相生相克,水火不相容只能活其一的命数,可这二人却相爱了,顾长乐,你且说好笑不好笑……”

这故事旭云荒知其表是因为旭家曾经是四方天之南天一万二千里地的主宰者,但他不知其里,是因为他的父辈们只告知他们这些。

闻言,顾喜深皱起眉头,他不以为然道,“情情爱爱本人之常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有什么好笑不好笑,难道皇上能爱人,就不让其他人爱人吗?”

旭云荒额角的青筋猛跳了一下,只觉得这小子说话分分钟能让他动肝火。

若是以他以前的脾气,这小子早死了数次了。

不过,此刻的旭云荒竟然觉得这妖冶男子认真起来的样子,竟然颇为耐看,这顾长乐最美的时候,就是双颊泛红之时,每当他双颊泛红,整张脸就如同滴血的海棠花,妖冶得邪肆。

“嗯?顾爱卿如此有见解,那是不是像吃饭喝水一般喜欢过什么人?”旭云荒一勾唇,蹲下身望着顾喜道,他阴鸷的目打量着顾喜,这邪肆的目光让顾喜无处可逃。

顾喜的脸猛地一红,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银灰色圆领袍的少年,飞扬的眉目。

那时江左,诗酒趁年华。

那时扬州,笙歌载酒归。

那时年少,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若说喜欢,他是真的有喜欢过人,当然他是个多情的人,喜欢过很多人,就连渡江北上时一面之缘的买花郎,他也心生过怜惜之意……

旭云荒见到顾喜此刻红脸茫然暗带娇羞的神情,顿时表情凝固在脸上。

“顾长乐!”

云荒帝冷冷地一声低吼,顾喜顿时收回神智,脸上茫然的神情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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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男伎所唱诗词,皆是引用自古诗词,此处不一一列举出来。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出辛弃疾名句,赌书消得泼茶香那句是纳兰容若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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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狂吻香艳(一)

“皇上?”顾喜疑惑地望向旭云荒。

“你滚吧。”旭云荒冷声道,那薄怒分明卸载脸上。

“……”

顾喜身体震颤了一下,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躬着身子告退。

这时,李公公正好匆匆忙忙赶过来,“皇上,贵妃娘娘又发热了,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旭云荒一听,顿时一惊,“去飞花宫。”

世间若无飞花,我便无爱,只有飞花能配霓裳。

这是昔年,年少时的旭云荒对秦霓裳的表白。

可如今,忆起前程过往,只觉得往事缥缈的并不真实。也不知是那时太年少,还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太过执著后,得到了反而觉得世事不过如此,美人不过如此。

旭云荒内心深处隐约是能明白这点的,却从来没有去深究过。他有天下要去管,不想再花更多的心思去管这些情爱之事。如今他所想践行的,不过是当初的一份承诺。

快至飞花宫,就能看到桃林杏林李林。

桃李杏春风一家,交错繁复的宫道,穿过这些林子,此时虽还未至花期,但已能想象花期之时飞花宫前的盛景。

旭云荒那时以为女子皆爱花的,是故将秦霓裳的寝宫定在了皇宫中最美的飞花宫,春季能看桃李杏春风一家,夏季能看一一风荷举,榴花红似火,秋能看半亩方田菊花引碟,冬能看,却不知唯独秦霓裳除外,秦霓裳不爱花草,却只偏爱瓷器。

秦霓裳嫌榴花无味,杏花太娇,桃花腥臭,李花凄冷。却独独喜欢瓷器,她喜欢白瓷之温润,七彩瓷之华丽,黑瓷之庄重与神秘。只是此事皇上不知,若是旭云荒有心,也自然会知晓。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秦霓裳对旭云荒忽冷忽热,觉得旭云荒只是执著于她的美貌,从不曾真正想了解过走进她的心。

秦霓裳在大年夜里守岁吹了冷风着了凉,一个小小的风寒缠缠绵绵至今未愈,这隔几日不是晕倒便是发热,这几日旭云荒也是为她的事操碎了心。

果然一至飞花宫,御医、女官、医女跪了一排。

一见这场面旭云荒立刻来了怒意,明黄的衣袖一拂,“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闻言,那群御医、医女立刻叩首高呼,“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三日之内,还不治好贵妃,等着斩首吧!”

这些人一大叫,显然将旭云荒的怒意推向至高点,他走过这群御医、女官,向着飞花殿中贵妃的床榻走去。

那女子容颜可称绝美,她有着年轻的容颜,却难得的气度优雅而雍容,鹅蛋脸,眼角眉梢皆是风流,那张樱桃小口,上唇薄下唇厚,是风流妩媚又多情的象征,使得她这张脸显得更加不同。

“霓裳……”

旭云荒低声一唤,匆忙走过去,一双骨节有力的手握住女子柔若无骨的手。

女子身着淡紫色的齐胸襦裙,胸前以大红的长带所束,此刻她的肌肤因为发热,白皙里透着粉红……旭云荒将霓裳搂过,手抚摸在她的脸颊上,那肌肤的温度令他心惊……

“霓裳!”

显然秦霓裳已被这发热折磨的昏昏沉沉,连皇上来了都不知道了。

旭云荒一个瓷杯扔过去,砸在金殿的地面上,那瓷杯很快碎裂成千片万片。

“还不过来给贵妃退热。”他几乎是咬着牙,冷声说道。

这时有御医、医女们连滚带爬地过去。

医女给秦霓裳敷上湿毛巾,几个御医开始熬药。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霓裳的发热去一直没有好转,这时旭云荒以等不及了,一脚踹在一个御医身上,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个御医跪地道,“皇上……贵妃娘娘可能中了邪……”

旭云荒眯眸望向那个说话的御医。

那御医匍匐在地,继续说道,“皇上不妨唤国师进宫来一瞧,再治臣的罪,臣是觉得贵妃此病来得蹊跷,该用的药几乎都用过了,本该好了,既然病症无碍,应当是邪术在作怪。若皇上觉得臣在胡说八道,不若等国师来了,再行将臣千刀万剐。”

这年轻的御医浑身轻颤的说完,一旁的老御医有人替他捏了一把汗,有人暗地里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飞花殿前沉默了一瞬,在众人屏息之间,只听到那帝王唤李公公进来,“去传国师来一趟。”

国师王杳刚至国师府不久,衣裳还未换便接到了李公公的传话,在路上问了一下李公公,方知贵妃已病了半月了。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公公才领着王杳至飞花殿。

皇宫内围重地,一般是外男不得入内,是故这是王杳第一次来。

王杳一至飞花殿殿外,走过那桃李杏林,便看到些许淡淡的灵光……

他深刻的眉目一拧。

“国师大人您快点吧。”李公公催促了一声,“咱家是怕皇上一怒之下砍了那些御医啊。”

王杳闻言收回神志,跟着李公公进殿。

这时殿内安静得可怕。

当听闻李公公带着王杳进殿,坐在榻前的旭云荒才匆忙走出来。

“吾皇万岁。”王杳匆忙行礼。

“国师平身。”旭云荒边走边道,“这位御医说朕的爱妃是中了邪术,你且来看看,若不是,朕立刻斩了这妖言惑众的家伙。”

王杳未曾多想,上前去,先是一观贵妃面相……无可否认连王杳这种清修之人,都被这女子的绝世美貌唬得一怔,传言中的贵妃果然名不虚传。事实上,这是王杳初次见到这个贵妃,只是今日一观其面相……他微皱起眉,这女子面相上犯了桃花,如果不压制,恐怕是个祸水命格。

“国师?”皇上眯眼唤了一声。

王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失神了,“皇上,贵妃娘娘面相有异,臣可否请贵妃娘娘跟前女官过来问话?”

“柳尚宫过来。”皇帝低呼一声。

柳尚宫是专门伺候贵妃起居,跟在贵妃身侧的二品女官。她立刻躬身从屏风那头过来,在皇帝面前低身一礼。

“就是她,国师问吧。”皇上说道。

王杳看向柳尚宫,问道,“年夜那日,贵妃娘娘可曾遇到什么人,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杳问的很直接,这一问却让柳尚宫心里不爽利了,无论是贵妃娘娘见过什么人,还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都是她柳尚宫的失职,何况皇上还在这里呢。

“大人说哪里话,贵妃娘娘日子过得简单,除了见皇上和皇太后还能见什么人?再说了这吃的东西哪一日不是御膳房的准备了,我们再给主子送去的。”柳尚宫说得不疾不徐,即便心里不痛快,也没表现出半分。

王杳一眯眸,知这女人说话滴水不漏,就算是强问也问不出什么,何况皇上还在这里。

王杳扫视一周,对旭云荒道,“臣恳请皇上,能否先暂时屏退左右。”

旭云荒一挥手,“都退下吧。”

那些御医、医女、女官如蒙大赦,顿时跪地行礼告退。

这时,无人之时,王杳问道:“公主应当还有自幼照拂的嬷嬷和女官吧,皇上能否宣上来。”王杳算着,以云荒帝对贵妃的宠爱,不至于将秦霓裳的身边人都杀掉。

“老李,传雪鸳进来。”皇上隔着屏风吩咐道。

还真被王杳说中了,无独有偶这雪鸳也是自年夜之后病了,只是情况比贵妃的要好些儿,柳尚宫怕她将病再传给贵妃了,于是让雪鸳再养几日了再过来当值。

“年夜那日是你陪着贵妃?”王杳问道。

这雪鸳身材高挑,模样却是一般,肤色微黑,看着却也显得老实憨厚。

雪鸳点点头。

“那夜可曾遇见什么人?”王杳深刻的眉目望着雪鸳,雪鸳不敢看他,一来这人好看,二来这人眉眼有几分锋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雪鸳摇摇头又点点头。

见状,王杳望向旭云荒,旭云荒如此精明的帝王,岂会看不出来,他一眯眼,厉声道,“贱婢,还不快如实招来!”

雪鸳被这厉声一呵,当即跪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不是贵妃娘娘的错,是雪鸳那日要逛逛,娘娘便多逛了一会儿,那时皇宫夜宴,在御花园后面遇到艺伎部的人登台准备,一个男伎,那人唱了几句,虽没登台,娘娘夸了一句那人唱的好听,那人便朝着娘娘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真的,奴婢以性命担保,娘娘没和那人说话,也没上前去……”

王杳皱眉沉思片刻后,同旭云荒道:“皇上,臣想臣找到答案了。”

旭云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雪鸳,皱眉道:“你滚吧。”

雪鸳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走出大殿。

旭云荒望向王杳,急切道:“国师何解?”

“回皇上,这是魂音阵。”

王杳拱手淡道,他停了一会儿,又指着飞花殿殿外,“皇上,臣来时注意到桃林,那桃林里被人贴了灵符,想必那灵符是被混进来的乐伎贴上的……”

“他们应该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那灵符就是婚姻真能布阵的前提,而年夜那日,方才那宫女所说的男伎唱的那段魂音是关键……”

“而贵妃娘娘的夸赞等于是回应了魂音阵,算是初步入阵,此后,但凡宫中有乐,这魂音阵便能在贵妃体内,‘入木三分’……”

王杳此番讲解,旭云荒很快就明白了,“好个算计!知朕不常唤乐伎部,便将毒手伸向朕的后宫,残害朕的女人了!”

这些刺客,一方面筹备刺杀,还要暗害贵妃,看来他们之所以没有年夜时行刺皇上,是因为那时候贵妃的魂音阵还没有中下,于是选择了上元夜行刺。

趁着这会儿,王杳问道,“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那几个被抓到的刺客?”

“先问清是受何人指使,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刑台鞭笞,午门受鱼鳞剐。”旭云荒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只听王杳再道:“皇上,可曾猜想刺客幕后是何人?”

旭云荒眯眼道:“既然还想暗害朕的爱妃,应当不是前朝旧部。”

王杳点点头,“那个戴白色面具的男伎可能是关键,臣与他交手时,感觉他的内修恐在百年之上。”

旭云荒点点头,这一点,他完全可以确定,他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的臣子们护驾,那男伎可以在一盏茶的时间行刺成功。

不过这也给他一个教训和警惕,“先将皇城乐伎全部解散,赶出城去。”

王杳擦了把冷汗,望向榻上的美人道:“皇上,我先为贵妃娘娘破阵。”

“有劳国师。”旭云荒让出道来,让王杳布阵破阵。

子夜,秦霓裳醒来,犹如一场梦。

对,她做了很长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三个她以往人生里不曾见过的人,还有数个陌生的场景。

入梦时,最先见到的是一个紫黑衣袍的少年,那少年身处桃花林之中,声音还有些稚嫩,搂着也同样还很稚嫩的她轻轻唤她“妹妹,好妹妹”。

场景一转,是燃着无数灯火的营帐内,一个黑衣银发男子,那男子五官虽只是中上谈不上惊艳,却有一双紫眸,他气度清贵绝然,带着几分邪肆与风流,那银发男子朝着她轻轻招手。

不知怎么,她的心狂跳了一下,她本人间绝色,便也不甚在乎男子的容貌,却觉得眼前这人刚刚好,不算绝美,不算平凡,这一身雅痞的气度,难以掩盖贵族的贵气,却又带着七分邪肆,三分妖冶。

她的心狂跳着,难拒诱惑地朝着男子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跳跃在命运上的音符。

那银发男子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拦腰楼起。

他低下头,将唇贴上她的唇。

火热的吻,落了下来。

他的手挑开她的衣裳,探入胸前的衣裳内,手指微动揉了揉,她听到他的赞赏,“小妖精,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妖精,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妖精……唔。”

他低呼着,又将手移至她的脖颈,在她的颈上婆娑……他的吻没有停,一直继续与她的唇舌纠缠,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吻,她觉得她要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

她舒服难耐,嘤咛出声。

他们越吻越激动,越吻越情动。

她的手攀上他的脖颈,她还想要的更多……

哪怕是一夜露水,她也愿意和这个银发男人一起,因为她看到他,便觉得心动难抑。

男人的手指划过她的脖颈,顺延而下,并在耳边喃呢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当她想听清他喊的是谁的名字时……

那香艳旖旎的画面被一道寒芒的光划破了——

是剑光。

这时梦中出现一个墨发飞扬的少年……不,应该是女子,她就是意识里突然觉得这么绝美的人应该是个女子。

那女子仗剑而来,一眸幽恨。

“害我亲姐!不杀你难平我之怒——”

女子的剑指向她,步步紧逼,她只能躲,一直躲。

这时候,梦里前面出现的两人都飞身而至挡在她面前。

她看到那墨发飞扬,绝美的女子与那个紫黑衣袍的男子,还有那个银发男子打成一团。

而这时,那剑光闪过,她隐约看到了那墨发女子的脸,那女子左眼角有一粒鲜红的泪痣——

清媚似魔,幽冷似冰。

而正当这时,她醒了。

这一醒来,香汗淋漓,凤目华光四射,她看到了榻前紧握着她的手的男子。

——那个一统华胥的男子。

不知怎么,秦霓裳的脑海里闪过那个银发男子的音容相貌,明明旭云荒无论容貌、还是才智各方面在梦中那个银发男子之上,可是……她就是喜欢那梦中人多几分……

蓦地,她竟然仓惶挣脱开旭云荒捏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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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想看秦霓裳和某大叔完。整。版的?嗯?(夜九抬手一巴掌呼走某肥猫。)

第四十四章 天下觊觎(二)

旭云荒眉头拧起,以为秦霓裳是大病初醒,还没有回过神来,是故觉得不自在,他淡道,“爱妃醒了就好。”

他在床边停了须臾,转身离去。

王杳也躬身道:“贵妃娘娘保重,臣告退。”

皇上一出殿,立刻派了柳尚宫进去伺候。

秦霓裳虽然醒了,可旁人不知道的是,这个突然而生的梦境,却成为她反反复复重复的梦境,她一日日梦见被那银发男子温柔对待,与之做那些缠绵的事,也一日一日梦见被那眼角有一粒泪痣的女子,仗剑追杀。

时日一久,旭云荒突然察觉到了,往昔对他忽冷忽热的女人,忽地不想搭理他了。

他甚至开始皱眉,是否该考虑,要给秦霓裳一个孩子?

自大婚之后,他什么都由着她,即便是燕好之事,也不曾强迫过她,皆是你情我愿,水到渠成。

接下来事情繁多也由不得旭云荒再烦心他和秦霓裳的事。

这一年元月二十日,禾析带兵五万攻打浗淄,国师王杳为军师,即刻启程。

禾析在经过一番深思之后,带着公子辰一起出征。

战事不知要多久,但接下来,朝廷要面对的是上巳节各门各派齐聚洛城的上巳宗修大会。

而这时候,盛京城里国师和大将禾析远征,狂仇远在塞北驻边,朝中其他大臣里内修高的人里,云荒帝能任用的却不多。这时的云荒帝是迫切的需要找出一个能主持宗修大会的人来……

李公公传了晚膳过来。

旭云荒放下手中奏折,揉了揉眉心,只问了句:“这么早。”

“皇上,这都快申时了……”

李公公这么一说,旭云荒方看向窗外,此刻天已大黑了,他方挥挥手,示意李公公将奏折挪走。

李公公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将奏折收拾好,又将晚膳抬上来。

“皇上,是先喝汤,还是先用饭。”李公公问道。

“汤。”旭云荒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李公公柔声问道,“皇上是在为贵妃的事心烦吗?”

旭云荒饮着汤,摇摇头道:“非也。”

李公公站到一旁,也没继续问下去,只见旭云荒喝完汤,李公公忙递上帕子。

旭云荒擦干净手后,才继续道:“是上巳宗修大会一事,不知该任免何人前去。”

李公公一听立刻明白了,他想了想,忽地想到一人,“皇上,那日上元夜宴,挡在您身前的那个大人,咱家瞧着是不是可行……”

他的话音刚落,旭云荒便笑了,“朕如何将顾长乐给忘了!快,去给朕把顾长乐宣来。”

李公公被皇上突然的大笑,吓了一下,但见皇上心情变好,他也高兴起来,低头道,“奴才这就去。”

顾喜进宫又是一头雾水,这狗皇帝怎么回事?晾了他五天后,竟然又唤他进宫了。

顾喜最恨别人匆匆忙忙地找他,因为这样他就没有时间准备了,要知道他出一次门得熏衣、敷粉、描眉、染唇……得花很长的时间。

皇上当即唤他进宫,而且还不给他时间准备,害他都忘记熏衣,只是匆匆敷粉描眉。

“臣顾长乐叩见皇上。”

御书房里,一身正红色三品官服的顾喜跪地。

皇位上的旭云荒看了眼李公公和几个小太监,“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公公退下了,旭云荒才从皇位上走下来,上前去扶起顾喜。

“长乐啊,几日不见怎么瘦了?”旭云荒眯眼道。

顾喜一脸懵,谁允许狗皇帝叫他长乐的,谁给他这个脸唤他长乐的。

“长乐,嗯?”旭云荒的手指已捏住了顾喜的下巴,“今日这粉施得薄了些儿……这黛墨也太浓了,嗯,眼角忘记描红了吧……”

这人话语一落地,顾喜是真的怒了,“皇上若是叫臣过来‘评头论足’的,那臣还是告退吧。”

旭云荒怔愣片刻,竟然微勾唇笑了。这小子还有几分傲气,脾气臭得可以。

“哎,滚回来,朕有任务指给你。”

旭云荒忽地厉声道。

“皇上且说。”顾喜身影震了一下,转身望向旭云荒。

顾喜的面上恢复了镇定,说来,这还是狗皇帝第一次给他指派任务呢。既然能想到指派他任务,说明这皇帝是想用他,这么看来,他这半年的努力还没白费。

旭云荒走向皇位,御笔一挥已开始拟旨。

等了约摸一刻钟,旭云荒将圣旨一合,递给顾喜。

顾喜跪地,接过圣旨。

打开来一看,这狗皇帝竟是任命他为宗修大会钦差大人。

顾喜皱起眉,说不出是忧是喜,反正,他倒是觉得此事棘手得很,说不出什么风光无限,就像是个为朝廷挡箭的闲散官。

“臣,遵旨。”顾喜叩谢隆恩。

旭云荒抿唇轻笑,当然他没告诉顾喜,他会微服出访,这事皇宫里到时候除了李公公其他人都不会知道。

盛京距洛城近,一去一来十天半月足矣。

夜九在盛京一停留,就停留至今,而二月一整月顾喜都没再出现过,这一整月夜九去城郊祗旖的茅舍三次,祗旖的伤势也大好了,预计三月初会回孤山。

三月初的清晨。

“漓漓啊,祗旖三月会离京,我们也回吧。”看着窗前飘散的柳絮,夜九忽地说道。

夜漓嗑着瓜子的嘴一顿,望向夜九,“主人你确定?”

夜漓有些茫然地看着夜九,她是真的……不要她的师尊了吧。

它的主人啊整个二月几乎是在茫然慵懒,与无所事事中度过,她不会是真的完全放下她的师尊了吧……

还记得去岭南那一路上,她所思所想,一颦一笑全是因为那个景王;还记得,寻找景王残魂,是她所想做的最重要的事……

然而如今,她却跟它说,漓漓,我们也回吧。

这到底是看破俗世的通达,还是看透命运的无可奈何……

夜漓内心一阵烦躁,它放下爪中的瓜子,拍了拍爪子,有些烦闷地揉了揉胖脸,真他娘的想知道那苏淯到底是哪里得罪它主人了。

正这时窗外锣鼓喧天,虽说这一连数月这锣鼓声时常听到,多半是周围嫁娶的大户,但今日格外的吵闹,而且还是清晨。

夜漓跳上窗,往楼下瞧。

只瞧见一队开路的士兵队伍,道路两旁已围满了围观的百姓。

“主人,他们这是在干啥,不像是嫁娶。”夜漓一问,夜九也站了起来。

往长街投去幽幽一眼,淡道,“是朝廷的人。”

只这时,夜九才陡然想起过两日后就是上巳节了。莫非是上巳节朝廷派出的人今日要出发了?

夜九这么一想,觉得极有可能。

开路的官兵是两个三品大将领的数百人,仪仗可谓宏大。

瞧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未曾瞧到这队伍完全走过去,一时吵闹得紧。

夜九神情淡淡,正想关窗,却陡然看到远处一辆马车行驶而来。

三月的春风吹过马车的车帘,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猛地一皱眉。

待她想要细看,那马车已从他们所在的客栈前疾驰而过了。

夜九震在当场片刻,忽地,她转身开始收拾行囊,而后背上夜玄和万花。

“主人?”夜漓回过神望向夜九时,夜九已拉开门,去对面的房里找宫寒去了。

宫寒一拉开门就看到神色匆忙的夜九,柔声问道,“阿夜,有何事要吩咐。”

“我离开一段时间,你在此等安吉回来。”夜九对宫寒说道。

宫寒疑惑了一下,坚毅地颔首,“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保重。”夜九说着,转身喊夜漓,“漓漓,快点跟上。”

“怎么了?”夜漓问道。

“我好像看到我二哥了。”夜九边走边说,她快速下楼退了客房。

“什么?”夜漓惊呼道。

“但愿我没看错。”夜九淡声道,只一眼,车帘拂风而过,但那刻骨的半个身影,虽然她没来得及看清容颜,但心中已然认定,那是她的二哥了。

无论如何,她得跟上这支朝廷派出的队伍。

夜九一处客栈方知什么叫做人山人海。

她是摩肩接踵地走了半天才走至城门口。

而且城门口今日管得很严,出城一律严查。

夜九又等了一个时辰才被允许出城。

而这时,她估算朝廷的队伍已行至周山镇附近了。

此时是白日里,又是在皇城附近,能人众多,夜九不敢用内修来赶路,只能等天黑了再用内修赶上朝廷的人。

夜九一出城,立刻有探子往上禀告去了。

三月初二,一入夜,夜九如风向西行,至兰陵城附近,方追上朝廷的队伍。

昨日里她竟然跟偏了方向,这朝廷的队伍竟然没上新修的官道,走的是旧官道。

跟了一路夜九也明白了,这队伍是谨防行刺的刺客或山匪一类。

黑夜之中,夜九不疾不徐的跟着。

“主人,你怎么不跟近点?”夜漓问道。

“他们要扎营了。”夜九沉声道。

果然,子时至洛城外二十里,浩荡大军就地扎营。

夜九在离大军一里地的地方坐地歇息。

本对宗修大会无甚兴趣,若不是看到她二哥,她也不至于跟来,等看清那人是她二哥,且知道他过得很好后,她就带夜漓回柳城去吧,然后静候那个捏碎她心脏的人找上门来,什么前尘旧事一并算清了吧。

“漓漓,饿了没有。”

“饿。”

“……”早知道它会这么说,就不该问。

夜九在包袱里摸了摸,只摸到之前塞在包袱里的点心。

“先吃点。”夜九将点心递给它。

正这时,离他们不到一里路的地方听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看着破旧,车上的三人也衣着普通。

正是微服出访的旭云荒,马夫是李公公,另一个人做管家打扮。

旭云荒眯眼道:“那少年跟了车队两天。”

“皇上,就是那个少年,锦衣卫留意他一个多月了,若不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此事应当早报了,至今日想起他来,几乎都要将他遗忘掉了。”

黑夜之中,一个沉润的声音低声说道。

说话的人是旭云荒跟前新晋的红人,左都督魏青,人称魏督公,此人年方二十九却能官至高位,他为人低调,几乎很少露面,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出席,若不是十分重大的场合,朝中大臣几乎见不到他。

“他不是刺客,他跟着车队作甚?”旭云荒撑着下巴说道。

魏青也皱起眉,沉声道,“据锦衣卫描述,此人内修极高,可能在王杳、甚至此前作恶的那个佛僧祗旖之上……”

闻言,旭云荒都是一震,如此人物,朝廷如何能留他!

若不能驯服,便只能除掉!

魏青当然能懂旭云荒的想法,现在就是等皇上一句话了。

旭云荒撑着下巴想了想,沉声道:“先看情况,必要的时候除掉。”他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魏青点点头。

次日,正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宗修大会。

凌晨时分,朝廷的队伍已然进城了。

夜九抱着夜漓多睡了半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朝廷的车队已经进城了。

夜九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抱着夜漓再度赶路。

再走了没三里路,这老官道就和新官道相连了,这时面前一大队人走过。

是丹修一系。

夜九已能稳定观察修者身上散发出的灵力了。

果然没错,这是黄山葛门。

夜九站在路边,那一队葛门弟子迎面走过,一个骑马的少年从她面前走过时,余光瞥了她一眼。

夜九有注意到,这少年是个断臂……

也许是对断臂之人太过敏感了,她陡然想起那个捏碎她心脏的人。当然这个少年决计不会是那个人,这个少年不过一个丹使级别。

夜九不知,就在马车路过她的时候,那黄山葛门的掌门都奇了一下,往马车外看了一眼。

毕竟只是匆匆而过,好在那些人并没有时间去留意。

夜九进城之后,方知今日的洛城,天下有门派有名望的修者几乎聚首。

夜九至路边买了一顶斗笠,并取出一条黑布遮住脸。

夜漓正好醒了,揉了揉眼看着遮住脸的夜九,迷糊地问道:“到了吗?”

“嗯。”夜九点头道。

夜九放它下地走走,此刻他们要去洛城万踪楼,即此次上巳宗修大会的举办地。

路经洛城他们曾经落榻的客栈,夜漓哭丧着脸道:“傻大个儿就是在这里倒下的,后来又在路上给丢了,喵呜,好想他哦。”

夜九步下一止,她之所以想快点离开盛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颜如墨一去一个多月,至今无半点消息。

“主人,你说颜如墨她是去哪了,她莫非是路遇什么美男,招蜂引蝶去了吧。”夜漓皱起两点小蛾眉,气鼓鼓地道,早知那女人不安分。

“……”夜九无语,扶额道,“不会的,她或许找到傀儡了,只是傀儡走的慢,所以才晚了时间吧。”

夜漓顿时想到,若是他们离开盛京后,颜如墨回来了怎么办?

“别担心,只要颜如墨出现在离我五十里范围,她弄出什么动静我都能感应到。”夜漓淡声道。

如此,夜漓也没再多问了。

再走了一刻钟,夜漓突然跳上夜九的肩膀,低声道,“主人,你看那是萧家吧。”

夜九望过去,果然看到那一队人中,马车上的萧礼乐和骑马走在马车旁的萧礼华。

“还有鄱阳师家的!”夜漓指着那处师家旌旗道。

夜九微勾唇,“看来今日都到了。”

万踪楼在洛城城北,是一处僻静地,但因为宗修大会的召开而热闹起来。

天下修者门派集聚,宗师后生聚集此处,只为角逐出今年的天下第一。

“又是打斗,为何世人总喜真第一,真无聊。”夜漓听完夜九的讲述后,揉了揉胖脸,趴在夜九肩头,一时困意上涌。

“这又有何办法,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刚好投其所好,天下人愿意争第一,他便给他这个第一。”

即便是不想争的门派,也非去争不可。

因为拿到第一,就等于多拿了一个护身符。

“主人,那你觉得谁能拿第一?”夜漓歪着头问道。

夜九一听,脚步放缓,想了想,沉声道,“若是论门派弟子平均实力,鄱阳师家名在前列,若论以一敌十,当属巫山湘家小毒君……”

经夜九这么一提,夜漓陡然想起这小毒君,至东枝镇赠药之后,很久都没听到这小毒君的事迹了,而且很久没见到湘月桂了。

“那这么说,主人的意思是,这次上巳宗修大会,很有可能是师家博得头筹,但师家的变数就是看那小毒君是否出现。”夜漓分析道。

夜九缓缓勾唇一笑,“当然,如果还有其他厉害的人出来,师家和湘家鹬蚌相争,只能看最后谁是那渔翁了。”

夜漓想了想也大致懂了,“说到底还是便宜了朝廷,一来探了各家实力,二来让江湖内斗,各生嫌隙,这交手就是在交恶,说不准又会滋生数起灭门惨案,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好。”

夜九凤目一动,微点头望向夜漓。

他们听到钟声,是万踪楼的方向传来的。

这时各门各派入场,夜九跟着人群混迹于内。

夜漓教她,黄门的问她,她就说她是葛门的,葛门的问她,她就答她是朱家的……

夜九无语,不过这法子还挺管用,很顺利的进了万踪楼。

很快,在各门各派就坐之后。

朝廷派来的钦差登场了,那马车徐徐驶过万踪楼的楼院大门。

高台之上,夜九再度看到那马车上端坐的男子。

绯衣如血,乌纱轻拢发,眼尾描红,长眉斜飞入鬓中。

夜九竟在这一瞬,惊得站起,这是顾喜,是她的二哥——

就在这时,离夜九不算太远的葛门掌门注意到她。

这葛门掌门年近四十,寡瘦的脸,鼠目淡眉,他缓缓眯起眼打量起夜九。

葛温心道:这少年头发极长,身姿颀长,灵力内修强劲,这样的体质……

不知怎么,这葛温眼一闭一睁,陡然看到夜九胸中集聚的灵力,无论这少年是什么人,这灵力……都诡异得很。这葛温之所以能看到夜九胸中集聚的灵力,是因为他数日前得了一物,内修陡增,也陡破玄关,若是放在以前,这些灵力他完全是感应不到的。

“少天。”葛温唤了一声。

一个断臂的少年走过来,“掌门。”

葛温在葛少天耳边耳语数句,葛少天迟疑了一会儿,朝着夜九走去。

夜九见一断臂少年朝她走来,微眯了一下眸。

那少年淡淡的笑,在夜九身边坐下,淡道,“我被师父罚过来晒太阳。”

他说得语气清浅,倒让夜九和夜漓没太在意。

他们此处没棚,阳光也着实很大。

少年坐在夜九身旁,微垂着头,皱着眉,见夜九不说话,他淡笑了一下,打量起夜九。

突然他皱了下眉,再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这倒不是他胡诌,是真像是在哪见过。

第四十五章 妖艳贱货(一)

夜九这时方微侧过头望向少年。

少年却憨态可掬地对她一笑,也没有不讨喜地继续追问,他很安静地撑着下巴。

这时的万踪楼,朝廷的官员一番致辞后,就交由萧家剑宗一系的家主(外人称之为宗主)来主持。交由萧礼乐来主持是王杳临出征前对皇上的提议。

是王杳的安排,皇上自然是允了。纵观江湖,也只有兰陵萧氏这一清流之家,能当得起这一重任。

萧礼华接过顾喜递来的礼碟,一应参加大会的门派都在名册之中。

萧礼华将礼碟呈给他的兄长,萧礼乐接过来匆匆阅毕,淡淡地宣布道:“各门各派抓阄分组抓到同一个编号的门派为一组,每组三个门派分为三场比试,武斗时间每场不超过一炷香,每一轮武斗取胜出的门派进入下一轮。”

夜漓揉了揉胖脸,心道:这比试若是将师家和湘家分到一组,那就是巫山湘家的胜出了,明显这样的武斗要求更适合小毒君。

这时夜漓已撑起脖子寻找巫山湘家人的身影了。

巫山湘家坐得很远,瞧了半天夜漓只瞧到了歪坐翘着二郎腿的美人儿湘月桂,未瞧见她那亲弟。

此刻各门各派派出人登台抓阄,皆是派出的修使级别的弟子。

当然,这一场抓阄也闹出了不小的轰动,原因是抓阄选出的组别,一些小门派觉得不合理。

当即就有人喊:“不公平,不公平。”喊话的是吴兴书道姚家的弟子,他们和师家分到了一组,所到场的人中姚家实力最弱,却被分到和各方面实力超群的师家一组。

黄山葛门的弟子和巫山湘家分到了一组,心中也觉得不公,但是抓阄所得,都是天意也只能暗暗咬牙。

当然,还有和朱家分到一组的广陵剑道曲家也是小门小派。

顾喜本抿着茶,忽地听到那姚家和曲家的弟子叫嚷起来,他微眯起美丽的眸,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搁,淡道:“有什么不公平?”

他一开口,众门弟子都向他望去,愣了须臾,都皱起了眉。这官员生得妖冶,看着就让人微觉反感。

“都是各自门派弟子抓的阄,有什么不满的找天说去,别在这叫嚷,都退下吧。”

顾喜冷冷一笑,狗皇帝不就是想拿他当个挡箭的吗?他这挡箭牌做得可称职?

“……”闻言,场中弟子愈发反感这官员。甚至有弟子在心中暗骂一声:妖艳贱货。

顾喜不以为然,若不是今日施粉施得厚,他还真担心被江左来的几家给认出来了。好在在江左时虽爱施粉,也不曾画得这般浓过。

他方进洛城就派人去打听过了,朱权自去盛京一趟后突然顿悟,便请求朱门掌门闭关清修去了。

扬州四子中大哥朱权未至,顾喜心中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又微觉得遗憾,毕竟他深知从丹玄修至丹君,就意味着一晃眼十几年不会再见,他只能求上苍保佑,让朱权快一些得道。扬州四子若能出一个君者级别,也将是轰动华胥的事。

这些小门小派心中虽然有怨言,但也不敢直接朝顾喜发火。忍了一会儿,都退下了,准备接下来的武斗去了。

“皇上派这贱货高官来,就是来给咱们添堵的。”那些被派去抓阄的弟子陆续回来了,回来后才敢对着同门弟子骂骂咧咧的,这时周围的议论声渐高,当得知自家门派被分到与大门武斗时,几乎都开始骂顾喜了。

“纯一个宠臣,还涂脂抹粉的,真是恶心!”葛门抓阄回来的弟子低声咒骂道,“姚家的说的对,那就一妖艳贱货。”

夜九闻言,猛地一偏头,利眸望向那弟子,夜漓都吓得捂住了嘴巴,这一瞬夜九身上的杀气凌然外泄,夜漓急中生智“喵呜”一声,才方见到夜九身上的杀气褪去。

夜漓擦了把冷汗,也瞪了几眼那几个骂骂咧咧的弟子,心道:你大爷的,活得不耐烦了,连主人宝贝着的二哥都敢骂。这一路追赶朝廷的队伍,从盛京到洛城,它家主人可是一路唠叨她的二哥有多美有多可爱,又有多么能耐……这群臭小子竟然敢骂他妖艳贱货。

第一场是剑道曲家对阵丹修朱家的弟子,因为得知朱门的丹玄有一个闭关清修去了,朱门拥有药宗一系最多的丹玄数,加上掌门共有四人,除去那一闭关的丹玄,也还有两个弟子,朱门能稳坐丹修大门大户,也是因为他玄关级别弟子除去掌门外就出了三人,仅凭这一点就能秒杀旁门旁派许多。

朱门一系,虽然使者级别不及师门药使人数众多,但整体实力绝不容小觑,这时剑道曲门和朱门都派出的使者级别,但明显曲家的剑使不敌丹使朱桉。

朱桉是朱权的师兄,朱桉比朱权入门要早,年纪孰大孰小,却无从得知,在泠水边上也与夜九和夜漓打过照面,他就是那个一直唤夜九“破落户”的朱门弟子。

朱桉的内修明显要比曲家的剑使强劲数倍不止,过手不过二十招那剑使已然处于下风了,只是毕竟地头一场,那剑使不想丢了曲家的颜面,硬撑着在台中过了五十多招,撑足了一炷香才下场,他下场时已口吐鲜血,可见是内伤不轻。

再上场的是师家对姚家的弟子。毋庸置疑这一场接招的药使是师琴,再见师琴,夜九只觉得他步履轻飘了许多,夜漓也发现了,这师琴内修又增进了,但为何还停留于玄关?

