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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妻在上》


第三十九章 父亲

子时一过,冥魅方才那些气力便全都消散了。

吓得南薰殿的宫人还以为她刚才那样折腾全是回光返照,精心看顾了她一个晚上,好在虽然还是难受,但到底没有烧起来。太宗一下朝便又过来看她,昨日崔钰和长孙蓉嫣一前一后逗留了半天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所以一进门便问了一句。

“昨日薛国公家的小姐可是和崔侍郎一起走的?”

灼灼看了眼蓁蓁,小丫鬟会意,便走上前答道,“回陛下,崔侍郎走了之后长孙小姐才过来,只是她不是来看望公主的,而是来刁难人的。”

太宗斜眼看了看她,面容严肃,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蓁蓁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冒了风险的,可是富贵险中求,她虽不是为了财,但心里却清楚只有自己的主子好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才能好。所以硬着头皮继续道,“长孙小姐生气崔侍郎来南薰殿,特地跑来责问公主,说说公主不要脸。”

闻言太宗的胡子都要气歪了。

长孙顺德的女儿怕是疯了吧,竟跑到太极宫撒野,骂自己的女儿不要脸?

他看这家人是不要命了吧。

看了灼灼一眼,见她也使劲点着头,太宗便哼了一声,拂袖往殿中走去。

南薰殿里,冥魅红着一双眼儿坐在桌子前,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见太宗来了,软糯糯地道了一声,“父皇。”

太宗听了自是心疼不已,忙对她道,“字儿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父皇说。”

“儿臣那日是吓着了,晚上发噩梦才会喊了崔大人的名字,并非对崔大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姨母,姨母”抹了下眼睛,把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擦掉,冥魅继续道,“可是姨母却说我和他抢男人。”

“我气不过,跟她说我生得好看,比她年岁又小,犯不着跟她抢夫婿,她就说我不要脸。”冥魅简直佩服自己颠倒黑白的能力,话还是那些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面目全非了。

“非分之想?”太宗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冥魅看着他,忽然心里有些虚。

即便是凡人,也是真龙天子,李世民不是普通人,更不是能随意让她拿捏的。

哪怕是泰山府都愿意卖给他个面子,增寿的事儿不单单是魏征有能耐,更是他这个皇帝厉害。

而自己,其实是沾了太宗的光,才能那么顺利地借尸还魂的。

“朕的女儿,想要什么都不过分。崔钰能被你看上那是他的福分,怎么,我们字儿还配不上一个鳏夫么?”

心这才落进了肚子里,没想到眼前这位那么护短,冥魅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陪着他用了午膳,门外灼灼进来禀报说崔钰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太宗嗯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见状冥魅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又有些不踏实。总算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这人间皇帝一点儿不比泰山府君好糊弄。

终于吃完了,冥魅起身随他走出去,站在门口的时候太宗忽然开口。

“字儿,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偏心?”

被他问得一愣,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见她不说话,太宗无奈地笑笑,“偏心就偏心吧。朕这一生,改朝换代,兄弟反目,弑兄夺嫡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做过?该拉拢的时候拉拢,该斩断的时候斩断,帝王之道,或许就是如此吧。”

“朕所做的一切都于心无愧,若说唯一的遗憾和无奈,就是朕的儿女婚嫁,靠的不是心意相通,而是利益相同。”

“父皇老了,想看着你们兄弟姐妹都夫妻和睦,和和美美的,这样,这种缺憾便能少一点。”

“人都贪心,想要王权富贵,还想要普通人那样尽享天伦。”

拍了拍她的手,太宗的语气温和至极,“你若喜欢崔钰,便同朕说,哪怕是被天下人笑话朕不守承诺,偏袒子女,也无妨。”

“别说此刻薛国公行事作风愈发不入流,哪怕还是勋贵功臣,只要你愿意,父皇也愿意为你铺路。”

他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人心贪婪,哪个不想两全其美。从前年轻时只想着建功立业,那些君臣角力他都一一经历过,而今老了,只希望儿女也能快乐。

这不光是他一个人会这样想,全天下的父母都会这样想。尤其是长孙皇后去世后,太宗这样的心思就更甚一些。

有一个知你懂你的良配,到底是不同的。能陪你刀口舔血,也能陪你风花雪月。他得不到的,希望他的字儿都能得到。

不然,他建这鼎盛大唐是做什么的呢?

冥魅听着他一席话,眼角一点一点湿润起来,原本不过是做做样子,现在却是真的又难过又感动。

她很小就没了父母,关于父王的记忆还停留在孩童时候,老府君常常将她抱在怀里,带她去看黄泉十里的彼岸花。哪怕母后不许,父王还是偷偷带她去,只为了让她开心。

眼前的景象和儿时的记忆重叠起来,冥魅鼻头一酸,也顾不得旁人会怎么看她,扑在太宗怀里就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好孩子不哭了,不是说了么,一切有父皇给你做主。”

点了点头,冥魅含糊着嗯了一声,她在心里默默发誓,既借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就要替她孝顺父母,长孙皇后不在了,那太宗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会帮他顺顺当当度过这今后的十二年。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泰山府承诺的,她都能一力应下。

崔钰在殿外看见了陛下,拱手行礼的时候太宗忽然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一时间有些愕然,只是随即他便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些君臣之间的微妙举动,冥魅是不懂的,她见崔钰虽一直到太宗走出院门才缓缓起身,可神色如常,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抬头看见她红了的眼圈儿,崔钰皱眉,昨夜他走后,是长孙蓉嫣为难她了?还是身子不舒服了?

联想起方才皇上的行为,心中的疑惑更甚。

跟着她走进殿中,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问了一句,“公主怎么了?”

第四十章 心结

吸了吸鼻子,冥魅想将方才那些淡淡的愁绪赶走。

“昨儿个你走后,姨母和我说起了先夫人。”

果然,两个人之间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这个话题,崔钰明白,那是个心结。

“公主想知道什么?”既然她问出来了,他也不避讳,她此番来不就是想求一个答案么?

关于这件事,她几次问几次都没成功,再加上那些旁敲侧击和道听途说,理下来倒比之前更糊涂。既然昨日把长孙蓉嫣摘出去了,那今天不如彻底将她这条线捋清楚。

斩草除根,干净利落。

“我想知道,崔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姨母?”

对于她的避重就轻,崔钰没觉得有任何不妥,换作是他,也不会上来就向人袒露自己的目的。何况,就算他现在跟她解释,她也未必会信。

倒不如拣些能说明白的,反而能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

“对长孙姑娘,微臣起初并没有如此反感,但也说不上喜欢,只是遵循父母之命娶她进门而已。若说门第,确实是崔家高攀,可我也从没想过要靠岳家平步青云。”

“不然的话,依着她对微臣的爱慕,即便薛国公不同意,只要微臣愿意,也能一力促成。长孙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成了他的乘龙快婿,他绝不会放手不管。”

冥魅听着,细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桌子上,面上虽不置可否,但心里是认同的。

她之前就想过,若崔钰是攀龙附凤的人,不会舍近求远,即便对长孙家不满,可比之另一条要筹谋十年还不见得成功的路,还是长孙家更靠得住。

而如果他真能在薛国公府鼎盛的时候就猜出他日的没落,那倒是要让神仙都佩服了。所以马场那日,是她想偏了。

“起初不厌烦,那后来呢?”

“后来,”崔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顿了顿才继续道,“后来,因着娶错人,耽误了她,所以有些愧疚。”

冥魅听见这两个字,马上就不高兴了。愧疚长孙蓉嫣?那她呢?白死了?

“愧疚就该补偿呀,都知道是你耽误了人家,为什么还不娶进门好好疼着?”一句话说得黏酸带醋,连她自己心里都烦。

“亡妻死后的第二天,我便见着了太常博士,从那时起,我对长孙姑娘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就愧疚了一天?”冥魅瞪着眼睛看着他,对他的反省速度有些诧异。

“是半天。”那愧疚只维持了一个晚上,待李淳风找上门来,便烟消云散了。

“李淳风喝醉了酒,闯了灵堂,说他听长孙姑娘说亡妻是妖孽,在崔府外布了天罗地网,要她插翅难逃。却没想到,被我一剑杀了,功亏一篑。”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波澜不惊的,毕竟是陈年的旧事了,就像她心口的伤一样,表面上早好了。可只有冥魅知道,自己在听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她看了看崔钰,男人收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骨节处都有些发白。

方才他是在笑自己,竟对仇人心怀愧疚。

冥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往对方伤口撒盐,只知道若是他疼,她也陪着呢。

“你不恨她?”这四个字,是咬着牙问的。

崔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摇了摇头,“不恨。”

“爱也好,愧也罢,都给了亡妻一人,她,连恨都分不到。只是长孙姑娘时隔十年仍纠缠不休,着实叫人厌烦。”

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冥魅觉得这个答案比预期更满意。原就不指望他能同仇敌忾,现在想来,崔钰就该是这个态度才好呢。

两个人之间,半点瓜葛都没有,长孙蓉嫣在他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占着。

“不要脸。”见他那样子,脑子里总浮现恃宠而骄四个字,真真不要脸。

“那是不是只要不是长孙蓉嫣,崔大人娶谁都行?”坐在桌边,拿起食盒里的玉露团咬了一口,那又凉又甜的口感简直让人从舌尖一路愉悦到心田。

“谁都不行。”

不得不说,哪怕他说的是谎话,她听着都开心。

“我也不行么?”