夜漓揉了揉胖脸,只见,一旁的葛少天撑着脸望向它。

它下意识地偏头望向葛少天,只见那少年竟对它龇牙笑了一下。

来不及多看一眼这古怪少年,台中师琴已与书道姚家的人开始武斗了。

夜九自幼修书道,自然是最懂书道,书道中集大成者,乃百年前的文尊叶凡,父亲一直说他们叶家是文尊叶凡后人,而事实上夜九查过族谱,那吴兴叶家才是叶凡后人才对,只不过后来吴兴叶家有嫡系转修药道去了,也唯有他们江左叶家继承了书道,只是江左书道叶氏几代都是单传……到她这代还只得了她这一个女儿……

她娘让她一辈子穿男装,就是觉得对不起她爹,没能给她爹生个儿子,只怕爹知道了,即便入了轮回还找娘算总账……

姚家的弟子,哪是师琴的对手,师琴用十招将其解决,已是给了姚家人三分薄面,哪知这时这姚家女弟子竟然撒泼似地大喊,“不公。”

她冲至顾喜身前,高声道:“我姚家对抗师门已是不公,这师门竟然派师琴上场,谁不知师琴是使者级别中的一个例外!这是不公中的不公,大人为朝廷命官,为何置之不理?!”

这女人冲过来的时候,已是让人一惊,如今这番言辞,顾喜已然眯起美丽的眸。

那女子陡然上前,见到顾喜这般容貌也是一惊,此人远看虽觉得妖冶,近看之下五官确实精致美丽……容颜在上等之流。

顾喜冷笑勾唇,冷声道,“本官如何,还用得着你教?”

“来人,拉下去。”顾喜一声吩咐,就立刻有侍卫上前来将那女子待下去。

“嗯?都觉得本官不公?”

顾喜微眯眸,扫向那一众弟子,如此清浅的语气,却让在场的弟子身形微颤。

仔细深思,也不是完全不公,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吧。

“没有……”那些弟子摇摇头说道。

“既然没有异议,还不去比试?时间有限,本官可不想你们因为时间不够,错失良机。”顾喜修长的手指抵在唇上,白皙的手骨愈发映衬得朱唇妖冶似火。

接下来,是葛门弟子对巫山湘家的弟子。

葛门弟子派出的是一个年纪约摸十三四岁的药使,看着与夜九身旁坐着的少年一般年纪。

此前黄山葛门弟子在柳城遭难,一众大弟子死伤无数,如今葛门活跃的后生只剩下这几个年轻的小弟子了。

那葛门少年往万踪台中一站,他身材瘦小,面容尤显稚嫩,但一派镇定淡然,倒也毫不畏惧这番场面。不免让台下的观者们多看几眼,暗自称奇。

未曾想,这厢巫山湘家派出的人竟然是湘月桂。

湘月桂成名较早,是毒使级别,众人一眼就认定这少年不是湘月桂的对手。

湘月桂内修不弱,手中的毒铃锁也是算得上上乘之物,在场与湘月桂交过手的人,都深知它的实力。

本来众人都觉得这是一场巫山湘家稳赢的局面,却没想到,倒头来在场的人都低估了这葛门小丹使的能力。

夜九眉目一动,望向那台上对湘月桂进行反击的葛门少年,须臾她又转头望向一旁坐在她身边的葛少天。

葛少天笑了笑,“大哥觉得,我师弟如何?”

台上葛门弟子正是葛少天的师弟,年仅十三岁半的葛少凰。

葛门一众大弟子伤亡之后,葛门掌门葛温开始了对剩余的年轻弟子的用心培养,而这场上巳宗修会,是葛少天和葛少凰,两个新一代黄山双璧的第一场试炼。

“天下之道,以快为狠。”

夜九淡声道,这葛少凰虽为丹修,但运剑速度堪比剑道之人,想必是黄山葛门想在丹修之道中融入武修的结果。

而事实上,这种双修并融,很多门派都已开始了。

但,无疑葛门弟子上的试炼是成功的。

可见葛门掌门葛温没少在此二人身上下功夫。

湘月桂在二十招之后,已然处于下风。

湘月桂是一个要面子的美丽女子,她红着脸,手中的毒铃锁一横,朝着少年冲过去。

葛少凰一惊,手中的剑一动,丹道之灵运行周身——

这一挥剑,剑光四射。

湘月桂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炸裂了,两条白璧一样的胳膊露了出来。

场中只静寂了一瞬,便爆出一阵哄堂大笑来。

“你……”湘月桂红着脸,抱着臂膀。

那少年到底是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得旁人大笑了,他微皱起眉,运剑警惕地看着湘月桂。

此番场景,夜漓都替湘月桂臊得慌。

哪知湘月桂顾及湘家颜面仍不死心,还要和少年缠斗。她运起毒铃锁,踏地而上。若是今日她败给了一个毛孩子,岂不是要被各门各派笑死。

夜漓捂脸,再这么下去,湘月桂这蠢女人恐怕要被这少年给扒光在台了……

少年淡眉深皱,御剑相抵。

湘月桂也不敢再轻敌了,认真对战,心中默念口诀运起毒道之灵。

若是她连一个丹使都解决不了,她那弟弟是断然不会出场了的。

这是湘月桂和湘尧衣的约定,湘尧衣无心参加宗修大会,因其举办方是朝廷,湘月桂好说歹说说服了毒君,毒君允她最后一场他会赶来。

若是湘家到不了最后一场,湘尧衣自然不会出现。

湘月桂咬牙运气,此刻,她体内毒道之灵已有几分紊乱了,毒铃锁有些无章法地挥来挥去。美人儿额上脸上已渗出香汗,梳得精致的头发飘散开来……

夜漓揉了揉胖脸,已不想去看这蠢女人接下来的惨状了。

——果然只听到万踪楼楼台上“砰”的一巨声,湘月桂被那葛少凰一道剑气击飞在万踪楼的石墙上。

“……”夜漓捂脸,透过爪子缝看到湘月桂捂着胸口吐了两口鲜血,她缓过一口气后看了一眼铜鼎里燃着的香,只剩一半了。

她一皱眉,不行,她就算是被打死在台上也不能认输,她不信湘尧衣那厮不来救她。

夜漓见湘月桂再度挥动手中的毒铃锁,便知这蠢女人还想继续武斗。

夜漓对夜九使眼色,让她管管湘月桂那蠢娘们,好歹过去他们“相依为命”过一段时日。

哪知夜九慵懒地撑着下巴,把那日在东枝镇里,毒君湘尧衣评价湘月桂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我再管湘月桂死活我是……嗯。”

“……”

当初夜九管这湘月桂死活,害她差点成走尸,再后来又被祗旖带去孤山,再后来……总之麻烦事一堆一堆。

主人都不想管,难道让它去管?它还是等湘月桂被打死好了。夜漓撑着胖脸,歪着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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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黄山双璧(二)

“……”

当初夜九管这湘月桂死活,害她差点成走尸,再后来又被祗旖带去孤山,再后来……总之麻烦事一堆一堆。

主人都不想管,难道让它去管?它还是等湘月桂被打死好了。夜漓撑着胖脸,歪着头想。

见湘月桂受伤后仍不后退半分,那少年在朝她挥出三道剑光之后也顾念起她来。

葛少凰是怕真把这女人给打死了,毕竟他才十三四岁,前路宽广,虽然比武比试不计生死,但总归有些不妥。

如此一想,葛少凰收敛起了剑气,周身的丹修之灵,也清晰可见隐匿。

如此他只消同她耗过剩下的半炷香就好。

旁人也看出来了,这少年手下留情,顾念着湘月桂一个女子。

眼看半炷香就要熄灭了,湘月桂着急得热汗直冒。

那柱香很快燃尽,巫山湘家和黄山葛家的打斗很快告一段落。

湘月桂自然是败给了葛少凰。

湘家弟子很快上前来扶她,湘月桂一气之下一鞭子挥过去,毒铃锁发出震吼声,女毒使小五的手上立刻显现出一条血痕……

“大小姐……”小五撇嘴唤道,一手揉着手上的伤口。

“气死我了!”湘月桂大吼道,光着的膀子露在外面,细腻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粉红色。

小五脸一红,连忙脱下身上的披风套在湘月桂身上。

湘月桂回到湘家的阵营里,一抬头就看到湘尧衣的贴身侍卫小三。

小三见湘月桂瞪着他看了数眼,连忙低下头。

湘月桂二话不说连甩了小三几鞭子。

小三莫名其妙连吃几鞭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听湘月桂大吼道:“还不快去把你家主人给老娘找回来!”

“气死我了!”湘月桂气得直跺脚,预计还有一场武斗,若是下一场再输,他们巫山湘家是真的就无缘宗修大会了,若是这么一来巫山湘家岂不是要在医宗界颜面尽失……

纵使湘月桂心中不甘,也无甚办法,上一场已然输掉了……

小三吃了几鞭子后,如蒙大赦一般逃开了。很快,正午过去了武斗愈演愈烈,到场的大部分门派都上场完毕,初初的第一轮比试已结束,进入下一轮的门派又进行了一场抓阄。

申时初刻,终于进入了这一场大会的炙热环节。

——药玄师沂对阵朱门丹玄。

白萧再现,万踪静寂。

一百来招后朱门丹玄已处于劣势,应对师沂的攻势已明显吃力。

夜九看到师沂周身的纯阳灵力,比那时初见师沂时更强劲很多。她猜测师沂的内修又增进了……

那个朱门丹玄不敌师沂,又过了一百来招后,被师沂击飞下擂场。

比斗进入到这个环节,已非一炷香来定论,现在是谁先下擂场谁就算输了。

朱门一个丹玄被师沂打败,还剩下的一个丹玄要对阵葛门。

葛门如今唯一的丹玄是葛门掌门葛温,自然此刻不容许葛温上场,而葛温则派了两个丹使。

这才比斗中是被允许的。

若是一门中没有玄关级别的弟子,可派二至三个使者级别的弟子去对阵玄关。

而葛门派出的弟子正是葛少天和葛少凰两师兄弟。

方才,葛少凰的表现已让观者感到吃惊了。

夜九也眯起眼,这两兄弟应当有非凡潜力,还是挺让人期待他们的表现。

朱门的这个丹玄约摸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丰神英武,气度浑然天成。他往台中一站,就给人一种无形的气势。

“前面那个丹玄到底太年轻了,这个丹玄可不得了,是掌门一流的水准。”有人评价道。

旁人点头附和,“葛门掌门用两个少年来对抗这个丹玄,也是一步险棋。”

是。

如今谁都不清楚这两个少年的真正实力。

如此一来,就相当有看头了。

其实这黄山双璧的真实很明显,葛少天应该是主力。

葛少天即葛门青龙剑的新主,但因其断了一臂,是故葛温为其增一臂,那就是葛少凰,两人配合默契,相辅相成。

葛少天左手握青龙剑,他之爆发力极高,而葛少凰剑招极迅猛。

两者相辅相成,配合无间隙。

葛少凰以快剑相攻之时,葛少天即守。

葛少凰受到伤害,恐有危险之时,葛少天便施展其爆发力,给葛少凰后退的机会。

两个少年配合默契,让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破绽来。

——很快!那个朱门丹玄就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葛门两个少年配合如此默契,一时半会想要找到破绽真的是相当难了。”

“黄山双璧初次试炼,在座的各位谁不是初次见到他们的招路,若想在这一时半会儿找到破绽太难,现在只能看他们谁先下擂场了。”

这两人的评价可谓中肯。

再看擂场之上,那个朱门丹玄虽说是应顾不暇,但也没有出现大的失误。

中年也果真是中年,因为内修强劲,他的底盘极稳当。即便是这么快的剑招,他面上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大波动。

那丹玄手中八卦盘一动,一股丹道之灵击射而出,葛少凰急中生智一个旋转躲开,这时葛少天运起丹道之灵,手中青龙剑的龙灵从剑刃中腾飞而出。

葛少凰一撤,葛少天仗剑而来。

青龙为掩护,他剑招虽钝,威力却强劲十足!

“砰”的一声巨响,那丹玄竟然在顷刻间被击飞了。

这时场中已有人站起,显然是被这场面给吓到了。

不曾想一个区区药使,十几年内修都没有的少年,竟然将一个几十年内修的丹玄给击飞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太不可思议了。”

有人惊叹道。

朱门掌门朱侑也在震惊中站了起来。

在众人议论与惊叹之中,唯有夜九余光瞥见了葛门掌门嘴角的轻笑。

那笑虽淡,却暗含嘲讽。

夜九微皱起眉头,这时只听主持的萧礼乐吩咐道:“这一场,葛门获胜。”

朱门掌门朱侑立刻派弟子去将那个中年药玄扶过来。

那中年被人扶过来后,朱侑立刻沉声问他,“如何?”

中年捂着胸口,将要说话,口中的血汩汩的外流了一会儿,他调了一会儿气息,方说道,“他们……他们两个不像是只有十几年内修……”

朱侑闻言深皱眉,本以为葛门几个大弟子全都死了,剩下的几个难成大事,不足为患,如今却没想到恰恰败在了这两个后生手上!

“接下来……只能交由掌门亲自上了,我尽力了……”那中年抱着拳说道。

“你们扶他下去休息。”朱门掌门说道。

他说完,飞身上擂台,他对那黄山双璧道,“两位少年英才如此厉害,老朽讨教一番。”

台下俱是哗然,朱门掌门亲自上场,这不知是太高看葛门,还是朱门掌门自降身价。

众人虽这么想,但心中却想看这朱门掌门讨教这双璧二人。

掌门始终是掌门,不过二十来招后,双璧其中一人就已不敌。

观者也看明白了!

这二十招,朱侑几乎是集火攻击葛少凰。

夜九一眯眸,淡道:“双璧,即双臂,折其一,即可。这朱门掌门,竟然在一场之后就寻找到了po jiě之法,不愧是掌门。”

夜漓揉了揉下巴,点点头,心道,那葛少凰就是那个断臂少年的另一臂,全力攻击葛少凰,折其臂膀后,再攻击青龙剑主葛少天也不是难事了!

好一只老狐狸!

这时只见那朱门掌门蓄力一掌,直击葛少凰!

葛少凰到底年少,内修不及朱掌门两成,他立刻被这一章给击飞了!

这时只听到一身身体撞击到墙柱的声音。

那巨响声格外的骇人。

“噗”少年喷出一口鲜血。

两人中有一人离场,但比斗仍在继续。

第四十七章 见顾喜难兄难弟(一)

果然在众人注视下,那朱门掌门朱侑沉着步子朝葛少天走去。

葛少天握着剑的手都在抖,他想撑着剑站起来,却咬牙使不上力……

众人都为葛少天捏了一把冷汗。

葛少天额角的青筋已暴起……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让自己在一个腾飞之间越过朱侑的头顶,飞身再上高台!

朱侑都没有想到葛少天能再度上台!

朱侑这一回首,葛少天立刻朝他扫来一道掌风。

朱侑倒是真没想到会被这看这不过十四尔尔的少年给摆弄一番!

不过葛少天这一道掌风即便是拼尽全力,对朱门掌门来说也不过是小小的威胁。

虽趁其不备,但对葛少天自身来说强弩之末,难穿缟素,他体内的内修已是紧绷到极限了。

这一掌葛少天拼尽全力,也憋出一口鲜血。

朱侑虽受了轻伤,但很快察觉到葛少天气息不稳,他一转身,蓄力朝葛少天再发两掌。

这两掌,葛少天彻底不敌,飞下台去……

黄山双璧,青龙嘶啼。

褐衣一片霜,年少万兜鍪。

双生如并蒂,双剑如鸾凤。

天为地之盖,地为天之载。

葛门双少侠,洛城起声名。

这是黄山双璧的成名战,此战之后他们二个少年的名字,在华胥之地的修者几乎都有耳闻,提及葛少天和葛少凰,各界修者们都知其出自黄山葛门。

对葛温来说,这便足够了。自葛门遭难,他的一众有名望的大弟子在柳城丧命,疼爱的小徒儿断臂身残,这之后葛温受了极大的打击。

也不知是上苍怜悯葛温一下丧失七八个弟子,葛门遭难,还是什么,至柳城鬼幽台一事之后,外人只道这黄山葛门掌门葛温突破了玄关,内修大增。

如今看来,这葛温不光是突破了玄关,他还在短短半年内培育出了两个不容小觑的少年英才,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连师家掌门师柏也捋了捋胡须对师沂道:“如今这葛门不可同日而语,一会儿最后一轮的比斗,你且上前去先探一探这葛洪老儿到底修到了如何境界。”

师沂沉着眉目颔首。

不一会儿,日薄西山,夕阳笼罩下的洛城,这时的万踪楼上,西边流云似火,东边新月如勾。

这时钟声一响起,最先一场即葛门对阵师门,葛门中除了掌门再无他人,这一场自然是由葛温上场。

葛温一上擂场,师沂便飞身上台。

葛温心知师柏会派师沂打头阵,也算是早有准备。

师沂一临擂场,身体就感受到葛温的强大内修气场,医宗大会时他虽未与葛温交手,但和葛温交谈过,那时葛温的内修远没有这般强劲。

师沂微皱起眉头……这葛温就像是陡然修出了几十年的内修一般。

即便是突飞猛进,也不至于如此神速吧。

当着白衣翩跹的男子一至擂场,葛温一捋须,眯眸笑道:“老夫今日有幸能领教咱们医宗一系最厉害的后生,白箫君药玄师沂。”

师沂秀眉一展,淡道:“是师沂能有幸讨教葛掌门几招。”

葛温不是好说话的人物,师沂也绝非那般谦逊男子,彼此双方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请。”双方虚与委蛇一番,已然出招。

十招下来,师沂已然取出腰间白箫。

师门那方,师琴师香师雪,俱是一惊,因为他们三人从未见过药玄这么快出箫。这也说明这葛温不太好对付。

再过了五十招之后,只听见“噗”的一声,师沂喷出一口鲜血。

高手过招,全拼内修。

五十招下来,师沂已内伤不轻。

葛温一眯眸,扬起掌,体内丹道之灵正炙,踏地腾飞之间,已朝师沂飞奔而且。

这时连夜漓也一声惊呼,“这老头子想灭了小白脸!”

夜漓突然这么一喊,夜九也是一惊,赶紧伸手捂住它的嘴巴,索性周围的各门各派的人都被擂场中的人吸引走目光,也没有注意到刚才大叫的夜漓。

在夜漓大叫之间,那葛门掌门已朝师沂连发五掌——师沂也是始料未及,当即只能用白箫去抵挡,白箫在顷刻间碎裂成三段。

白箫虽碎裂,好在师沂的身体只受了葛温五层丹道之灵。

虽不至于死,但也是重伤了……

师沂口中的血汩汩外流,而那葛温仍不死心,对师沂穷追不舍!

一连发出两掌!

这时天空中闪过数道灵光,那数道灵光与葛温的丹道之灵碰撞开来!

就在夜九炸了下眼皮的工夫夜漓已飞身出去——

同时飞向擂场的还有师门掌门师柏和师门大弟子师琴!

夜漓也不知为何“嗖”的一下就飞出去了,可能心底里还是不想小白脸死吧,毕竟那时候在柳城里小白脸为它放过血……虽然那灵枢阵对它化成人形半点作用也没起到。

夜漓觉得它大概是傻了,才飞出来了,这下好了,它的主人为了掩护它,就被它牵连地也跟着一起飞出来了……

夜九一见夜漓飞出去就跟着飞出去了,她行动如风,立刻将夜漓揽入怀中——

深知若是让这些人瞧见一只会飞会跳的胖猫,岂不是要把它当妖物一般给处死了。

夜九行动之快,旁人压根没看到是夜漓先飞出去的,倒是会以为她意在救师沂。

甚至她的速度比师柏他们还快了一步。

当师柏和师琴的几掌药道之灵打出去的时候,夜九已然挡在师沂身前。

口中鲜血如注……而师沂手捂着胸口,看着面前长发飞扬的女子……

他当然认出了是夜九。

“夜……”他唤出一个字,终于在体力不知中,昏倒在擂场上。

师柏见状,对师琴道:“快,去把沂儿抱走!”

师琴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师沂抱走。

师柏咬牙望向葛温,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葛温老儿!你好狠的心,何故想置沂儿于死地!”

葛温气得鼻子一横,“比武比试,生死有命,打斗之中谁又能控制得了自己!”

葛温一甩衣袖。

师柏咬牙,虽这么说,但这葛温方才明显有意弄死他的沂儿!

葛温没再理会师柏,而是一眯眸望向夜九道:“小兄弟,是想和老夫比试一场?”

夜九本在这群人互骂的时候,已转身走下擂场,却被这葛温陡然拦住。

葛温冷然勾唇,眨眼间已飞身至夜九身前,他眯眼道,“小兄弟内修如此强劲?老夫想讨教一二。”他一边这么说,目光还望向夜九怀中的夜漓。

夜九眉微皱,宽大的衣袖遮挡住怀中的夜漓,淡道,“我不属于任何门派,也并不热衷比试。”

呵,插手后想走?岂有这么便宜的事?葛温岂能容许她下场去,正要开口,却听师柏道,“葛温老儿!别废话了,和我过手吧!”

师柏说着朝着葛温一掌袭来,夜九耳朵一动偏头一闪,师柏那一掌,直对着葛温射去,葛温接了师柏一掌,但也不让夜九下擂场,运起一道掌风追着夜九而去。

台下围观的人,都撑起颈子望向台上,心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正这时,一个绯色的身影匆匆上台,大喊一声:“够了!”

却见是那朝廷钦派的命官,他竟然在让他看得昏昏欲睡的比斗中惊醒了,只因看到这突然飞身至擂场的少年。

眼见这命官登台,葛温和师柏顿时收手,还以为除了什么状况,却不想这朝廷命官竟然直奔擂场中的长发少年。

顾喜几乎是直奔夜九而去!

他本来是背着无聊的打斗唤来了瞌睡虫。

却不想当这少年飞身至擂场的时候,他再无睡意!

第四十八章 朕的炉鼎(二)

夜九低垂着眉眼,顾喜这一眼望过去,只看到她鬓角的青丝,还有左眼角那一粒血红的泪痣……

他已然确定了这是他的小九……

他的小九没死,他的小九没死。

可他不敢声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是,他自私地想留下小九,这一刻,请容许他的自私……

他真的思念他的小九太久太久了……

于是他下了令:“将这扰乱擂场的少年拿下!”

因为他知道,他隐约的知道,若是这一刻他放走了小九,也许,这将会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觉得……这种异常决绝的感觉……

他害怕了,这种沉寂在孤独与绝望中的感觉,在乾城被屠的消息传达至江左的时候,他就经历过一次,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他想留下他的小九。

他此生从没有这么自私过,请容许他自私一次。

连夜九都错愕了,甚至夜九怀中的夜漓也错愕了。

她一脚踏地想腾地而逃——

却不料,一道掌风压住了她。

是葛温。

连夜九也不知这葛温如何会出手?但这葛温的心思绝非是想拦下她这么简单,她隐约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惊惶之间,她看到葛温脸上的冷笑……她深皱起眉,而这一刻,夜九怀里的夜漓也看到葛温脸上的笑,是一种带着讥讽与猥琐的笑意,让人恶寒无比。

葛温出手太快,夜九来不及抵御吃了一计闷伤。

在她留意到葛温的冷笑的时候,葛温眯起眸,回头望向顾喜,大喊出声:“大人!草民一定将这阳明少阴之体给大人抓住!”

他高呼着,冷笑在他的脸上逐渐地放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危险,就像是那要张开血盆大口吞食猎物的猛兽,越来越露出贪婪的本性。

那“阳明少阴之体”六个字,如着了魔一般……听着异常刺耳,异常嘹亮……

几乎是场中的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在一阵沉寂之后,很快爆出了议论声。

过了不多时。

已然有人飞身上台。

“真阳明少阴?”有飞身而至的各派掌门问道。

“真的!真的!他就是!我不会错,更错不了!”葛温如同疯了一般大喊道,也未停止对夜九的追击!

“别让他跑了,阳明少阴是极品炉鼎,将他进献给大人,快点抓住他!”葛温一面对夜九施掌,一面眯起眼大叫。他故意说是进献给大人,不过是堂而皇之的找个理由,然后再找准时机分一杯羹。

葛温这么高声一呼,好几个掌门飞身而至——

擂场之上乱做一团,顾喜想要冲过去找夜九,却被身边的侍卫和太监给拦住了。

“大人,您暂时别过去……”侍卫挡在他身前。

“都让开!都停下来!”顾喜对着那些想要抓夜九的人大声吼道。

葛温眯眼,继续添油加醋:“大人,这可是阳明少阴之体,天下极品的修器……”

“滚下去!”顾喜厉目一扫,低吼道。

可顾喜的命令,旁人哪里会听,就在这时那师门掌门也沉声说道:“葛温老儿竟然没有说谎……这小子还真是……”

师柏这么一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助长这些人对夜九动手。

这时,黑夜之下,那万踪楼之上。

“皇上果然没算错,天下英豪自会将这阳明少阴送到皇上跟前。”魏青几乎是惊叹道,敬慕地望向楼前长立的帝王。

“皇上圣明。”魏青一跪地,皇上身后的李公公也跟着跪地。

也不过耗时三个多月,竟寻到了这百年、千年都难得一遇的阳明少阴之体!

“皇上……要臣出面阻止吗?”魏青抬首望向立在栏杆处的帝王。

旭云荒幽然回首,淡笑道:“朕的炉鼎何人敢动?”

既然明知这少年是阳明少阴之体,这些人虽万分想独占,却也忌惮着朝廷,毕竟这一场上司宗修是朝廷举办的!

呵呵,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召开一次宗修大会,试探这天下修者,没想到,还真被他试出来了。

魏青说错了,他不是算的,他是猜的。

既然是极品炉鼎,他此前甚至猜想已被天下修者里的人给暂用了,不妨试探一下天下修者。

却不想,这炉鼎自投罗网了。

夜漓在夜九怀中荡来荡去,它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回儿,它似乎是把自家主人给害惨了!

阳明少阴?!这东西它听都没听过,但就是莫名其妙觉得这些人说的是“炉鼎”!

夜漓一想到炉鼎,浑身毛都是一炸,突然觉得差不多了……就是这样了。

不死不灭,阳明少阴。

原来……它的主人就是这天地间,最极品的修器。

这是《万神录》中都没有明确记载的,却隐约提及的那个,不死不灭,阳明少阴……

此刻,夜漓突然觉得很害怕,也不知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只觉得这四周,这些人非常的吵闹,刀光剑影,灵力交错,无端让人觉得疲惫。

嚷嚷兮为利而来,嚣嚣兮为利而去。这就是人,贪婪而不知餍足的人。

夜九抱着夜漓奋力抵挡那些葛门各派的掌门。

因为人数实在众多,她赤手空拳实在无法以一敌百,而且这些人明显没有打算放她走,在这吵闹声中,她隐约地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阳明少阴!

阳明少阴!

原来她的不死不灭之身……

幽愤之中,夜九顿然拔剑!

这时顾喜也忍无可忍挡在了夜九的身前,他左右手运起合纵连横之力——“谁敢伤他……”

顾喜咬牙道。

只这时,那万踪楼上的帝王才皱起眉头,沉声对魏青道:“你带一队人下去,将顾长乐带走!”

其一自然是不想那些人伤到顾喜,其二自然是旭云荒有其用意。

就在魏青带了十个锦衣卫赶至擂场的时候,他彻底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一来,皇上是想用这些掌门拖住这个少年,还能用这些掌门试探这个少年的实力。

二来,皇上想借这少年之手,让江湖再掀风云,顺便还除掉一些人。

魏青不得不叹服皇上的才智,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只有皇上能想得周全!

魏青一个飞身至擂场上,双臂一展,他带走了顾喜。

夜九应顾不暇自然无法注意到顾喜。

那葛门和师门两大掌门打头阵,对她毫不留情!

夜九手中万花剑领光四射。

夜九的武斗有一个致命的特点,就是敌强,她强,敌人越多,她周身灵力越强。

她周身的杀气,是根据敌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递增的……

就意味着她身上的杀气和灵力她无法合理的控制。

杀意难止,灵力难收,很容易被反噬!

天下掌门对夜九进行围攻,此刻,无疑是让夜九周身杀意高涨。

她全身灵力外泄,连带着万花剑也感受到这一股肃然杀意,发出可怕的剑鸣声。

夜九一扬剑,剑光怦然四射。

那些掌门顿时闪身去躲。

这一刻他们注意到夜九飞扬的墨发上,外泄的灵力……

一个人的灵力,强大到外泄……

这些人用一种能称作“渴望”的眼神望着夜九,他们渴望获得夜九身上蓬勃的能力!

甚至在想,哪怕是一点也能让他们变得很强大吧……

夜九绝不陌生这样的眼神……

这是觊觎。

没有想到……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还会活在别人的觊觎里。

“都给本官滚,放开他,你们谁敢碰他一根头发!”擂场之下,顾喜嘶吼着,他摇晃着,挣扎着,想要冲上擂场,却被魏青死死地钳制住,魏青一眯眸,一掌打在顾喜的后颈上,顾喜昏了过去。

魏青很满意看到夜九以一敌十的抵御这些人……

真强。

嗯,他就等着这个少年被耗尽体力之后,将他一举擒下!

乖乖做皇上的炉鼎吧。

魏青抿唇一笑,带着顾喜退开,让旁人以为只是朝廷对这江湖纷争无能为力一般。

这时在看台上的萧礼华越看越觉得那几个掌门围着的少年身影熟悉。

而事实上他的兄长萧家剑宗一系家主萧礼乐在夜九拔剑的那一刹那就认出了夜九。

剑宗一系对剑光非常敏感,何况是萧家家主。

萧礼乐此刻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剑眉深皱,微厚的唇抿起,轻念道:“阳明少阴……”

萧礼乐不喜多管闲事,也不急功近利,但他是个喜欢审时度势的人,他眯眸之间,忽地想到了这华胥的主宰,大炎国皇帝举办这上巳宗修大会的用意了……

原来如此……

第四十九章 囚宠带回皇宫(三)

萧礼乐看了一眼蠢蠢欲动地萧礼华,厉声吩咐道:“去告诉萧家弟子,谁都别动,一旦找到机会立刻离开!”萧礼乐是聪明人,绝不会在紧要关头做愚蠢的事,这种蠢事就让那些没脑子的人去做吧。

好在萧礼华是十分听话的乖孩子,萧家也一直是纪律严明的,萧家弟子接到家主吩咐后,都按坐旁观,没有家主命令,绝不插手。

半个时辰过去了,夜九的万花剑剑气愈演愈烈,她周身灵力缠绕,若想靠近便得承受她周身灵力。

但毕竟是掌门之流,虽不得立刻伤她,但也不至于被她重伤,也不会让她逃走。

他们就这么和夜九干耗着,想要拖垮夜九。

一个接着一个。

车轮战术,轮番施法。

灵力一层一层,夜九的万花剑剑光四射抵御他们,那些非掌门之流的很快被她的剑光震开。

而后,那些掌门跟了上去,继续抵御……

谁都不想放夜九离开,他们急中生智。

竟是破天荒的团结一致地对抗夜九。

这些掌门没让魏青失望,应该说他们的贪婪本性没有让皇上失望!

这些人朝着少年冲过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是被震飞,又接着冲上去。

“主人……”

“主人……”

夜漓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些人……

这些人是想耗干它主人的灵力啊!

若是九阳灵力耗不干!那这些人也是想要主人被自身的灵力反噬掉神智!

“主人不要,主人你醒醒,咱们能逃就逃吧……”

“逃吧……”

夜漓虽然这么说,但它深知,如今想逃,简直天方夜谭。

这些人不会放主人离去……不会。

夜漓突然很想哭,当它越来越明白自身的处境,就越来越清楚地认知到,是它这一个飞身赶至擂场,从而害了主人!

都是师沂那小白脸!

小白脸也不来救救它的主人!

师沂如今内伤大吐血,三魂震荡,哪里有命来管夜九。

师琴眼见这局势不对,对师门弟子吩咐道:“即刻随我以抢救药玄师沂为由,立刻出洛城。”

师琴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可是药使师香却不以为然。

“大师兄,你没听见吗?那些人说那个少年是阳明少阴之体,我们要去把那个少年抓起来,这样……”

“够了!”师香的话被师琴打断。

“我以大师兄的身份命令你们,随我出城,若违令者,门规处置!”

师门虽有其他药玄,但因为在闭关中没来洛城,是故除去掌门和师沂外,现在师琴的权利是最大的。

师琴一声令下,同一个弟子抬着师沂去万踪楼大门。

他们若想出去很容易,可以以师沂重伤需要立刻抢治为由。

事情也与预计的差不多,只是那万踪楼的官兵到底精明,“几个人送出去抢治就行了,没必要都走吧,这会,还没结束呢。”

那官兵挑起眉道。

如此师琴沉眉思索片刻,让师香跟着他,加上另外两个弟子,他们四人带着师沂出城。

“为什么是我?!”师香几百个不情愿,因为她还想看各大门派掌门围攻那个阳明少阴之体的少年呢!

师琴不容师香叫嚣,直接拉着她就走。

走前他吩咐师雪照顾好其他的弟子。

等走远了,师琴才甩开师香的手,去帮那两个弟子抬师沂。

“为什么是你?”师琴冷笑望着师香,“因为你难担重任,我怕你害了兄弟们!”

师琴说得是大实话,而师香听着却觉得他在瞧不起她!这明显是说师雪比她能担重任!

“你……”师香一咬牙,头也不回地朝着洛城城门走去。

“大师兄,师香师姐不会有事吧……”一个师门弟子问道。

师琴摇摇头,“不会,先将药玄送出城。”

“哦。”那两个弟子很快将师沂台上马车,在离开洛城的时候师琴看了眼万踪楼,他深皱起眉,不知这一日之后,天下又将有怎样的风云变化。

这场围攻持续了一个时辰之后,台中的少年的身体已然起了变化。

夜九飞扬的墨发散开。

连夜漓都受不了她周身强大的气流,被震出怀抱。

夜漓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疼得喵呜直叫。

而这时,夜九手中的万花在震颤,背上没有出鞘的夜玄也在震颤,两剑齐鸣——

皆因夜九周身蓬勃的杀意。

师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迟疑了一下,这时却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整个擂场里,爆出一阵白光……

那白光呈扩散状,四射开来……

那样的耀眼,那样的摄人心魂!

这时,只听到一片惨叫声。

划破宁静、而漆黑的夜。

那些内修低的被这剑光所伤,皆吐出汩汩的血。

“好……好强……”

甚至有些擂场上的人当场死去。

因为死伤数人,这一刻也闹出了轰动。

魏青一眯眸,心道:是时候了。

这时他下令,“你们,带着各门各派的弟子们先撤。”

魏青对着擂场大喊道:“锦衣卫上前保护掌门,掩护本督将受伤的人救走。”

锦衣卫很快飞身而至擂场,那几个受伤的弟子和掌门很快就被带走。

而夜九,此刻的夜九在耗尽全力后,与那葛温和朱门、及武宗梅家的三个掌门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在刚才夜九的剑光伤人之际。

这三个掌门以三足鼎立之势,从三方分别以强劲的内修制约着她。

只要任何一方稍微松一口气,都会内修炸裂而死。

魏青一眯眸,在锦衣卫带走那些掌门的时候,他走至葛温身后,一个蓄力,一股武宗混合着玄道之灵从葛温背后流出。

只见,夜九在震颤一瞬后,蓦然闭眼,轰然倒地。

那三人一喜,上前就要去碰夜九。

魏青腰间雁翎刀一拔,横在他们面前。

“大人什么意思?”葛温眯眸道,脸上的欣喜全无。

魏青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透这葛温,他淡笑,“葛掌门此刻若是冒然触碰这少年,这少年也与死物无异了……葛掌门是医宗大家,这些道理也不必本督来说。”

葛温一眯眸,收回手,直起身子,点头哈腰地道,“这位督公爷,咱们这几个掌门耗尽全力来留住这人……您看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

呵,邀功。

魏青笑了笑,“此人是不是阳明少阴之体我不知道,而且阳明少阴之体是不是炉鼎我也不知,只知此人冒然闯入擂场便是破坏宗修比试规则,加之来历不明……”魏青走过去,在夜九的腰间摸索一番,摸出几张纸,他匆匆阅毕,扬了扬手中的纸,“这路引户籍全是假的,这人……嗯,本督得抓啊。”

“……”各位掌门此刻算是明白了,自己被朝廷耍弄了一番,还有苦不能言,只能哑巴吃黄连。

正这时——魏青一个转身,余光瞥向正要逃跑的夜漓,他手中的雁翎刀扔了出去,正好落在夜漓面前。

吓得夜漓浑身毛一炸。

“锦衣卫,抓住那只猫!”