没想到她如此口无遮拦,殿里有些面皮儿薄的小宫女脸都红透了。虽然昨夜公主和长孙小姐的那些话她们也听进去一点,可同样的话跟一个女人说和跟一个男人说,完全是两回事。汝南公主自小养在佛寺里,按理说应该比寻常的贵女更矜持才对,怎么反而如此豪放呢?

“求之不得。”没有半分犹豫,崔钰脱口而出。

冥魅此刻眼睛都要笑弯了,灼灼在一旁急得不行,很想过去提醒一下,就是高兴也不带这样的。

“大人说瞎话呢,刚才还说谁都不行,怎么偏偏就我行?因为我好看?”

崔钰拱手,“是,公主和亡妻,一样好看。”

彻底笑了出来,冥魅开心,可旁边的人却都懵了,她们实在听不出这此中玄妙。

别说崔钰肤浅,只在意姿容,就是他没原则的劲儿也是欠打,何来喜悦。

只是主子毕竟是主子,她们不能僭越,除了等着崔钰走后劝上几句,此刻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那崔大人的亡妻是妖精么?”

隐隐的,甚至能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冥魅不解地看看周围,“不能问?你们觉得崔大人再不乐意,还敢打我啊?”

转过来看着他,又问了一句,“崔大人?”

之于这个问题,他确实不想回答,他不想让人作践他的魅儿,所以十年来守口如瓶。好在他不说,长孙蓉嫣和李淳风想说都不知道说什么。

毕竟除了那道封印和几张冥纸,冥魅一点线索都没留给他们。

若是有,崔钰早就去寻了,还至于等到今天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叫冥魅很不喜欢。

妖怪又不丢人。

大概明白他是被逼着动了手,冥魅想着哪日再去会会太常博士,就能知道他所言真假了。

“你抢在李淳风之前杀了她,是为什么?”又咬了一口点心,冥魅吃得有滋有味,淡淡问了一句,“怕李淳风打不过她?还是怕她打不过李淳风?”

第四十一章 占全

喉结动了动,崔钰被她问住了。

一室静谧,所有人都在思考,崔钰的亡妻要是活着,能打得过李淳风么?

崔府外,太常博士被一个漂亮的女妖精踩在脚底下?太宗在太极殿还坐得住?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场面,怎么就觉得热血沸腾呢。

灼灼自问李大人没得罪过自己,她甚至都没见过人家,可不知道怎么,就是盼着他输。偷偷看了眼蓁蓁,感觉她和自己想的一样。

内侍官的通报打破了沉默,来人给冥魅行了个礼,转身就跪在崔钰面前,“崔大人,长孙姑娘搬了东西去崔府,薛国公拦不住,急着跑去陛下面前,说自己教女无方,捶胸顿足的,陛下头疼极了,让大人赶紧去看看。”

冥魅皱了皱眉,她听明白了,这家人是玩儿苦肉计呢。长孙顺德表面上向太宗哭诉自己的女儿丢人,其实就是在博取同情。

好在这一招自己方才用过了,一早上看两遍同样的戏,太宗可不是要烦的么。

挥了挥手,冥魅对崔钰道,“侍郎大人快去吧,本宫这里无事了。”

拱手行礼退下,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又听见了一句,“父皇今早说,若我喜欢崔大人,他会给我做主。”

崔钰的身形一下子就顿住了,是方才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原谅自己了。还是想关起门来解决问题,先把长孙家这些个外人摘走?

不管哪一种,于他而言都是好的转变。

勾了勾唇角,终于明白陛下在他肩上捏那一下是做什么了,就像上次在书房提起薛国公的事,陛下也是如此“器重”地拍了拍他。

太宗这是将事情托付给他了。

那他自是当仁不让。

“你定。”迈开长腿走出去,丝毫未顾及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是怎样的滋味。

冥魅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唇想笑又不敢笑。刚才说了听了那么多露骨的话,却都不及眼下这两个字烫耳朵。

灼灼和蓁蓁对视一眼,手心都出了汗,她这都是看见了些什么呀。

忍不住对冥魅开口道,“公主不会真的看上崔侍郎了吧?您没听到么,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嫡妻啊。”

纵然之前外面关于他为何不娶长孙蓉嫣的种种猜测全是错的,纵然他不是攀龙附凤之辈,可到底手上也沾了血,那么狠的人,怎么能托付终身。

喝了口茶,压压嘴里那糕点留下的甜腻,冥魅嫌弃灼灼大惊小怪,“我只是想弄清他和姨母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嫁给他,你急什么?”

“您不想嫁,您管这闲事做什么?”灼灼不服气,大着胆子顶撞了一句。

“哎哟哟,我就是闲的啊,你们不想听热闹啊?”

一旁的蓁蓁先笑了出来,点点头道,“想听,想听。可公主拿自己当诱饵,奴婢们替公主不值嘞。”

赏了她一块点心,心叹果然是个会说话的。“又没掉块肉,连嘴上便宜他都没占着,怕什么。再说了,我就是想把他们俩搅和散了,不行么?”

灼灼不解,小心翼翼地问到,“长孙小姐得罪过公主么?”

“那日在三清殿,就是她推我的。”往事历历在目,那女人心狠手辣,就是没有崔钰夹在中间,她也极不讨喜。

“是她?”灼灼后知后觉,面上马上就带了怒意。

蓁蓁冷笑了一声,附和道,“昨日长孙公主还恬不知耻地说咱们公主不要脸呢,今日公主原封不动把这三个字给了崔大人。估摸着一会儿,崔大人在府上见了,还是要送回她脸上的。”

“对,送回她脸上。”主仆三人拍手称快,又一起用了茶点。冥魅完全没想到长孙蓉嫣会出此下策来逼崔钰就范,实在太不明智了。

想来这次若是被拒绝,就真是彻底没戏了吧。

也罢,谁叫她纠缠不休呢,确实惹人讨厌。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崔钰这一走,竟足足去了半年有余。宫外不断传来消息,义安王谋反被陛下处死,而薛国公长孙顺德因与他来往过密,也被皇上罢了官职。

连带那道赐婚圣旨也一并作废了,太宗只道长孙顺德为官不正,失了气节,不但辜负皇恩,连带着把长孙家的门楣都辱没了。

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未成婚便赖在夫家,根本配不上他的崔卿。

人人都知这次彻查长孙家,崔钰出了不少力,陛下虽然没点明,却将他擢升至礼部尚书的位置。

一夜之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听说长孙蓉嫣被从崔府赶出来的时候,状似疯癫,当街破口大骂,言辞中简直对崔钰恨之入骨。

连带着一起被骂的还有当今圣上的三帝姬,汝南公主李字儿。

那些风言风语慢慢在京都传开,一直演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才落入冥魅耳朵里。

当年崔钰误娶妖孽,闹得家里出了人命。彼时还是薛国公的长孙顺德嫌晦气,不肯继续让女儿下嫁。崔生因此被耽误了十年,含恨在心。十年后,借着魏相这座靠山,搭上了公主这个贵人,不但大仇得报,离一世荣耀也只有半步之遥。

灼灼为了这件事气得要死,只觉世人颠三倒四,不分黑白,“我原先听那些传言只图个乐呵,公主问我可不可信的时候我还不解的很呢,现在才知道,公主果然是对的。”

“若是个个儿都胡说八道,那不要脸的倒给说成是受害者了。”

冥魅笑笑,觉得这小丫头长进不少,但她其实对外面怎么说一点儿也不介意。

她只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连自己这个泰山府帝姬也要叹一句,苍天有眼。

毕竟她在其中除了逞逞口舌之快,什么也没做过。崔钰毁了薛国公府这件事不是她安排的,却是她乐见的。

被心爱之人捅一刀的滋味儿如何,长孙蓉嫣尝过才会感同身受。

这个大麻烦解决掉了,余下的,就只剩她和崔钰一对一的周旋了。

只是再见到他时,已是冬月,男人头戴七旒冕,官服上绣着五章纹,腰间的金饰剑熠熠发光,在寒冬里格外耀眼。

摸了下腰间的那块玉,若是挂在他身上,就应了金玉满堂了。

只是这辈子,她再不愿让他一个人把好处都占全了。

第四十二章 走水

冬至这日,按例会在承天门楼上设宴。

大殿正中歌舞升平,主座上的太宗和韦贵妃笑意盈盈,冥魅和孟姜给二人问了安,便坐到了下方。

不经意间,隔着那些姿容俏丽的舞姬,冥魅与坐在另一侧的崔钰四目相对。男人颔首,唇角微微扬起,那笑容好看得颠倒众生,冥魅觉得不光她,坐在这一排的女子但凡看见那笑的,都抑制不住地叹了一声。

叹地她可不高兴了。

那些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孟姜的眼睛,笑嘻嘻地对冥魅说,“姐姐,崔侍郎,不对,是崔尚书的婚事又黄了呢。那么大岁数的人还一直打光棍,啧啧,真可怜。”

“可怜什么?嫌他可怜你嫁给他呀。”睨了她一眼,冥魅嘴里的话跟刀子似的。

“哎,姐姐说什么呢。”小丫头红着脸,嘟着嘴生起气来。

知道自己有些出口伤人,冥魅不好意思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浑说,你别生气嘛。”

孟姜好哄,哼唧了两声就作罢了,“光说可不行,你得给我点补偿。”

“要什么?除了姐夫,都能给你。”冥魅说得大方,她本意是除了给孟姜找个姐夫,其余的她都能做到。可落在对方耳朵里,却全然变了个意思。

“说漏嘴了吧,这么护着。你放心,我是不会跟你抢崔尚书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直到韦氏告诫的神色瞟过来,孟姜才止住声。

冥魅被她笑得脸通红,伸手掐了她一把,“行了,你笑话回来了,我们扯平了。”

“姐姐你耍赖,你自己说的话,可怨不得我。再说,我要的补偿也不稀罕,就是一束白梅而已。”她说的轻巧,冥魅却不觉得简单。

“哪儿的白梅,不让你的婢女去摘,偏偏指派我,想来不是什么好去的地儿。”

一旁的宫婢听见自己被点到了,笑着福了福身,“三公主,还真叫您说着了,那白梅就长在钟楼处,满宫里就那一株。钟楼那地方奴婢哪去的了啊。”

钟楼在承天门后面,离内宫距离不近,宫婢平时确实去不了。

顿了顿,余韵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若是能劳烦崔尚书路过的时候摘那么一两枝,那就好了。”

果然,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冥魅鄙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对孟姜道,“这儿离钟楼又不远,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就去给你摘。”

孟姜瞠着眼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余韵,犹豫了下便重重点了点头,“好!”

谁摘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只想要那梅花。

主仆四人商量好了,便悄悄溜出大殿,朝钟楼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天色渐渐暗下来,冬日里比不得春夏,还没到酉时,太阳就已经沉了。

冥魅一路走着,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可是她回头看了数次,也没看到一个人。

想着在宫里应该没什么事,便也就不在意了,正要追上前面三个人的脚步,却听得一声惊呼。转角处,一个小宫婢与孟姜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水盆摔在地上,溅得孟姜的衣裙都湿了。

一旁的灼灼也未能幸免,一只鞋就跟踏进过水里似的。倒是余韵站在右边,躲开了。

那婢子吓得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冥魅和孟姜不想声张,便打发了她找件干净衣服送到一旁太极门的东阁里。

“灼灼,你和临川公主去更衣,一会儿我摘了花来找你们会合。”

孟姜有些遗憾不能亲自去看那树白梅,可她们时间紧,若是回去晚了怕被韦氏责罚。想了想上次在红袖添香的事,终是咬牙答应了。

“余韵,跟着姐姐,多摘点啊。”

嘱咐了半天,孟姜这才依依不舍地和灼灼走了。

冥魅和余韵又往前走了几步,便闻见了暗香浮动。直到行至钟楼后,终于看见那一树胜雪的白梅,在夜色里尤为惹眼,让人忍不住地赞叹。

“真是美的。”两个人忙摘了几枝,正打算回去,却听见内侍官尖锐的声音响遍整个宫墙。

“走水啦,东阁走水啦。”

冥魅闻言与余韵对视一眼,将手里的花一把塞到对方怀里,急急地向东阁跑去。

几个内侍官端着水桶忙着救火,可到底杯水车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小小的房间竟已是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走水?”承天门那面并不知情,眼看着火越烧越大,冥魅赶忙拉住一个内侍官问到。

“小人,小人不知啊。”那人急得面色惨白,按理说东阁这地方没有火源,何况此地紧挨着太极门,平日里他们都小心的很,万不可能走水的。

见状,冥魅急得吩咐道,“临川公主在里面,快叫金吾卫救人!”对方闻言腿都软了,心里道了一声祖宗,他原以为东阁里面没有人,把火浇灭了就行。谁知道里面不但有,还是个公主。

东阁内冒出浓浓的黑烟,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金吾卫进出了几次皆是无功而返。

“公主,现在这个状况只能先救火。”一名金吾卫拱手向冥魅禀报火情,屋里烟太大,他们这些大男人尚不能逗留久了,何况那两个小姑娘。

若是再晚一点,没被烧死也被呛死了。咬了咬牙,冥魅顾不了许多,她抢过一盆水便浇在自己身上,朝火场冲进去。

“快拦住汝南公主,别让她进去。”

待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冥魅前脚刚迈入东阁,后脚门梁便砸了下来,死死堵住了门口。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一个公主就够他受的了,要是再来一个,他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加紧了灭火的速度,此时大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千万要在陛下知晓这件事之前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火场里冥魅将身上碍事的披帛扔了,裙子也扯短了不少,她一边躲着炙热的烈焰,一边找寻着两个人的身影。

仿佛回到了那天夜里,灯火通明的崔府就如现在这般,火光一片,慌乱一片,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人。

第四十三章 神祇

捂着口鼻在东阁里摸索着,却忽然被什么绊了下,冥魅低头一看,孟姜就倒在自己的脚边。

忙将她扶起来晃了晃,唤了几声,小丫头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见她便哭了,“姐姐。”

她方才跟灼灼在里间换衣服,听见外面有动静,还以为是冥魅和余韵来了。结果待那幔帐烧焦的味道传过来,才知道东阁走水了。

两个人慌得不行,没跑几步,博古架子又倒了下来。灼灼将她一把推了出来,自己却留在了里面。

“别哭,孟姜别哭,姐姐救你出去。”见她哆哆嗦嗦的样子,大抵是吓坏了,冥魅安慰着她,将那沾了水的帕子递给她,“捂住嘴在这儿等我,我去找灼灼。”

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止住的眼泪复又决堤。孟姜抓着冥魅的手道,“姐姐,是灼灼救了我,你一定要把她带出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小丫头的名字那么好听,总不该是个谶语。

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冥魅抹了下眼角,“好,放心,我一定把你们都带出去。”

冒着浓烟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人。

“灼灼!”见她被压在那架子底下,冥魅心疼得不行。

“公主?您怎么来了?”比起孟姜,灼灼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她腿上受了伤跑不了。

没想到冥魅会来,鼻子一酸,语气也带了哭腔,“快走,快走。”推了对方半天,可手上却一点儿劲儿都使不出来,灼灼眼泪落得更凶了,若是连累冥魅与她一起葬身火海,她真真要死不瞑目了。

“我带你一起走。”枉顾她的催促,冥魅仍留在了原地,费了半天劲才将她拉出来,气喘吁吁地和她一起瘫坐在地上。

“公主”她从前以为公主喜欢蓁蓁胜过自己,却没想到危急时刻,主子竟然会舍身来救她。心里的感动泛滥成灾,若有来世,她一定还给公主做婢子。

“公主不要管我了,奴婢卑贱之躯,您怎么能为了我犯险,趁现在赶紧带着临川公主逃出去。”絮絮念着,灼灼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之前都要吓死了,可在这一刻却一点也不怕了。

冥魅没有理会她,她在等时间。只要撑到酉时,她们就都有救了。

房顶又被烧掉了一块,瓦片哗啦啦从天而落,冥魅护着灼灼,那些尖锐的石子擦过后背,疼得她“嘶”了一声。

灼灼一把抱住她,只觉心里疼得比腿上还厉害。

“姐姐,你们没事吧?”孟姜听见声音,可却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担心的要命。

“没事,孟姜,再坚持一下。”应了一声,转过来对灼灼道,“你也别哭了,眼泪能灭火么?你死不了,有我在,就是去了泰山府,我也能把你弄回阳间来。”

对她的哄骗一个字儿都不信,灼灼正想打断她,却听见冥魅又呵了一句,“魍魉!”

声音落地的一刻,水钟终于指向酉时。

一片火光之中,黑衣银发的男子忽然出现,拱手行礼道,“帝姬唤我?”

“救我们出去,快点。”

不似她那般着急,魍魉周身有一层淡淡的水雾,火根本烧不到他。

“我帮帝姬,可有好处?”

冥魅被他问得差点气死,好处?她就是应下了给人好处,才被困在火场的。若知道一束白梅会惹来那么大的麻烦,她还不如当场向崔钰提亲。

“想要自由身么?你是二哥哥送给我的,我说什么你便要做什么,不然的话,好处没有,折磨你的方法本宫有的是。”

魍魉曾被困于弱水,是水君救了他,后来又将他给了冥魅做侍卫,让他灭火简直易如反掌。

男人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念了个咒,几人周身都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住了,再感受不到那烈焰的炙烤了。

枉顾一旁看傻了的灼灼,冥魅指了指远处,“你带孟姜出去,我带这个。”

眼前忽然就闪出一条路来,一直通向东阁后窗外,冥魅扶着一瘸一拐的婢女顺利走出去,身后的魍魉则抱起了孟姜。

小姑娘看着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只觉他恍若神祇。一头银发虽有着说不出的妖异,可那张脸却是很俊的。魍魉态度冷漠又疏离,但手上的动作极轻,见孟姜一直抬头看着他,便冷冷说了一句,“不准看。”

即刻就乖顺地低下了头,只是那小脸藏进他怀里,蹭得他心里痒痒的。魍魉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就直接施法蒙了她的眼了。

几个人很快逃离了火场,灼灼转头再看过去,哪还有什么路。东阁后墙的窗户此刻正被火焰吞噬着,人要想从那过来是绝不可能的。

孟姜还未来得及说句谢谢,男人就消失不见了,想起自己方才就那样抓着他的衣襟不放,脸不自觉地烫起来。

好在浑身都被熏黑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随着魍魉离去,那淡淡的雾气也随即消散了。三人由宫人搀扶着走到前院,金吾卫右中郎将在看见她们的一瞬间,紧绷的神经倏地就松懈下来,赶忙迎过去问到,“二位公主可有伤着?”