抓你大爷啊!

夜漓心里把这群锦衣卫骂了一百遍,祖宗十八代一代不放过,通通问候一遍!

夜漓拔腿开溜,飞一般的跑,它主人被抓了,它得飞出去找救兵去了!

夜漓虽快,只可惜这群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十几个锦衣卫一展斗篷,朝它飞去!

剩下的锦衣卫将昏迷过去的夜九拖地带走,并且拷上手铐和脚镣。

“剩下的人,送这几位掌门去养伤。”魏青笑着吩咐,还是一脸和颜悦色,“诸位掌门,皇上会给诸位进入到最终一轮的掌门每人一个‘天下第一’为嘉奖,诸位等着喜讯吧。”

众掌门抽吸一口气,不知是气得,还是压抑的。

给每人一块“天下第一”就能一了百了?然而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如今只能静候朝廷处置这个阳明少阴之体的少年的消息了。

这厢,萧礼乐对萧礼华道:“吩咐众弟子,即刻启程回兰陵。”

萧礼乐一吩咐完,即刻出万踪楼。

如果他没有猜错,皇上应该会用一个死囚代替这个少年,然后午门问斩,算是对天下修者的交代。

明显,皇上有意留这个少年为己用。皇上恐怕是想带这少年回宫,囚于身边吧。

萧礼乐微皱着剑眉,万踪楼的灯火衬得他深刻的五官,更加的刻骨而阴沉。

事实上,萧礼乐颇觉不爽。朝廷有意请萧家朱此上司宗修大会,是不是也在帝王的算计中?

第五十章 苏淯劫囚(一)

一个锦衣卫上前来,在魏青耳畔低声道:“大人,那少年当如何……?”

这位锦衣卫是问魏青如何将那少年带回去,是上囚车还是马车。

魏青勾唇,“让他上顾大人的马车,再即刻去洛城府衙找一个死囚来,押解回京。”

很快,那些锦衣卫将晕过去的夜九秘密送上顾长乐的马车。

顾长乐的马车是朝廷遣送回京的文官马车,这一行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到。

魏青深知顾长乐的马车一出城,此刻皇上也会立刻跟过去,皇上乔装成了商人,皇上的暗卫会护送顾长乐他们回京。

而魏青滞留于洛城万踪楼不过是为了给他们做掩护。

那些滞留的掌门们留下的探子以为魏青没走,那阳明少阴之体的少年自然也没走,却不知魏青现已将夜九随着顾喜的车队送出去了。

魏青勾唇冷笑,他让锦衣卫将万踪楼收拾干净,又对那些掌门们一一慰问一番后,才带着假的夜九离开洛城。

囚车上路,锦衣卫护行,一行人深夜出发。

洛城客栈里,立刻有探子回去禀报。

葛温正喝着内伤的伤药,那探子上前来道:“那个朝廷的都督带着那少年出城了。”

“继续跟着。”葛温眯眸道,“还有其余各门各派都要跟紧,如有异动立刻禀告。”

那探子退下了,葛温又叫来葛家弟子,“先护送少天少凰回黄山医治养伤,为师过几日后启程回门。”

“是,师父。”弟子颔首道。

葛温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低垂下眉,坐在椅子上,面色深沉。如今这个阳明少阴有两种结局,一是朝廷不知何为阳明少阴,给放了或者杀了,这种结果无疑是现在来说最好的,谁都不便宜谁。

这其二,只怕朝廷想独占,还给各门各派造成蒙蔽的假象,如果是这样,他算计一遭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他在万踪楼内突然猜到那少年阳明少阴的体质,那时情况紧急,本来是恐少年逃走,就像假借朝廷派来的钦差之手抓住这少年,再趁机制造一场混乱。

毕竟他只是想搅乱江湖,从而给葛门时机发展,毕竟他已有“神物”,阳明少阴之体对他来说有更好,若是没有也无妨。

葛温一手捏碎瓷杯,“天下皆欺我葛门一众弟子丧命,当真以为我葛门是病猫……呵呵呵……”葛温将手中的瓷杯碎屑扔掉,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他打开那个布包,深嗅了两口。

“嘶……”

葛温在深嗅了一口那布袋里的东西之后,胸腔中内修之灵陡增,周身似有若有若无的灵力环绕其周身。

若是此番场景被其他门派的人见到了,定然会吓得半死。

这时,那在葛温的房顶上双窥视的利眸一眯,身体猛地一震。趁着葛温还没有发现他,蓬莱子屏住呼吸离开了。

蓬莱子跑出一里路后,开始猛咳起来。

人老了,随便用点灵力就能要死要活的……

蓬莱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深嗅了一口。

“咳咳咳……”他猛咳几声,抖着手将瓷瓶收好。

阿夜那孩子被朝廷的人抓走了,可怜他如今没那个能力去把阿夜给救回来,所以滞留在了洛城。

事实上蓬莱子一直暗中跟着夜九,在夜九离开兰陵去盛京的路上,夜九遇到了狼人群攻,也是蓬莱子在暗地里找势力帮她。

因为在万踪楼里蓬莱子瞧见这葛门掌门的内修增进的古怪,所以在确定管不了阿夜的事了后,他决定跟着葛温。

却不想……瞧见了刚才那一幕。

“这葛门掌门果然古怪……”蓬莱子捂着嘴,白眉皱起,希望不要如他想的那样,那布袋里的东西不要和他猜测的一致……

如过是这样,这葛温甚至葛门一门都命数难测了!此物若现世,比之阳明少阴的夜尊现世,更能让天下大乱。

蓬莱子无法救夜九,此刻只能将消息先放出去,或许能依赖北天的人救阿夜。

东天之东君故里家主沈衾去了东海,蓬莱子相信夜尊回来的消息已然传到东君故里,只是他们的家主沈衾未回,是故才这么安静。

家主沈衾东海一行至今未归,只能由他这沈家老奴来关心夜尊的安危了。

蓬莱子眉目一沉,他要去北边找北天的探子。

*

这厢,大炎左都督魏青带着锦衣卫押解着假夜九回盛京。

因为行军速度很快,次日凌晨魏青一行至周山镇附近。

这时来了密报,消息言:皇上已平安至盛京,顾大人和那少年也到了。

周山镇附近四面环山,一条官道穿过周山,直抵盛京城东。

这时魏青对锦衣卫林总兵说道:“此处离盛京还剩三十里,这一路无人劫囚,本督想,要动手也应该是这里了……”魏青可不相信,那些掌门会这么沉得住气。

林总兵一听,叫来两个锦衣卫,对他们耳语数句,无非是秘密加强戒严。

果不其然,在穿过良善之间一处幽谷时,那山上滚来无数大石。

在一阵马匹的嘶鸣声中,那些锦衣卫已然拔出腰间雁翎刀。

山石之中,翩然而至一黑衣少年。

那是一身玄黑绣着麒麟的道袍,麒麟是北天圣物,故北天之贵族多着绣着麒麟纹路的服饰。

那大袖的道袍在空中一展,玄黑的衣袖拂风飞扬。

山石落地之间,他已然扬鞭而来。

少年那半张银色的面具,在凌晨微朦的光辉下,闪过一丝耀白。

这少年身手极快!

金鞭挥舞,让那些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都措手不及!

锦衣卫挥刀去挡,却被少年手中金鞭挥舞出的灵光震慑得不敢靠前。

很快,那黑衣少年穿过群人——至囚车前,他在距离囚车三米的地方停下,微微皱了一下眉。

气息不对。

不是阿夜。

他正欲上前时候,那群锦衣卫架刀而至,形成阵势,向他攻来!

雁翎刀,雁翎阵。

这是魏青手下锦衣卫们特有的阵势。

就像当初王杳抓祗旖时,启用的天玄阵是对玄、佛、鬼三道之修者完克的天玄阵。

这雁翎阵是专为克制武宗而生的阵势。

亦是大炎独创!

苏淯微眯眸,若是此阵放在几年前对付景王苏淯,还能让他不死也废。

只可惜,现在的他可是景王苏淯,他一身灵力,全承与幽冥尊者。

若是王杳的天玄阵,还能对他造成三分威胁。

苏淯冷笑,那露在面具外的薄唇,美的动人心魄……

连将他团团围住的锦衣卫们都为这一勾唇,惊艳无比。

即便是这一笑,也能摄人心魂啊!

在战马上的左都督魏青微眯起眼眸,这样的一笑都能让人惊艳的画面,让他想起一个人。

一个如远山般薄淡,却又让人惊艳痛惜的人……公子辰。

一个双颊被刀伤所毁的少年,却让人不得不叹服他的绝美的存在。

“都督,这少年……他内修恐接近两百年……”林总兵偏过身子对一旁的魏青说道,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两百载修为!

魏青握着缰绳的手蓦然一震!

倒不是林总兵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确实如此!初步估测就在两百载内修左右,其实际内修恐怕难以估量……

这样的人物……

这一刻,魏青不敢贸然吩咐动手了。他一挥手,那些锦衣卫退下,站远了些,却也没有撤掉防守。

先动手,即是交恶。

苏淯一眯眸间懂了这队人马的意思。

他们知他内修强大,不敢冒然对他动手?

“朝廷抓的少年呢?”

他侧目望向这群锦衣卫,声音清冷,孤寒若冰山雪。18

第五十一章 伤我的人半分(二)

黑衣少年凌寒不可磨灭的气场,容不得他们不回答他的问题。

锦衣卫们望向他们的上司,林总兵望向左都督魏青,魏青则沉默了片刻后,眯眸望向苏淯,沉声道:“他就在你身后的囚车上。”

闻声,那黑衣少年扬起手中金鞭,一鞭子甩在地上,地面顿时裂开一道冒着白烟的细缝来,那些锦衣卫们顿时后退十几步。

靠前的锦衣卫们手中雁翎刀一横,雁翎阵再度聚拢来。

那玄黑道袍的少年,冷冷地笑,“朝廷是想把人都当傻子?”

魏青一震间,那少年的金鞭如同一道飞龙一般朝他直射而来。

东方破晓,此刻,破晓的光辉照在这金鞭上,让人尤觉刺目。

金鞭如龙游,内修之灵强劲无敌。

魏青在震惊间周身都惊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雁翎刀已然出鞘,他拔刀去挡间,那金鞭的灵气震断了他鬓角垂下的几缕青丝!

“……”魏青低声一吼,在一眨眼的工夫,那金鞭已安然落在少年手中。

这出手之快,让围观的人无不叹服。

少年以这竟然的内修和速度,告诫这些锦衣卫,要杀死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锦衣卫们的额头上或多或少都渗出冷汗来,几乎明白了,不过是少年没有动手而已,杀死他们……太容易了。

只听那身子未曾偏离半分的少年,极其浅淡的说道:“告诉你们的皇帝,若是伤了我的人半分,誓必让这天下给她陪葬!”

苏淯说完腾地一声,踏上那滚落的山石,飞身消失在凌晨的天空之下。

而剩下的人,在少年飞身离去之后,才缓缓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动着麻木的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此刻方知,刚才……那不是梦啊。

那少年,是真的强大无比。

这样的人物,他们锦衣卫倾全力与之缠斗,估计也只能打个平手。

再加上是初次见到这种厉害人物,一点应战的准备都没有,若真交手起来也会败得可怜。

林总兵长吁一口气,还好这少年走了,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不过。

“都督,要派人去查那少年吗?”林总兵望向魏青。

魏青扶了扶头顶的乌沙帽,余光瞥了一眼林总兵,道,“你若觉得你能查到,本督绝不反对。”

“……”林总兵失神之间,魏青已双腿一夹马腹,骑马而去。

林总兵愣了一会儿对锦衣卫们道:“启程回京!”

盛京一处长街,一处府宅。

此刻阳光大好,午日的阳光照进这处院落里,一个中年大叔提着水壶在给院中的一株新植的桃木浇水。

不远处的房间里,容颜妖娆的男子,堪堪醒来,僵直的脖颈处传来刺痛感,他猛地伸手捂住脖颈,身体向后靠去,疼地咬牙切齿。

这疼痛很快让他想起在昏睡前发生的事。

“小九!”他几乎是撕心裂肺的惊呼出声。

这时院外浇水的大叔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丢开水壶,小跑进房里。

“大人,大人您醒了?”大叔跑到床边。

“扶我一把……”顾喜忍着痛,朝大叔伸手道。

大叔护着顾喜的脖子,将顾喜扶起来,顾喜坐起后,大叔给他揉按脖颈。

“我什么时候回府的?”顾喜颤声问道,疼得抽吸一声,他想起来了,晕倒前是被那个锦衣卫的大人打晕了……他一咬牙,眉目一沉。

“是凌晨的时候,一个大人和几个公公送您过来的,马车停了一会儿就走了。”大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遭了!”顾喜惊呼一声,牵扯到脖颈的伤,“唔……快,快去给本官备马,快去!”

顾喜边说,边捂着脖子下床穿鞋。

大叔懵了一下,“哦,是。”他点头道,往外后退,边对顾喜道,“大人您慢点,别急。”

能不急吗?!

顾喜歪着脖子胡乱地将身上的官服脱下来,又换了一身三品常服。

走至妆台前,随意洁面,敷面,描了眉,染了唇,看着姑且比之前精神许多后,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拿着五杀帽往门外走。

“马已经备好了……”

大叔的话还未说完,顾喜已冲出小院,院外他翻身上马。

策马从长街飞驰而过,顾喜的眉目深皱起,是朝廷的人送他回来的,小九现在应当是在皇宫……

就是莫名觉得是那狗皇帝想要抓他的小九。

昨日那些锦衣卫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出现,说明狗皇帝可能跟着去了洛城。

想通了这一点,顾喜的妖冶眉目一转阴沉。

顾喜方至乾天殿外乾天门,就被一个管事的公公拦下了。

“顾大人,皇上口谕让您在府中休息三日。”那个管事的公公为难道。

其意就是,皇上不想见他。

顾喜冷冷一笑,望向那管事公告,“本官有要事要禀奏皇上,出了状况你耽搁得起吗?”

那公告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淡道:“顾大人请回吧。”

顾长乐一咬牙,硬是要闯,却被数人拦下,“顾大人请回。”

“本官硬是要面君呢?”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身影,那身影一至,几个公公都低头行礼:“李公公。”

李公公望向顾喜,笑道:“皇上凌晨才回来,现在将睡下,顾大人有什么话三日后再来问吧。”

“李……”顾喜正欲要动怒,李公公的手压在他的手上,李公公笑道,“顾大人官至今日也不容易,顾大人不妨好好思量一下,是今日鱼死网破硬是要见皇上好,还是回府好好思量一下自身的处境好。”

李公公说完,顾喜浑身震颤了一下。

李公公转身离去,那些公公们低头行礼。

顾喜沉默地望着远处皇宫里的高阁大殿,须臾后,他转身离开了。

顾喜从皇宫出来,策马去都督府,他要去找锦衣卫左都督魏青。

魏青倒也没有闭门不见,他是个聪明人,从皇上暗中护送顾长乐就能看出,皇上挺看重这顾长乐,指不定哪一日这顾长乐就能得重用。

都督府的人对顾喜说魏青同意见他的时候,顾喜微微吃惊,这一路策马而来,本以为又是闭门羹,还没抱希望。

顾喜匆匆跟上那守卫,至都督府书房别院,见那二十**的青年一身靛青色道服端坐在座榻上。

“下官叩见左都督。”顾喜拱手行礼。

魏青望向顾喜,淡道,“顾大人是想问我那少年之事?”

顾喜抬起头望向他,重重地颔首。

“顾大人可否告知本官,是与那少年熟识?”魏青眯眸望向面前妖冶儿郎。

顾喜不敢隐瞒,抿唇道:“是。”

魏青想了想,说道:“皇上要留那少年,本官用一死囚代替了那少年,三日后那少年会被午门问斩,今告知顾大人此事,望顾大人体谅本官的良苦用心。”

魏青的不做隐瞒,让顾喜在怔愣片刻之后,震在当场。

皇上要留他的小九作甚?

顾喜虽尚被蒙在鼓中,却隐约察觉到,昨日那几个掌门所说的阳明少阴,应该是皇上正在寻找之物。这么说来这场总修大会……其实际意义,应当是皇上意在寻找阳明少阴?

“……”当想通了这一点,顾喜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这狗皇帝。

不,是他竟然帮着狗皇帝算计了小九?!

“魏大人,下官告退!”

顾喜难掩心中悲愤,一咬牙拱手一揖后,转身离去。

顾喜将一走。

一个锦衣卫穿过都督府的长廊而至。

穿过小院,进了书房,在魏青耳边道:“大人,那胖猫在天牢里胡吃海喝不说还扯着嗓子嚎叫,您说是随那死将它囚斩了?还是如何……”

魏青一眯眸,对那锦衣卫笑道,“先别动它,随它去。”

大炎以狸为图腾,斩杀狸猫那是不可能的。

“可……”锦衣卫还想说什么。

无非是嫌弃那猫胡吃海喝。

魏青慵懒地扬眉道,“一只胖狸猫吃不垮国库。”

“……”

第五十二章 公子救了她(三)

暮晚时分,皇城西边天流云似火烧。

皇宫的钟声使得这座宫闱更显静谧,静谧的不染一丝生气。

皇宫里各处燃起了宫灯,掌灯的宫女们点燃这一处的宫灯,又快速赶往下一处。

“老李。”

空旷的大殿里传来一声帝王的呼唤。

殿外一个不高的身影快步走向殿内。

“皇上起了。”李公公说道,立刻给皇帝奉上茶水。

旭云荒漱了口后,将茶水吐在痰盂内。

“给朕宽衣,再让那少年在御书房内等朕。”

不用皇上重复,李公公也知皇上说的是哪个少年。

李公公立刻给皇上穿衣,又将皇上的冠取来。

“醒了,你退下吧。”

“是。”李公公快步出点。

皇上自己穿戴好,有管事的公公将晚膳传上来。

“什么时辰了?”

看着那几个宫人布菜,旭云荒问道。

“回皇上,申时末刻了。”管事公公垂首答道。

旭云荒吃了一口饭菜,又问道:“可有大人来宫中?”

管事公公再道:“顾大人来过。”

旭云荒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顾长乐倒是速度快,也不知这顾长乐和少年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本来极饿的皇上,突然不想吃了。

管事的公告如何细心之人,自然注意到了,他垂着眸看了一眼御桌上的菜色,心道:都是皇上平日里爱吃的菜啊。

“撤了吧。”旭云荒微微拧着眉说道。

他站起来,快步出殿,对殿外的侍卫道:“摆驾御书房。”

*

两个锦衣卫秘密将夜九送到御书房。

其中一人对李公公道:“公公,这人都昏迷着,一会儿皇上要如何审问?”

李公公淡笑道:“这主子要如何做,可不是我们该问的,二位大人还是在御书房外候着吧。”

闻言锦衣卫再无多言,他们将夜九放至御书房内一张矮榻上后离开。

一刻钟后,旭云荒赶至。

皇上一进御书房,目光便落在矮榻上的少年身上。

他沉眸站了一会儿,对身后的李公公道:“先退下吧。”

李公公愣了一会儿,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皇上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沉睡的夜九。

“是。”李公公躬身离开了。

两个锦衣卫见李公公出来,都投去目光,显然是在眼神寻问。

李公公神色复杂,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宫灯,突然他偏头低声问那两个锦衣卫,“所谓的双修可是咱家想的那个意思……?”

李公公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两位锦衣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去思量李公公刚才的问题。

见他二人一脸茫然,李公公摇了摇拂尘,烦躁道:“醒了,当咱家没问。”

李公公在御书房外踱步,甚至思考要不要将此事禀告贵妃,想到那不争不抢如同丢了魂似的贵妃娘娘,李公公又是一阵头疼。真是急死他了!若是皇上真的要去玩弄一个少年,将来要他如何去见旭公啊!

而御书房内,那皇上已然走近夜九身前。

榻上躺着的少年,身姿颀长如修竹之立,肤色苍白若雪。

他的肤色很白,却不见血色,这是身体积弱的表现。

这容貌,虽初见时不觉惊心动魄,但细细瞧来,却带着让人惊艳的角丽。

这样的感受,比初见公子辰时还让人心惊……

似乎是为了确定这是不是少年的真实容貌,旭云荒微皱起眉,伸出手在夜九的脸颊边缘抚摸了一圈……

确定这少年没有易容后,他才坐下,安心打量起这少年。

昔日他虽贵为皇子,也只有三位侍妾,在男女掩好之事上并不是很热衷,他所历女人不多,五个手指能数过来,男人他从未碰过。

他望着夜九,心中隐约觉得和这样一个角色清婉的少年进行双修。

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他的右手抚摸着少年的左脸,手指尖触碰到少年眼角的泪痣。

那泪痣如血一般,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显得尤其刻骨。

旭云荒的手缓缓往下,划过少年纤细的脖颈。在少年的衣领处停留破案可后,猛地要将少年的衣领扯开。

“报——启奏陛下,百里加急!”

御书房外一个三品将军跪地,高声呼道。

旭云荒一皱眉,撩起衣袍站起,顺手将这处帘帷拉扯上。

“进来。”

他低呼一声,走至御桌前。

那个三品将军进殿,跪地,将军情呈给皇上。

李公公忙接过来,递给旭云荒。

旭云荒立即拆开蜂蜡,匆匆阅毕。

军情所书:是大炎军队大胜浗淄的消息。

盛京离浗滋不远,这百里加急应该是正午送出来的。

军情书中还夹着一封小信。看这字体,旭云荒认出来了,是禾析亲笔。

书中所言,公子辰为救禾析受了一箭,如今大炎既完胜浗淄,禾析请求回京给公子辰疗伤。

也许是因打了胜仗,旭云荒十分高兴,一时间竟然忘了思考,这禾析武力惊人,一代炎国雄将,何故要去救一个没半分武力的公子辰?

旭云荒草拟圣旨,交给李公公。

“立刻传令下去,盛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两日后西城门迎接我炎国的军队回京。”

旭云荒又将另一道圣旨给那三品将军,“即刻带朕的圣旨,告诉禾将军即刻启程返京。”

“是。”那将军结果圣旨,立刻出去了。

李公公也领着圣旨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旭云荒又唤来门外的两个锦衣卫。

“你们将这少年带去御医院,让御医院专门腾出一室照料他,两日后,朕要看到他醒过来的样子!”

那两个锦衣卫抬着夜九退下了。

看来……无论是碰女人还是男人……谁都不愿碰如木头一般的死物。

百里开外。

炎**营,将军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营帐内跪了一地的军医,还有五六个随性的御医在那榻前为一个少年诊治。

那少年胸口的衣衫大敞着,胸前的血汩汩外流……

“救不活他你们通通陪葬!”

那玉面神将,低吼出声,声音虽不大,但足以让人震颤。

无法阻挡的滔天怒意。

禾析最先罚了身边的副将,他们那些饭桶竟然没有看住公子辰!

而这些御医和军医,若是救不活公子,就等着被处死吧!

而事情的真相,往往在人意料之外。

约摸是清晨,玄门弟子将已经找到阳明少阴之体的消息带给了王杳。

而公子辰被禾析强行带至边关随军,他无法得到皇上的消息,只能留意王杳。

这消息自然是被公子辰知道了。

快马加鞭前来禀告王杳的玄门弟子说皇上已将那阳明少阴之体的少年带回皇城……

公子辰站在王杳的营帐外一字不落的听到。

他当即就猜测到……

于是公子辰摸到了前线,他要快速助禾析取胜,他要让大炎打胜仗的消息即刻传到盛京去,他还要……

公子辰曾在浗淄呆过半年。

他了解对面的军营布阵,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这一场胜利,不费吹灰之力。

——所有的都在算计之中,包括为禾析挡下那并没有威胁的一箭。

时间不疾不徐,刚刚好。

快马加鞭,百里加急,当日就能将军情带到皇宫。

“血止不住……”

一个老御医惊呼道。

其他在床前忙活的御医和军医也跪地,“如此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死……”

那床榻上的少年,迷迷糊糊只见,似乎是听到了这些军医和御医的话。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所有的算计……

算计如斯,却未曾想到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堪一击。

他苍白的手骨,缓缓抬起。

半睁半水的眸子似乎是顺着营帐内的灯光,无法寻找,因为他的意识已模糊。

他的手只是朝着不知的方向,晃了晃。

“他,他还有意识……”

一个细心的医女在众人慌乱的时候高声呼道。

这一声惊呼也让老御医再度抬起头望向床榻上的少年。

“他好像是在找人,他想要说什么吗?”一个御医说道。

这时,那怒意盎然的玉面神将,已越过众人,直奔床榻。

他握住少年的手,紧紧地握住。

那绝美的少年隐约觉得手被人握住,他方笑了笑,唇动了动……

禾析见状,忙低下头,将耳朵贴在少年的唇上。

听得那少年虚弱的声音……隐约说的是:我想活……让我活着去找我妻……

不知怎么,这一刻,一生经历无数场战役的禾析,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也曾杀人如麻,他也曾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毫无人性……

他一生玩弄无数少年,但凡美貌的少年,也只能沦为身下奴。

他一生玩弄感情,从不会对人和物产生一丝多余的情感。

也曾多情救过人,但杀的人远比他救的人多……

他绝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好人,而此刻却想好人做到底,即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救公子一命。

公子既然想活,他会不惜一切让他活。

“救他,不惜一切代价!”禾析抬起猩红的目,望向那些御医们,沉声命令道。

第五十三章 嗜血少年(一)

既然这少年意识还没消退,那就表示还有一线生机。

老御医对一个医女说道:“快,把熬好的止血药端上来!”

那个医女连忙将炉子上的药撤掉。

趁着少年意识还清醒,他们得将药灌下去。

有军医给公子辰胸口的箭伤上放入止血药。

“把……把箭拔了。”一个军医说道。

那个老军医却连摆手……

因为公子辰的这一箭挨着心脏,这老军医都有些不敢下手。

而且他们此前没料到这少年是失血体质,就是一旦有些伤口,就会血流不止。

这种体质若想要安然将箭拔下来,很危险。

“我来!”禾析说道,他带公子辰回营帐匆忙,身上的战甲还未脱下,此刻他将战甲解开,摔在地上,挽起战袍的袖子,他朝床榻走去。

那老御医忙说道,“那箭勾着肉,将军最好用内修护住他的心脉!”

箭头的形状有勾,注定是要缠着肉的,若是缠在了心脉上,无疑是等于在催命。

想到这里本来神情坚毅的禾析竟然踌躇了。

“将军……”

这时,营帐外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走进来。

军医们望向营帐口,皆躬身行礼,“国师千岁。”

“还是我来吧。”王杳缓步走过去,对禾析说道。

王杳神态沉着,给人一种无形的心安感受,禾析沉眉一瞬,让出道来。

王杳凝着榻上绝艳的少年看了数眼,方坐在少年榻前。

他挽起衣袖,露出骨节有力,素白的手臂。

王杳抬起手臂握住少年胸前箭支的同时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脸……

就在方才他确定了……这个少年是半易容。

就是只易容了眉眼。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股初见少年时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是的,少年像那个人。

虽然眉眼不同,但就是像。

王杳用一股玄道之灵护住少年的心脉,他开始拔剑。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少年悬起一颗心来,他们都在为这少年祈祷。

王杳的手干净利落,床榻上的少年一声闷哼,那箭支终于拔了出来。

箭勾上午丝毫残留的筋肉……

连军医们都称奇。

众人不知,王杳年轻时被王氏放逐,他在去昆仑之前从过军,这种箭伤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连大将禾析都是一叹,要何等的胆大心细,才能修炼出这么精准的手法。

王杳将那箭支丢在水盆里,取过伤药粉倒在少年的胸口。

但是这血水止不住,任王杳倒出多少药粉,这血水刚冒出来的时候虽然被止住了,但须臾之后又有大量血水冒出来……

老御医又冲着那医女喊了一声,“把止血汤端上来。”

老御医跳上床,又给公子辰灌了一大碗。

而此时再看公子辰,明显吐的多吞下的少。

老御医心一惊,完了,这样下去箭虽然拔了,但血止不住也会死啊!

从没拔箭时公子辰酒意失血过多……

现在他们清晰地看到公子辰的脸色以惊人的速度由苍白变成死灰。

“王萱!”王杳对着营帐外喊了一声。

这时只见一个青年快步越过众人走至榻边。

“用锁魂阵,协助御医给公子注血!”

老御医一听,国师是想让他们启用注血术。

注血术是一种书中记载历史悠久的医治方式,是将一个人的血输给另一人。

而这种医术只存在于书记的记载中啊!

“国师?”老御医甚至还不能确定的重复了一遍,“真的要用注血术吗?”

“若有不懂的地方,王萱可以教你,他做过。”

王杳说完,推开了,让王萱进来。

王萱从他水深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物。

牛皮筋一样的东西,只是这种牛皮筋是空心的。

王萱让医女烧开热水,将牛皮筋丢进锅中煮热。

有军医将他们的医用箱奉上,医女将煮好的牛皮筋从沸水里取出来,端上来。

王萱反复洗干净手才开始给公子辰动手!

王萱将牛皮筋的一端插入自己的手臂,再将另一端插入公子辰的手臂中。

王杳让其他的军医和御医都出去,他才开始布阵助力王萱。

老御医趁着王萱输血的时候,给公子辰止血。

没一会儿,王萱的脸色已惨白了。他猛地望向少年,这少年……

“他不光是失血体质……还是……”王萱望向王杳,“还是嗜血体质……”

王杳也注意到了,这才一会儿的工夫,王萱的脸色就像是被人吸干血一样。

“停下。”王杳吩咐道,他一说完,禾析刷起衣袖道:“我来!”

禾析将王萱手臂上的牛皮筋管子拔下来,插入自己的手臂。

这时,他们清晰地看到,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的少年,他的面色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恢复。

那张难掩绝美的容颜,如鱼儿遇到水一般……活了过来!

王萱甚至惊问出声,“为什么……?”他方才放血,就没有这样的效果。

而事实上,还是因为体质。

他们不知道的是,禾家的体质。

之前说过旭家是曾经四方天南天一万二千里地的主宰,旭家曾经是人神命格,曾经每人有两三百年寿命。而禾析的家族是旭家的辅臣,也是南天的贵族。

在遭受天罚之前,禾家也曾是人神命格。

之所以禾析的血能让少年如鱼饮水,还是因为他们的体质!

“伤口……伤口的血止住了!”老御医惊呼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禾析却笑了,他俊美的脸上,虽然唇齿同色,但他却笑得十分开心。

“你爱吃我的血……那多吃点好了……”禾析伸出手,抚摸少年的侧脸,在他的脸上停留数刻。禾析自然是知道少年脸上有人皮面具,对此,公子辰也不曾对他隐瞒。

禾析仍笑着,只王萱低声提醒道:“将军足够了,再行放血是伤身……”生怕禾析出言反对,王萱再道,“国师的锁魂阵也撑不了多久,若不及时收阵,会影响公子元神。”

他们皆以为禾析是因为这一箭之恩才如此待公子辰的,却不知禾析只是心甘情愿。

第五十四章 极品修器(二)

“看来明早可以即刻回京了。”王杳收了锁魂阵,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果不其然,当夜深夜军中收到了皇上百里加急的诏书。

三军整顿即刻拔营启程回京。

公子辰所在的马车是全军中最大的马车,因为一路颠簸,恐箭伤再度裂开。

四轮马车行走最为稳定,但路上也少不了颠簸。

“公子什么时候能醒?”

禾析问车中的老御医,现今都知道若是公子醒了,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危险。

“这个说不准,公子如今的情况是稳定的。可能睡到想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吧……”老御医安慰道。

禾析守着少年,直至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也不见公子辰有醒来的迹象。

事实上周围发生的事公子辰都知道,歪在一旁凝视着他的禾析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叹息声。

他不是不想醒来,而是身体虚弱到,由不得他想醒来就能立刻醒来。

他躺在马车的矮榻上,沉眸闭气,注入了禾析的血液的身体开始缓缓的恢复……

禾析血液里的武宗之灵,还有王萱血液里的玄道之灵,此刻在他的身体里交织着。

在失去一切的能力之后的今天,他是初次感受到几十年前,灵力充斥周身时的强大。

马车停了一下,有端着温水进来给他洁面的医女爬进马车。

禾析拦住了医女,接过医女手中的水盆,医女错愕了一会儿后,躬身出去了。

禾析为公子辰洁面,他只是不想医女碰触到公子辰脸上的人皮面具。

只是轻轻擦拭了一下少年的脸颊,禾析将水盆放到了一边。禾析偏过头望向一旁的御医,“你可知他的身体,何故不能修行?”

老御医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下官想这个问题,国师应当比下官清楚。”

禾析隐约猜到了一个原因。他坐至榻边,伸手在公子辰的脸上虚抚一下,没有一丝内修,却也无法再修内修……

公子辰的内修应该是被认为的拿掉了!

想到这个可能,禾析长眉深皱起,手捏握成拳。

正因为公子辰的内修是被人为的拿掉的,所以他无法再行修出内修来!

禾析不得不承认,公子辰他不是没有内修,他更不是废人,他只是被人为的变成了废人!

禾析胸腔突然聚满了恨意,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害了公子辰,他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

三月初四,明日午门,处死在洛城抓获的一个少年的告示张贴至盛京的大街小巷。

这时宫寒也看到了告示,而那画像上的人……

画像上的人让他身体僵直地站在菜市口半晌,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醒来是在曾经安吉送他来过的医馆里。

那大夫对他说道:“你晕倒了,是上次送你来的人送你过来的,药钱已经付了,你若是想走就走吧。”

“安吉……”宫寒爬起来,对那大夫道了声多谢后,冲出医馆。

他回了客栈,匆忙走至二楼,他看到安吉大叔和那个老管家。

安吉也看到了他,“醒了?醒了就过来,有事找你商量。”

宫寒没有犹豫走过去。

安吉对宫寒道:“明日午时你准备一篓子菜,备上一壶酒,跟我去午门。”

宫寒一震,他不会不知安吉大叔为何这么安排,他的浑身都在抖,似乎是强忍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安吉大叔……我……夜……夜九真的……”

安吉深皱起眉,叹了一口气,“等到明日就能知道了……”

宫寒几乎是失魂落魄的下楼去,他跟在管家身后去了后厨。

管家给了后厨一锭银子,“让他同你说吧。”

老管家将宫寒推到厨子面前,“要备什么菜你来和厨子说。”

宫寒哽咽着,报出夜九以往爱吃的菜名,停了一会儿,他声音沙哑道:“还有准备一壶‘故人归’……”

次日,三月初五,午门菜市口。

午时未至,菜市口已围满了百姓。

午时刚一直,一个高个儿男子抱着一个竹篓冲出人群,直奔法场。

两个官兵拦下他。

“官爷,行行好,让我送送他……”宫寒沙哑地开口道。

两个官兵眉目冷然地望着他,“滚吧,大人们说了,围观百姓不得靠近法场百步之内。”

宫寒看了眼这个官兵,又越过这官兵望向法场上跪地的,看不出模样的囚犯。

他认不出来这是不是夜九,身形很像,但是又不像。

“快滚!听到没有,没工夫和你啰嗦!”另一个官兵说道,已伸出手来推他了。

宫寒眉目一沉,突然道:“官爷,我不能过去,你帮我把这竹篓送去给犯人可好?”

那个官兵正要开口再吼,宫寒哀求道:“这都要斩头了,总不能让他做饿死鬼吧,认得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他买来的奴才,这主子要被斩了,我这做奴才的不来送送……怎能报的了这一份主仆恩情……”

听他如此一说,另一个官兵心软了,对那个官兵道:“算了,也就是送点吃的,不碍事吧,你若怕事,我拿过去。”

这位官兵说着,取过宫寒手中的竹篓。

宫寒忙躬身作揖:“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宫寒见那官兵将竹篓放在发场上跪着的囚犯面前。

那囚犯只愣了一会儿,便在下一刻打开竹篓,伸出脏兮兮的手抓起饭菜往嘴里塞,而后提起酒壶灌酒。

那吃相……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狼狈。

而这一刻,宫寒确定了,这个囚犯不是夜九。

朝廷应该是用死囚代替了他的将军。

即使将军内力和内修被朝廷的人用方法压制,也不该是这种内息全无,吃饭带喘息的模样……

那囚犯吃饱喝足之后,很快有些晕乎了。

午时初刻,行刑的大人至,那大人才方坐下,法场四周飞出数十个白衣身影。

那刀光剑光一闪,百姓们都吓得四处乱串,惊叫声此起彼伏!

安吉的老管家从人群穿过来,瞧见了宫寒,拉着他的手臂带他离开。

匆忙间宫寒回头望了一眼法场,又问管家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极有可能是一些门派派来的高手。”管家答道。

宫寒疑惑地望向管家。

管家知他想问什么,对他道:“回客栈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回客栈不多时,就听街上传来了消息,那些劫法场的人都被朝廷抓了,囚犯被斩首。

安吉被宫寒盯得不耐烦了,一骨碌地站起来,“从回客栈就没歇过,一直盯着我瞧,我是抢了你的钱,还是强了你的媳妇?!”

宫寒无语,也没收回目光,他不过是等安吉说夜九的事。

“算了,怕了你了,告诉你我打听到的消息吧。”安吉又坐回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传言说你主人是阳明少阴之体,于是整个华胥都掀起了风浪,你刚才也瞧见了,那囚犯是假的。”

安吉停顿了,继续抿一口茶,宫寒却略显着急了,上前一步道:“是。”

安吉放下茶杯,接着道:“这还不容易想到吗?这朝廷既然肯用一个假的囚犯代替你家主人,那就说明朝廷留了你家主人。”

宫寒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阳明少阴之体是何意?”

安吉白了他一计,轻笑出声:“说简单点就是极品的炉鼎,或者说修器。”

“……”宫寒的脸色一白一红,身体僵直了一瞬又震颤了一瞬。

极品……修器。

只是书中所说,这天地间极品的修器,不是多为女子吗?当然也有男子,但无论如何,沦为修器的命运都是悲惨而不堪的……宫寒咬牙,不行,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救夜九。

“罢了罢了,知道你家主人是活着的,你现在可以安心了,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全看那夜小子的命数了!”安吉深皱着眉头,沉声安慰道。

第五十五章 梦里寻她(三)

宫寒走出安吉的房,去了对面夜九住过的房,如今安吉将这间房租下来让给他住,这间房比邻街市,宫寒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打起盹来。

这一坐下,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这时天空中流霞似火,宫寒半梦半醒之间从窗棂里飞来一物。

正是回来找夜九的颜如玉。

“呀呀呀,莫不是我走错房了?”看到趴在桌上的宫寒,颜如玉嘀嘀咕咕地叫唤道。

这时,宫寒悠悠转转地醒来了,他捂着有些酸痛的脖颈,抬起头来。

自来他是不会打盹的,恐是午间的时候心情太低落,神伤无比才困意上涌,昏睡了过去。

宫寒一醒了只看到,天色已晚,日薄西山。

这时房间里一个一尺高的什么东西,发着光……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是个女人,一尺来长的女人,很美的女人,梳着高髻,是妇人打扮。

他定睛看了看,忽然明白过来,这女人只有一尺来长!

宫寒腾地站起,后退一步,不光他吓了一跳,颜如墨也被他吓了一跳。

颜如墨想她是不是该溜,却又觉得她溜什么?是旁人见了她该溜才对。

“喂,大个子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间房不是夜掌柜在住吗?”颜如墨问道。

这尺把长的女人在说话。

宫寒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我问你话呢?这里以前是不是夜掌柜在住……”颜如墨一问出来,方意识到,若是她回来了,夜九不可没有感应啊?那就是说夜九不在盛京了?

只有这个可能了。

宫寒方意识到这个女人说的“夜掌柜”有可能是夜九的时候,这女人竟然想要离开。

“你等一下!”宫寒跑过去挡在窗户前,不让颜如墨飞走。

宫寒深吸一口气,望着正要发怒的颜如墨道:“你说的夜掌柜是不是我的上司,现在的主人夜九?”

颜如墨确认这高个子没有说谎后,方回答道:“是,她也算我半个主人。此前她有任务分给我,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对了,现在她在哪?”

于是宫寒将最近几日发生的事都说给颜如墨听了。

颜如墨脸上神情陡变,“这么说夜掌柜现在没死,应该是在天牢里?”

宫寒沉眉道:“若是被继续关押着,应该是在天牢里。”

颜如墨一听,忙道:“我去天牢找夜掌柜,拜托你出城去照顾一个傻大个几天!”

颜如墨说着一溜烟的飞了,飞了不到数米远,又飞回来补充道:“对了,我回来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颜如墨是个会心术的女子,和宫寒说话就能知宫寒为人。

这人为人老实真诚,只要她提点过的,他就不会出错。

宫寒正在想,这女子说要他出城照顾一个傻大个,那傻大个是何人他都不知……

正想问她,却见颜如墨已一溜烟的飞远了,这次倒是没有再折回来。

颜如墨没有想到这天牢也不是这么好进去的,只要离皇宫近一步,离朝廷的地盘近一步,随处可见隐秘的阵势,她差点忘了如今是玄道生性的大炎国啊。

“这些玄门的吃饱了没事做,立这么多阵干嘛!”颜如墨气得直跺脚。

颜如墨又遛了一会儿,绕到玄武门外一里地。

还没靠近玄武门正门,那四兽麒麟的元灵就传来怒吼:“妖物,还不快滚出皇城。”

颜如墨吓了一跳,远远地看见那玄武正门的门碑上雕刻的四兽,心里一阵发毛。

“算了算了……”颜如墨瑟瑟发抖地离开。暂时也无法找到能混进去的地方,决定还是从长计议,先出城找傀儡。

在颜如墨同宫寒说要他出城的时候,宫寒就出城了。

颜如墨飞至东城门三里外,果然瞧见了走在官道上的宫寒。

宫寒一脸疑惑地望向颜如墨。

颜如墨垂头丧气道:“宫门外阵势极多,朝廷的地盘也是,一至玄武门附近就是符咒,还有四兽麒麟的石雕元灵镇守,我进不去……”

她发誓,绝对不是她找理由。

宫寒错愕地看着她须臾,点点头。

“我带你去见傻大个。”颜如墨说着飞到了宫寒前面,宫寒跟着她走,一直走到一处茅舍。

茅舍里燃着一盏小油灯,灯光忽明忽暗的。

一个个子同他一般高的男子哼着歌。

等宫寒走近了,才瞧见这哼歌男子。

实际上这是一个木头做的人,虽然脸和寻常人无异,只是掩藏在他袖中的手是木头做的……

《万神录》中有记载,有一类生灵,前三百年前做木,三百年后由通灵的召唤师制为木偶,称之为:傀儡。

傀儡的神智取决于他所接触的事物,他们的本性如孩子一般天真,一旦接触到什么就会学到什么。

所以傀儡脾性的形成是好是恶,但凭他们接触到的人。

傀儡最近迷上了唱小曲,当然这其中缘由说来有些……让人尴尬。

话说颜如墨领了夜九的命令去找傀儡,事实上大半个月前她飞遍山岳,终于在蜀地找到了傀儡。

再见傀儡在蜀地的青楼里,这傀儡因为没银子在青楼里招摇撞骗。

颜如墨找到他,当即问他:“傻大个,哪里弄了一张脸?还有,为什么突然离开,又突然出现在蜀地!”

傀儡这新做的脸平庸了些儿,但也还算耐看,当然颜如墨何等厉害,就算他换一万张脸,她也能认出他。

傀儡摇摇头,只说自己不记得是如何出现在这里。

“主人,让我带你回去,就算是不记得了也得跟我回去!”颜如墨生气地说道。

颜如墨带着傀儡回来,一路上他们歇息的地方就是各城的青楼。

这小曲儿是秦楼楚馆的妓子们唱的,傀儡的悟性极高,听了一几遍便能哼了。

此时,宫寒一走过去,那傀儡看了宫寒数眼,面露疑惑,他又望向颜如墨。

颜如墨笑道:“傻大个,他不是夜掌柜的师尊。”

原来傀儡以为颜如墨领来的男人是苏淯,毕竟一般人颜如墨也不会带过来,仔细一瞧却又没发觉像苏淯。

陡然听颜如墨提起夜九的师尊,宫寒面上一怔,夜九的师尊他自然知道是谁,他在苏门长大,景王苏淯算是他半个恩人。

颜如墨来的时候就去找过苏淯了,因为她想让苏淯帮她把傀儡弄进城,不管怎样苏淯是夜九的师尊嘛。

可颜如墨飞去渭水桃林,却未见到夜九的师尊,好像是出门了不在家。

“这些都别提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商量一下怎么把夜掌柜救出来吧!”颜如墨说道。

“夜九怎么了?”傀儡已习惯叫夜九了,是故脱口而出。

颜如墨将夜九被朝廷的人抓了的消息告知傀儡。

傀儡很认真地听颜如墨说完,这时,他突然说道:“可要我寻梦寻到夜九那里去?”

颜如墨一怔,随即大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傻大个儿,你变聪明了!”颜如墨推了推傀儡,“你快快去寻夜掌柜的梦境。”

颜如墨心道:既然傀儡能在襄城入夜九的梦境三次,现在再入夜九的梦境也不会太难吧。

傀儡很乖,颜如墨如此一说,他便走到茅舍中的床榻上,躺下了。

他望着颜如墨和宫寒道,“我若入梦去了,拜托你们帮我照顾着身体。”

宫寒和颜如墨点点头。

傀儡缓缓地闭上眼,这一次他不用填本体入人梦境,是因为临行前他的主人提醒过他,不要轻易入盛京,即便是跟丢了夜九,也不要轻易入盛京。

因为盛京有很多符阵,还有很多神物,会伤他本体与元神,搞得不好就会灰飞烟灭。

傀儡元神离窍,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不是,都不是,这里没有夜九的梦境。

她究竟在哪里?

傀儡突然觉得很迷茫,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寻找夜九,或者说不知是因为主人的命令,让他回到夜九的身边,还是因为自己想和她,和夜漓,和颜如墨在一起,仅仅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想找到夜九,这个愿望还如此的强烈。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虚无的梦、旖旎的梦、香艳的梦、清冷的梦、还有可怕的梦……只是,却唯独没有夜九的梦。

突然,他看到北边不知何处,一道白光忽明忽暗。

白光。

脑子里闪过一个词:九阳灵力。

对,那白光是微弱的九阳灵力,人不可见,而他是成精的木,他自然可见!

他朝着那处白光飞了过去,一直飞,一直飞。

却陡然被一个什么东西弹开数丈远。

刻骨的痛意席卷他的周身,他觉得元神都要被这股力道给震没了。

耳边传来一道可怕的声音:“妖物,速速离去,否则毁你元神!”

是镇守皇宫的玄武门四兽麒麟的元神!

傀儡认不出四兽麒麟,但他有与生俱来对强者的分辨能力,这个不明来历的声音,确实比他强一万倍……

傀儡逃了,他元神被伤,不逃不行。

而这厢,颜如墨和宫寒看到躺着的傀儡的脸色陡然间变成死灰色。

“他怎么了?”宫寒惊呼出声。

颜如墨也暗叫不好,大喊起来,“傻大个快醒醒!”

过了许久也不见傀儡醒来,颜如墨对宫寒道:“你和我一起喊,喊傀儡快醒来,他可能是遇到危险,只恐他元神受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宫寒认真听罢,已大喊出声。

二人合力喊了两个时辰,等到听到次日鸡鸣声,才见这榻上的傀儡睁开双目。

“我天啊,还好你回来了。”颜如墨嗓子都喊哑了。

傀儡茫然地坐起来。

只觉得昨日的惊险如梦一般不真实。

他游历于旁人的梦境之中无数次,用梦境伤人食人精魄,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差一点命丧于梦中。

想到这一点,傀儡的脸上蓄满了冷汗。

宫寒见状,去茅舍外的土灶前煮了热水。

傀儡呆呆地在床榻前坐了一会儿,即便是素日里叽叽喳喳的颜如墨,也不忍心再问他什么。

宫寒捧了一杯热水过来,递给傀儡。

傀儡接过热水,缓缓地抿了数口,才回过神来。

宫寒将热毛巾递给他,傀儡不知何意,宫寒叹了口气,将热毛巾敷在傀儡的脸上。

傀儡脸上的温度回来了,才去想昨夜发生的事。

他对他们道:“有个结界,我撞上了,一个声音让我快离开,否则他们会毁我元神,所以我就逃跑了,可是我不记得我来的方向了……一直找一直找。”他望向宫寒,“然后我听到你们的声音,我才回来了。”

颜如墨说道:“那个声音是四兽麒麟,是镇守皇城的神的元灵,除他们外,皇宫内还有许多神的元灵。”

傀儡点点头,“对了。”他想起了那团白光,微弱的白光。

“我看到了九阳之灵,很微弱的九阳之灵,就在你说的什么兽守护的地方!我想那可能是夜九。”

傀儡不会忘记,他就是想追逐那团白光而去,被那道力道给震飞了的。

“九阳灵力?”颜如墨一惊,沉声道,“那是夜掌柜没错了,这世间还有九阳灵力能外露出来的,也只能是夜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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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入骨缠绵(一)

深夜的皇宫,飞花宫内只余两盏明灯对燃。

是特地用于良宵的青灯小烛,既不刺目,又能保持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屏风后的两具光裸的身体交叠着,那精壮高大俊美的男人将那容颜绝美的女人压在身下。

女人的手臂缠绕着男人光洁的脊背,男人的唇齿落在女人的肌肤上。

“皇上……”女子轻唤着,“求您……轻点”

“爱妃……”男子将唇一至女子耳畔,喃呢道:“爱妃莫怕,多来几次就好了……”

“唔……”

男人的唇堵住女人的樱桃小口,在她的唇上吸吮着,入骨缠绵。

男人的动作十分轻柔,饱含着爱怜。

他的手轻轻地揉着女子最柔弱之处,带着缠绵的爱意。

“爱妃真美。”他毫不吝啬地赞美着身下的女人,在女人身上落下缠绵的吻。

秦霓裳闭着眸,承受着男人的给予,她shēn yin着,手指chā jin男人的皮肉之中。

男人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她闭着眸,一直紧闭着眸。

因为只有闭着眸,她才能在这种如梦非梦,似醉非醉之中,将身上的男人,当作那个银发紫眸的男人……

她幻想着与那个银发男人的缠绵。

“轻点……不……轻点……”

男子难耐这女子的媚色,绝艳的女人放浪形骸的样子,世间又有哪个男子承受得了,他将女子的身体转过身来……

手,游历女子的全身,在她的肌肤上游走。

女子雪白的肌肤,转变为粉红色,那么娇艳绝丽的色彩。

“妖精!”他低吼一声,手掌拍在女人的某一处。

旭云荒的唇再度吻上女子的唇,狂吻一直持续了一刻钟。

“秦霓裳,美不美……”他喘息着在她的耳畔说道。

女子shēn yin着,不知身在何处一般的迷醉,“美……”

“舒服吗?”那帝王再问,薄唇勾起。

“舒服……”女人就像是在yu wàng中沉沦的奴隶一般,彻底被男人征服了。

帝王满意的再度勾唇,他咬住女人的耳垂,淡道:“那你给朕生个孩子吧……”

“好……”女人的小嘴一张一合着,完全没来得及思考,今日的旭云荒来飞花宫,只为了给她一个孩子。

此刻,帝王的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迷醉,他脸上的神情可以用沉敛来形容。

冷静,自持,且沉敛。

在迷醉之后,刻骨的空虚与迷茫快要将他吞噬了,他突然察觉到:得到世间最美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也不知自己究竟要什么,但不该是秦霓裳这样的伴侣。

也许只能说是年少时的迷恋,却完全不能填补他内心的空缺。

他深刻的明白到,当他站在九五之尊的位置,这样一个孤寒的位置……他需要的不再是秦霓裳。

他不需要一件精美的瓷器。

他需要的是一个鲜活,有血有骨,有怒有笑,鲜活的人。

目前来说,最难得的是,这秦霓裳与他在床上还算合拍,自少她还知道回应他。

当床榻上的女人已沉沉睡去,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旭云荒也躺在了女人的身边。

宫外守夜的宫女见殿内的灯熄灭了,都会心一笑,心道:皇上留宿了。

次日,第二道鸡鸣。

旭云荒起身了,最先进来的是柳尚宫。

此时贵妃也醒了,起床伺候皇上穿衣。

秦霓裳想起昨夜,原本媚色残留的脸上,顿失血色,他们昨夜竟然……那般狂浪。

在给皇上宽衣束发时,秦霓裳的手都在抖。

“爱妃可是身体不适?”旭云荒挑眉道。

“没……没有。”秦霓裳低垂下头,不想让旭云荒透过铜镜看到她惨白的脸。

“爱妃若是没睡好,继续休息吧。”

旭云荒站起身,低声吩咐道。

这时柳尚宫追了上来。

皇上知她想问什么,只沉声道:“留。”

留,自然是指留下皇嗣。

“御医院情况如何?”旭云荒的皇撵刚走出飞花宫桃花林,突然问一旁的李公公,李公公愣了一下,还以为皇上几日不提是将那少年忘记了,却没有想到,这才几日未见,皇上又想起那少年来了。

而且,这不是刚从飞花宫过夜出来吗?

若非是贵妃娘娘伺候的不好还是怎么着……

“御医每日都在给那少年诊治,还是您最喜欢的那个薛御医。”

那个薛御医就是在飞花宫,最先提及让国师救贵妃的年轻御医。

李公公低垂着头,淡声说道。实在不明白,皇上满面春光的从贵妃娘娘宫里出来,为何还会想到那个少年?

今日,是三月初六,正是迎接大军回盛京的日子。

皇上至乾元殿,左都督魏青已带着朝中剩下的二品至四品的大将等候着了。

至乾元殿,由李公公伺候,皇帝再换上盛装。

今日皇上要去城门亲迎大军回京。

卯时,盛京的百姓们,夹道相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而此刻,大军刚至盛京,禾析的马车上,那潋滟绝美的少年,头晃了晃,他似乎是快要醒了。

御医见状,惊呼了一声。

禾析走过来,紧握住公子辰的手,“快去备热水。”

公子辰几乎是强行让自己醒来。

他的意识在游离的时候,就清楚的认知到,他一定要让自己在回盛京的时候醒来。

禾析手中的热毛巾抚过少年的双颊,他的动作很轻柔,在他的手落在少年的额上时,少年终于睁开那一双潋滟的美目。

霎时间,如风静止,雨停歇……如天地静默,世事变迁。

“你……醒了。”禾析几乎是忘了该如何开口,怔愣地看着榻上的少年。

少年绝美的目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他幽然一笑,张开唇,似乎是唤了唤禾析的名字。

禾析有些错愕,问道:“你可想吃什么?我去让人给你取来……到盛京了,一会儿又是冗长的仪式,只恐我会很忙……”

少年淡笑着摇头,他看了眼窗外,听到百姓们的欢呼声,应该是离盛京不远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到东城门了。

“一会儿该面君了吧……”少年沙哑道,这是许久没说过话的沙哑。

禾析笑道,“那我让人先送你回府?”

“不,我要见皇上。”少年浅淡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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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由公子先试炉鼎(二)

禾析不知公子辰为何心心念念想见皇上,但总有他的理由吧。

禾析叹了口气,笑道,“你若是身体好些儿,我还能扶你去见他,你这样,莫非是想皇上来见你不成?”

少年淡淡道:“他自然会来见我。”

阳明少阴之体已然寻到,旭云荒会来找他。

因为,这阳明少阴之体是他向旭云荒提起的……

想到这里,公子辰的情绪出现了变化。

他耗时几十年才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一介废人,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能通过这样伤人伤己的方式去寻找……

寻觅,这么难,这么难。

虽然如此,他一定会护她周全,即便是没有了内修,他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只愿,求她原谅他的这一份自私……

待六十一甲子过去,阳明少阴再现之时,即是夜儿与你相聚之时。

——这是祗阙子叶仝飞升之时,元神托梦于他,告知他的。

他一直记得,记了这么多年。

禾析也感受到少年情绪的变化,他伸出手指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淡声问道:“你没事吧?”

绝美的少年回过神来,摇摇头。

此时,马车忽然停住了,禾析转身挑起车帘。

“将军,已至城门口,请将军过来主持。”

禾析的副将骑马走至车窗外说道。

禾析皱了下眉,又望向坐在榻上的公子。

公子辰淡笑抿唇,“去吧。”

“我让王萱过来帮我照顾你。”禾析说着已开始穿战袍。

只见少年偏头望向他,淡声道:“别,你还是让我一个人清静。”

其实他只是不想和玄门弟子相处一室。

禾析穿好战袍铠甲之后,走下马车,他对副将道:“三军听令,骑兵营先行,三品以上将军随本将和国师面君。”

东城门下,天子座撵缓缓而至,战鼓声不绝于耳。

在礼官们一番致辞后,将士们跪地,叩谢隆恩。

皇上下撵,朝着国师和大将们走去。

这一次他却是率先扶起禾析,禾析愣了一下,撑着旭云荒的手站起来。

大炎将士完胜而归,旭云荒也找到了褒奖禾析的机会。

他对待良臣绝不吝啬,即便此前在百官看来皇上在冷落禾析,可今日百官们却清楚的知道皇上对禾析是看中的。

大炎二大将,禾析和狂仇是大炎缺一不可的股肱之臣!

今夜宫中设有庆功宴,国师和将士们先行回府准备,等申时之后再入宫。

回将军府,禾析命人将公子辰抬进去。

果然禾析回府未至须臾,圣驾至将军府。

禾析将公子辰抱到床榻上,战袍未解,又走出去迎皇上。

瞧见正院处那暗红色衣袍的男子,禾析跪地相迎,“吾皇万岁。”

不得不心惊,公子辰所言不假,皇上真的来找他了。

“爱卿平身。”旭云荒淡道,又直接说道,“公子如何了?”

禾析站起来,对皇上道,“臣领皇上过去。”

李公公快步跟上了,瞧到前面的院落里站着几个将军,方知公子辰应该也是才被送回将军府来。

“听说公子是为你挡了一箭?”旭云荒挑眉道。

禾析微怔,颔首道:“是,那一箭从臣背后射过来,臣没有反应过来。”

禾析是恐皇上生疑,才这般解释的,事实上在回京的路上,他就想到了,公子突然出现,突然给他挡箭,绝非偶然……他虽如此意识到了,却没有去深究。

有些时候,只有蒙在鼓里时,还能感觉轻松和快活。

公子辰,他在塞北的冰雪里出现,带着让人心惊的狂喜,明知道这一场遇见注定不是带着算计就是天意……却仍旧甘之如饴。若是没有初见时的狂喜,就不会有今日心静如水至看破一切的静悟。

旭云荒跨过石阶,走入这处站满人的小院。

若是无人至此,此处合该是静谧的。

李公公走至门前放上软垫,皇上踏垫入内。

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到那少年是坐靠着床帏,轻闭着眼眸。

皇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帏前,少年绝美的脸上,双目动了动,他睁开眼,望向旭云荒,轻唤了一声:“皇上……”

“你别动。”旭云荒低声说道,禾析将椅子抬过来,皇上在榻边坐下。

皇上对禾析道:“将军先出去吧。”

“……”禾析望向皇上又望向公子辰。

皇上余光瞥了他一眼。

禾析身体一震,微抱拳道:“臣……告退。”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皇上才站起来,他阴鸷的目光打量着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

公子辰抬手抵住唇,纤长的睫毛颤动数下,微涣散的目光瞥向帝王的方向,他这一瞥只能瞥到随着帝王走动晃动的衣摆。

房间里安静的能听到衣摆摩擦的声音……

许久,他才听到这身姿高大的帝王,沉声道:“公子这一箭求速回,朕允了你……公子是不是该告知朕这其中缘由?”

帝王阴鸷的目望向榻上潋滟绝美的少年。

那少年颀瘦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他淡然一笑,道,“既然皇上已猜到了,再问我,不过是确定一番罢了……”

“当真是……如此?”

帝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暗红色的衣袖一甩,那厚重的布料发出沉闷的声音。

旭云荒几乎是闪身至公子辰身前,他微低着头,唇角噙着薄笑,“公子事实上是想,借朕之手寻找阳明少阴……?”

公子辰浑身一震,那双惊人绝美的眼眸望向旭云荒。

“还真被朕说中了?”旭云荒眯起那双利眸,轻扬起唇角,冷笑道,“莫非公子是想长生?”

公子辰一笑,“皇上觉得如何就是如何。”

旭云荒阴鸷的目一眯,这世上不怕他的人少有,或许正是因为这少年病弱的如同废人,还保留着这一身桀骜……或许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对他如此宽容。

当然,他不杀公子辰还有一个理由,即这传说之中的阳明少阴之体是初次现世,真真假假难辨究竟。

旭云荒眯起那双利眸,望向公子辰,“既然是公子提出的‘阳明少阴’,呵,那就由公子先行试炼!”

第五十八章 围观香艳好戏(三)

闻言,公子辰显示震惊的几乎失语,却又在这样的震惊之后,心情变得异常的平静……

按照这个帝王的思路,提出这样的要求才符合这帝王的脾性。

他早该想到……旭云荒会如此吩咐。

旭云荒却看着这少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长眉拧起,一时琢磨不透这公子辰到底在想什么。

所谓的试炼,就是皇上想让公子辰代为先试炉鼎。

“沉默便是无异议,既然如此,今夜就开始吧。”

帝王一甩衣袖,绕过屏风。

从公子辰的房间出来,旭云荒的脸上一阵阴郁。

原本鸟语花香的小院里,立刻一阵压抑的气息上涌。

禾析一头雾水,望向李公公,李公公摇摇头,将军问他,他也不知啊,他朝禾析行了个礼,跟上皇上。

皇上坐马车回宫,车上,对李公公道:“今夜庆功宴,请公子辰入宫。”

“皇上?”李公公想说那公子辰都那样了,如何进得了宫?这不是在要他的命吗?

“再去请顾大人进宫参加庆功宴。”旭云荒无视李公公的疑惑,继续吩咐道。

庆功宴,顾长乐本不在名册中,李公公心一惊,一寻思这顾大人三番两次被圣眷照拂,莫不是以后他还得巴结巴结了?

送皇上去了御书房后,李公公便去司礼监让小太监去禀报将军府和顾府,然后去着手准备庆功宴的事去了。

庆功宴的时辰很快就到了,顾喜来的时候御花园里的大人们已陆续就坐。

自上次皇上遇刺的风波之后,但凡宫中大笑宴撤了乐师,那些舞女更别提了,全被发放边疆做了军妓。

皇宫中无了声乐,却响起了战鼓声,虽觉得异样,但也让人觉得特别。

一些文官,可是甚少听到战鼓声的。

顾喜入座后才开始打量这四周,四周的守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守卫之外有将军巡逻。

身旁传来几个大人的交谈声,“上次行刺皇上的人查到了吗?可有风声是哪里来的刺客?”

“没有听到风声,听说那些被抓到的舞女和乐师都咬舌自尽了。”

那人唏嘘了道,“但就那日场景来看,那些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刺君之准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此来看,不应该是江湖人士,因为江湖人不可能有这么周密的准备。”

“且那为首的人听说功夫十分了得。”

一部分不懂的文官称之作“功夫”,而懂的人称之作“内修”。

顾喜撑着下巴,这二位大人说的没错,那些人是训练有素的,而且准备,应该不会少于一两年。

那这么说来,是其他王朝势力的可能性最大了。

这么一想,顾喜隐约猜到可能是谁派来的人了,既然他都猜到了,皇上也是清楚的。

这刚解决完浗淄,其他几个小藩国,这些不老实的,也快了。

还有两个月不到就是端午了,这些小国上贡的日子,大炎接手了东秦的藩国,今年也不会例外。

这时战鼓声中,一个将军走上台舞剑,这将军顾喜见过好几次,只是一直未曾搭过话。

此人是从三品翼常将军姜文。听说只有十七岁,十七岁能做到从三品,已是非常让人惊叹了。

估摸这不出一年半载,那空着的正三品飞骑将军一职应该是他的了。

这一曲剑舞毕,只见那明黄的身影从那处宽敞的大门处走来。

群臣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旭云荒快步走过绯红的地毯,走向高位的皇座。

皇上坐下没多久,立刻传来军情。

禾析与浗淄一战后,狂仇立刻带边军善后,直捣浗淄王庭。

此刻的军情应当与狂仇有关。

“传斥候。”旭云荒话音刚落,走进来一个斥候。

那斥候跪地,将军情交与李公公之手,李公公将军情呈给皇上。

那斥候望向皇上,道:“狂仇将军率军八千入王庭,俘虏三千,部分王公潜逃。”

这斥候方说完,场中立刻爆出祝贺声:“皇上万岁,大炎万岁。”

皇上立刻下达口谕:“朕命狂仇率军一万追回潜逃王公,若王公不从,杀之。”

“是。”那斥候退下。

未过多时,只听一个小太监低声喊道:“禾析将军到。”

众人望向禾析,官职高至不可再高,奖赏无物可赏的,整个朝中恐怕只有国师王杳和大将禾析了。

狂仇好酒有酒赏即可,禾析好色却是男色,历代皇帝可没有赏赐大臣男色的癖好。

众人望向禾析,只见他身旁跟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的身量和禾析差不多高,因为没有禾析壮硕,就显得身姿颀长而清瘦了。

那些臣子们都望向少年,隐约猜到了,这个少年应该就是传言之中的公子辰。

当然大部分臣子都是不认得此人的,连公子名号也说不上来。

庆功宴,行酒令。

在场三品以上受邀的官员,加上公子辰,共计人数三十有三,一个也没放过,让他们加入进来。

旭云荒喜欢饮酒,是故大炎的庆功宴上行酒令必不可少。

禾析犹记得那日攻破盛京。

那夜旭云荒在皇宫的大殿乾天殿上摆庆功宴,大炎的将军和东秦投降的将军皆入席。

在朝拜的乾天殿上烤肉饮酒,旭云荒这是古来第一人。

行酒令,行了一个“殊”字。

这“殊”字,也是这一代枭雄的真实写照。

那时的旭云荒长剑在握,一手提着酒壶,剑间指过众将,剑尖停留之际,对那投降的秦臣道:“豁然圆明自现,便与诸佛无殊。这位大人,该你了……”

那降臣支吾了半天,急出了冷汗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慌张地抬起头望向旭云荒。

却见旭云荒冷笑三声,扬起手中的剑,划破降臣的脖颈。

因为这一场庆功宴上的行酒令实在是太记忆深刻了,即便是大将禾析自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惊。

此刻的禾析,面上神情复杂,尚不知这皇上现在到底是想玩什么。

顾喜尚不知旭云荒破京时醉斩前朝臣子这一茬。

他只当是旭云荒想玩酒令,甚至觉得旭云荒是想灌醉哪个大人。

李公公手中拿着一坛酒。

令官掀起木架上的白纸条,纸条下是个“辰”字。

旭云荒淡笑道:“既然是辰字,那最先来的应该是公子。”

说着李公公已走至公子辰面前,公子辰拧着眉,旁人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禾析见李公公走来,禾析对皇上说道:“皇上,臣恳请公子的酒由臣来代饮……”

禾析没有说完,少年拦下他,对着李公公淡声道:“公公将酒给我。”

李公公愣了一下,将酒递给少年。

少年笑望向皇上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目谁家院。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草民谢过皇上赏酒。”

他说着将酒坛打开,仰头灌入喉中。

连李公公都微讶,这公子辰做得滴水不漏,连皇上都找不出破绽来刁难了吧。

李公公捂了下嘴,他在想什么呢,怎么会觉得皇上是在刁难公子呢。

旭云荒皱了下眉,似乎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此后,皇上也的确没再想到公子辰,这下好了,顾长乐遭殃了。

是故,最后大臣们都回家的时候,只有顾喜喝得烂醉如泥的倒在椅子上。

这头李公公送禾析出宫,留了公子辰在宫中,只说皇上要留公子在御医院里养伤。

李公公一提及公子辰伤势,禾析便也不再问了。

禾析一面要叩谢隆恩,心里却想:若不是皇上让公子出席宫宴,何至于公子今夜要被留在宫中。

李公公淡道:“将军放心,御医院的御医们会照料好公子的。”

这厢,公子辰被人领到了御医院。

这是御医院内一处僻静地,看得出来是新建没多久。

“公子跟我来。”那管事的公公领着他进殿,“您就跪在这等着吧。”

那公公说完退了出去。

这座殿很大,也很清冷。

事实上这是此殿的一间内室,内室外还有两室。

另一室里,旭云荒将公子辰所在的殿中看得一清二楚。

旭云荒坐在那屏风口里,身旁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顾喜。

皇上对身边的宫人道:“唤醒他。”

皇上话音将落,宫人将一块冷毛巾敷在顾喜脸上,取出一根银针扎在顾喜面部。

顾喜眉头皱了皱,正是将醒未醒的样子……

这时皇上又吩咐道:“去将二室的门打开,让公子进去。”

皇上说完,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顾喜昏昏沉沉地醒来,他一手捂着头,快晕死他了!这狗皇帝灌他那么多酒!

等等,他现在在哪里?

顾喜感觉不对,环视四周,果见一双阴鸷、邪肆、含笑的凤目。

“皇……皇上?”顾喜愣了半晌。

“醒了?”冷而好听的声音传来。

也不等顾喜回答,皇上撑着下巴道,“醒了就陪朕围观一出香艳好戏吧。”

顾喜本事一头雾水,他顺着旭云荒的目光望向一处屏风口,他一惊,揉了揉眼,定睛看了数眼后,忽地——他惊得飞奔向屏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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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他和阿夜的初次(四)

顾喜一冲过去,立刻被两个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压住了。

“放开……”顾喜还没惊叫出声,就被捂住了嘴。他怒意上涌,正要运起内修,又被人点住了穴道。那处穴道处传来的内修,压制了他周身的内修,让他完全使不上力。

一人将他绑住,一人将那湿毛巾塞在他口中。

顾喜嚎叫无法,动作也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旭云荒。

旭云荒撑着脸颊,慵懒道:“别说话,坐过来安静地看。”

两个锦衣卫将顾喜押着坐到皇上身边。

透过那道屏风口。

他们看到一个身姿颀长,容颜绝美的少年,走向那一室仅有的床榻。

床榻上躺着一个少年。

方才顾喜正是认出了那少年才惊叫出声的!

那榻上长发披散的少年,正是他这两日一直在打听的夜九。

他的小九!