“没事,就是衣服被烧到了一点。”看了看自己焦黑的裙角,冥魅笑笑

“快带公主取西阁更衣。”招呼了一下等候在一旁的婢子,眼见火势已灭,卢风拱手道,“公主无事就好,微臣还要去承天门楼禀报圣上,先行一步。”

“中郎将快去吧,方才本宫进去的时候,前门就被堵住了,只好带着她们两个往里面走,可能是命不该绝吧,倒叫我们从后窗翻出来了。”即便对方没问,冥魅还是解释了一番,“辛苦中郎将灭火,一会儿同父皇回话的时候,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情节就免了吧,免得他们担心。”

心中明白过来,原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本来在火场之中一般人都是想着往外逃的,很少有人反其道而行,不过好在她们选对了。

卢风又行了一个礼,想来也是好人有好报吧,方才他还犯愁该怎么向太宗说,如今得冥魅准允可以避重就轻,倒省去了好些麻烦。

第四十四章 凶手

承天门楼内的太宗辅一听说东阁走水,眉心就皱成了一团,好在卢风紧跟了句“没有人伤着”,才将帝王的怒意又压了回去。

“怎么回事?”

君臣二人的声音压得极低,韦氏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可看着太宗神色不悦的样子又不敢多问,只朝旁边的如意看了一眼。

“是有人故意纵火,已经抓到了,那人”卢风说到这儿就不敢继续了,只低垂着头。

“说!”太宗最讨厌人支支吾吾,一时不耐烦起来。

卢风拱手,小心翼翼地答道,“那人说是长孙家的小姐指使她做的”

他话刚一说完,身旁人便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扔在了地上。

韦氏吓了一跳,抚着心口道了一句,“陛下”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也都纷纷识趣地退了下去。殿下的臣子惴惴地看向龙座上的人,不知何事又惹恼了太宗。

“真是愈发不像话了!把人带上来,就在这儿审。”他此刻也没有兴致再看歌舞了,只叫卢风将长孙蓉嫣和她的帮凶带来。

很快,金吾卫就将二人押至殿上,那名小宫女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眼睛通红却又不敢哭,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而旁边的长孙蓉嫣却一脸平静,好像这些事完全与她无关。

崔钰见到她,马上就想到冥魅,他虽不确定这女人做了什么事惹怒太宗,但很清楚一定和汝南公主有关。

“是你叫人纵火?”沉沉的声音透着威严,饶是长孙蓉嫣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禁不住一颤。而旁边的宫婢吓得马上就磕了个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也是被逼的。”

见她这个样子,卢风顺势问到,“怎么被逼的,如实招来。”

“奴婢的姐姐在长孙府做事,长孙小姐叫人传话给奴婢,让奴婢今日盯紧公主,不拘何处都好,只要公主离开承天门楼,就想办法把水泼到她身上”

“长孙小姐说如果奴婢不按她说的做,就将姐姐卖去伎馆,奴婢不敢不听。可如果奴婢知道她是要烧死公主,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陛下。”

别说是谋杀公主,单是在皇城内纵火一条就够她死一万次了,长孙蓉嫣自然不会将计划全都告诉她,所以只是要挟她弄湿冥魅的衣衫。

可没想到,这小丫鬟胆子太小,天色又黑,竟将那盆水泼在了孟姜和灼灼身上。

“长孙蓉嫣,她说的话你可招认?”太宗又问了一句,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毕竟是长孙家的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是我,我就是要烧死那个妖孽,”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哪怕是与她同归于尽,我也是甘愿。”

“可惜公主福泽深厚,从火海逃了出来,你的计划落空了。”卢风说完,拱手对太宗道,“那婢子认错了人,将水洒在了临川公主身上,是汝南公主把人救了出来。”

既然三公主肯为自己着想,那他自然也要好好回报对方的。

崔钰一直神色如常,他方才见卢风的样子便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不然中郎将大人早就跪下请罪了,哪还敢在太宗面前卖关子,由着长孙蓉嫣和那个宫女对质。

倒是韦氏,一听到自己的女儿也牵涉其中,十指狠狠握住了椅子,“简直蛇蝎心肠,居然敢加害公主!”

“陛下,切不可放过她。”转过头对太宗说着,只恨不得即刻将长孙蓉嫣千刀万剐。

一听到李字儿没死,跪在殿下的女人情绪瞬间崩溃,方才的淡然不复存在,抬手便打了旁边那婢子一下,“没有用的东西,竟坏了我的事。”

如果进去更衣的是李字儿,凭孟姜那个小姑娘肯定没办法将人救出来。心里一阵懊悔,她看灼灼跟着那人进去,还以为计划成功了,不然她才不会冒冒失失出手纵火,不但让那个贱人逃脱了,还搭上了自己。

“放肆,长孙蓉嫣,这是承天门,不是你长孙府,当着陛下和本宫的面你还敢造次。”韦氏被她气昏了头,没等太宗发落便对金吾卫道,“快把人绑起来,免得她再言行无状,冲撞了陛下。”

卢风拱手,起身示意下属将长孙蓉嫣拿下。

谁知那名金吾卫刚一靠近她,长孙蓉嫣便抽出他腰间的佩剑,直直向崔钰刺去。

韦氏一声惊呼,卢风则挡在了太宗面前大喝着“护驾”。长孙蓉嫣此刻已经红了眼,且殿上的人没有料到她竟敢如此,一时都反应不及。

就在那剑离崔钰身体还有半寸的时候,一只手死死握住了利刃,血顺着手腕滴在男人的官服上,瞬间晕成一片。

抬头见那人竟是李淳风,长孙蓉嫣的眼睛差点瞪出来。旁边的人也都看傻了,连崔钰自己都有些发蒙。

好在侍卫纷纷反应过来,迅速夺下她手中的剑,将她牢牢按在了地上。

“崔钰!”此刻的长孙蓉嫣已接近疯癫,她哭着大喊道,“你耽误了我一辈子,害我长孙府败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我喜欢你,便要被如此折辱么?”

她在崔府的这些日子,崔钰一天都没有回去过,不是宿在府衙就是住在客栈。府中的下人也对她避之不及,好像她是瘟疫似的,染上就甩不开了。

可即便处境尴尬,她也忍着,反正那些奴仆不敢轰她走。只当他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是要回来的,却没想到比崔钰先回来的,是父亲被罢官的消息。

她说得凄凄切切,崔钰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那崔某不喜欢长孙姑娘,又何错之有?”

同样的话他已说了不止一次,那平静的声音砸在长孙蓉嫣心里,似有千斤重。女人怒极反笑,理智彻底崩塌,“你想撇下我和那女人双宿双飞?做梦!崔钰,她们都是妖孽,你那亡妻,还有汝南公主都是妖孽,不然何以解释她们长得”

“给朕堵上她的嘴!”听她还敢提自己的女儿,太宗一时怒不可遏。未等长孙蓉嫣说完,金吾卫便将她的嘴堵住了。

第四十五章 发誓

冥魅和孟姜回到承天门楼的时候,刚好看见长孙蓉嫣极其狼狈地被押出去。

女人辅一看见她们二人就挣扎着想扑上去,两个金吾卫在一旁死死按着,卢风见状不耐烦地直接将她打晕了。这人今晚给他惹了太多麻烦,他实在担心再出什么岔子,索性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走了。

等到关进大牢,她便再也没法折腾了。

孟姜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对旁边的人问到,“这是怎么了?”

“是她纵火被抓了吧。”冥魅心中了然,她在这宫中身份尊贵,又未曾得罪过什么人,除了长孙蓉嫣,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恨她入骨。

“是她?又是为了崔尚书吧。”孟姜哼了一声,“这女人太可恶了,姐姐你方才看见她那样子了么,若不是被堵住嘴,我都怕她过来咬咱们呢。”

一想到长孙蓉嫣那怨毒的眼神,她就觉得后脖颈直冒凉气。

冥魅却被她的话逗笑了,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得一旁的内侍官答道,“可不就是为了崔尚书么,公主不知道,那女人疯了,居然夺了金吾卫的佩剑去刺崔大人”

未等他说完,冥魅脸上的笑边凝住了,她想也没想就朝殿中跑去,脑海里全是崔钰被刺伤的样子。她好不容易回来,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问他,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孟姜愕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那内侍官也吓了一跳,轻飘飘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却被李大人拦下了。”

大殿上,太宗已没有了观赏歌舞的兴致,韦氏随着他走出来,崔钰和李淳风则跟在后面。冥魅跑过来的时候,完全没在意前面的两个人,而是直接扑到男人身边,“崔钰”

她眼圈儿都红了,想来是担心坏了。看着他衣衫上的血渍,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握住她的手,崔钰可不想那漂亮的手指被李淳风的血染脏了,“我没事。”男人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冥魅眼前都是水雾,看不清他到底伤在了哪里。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她声音软软的,委屈极了,崔钰只恨不得立刻将她拥进怀里才好。

太宗见女儿居然直接忽略了自己,面色极其无奈,轻轻咳了一声,似是在提醒二人。

冥魅转身,见除了太宗,韦氏和周围的宫婢都抿着嘴在笑,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见李淳风呻吟着说到,“公主,是微臣,是微臣受了伤。这一剑刺得真狠啊,幸亏微臣反应及时,要不然公主肯定是见不到崔大人了,哎呦,可疼死我了。”

看了看他的手,这才知道那衣服上的血来自哪,冥魅松了口气,随即脸上便一片火辣辣的。

简直太丢人了。

想挣开男人的手,可他却怎么也不肯放开她,崔钰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显然是对她方才的表现满意极了。

“字儿没有受伤吧?”重新把话题拉回来,太宗询问道。

孟姜刚好从外面进来,赶忙答道,“父皇,姐姐为了救我,被那落下的瓦砾划伤了背呢。父皇,你可不能放过长孙蓉嫣那个坏女人。”

她撒着娇,将冥魅救灼灼的事安到了自己身上。毕竟比起一个宫婢,还是公主的命更为重要些,韦氏因此定会对汝南公主心存感激,而太宗心疼两个女儿,自然也会对长孙蓉嫣严惩不贷。