原来今日这狗皇帝的主要目的是想让他过来……

想到这里,顾喜浑身都在颤抖,他发不出声音,他动弹不得,内心已愤怒到了极致。

小九,小九。

他在心中呐喊着。

隔着一道屏风口。

两处的人都各怀着自己的心思。

*

公子辰跪在殿中的时候,前方的墙面缓缓打开,一间烛火通明的房间展现在眼前。

那烛火的光辉有些耀眼,少年微眯起眸来适应一番。

在少年失神之间,只见一个年轻人朝着他走来,是个年轻的太监,约摸二十三四的样子,他淡笑着望向公子辰,淡声道,“传圣上旨意,公子必须和里面那人交合,若是公子不能完成圣意,当心公子您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将军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这公公说完离开了,至始至终这个公公脸上都未曾出现冷漠以外的其他表情。

此人是从不露面的司礼监总管姜月,他性格古怪,是故总是被皇上派去做一些古怪的事,从不到皇上跟前伺候着。

夜九自被带入皇宫以后,一直是姜月在照管。

在听到姜月的话后,公子辰的腿如同注入了铅水一般,重到抬不起来……

那处房间里通明的烛火,熄灭去数支,一瞬间房间的光亮柔和了不少。

即使不看房间内的人。

公子辰已然知晓,那个房间里的人,应该是谁。

从未想过这样的相逢——不是金风玉露初凉夜,不是桃李春风一杯酒,不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不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只是明灯数盏,长榻一张。

窗外孤月一轮。

少年缓缓地挪动僵直的腿,走向那房中。

离那一张榻每近一步,他的心就狂跳一分,至于牵动了才医治好的箭伤,让他的心口抽疼无比。

榻上的人散着发,那张绝美的脸让人看不真切。

三千青丝依然是当年的长度,青黑而长……

那孤寒绝美的侧颜亦如高岭之花,唇角微扬的弧度,却为这张脸平添几分娇俏。

他看到她左眼角那一粒让他刻骨铭心的泪痣,血凝成的泪痣……

她还是她。

一甲子过去,朱颜未改。

人依旧。

朱颜未改只是故人已非。

在他沉醉之间,一支箭羽朝着床榻上的人射来。

少年眉目一动,袖子挡住那箭羽,可见这支箭只是想威胁他,并未想要谁的命,所以力度不大,少年堪堪能够拦下。

明显是观者等不及了,想催促他快一点。

少年脊背一寒,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们正在被人围观之中,他微咬着牙,将箭支扔在地上。

这时房中又熄灭了几根蜡烛,如冷风过室,最后只余一根蜡烛。

那昏暗的光,忽明忽灭,却又让人刚好看清床榻上的人。

少年冷笑,他是不是该感谢皇上体谅?这时候还想着怕他尴尬只给留了他一支蜡烛?

旭云荒撑着下巴望着屏风口,他毕竟不是个tou kui狂,只要确定公子辰替他“试炼”了即可。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熏香的味道。

很快,公子辰嗅到了这股香味,忽地,他脸上一热,顿时明白了这熏香……他连忙以衣袖遮捂住床上之人的口鼻。

皇上是顾念这公子辰可能是初次,什么都不懂,才启用了这从西边而来十分名贵的媚黛。

媚黛,是一种十分名贵的熏香,产于西边,千金只能得一两,多是西边使者来朝拜的时候赠送给华胥贵族之物。

是西边贵族皇室用香,多用于男子的成人礼之时,点燃此物能助少年男子与女子燕好,顺利xing fáng而不失体面。

旭云荒是觉得公子辰一看就是没碰过情事之人,应当是什么都不懂,于是启用了媚黛。

媚黛与一般的助兴药不同,它能让人产生幻觉,指引xing fáng燕好之事。

这方,公子辰一手捂着夜九的口鼻,一手捂着自己的。

但这媚黛的药效岂是一般的助兴药,没一会儿,少年便觉得浑身燥热无比。

他一咬牙,强忍住胸腔中那股火热,猛掐了一下大腿。

他深吸一口气,在他快要趴在夜九身上的时候,他身体一偏倒在了夜九身旁。

此刻的少年满头大汗,就像经历过一场恶战……

那湿漉的发贴着他绝美的脸,他微喘着粗气。

此时,空气中的媚黛气息淡了许多,是因媚黛的香魂已入少年体内,这香气燃再多也是一样。

少年喘着粗气,他不敢去看身旁如死物一般静躺着的女子。

任欲念燃起的火,在胸腔与身体内燃起,直至席卷周身。

少年如白瓷一样的肌肤慢慢地变成粉红色……

那种诱惑人性深处欲念的粉红。

在沉默了一瞬后,他低吼了一声,翻身压向那死物一般的女子……

他以为只要他能忍住身体内强烈的欲念,他只要制造出正在“交……合”的假象,是否能迷惑那些围观者,便能安然度过一夜呢?

哪知,世事难料。

在昏黄的烛火光影之中,少年看到身下的人暴露在外的肌肤上,出现一圈一圈的粉红样斑点。

这样的斑点他还隐约记得……

他很小的时候在狐狩之地见过那些纨绔贵族驭。女,那些女人们的身上有这种斑点。

是贵族在玩乐时喜燃的一种熏香,那熏香在狐狩称作“驭奴”。

这香在华胥应该还有不一样的名字,狐狩的贵族用此物来得到他们看上的平民女子,让她们臣服于他们的身体。

——因为那些女子若是拒绝与他们燕好,她们会在次日死去。

烛光摇晃,纱帘舞动。

“阿夜……”

少年捧起夜九的脸,产生唤道。

皇上不知阿夜是女子,只是想助兴而已,却不料,这几乎快毁了阿夜。

公子辰闭眸,他该怎么做?

难道都是天意?

欲念快要将他吞噬掉了,他不想沦为欲念之奴臣,伤了他的阿夜。顷刻间,他咬破了他的唇……

削薄的唇染血。

苍白的双颊带着一丝粉红。

那削薄的唇如一道血痕在绝美的脸上……

美。

美得妖冶如火。

这一刻的少年,是高岭般的圣洁与俗世的妖冶相结合的美。

美得动人心魄。

他沉眉闭目。

烛火的光影在眼前晃动,忽明忽暗,他微喘的呼吸在房间里蔓延……

这可耻的欲念啊,让他几乎要沉沦了。

口腔中溢满的血味有让他保持着片刻的清醒。

不行,总会有别的办法。

他摇头握紧拳,绝不能沉沦于药物造就的欲念之中……绝不能。

他和阿夜的初次,绝不应该是在别人的算计下完成。

他和阿夜的初次,更不应该在阿夜没有认出他的现在。

在沉眸间,心中思绪千回百转。

绝美的少年俯下身,两人的青丝相互缠绕,他低头吻在夜九肌肤上粉色的斑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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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虔诚的爱炙热的吻(一)

少年的朱唇染血,这使得他颊边的刀痕尤显得明显。

唇上的血痕,随着少年唇齿的移动,落在夜九的脸颊上,脖颈处……

“阿夜,阿夜……”他轻唤着她的名字,解开她的衣衫,吻,落在她肌肤上的红斑上。

驭奴产生的斑,如盛开在女子肌肤上的梅。

而少年唇上的血,更为这梅增添七分香艳。

血水,顺着少年的吻,渗入身下人的肌肤。

他颊边深刻的刀痕与身下人的肌肤相贴……

带着让人惊颤的香艳旖旎。

他的手颤抖着解开那一层一层的衣物,手指生涩,似乎再回首他二人过去的相处,他从没有这么越矩过。

她在他心中曾是贵族,是同门,是夜尊,也是妻。

那些浮沉的过往,在岁月斑驳里愈发清晰起来。

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肌肤,带着膜拜的虔诚,带着小心翼翼地温柔。

他与她同出一门,叶仝教给他二人的东西却完全相反,他二人,一人习合纵术,一人习连横术。

一人钻研制衡权术与用兵之道,一人涉猎医毒修玄冥之道。

他少时炼就一副百毒不侵的体质,希望他的血能给她解开这驭奴香的毒……

终于,他将她的衣物褪尽了,却不甘看她,唯恐是他的越矩污了她的一生清雅。

她从来都是那么一个清清雅雅的女子,即使那时她也曾对他情动,回应他的感情,也不过是缠绵时一吻唇齿,深情时一吻额头。

少年显得踌躇,又局促起来。

当她完美的身体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却有一丝慌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俯下身,他不敢吻她的唇,更不敢看她的人。

在他的记忆里,她曾对他说过,唇,是要得到爱人的回应,才能亲吻的地方。

即使她已是他的妻。

他的唇落在她炙热的肌肤上,吻过那些肌肤上的小红斑,他不敢稍稍用力,唯恐她疼。

他几乎忘了,此刻的夜九如死物一般躺在他的身侧。

对,即便这个女人变成了死物,或者做了木头……他见到她,都能燃起男人对女人的本能反应。

因为,他是如此的……渴望着她。

从那时年少,她亲手在他的心头种下一粒朱砂。

后来刑台之后,一甲子待卿。

他对她的爱怜与思念,不曾轻减,一刻也不曾。

他如此虔诚地深着她,如此爱怜又饱含炙热深情地吻过她的周身。

透过红烛,透过屏风口,那屏风口的另一面,那个被捆绑着的妖冶男子,在一阵痛苦地挣扎之后,他停下了挣扎,那双妖娆的美目里华彩不再,只剩下深深的缄默与悲恨。

即便是将旭云荒千刀万剐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这个男人……这个大炎百姓敬仰的帝王,他一次又一次让他经历绝望。

这种绝望,远胜于切肤之痛,远胜于凌迟处死……

他是在将他的心架在火上烤!

秦炎一役,他死了三个姐夫,小九也离他远去。如今小九回来了,却被这狗皇帝又逼至绝境。

狗皇帝害的小九还不够惨吗?现在却让小九作***伺候男人。

人在愤怒到了极致后,往往会有些疯癫。

旭云荒拿开顾喜口中的湿毛巾,他的手指温柔的抚过顾喜有些破口的唇。

而此刻,旭云荒看到顾喜脸上嘲弄的笑,笑得如此妖冶又绝望,绝望中带着一丝疯狂意味。

“顾长乐?”旭云荒不大确定的轻唤他的名字。

“嗯?皇上?有何吩咐?”顾喜妖娆的眉眼望向旭云荒,因为唇上和颊边还带着轻伤,是故这张脸在妖冶之中显出一种凋零感,如同一朵被风雨璀璨过的海棠花。

见到旭云荒震惊地望着他,顾喜心中在悲愤之后,微有一丝得逞的痛kuài gǎn,他眯眸望向这个帝王,笑道,“皇上是想要臣也去享用一下那榻上的美少年吗?还是想让臣去给公子辰助兴?”

“呵呵呵……”不等旭云荒回答,顾喜已笑出声来。

旭云荒那道剑眉深皱起,眉尾的弧度更加高扬,他几乎是迅猛地伸出手,捏住顾喜的下颌,顾喜没有再笑,而是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望向他。

“不曾想这张妖冶的脸,如此稚嫩,轻轻一碰就会留伤……”旭云荒眯眸道。

从不知一个男子的肌肤可以如女子般细滑,这样的男子还喜欢涂脂抹粉。

更不知一个男子,妖冶至绝望的时候,让他如此心惊。

他似乎懂了,那些好男色的帝王的心情。

顾喜在一瞬怔愣之后,脸上又扬起一种可称之为讥讽的神情,他不想理会帝王的言语,他不想和他说话。

可帝王如何会容许他不正视他的光芒?

旭云荒手指一用力,捏紧顾喜的下颌。他的脸凑近了些,几乎能让顾喜感受到他的鼻息。

——顾喜妖娆美目里惊闪过一丝微茫。

却听这帝王冷笑道:“想去伺候那少年?就乖乖回答朕的问题,你和那少年认得?”

男人的前半句让顾喜心惊,后半句让顾喜惶恐。他神色复杂地望向男人,根本不知这狗皇帝是何意。

“臣不知如何作答才能让皇上满意,皇上……你还是给臣个答案,臣复述一遍即可。”顾喜轻笑,神情里透着薄怒。

“……”旭云荒一生都没遇到过这种臣子,他不知该说这顾长乐是懒,还是蠢,还是聪慧到了极致。他似乎越来越喜欢看这张妖冶的脸,愤怒而不敢言的绝望表情。

……如果可以,宠信一个男人也不错,他已过了年少的年纪,对那些貌美而无半分可取之处的女人深感疲惫了。

不知为何,旭云荒突然淡声说道:“你若是喜欢那个少年,我将他送你也行,只是他终归要做我的炉鼎。”

顾喜震惊地望向这狗皇帝,显然是已气得不知该如何骂他了。

“皇上你能滚一边去吗?或者您不滚让我滚?”顾喜突然心力交瘁,大胆妄言起来。

旭云荒几乎是愣在当场,这傻子是想死吗?

好在那两个锦衣卫已经出去了,不然即便是他不杀他,那两个锦衣卫也会暗地里处决了他,因为对皇上大不敬是死罪。

旭云荒的手指抚过顾喜的脖颈,指下一用力,顾喜那双妖娆的目缓缓闭上。

“顾长乐,你今日醉酒老子免你死罪,等明日酒醒,去寺庙里好好反省。”

熏晕黄将顾喜抱起,回头看了眼屏风口,走出这一间内阁。

他抱着顾喜出去,对门外候着的锦衣卫吩咐道,“将殿里的蜡烛都撤了。”

这时,公子辰只觉得四周一暗。

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终于那种被人窥视的感受……逐渐的消失。

他知道,是皇上在以为他已与阿夜完成交……合后,离开了。

他深喘一口气,这时他的手再度抚上夜九的肌肤,却惊奇于指下的滑腻……

——那些细小的红斑在消失。

是他的血起作用了。

是他的血解了“驭奴”的毒。

少年的心头燃起一阵狂喜,他紧闭上美目,不知为何一滴清泪沾湿了他的睫羽,他顷刻间俯身在夜九的额上印下一吻。

“阿夜,阿夜……”

他轻唤着她的乳名,手指温柔地划过她额前散落的青丝。

“阿夜,你受苦了。”

说着,少年再度咬破自己的唇,鲜血在口中扩散,他俯下身继续亲吻她的全身……

夜还很长,他还有一夜的时间为她解掉驭奴的毒,他还有一夜的时间与她温存。

虽不知,醒来之后,明日又是怎样的光景。

他会念着这一夜的温存,会暗中护她周全,就姑且让皇上以为他是觊觎阳明少阴之体吧。

第六十一章 他是完璧(二)

凌晨,残烛成灰,晨曦照入殿中。

那面紧闭的墙缓缓移动,外面的光照射进来,床榻上的少年眼皮动了动,他伸手去遮挡光亮,透过手指缝隙,看到一个人影。

这一瞬忽地惊醒,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人,这时方知,昨夜他睡下的时候就已给她穿好了衣衫。

来人是昨夜从这里出去的司礼监总管。

正是姜月。

是皇上专门派来照料夜九的公公。

“公子该起身了。”

浅淡无一丝情绪的声音传来,那年轻的公公逆着光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

公子辰穿好衣裳,走下床榻。

姜月一直站在那光亮传来的地方,微低着头,不卑不亢,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对周围事物的漠然。

公子辰从床榻上走下,他凝了姜月一眼。

姜月面上毫无波动,依旧是一脸近乎僵硬的冷漠,他细长的眉眼凝视着地面,保持着一个宫奴的卑微。

公子辰回首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姜月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淡声道:“奴才会照顾她,公子不必忧心。”

公子辰只停留了一会儿,抬步离开。

等少年走远了,有几个宫人走进来,端着热水和换洗的衣物。

“安尚宫留下,其余的人出去。”姜月吩咐道。

闻言,那些宫人将干净的衣物,与热水摆放在床榻前的桌子上。

等那些宫人退下了,那为首的女官才缓步走上前来。

安尚宫给床榻上昏睡的夜九洁面,擦洗周身。

这是她第二次照顾这个女子了,当然第一次是皇上将这个女子送到御医院的时候,那时候她以为这是一个少年。

而姜总管,她的主人在得知这个阳明少阴之体的人,不是少年,是个女子的时候,人为的隐瞒了这个事实。

她甚至这是欺君,然而她的主人悬着了隐瞒,她只好服从主人的安排。

“主人,她……”

“怎么了?”姜月微挑起眉。

“她……来月事了。”安尚宫说完,眉目里满是复杂。

姜月愣了一会,须臾,这张无一丝表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薄笑。

公子辰,他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这么说来,昨夜,公子辰也是欺君。

“她月事应当是昨夜来的,是奴婢的疏忽……”

安尚宫低下头道,她也意识到了,昨夜公子辰应该什么都没做。

“替她检查一番。”姜月站在远处,微皱着眉,低声道。

安尚宫自然是明白姜月的意思,她的主人是想让她检查昨夜公子辰可与此女行周公之礼。

安尚宫偏头看了眼她的主人,姜月微皱眉,转过身去。

安尚宫长吁一口气,动手给夜九解衣。

一盏茶后,安尚宫沉声道:“她是处子……”

也就是说昨夜公子辰在欺君。

姜月转过身来,他细长的眉眼有一瞬凝重,昨夜皇上命他准备了“媚黛”。

皇上以为此“炉鼎”是男子,故用了“媚黛”香,因媚黛对男子只是助兴的药,对女子却能称作淫毒,闻此物的女子若是欲念不能得到纾解,会死掉。

公子辰一介无内修的废人,是如何解了这“炉鼎”的媚黛香的。

安尚宫望向姜月,等着他的吩咐。

姜月沉默了一会儿,淡道,“继续给她施针。”

安尚宫不解,主子为何要救这个女人,甚至为其隐瞒了性别。

姜月这么做自然有其理由,姜家、禾家都是旭家的辅臣,是忠良一脉,因为家族他也不可能背叛旭家。

如今一个阳明少阴之体的男子都能引起华胥之地轩然大波,若是女子……姜月手指一紧,总之如今是尽力隐瞒此人女子的身份。

至于皇上那里,他自幼跟随旭云荒,太清楚皇上的想法,若此人一日不醒来,皇上也不会碰她。

只要皇宫里无人知她是女子,就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即使哪一日皇上知道了她是女子,也会和他的想法一致。

安尚宫给夜九施针,心道:她的主人一面不想这女子醒来,一面又命令她给女子施针。只是,这女人都昏睡了三四天了,神智全无,如此施针真的管用吗?

*

是日,三月初七,辰时,公子辰回将军府。

是皇宫过来的马车将他送至将军府的,这时禾析早朝未回。

“恭送公子回府。”

马车旁拿着拂尘的管事公公低眉说道,他头也未抬,不知此刻公子的脸色苍白如雪。

大约是听到有将军府的管家过来迎接公子后,他方上马车打道回府。

“公公慢走。”那管家作揖送别那公公,而后追上少年。

“公子,您是用饭还是叫热水?”

管家的话音将落,只听见少年重重到底的声音。

“公子!”管家冲了过去,对着四下喊道,“快来人!”

两个守卫过来将公子抬起来。

管家又吩咐道:“快去叫御医过来!”

*

院落里的紫藤花开了,那少年躺在窗前的床榻上,衣衫血染,是伤口又裂开的缘故。

薛御医过来为他敷了新药,又给他喂了几粒儿保命丹。

窗户大开着,是为了方便阳光进来,堪堪照射在少年的身上。

即使是晒着太阳,少年的身上肌肤也不见血色。

屋里的氛围很压抑,因为将军府的主人回来了,就坐在床榻前,似乎是刚发了一场怒。

此刻才稍稍停歇了。

“他怎么失血过多?昨夜皇上不是留他在你们御医院养伤吗?”禾析对着薛御医低吼道。

薛御医表示他也很无可奈何啊,他虽是御医院的御医,但昨夜他不在御医院当值。

薛御医不敢看禾析,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没有回答禾析的问题。

明显公子辰昨夜情绪过激,而且体内残留一种媚毒,虽然昨夜他的身体表面上看大致无损,实则耗尽精力,是故回府后他直接晕去。

薛御医又将目光落在少年的唇上,暗吁一口气,好在禾析回府前他给少年用了上好的伤药,是故现在不凑近看不出来公子辰唇上有伤。

“你倒是说话呀!”禾析怒吼道。

薛御医拱手道:“昨夜不是下官当值,下官不知。”

又恐禾析再问,薛御医眯眸道:“也有可能是昨夜公子饮酒的缘故。”还好今早一直给公子辰诊治的老御医告诉他,在庆功宴上公子辰饮酒了……

“在受伤期间……还是让公子勿要饮酒的好。”虽然明知是皇上让公子辰饮酒,但此时只能装作不知情了。

禾析一拧眉,挥手道,“行了,开了药方让管家去拿药吧。”

管家领着薛御医出去了,禾析这才将一身官服脱下,坐到榻前。

阳光照在床上少年的脸上,禾析伸出手指,在少年唇上一拭。

抬起手至于鼻尖一嗅,一股药味。他拧起眉,手指握紧了。

“去把禅儿叫过来!”禾析对着窗外的仆从低吼道。

何禅,即将军服内曾经最受宠的侍寝公子,因为他呆在禾析身边时间最长……

禾析喜欢玩弄细皮嫩肉的少年,在床榻上折弄死的少年十个手指头都不够数,却独独留了何禅在府中,用院落和仆从供着。

曾经都以为在大将禾析的内宅中最得势的应当是这个禅儿公子。

那是公子辰没出现的时候。

在公子辰出现以后,禾将军府上的仆从们包括管家方意识到,这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曾几何时是他们主子在折磨那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现在是公子辰把他们家主子捏扁搓圆,他家主子还听之,任之的。

禅儿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将军的传唤了,今日陡然有仆从至小院,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换了身衣裳,敷面涂粉束发之后方跟着仆从去了。

路中问了仆从才得知仆从要带他去公子辰的小院。

公子辰,他这数月来听身边的仆从提及的最多的名字……

进小院,入室来,何禅对着那数月未见的禾析将军跪地行礼,“禅儿,见过将军。”

他本事最低等的奴仆,即便是做了将军府上被“圈养”着的公子哥儿,也不可免这般跪礼。

“起来吧,其他人都出去。”

禾析利眸扫过屋中的其他仆从。

那些仆从们陆陆续续地出去了。

何禅注意到禾析的脸色不大好,最近恐是思虑过多。

“禅儿过来,帮我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禾析揉了揉眉心,几乎是哽咽道。

何禅一惊,跪了过去,疑惑地望向禾析,不知将军所说的检查,是否是他以为的那个检查?

禾析的目光沉了沉,他望向何禅,“不用疑惑,是你以为的样子。”

何禅有一手绝技,与那些能验证处子身的嬷嬷一样,他能验出男儿的童子身……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将军会命令他将这一手绝技用在公子辰身上……

他本以为将军不过是和以前那样,只是想玩弄一个少年罢了,无需在意一个少年的过往。

却不想将军是在乎的。

禅儿站起来,将窗户关上。没有了阳光,公子辰的脸色显得愈加的惨白……

“我来吧。”禾析说着,给公子辰解衣衫。

禅儿抿了抿唇,跪在一旁。

“好了。”得了禾析的允许,何禅跪过来。

何禅的手划过少年的肌肤,他心惊少年有这压惊的美貌,还有与美貌相匹配的细腻肌肤,上天果然始终喜欢偏爱一个人……

一刻钟后,禾析才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禅儿跪在地上说道,“公子是完璧。”

短短五字,让禾析压下了方才骤燃的恨意,身为旭家辅臣,他方才竟然在想若是皇上昨夜夺走了公子的童贞……他当如何?

禅儿见禾析脸上紧绷的神情和缓了,他也跟着淡淡一笑,他望向榻上躺着的人,如此绝艳,却也难得在俗世污浊里,保留的如此干净。

禅儿心头燃起一丝妒意,只是刚燃起,又被压下去了。

“禅儿,今夜酉时候着。”禾析脸上洋溢着一丝愉悦。

何禅怔愣了一瞬,他已很久未曾见到将军脸上的笑容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少年突然醒来了,睁开那双潋滟的凤目,他望向禾析,撑着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禾析不知公子辰此刻会醒,愣在原地半晌。禅儿也一惊,三男一室,而且榻上的少年散开的衣衫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

公子辰揉了揉额,忽地对禾析淡笑道:“一直有一句多谢没有给你,我是真的谢谢你……”

这绝美孤傲的少年一直对他忽冷忽热,如今突然对他客气起来,倒是让他意外又尴尬。

在震惊之后,禾析很快意识到什么,拧眉道:“你若是想说辞别的话,还请收回去,我不会让你走的。”

公子辰一笑,因为他青丝未绾,垂散肩际,是故这一笑增添几许妖冶。

“我并不是想辞别。”16

第六十二章 夜九离宫魂灭之虞(一)

安尚宫从夜九所在的殿内出来,这时司礼监总管姜月已经离开了。她对守在殿外的守卫说道:“除了皇上和总管大人,任何人不能入内,如有情况立刻禀告我。”

“是。”门口的守卫低头道。

春日里,午日的阳光已有些许耀眼,安尚宫走出御医院去没多久,一个宫婢走来,那宫婢塞给她一物后离开了,安尚宫一回头,四周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只是隐约记得那个宫婢手上的红痕,因为这是那个宫婢第二次给她送过这种纸条。

她手中捏着那纸条,手臂已开始颤抖,背部生出冷汗来。不用看纸条,她也知是谁写给她的。

她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又恐旁人发现了,只能强做镇定。

安尚宫匆匆忙忙的回到她的住处,关上门窗,点燃一盏油灯。

她这才敢打开,已被她捏成一团的纸条。

——三日之内,将抓到的阳明少阴之体弄出宫,否则断你的解药,了断你妹妹的性命。

印在油灯光亮之中的安紫琼的脸近乎扭曲……

她将这团纸放在油灯上燃尽。

给她写纸条的人是那个刺客。

她甚至敢猜测,这皇宫之中还有不下十个像她这样被那个人以毒药牵制的人,或者她是这些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个。

想到那毒发时的生不如死,安尚宫惨叫一声,她抱紧全身不敢再想象那样的痛苦。若再来数次,她想她会疯掉吧,不想要再经历了……还有她妹妹安紫衣的性命。

未过片刻,安紫琼的脸上已布满泪痕,她抱着双臂,咬着牙哭得撕心裂肺。

将那个阳明少阴之体送出去,对她来说不算难,只要布局周全不会让别人发现是她做的。况且她是姜月的手下,以姜月对她的信任不会察觉到是她做的。

三日之后是安尚宫的假期,但安尚宫没有选择在她的假期动手,而是这夜就动手将夜九弄出去。

每夜都有药浴汤送进御医院,安尚宫换了一身寻常的宫女装束,将脸上的妆化到让人认不出她真实的五官却也不惹人注目。

她是将夜九放在药浴的木桶里弄出去的,又立刻换了御膳房宫里的衣服,凌晨的时候再让夜九随皇宫外采买的车出去,她知道一出宫门,只要能出玄武门,就有那个人的人来接应。

千回百转上了市集,终于将夜九送到了那个人的手下的手中。

一个高个宽下颌的人递给她一个瓷瓶,淡道,“这是你半年的解药,还有你妹妹安紫衣已经回府了。”

那人说着带着昏睡的夜九正要离去。

“等等……”安紫琼突然唤住他。

那高个男人漠然偏头望向她。

“我……我帮你们做了这么久的事,我能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势力吗?”女人手指捏成拳放在胸口,面色微紧地问道。

高个男人只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扛上夜九消失在这处。

个高近九尺,宽下颌,眼小细长,面容方正。

这是韩沧一带的人的特征。

只是安紫琼生于闺阁,成长于宫闱,在还是南炎国的时候她就在北海皇宫里跟随姜月做事,她对北边人不了解。

*

安紫琼换上一身尚宫服去御医院当值的时候是这日辰时初刻。

这时御医院里姜月特地安排给夜九换洗的宫女还未过去。

她等了约摸一刻钟后,果然见到那宫女匆匆冲出御医院,往司礼监的方向跑去。

没过一刻钟,姜月则带着人赶来了。

这时候安尚宫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圣驾赶至。

御医院所有人都跪在御医院正殿里等候圣怒。

“都是饭桶吗?一个人都看不住?!”

皇上一脚踹在那些守卫身上,还有暗地里一个当值的锦衣卫也是身上冷汗直冒。

“魏青!姜月!”旭云荒对着殿外喊了一声。

左都督和司礼监总管被直接点名了,殿中跪着的人浑身都在抖。

两人走进来,在殿中跪下。

“此事交给你二人处置,若是不给朕一个交代,不将人找回来,依fǎ lun处。”皇上说完直接上早朝去了。

李公公跟在皇上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主子。

那方殿中,所有当值的人都被叫了过去。

自然,此事当值的人里面,姜月的人最多。

魏青望向姜月,若不是深知这姜家是皇上从南边带来的臣子,听说好几代都是辅臣,魏青都要怀疑起姜月来了。

姜月的脸色很难看,虽然那张俊脸仍保持着冷漠与淡泊,但他细长眉眼里的神情已暴露出他此刻的愤怒。

“昨夜及今晨所有当值的人都过来。”姜月吩咐道,很多人都跪上前来。

至于最终此事的解决,在皇宫里知道的人都心有余悸,也算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最终斩了两名守卫三名宫女,还有一名锦衣卫被远调至戍边。

当日魏青下令封城,带着锦衣卫在盛京城里挨家挨户的搜寻。

却不知当安尚宫将夜九送出宫交给那个高个大汉后,大汉立刻带夜九出城了。他们的人在盛京布置、安插了近五年,人虽然不多,但已深知盛京的皇城布局。

高个大汉从西城门出城,主城门四座,其余小城门共有三十六门,盛京西城门出入的rén liu较少。

一出城门外半里,即有一辆宽大质朴素雅的马车候在那里。

大汉将肩上的夜九送上车,只见那车有三人,正中坐着一个雪白衣衫容颜清雅,一身贵气难掩的男子、他高束着发,发顶簪着一支上好的白玉簪,全身衣着十分简单,没有繁复的绣纹,却难以掩盖7一身清雅贵气。其余二人皆是仆从打扮,低垂着眉眼坐在男子身侧。

大汉行了跪礼,将布袋打开,露出夜九那一脸苍白无血色的脸。

白衣男子心下一惊,眉目无甚波动,淡道。

“回韩沧。”

马车缓缓驶离,在行出一两里外后才开始策马加速。

这时车上男子才命大汉将夜九从布袋里解救出来,一旁跪着的年轻仆从上前,手指搭在夜九的脉搏上停了须臾,这人才缓缓道:“回世子,她本凡人之身却无端成阳明少阴之体,身体本身承受太大的伤痛已成灰败之迹象,加之此前元神受损,恐醒来后也有魂灭之虞。”

第六十三章 醒来已在韩沧(二)

白衣男子一摊开手,那年轻仆从将夜九抱起放至男子的臂弯处,男子的手落在夜九的脖颈处。

他的手在夜九的脖颈揉了揉,又将手落在夜九的额头上。

终于他眼眸一沉,闪过一丝如星河般的微茫,“她这具身体不光是阳明少阴……恐还是不死不灭之身……”

虽说是不死不灭,但因为形成时这具身体已受损,是故她的身体虽形成不死不灭,但身体衰败严重,损伤也太过严重,若是身体长期毁了再补,补了再毁,损害的只有元神。

身体不能濡养元神,魂灭之虞,确实如此。

“如今她这身体还能立阵,替她找回过去的记忆吗?”白衣男子问道。

那做仆从打扮的年轻人,跪在车中蒲团上,沉声说道:“世子若按原来的计划立阵,替她找回前生记忆,只恐她元神经受不住,在我们阵誓还没来得及达成的时候,身体承受不住而魂灭……”

“不,世子,属下倒是觉得是时候立阵了。”另一个仆从打扮的少年沉声说道。

白衣男子一听,望向那个少年,问道,“如何说?”

那少年眯眸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此时她昏迷着虽然立阵对她来说,元神有损可能魂灭,但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因为若是此时立阵让她成功想起前世的可能会更大。”

“我大概明白晨阳的意思,他是想借助元神受损,她身体内微弱的九阳灵力在对她的身体进行修复的这一契机,因为她体内九阳灵力正在‘拼尽全力’想护她周全,所以阵法对她带来的伤害,那些有可能失败的危险都会被她体内的九阳灵力刻意的去免除掉。”晨微望着韩沧世子说道,“但这只是最完美的假想,是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

晨微十分了解晨阳,晨阳想要的是阵法的成功,而不计被施阵者的死活。

肉身死了尚且能有转世或者其他途径再活着,但是魂灭,即永无来世。

白衣男子的手移至夜九胸前,他能感受到微弱的九阳之灵,正是这一股微弱的九阳之灵吊着她一口气。

见韩沧世子有所犹豫,晨阳锋利的眉眼未有一丝波动,他的语气近乎刻薄,“但如果不启用阵法,我们费力气救她又意义何在?”

晨微低下头,是,他们救这个女人出来就是为了给她恢复记忆的!晨微望向白衣男子,现在如何决定全听世子的吩咐了。

白衣男子的手把玩着夜九的一缕发,只听他问了一句不相干的,“她什么时候能醒?”

“回世子,如果用内修给她滋养损伤的元神,今夜就能醒。”晨微答道,“但最好还是等我们到了韩沧再让她醒来。”

晨阳也点头,“估计快马加鞭也要三日后才能到韩沧,不过暂时不能助她醒来,一是实在不知这女人的真正实力,二是我们尚在路途,还未出炎国边境。”

传言这女人大战多个门派的掌门,如果不是多个门派合力将她拿下,几乎就能让她逃掉。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车中大汉笑道,“我倒是觉得她应该感激我们将她带到韩沧去,中原各大门派都在为其招魂,阳明少阴之体说斩就斩,炎国皇帝将那些人当傻子,事实证明可那些人也不是全傻,我们韩沧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晨微尴尬的笑了笑,“蒙奇大哥说的没错,只是,若她醒来知道了我们要对她做什么,我们的真实目的……就不会感激我们了。”

蒙奇细长的眼转了转,不甚明白,最烦这些要思考的事,他是个死脑筋啊。

韩沧世子脸上的神情一改,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个女人,夜尊转世而来的女人,恢复关于前世的记忆。

那日,他们陡然收到了安插在大炎皇上身边的探子递来的消息,找到了阳明少阴之体。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等来这样的消息。

意料之外的喜悦。

四方天八大家之尹家,如今韩沧国的统治者,尹家贵族是冥道中集大成者,他们的家族出了上一任的幽冥尊者,只可惜上任幽冥尊者在四方天一战中战死了,传说是死后封神,至于真假尹家后人也无从得知。

当年四方天一大战,八大家尹家本没有参战,至于战后对夜尊沈君夜的处置,尹家也不想参与,可正因如此,却遭来了其他几家的反对与排挤。

尹家家主在仙逝时曾说过,夜尊转世为阳明少阴之体,这与叶仝所说一致。

当时夜尊魂魄碎裂成片,是尹家在暗中助姬玄冥,不然以四方天各部贵族和八大家贵族的阻拦,岂能容姬玄冥为夜尊聚魂?

几十年前尹家入华胥,因势力太弱,最终只能攻占了韩沧,成了韩沧小国的君主。但若论及内修造诣,尹氏后人绝不输其他七家。

那旭云荒,韩沧世子从未放在眼中,若不是旭云荒身边有众多高人相助,他早已杀了他千百回了。元宵节夜宴那一次,即便王杳禾析齐至,他依然能全身而退。

尹寒川眼里闪过一丝微茫,他运了一口内修输入夜九体内。

“世子。”只这时,晨阳锋利的眉目才动了一下,惊唤道。

“无妨,她此刻元神不能再继续虚弱了,我不想她将来恢复记忆了也弱不禁风的,这样难成大事。”尹寒川淡声道。

*

夜九再度醒来,在韩沧。

这一日韩沧世子的庭院里下着雨,她记得她晕过去的时候是三月,为何现在仍冷得如同冬月一般。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透着光的窗户有几分古怪,绣着飞鹤,一只接着一只的飞鹤。

头顶的床幔也古怪至极,纹路清雅,依然全绣着仙鹤。

冷风吹着冷雨入室,说不清的凄冷。

她将脸缩进被子里,有了温度,意识才开始恢复,她想起那一夜,各家掌门和弟子围攻她的那一夜。

那周身刻骨的疼,还有夜漓的呼喊——

“夜漓!”她陡然坐起来。

第六十四章 三生有幸(三)

奇怪的是浑身并没有疼痛感,夜九记得当时那些掌门合力围攻她,她晕倒前承受的内修足以让她不死也残掉,为何……会这样?

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不是大炎国的皇宫,那到底是谁救了她?

体内充斥着一股特别的内修,她感觉很陌生,因为以往没有遇到过这种内修的携带……等等,不,遇到过。

苏淯,回魂之后的她的师尊苏淯就拥有这样的内修!

夜九掀开被子下床,穿上鞋子还没有站起来,屋外就进来一人,是个年轻人,年纪和她一般大。

“姑娘醒了,就把粥喝了。”

那少年将手中的粥送过来。

他的手一直拿着粥,大有她不解他就一直举着的意思。

夜九接过他手中的粥,这才望向少年快速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眉目锋利,唇角尖细,一抿起来几乎看不到。眉目里有着年轻人的张扬,此刻夜九觉得这少年应该年纪比她小。

“姑娘,把粥喝了。”他虽然平声细语的重复,但微微挑起的眉已彰显出他的不耐烦。

夜九好生喝了粥,才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晨阳仰着头,目光未看她,而是望着窗外。

“不是,是我家主子让我们把你从大炎国的皇宫里救出来,这一连三日也是我家主子不停的给你灌入内修给你保命保元神。”

晨阳平声细语的说完。

夜九直觉这少年不该是话多的人,但他肯说这么多肯定有其用意。

夜九将碗放在一边,对少年拱手一礼。

晨阳挑眉,“不是谢我,是谢我家世子。”

夜九眉微皱,清丽的眸一沉,道:“韩沧世子?”