知道她一番好意,冥魅便承下来了。

只是太宗和崔钰听说她受了伤,都十分担忧,“划伤了背?严重么?快传太医看看。”

“不要。”冥魅闻言,不自觉地就躲到了崔钰后面,她才不要别的男人看她的背呢。

宠溺地将她护在身后,崔钰对太宗说道,“陛下,还是请医女看一看吧。”

韦氏也帮衬着,“是呢,陛下,公主是女儿身,还是医女看看方便些。”

心中叹气,果然女大不中留,瞧她对待崔钰的样子,倒似是比对他这个父皇还信任呢。不过想归想,成人之美这四个字太宗还是懂的,点点头应了下来,“那便让医女去南薰殿吧,崔钰,你送字儿回去。”

言毕,太宗和韦氏便先行一步。

“陛下是关心则乱了,就像臣一样,关心崔大人的安危,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呢。”李淳风又接过了话头,他必须让崔钰感激自己,不然这一剑不是白挨了么。

“李大人既然那么难受,就赶快去找人看看,为何还一直站在这儿不走?”崔钰对他始终没有好气,冷漠得让冥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李淳风却一点也不恼,仍讪讪地凑过去小声嘀咕道,“这皮外伤不算什么,心里的伤才最痛苦呢。崔大人,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不如你行行好成全我吧。”

冥魅被他这暧昧不清的话吓了一跳,瞠着眼儿看看崔钰。难不成除了长孙蓉嫣,李淳风也对他心生爱慕?

崔钰知道她想歪了,可又怕继续纠缠下去李淳风胡说八道惹她生气,便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这十年来我问了你多少次了,你总是用这四个字搪塞我。我就不信,你们在一起那么久,她什么身份你会不知道?枉我拼死救你,若不是为了这件事儿,我才懒得管你呢。”李淳风好话坏话说尽,虽没完全点明,但冥魅大致也猜出了几分。

想来这太常博士怕是想见精怪想疯了,就为了知道崔钰先夫人到底是何方妖孽,连命都不顾了,也是个痴的呢。

“那我应该感谢的是她,而不是你。”

一句话噎得李淳风脸色都变了,气鼓鼓地对冥魅道,“公主,你听见没有,他还惦记着那位先夫人嘞。”

可惜这招一损俱损的离间计并不好用,冥魅笑笑,“本宫不气。”

彻底没话可说了,这次不但没将崔钰拖下水,反倒还得罪了他,以后若再想让他开口,就更难上加难了。

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了出去,冥魅觉得自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再加上孟姜和余韵一直在后面笑他们,便对崔钰道,“好了,你够了吧,快放开。”

一阵夜风吹过,仿佛将东阁附近那树白梅的花香都送了过来,看着她的脸柔声道,“我曾发誓,若你回来,便再不放手了。”

第四十六章 狐狸

不知是不是自己最近对他太好,心里暗骂这人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本来她此次回来根本不想搞那些弯弯绕的东西,只想提刀把这个负心汉砍死。可是不知怎么了,就是迟迟下不去手,还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找借口,不是心软而是想查清楚。

结果一来二去不但越查越查不明白,连之前那些恨意都快被消磨掉了。

真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冥魅没有搭理崔钰,只让他就送到这儿就好了,转身便拉着孟姜往寝殿走去。

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他,她可是最最有骨气的泰山府帝姬,耳根子怎么能这么软。

嗯,所以这事儿还没完。

南薰殿内,医女为主仆两人上好了药便退下了,灼灼的腿受了伤,冥魅干脆就让她留在殿里养着。小丫头心里感激,嘴上一个劲儿地念着,“奴婢的命是公主给的,以后公主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瞧你说的,好像姐姐以前指使不动你似的。”孟姜也留下了,韦氏因为冥魅救了她,故而并没有反对。“再说,以姐姐的能耐,哪用你赴汤蹈火。”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们几个忽然之间就成了共过生死的人,感情自然更进一步。

“是啊,我有魍魉就好了。”这话虽是回答灼灼的,可冥魅却是看着孟姜。

不出她所料,小丫头一听见这个名字,立刻就激动起来,“他叫魍魉?”

自上次在红袖添香,冥魅便知孟姜虽然小,可对感情的事也不全是懵懂无知。只是没想到,今日被人英雄救美之后,一夜之间就情窦初开了。

果然,有了心上人的女孩子,笑容都特别甜呢。

“是啊,魑魅魍魉,后两个字说的就是他。”点点头,冥魅在心中猜想着,若那个冷面人知道自己被人瞧上了,会不会脸红呢?

“我还以为魍魉是两种鬼怪呢,原来是一个。姐姐,你怎么认识他的,为什么你能驱使他,那个二哥哥又是谁,他们什么关系?”

孟姜一股脑地提问着,丝毫不避嫌,想来也只有这样热情的性子才能把那块冰焐热吧。

饮了口茶,冥魅划了下她的鼻尖,“别的也跟你解释不明白,我只能告诉你,他可不是凡人。”

“我知道我知道,那又怎么了,他生得好看,不是人也没关系呀。”忙不迭地答着,孟姜手托着腮,满脸的少女怀春。

睨了她一眼,冥魅揶揄着,“真是个好色之徒,欸,你们凡人是不是都觉得精怪一定又丑又可怖啊?”

被她这句“你们凡人”吓了一跳,灼灼怯怯地问了一句,“难道公主不是凡人?”

使劲在她头上戳了一下,孟姜嗤道,“真是个傻的,姐姐就是崔钰的那位先夫人啊,你还没弄明白啊?”转身又对冥魅说到,“是不是,姐姐?”

灼灼看了看孟姜,又看了看自家主子,吞了吞喉咙,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今晚的事你们都要保密,不然我就将你们的记忆抹了去,以后都不理你们了。”冥魅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是吓了吓她们。

“不会不会,奴婢不会说出去,公主可不要不要我。”灼灼摆着手,顿了顿,又问了句,“那原来的汝南公主呢?”

“死了。”淡淡答了一句,怕她们误会自己害死了李字儿,便又补充道,“我是借尸还魂,三公主寿数尽了,我便借她的身体用一用。不像那个藏在丽春台的女鬼,要杀了你取而代之呢。”

将之前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们,灼灼吓得面色都白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被冥魅救了两次了。

“姐姐之前不是说妖孽进不了太极宫么?”想起那日在三清殿外她对长孙蓉嫣说的话,孟姜有些糊涂。

“外面的是进不来,可那女鬼本就是在这儿的,只是一直在等候时机,所以没被发现。”不然的话,哪里还轮得到自己出手,李淳风就能把她灭了。“若不是遇见我,你早就被她害死了,人家用了你的身体,还会换了你的容貌,到时候只要离开了太极宫,便再没人能知道了。可怜你,就要魂归泰山喽。”

灼灼道了句好险,可同时又觉得自己福大命大,遇见了贵人。“不管公主是谁,反正都对我有恩,我定不会出卖公主的。”

“公主,汝南公主的容貌也被你换了?那崔大人是不是早就认出你了。”

提及此处,冥魅也叹了口气,“认是肯定认出了,只是我还有事没弄明白,所以彼此一直都没有彻底说穿。”

不过也差不多了。

“是为了他刺你那一剑么?”灼灼问着,忽觉得有些心疼。

“十年前是他杀了你?”孟姜有些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崔府那桩旧闻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手指抚过心口,冥魅笑得有些苦涩,“是。”自始至终崔钰也没跟她解释过为什么,一来她迟迟不敢问,二来恐怕是怕说了她也不信吧。

“那姐姐不妨去问问长孙蓉嫣,看是不是她唆使的。”

放下手中的杯盖,冥魅心里有了思量,不止长孙蓉嫣,连着李淳风,她都要好好会一会。

“好了,时候不早吧,快点睡吧。”冥魅对孟姜的建议不置可否,只催促她们早点休息。

离子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她若不快去快回,只怕等到明天长孙蓉嫣就被太宗赐死了。这个女人,她一定要亲自动手。

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孟姜躺在床上,忽然又问了一句,“那姐姐,你到底是什么精怪啊?”

魍魉的事她嫌讲起来麻烦,那她自己的事总能说明白吧。

“你猜。”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发,女子半张脸映入眼帘,另外半张则映在了铜镜里。

仔细思考了下,孟姜一口气说了好多,“你能骗过父皇,定是会蛊惑人心。长孙皇后死了,宫中的人只见过汝南公主小时候的样子,而其余认识你的人又都在感业寺,你只要施法让他换掉你身边的奴仆,那便没人会知道你的身份了。”

“所以,”觉得自己推断得合情合理,小丫头笃定地答道,“你一定是狐狸!”