她问得很疑惑,语声很轻,似乎是想了很久才说出这个答案。

晨阳一惊,锋利的眉一拧,似乎只这时才认真看了一眼夜九。本以为是个徒有其表的女人,没想到她竟然在短短一瞬直接猜到救她的人是韩沧世子。

夜九垂着头,似乎是想了一下那韩沧世子叫什么名字?

当年韩沧来东秦朝贡的时候她见过朝贡的名录,韩沧皇族姓尹。

“尹寒川?”夜九淡声说出这个名字,望向少年。

晨阳已知这女人的过人之处,也不再惊讶,他听这女人再问道,“尹世子何故救我?”

晨阳一笑,锋利的眉目柔和了些许,沉声道:“且不说我主人何故救你,只说姑娘是否想承他这个人情。”

夜九愣了一会儿,勾唇道,“说来听听,夜某能做到的,不会能而不为。”

“姑娘,这可是你说的。”晨阳眯眸道。

只听晨阳再道,“我主人有一个想要完成的真是,名叫素问,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受阵者,如今寻到姑娘,也算……嗯,三生有幸。”

晨阳从未说过如此暧昧的话,比情话还要暧昧,是故说完他就红了脸。

夜九听过很多阵,未曾听过素问阵,她问道:“是何阵?”

晨阳眯眸道:“绝非伤天害理的阵势,姑娘只消知道阵的名字即可,其余的暂时不能奉告。”

夜九知道内经分为灵枢和素问。灵枢阵即药玄师沂所说能助夜漓成人形的阵势,若素问与灵枢是异曲同工?那应该也与修为有关。

晨阳看着夜九,他的唇角勾了一下,事实上无论夜九怎么选择,这苏文珍也是一定会做的。

只不过如果她点头,他们就会礼待她;她若是不允许,他们只好用强了。

夜九不是傻子,如今身在他人屋檐下,这人的主子既然连她的元神都能给她休养好,也绝非厉害人物,救命之恩是一层关系,再者她有没有可能逃出这韩沧世子宫也是一层关系……最好还是装傻。

夜九淡道,“你家主于我是救命恩情,能用到我之处,是我的荣幸。”

晨阳本已准备好对她动手,还在运量着是先将她捆起来锁在屋中,还是直接对她用符咒,还是饿她几天。

哪知这女人竟然同意得如此干脆?倒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这几日我们会继续助姑娘修复元神恢复内修,还请姑娘养好身体,这素问阵要消耗七七四十九天。”晨阳说道。

夜九一愣,七七四十九天的阵势。

她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

清晨雨后,院落里的石阶上坑洼的地方蓄积着水,晨阳走在夜九的前面,他要带夜九去见韩沧世子。

自夜九昨日醒来,世子因为有事未过来,今日清晨世子来了吩咐,让他带着夜九去见世子。

想起方才在房里的发生的事,晨阳自认为是个死板的人,却被这女人逗得笑出声来。

世子为夜九准备的全是女装,这女子却淡淡道:“麻烦你……将我以前穿的衣裳取来好吗?找不到的话给我来套男装就好。”

这衣裙现言无比,是韩沧贵族少女常穿的款式,韩沧世子只是随口吩咐下人们去准备,下人们得知是个姑娘,自然是准备了鲜艳的女装。

“……”晨阳明白后无语至极,停了会儿才道:“这衣服都准备好了,你穿上随我去见世子,见完了再回来给你换男装也好,时间来不及了。”

哪知女子红着脸,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今日若是穿上这女装,别说我老娘不饶我,连这衣服也不能饶我,我估计一步三跌,路都不会走了……”

女子的衣着,尤其是贵族女子的衣着有多繁复,她有不是没有见识过,就那一盘一盘在案盘中摆放整齐的饰品,就能让她走不了路。

晨阳被她的话逗乐了,难得的笑了。

此时,夜九一身韩沧男儿装束跟在晨阳身后。

韩沧的男儿的衣着没有中原男子那般长,衣摆多露出脚踝不会到鞋面,因为这样方便走路,也因为地处太北,雨雪天气太多,路面不好走,弄湿弄脏衣摆不好清洗,清洗后也不好晾晒。

他们出行多戴大帽,一防突然而来的雨雪,二是也能遮阳。

夜九极少穿草鞋,但韩沧人似乎都有这样的习惯,即便是晴朗的日子也会穿草鞋。

夜九因为不习惯,走得慢了些跟在晨阳身后。

穿过这处幽深的雨中杉木林子,夜九看到了韩沧人的宫殿。

样式虽然有自己的风格,但个中原大同小异。

“世子的寝宫在正德殿,老君王一直在闭关中,如今韩沧大小事宜都是世子在处理。”

晨阳望着宫殿的方向,锋利的眉眼,目光有意思游离了,若是二世子还活着,世子有个人能分忧,如今也不会这么累了。

第六十五章 沈君夜的杀心(一)

夜九此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韩沧,会见到韩沧的宫殿。一直以来这些小国对她来说不陌生却很遥远,她曾驻边与韩沧人交过手,也曾带过韩沧的兵是她对他们的熟悉,而她却从未来过韩沧。

宫殿外随处可见的忙碌的韩沧宫人。

晨阳领着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些宫人抬头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当晨阳利眸扫了他们一眼后,那些人才收回目光。

等晨阳带着夜九走远了,宫人们猜开始议论。

“她就是……世子在炎国带回来的女人吗……?”

“真的是女人吗……”

“不过模样真好看,配的上我们的世子。”

宫人们望着夜九远去的方向小声议论着,宫女们捂着嘴轻笑,直到一个尚宫走过来说了她们几句才散开。

正德殿本来是用来接待朝臣意识的地方,相当于炎国的御书房,后来因为韩沧世子实在太忙了,政务繁多不说,还得分出时间去之前的秦国和现在的炎国去做卧底,于是索性就把正德殿变成了寝宫。

在正德殿门口,晨阳对夜九说道,“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夜九见到晨阳领着三个大臣出来,方知这会儿韩沧世子应当是在里面同大臣议事。

那几个大臣从夜九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俱是看了夜九一眼,夜九一派淡然的站在那里,本来她就是个外人,不过是恩情换了交易,一非客二非友。

“夜姑娘跟我进来吧。”晨阳淡声道。

这两日,夜九听着晨阳姑娘姑娘的叫,倒也习惯了,惯常以男装示人,从来没有这般被人叫过。

*

夜九跟着晨阳入内。

透过殿内的屏风,她看到二人,正对着屏风的金座上坐着一白衣男子,他的身侧站着一个同晨阳一般年纪的少年,不仅年纪相仿,而且样貌也相似。

跟着晨阳绕过屏风,她这才瞧见那白衣男子,模样在二十岁上下,但夜九预估他有二十五六,因为就她这些年和这些貌美的男子打交道的经历,这些好看的人尤其是好看的还家世好的,多半都很经得起老,养尊处优所以衰老的慢,一般要在看着的年纪上再往上添加个五六岁。

男人肤白,样貌俊美,有着出生皇室的清贵典雅,不知怎么夜九总觉得这张脸的五官有股熟悉感,这熟悉感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想要深究又抓不住。

“晨阳说你自称叫夜九。”

尹寒川望向夜九,只觉得这女人醒来要比睡着时鲜活多了。

她沉睡时,他观其容貌还觉得她是个冷漠孤寒的人。

她如今醒来,如此生动鲜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他倒是觉得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孤寒锋利只是外表,是被尘世洗磨而成的不得不保持的伪装,而内心深处依然保持着对这俗世美好的深深的眷恋与怜爱。

“世子安好。”夜九一揖行礼,晨微望向她,笑道,“世子请姑娘坐下。”

在人多的地方,夜九着实不习惯别人唤她“姑娘”,只觉得内心深处颇为尴尬,毕竟扮了一辈子男人。

等了须臾,只听眼前白衣男子施施然开口,“夜九,想必晨阳已对你说过了,我想请你受素问阵。”

“是。”夜九点头淡道,顿了一下,她清丽的凤目坚毅无比的望向世子,“世子,我只有一个要求。”

韩沧世子一勾唇角,笑道,“你说。”

“我有一只狸猫在洛城万踪楼丢了,我想应该是皇宫的人带走了,无论素问阵结果如何,请您帮我找到它。”

她的语气清淡且真诚,让尹寒川微微动容。而且从她那句“无论素问阵结果如何”,证明以她的聪慧已猜到了此阵的凶险。

是,尹家从夜尊受刑之后就在寻沈君夜的转世。

带着不好的目的。

他救她出来,不过是为了尹家的计划,重新找回那个不疯魔不成话的沈君夜,那个一夜之间屠戮四方天的沈君夜。

因为,尹家不甘心,永远的不甘心。

而此刻他深凝着夜九,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茫的星辉,他偏头对身边的晨阳道:“即刻派人着手去做。”

晨阳看了一眼夜九又望向韩沧世子拱手道:“是。”

晨阳出去了,夜九这才觉得醒来后的紧绷感消散了不少。自从醒来后就一直在担心夜漓,她相信夜漓命大天劫都整不死它,也应该能夺过这一劫,她也相信韩沧世子既然能将她从层层守卫的皇宫里救出来,也一定能把夜漓带到她的身边。

见她脸上的神情舒缓了不少,尹寒川淡笑道,“你别忧虑过多,这几日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从他们一直提醒她养好身体,夜九就能猜到素问阵,应该不会那么容易。

会死吗……她微皱起眉。

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东西了,师尊找到了,扬州四子其余三子各自安好,朱权大哥去闭关修炼,夜漓说他命好是飞升的命格;二哥顾喜得了炎国皇上的重用吧,应该会过得不错,只有三个离白让她微有不放心,但离白有小冬菇陪着,余生也不会寂寞了,至于漓漓如果不会有事,被带来韩沧,世子应该会照顾它,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却又说不上来。

没有留恋,却又眷恋着……

此刻夜九脸上木然又茫然的神情,让尹寒川更加动容,他自认为有一副冷硬心肠,却微感于女子此刻对自己命运的淡漠。

尹寒川就是这样的王者,即便是动容也不会更改任何决议,他不会因为一个动容而停止素问阵。

他需要唤回沈君夜,还有,沈君夜的杀心。

那个曾叱咤一时的夜尊,翻手间四方天百鬼哭嚎,覆手间三界众生皆是虚无。

曾经多少人以为四方天要就此完蛋,曾经多少人听到夜尊名号四处逃窜。

这是四方天内,如神话一般的存在。

只是她的出现,犹如昙花一现,在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又在一夜之间魂飞魄散。

第六十六章 当年君夜(二)

尹寒川望着面前的淡漠女子,甚至无法将她同当年那个传言之中叱咤风云的夜尊糅合到一起。

这真的是当年那个沈君夜吗?

尹寒川毕竟没经历过四方天大战,更不了解沈君夜。

他不知道面前的夜九,就是沈君夜最真实的样子,她就是一个能心地宽广到胸怀乾坤天下,也能心思细腻到为一花一草悲悯的女子。

现在的夜九,是身在祗阙之中,在做叶仝的关门弟子时的样子,淡泊的不染一丝纤尘,当然也有其身为少年人的张扬,她为一花动容,她也为和人争一支长钗打过架,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只是后来,有人破坏了她一切对于美的感受,将她所有的感动撕毁,那些美好的爱怜,在她的面前碎裂成一片一片……

当然,尹寒川不了解发、当年的实情,他所了解到的只是父辈们的转述。

晨微察觉到尹寒川情绪的微微波动,一垂眸,对着夜九微躬身一礼,“夜姑娘,我送你回去。”

夜九笑了笑点头,敛着纯白衣袍站起身来,行礼后跟着晨微离去。

晨微领夜九离殿,在走到殿门外时,突然问道:“韩沧的膳食可曾习惯?”

夜九知他只是礼貌性地一问,但对于夜九来说,很久都不曾有人问过这些了,有一些新奇,也有一丝莫名的感动。

她微笑着颔首。

晨微脸微微一红,他望向别处,再道,“你的身体可能要调养一个月左右,在这一个月你得迅速的恢复内修。”

晨微知道素问阵的凶险,他有些担忧地望向女子,似乎是在思考她接下来的命运。若是素问阵失败了,她又得经历一次魂灭之苦,虽然他们会继续给她找残魂……

若是素问阵成功了,她就拥有了沈君夜的记忆,当然……同时也拥有了沈君夜的杀心。

而世子想利用的,正是沈君夜的杀心啊。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这个女子来说都是残酷的。

晨微虽然动容和怜悯夜九,但也不会去阻止世子,因为他们对尹家的忠诚。

“韩沧有三景,北城的风雪,南城的潮汐,平城的飞花。”晨微望向夜九,“这前两景不是错过了时节就是太远了,刚好这第三景在我们平城,过几日带姑娘去看看飞花吧。”

夜九从骨子里喜欢花草虫鱼飞禽走兽,是故没有理由拒绝。

“如此谢谢你了。”夜九淡道。

*

鄱阳师门,杏花烟雨汀。

在万踪楼上被重伤的师沂,现在躺在床榻上已经五天了,伤是治好了,可是师门掌门师柏仍勒令他继续躺着养伤。

他仍记得倒下的那一刻,看到夜漓朝他飞来,他更看到了夜九。

此后醒来后,他一直问师琴他们夜九的事,夜九最后如何了,去了哪里。

师琴自然是概不透露,掌门又令,谁若将夜九的事告知药玄师沂,按门规论处。

三月初九这日,师沂醒来,正无聊,就见师琴抱着他的琴走来了。

师琴倒是好脾气,本来是安排师香师雪来照顾师沂的,那两个姑娘一个师香贪玩给他送了一次药就再没来过,一个师雪是谁都能和把她叫走,每次一来没进院门就被人叫走了。

到底只有师琴待他最好,日日来送药施针抚琴,陪他说话。

当然师沂心里清楚,是师琴害怕那两个姑娘说漏嘴吧,他们瞒着他夜九的事。有些时候本来不算特别上心的事,只是一旦被人瞒着了,就想去搞清楚。

师琴给师沂递来温热的汤药,看着师沂喝过了,于是坐到一旁刚准备摆琴。

只听师沂说道:“我要出去晒太阳。”

师琴一想药玄好几日呆在屋子里,一直未出去,于是放下琴去扶师沂起身。

师沂被内修震伤了脏腑,本来是不能下地的,但他要出去晒太阳,师琴只能满足他。

等出了房门,在院子里,师琴扶着师沂走到石凳上坐下。

“我想在院落里转转。”师沂说道。

在院子里转了会儿,师沂又道,“肚子饿了。”

师琴闻言道,“那我去取饭。”

“带我去后厨转转吧。”师沂笑道,“我想去看看。”

师琴皱了皱眉,但见师沂这么开心的笑,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于是扶着师沂过去后厨了。

师琴扶着师沂一到师门后厨大院,就被人围上去了。

毕竟药玄师沂好久没过来了。

仆从和一些弟子嘘寒问暖了一番后,师沂笑道:“我进去一会儿。”

他说着松开师琴的手,师琴站在厨房门口,几个弟子又围上去问师琴话来着。

师沂溜进去了,直接去找厨房做事的小镜子,那是他的心腹啊,虽然师琴也是,但是师琴太听掌门的话了,他套不出话来,自然只能去问小镜子。

“小镜子!”师沂低吼了一声。

小镜子吓了一跳,见到是药玄师沂,见他的脸色虽惨白了些儿,但可见是大好了。

“可把您等来了!”小镜子说着,看了眼四下,走近师沂,低声说道,“当日万踪楼,那个夜九不是冲出去救你吗,后来掌门们打起来了,全部围攻她一个,是葛门的掌门带的头!”

师沂脸色瞬变,沉声道:“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得知的全是断断续续拼凑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总结的,主要原因就是那个夜九是传说中的‘阳明少阴之体’!所以掌门们猜合攻她的!”

身为医宗一派之药道大门派的药玄,阳明少阴之体对师沂来说并不陌生。

这也总算让他清楚了,在柳城时他为何觉得夜九的身体……原来如此,只怪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个上面去。

“那夜九呢?现在如何?”师沂急切地问道。

小镜子扶额,故作悲痛地哀叹道:“还能怎么办?!一说是被斩了,二说是朝廷为了私有,斩给外面人看了,总之,药玄大人,你这回是把那个夜九害惨……”

小镜子的话还没说完,药玄师沂如一道风一般的冲出后厨,哪里像是被重伤之后……

第六十七章 磨镜之好

师琴见药玄这么气冲冲地走出来,便知道完了,还是被药玄耍弄了一番,绕来绕去还是让他知道了夜九的事。

师琴也没什么好说的,知道了就知道了,反正也没打算能瞒多久。只是当初掌门在万踪楼也对夜九进行了围攻,若是让药玄师沂知道了这点就不好了。

师琴深叹一口气追了上去。

“师琴,我待你如何?”

师沂走出几百米,突然步下一停回头望向他。

师琴一愣,垂下头道:“药玄父母救我于水火,药玄待我有如亲兄弟,师琴一生跟随药玄。”

师沂扶额,叹气道,“师琴,她为救我遭各大掌门围攻,你竟连同他们一起瞒着我,你是要我做那忘恩负义之徒?我自认为从一开始对她带着不好的目的,但也不至于想让她去死。”

师琴愣了一下,僵直地站在原地,缓缓点头。

春风暖阳,正值三月,杏花烟雨汀内的杏花开得正好。

随处可见在杏花林中嬉戏的师门女弟子,药玄师沂走过来时,她们往杏花林里躲,见师沂匆匆走过,躲在杏花树后偷笑。

而这时节的杏花烟雨或者是师门之中豆蔻年华的少女,师沂已没有心思再去欣赏这些景致了,他匆匆穿过长廊,对身旁的师琴吩咐道:“先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

这时候,有一个弟子迎面匆匆走来,可见是从师沂院中过来,是寻了师沂许久了。

“药玄,您的信。”那弟子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师沂。

师沂接过来,只瞧见褐黄色的信封上秀丽的“师沂亲启”留个字。

一般人哪敢直呼药玄名姓,这弟子是看着信封上直呼“师沂”,以为是师沂的朋友或者远亲寄来的,怕耽搁了刚一收到信就跑着送过来。

师沂见了这信封也是一愣,他拆开来散开一瞧,竟是湘月桂为了告知他夜九的事而寄来的信。

湘月桂是思前想后才决定给师沂写一封信的,毕竟那次他们在柳城是不欢而散,此刻她写信过来,算是她一个女子先让步了。她自认为夜九对她不错,出了事她虽找不到办法帮忙,却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于是她给师沂写了信,信上将当日她看到的详细描绘了一遍。

师沂手上一用力,将那三张信纸捏做一团。

师琴瞧见师沂脸上陡变的神情,心下一惊。

只听师沂道:“葛温所为,居心叵测。”

师琴低垂着眉目,师沂的评价是客观的,毕竟葛门其他弟子或许都不知情,当日其他门派搅和其中,也是葛温的怂恿。

三月初十,药玄师沂带着师琴和小镜子去了盛京。

而此时韩沧世子派来寻找夜漓的人也抵达了盛京。

师琴去找认识的朝廷的人,只能先托人去打听消息,毕竟很多门派都想知道夜九是被斩了还是还活着。

师沂则和小镜子呆在客栈里等师琴的消息。

“既然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些掌门没透露出风声来,我们能得到有利的消息吗?”小镜子撑着下巴问师沂。

师沂淡道:“还有可能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没传出来,所以还是得我们自己打听。”

小镜子点点头。

这厢,韩沧派来找夜漓的人很快打听到在天牢里是关着一只狸猫。

因为这狸猫是跟着夜九一起出现在万踪楼的,所以被关了起来但毕竟大炎以狸为图腾不可杀狸,是故这只狸猫在天牢里被好吃好喝的供着。

天牢里的一处内阁,一身玄色常服的旭云荒正在和左都督魏青说话,一身绯色常服的顾喜跟在旭云荒身后,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似乎也没听他二人说话。

这处内阁里能看到天牢里很多地方,夜漓在天牢里胡吃海喝已经胖了一整圈,本来想吃穷这天牢,但它的想法太天真了……

“这狸猫养得真好。”旭云荒勾唇一笑道。

只这时,顾喜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望向天牢里的那只猫。

顾喜记得在扬州的时候,顾府里养过几只白兔和灰兔,那时候刚认识夜九的时候,夜九极爱去找他玩。

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府上那几只兔子的缘故。

夜九因喜爱兔子,才喜欢往他家跑,夜九说过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想到这里顾喜痴痴然笑了。

“顾长乐,你站在那里傻笑什么?”

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顾喜一惊,抬起头望向说话的人。

“皇上。”他拱手唤道。

旭云荒看了他一眼,继续听魏青说话。

“皇上,臣和姜总管商议过,这救走那个少年的人一定是对皇宫十分熟悉的人,姜总管觉得和元宵夜宴那一次的刺客脱不了干系,如果是这样,我想大致有眉目了。”魏青继续道,“这只狸猫还没有出去,您刚才也说这狸猫被养得这么好,可见主人对其用心,肯定不会丢下它不管的,所以……”

所以,魏青派了锦衣卫严守天牢,一旦有人要救走夜漓就会是“自投罗网”。

这样他们就足以判定,救走夜九的人,是否是和韩沧派来的刺客了。

旭云荒点点头,对魏青道:“即刻吩咐下去,暗中严守天牢,一旦有人救这只狸猫,一网打尽,这次记住留活口。”

*

韩沧,平城。

三月十五,这日晨微和晨阳两兄弟带夜九去看平城飞花。

平城有樱,且樱花树高大,此刻正值平城樱花盛开之际,走在路上会见到穿着盛装的韩沧少女撑着油纸伞出门。

是日,夜九再见韩沧骏马。韩沧骏马在韩沧都很少见,更何况在华胥。

这一刻,她想起她的战离马,盯着晨微晨阳两兄弟的韩沧骏马望了数眼。

见状,晨微笑道,“这韩沧骏马匹是世子送给夜姑娘的。”

夜九淡淡勾唇,未看他们,摇摇头,“我不养马了。”

是再也不养了。

她停了一会儿,抬起头望向他们俩兄弟,问道,“看樱花的地方远吗?”

晨微笑道,“若是骑马去一刻钟即可,走过去一个时辰吧。”当然他估算的是走得很慢。

“那我们可以走过去吧。”夜九淡笑道。

“当然。”两兄弟点头道。

因为尹寒川还有晨微晨阳两兄弟的影响,夜九也用起了发簪。

以往她受边关战士的影响多用发带,到了韩沧,发现韩沧贵族如东秦贵族一般喜欢用发簪。

尹寒川赠了一支白玉簪给她。

她收下了,不能浪费了,便拿来簪发。

白色是韩沧贵族的颜色,送人白色的礼物,代表着对这个人的尊重。

*

从韩沧皇宫里出来,再上大街时,已随处可见前来观赏樱花盛景的百姓。

走上大街,能瞧见一两株散落的樱花树。

晨微告诉夜九,再往前面走一炷香的工夫,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樱花林了。

他们称之为平城飞花的盛景,正是这樱花飞舞的景象。

一炷香后,夜九见到了让她惊叹的花海。

花海之下有安逸地坐在樱花树下野餐的人们,也有在樱花乱飞之中起舞的韩沧少女。

她听到筝弦声,嗒嗒泠泠的,竟有些耳熟,不知是听谁哼唱过呢。

夜九偏头望向晨阳,“这是韩沧民谣吗?”

晨阳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像是。”

毕竟他们跟着尹家家主从四方天入华胥,后来攻占了韩沧,也并不大了解韩沧这块的民谣。

“我说为何耳熟,贵人以前经常哼唱。”晨微笑道。

晨微口中的这位贵人,是老国君娶进宫的一个韩沧女子,这女子生下了一子,是韩沧世子唯一的弟弟,只是这个二世子很早的时候去了东秦做质子,后来传言东秦的质子宫里发了一场大火,宫中所有他国的质子全死了。

连带着他们的二世子也没了。

夜九觉得她听过的,也不知在哪里听过,只中间有一段:“嗒嗒泠泠哒哒哒……”这一段,她记得有人无意间哼过。

虽然可能不大一样,但她可以确定这种熟悉感,来自于以前听过。

“那姑娘真好看。”夜九目光落在樱花树下起舞的女子身上。

她素来喜欢美的事物,故毫不吝啬地赞美。

而晨微和晨阳却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心中暗道这女子莫非……喜欢女人?

难怪她是他们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在世子面前两眼犯痴,腿软走不动路的女人……

莫非这女人有磨镜之好?!

晨微和晨阳正这般猜想着,夜九竟毫无察觉地朝着那处樱花树走下去。

正是那个少女旋转跳跃的地方。

她坐在围观少女跳舞的地方,和那些观者一样安静地观看少女跳舞。

少女白纱蒙着面,只露着一双黑曜石一般漂亮的大眼。

璀璨如星,灵气逼人。

夜九一坐在围观的人群中,少女就注意到了她。

少女的严重闪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就收回神志,认真地跳着舞。

她认真地跳舞,一旁的乐师也很认真地弹着那首让夜九有一瞬熟悉的曲目,不远处还有一个画师似乎是在为这个少女作画。

少女从夜九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对流樱飞逝的感慨,更看到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她开始更卖力地跳舞,就像是在燃烧着生命一般。

樱花飞舞着,少女美丽的衣裙随着舞步旋转。

舞到了这一曲的最高氵朝之中。

那少女拿出袖中折扇,折扇随着她的衣袖舞动,在这飞花之中定格出了无限美好的画面。

太过美好。

围观者击掌,在少女面前的盆钵里放入一块铜钱。

这时那少女走过来,在夜九面前缓缓屈膝跪地,低着头将折扇送上来。

夜九愣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晨微扶额道,“她是让你赠词,或者赠诗。”

夜九这才望向身后,不知他二人何时跟过来的,方才她看得太入迷了,没有注意到,只见晨微同她微笑,晨阳一脸孤寒的垂着眸。

晨阳冷冷道,“我们没有带笔墨纸砚。”

少女露在外面的美丽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我来替你写吧。”那个中年画师走过来,笑道,“檀奴在这里跳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求人赠词呢,你小子竟然笔墨都不带。”

夜九方知道在座的人很多都带着笔墨,只是不想拿出来。

“喂,你小子不会连句诗词都作不出来吧,亏你长得一副才高八斗的模样。”见夜九不说话,中年画师惊讶道。

围观者都望向夜九,檀奴也期待地望着夜九。

而夜九神色一改深沉,似乎是在认真思索。她仰头望着樱花树,又站起来望向远处的樱花林。

不知怎么,夜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场景,樱花飞舞之中,一架孤零零的秋千,不知是待何人归。

忽地她轻笑了一声,对着那画师淡声道:“樱花落尽春将困,秋千架下归时。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

似乎是静默了一会儿,就听到叫好声,还有周围钦羡的目光向她投来。

连晨阳锋利的眉眼里也闪过一丝赞赏。

只这时,夜九才突然发现,无论多少年过去,她始终爱着这样的感觉,这种对诗对酒,认真写一首诗词的感觉。

这才是她闻名江左时的样子。

才是她的飞扬年少。

那少女捧着画师给她写好的纸扇满心欢喜,就在夜九眼角眉梢扬起的那一刻,少女忽然看出了夜九的性别,不为别的,她阅人无数,从四方天游历至韩沧,所见之人千千万万。

她认出了眼前的赠诗少年是女子。

而她仍旧满心欢喜,因为这是她这么多年收过的最好的词,这词里满满地是这个女子对一个人的思念,连女子自己都不曾感受到的爱意。

檀奴收好折扇,躬身对夜九道,“多谢公子赠词。”

*

从樱花林里出来,晨微要去找准备午膳的去处。

“前面有一家饭馆,是正宗的韩沧菜。”晨微笑着说道,领着夜九去找饭馆。

这家小木楼,看着十分亲切,在樱花林外,却自有一番别致。

夜九跟着晨微进饭馆,突然一回首,望向身后。

晨微也注意到了,转身望向夜九,“怎么了?”

夜九皱了下眉,摇摇头,“没事。”

事实上,她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内修很高的人。

因为隔了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劲的内修。

第六十八章 苏昙归来

“前面有一家饭馆,是正宗的韩沧菜。”晨微笑着说道,领着夜九去找饭馆。

这家小木楼,看着十分亲切,在樱花林外,却自有一番别致。

夜九跟着晨微进饭馆,突然一回首,望向身后。

晨微也注意到了,转身望向夜九,“怎么了?”

夜九皱了下眉,摇摇头,“没事。”

事实上,她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内修很高的人。

因为隔了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劲的内修。

此人内修强劲,夜九料想她认得的人里面也只有朱权和师沂能与之相媲。那就应该是玄者级别的人物,她猜想这人是从炎国跟来的。

夜九跟着晨微走进饭馆,晨阳去买了一篓子果子回来。

这几日正是韩沧一种白瓜高产的季节。

晨微刚安排好膳食,晨阳就提着一篓子白瓜进来。

已洗干净的白瓜上还沾满了水珠。

“美容养颜的白瓜。”晨微对夜九道。

晨阳一挑眉,“不,是吃了容易变白痴的瓜,就不知道为何有些人爱吃,年年三月都让我去买。”晨阳说着瞥了一眼一旁的晨微。

晨微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这瓜好吃想夜姑娘也一定爱吃的,不说了,用午膳吧。”

三人吃了不多时,只见从外匆匆走来一个守卫。

夜九见那装束便知是韩沧世子府里的。

“怎么了。”晨微问道。

“世子让属下来叫您们回府,听说是派去盛京的人回来了。”那个守卫说道。

夜九一听便知是夜漓的事有结果了。

晨阳淡声道,“也吃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嗯。”晨微笑了笑,站起来收拾东西。

三人走出饭馆,走在最前面的晨阳突然停了一下,长眉一拧,朝着某处追了出去。

“有人跟踪我们,内修很强的人。”晨微皱眉道,他望向夜九,“你刚才进饭馆的时候是发现了这个?”

夜九缓缓点头,“方才是察觉到了,但是也不大确定。”

一行人回到韩沧皇宫已是申时。

三人进正德殿时正好几个大臣从殿内出来,有宫人正在收拾御桌。

尹寒川见到夜九,直接说道:“派去炎国的人出事了。”

在会皇宫的路上夜九已隐约猜到了这点,现在听尹寒川所述,觉得事情可能更严重。

尹寒川对夜九道,“我们在盛京的细作、探子都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因为他们的体中都种有一种蛊虫,是母蛊虫所产的子蛊虫,子蛊虫的宿主若是死了,母蛊虫这里会有感应。”

“子蛊虫的宿主未死,也就是说明有人被抓了没有自尽成功。”

夜九明白了,自韩沧世子将她弄出盛京皇宫后,炎国皇上可能加强了戒备。如果是这样,可以却定夜漓没事,因为炎国皇上不会放弃让夜漓做筹码,与韩沧谈判。

“我们会继续派人寻找它,只是如今暴露了,炎国可能早已知晓是韩沧所为,那边会采取行动,端午是定好的上贡的日子,炎国可能会刁难韩沧的使者,不日可能会爆发战争。”尹寒川继续道。

夜九清丽的凤目凝着尹寒川,突然道,“恕夜九直言,世子不惜暴露,引起战争救夜九,不止是素问阵而已吧。”

夜九深皱起眉头,等着尹寒川的答复。

却听尹寒川道:“夜九不必多想,一切自有命数。”

夜九一怔,好一个自有命数,心真大。

“世子如此心态,夜九佩服。”她淡道,长眉依然深皱。

尹寒川淡薄一笑,“还有半月就要行素问阵,夜姑娘好好休息。晨阳,带夜姑娘回院子。”

夜九深看了尹寒川一眼,跟着晨阳转身离去。

等夜九和晨阳走出正德殿后,晨微方上前来,在尹寒川身旁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有人在跟踪我们,是个内修很高的人,晨阳已经派人去查了。”

尹寒川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

平城外,茅草屋。

那个他们所说的内修很高的跟踪者此刻正匆匆走进茅草屋。

茅草屋内还有三人,正是安吉大叔还有管家,及宫寒。

宫寒是跟着安吉大叔来的,因为他发现了安吉这群人的异常,因为他察觉到这群人以药物隐藏了内修,因为这个发现他还来不及和颜如墨还有傀儡打声招呼,就求着安吉带他来韩沧了。

这不他们一抵达韩沧,这里就有一个内修极高的人等着安吉。

宫寒不露声色地站在后面,一副平淡如水且谦卑的模样。

“见到他们了,但是被他们发现了。”

这个内修很高的青年说道。

宫寒猜测这应该是一个玄关级别的修者,天下修者虽多,玄关级别的修者却也不过千人。

而宫寒敢大胆估测安吉的内修还在这个人之上,只是用某种药物,或者说他自己压制住了,让旁人发现不了,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没事,知道她在韩沧就好了,现在你即刻将此事告知主子。”安吉吩咐道。

“是。”那个青年出去了。

这时安吉才转身望向宫寒,“刚才他带来的是夜九的消息。”

宫寒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安吉。

安吉勾唇一笑,“傻小子,你千方百计地跟着我们来韩沧不就是发现了我们有隐藏内修的事吗?”

此刻,宫寒已僵在当场,他望着安吉眼里有了警惕感。

安吉却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怕了?怕了安吉大叔吗?”

宫寒后退一步。

却不想安吉却坐在茅草屋中唯一一张椅子上,笑道,“瞧把你吓得。”

宫寒此刻方明白过来,安吉大叔只是故意在吓他?

安吉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宫寒,“我本名姬安,是北天一万二千里地帝君姬赢的辅臣。”

宫寒想不到安吉会给他坦白,可是他听着安吉讲得这些,觉得好是陌生。

姬安扶额,“我就知道,说了你也听不懂,但是这些话你也最好知道,因为从你要跟着我来韩沧起,你的命运已和这些事牵系在了一起。”

“你……什么意思?”僵了半晌的宫寒突然问道。

“我懂占卜术,占卜显示你和四方天尘缘未尽。”姬安望向宫寒,他的眼眸深邃,已无了之前的吊儿郎当,“也就是说,你可能是四方天中人。”

宫寒想告诉自己姬安说的都是胡扯,四方天他听都未曾听过,又如何回事四方天中人?

可他又不是真傻,姬安能立刻知道夜九的消息,肯定也与他说的占卜术有关。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姬安,他不在乎什么四方天,他只在乎夜九将军的性命。

姬安见到宫寒脸上的神情,笑了笑,“你的命盘上显示有戎马之格和夜九的一致,依照之前你和夜九的情况来看,你俩明显是认识的,我猜你曾经是她手底下的官吧。”

姬安说完,深凝着宫寒。

宫寒满脸震惊,这些他可是从未透露给除夜九以外的人。

姬安扶额笑道:“说了,我会占卜术的,你可小心点。”

“……”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姬安收起了笑意,站起身往外走。

他们都跟在姬安身后。

是姬安的人马赶来了。

是一群马队,看着虽然普通,但宫寒一见就知不简单,马匹长得精瘦却有力,只是外形不起眼,这些人穿着寻常,却内力深厚。

“大人。”为首的人翻身下马对姬安抱拳道。

“在外面,省些虚礼。”姬安淡淡吩咐道。

“是,大人。”那年轻人道,“属下等特来迎大人回北天。”

姬安对那年轻人道:“给管家和宫寒一人一匹马,即刻启程。”

“……”

显然是突然要启程,宫寒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是刚刚收到夜九在韩沧的消息吗?

姬安翻身上马,对宫寒道:“好小子,你快点上马吧,夜九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宫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跟着他们走。

心里祈祷着颜如墨他们能看到他留下的纸条,不说跟着他一路过来,自少能没事。

*

姬安的马队快马加鞭朝着北天一万二千里地而去,走过一片杉木林,走过一小片的沙漠又是杉木林……一直到看见如在云海中的溯方北落处的城池。

——那就是北天的都城。

同样的杉木林里一辆马车从这片林子的另一个方向穿过。

只不过这辆马车的方向与马队的方向相反。

绝美妖艳的月白衣衫的少年快马加鞭地赶着路,他花了好长时间才从溯方北落处里逃出来。

苏昙深皱着眉,几日前他可能还想不通他的主人为何让笑奴送他回北天。

而哪里是担心他的安危送他回去,分明像是想让笑奴管束着他。

苏昙不会忘记那一日,初见主人时的欣喜,但更不会忽略掉那一日的小小的异样。

虽然,那一日情之所起,在久别重逢之中的喜悦就要快将他淹没了,可是他仍然注意到了他主人身上的异样。

没有温度的灵魂,他一直想不通,他抱着的主人不应该是暖暖的吗?

而那一刻,抱着的主人,却冰凉的让他心惊,虽然他当时那么欣喜,欣喜若狂几乎快要疯掉,但是他却在手陡然想起了这一细节。

仔细思量了这么久,他突然想通了,那一日与他相拥的主人,他的灵魂是冰冷的。

他为昙花中魁首,是昙中之神物,他是有元神的存在,是故能修炼出人形,那一日的相拥,他没有感受到苏淯的元神。

想了很久之后,苏昙想通了,他的主人,或者说那一日出现的主人,是一个没有元神的躯壳。

他或许有三魂六魄,但以为三魂六魄没有元神的濡养,所以那一日的苏淯是冰冷的。

苏昙甚至有了可怕的鱼干,比如,他的主人早已身死。而现在的这个苏淯,只不过是用主人的三魂六魄造就出来的苏淯。

“驾!”

苏昙快马加鞭地行着,却不知不觉在小沙漠里迷了路。

几次入华胥都是笑奴带他出来的,四方天至华胥的路本就不好走,他的道行不够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行走如风,没有笑奴,没有马车,就根本去不了华胥。能摸到这一片沙漠已是他的极限了。

苏昙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又担心马儿没水喝会渴死在这里。

他本是由花幻化成人形的,是最怕缺水的。

如此迷迷糊糊地走了一两日,竟然奇迹般地穿过了小沙漠。

原来这马虽不是笑奴常用的那一匹,却也曾到过华胥,不过却是随姬安的马队去过韩沧,这马记得去韩沧的路。

苏昙在绝望之中见着马儿带他穿过了沙漠,走到一片杉木林,杉木林里有溪流,马儿饮水,苏昙也跳下马车,他匍匐在溪水边,大口大口喝着水。

真真是渴死他了。

歇了一会儿,苏昙抱着马儿一阵抚摸,“若不是你,估计生死难测啊。”

他末了摸马头,笑道,“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三日后,苏昙明白了,这马儿虽然能带他度过沙漠,却是带着他直奔韩沧。

韩沧就算了,还直奔军营,直接被韩沧的兵给逮着了。

从天而降一个美少年从北边而来,在军营里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这么美的少年,这些士兵们自然不愿意放他离去。

“就问我,救我,你们要干什么?”

苏昙缩在马车里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一大群官兵朝他用来。

“小美人,真美。”

“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呢。”

“好想摸一摸,这肌肤和白瓷似的。”

“……”

苏昙在惊恐中也镇定下来了,对着那群士兵道:“我乃昙神入世,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给老子让开。”

马车外的士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

“他说他是神仙?!哈哈哈哈哈。”

“你们信吗?”

“哈哈哈,三岁小儿都不信。”

“我看是个疯美人,哈哈哈。”

苏昙一咬牙,急中生智道:“你们看,我能变花。”

“嗖”的一声,苏昙变成了一朵花出现在马车上。

“啊!妖怪啊!”

“妖怪妖怪妖怪!快跑啊!”

“……”

第六十九章 亵渎

在这些官兵的惊叫声中,苏昙苦恼地皱起眉,什么玩意嘛,刚才都喊他美人,现在都说他是妖怪。

突然,官兵之中来了一人,那人对那群官兵说道:“都在这里吵什么吵。”

官兵们一回头,都低头行礼,“晨将军。”

“晨将军是这辆马车,天亮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军营附近,所以我们就把他拦下来了,哪知……”

“晨将军,是个妖怪。”另一人接着道。

“对,好端端的美人变成了一朵花。”

晨风一拧眉,朝着马车里望去,只见马车一没有花,二没有美人,只有一团干枯的灌木枝条。

“咦,美人没有了,花也没有了,变成了一堆枯草。”一个士兵探过头来说道。

苏昙快烦死了他们了,他不过变了一朵花想吓走这群人,就因为一下用灵力太多被打回原形了。

“怎么回事?”站在马车外瞧见的士兵都问道。

晨风看着马车上被打回原形的苏昙,唇角一勾道:“找个花盆儿来,将他带回去。”

士兵们不解地望向他们的将军,很快有人取来装满土的花盆,将苏昙移栽进花盆里。

“将军,弄好了,要将这花盆放在哪里?”士兵抱着花盆问道。

晨风微微眯眸道:“将它放到我的书案前。”

他虽是武将,但也认得出来这可是名贵的昙花,若是有必要可以拿它去敬献给世子爷,总归是一桩好礼物,先养着吧。

是日,晨风在书案前用午膳,会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倒在花盆里,夜里挑灯看军书,也会不时地望向花盆里的苏昙。

苏昙觉得这人疯了,一天到晚不挪眼的瞧着他,而且这人瞧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能将他看穿一般,太可怕了!

苏昙现在只想快点到晚上,这人快去睡觉,别再注意着他了!

晨风看完了一本兵书,将书本合上,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看着书案上的苏昙,他瞧见这枯木似乎是在“发抖”,他一挑眉,心道他有这么可怕吗?

一眯眸,只道这妖物做贼心虚。

既然落在了他的手上,就得感受这瑟瑟发抖。

晨风合上书,突然拿起书案上的毛笔,笔在他的手中转了转,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花盆。

苏昙停止了轻颤,因为他已吓到说不出话来了,这男人他要干什么?

苏昙屏住呼吸,他感受到毛笔的笔尖朝他的枝条袭来。

毛笔的笔尖一触碰到他的枝条,苏昙浑身都打了一个激灵。

在苏昙浑身颤抖中,那笔尖走过他的枝蔓,一直探进他的埋在泥地里的根部……

“!”天啊,他在做什么?!

苏昙的脸顿时爆红无比,根部,那可是他幻化成人形之后最羞耻的地方!

快住手!这个男人他在做什么?

晨风见到花盆里的枯枝颤抖的厉害,他的目光变得晦暗而幽深,突然他将手中的毛笔一转,将毛笔的另一头插入这株枝蔓的根部与泥土相连的地方。

“唔。”苏昙惨叫一声,如果他现在是人形,脸色一定是爆红色的,他恨不得昏死过去,不想活了……他竟然被一支毛笔给……

啊啊啊他要将这个男人碎尸万段!

他不想活了!

苏昙在羞愤欲死之后,开始了哭泣,最终终于没有力气了,他的枝条也停止了轻颤。

晨风见花盆中的昙花枝蔓如同咽了气一般,便觉得没了兴致,将手中毛笔一扔,睡觉去了。

“无趣。”他边脱下战袍,边叹道。

苏昙在抽泣间,看到一个精壮的上半身背影,肌肉的肌理分明,皮肤的颜色如蜜,在油灯中显得更加妖娆和亲切。

苏昙尚在羞愤欲死之中,喘息不得又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顿时只觉得鼻血喷涌而出,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晨风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慢腾腾地上榻睡觉去了。

苏昙在身体的疼痛与沸腾难消除的yu huo中昏沉沉睡去。

次日晨风早起晨练,鸡一打鸣就起了,他穿衣时陡然见到书案上的花盆里的昙花枝蔓上沾着血,他眉头一皱,伸手在那枝蔓上一抚,果然一手粘腻,他轻轻一嗅,果然是血的味道。

他轻哼一声:“妖物。”

然后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毛笔,对着花盆枝蔓的根部又是一下。

甚至他将毛笔停留在昙花的根部,没有取出来……

晨风匆匆穿好战袍后走出营帐,对营帐外的守卫道:“按时给书案上的花浇水。”

“是,将军。”守卫点头道。

晨风一至军营校场,就有士兵过来,将一褐色信封递给晨风,说道:“是晨微大人的信。”

晨风将信单跨,信上说让他做好准备,恐怕不就的将来要和炎国开战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们期待的日子就要到了。

“叫三军将士来校场集合,今后晨练提前一个时辰,今日有要事吩咐。”晨风对身边的副将说道。

苏昙至这日晚上才活了过来,他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这一醒来,只觉得他的枝蔓根部又是一阵刺痛感……

“什么……?”当他幽然睁开美丽的眼,看到插在花盆中那支毛笔时,又晕了过去。

等苏昙再度醒来的时候,花盆里的毛笔已被取走了。

因为有人给他浇了水,所以他的身体现在还算舒服。

营帐里燃着灯,那个将军似乎不在,苏昙长吁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打理自己的枝条。

突然听到营帐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将军好。”

苏昙惊了一下,那个该死的将军回来了!苏昙不敢再打理枝条,只能好整以暇地一动不动。

将军将一包什么东西放在书案上后,就绕去屏风后洗手,还一面吩咐守卫打热水来。

在守卫给晨风打热水的时候,晨风脱下战袍走到书案前将他拿回来的东西打开。

晨风看了眼花盆里老实无比的昙花,唇角一勾,脸上的神色有些诡异。

只见他从那个他带回来的盒子里取出一物。

看到晨风手中夹着的东西,苏昙的脸色以变成惨白。

“不要……”苏昙喃喃道。他若是敢将此物放在花盆里他诅咒他,诅咒他天天睡不好,日日做噩梦!呜呜呜……

只见晨风将手中的两条蚯蚓放入了花盆中,还勾唇轻笑:“日后有它们俩替你松土。”

“不要不要不要……”苏昙嘤嘤地哭泣,若是此刻他是人形,一定眼都哭肿了。

该死的坏人,他怎么会遇上这么坏的人,只知道欺负他!

苏昙缩着身体,连枝蔓也开始震颤起来,是比昨夜的颤抖更剧烈的反应。

晨风一皱眉,只见那好不容易有点泛绿的枝条又开始枯败起来……

晨风心一惊,将那两条蚯蚓取回来放在了盒子里。

这时,花盆中的枝条才停止震颤。

晨风未察觉到自己竟松了一口气,甚至将那盒子丢出营帐,将上半身的衣物tuo guāng,他往屏风后走去。

苏昙见蚯蚓被男人取走了,止住了哭泣,擦干了眼泪。听到屏风后传来了水声,方知男人去洗澡了。

隔着那薄纸般透度的屏风,苏昙能看到男人精壮的身影。

苏昙没有降低警惕,因为他害怕男人又将毛笔chā jin花盆里……

可是这一夜过得很安稳,男人也并没有再做那恶劣的举动。

苏昙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等养好身体恢复灵力,再变出人形来。

*

盛京,皇宫。

御书房。

李公公匆匆忙忙地走进御书房,对正在看奏折的旭云荒道:“皇上,公子辰求见。”

旭云荒挑眉,禾析竟然连一个公子辰都管不住,让他寻到他这里来了。

皇上冷声道,“不见。”

李公公苦着脸道:“公子若是见不到皇上是不会走的,他的身体皇上……”

旭云荒没等李公公说完,将手中的奏折和御笔俱是一甩,“反了他了,站着或者跪着,随他的意,要死要活别来烦朕!”

李公公吓了一跳,想说什么没敢再说,只是闷声跪地后,又起身出去了。

李公公没走多远,便听到旭云荒道:“跟他说那个少年被韩沧的人给弄出宫去了,和上元夜宴行刺朕的是同一批人。”

旭云荒烦躁无比,已无心看奏折了,大袖一挥将御桌前的奏折扫在地。

李公公一惊,皇上这是何意?他来不及思索,只能先避开皇上的怒火再说。

御书房外,三两株桃花树开得正好,皇上喜桃花,故皇宫中种植桃花的地方都被留下了,其余的地方在皇上入皇宫后进行了改建。

纷飞的桃花之中,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灰蓝色的道袍,一头黑发极长,容颜绝美清丽,因为太美,美的有点不真实。

连李公公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都觉得不敢看这少年。

宫里头没好人,他不是,别人也不是。

这少年却有一种让坏人也动容的能力。

本来有一张倾世绝美的脸,却被划了两刀,看着就让人揪心。

“皇上让咱家带话,你要见的那个少年被韩沧的人给弄出宫了,和上元夜宴行刺皇上的是同一批。”李公公原话转述着,这才抬头望向公子辰。

公子辰只站了一会儿,道了一声多谢,转身朝着御书房花园外走去。

公子辰一走,魏琴和姜月就过来了。

李公公心惊,今日怎么都一起来了。

这厢。

公子辰走出御书房,穿过御花园一处,听到有几个女子在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柳尚宫领着飞花宫的主子出来逛园子。

秦霓裳因为听说柳尚宫说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想着出来走走,可在御花园里去被新到的一批瓷器给吸引了。

皇上是觉得这一批蜀地来的瓷器是青瓷,颜色不好看,就放在御花园的石桌上摆放着,休憩的时候用用就行了。

秦霓裳这一逛就发现宝了,爱不释手。

秦霓裳美丽的手指划过青瓷瓷杯,笑道:“是皇上没眼光,这青瓷做得极好,是我这几年见过的最好的,送来的大人废了心思。”

柳尚宫笑了笑,正想附和,却瞧见远处一个身影走过。她眉一皱,呵斥道:“站住。”

随行的宫人都望过去,只见是一个少年。

隔着这么远,虽未瞧见少年的容颜,但也能感受到少年遗世独立的气度,想必是个美人。

一些宫女甚至翘首望过去,小声议论起来。

公子辰置若罔闻,仍旧朝着他来时的路走。

柳尚宫气得脸一红,对守卫道:“来人!将那人拿下。”

对柳尚宫此举宫女们已司空见惯了,反正她们的主子是个不管事的,什么事都由着柳尚宫。

很快,那几个守卫朝着公子辰走去,公子辰眉微凝,两个守卫已挡在他身前。

显然是被这少年的容貌惊到了,那两个守卫在愣了一下后,才朝公子辰动手。

公子辰内息全无,比寻常人更弱,与废人无异,无疑是很轻易被他们带走。

他们竟将公子辰压到柳尚宫面前。

见到守卫将人给带来了,柳尚宫得意道:“跪下!冲撞了皇宫里最受宠爱的娘娘你知道吗?”

公子辰低着头,他们看不到他的脸。

“叫你跪下,你听不见吗?!”柳尚宫大吼道。

只听少年淡声道:“请大人三思,我跪之人必定短寿,除非我心甘情愿的跪他,或者他的命格极硬不怕我跪他。”

他乃帝君庶子,幽冥之尊,人神命格,岂能跪此等凡人。

“哈哈哈……”柳尚宫大笑之后,神情变得扭曲,“好个妖言惑众的家伙,连国师都跪过我们娘娘,怎么?你就跪不得了?你的面子比国师还大吗?”

“来人!让他跪下。”

“是。”

守卫说着对着少年腘窝处一脚,少年一声闷哼,沉痛地跪在地。

有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在无形的一个细微的事上旋转着、且偏离着。

人对人神之辱,唯有天罚能责其罪。

少年低垂着眉目,一脸平淡,心中一声轻叹。他无惧这些虚礼,是凡俗人自己不放过自己。

他脸上的神情,不卑不亢,无喜无忧,没有一丝情绪,淡然的若天上的云。

“算了,别闹了本宫的好心情。”秦霓裳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中华美的瓷器哪里有在看跪着的少年。

第七十章 夜玄剑说话

柳尚宫一听,愣了一下,总归秦霓裳是主子,主子都说算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那放了他吧。”柳尚宫对两个守卫吩咐道。

两个守卫松开对公子辰的钳制,一个守卫道:“你走吧。”

公子辰从地上站起来,忍住膝盖的疼痛,他未看一眼在场的人,转身离去。

旁人看不到他的容貌,只能感受到他的一身气度。

“说他嚣张吧,始终低着头,说他谦卑吧,又一声不吭的。”有宫女小声说道。

“是啊,从御书房出来的,应该是皇上请的人,柳尚宫这么做也……”另一个宫女说着捂住嘴。

“快别说了。”一个女官对她们递来眼色,两个宫女立刻住嘴。

公子辰走出皇宫,玄武门口禾析的马车正候着,他从皇宫走出来。

禾析远远地瞧见了,下车迎了上去。

禾析皱着眉,站在公子辰面前,眯眸道:“你膝盖怎么了?”

少年淡淡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

公子辰朝马车走去,禾析跟了上去,扶了他一把,并问道,“皇上怎么说?”禾析了解公子辰执拗的性子,既然公子辰能自己走出皇宫,就代表皇上给了公子想要的答案。

说道这里,公子辰笑了笑道:“我要去韩沧了。”

不等禾析皱眉正要反驳,公子辰继续道:“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照顾着我,我很感激你。”

禾析不曾见过公子辰这般笑,带着真诚的感激。

这样的微笑让公子这张绝美的脸,比起之前的苍白无力,更显生动。

原来他笑的时候,如月的光辉划破江河,如轻柔的花瓣飞过明镜。他很美,却从未向人刻意展示过他的美,他的美,不是在表面容颜的绝美,还有一些美是不会向人外露的,生动的一面。

这一刻,禾析突然释怀了,原来这些日子他苦心追逐的,不过是这个冷傲孤寒的少年的一笑啊……

“哈哈哈……”禾析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

在塞北的风雪里相遇的那一刻,他沦陷于他的美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想做一个玩弄他人感情的禾析了,从束发起,他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死断袖,他玩弄美貌的少年,从来那些少年只要过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就不再受他的青睐了,果然有些玩弄过的感情,倒头来是有人来收债的。

不,他决计不会也不能对一个人感情,于是在这一刻,他下定决心不再管公子辰死活了。

他是谁,他是大炎国的断袖将军,从来只有他玩弄别人的感情的,他不可能对一个人产生感情。

只是……与一条狗待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

相处了这么久,他真的对他没有一丝半点的喜欢吗……

禾析望向公子辰,想从少年这张绝美的脸上寻找答案。

少年的脸上依然带着薄笑,淡如春风,他望向马车外,他想再最后一次静静地陪禾析回将军府。

三月的风,夹杂着花香,公子辰望着车窗外,习惯了盛京街肆的喧嚣,比起他呆了几十年的幽冥界,多的是人情味。

车在将军府前停下,公子辰送禾析下车,禾析知道他是想和他作别了。

禾析沉声唤来管家,让管家速速去给公子辰收拾。

将军府的管家愣了半天,还以为这两人闹脾气了,但看到两人唇角都带着笑,更加摸不着头脑。

“还不快去。”禾析催促了一声。

将军府的管家反应过来,点点头,进府上去取东西。

最终管家抱了一大包东西过来,公子辰笑着接过,他将里面的银子取出来,还有换洗的衣物只留了一套,最终包袱缩小了很多,他系上,背在身上,淡声对管家道:“有劳叔这么多日照拂了,我轻装上路不会引人注意。”

公子辰这一说,将军府的管家眼眶都红了,这下才意识到公子是真的要离开将军府了。

虽然总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不免有些伤感,好像这少年来时仿佛是昨日,呆了这么些日子,少年还不曾对他说过什么,今日一开口说了这么多句话就是道别。

“公子慢走,保重。”管家将公子从包袱里取出来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对他躬身一礼。

禾析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公子辰朝他和管家躬身回了一礼,“会的,将军保重,你保重。”

公子辰淡笑着转身离去。

只这时禾析才猛地看向公子辰远去的身影,将军府院墙上的海棠花开了,那鲜红的颜色如血一般,如公子在此刻他们的心中留下的背影。

曲终人散。

禾析美目里闪过一丝幽沉,不知怎么心痛了一下。

“将军,公子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将军府的管家提醒了一句。

禾析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大步踏进将军府。

至此,皇上又听说玉面神将成了盛京青楼、花楼里的常客,又有许多貌美公子哥儿出入将军府,那些公子盛宠一时,却又没几日没了风声,过几日又会听到禾析将军遭惹了哪个大户的正经公子,又闹出满城风雨,这日子总是如此反反复复。

*

这厢,公子辰独自启程去韩沧,因为他身份实在特殊,且无内修和灵力护体,故走得小心谨慎了些儿,这一走本来三五日的路,他花了半个月才摸到韩沧来。

偶尔听到边境的人说炎国和韩沧要打仗了,也偶尔听到韩沧百姓提及他们笃信神佛的君王。

这一日四月初一,公子辰将在路上买的马匹又卖了,坐上了去平城的商户的马车。

因为他只知韩沧的大概方向所以能摸索着来韩沧,却不知去平城的路,恐在路上耽搁了日子。

商户的车队一日就抵达平城,这一日,四月初二,平城正是牡丹节,这一日,也是夜九正式接受素问阵的日子。

因为是牡丹节,还有素问阵起阵,韩沧皇宫今日那些宫女太监们多半都放了假,大街上有一些从宫里出来的宫人。

这一日韩沧皇宫玄光殿戒备森严,从正德殿外就有皇宫大内侍卫把守,一直至玄光殿不光有侍卫还有暗卫把守。

玄光殿中,金殿的巨大八卦盘上,夜九闭目坐在最中心的位子,她四周有九九八十一盏长生灯。

头顶绣着飞鹤的帘幔飘拂着,是灵力浮动带来的风。

晨微和晨阳两兄弟坐在八卦盘一前一后的位置,他们和夜九一样闭目,是他们在将周身的灵力用来发动素问阵。

一身白衣如雪的尹寒川走过来,锋利的刃划过手指,鲜血冒了出来。

滴的一声,落在八卦盘上。

主冥道的尹家,他们族中嫡系子孙的血能激活各种阵势。

只是素问阵的激活需要放更多的血。

因为素问阵没有阵眼。

几乎所有的阵都有阵眼,而素问阵例外,看似夜九所在的位置是阵眼,事实上此阵无阵眼。

这也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素问阵很难成功。

当尹寒川的脸色由光润变成惨白后,那阵依然没有被激活。

晨微和晨阳两兄弟也隐约感受到了,阵还么有被激活,似乎是条件不够,达不到被激活的条件。

两兄弟很有默契的一起运起内修将体内的灵力发挥到最强。

尹寒川的唇色变成乌紫色,他的双目凝着染着他的鲜血的八卦盘,深皱起了眉。

终于,他听到仿佛水落在烧开的铜炉上的那种声音——

他的血滴在八卦盘上,开始冒烟,手上的血一落在八卦盘上就化作灵力。

他心中闪过一丝狂喜,起阵了。

仿佛就要成功了一般,明知道这只是起阵,可掩藏不住内心那份狂喜。

终于,那些冒烟的血在八卦盘上干涸了……

“哐”的一声,一个发光的球形罩笼罩住夜九。

尹寒川一喜道:“成功了。”

这时,晨微和晨阳喷出一口血,收住灵力,站了起来,两兄弟笑道:“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三人只激动了一会儿,就立刻镇定下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虽然成功的起阵,但并不能代表他们能成功。

这一切得看夜九的造化了。

四十九日,她不能有任何杂念,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会有灰飞烟灭的风险。

在此之前,他们已对夜九告知过了。

而此刻的夜九,感受到仿佛身处在火海,周围却是漆黑的,她知道她已经进入素问阵了。

所谓七七四十九日,为何让她保持最好的体力和内修,还要晨微和晨阳用最强的灵力护她入阵。

入阵后,夜九算是明白了。

在周身极热如熔炉般炙烤的感受消失后,“砰”的一声巨响之后,出现了一座高塔。

夜九看着那高塔上的素问二字,突然明白了什么。

四十九层素问塔,只有上至最后一层,她才能受阵成功。

而且时间有限,一日只能过一层塔。

夜九的元神走进那塔门前,塔门上绘着的女子对她一笑。

此女,是飞天。

“这是你的素问塔。”飞天对她说道。

飞天的意思很简单,即,每个人的素问塔都不同,这个只是夜九的素问塔。

因为素问阵,是找回前世记忆的阵,而素问塔与每个人的前世有关。

“你一天只能过一层塔,越往上越难。”飞天又说道,她的眼里带着对尘世的不屑与悲悯,很矛盾的两种情感,却在一个人严重交错浮现,“如果过不了,可能你能有幸捡回一条命,也有可能你会灰飞烟灭。”

飞天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夜九,却没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惶恐、惊慌失措……

飞天皱了一下眉,问道:“你不怕死吗?或者你不怕灰飞烟灭?”

夜九淡淡一笑,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能问你这素问阵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飞天更疑惑了,“你不知此阵作用,何以入阵?”

“承情。”她用清浅的二字答道。

飞天一笑,“那我就不能告知你了,施阵者瞒着你,我也无权告诉你了。”

“好吧。”夜九笑道。

飞天眯眼道:“你快进去吧,记得每日注意日落的时间。”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夜九走上台阶,塔门打开来。

奉天笑道:“祝你好运,夜尊殿下。”

夜九身体猛地一震。

她偏过头望向飞天时,飞天已经消失了,塔门顿时合上。

后来,夜九才知道,和飞天的所有对话里,给她的最重要的提示就是那句“夜尊殿下”。

是飞天,让她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因为飞天是神,不会说谎。

夜九可以不相信其他人口中提到的夜尊,但飞天提及的,她不可忽略。

*

塔门合上的那一刻,夜九看到一丝光亮,忽地,她看到了一片林子。

她穿过林子,时刻警惕着,因为她不知这未知的地方,恐这林子里穿出什么猛兽来,她习惯性的去摸背后,想要取剑……

却陡然惊觉,这是入阵中啊,她的万花剑怎么会跟来……

不对,她摸到一物。

是剑。

夜九愕然抽出那剑,竟然是她时常背在身上的夜玄!

她此刻方知道,夜玄是有元神的剑,所以夜玄跟了过来!

“女主人。”

那夜玄剑突然开口说话了。

夜九惊了一下,险些抖掉了手中的剑。

“你……怎么……”夜九断断续续地问道。

夜玄剑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是素问阵内强大的灵气唤醒了我,我的女主人。希望突然开口说话,没有吓到现在的你。”

夜玄特地称她为“现在的你”是想告知她,她只是不记得它了,而她确实是它的女主人。

夜九怔愣地看着夜玄良久,总算是接受了一把剑能说话的事实了。

“女主人,让我助您过塔,臣绝对护您周全。”夜玄坚定地说道。

夜九点点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外的宽广的天地里,她见到一座城。

夜玄说道:“这是东君故里,是女主人的家乡。”

在夜玄没说的时候,夜九就感觉亲切。只是亲切之中也带着一丝很复杂的情感……

这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让她皱了一下眉。

夜玄想了想说道:“女主人,这第一层的考验可能就在东君故里里,臣猜测应当是和女主人少时发生的事有关。”

第七十一章 幼年沈君夜

夜九点点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外的宽广的天地里,她见到一座城。

夜玄说道:“这是东君故里,是女主人的家乡。”

在夜玄没说的时候,夜九就感觉亲切。只是亲切之中也带着一丝很复杂的情感……

这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让她皱了一下眉。

夜玄想了想说道:“女主人,这第一层的考验可能就在东君故里里,臣猜测应当是和女主人少时发生的事有关。”

东君故里。

一个缥缈如人间仙境的地方,山水环绕,人杰地灵。

从宽阔的山路,走向那一处的竹林深处,就能看到去东君故里的大道。

夜玄走在前面为夜九引路,顺便预测可能出现的危险,猜测素问塔这一层可能的考验。

在通往东君故里的大道上走了不知多久后,他们看到了东君故里的城门,这个时候能陆陆续续地看到一些行人。

夜玄说道:“那些行人都是幻象。”她停了一会,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也不排除有的幻影就是潜在的危险。”

城门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直到他们看到城门上“东君故里”四个大字。

进入东君故里后,街市里人海之中走来一个美貌的少女和一个可爱的女童。

此刻的夜九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大街上,任凭人们从她身边川流而过。

夜玄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女孩,那个个子很高微胖的少女如仙子入世,五官精致,水灵如灵兔,美的有几分无辜。

而那个女童……看着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身高只及少女的胸口,粉雕玉琢一般的美丽,虽然带着孩童的稚气,但那份高贵的气息已然浮现,神态之中也透着几分孤寒。

女童的左眼角有一粒如血般的胭脂痣。

夜玄几乎可以确定了,这就是它的女主人小时候。

夜九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片刻,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自己,无需理由,那就是她。

而那个少女……

夜九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少女的脸上,这个少女,她的骨髓里生出一股熟悉之感,那么亲切,那么悲伤。

她就站在大街上,那两个女孩与她擦肩而过,显然她们看不到她。

突然那个女童步子如飞的朝着人海深处走去。

“夜儿,你要去哪里。”美貌的少女唤道,跟了上去。

夜九眉微皱,跟了上去。

那个女童的速度很快,她风一般的朝着一处街道走去,直至进了一处小巷,那小巷里那女童飞快的拔出她的剑,几个剑花之中三个黑影现身了。

显然没有料到这女童竟然有这么高的警觉,那三个黑衣人都是一讶。

连夜九也惊了一下,这女童竟然……这么厉害?想到这里她的脸莫名一红,有点夸自己的自觉。

那三人竟然齐力向女童击去,大有想弄死这女童的趋势。

夜九微凝眉,是什么人想要杀一个六岁的女童。

夜九正要动手,夜玄叫住了她,“主人,他们都是假幻影,包括这个你的前世,这一层,我想素问是想让你找出一个真幻影。”

夜九一皱眉,她飞身像那黑衣人而去,果然,她穿过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体。

都是假的。

这时候只听那女童冷声道:“是我堂伯派来的杀手吗?可真废。”

只见那女童说着,面无表情的一个挥剑,只听到一声惨叫,“啊——”其中一个黑衣人断了一臂。

“夜儿!”

美貌的少女出现在小巷的那头,女童怔愣了一下,那剑回旋至她的手中又要朝着其中一人射去。

“夜儿住手!不要伤人,不要造杀孽,不可以!”少女惊恐地嘶吼道。

女童的身体一震,忙让的回头望向少女,脸上还带着一丝血渍。

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才转身对那三个黑衣人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下次派几个高手过来杀我,不要派废物来浪费我的时间。”

女童说着收好剑,转身朝着少女走去。

“……”夜九望着女童的背影一阵茫然,这臭脾气和自大的口气倒是和她小时候很像。

连夜玄也震惊无比,没有想到女主人才这么小的时候就有这般能力。如果没有猜错,女主人应该是在这个年纪遇到叶仝的,但不知当年沈家是出于何种理由要将本来就很强大的女主人送去祗阙,既然一面想杀掉女主人,又一面想让女主人跟着叶仝修行,这其中用意耐人寻味。

毕竟,如果真的想杀掉女主人,完全不必同意让女主人进祗阙。

“女主人,她们走远了,我们得跟过去。”夜玄提醒道。

夜九点点头,她很快跟了上去。

其实夜九注意到了,两个女孩是从城外过来的,现在在她们的时间上应该是清晨,也就是说女孩们住在东君故里外,要进城见重要的人吧。

跟着女孩们走了一会儿,夜九见到了一处堪比皇宫的地方,明白了这就是真正的东君故里的主宰者沈家的府宅。

那少女在正门外跪下,叩头。

女童面无表情地跟着做,一脸稚气未脱,却有些麻木。

夜九跟着她们进去,一路观察着这里的景致,低调中透着雅致,内敛中不失奢华,这是沈家人特有的清贵气息。

一路有宫人走过,都只是对她们俩人视而不见,可见她们俩身份虽高,却并不受人尊重。

少女美丽的脸上有一丝懦弱的无助感,而女童脸上依然麻木,没有表情。

终于,她们走到了一处宫殿,豪华无比的宫殿里,东君故里白衣为贵,这里的沈家贵族都穿着白衣,沈家的臣子们都穿着淡蓝色的官服站在另一边。

夜九这才注意到两个女孩穿的衣服是白中带灰,那种白灰色。

而殿中一群白衣贵族里,她很快就能注意到一个同样一身白灰的少年。

那少年本是麻木的表情,在看到女孩们走来的时候却笑了。

这笑,深深地刺痛了夜九。

这个人……

入骨的亲切,让夜九的眼泪呼之欲出。

这个少年……

“哥哥”二个字闪过夜九的脑海,就莫名的想到这二个字。

这时夜玄剑也开口了,“女主人,那是你嫡亲的哥哥。”夜玄还记得他见到的沈衾,已是成年模样,毕竟它出现的还要再晚点。

“沈衾,后来的东君故里的第一辅臣,是四方天内美男之一,现在……”夜玄因为沉睡了很久,不太清楚后来的事,但也敢大胆的猜测,沈衾应该是现今四方天之东君故里的现任东君了吧。

沈衾。

夜九深念着这个名字,今天出现的两个人,她亲切到,心脏都能为他们欢愉,为他们感到疼痛。

那少年只笑了一会儿,却又顾及到身边的那些大人和哥哥们,不敢再笑了,只能对那两个女孩使眼色。

少女立刻会过意来,拉着女童朝着一旁走去。

女童歪着头望向少女,问道:“阿姊,还要多久才能和阿兄说上话。”

少女望着女童红着眼眶,水灵灵的大眼里似乎有泪水要滴落出来,她摇摇头道:“阿姊不知道……”

也许要等很久吧,上一次见面是十二天前,三兄妹也只相聚了一刻钟。

夜九这才注意到,女童怀中还揣着一个绣的歪歪扭扭的荷包,因为站得近,她能看到上面那个“衾”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等到沈家家主出来。

是一个容貌接近七十岁的老头,虽然苍老,却是一身贵气。

夜玄剑想了想道:“这任东君是女主人父亲的伯父。”

那那个堂伯,就应该是这任东君的儿子了。

“谁是下一任东君。”夜九突然问道。

夜玄看了看道,“最前面的那个。”

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容貌可见年轻时的英俊,夜九看了一眼,无甚多余的印象。

这时只听一个臣子说道:“回帝君,祗阙子让我们……派出一个后生去祗阙。”

祗阙,四方天内,一个成就神话的地方,却也如同炼狱一般。

因为百年来,除了叶仝之外,祗阙没有尊者级别的人诞生,只有无数的少年殒命。

百年来四方天内,皇权的主宰贵族还有八大家的贵族,送出去多少嫡亲族人,只有殒命的,却未听说叶仝有收下一个关门弟子。

但尽管如此,四方天仍旧得将他们的贵族少年送给祗阙,因为这是神契。

天下需要尊者来制衡。

夜九明白了,他们在商量送谁去。

最先商量可能是送沈衾,但沈衾十三岁了,过了能送去的年纪。

这次叶仝规定十岁以下,很多贵族孩子逃过了一劫。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本来神游的女童感受到周围热闹起来,他们的目光望向她。

女童一疑惑,下意识地就去看她的阿姊。

这时候,那美貌的少女轰然跪地,眼泪喷涌而出,哀嚎道:“爷爷、伯伯叔叔兄长们……你们放过夜儿吧……”

祗阙到底是什么地方,少女不清楚,只是听堂姐妹们说起,去了祗阙的人都没有回来过,因为过不了考验,只能死在被考验的阵势之中。

少女对祗阙的唯一印象就是炼狱一般的存在。

她才不能让夜儿去那种地方,她不要。

少女一直哭,一直哭,终于有人不耐烦了,对一旁的女孩子们说道:“把她带出去院子里散散心。”

少女被那些她的堂姐妹们拉走了。

少女一直哭喊着:“我的夜儿,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夜儿,不能让她去祗阙,夜儿快跑!”

少女要冲过去,却被她的堂姐妹们拽住了,拖了下去。这些女孩们脸上有窃喜,也有其他难以描述的神情,喜是喜的不是找的自己和自己至亲的人,哀愁的是心疼这个同族的可怜人,也不过是心疼而已。

那一面沈衾也要冲过去,却被他的庶出堂哥沈钰给拦下了。

“少爷若此刻动怒了,这一切可都完了,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可不能毁于一旦,三小姐是什么命数,都是她的命数……”沈钰苦口婆心地低声道,“先静观其变吧。”

夜九注意到了,少年的脸色铁青,浑身轻颤着,却终究未动。

臣子们走到女童面前,要伸手抓她,带她去见老帝君。

女童躲开了臣子的手,只厉声道:“我自己会走。”

帝君本来没有注意这女童,这女童一说话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童面色镇定自若的超乎她的年纪,一派淡然,而且未有慌张之色,声音也有威慑力。

如此女童,他们这群人之前怎么没告诉他?

“这是谁家的孩子?”