第四十七章 冥府

忍不住想说她孤陋寡闻,冥魅走过来,直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幽幽,“这世界上能蛊惑人心的可不止狐狸,南海的鲛人,北方的穷奇都有这个能力。”

“只不过,最擅长颠倒是非黑白的,还是你们凡人。”

缓缓吹了一口气,冥魅伸手扶住昏睡过去的孟姜,“好好睡一觉吧,或许梦里,能见到如意郎君呢。”

这一边的南薰殿内人人都睡得香甜,而另一边的牢房内,长孙蓉嫣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冬夜寒冷,而牢里又潮湿阴暗,她待在里面只觉得冷极了,瑟瑟地缩在草垫子上,心里止不住地咒骂着冥魅。

随着一阵萧瑟的风吹过,她忽然发觉四周有些不对劲,牢里那些此起彼伏的鼾声消失了,对面守卫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住了,一直张着嘴,连过道里的烛火都静止不动。整个大牢之中,好像除了她自己,其余人和物都被定住了一般。

长孙蓉嫣吓得后退了几步,心里有些后悔,没想到那个女妖精这么不禁念叨,都害得她入狱了却仍是不肯放过。

远远的,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不同的嗓音带着不同的情绪,只是全都阴森森的,在这诡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长孙蓉嫣一颗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就在她快要被这恐怖的声音吓死的时候,一袭朱红色的衣裙出现在了牢房门外。

刚开始,那衣服只露出一个角,可一眨眼的功夫,竟顺着门缝爬了进来,像是血液一样迅速染红了铺在地上的杂草。长孙蓉嫣吓得尖叫出声,可无论她怎么喊,门外的守卫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除了她和这妖异的红色,其余皆是一片死寂。

她一面扒着墙上的铁窗,一面看着下面的东西有没有再靠近,心里巴望着外面的人能来救她。

只是还没等到巡视的金吾卫发现这里的异动,眼前便显现出冥魅掩面轻笑的样子。且她一笑,方才那些女子的笑声更清晰了,就好像这些看不见的人全都在自己身边。

“长孙姑娘,我来看你了。”

女子一身红裙,乌黑的长发半散开来,左眼瞳仁亦是血色。

“果然是你,你这个妖女!”长孙蓉嫣吓得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墙上,直到退无可退了才又说了一句,“你不要以为没有了我崔钰就会和你在一起。你用妖法蛊惑他,能被识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论你顶着谁的名号,只要让他知道你仍是异类,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捂着嘴笑了一下,那些隐在暗处看不见的女子们也笑了起来,冥魅向后一坐,稳稳当当悬在半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托住了她。

“你当崔钰是傻子么?我以同样的面容与他相见,他会不奇怪?可是他非但没有戳穿,反而处处维护,长孙姑娘,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冥魅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眼前的女人一如十年前在崔府那般,一脸惊恐万分的样子,只不过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害怕,比上次假装的样子有趣多了。

“他只不过是看中了你汝南公主的身份罢了,不然你以为还能是因为什么?”冷笑了一下给自己壮胆,长孙蓉嫣明显对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也有耳闻,专挑冥魅的痛处来戳。

摇了摇头,似是对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淡淡答了一句,“不对,你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我还信,可现在嘛”冥魅用手撑着下巴,身子向前探了探,“此一时彼一时哟,长孙小姐。”

“若是他看中门第,之前我死之后怎么不见他娶你?是薛国公家的门楣不够高,还是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够重?”

看着女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便更加印证了崔钰之前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虽然长孙顺德这几年又是包庇手下人贪污,又是和谋反的义安王来往过密,可是倒退十年,那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厉害人物,所以他拒绝你显然不是因为前者。至于后者嘛,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让他那么不待见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冥魅字字句句也都戳在长孙蓉嫣的痛处,女人愣了愣,良久,忽然红着眼骂道,“我什么都没做!”

下一刻,眼泪决堤。面前的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似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可即便如此,崔钰仍是恨她入骨,十年来对她这个曾与他有过婚约的人冷漠疏离,甚至比对陌生人还不如。

“我什么都没有让他做,李淳风就在外面,不论是人是鬼,我都没想过要脏了他的手。是他自己杀了你,可为什么,他却偏偏恨上了我?为什么?”

忽然对她生出一丝怜悯,可是只一瞬,那泛滥的同情心就被收了起来。冥魅想起她之前所做的种种,忽然觉得自己并非是这一切爱恨的始作俑者,或许是三生石上的姻缘错了吧,才会把长孙蓉嫣这种人和崔钰连在一起,而她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是啊,兵不血刃,长孙姑娘做恶事的时候,永远都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崔钰不恨你,他说爱也好,愧也罢,都与你无关,哪怕是恨你,他都不肯。”

女人愣愣地听完这些话,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仿佛又被人狠狠揉捏了一次,她疯了似的扑向冥魅,却被两侧看不见的人拦住了,身子不能靠前,手便一直在空中徒劳地抓着。

“等我到了泰山府,一定要到冥君大人面前告你一状,你给我等着,一个小小妖女竟敢扰乱凡人姻缘,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大抵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长孙蓉嫣竟搬出了冥府来吓唬她。

“哦?”冥魅笑笑,好整以暇地走近她道,“你还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以为薛国公家嫡小姐胆大包天,视人命如草芥,对神佛定是不屑一顾,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觉悟。”

打了个响指,四周景物忽然全都变了样,冥魅指了指长孙蓉嫣背后,“你看看这是哪?”

第四十八章 不悔

牢狱四周阴冷破败的墙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公案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他此刻正侧着身子看手中的书卷。

长孙蓉嫣虽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只看那半边脸优美的轮廓便不难猜测出,这人的样貌只怕不在崔钰之下。

似是对突然被人打扰了有些不悦,男人转过脸来,那俊朗的眉眼竟与冥魅有着说不出的相似。长孙蓉嫣一惊,待看到那高悬在他头顶上方的匾额之后,更是吓得彻底摔坐在地上。

泰山府君。

周围的哄笑声此起彼伏,长孙蓉嫣环顾四周,发现大堂左右两排并立着许多手执刀斧剑戟的兵丁,一个个面如死灰,皆不像是活人。而冥魅确确实实坐在一把椅子上,白色的骨头一根一根接在一起,两边的扶手各是一颗完整又小巧的颅骨。那地方被摸得久了,反射出点点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在大牢里听见的那些笑声的主人此刻也都现身在她面前,冥魅身后站着一排女子,一个个皆是如花美眷,脸蛋漂亮,身段也婀娜,只是当她看到最下面的时候,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些人全都悬在半空,没有脚。

“这是哪?你这个妖女,快放了我。”长孙蓉嫣捂着耳朵向后面挪去,冷不防却撞上了一个东西。愣了半饷,战战兢兢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东西。

而是一个一身白袍,帽子上写着“一见发财”,眼睛笑眯眯,舌头却一直垂到肚子上的人。

白无常。

“啊!”

长孙蓉嫣尖叫出声,四周的人全都堵上了耳朵,待她叫完了,才有人骂骂咧咧说了一句,“这女人怎么如此聒噪,帝姬,她是谁,怎劳烦您亲自带了回来?”

说这话的男人与刚才被她撞到的那位穿戴相似,只不过他是黑衣,帽子上写的是“天下太平”。长孙蓉嫣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黑无常。与白无常的笑逐颜开不同,黑无常则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她想来,说要到府君那告我的状,我就把她带来了。”冥魅如实回答,却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找府君告您的状?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白无常笑嘻嘻地说着,舌头都要笑弯了,冲黑无常招招手道,“那不如我们等等,让府君先审这个。”

黑无常点点头,“这是自然。”

几个人你来我往,倒把真正的泰山府君晾在了一旁,轻轻咳了一声,周围的人马上都闭了嘴。

“怎么把人带这儿来了?”皱着眉问了一句,可看样子并没有生气。

“我不都说了么,她要找你告状呢。”冥魅把一缕头发绕在手上,语气娇嗔地答道,“再说,我不能在凡间用术法伤人啊,十年前吓过她,没什么用。这次只能带来给你了。”

“胡闹。”嘴上责怪了一句,转身却对白无常道,“查查她的寿数,若是还长就赶紧送回人间。”

长孙蓉嫣闻言如获大赦,忙不迭跪在泰山府君面前一通磕头。

冥魅见状也不急,只吩咐人上了一盏茶来给她喝。

“查到了,府君,明日午时就死了,皇帝赐死,罪名是纵火、谋害公主。”白无常献宝似的将那册子呈到男人面前,又补了一句,“都说阎王要尔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勾魂啊迟了不行,早点倒也无妨。”

言毕,还不忘朝冥魅挤了挤眼。

冲对方点点头算作回应,冥魅觉得整个泰山府就数谢必安最识相。

这边达成一致,那边长孙蓉嫣却不干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你们这是什么鬼地方,当我好糊弄是不是?还泰山府,哪有这样草菅人命的泰山府!”

“哎哟哟,脾气是真大哟,鬼我见多了,像你这样的倒是头一个。”啧啧地骂了一句,白无常接着说道,“鬼地方?我们这儿可不就是鬼地方,你看看这周围,没有一个活人嘞。”

又看了一圈儿那阴森可怖的环境,长孙蓉嫣吞了吞喉咙,随即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冥魅脚下,“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我不会再找人来捉你,也不会告诉崔钰你的真实身份,只要你放了我”

她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了。比起这个诡异的地方,她宁愿回到方才那冰冷的牢狱。

抬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冥魅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回去?你觉得你还回得去么?就算我放了你,明日午时一过,你还是要来这儿的,何必多此一举呢。更何况,到时候你挨了一刀,脑袋和脖子分了家,那滋味儿可不好受呢。像这样没受什么罪就来到泰山府,长孙小姐,你可是赚着了。”

这么一想,冥魅觉得自己对她还是不错的。

打开了她的手,女人哭得伤心欲绝,“你骗我,什么明日午时,我是长孙家的嫡小姐,我父亲是薛国公长孙顺德,是帮助当今圣上夺得龙位的功臣,就算看在长孙皇后的份上,陛下也不会杀我的。”

手指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你不是什么小姐,就是一个女鬼,你那父亲也不再是薛国公,而是罪臣一个。”方才还视死如归地叫嚣着要来给她告状呢,现在却一副怂样子,真真让人瞧不起。

“再说,你们凡人会攀关系,难道我们就不会么?你可以让你的父亲为你求情免你死罪,我也可以向我的哥哥求情要你的命。”

走后门这种事,人做得,难道神做不得?