看女童身着灰色,帝君本来以为是他哪个庶出的儿子生的孩子,却不料是他嫡亲的弟弟的儿子的女儿。

那就是沈衾的亲妹妹了。

沈衾那孩子他也挺喜欢的,不大说话,却一派沉敛,做事也干净利落,是个很好的辅臣材料。

想不到他这亲妹妹小小年纪更不得了。

大臣让女童上前去,跪下。

女童也不说话,看着微微有些肉乎乎的小身板走过去,在殿中跪下。

“臣沈君夜叩见帝君。”

她父亲对他们说过帝君是个好帝君,见了帝君是得跪拜的。她一直记得爹爹说的话,所以幼年时候的她对老帝君很尊重。

“沈君夜?”帝君问道,因为“君”字是犯怵的,而且沈家族人都是两字为名字。

这时候,沈衾从殿中出来,跪在女童身旁,惨白着脸,却是淡声说道:“帝君,臣妹名叫沈夜,她总是记错,请您原谅她年幼无知……”

女童正想再开口说什么,却陡然闭住嘴,低下头。

众位贵族、臣子都在等候东君帝君的圣怒。

却没有想到,这位东君只是笑了笑道:“沈君夜,好名字,沈君夜,本君有任务派给你。”

女童一惊,抬起头来望向东君帝君。

只见老人笑道:“你若完成,从今以后在四方天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自称你是沈君夜。”

“什么任务?”女童问道。

帝君一笑,“成为叶仝的入室弟子,不做入室弟子,就去死,死在祗阙的炼狱里,永不葬东君故里。”

第七十二章 素问阵第一关

帝君看着幼年沈君夜,他以为她会慌张,却不料,她抬起头沉声道:“臣遵旨。”

此时年幼的她已知道,不遵旨,她今后也无法安然呆在东君故里;而遵旨,至少能让帝君对他们三兄妹高看一些。

沈君夜输了性命,也不能输了骨气,至少要让沈衾在东君身边好混一些。

夜玄明白了,也就是这一刻,沈君夜被送到了祗阙,而五年后,她从无数弟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叶仝的下一代的祗阙二子之一。

十二岁的沈君夜成为叶仝第一个入室弟子的消息传至东君故里的那一年,他的兄长沈衾官至三品,她的姐姐也荣登贵女,获得了与四方天其他部贵族婚配的权益。

而沈家的权贵尊亲们,没有人知道她那五年是如何度过的。

不知怎么,在沈君夜说出“臣遵旨”三字的时候,跪在她身边原本沉敛俊美的小少年,突然惨白着脸,一瞬间倒在地上。

原本神情麻木淡然的女童,此刻才出现惊慌之色,稚声大叫起来:“哥!哥!”

女童突然对沈钰喊道:“沈钰哥快叫御医。”

自然有些大臣也注意到了,这女童虽惊慌,但思路非常清晰,不求其他人只求沈衾的近卫沈钰。

东君帝君看了一眼他们道:“带沈衾去找御医,都退了吧。”

东君吩咐了,沈钰才敢抱着沈衾去找御医。

女童爬起来,跟在沈钰身后出殿。

夜九和夜玄剑跟上他们。

直至现在他们所遇到的全是幻象,但夜九不会忘记她身在素问塔内,素问塔还在考验她,她不会忘记潜在的危险。

沈衾醒来的时候,在他的府上。

这曾经是他们的家里的一个小院,他们的父母死后这座府宅被收走,只余了这个小院子留给嫡子沈衾居住,而还没有获得贵女身份的两姐妹则被安排在住在东君故里的主城外。

沈衾在床榻上醒来,两姐妹守在他的身边,还有堂兄沈钰。

刚醒来的沈衾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亲人们关切的眼神。

“阿夜!”

少年嘶声唤道,猛地伸手抱住粉雕玉琢的小女童。

幼年沈君夜察觉到有热泪滴落在她的脖颈里,突然被这一行热泪烫进了心里,此刻的她发誓,若她活着一日,就护着哥哥姐姐们一日,绝不让兄长和姐姐为她落泪了。

“哥,别哭。”沈君夜稚声说道。

她这般说,沈衾才察觉到自己在落泪,他是男儿,又何曾哭过。

不……

沈衾抱紧怀里的女娃娃,他的妹妹要被送走了,送到那个至今还没有消息说有人活着回来的地方。

他的手臂越来越紧,直到女童哼道:“哥,我快喘不过气……”

这时一旁的少女也擦干眼泪说道,“阿兄,你快放开夜儿。”

见沈衾仍紧搂着女童,少女忙说道,“对了,夜儿,你要送阿兄的荷包呢?”

沈衾闻言,愣了一会儿,方松开女童,痴痴然问道:“荷包?”

女童点点头,从怀中取出荷包。

荷包是用素雅的纯白色布做的,用云燕兰的丝线绣着一个衾字,荷包的另一面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些竹叶儿。

可见针脚歪歪扭扭,但大致看着还像样。

沈衾接过,双手紧紧地握着。

这时站在榻边的沈钰笑道:“阿夜可真是的,总是忘记疼你的钰哥哥。”

女童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还有钰哥哥的没做,她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沈钰淡笑,伸出手柔柔她的小脑袋,道:“我哄你玩的,你下次给我做一个就好了,我可不要这么歪歪扭扭的针脚儿。”

沈钰这么一说,他们都笑了,气氛被活跃了,几个人脸上恢复了孩童该有的天真与欢乐。

他们有说有笑一整日,直到日薄西山之时,来了一个宫人,传来了东君的口谕,三个月后沈君夜将被送往祗阙。

而这三个月沈君夜获得了特许,能和兄长沈衾住在一起的特权。

一年前他们一家人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前年战东海,父亲战死,母亲不知所踪,府宅逐渐被收回,失去了父母照应的兄妹们,逐渐被分开了。

沈衾也曾埋怨过父亲的战死,他宁可他的父亲不做英雄,宁可他贪生怕死,也不愿如今好好的家变成支离破碎的样子。

他已经十三岁了,也懂得了许多道理,他更心疼的是阿夜,她尚且不知生死,更不知什么叫离别。她以为只是她不听话,在看到父亲一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的时候,她一怒之下去东海杀了很多海怪,她以为母亲只是生气于她造下的杀业才离开了。

沈衾搂着君夜在院子里看书,他们兄妹的日子,单调却又温馨。

读到有不认识的字,女童会停下来,沈衾会教她念上几遍,然后会让她记在小笔札上,方便下一次的记忆。

站在一旁的夜九突然红了脸,也许一些习惯是不会遗忘掉的,这个记笔札的习惯她一直延续至今。

是沈衾教她的吗?……

她如此一想,身体震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飞来一物。

是一只飞鸟,很大很大的飞鸟,远看如一只怪兽一般,而这时候夜九惊看向沈衾和沈君夜,两个人依然在看手中的书册,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这一刻,夜九突然明白过来,她踏地飞身,握住夜玄剑。

被夜九突然握住,浑身燃烧起来的夜玄剑也回过神来。沈衾和沈君夜内修都不弱不可能不注意到飞鸟,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即这只鸟是真实幻影,只有夜九和它能看到的真实幻影!

它钦佩夜九的洞察力的时候,夜九已握住它,与飞鸟大战起来。

这飞鸟冲击的速度快如闪电,夜九飞快地躲闪,突然觉得她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或许是因为她是元神的缘故!

夜玄发着光,剑光一扫,就是百米开外。

初次使用夜玄剑的夜九都震了一下,她尚不知夜玄如此强大……

真的太震撼了。

夜九的剑招奇快,夜玄剑觉得浑身都在燃烧,好久没有大战一场了。

当年夜尊大战四方天,可惜了不是它登场的,只是夜尊原来的佩剑,那把叱咤一时的君九剑在夜尊魂毁之后,被折戟沉沙了,如今也不知尸骸在何处。

第七十三章 素问阵第一关

帝君看着幼年沈君夜,他以为她会慌张,却不料,她抬起头沉声道:“臣遵旨。”

此时年幼的她已知道,不遵旨,她今后也无法安然呆在东君故里;而遵旨,至少能让帝君对他们三兄妹高看一些。

沈君夜输了性命,也不能输了骨气,至少要让沈衾在东君身边好混一些。

夜玄明白了,也就是这一刻,沈君夜被送到了祗阙,而五年后,她从无数弟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叶仝的下一代的祗阙二子之一。

十二岁的沈君夜成为叶仝第一个入室弟子的消息传至东君故里的那一年,他的兄长沈衾官至三品,她的姐姐也荣登贵女,获得了与四方天其他部贵族婚配的权益。

而沈家的权贵尊亲们,没有人知道她那五年是如何度过的。

不知怎么,在沈君夜说出“臣遵旨”三字的时候,跪在她身边原本沉敛俊美的小少年,突然惨白着脸,一瞬间倒在地上。

原本神情麻木淡然的女童,此刻才出现惊慌之色,稚声大叫起来:“哥!哥!”

女童突然对沈钰喊道:“沈钰哥快叫御医。”

自然有些大臣也注意到了,这女童虽惊慌,但思路非常清晰,不求其他人只求沈衾的近卫沈钰。

东君帝君看了一眼他们道:“带沈衾去找御医,都退了吧。”

东君吩咐了,沈钰才敢抱着沈衾去找御医。

女童爬起来,跟在沈钰身后出殿。

夜九和夜玄剑跟上他们。

直至现在他们所遇到的全是幻象,但夜九不会忘记她身在素问塔内,素问塔还在考验她,她不会忘记潜在的危险。

沈衾醒来的时候,在他的府上。

这曾经是他们的家里的一个小院,他们的父母死后这座府宅被收走,只余了这个小院子留给嫡子沈衾居住,而还没有获得贵女身份的两姐妹则被安排在住在东君故里的主城外。

沈衾在床榻上醒来,两姐妹守在他的身边,还有堂兄沈钰。

刚醒来的沈衾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亲人们关切的眼神。

“阿夜!”

少年嘶声唤道,猛地伸手抱住粉雕玉琢的小女童。

幼年沈君夜察觉到有热泪滴落在她的脖颈里,突然被这一行热泪烫进了心里,此刻的她发誓,若她活着一日,就护着哥哥姐姐们一日,绝不让兄长和姐姐为她落泪了。

“哥,别哭。”沈君夜稚声说道。

她这般说,沈衾才察觉到自己在落泪,他是男儿,又何曾哭过。

不……

沈衾抱紧怀里的女娃娃,他的妹妹要被送走了,送到那个至今还没有消息说有人活着回来的地方。

他的手臂越来越紧,直到女童哼道:“哥,我快喘不过气……”

这时一旁的少女也擦干眼泪说道,“阿兄,你快放开夜儿。”

见沈衾仍紧搂着女童,少女忙说道,“对了,夜儿,你要送阿兄的荷包呢?”

沈衾闻言,愣了一会儿,方松开女童,痴痴然问道:“荷包?”

女童点点头,从怀中取出荷包。

荷包是用素雅的纯白色布做的,用云燕兰的丝线绣着一个衾字,荷包的另一面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些竹叶儿。

可见针脚歪歪扭扭,但大致看着还像样。

沈衾接过,双手紧紧地握着。

这时站在榻边的沈钰笑道:“阿夜可真是的,总是忘记疼你的钰哥哥。”

女童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还有钰哥哥的没做,她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沈钰淡笑,伸出手柔柔她的小脑袋,道:“我哄你玩的,你下次给我做一个就好了,我可不要这么歪歪扭扭的针脚儿。”

沈钰这么一说,他们都笑了,气氛被活跃了,几个人脸上恢复了孩童该有的天真与欢乐。

他们有说有笑一整日,直到日薄西山之时,来了一个宫人,传来了东君的口谕,三个月后沈君夜将被送往祗阙。

而这三个月沈君夜获得了特许,能和兄长沈衾住在一起的特权。

一年前他们一家人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前年战东海,父亲战死,母亲不知所踪,府宅逐渐被收回,失去了父母照应的兄妹们,逐渐被分开了。

沈衾也曾埋怨过父亲的战死,他宁可他的父亲不做英雄,宁可他贪生怕死,也不愿如今好好的家变成支离破碎的样子。

他已经十三岁了,也懂得了许多道理,他更心疼的是阿夜,她尚且不知生死,更不知什么叫离别。她以为只是她不听话,在看到父亲一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的时候,她一怒之下去东海杀了很多海怪,她以为母亲只是生气于她造下的杀业才离开了。

沈衾搂着君夜在院子里看书,他们兄妹的日子,单调却又温馨。

读到有不认识的字,女童会停下来,沈衾会教她念上几遍,然后会让她记在小笔札上,方便下一次的记忆。

站在一旁的夜九突然红了脸,也许一些习惯是不会遗忘掉的,这个记笔札的习惯她一直延续至今。

是沈衾教她的吗?……

她如此一想,身体震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飞来一物。

是一只飞鸟,很大很大的飞鸟,远看如一只怪兽一般,而这时候夜九惊看向沈衾和沈君夜,两个人依然在看手中的书册,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这一刻,夜九突然明白过来,她踏地飞身,握住夜玄剑。

被夜九突然握住,浑身燃烧起来的夜玄剑也回过神来。沈衾和沈君夜内修都不弱不可能不注意到飞鸟,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即这只鸟是真实幻影,只有夜九和它能看到的真实幻影!

它钦佩夜九的洞察力的时候,夜九已握住它,与飞鸟大战起来。

这飞鸟冲击的速度快如闪电,夜九飞快地躲闪,突然觉得她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或许是因为她是元神的缘故!

夜玄发着光,剑光一扫,就是百米开外。

初次使用夜玄剑的夜九都震了一下,她尚不知夜玄如此强大……

真的太震撼了。

第七十四章 假太监公子辰

那飞鸟的速度与夜九不相上下,夜九必须分出全部的精力去对抗这只鸟。

一面躲避,一面进攻。

她手中的夜玄发出耀眼的白光,一把普通的剑,仿佛在一瞬之间变成无敌的神器。

夜九感受到了,这只鸟比她此前大战过的鳖鱼和雪鲲的力量都要强大。

竟然不知是何方来的怪物。

夜玄也不知这鸟是如何出现,但他知道四方天内出现的怪物不比华胥。

飞鸟在天空中盘旋数圈躲避夜九的剑招,它飞旋的速度惊人的快,有时候连夜玄的剑灵都无法感知它的方向。

夜九皱起眉,再这样下去她要被这只鸟耗去大半的精力……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刹那,飞鸟如疾风一般朝她飞来。

一声巨响,伴随着灵光炸裂开的威力。

夜九的肩膀受到这飞鸟的冲击,疼痛感迅速地袭来,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至天空中飘落。

在几乎快接近地面的时候她一个回旋仗剑直冲那飞鸟。

夜玄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夜九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是夜九体内的九阳灵力。

夜玄剑身一震,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么强大的九阳灵力,仿佛是几十年前它曾感受过的沈君夜还在世时的强大内修。

祗阙二子,以为合纵,一为连横;一习九阳,一习九阴。

当年沈君夜修习的正是九阳内力。

也许案件没有想到她的体内还有九阳内力存在。

这么强大的九阳内力,夜玄也猜测到了不可能是遗留下来的,应该是借助外力获得的。

——都是天意啊。

夜九手中的剑在天空中挽出无数的剑花,这些剑花让人眼花缭乱,飞鸟似乎是停了一下,又朝她迅猛地飞来。

“嚯嚯嚯——”

数十道剑光射过飞鸟的翅膀。

飞鸟惨叫了数声,似乎是受了伤。

夜九体内的九阳内力在燃烧。

剑光森寒,剑招迅猛,她在顷刻间已布置下八方剑阵,夜玄的剑灵分出八个分身。

八个夜玄剑分身,随着夜九的剑招的变化而一致变化着,它们的动作一致,迅速地击向飞鸟。

“女主人,杀死它!”夜玄剑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着,燃烧地如此的炙热。

飞鸟振翅,发射出强大的灵力,夜玄的剑灵与飞鸟散发出的灵力碰撞在一起,在刀光剑影、灵力闪烁,天地耀白之中,东君故里的幻象破灭了。

天空也变幻起了色彩。

时而昏天暗地,时而流光似火,时而寒光四射。

夜九在咬牙间闭目凝眉,那飞鸟再度向她飞来的时候,八个夜玄剑分身变幻着招式朝着飞鸟刺去。

就算飞鸟能躲避其一、其二、也无法躲避开全部。

飞鸟的双翅收到了重击,夜九不假思索,趁胜追击,运起九阳之灵,御剑而行!

因为激战,夜九没有发现她突然之间已能灵活运用九阳灵力了,收放自如,且爆发力极高。

“轰”“轰”“轰”

夜玄剑爆发出的威力,随着夜九体内九阳灵力的增强而增大。

数十次的剑阵攻击之后,那飞鸟已有招架不住的趋势。

夜九运气九阳灵力,将剑阵从原来的八只扩大为十六只,如此一来飞鸟已呈现出不敌的趋势。

再受夜九三次围攻之后,飞鸟忽然以迅猛的速度想逃离此地。

“女主人,快追。”

夜玄惊吼道。

夜九顿时明白,若是不杀死这只飞鸟,她可能过不了这第一关。

“嗖”

她行动如风,剑阵在她身后聚集,为她增添更强大的助力。

一个翻转她追上了那只飞鸟,剑尖寒芒如星,她运起内修,直刺那飞鸟三大要害。

“唰”“唰”“唰”

她运剑之快,让那飞鸟措手不及。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已然封住飞鸟的死穴。

沉眉闭目,她使力将夜玄剑掷向飞鸟的心脏。

“啊啊——”

惨叫惊动天地,电闪雷鸣之间,飞鸟的血飞溅而出。

而这一刻,夜九突然如失去了重心一般的跌落。

一直跌落。

而跌落的同时,她感受到身体滚烫起来,如同放在炉鼎之中冶炼一般的热……

胸腔中的九阳灵力躁动着,除去热的感受,还有一种奇异的,如同灵力涌进身体一般的奇异感受。

夜玄剑在回过神来,从飞鸟的心脏中飞出来,回旋到夜九此处,支撑住夜九的身体。

“女主人!”

在与夜九的身体碰触到的这一刹那,夜玄也感受到了,有一股奇异的灵力在涌进夜九的身体。

“难道是飞鸟的灵力?”夜玄惊呼道。

浑身火热的夜九,迷茫间闻言一震,难道击杀了素问塔每一层的怪物之后,她能获得新的力量。

而事实上,他们的猜测,对,也不对。

击杀飞鸟夜九的确获得了力量,但这获得不全是飞鸟的力量,是沈君夜的力量。正是夜九在恢复沈君夜的力量。

就在这时候,夜九平安躺在地面上,她的身体依然燥热,无法呼吸的燥热。

此刻天空呈现出一种大战过后,风雨停歇之后的灰黑色。

夜玄沉思片刻道:“女主人,臣猜想这是度过第一关后,素问塔给的恢复身体的时间,现实中应该是这一日的晚上了。”

夜玄说的没错,他们身在塔中仿佛过了很久,其实外面的现实世界,正是四月初一,牡丹节的夜晚。

这时,平城的街市上宫灯燃起,韩沧的少女和少年们相约游玩。

月下牡丹,盛情难却,佳人难再得。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云烟蓝的衣摆擦过桥面的石阶。

少年在桥下的牡丹花坛之中站了许久,他缓缓蹲下身,素白纤长的手指抚过硕大的花朵。

他微勾起唇角,神情虽有些惆怅,但也不至于哀伤。

“你可知她在平城皇宫何处,我又如何进去……”他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候,一个喝醉酒的人突然跌跌撞撞地摔在花坛里。

“轰”的一声巨响,身后有几个人大笑起来。

公子辰微皱起眉望向醉酒的人,还有身后那几个大笑的人。

这几个人是认得的,都是醉酒之态。

“哈哈哈,小灿子,这可不是茅厕,你醉了。”其中一个人上前去提起那个醉酒的人,虽这么说,那个人也是醉的不轻。

听到这人说话,公子辰立刻明白了,这几人是……太监。

应该是皇宫的人了。

公子辰眼里闪过一丝微茫,低头将牡丹的花坛收拾好,对着牡丹花坛轻声道了句:“多谢。”

他跟上那几个人,跟了大概一刻钟,果然瞧见那个醉的最厉害的,被人称作“小灿子”的人独自进了茅厕。

那小灿子,醉的早已不省人事了,一进茅厕就绊在一块石头上,怎个身体往前倒下去。

还好公子辰跟在他身后,这时上前拉了他一把。

“若不是跟着你,恐你此刻已掉进这粪池里淹死了。”公子辰淡道,“救你一命,将你的身份借与我一用。”

公子辰说着,已快速地将这个太监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还有太监身上的腰牌。

“若你聪明就别进皇宫去了,若是那样,为了自保,我只能弄死你了。”公子辰说着,将一粒药丸塞入这太监口中。

此药之毒两个月后能自行解开,只是这两个月这个太监会不能言语,且面容生疮难分真实容貌。

公子辰将太监抱到一处安全地,他听到有人在喊“小灿子”,他知道是那个太监的同伴来找他了。

他胡乱的将头发弄乱,戴上太监的帽子,希望天黑他们认不出来,等进了韩沧皇宫再想办法去做新的人皮面具。

那几个太监醉着酒,也没有认出来什么,公子辰方放下心来。

跟着他们进入韩沧皇宫,回到太监居住的院落里,原来这个小灿子是正德殿的太监,住在正德殿旁的常德殿后院宫役房里,好在是一个人住。

刚入宫,公子辰尚不知这正德殿就相当于炎国的乾天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小灿子,你往哪走呢?”同行回来的太监叫住公子辰,“你的房间在那边,醉酒醉的房间都摸不清了,还说自己没醉。”

公子辰一惊,装作酒醉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

“别管他了,一会儿怕总管过来。”几个太监说道,各自进屋去了。

公子辰走到方才那太监给他指路的房门口,取出和腰牌挂在一起的钥匙,应该是这把了吧。

锁打开了,他推门而入。

摸出火折子,光一闪,他找到放油灯的地方,点燃油灯。

房间里透亮了,这一亮没把公子辰吓到。

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乱的房间。

公子辰叹了一口气,想着可能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他还是先将这里收拾一下吧,不然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床是乱的,显然因为急着出去没叠被子,一些臭衣服堆在床下,还有没洗的云袜和鞋子。

唯一的一张桌子,也是乱糟糟的。

公子辰整理好,又去打了一桶水来,将桌子擦洗干净。

好在回来的时候他有特意留意,水井还有恭房、花园,他都有注意。

将桌子收拾好,又去打水来烧了一壶热茶,他才坐下来。

公子辰从包袱里取出备用的人皮面具,还剩四片,不多了。

这也说明他离开冥界,离开四方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取出一张纤薄的皮,素白的手拿着特殊的工具,对人皮面具进行改造。

他素白的手轻抚着薄如蚕翼的人皮,笔尖轻轻地勾勒着。

油灯的光影在颤动,他的神情专注又认真。

一个时辰后,他放下笔。

对着桌上的铜镜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来,露出他最真实的容颜……

比之前这张倾世绝美的脸,还要美上三分的眉眼……他原本的容颜上,他的眉心有一粒胭脂痣。

什么叫天人之姿,若天下无人称得上这四字,也只有眼前这少年才当得起了。

千二百金鸾,春衫瘦著宽。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带火遗金斗,兼珠碎玉盘。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

这样的美貌,人间难得,似乎有了缺陷才堪为完美……

那两颊的刀痕,如此真实,如此刻骨。因为缺陷,平添风情。

少年只是对着泳镜中的自己出神的多看了几眼。

须臾,他轻叹一声。

“阿夜……你最爱的还是我这张脸吧……”

他轻声一叹,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助,几分刻骨的思念与柔情。

他揉了揉眉心,将刚才做好的人皮面具取过来,缓缓地贴在脸上。

镜子里印出一张平凡的脸,是那个叫小灿子的太监的脸。

很平凡的长相,平凡之中还带着几分无辜感。

深究了这人的容貌之后,公子辰才明白为何这个邋遢、莽撞的人为何会在皇宫里存活下来。

多是因为他长得不起眼,且有无辜感。

公子辰将头发绾起来,因为头发极长的缘故,他很久没有绾发了,但想在皇宫呆着,这头发得绾好了,放在太监的官帽里。

他听到院子里传来敲钟的声音,一个人大喊道:“都熄火睡觉了。”

闻言公子辰吹灭了油灯。

次日,四月初二,公子辰在韩沧皇宫里当值的第一日,夜九在素问塔中的第二日。

也是这日,公子辰方知,这个他借来的身份在正德殿里做事。

但这几日正德殿情况有异,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早起在正德殿外打扫,然后去常德殿等差事。

早起跟着几个太监打扫的时候公子辰就注意到了,正德殿殿外的守卫很多。

即使在炎国的乾天殿,他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守卫。

“别看了,走吧。”一个年长些的太监说道,“最近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这里的守卫多了三倍,可别误了事,快走吧。”

所以,这也是太监们任务变动的原因?

公子辰皱眉,回头深看了正德殿一眼。

无人瞧见他太监宫服下的手已握成拳。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如果韩沧的主宰对他的阿夜做了什么,譬如他们想拿阿夜做炉鼎,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会血洗这里……

第七十五章 溯方太子

“叫歇了,先去吃早饭。”管事的太监走过来对太监们几个说道。

公子辰跟着几个相熟的太监去常德殿用早膳,一面打听最近正德殿的事,不能问的太直接,只能随意的问两句。

相熟的太监告诉他,韩沧世子最近好像是在宠幸一个公子,自那公子来了以后,他们韩沧皇宫的守卫就戒严了,有很多种说法,众说纷纭,难辨真假。

“小灿子,你怎么了?”一个太监问到。

只见公子辰僵坐在那里,如同丢了魂一样。

他放下筷子,淡声道:“我吃饱了。”

当太监们告知他韩沧世子在宠幸一个公子时,他就猜想那个人是夜九。

但也有人说不是宠幸只是礼待而已。

现在他只能往好处想,至少他可以确定阿夜在韩沧皇宫,有可能就在他的附近。

*

同一时刻的素问阵内,素问塔中。

周遭一片漆黑,四周仿佛是天地未开蒙时一般。

夜九闭目打坐,等候着素问开第二关。

她将获取的新的灵力充分的吸收进身体里,想不到飞鸟的力量,如此的强大,她感受到体内的九阳之灵正在以迅猛之势,变得更加强劲。

这时候,天光破晓。

漆黑的夜色在逐渐地消失,灰蒙的天空被晨光划破。

天地在一瞬间变幻,眼前浮现出白雪皑皑的山川。

银装素裹,万里雪飘。

夜九再睁开眼,就能看到周围白雪覆盖的土地。

她没有感受到寒冷,就意味着这只是幻象而已。

“女主人,你醒了,现在是第二天了。”夜玄剑说道,也就是他们进入了素问阵的第二关。

夜九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腿,她站起来,沉眉冷目看着四下。

这里应该还是关于四方天的幻境。

因为白雪皑皑,且看不到人烟,夜玄剑也判断不出这里是哪里。

“女主人,我们要走出这里吗?”

夜九凝着眉,沉声道,“不急,先等等吧。”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们听到了马蹄声。

因为周遭静寂,所以这马蹄声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那一人一马至南边而来,踏过结冰的河水,向着北边而去。

夜九看到了,隐约是一个少年。

她未多想,跟了上去。

她的速度很快,很快就飞身至那少年的身旁。

见少年没有反应,夜九和夜玄确定了,这少年也是幻象。

夜九这才去认真一看少年的脸……

在看到少年被羊毛围巾缠绕的脸上,那一双绝美的眸,还有那左眼角一粒血红的胭脂痣后,夜九认出来了,这是沈君夜。

约摸十一二岁样子的沈君夜,绝美清贵、又英气十足。

“应该是女主人成为叶仝关门弟子后回了一趟东君故里,现在要回孤山祗阙去了。”夜玄剑想了想,猜测道。

大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那马儿在奔跑了十余里路后,终于,跑不动了。

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饿。

远处有一间草堂,沈君夜翻身下马,将马儿牵进草堂里,草堂里有堆着的干柴,应该是有人来过这里,给后来的人也留了柴火,供人急需。

少女取了一堆草堂里的杂草,选了一小部分的木柴,燃起了一堆火。

将包袱里的饼子取出来,烤热。

又将备用的干草取出来给马儿吃。

夜九的脸莫名一红,有些习惯啊,或许是生生世世的遗留,改不掉的,比如这烤饼子吃的习惯……

这一刻,夜九很想念夜漓,想念和夜漓一起风餐露宿的时候……

看来她一定要顺利的出素问阵才好。

她很想再见夜漓。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女将围巾解开了,露出那一张绝美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开始解衣服。

顿时,夜玄剑老脸一红,“嗖”的一声飞远了。

不知怎么,夜九突然笑了。

少女解开衣服,露出染血的中衣,夜九这时才知沈君夜身上有伤,少女解开中衣还有那包扎好的绷带。

她在给自己上药,咬着牙忍着疼的样子,美丽中透着倔强。

突然,夜九都克制不住的红了脸,这容貌分明与少时的自己如出一辙,可为何自己会觉得沈君夜更好看呢?

就在这时,夜九突然看到草堂的角落里有个人影,一个很小的身影。

夜九一惊,追了过去。

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顿感背部一阵发麻,明明是看到有个小孩,为什么她追过来却不见了?

夜九再望向少女,发现少女也并没有注意到草堂里有其他人。

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而事实上是当时的草堂里还有人,只是素问阵只想告诉夜九这里还有其他人,却没有想让夜九知道那人是谁。

沈君夜包扎好伤口后,蜷缩在一团,依偎着火堆,睡了一觉。

少女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雪已经停了。

少女收拾好之后,走出草堂。

跟着少女出去后,夜九特地留意了一下草堂,却未见有人影出来。

见夜九出来了,夜玄剑才羞羞答答地飞过来。

“女主人……”

夜九偏头望向它问道:“你可知草堂里可还有其他人?”

“啊?”夜玄剑一惊,飞进草堂里看了一遍,出来后对夜九摇头道,“没有。”

夜九皱着眉,她思路清晰着,不可能出现幻觉,难道是素问在作祟,只想告知她草堂里还有人而已?

不再多想,夜九跟上那骑马远去的少女。

夜玄剑猜的没错,沈君夜是要赶回祗阙,却一行多行数百里,去了北天之溯方北落处。

也不知是沈君夜故意走错路,还是有意如此。

“女主人,看来你当时是特意想借这个时间去一趟溯方北落吧。”夜玄剑笑道。

夜九想象也是。

沈君夜毕竟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少年人心性。

她花了五年过关斩将,最终得以成为叶仝的关门弟子,如今得了休假,既见兄姐,自然是想要去他处游玩一番的。

“难道是在这个时候遇见我的男主人的?”夜玄剑疑惑地喃喃自语道。

“嗯?”

夜九似乎是没听清他的嘀咕,回头望向夜玄。

夜玄摇动着剑身,尴尬道:“没事,女主人,我什么都没说。”

“……”

*

沈君夜在东海边上长大,去过最远的也就是北天和东天交界处的孤山祗阙。

是因为在过去她的母亲提及过多次溯方北落处,所以她一定要去看看,当然,还有一份私心是想寻找她失踪多年的母亲。

在祗阙试炼的那五年,无数个日夜她能熬过来,因为想找到母亲的执念,因为想再见兄长和姐姐的执念。

带着对亲人的思念,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五年。

少女走过这一处的冰天雪地,再往北走,竟然没有了冰雪,寻常的阳光,亦如寻常的冬日。

跨过一片小沙漠,一片杉木林,他们见到了通往溯方北落的大道。

不久之后,一路跟着少女的夜九,见到了名为溯方北落的城。

气势恢宏,大气凌然,这是北天的主城,繁盛也静寂。

少女拿出能在四方天各地同行的路引进城,夜九和夜玄跟着她进去。

“四方天之溯方北落处,现在的溯方帝君是姬非……”夜玄剑正说着,他们的身后疾驰而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疾驰而过,他们见到一个少年,那少年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丰神俊逸,英俊无比。

身着玄黑绣着麒麟纹图案的衣袍,一看便知是溯方贵族。

夜玄剑几乎是停了好半晌才惊呼道:“溯方太子!”

北天传言,溯方太子素来行事低调,也很少有排场,这时候应该是溯方太子十八岁的时候。

马车至沈君夜身边走过,沈君夜就感受到马车上的人强大的内修,她偏头望过去,这一眼恰好与溯方太子的目光相遇。

太子看到一双极美的眼,虽说是匆匆一眼,这一看也隐约的记住了这双眼。

有缘的人,会一直重复这样的相遇。

两日后,溯方北落处的一家画楼里,有一场拍卖。

所卖之画却是有四方天第一美人之称的苻摇光的画像。

夜玄剑算了算,苻摇光今岁十五,所拍卖的画像是苻摇光及笄时候的画像。

去年是苻摇光的及笄之年,这应该是狐狩西府为苻摇光举办及笄礼的时候,苻摇光的容颜被窥探了去,流传了出来。

沈君夜对于这位四方天第一美人略有耳闻,一直想知道这美人究竟美至何种地步,才能让四方天的人都为之惊叹。

当苻摇光的画像被展开,沈君夜才方知这世上真有仙人……

这女子美得才堪称为女子,这应该是美丽的女子应该有的姿态吧。

这样的眼波,一个浮动流转就能让天下男子为之臣服吧。

五官精致到绝艳,美到无可挑剔。一颦一笑,自有风情。

虽然懵懵懂懂,但沈君夜已大致了解到了,男人们为这个女子疯狂的理由。

沈君夜虽年少,但也大致知晓了美的标准,也大致清楚了世人大多爱美貌的人。

是故,当有一次沈衾去祗阙看望她的时候,问起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嫂嫂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四方天第一美人苻摇光。

“只有天下最美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哥。”她浅淡的笑,美丽的脸上是对兄长的骄傲与自豪,而她尚不知自己只要一句话,能让他的兄长为之努力多久……

一个是沈家旁枝嫡子,一个是狐狩西府的嫡亲公主,沈衾为他妹妹的一句话,无数次求东君赐婚,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东君驾崩的前一年,赐婚的婚书下达了。

不可否认,是苻摇光的出现,让沈君夜有了对美的认知。

于是,与苏长钗的相逢成了顺理成章。

因为苏长钗是**版的美人,绝美的如同天神一般的少年,且是男子。

毋庸置疑,沈君夜喜欢美人,更喜欢亲近美人……

夜九看得出来,这画像,沈君夜想要。她竟不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为何想要一副美人的画像。

沈君夜不知银钱的概念,当别人喊三千两的时候,她直接喊出五千两。

她这么一喊在座的人都望向她。

事实上,此刻别人对她投来不友善的目光时,沈君夜还在计算,五千两到底是多少个饼子……

须臾,她心下一咯噔,完了,身上的饼子不够买画像。

夜九恍然明白了什么,一扶额头,算不清楚账的特征也能如影随形好几辈子的吗?!

夜玄剑也跟着无语的晃了晃剑身。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捣什么乱!”拍卖的长者对她大吼道。

沈君夜一凝眉,道:“画楼外没有要求说多大才能入内啊。”

“那你有五千两?!”长者挑眉道。

沈君夜想了想道:“有……”她哥升官了且不说,现在她的身份是东君故里的闺女了,是有月奉了的,至于月奉多少,她尚不知,但五千两够用的吧……

闻言,长者面一黑,吼道:“有也不卖你!”

沈君夜望着他,有些不理解别人为何要吼她。

这时,只见一玄黑衣袍,俊美的少年突然出现,淡声道:“岂有你这样拍卖的,还是说你这么拍卖只是想卖给你想卖的人?”

少年一眯眼,挑眉望向那个长者。

长者脸一红,竟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君夜这才望向突然出现的少年,这时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是那日长街处马车上的少年。

溯方太子也认出了沈君夜,那日马车过处,还以为这人是少年,现在这么近,竟给他判断出来了,这是个女娃娃。

一个精致有趣的女娃娃。

“来人,将画像买下了。”溯方太子对身后的随行侍卫说道。

只是这画像沈君夜没有接,夜九很了解这一点,她从来不接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东西。

至于这画像溯方太子本来就是买给沈君夜的,沈君夜不要,他只能让侍卫随便处理了。

沈君夜从画楼里出来,溯方太子跟在她身后。

腊月的暖阳照射在路旁的枯木上,少年跟着女孩,一路随行。

女孩微皱着眉,回头望向他,“你跟着我作甚?”

那俊美的少年脸一红,忙道:“我叫姬离。”

“哦。”沈君夜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不……”少年唤住她,支支吾吾地问道,“你先别走,你叫什么呀。”

第七十六章 祗阙二子的宿命

沈君夜止步,回头望向俊美的少年,神情之中有一些疑惑,也有一些不解。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的名字吧。

而且还是不认得的男子。

她母亲也没教过她什么男女大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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