笑话。

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长孙蓉嫣才缓缓问到,“你到底是谁?”

勾了勾唇角,冥魅笑得极为动人,站起来向她盈盈一福身,“妾乃泰山府帝姬,冥魅。”

一声惊雷,由天庭直达地府。

大概是这声惊雷过于振聋发聩,又或是她的答案实在出乎意料,长孙蓉嫣不可置信地笑道,“冥府帝姬?冥府帝姬会下嫁给一个凡人,还被他抛弃?”

“若真是如此,你难道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么?”

“不后悔,”不知她是真心好奇,还是挑拨离间,冥魅甚至没有抬头,只淡淡答了一句,“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但把他从你身边夺走,大概是我此生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你配不上崔钰。”

第四十九章 怪梦

冬至之后,转眼就是春节,整个太极宫喜气洋洋,没有人再记得钟楼东阁的那场火,也没有人记得那个转天就死在了狱中的长孙家嫡小姐。

狱卒一早便发现了她的尸体,消息辗转传到太宗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内侍官奉命通传了长孙家来领人,即便知道长孙顺德和夫人抱着那尸体哭晕了过去,太宗也未有只言片语的安慰。

所有的故事都被一场落雪掩盖干净,待天晴之后,那些不甘和执念全随着长孙蓉嫣这个名字一起成了蒸腾的水汽,消散于无形了。

偌大的宫闱之中,徒留几丝幽怨的叹息和白梅的暗香,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拼凑不全的谈资。

冥魅到瑶花阁找孟姜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小丫头正在摆弄窗台上的几枝梅花。她瞧着那枝丫上娇嫩欲滴的花瓣,心里禁不住有些狐疑,“这花是新摘的么?”

闻言,殿中的两个婢女余韵和珑香才纷纷回过头来,“汝南公主金安。”

“姐姐来啦,”小丫鬟满面堆笑地迎过来,又吩咐一旁的人看茶,这才神秘兮兮地答到,“不是新的,还是冬至那日摘的。余韵说这花金贵,差不多是拿命换来的,一直好生养着,却没想到这都快一个月了,还花开不败,倒也真是通灵性的呢。”

见四下无人,她方又压低了声音问到,“姐姐,你说这花不会有古怪吧?”

“嗯,是该找人瞧瞧,”冥魅拧着眉,一脸凝重地托着腮道,“要不让魍魉看看?”

“可以么?”星眸一瞬间便亮起来,连嘴角都不自觉地笑弯了,“现在就能来么?还是要等到晚上?”

“当然是晚上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把那些个宫婢都迷晕了,就和你两个人,赏花看月,听雪饮酒”孟姜越听脸越红,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扭捏着推了她一下,“姐姐”

冥魅捂着嘴笑了半天,直看得进来送茶的余韵和珑香一愣。

“二位公主这是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将茶点放在桌子上,两个小丫鬟也好奇得站定在旁边。

“说你们公主是不是红鸾星动,连带着这瑶花阁都满园春色,一枝花也能开上数日。”坐下轻嗅了下那枝白梅,只觉幽香淡淡,并没有任何不妥。

珑香立刻笑了起来,倒是余韵,和孟姜一样全都红了脸。

“姐姐最坏,前几日病着的时候有尚书大人陪着,一刻都不得闲。现在崔尚书为了除夕夜的祭礼忙着,你就跑来拿我打趣解闷。”孟姜嘟着嘴,佯装生气。

与那白梅生机勃勃的样子正相反,冬至日之后冥魅便一病不起,想来是在东阁的火场里吸进了浓烟,夜里又回泰山府走了一遭,两厢折腾下来,本就不济的身子骨更差了。这病白日里倒还好,尤其是晚上犯得厉害。子时一过没了仙法护体,她就咳得肺都要出来了,着实难受。

崔钰得空就来南薰殿陪她,还会蒸梨子给她吃,虽然她每每见了他态度还是忽冷忽热的,可这几日他不来,她倒还有些别扭。

尤其是叫孟姜这么一说,心里就愈发觉得空落落的。

“余韵,去给我们蒸两个梨来吧,堵住你们公主的嘴。”想着自己定是嘴馋了,等一会儿好吃的上了桌,她们就都能安生了。

转身退了下去,待她走后,珑香一面给二人斟茶一面小声道,“余韵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总魂不守舍的。她总说自己夜里发怪梦,可问她什么她又不说,问急了就不理人了。”

珑香和余韵一同在孟姜跟前伺候,两个人感情十分要好,所以她今日说这话并不会让人误以为她们俩在别苗头。且余韵之前是伺候韦贵妃的,虽然年龄小,但胜在做事稳妥,不似是个冒失的人。

冥魅没有说话,倒是灼灼因为之前的经历,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尤为敏感。小心翼翼地拽了下冥魅的衣角,想求她待会儿问一下。

“怪梦?什么样的怪梦?”孟姜问了一句,看了眼一脸迷茫的珑香,又转而看了看冥魅,“姐姐,你会解梦么?”

茶汤入口,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摇摇头答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想解夜里的梦,还得要看白日里发生过什么。”

她说的含糊,屋子里的人也各个都不明白,倒是珑香突然冒出了一句,“她这几日确实有点怪,每晚睡觉的时候都要把门窗关得死死的,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这样就不会有人进来了之类的。”

冥魅朝孟姜努努嘴儿,一脸“被我猜中了吧”的样子。

几个人说话的档口,余韵已经端着梨回来了,见大家都看着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

“余韵,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快点告诉我,若是有隐瞒的,可别怪我去告诉母妃。”孟姜开门见山,大概是怕她又和之前敷衍珑香一样避而不谈,所以直接将韦贵妃请了出来。

果然,小姑娘一听见“韦贵妃”三个字,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不得不说,贵妃娘娘在管教宫人这方面确实颇为成功。

“奴婢不是有意欺瞒公主的,实在是,实在是”她话说了一半,嘴巴一瘪,便哭了出来。

孟姜吓了一跳,赶紧让珑香把人扶起来,“哎呀,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又不是屈打成招,你哭什么嘛。”

“就是,到底遇上什么事,自有主子给你做主,你就大胆地说出来吧。”屋里的其他宫婢都被屏退了,只剩她们主仆五个,余韵被珑香劝得有些松动,良久才嗫着唇点了点头。

“奴婢觉得,自己怕是遇上了什么登徒子了。”她眼圈儿通红,一张小脸儿被吓得惨白惨白的,也不知是因为韦贵妃,还是那个登徒子,总之看着怪惹人疼的。

“登徒子?”孟姜吓得瞠大了眼儿,她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说瑶花阁,就算是把整个太极宫都算上,也没有人吃了豹子胆感来这儿当登徒子,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点了点头,余韵委屈得说到,“我也不知道是发梦还是真的,反正每晚都能看见一个男人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第五十章 讨厌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雪,屋内的人静静听着余韵的叙述,竟将刚刚蒸好的那盘子梨全然忘在了脑后。

待她说完,除了冥魅,其余几个人皆是一脸震惊。

尤其是珑香,她和余韵同屋,半夜有男人闯进来,她却浑然不知,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说他每夜都来和你同床而眠?那,那我呢?他有没有来我的床上呀?”她心里着急,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余韵被她问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上。

“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孟姜和珑香不愧为主仆,两个人问得一个比一个露骨。

余韵更是羞得捂住了脸。

“什么也没做,只是踏月而来,日升而去,对么?”冥魅替她打了个圆场,闻言,所有人都直直地看着她。

愣了下,随即使劲点了点头。珑香倏地松了口气,开始不住地咒骂这个不知名的男人,而孟姜反倒有些失落。

“什么都不做,就是来睡个觉,这是为什么呢?”小丫头托着腮,一脸若有所思。

“那男人长什么样?你认得么?这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觉得还是汝南公主靠谱些,余韵认真地答到,“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他每次来都穿着一袭白衣。至于何时来的,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半个月是有了。”

笑了笑,冥魅从头上取下了一根玉簪,那簪子细细的,簪头上雕饰着几朵镂空的花儿,放在手里小巧别致,倒不似是什么奢华的物件。

将东西递给余韵,又对她附耳吩咐了一番,闻言点点头,余韵福了福身子说到,“多谢公主,奴婢知道了。”

孟姜见状凑上前,好奇地问到,“姐姐,你们说的什么?”

“不告诉你。”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冥魅继续道,“总之,你不要逼着她问,等事情查清楚我自会告诉你的。”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看着外面的雪下得大了,担心一会儿路滑不好走,便起身告辞。

吩咐人给她备了个手炉,孟姜笑嘻嘻地说到,“姐姐,你很喜欢玉嘛。”她发髻上没有什么金银珠翠点缀,全是温润的玉饰,就连腰间也挂了一块玉珏。

孟姜眼尖,一看就知那玉佩应是一对儿的,只是另外半块不知道在谁那。

又戳了她脑门一下,冥魅没理她就走了。

过了冬至,天黑的晚了些。可即便如此,一到傍晚时候整个人还是禁不住犯困,冥魅用了晚膳正想早点休息,却听见外面院子里有说笑声。

扒着窗边儿看了一眼,灼灼正和几个小丫鬟在外面玩儿雪,冥魅也想出去,可是她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只能作罢。“蓁蓁,让她们堆个雪狮子给我瞧瞧。”

蓁蓁听了抿嘴笑笑,知道她这是因为自己不能出去闹别扭呢,应了一句便走出去了。

拨弄着桌子上的几盘点心,冥魅一点胃口也没有。她从前不知道,原来人间还有这么无聊的所在,想起之前在宫外自由自在的日子,不禁叹了口气。

若是在崔府,这样下雪的日子她会做些什么呢?她和崔钰成婚的那段时间正值春日,没有雪景可赏,倒是曾落过几次雨。每次府上都会做古董羹吃,再烫上一壶酒,那样的晚饭吃起来可比宫里的有滋味多了。

崔钰不许她多喝,她就乖乖地只尝一小口,待第二日早上,珃儿会将用昨夜雨水熬得醒酒茶汤端到房间里,配着笼饼给他们二人做早膳。

越想越心烦,掰着指头算了下,他都连着好几日未来陪她了。想着上次见面时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应该不至于生气吧。

哼了一声,他刺她那剑她还没找他算账呢,那样大的事到头来自己都原谅了,说他几句又怎么了。

心里皱皱巴巴的,听见门响的时候,冥魅甚至连头也没抬,“雪狮子堆好了么就进来?”

“堆好了。”男人的外袍上都是雪,辅一进来便被屋内的热气烤化了,湿哒哒的着实有些难受。

愣愣看了他一眼,想扑过去又不好意思,何况他那样一身的寒气,自己要是靠过去他才会真的生气吧。

天色彻底暗下来,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连灼灼和蓁蓁都不知道去了哪,就只剩下一头雪狮子立在那,大抵是那些丫头躲懒没帮忙,崔钰一个人没法堆得太大,就只做了个小的。

不过好在她们还算有良心,折了几枝红梅装点在上面,倒也不至于让它太孤单。

“你堆的?”到底还是朝他走过去,伸手接过那件披风放在衣架子上,仿佛这里不是南薰殿,就是崔府的后宅。

而她也不是公主,还是他的妻子。

“嗯。”答应了一句,崔钰继续问到,“好些了么?”

“好多了,今日还去了瑶花阁,跟孟姜说了会儿话。”老老实实答着,只觉他好不容易来了,不想又跟他拌嘴。

“马上就是除夕,祭礼的流程还需要仔细安排,所以过几日怕是不能过来了。”礼尚往来,崔钰也跟她交代着自己的行程。

一听他又不能来,冥魅马上就不高兴了,几乎想也没想就问到,“还要忙?”

言毕才发觉自己把心里想得话都说出来,又急着澄清,“祭礼不应该是太常寺准备么,怎么次次都要你跟着。”

越描越黑。

见他笑得那样得意,冥魅索性嗫着唇不再说话,这个男人每次都这样,平日里明明喜怒不形于色,可只要沾着笑她,便一点不带掩饰的,恨不得把原因写满整张脸。

“李淳风躲懒,我便要多做一点。”礼部和太常寺许多事都要协同合作,所以崔钰和李淳风总是有打不完的交道。前几日两人闹了别扭,太常博士便借着自己手上的伤什么也不管,专累崔钰一个人。

好在他也懒得看见对方,只是分身乏术,没空来陪冥魅了。

“那你不会也告假么?”眉头皱了皱,和崔钰一样,她实在是讨厌死李淳风了。

“什么理由呢?”随意问了一句,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想着等这些事忙完就向陛下求娶她,到时候两个人有的是时候在一起。

“就说被我折腾的,也病了。”冥魅本意是说自己病着,他又常来探望,被传染上了是很正常的事。

谁知男人却想歪了,勾勾唇角附耳说到,“被你折腾的?那我也太不济了,对不对?”

虽然若是真能那样病一次,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第五十一章 名讳

除夕夜,宫里的傩舞仪式颇为盛大。近千位少年击打着腰鼓,头戴猛兽面具,在太极宫前的广场上跳傩驱邪,以期来年国运昌盛,事事顺遂。

冥魅斜倚在绣满了大朵盛放牡丹的靠枕上,慵懒而又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与四周满怀期待的人群截然不同。从早上开始,整个长安城就进入了狂欢状态,唐朝国泰民安,太宗丰功伟业,万国来朝,四海同贺,前来进献的异国使者不可计数,那些奇珍异宝更是多得犹如海上的浩渺烟波一般。而这场王之盛宴与其说是奉给神明的祭礼,倒不如说是大唐皇帝俾睨天下般的自我张扬。

神,也不过是其中的看众之一。

摸了下怀里那有着柔软触感的小东西,谁知它却一跃而起跳到了前面的酒桌上。明显不太喜欢被人这样亲近,那只全身乌黑的波斯猫转过来冲着冥魅叫了几声。

笑了一下,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金铃铛,坠在红色的绳结上面,和那琥珀色的猫眼睛一样熠熠发光。

“乖。”冥魅不由分说地给它系在了脖子上,饶是不情愿地又叫了几下,可到底还是老老实实戴好了。方才还十分骄傲又冷漠的猫咪以近乎臣服的姿态恭顺地重新卧回主人怀里,任由她不停摸着自己的头,再不反抗了。

孟姜坐在一旁,看着这只新进贡来的波斯猫,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怯色。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只是还没碰到它,就被它呲牙的样子吓得缩回了手。

“姐姐,这猫看起来怪吓人的。”虽然知道冥魅是不怕这些的,可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黑猫不详,我在宫里很少看见,也多亏父皇准允。要不是你喜欢,我都怕他将那个进献的使臣打出去。”

“那怎么可能,还能把送礼的打出去?”看着怀里的猫儿因为抚摸而眯起来的眼睛,冥魅淡淡地笑了下。黑猫是冥界的使者,阴阳两界的引魂人,若说不祥实在是冤枉,可凡人就是这样,总喜欢把自己的问题推到别人身上。

饮了一口屠苏酒,觉得周身都暖暖的,冥魅换了个姿势对孟姜说到,“余韵最近又发噩梦了么?”

仍是想去逗逗那只猫,见它乖巧下来,便忍不住用筷子沾了点酒给它。“她那哪里是噩梦,在我看来完全是春梦嘛。自从前几日挂上桃符倒也安生了好几日,再没梦见过什么公子了。”

“哟,听你的口气像是很嫉妒似的,你的宫门外是不是没有挂桃符啊?”两个人正有说有笑,却忽然被广场上人群的高呼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黑衣朱裳,身披熊皮,头戴黄金面具的男人高举着右手的盾,带领众人高呼着“傩,傩”一步一步整齐划一地由广场一侧向另一侧走去,越过明亮的篝火,把那些看不见的邪祟慢慢驱赶至宫闱尽头的黑暗中。

已经有些微醺的黑猫在那最后一声高呼之后猛然清醒过来,“喵”地叫了一声,身子一跃而下,顺着那宛转的庑廊跑远了。

“欸,”看着那远去的小毛团,孟姜喊了一句,随即对冥魅道,“姐姐不怕它跑丢了么?”

“祭礼结束了呢。”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指尖绕着酒杯划了一圈儿,看着远处那个引起一片尖叫声的男人,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身在阳界的方相氏的使命结束了,下面便该是泰山府忙碌的时刻了吧。

摘下面具的一刻,男人微眯的桃花眼明显比刚才的傩舞仪式更令人倾倒,不论宫婢还是贵女全都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就差将酒宴上的鲜果美酒一并抛过去,好砸晕了扛回家才好。

尉迟宝琳一面跟众人招着手,一面向太宗这面走来。路过崔钰和李淳风身边的时候,男人眸光里挑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他颔首,似笑非笑的样子就像是大人在看总角小儿的把戏一样。

哼了一声,似是从未见过礼部尚书和太常博士如此和谐地站在一块儿,尉迟宝琳嘴里嘟囔了一句便径自走过了他们两个。

“他还生你气呢?”捋了捋自己那打理得很漂亮的胡须,李淳风对崔钰说到,“话说我也很奇怪,你明明都不近女色的,怎么忽然对三公主那么上心。”

他自是见过那位汝南公主的,好看是真好看,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可是崔钰这个死脑筋,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莫不是真的斩断前缘了?那你不如”后面那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崔钰截断了。

“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你信不信?”

正要跳着脚骂他又敷衍自己,那些怒意刚刚凝结在脸上却又倏地散去了,李淳风忽然想起当年两人的对话。如果这男人知道对方是什么,恐怕些年就不会待在长安守株待兔,早就天涯海角地寻去了。

一想到上一次他这么“好好”跟自己说话还是十年前,李淳风忽然分外珍惜崔钰今日的态度,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尾巴,毛色,爱吃鸡或者鱼”

脑中将狐狸、猫妖等等勾画了一遍,丝毫未察觉对方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名讳呢?总该有吧。”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李淳风抓着崔钰的衣角问到,“就算是妖怪,也不会轻易改变名讳的。”

一个人的姓名,是犹如咒语一般的存在,隐藏着一生的命运和羁绊,改掉名字往往代表与之捆绑的一切都会被一起更改。

“夫君,我叫冥魅。”

“是幽冥的冥,鬼魅的魅。”

回想起她在他耳畔低语的那个名字,那个多少次午夜梦回被他挂在嘴边的名字,崔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遥看着远处高台之上安然端坐的女子,所以,是来自幽冥地府的鬼魅么?可那些实实在在的触感,还有当年被他刺伤后触目惊心的画面都提醒着自己,冥魅并非没有实体的灵物。

那么,是附在了别的什么人身上了么?

崔钰并不在意她的躯体是谁,只是担心这样冒险的举动,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第五十二章 约定

除夕的夜风将广场中央的篝火吹得舞动了一下,火星蹿蹦出来,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见他愣愣地不回话,李淳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钰回过神,将视线从远处的女子身上收回来,对着李淳风问了一句,“如果是没有形体的虚物呢?”

“虚物?”认真思考了片刻,指着远处的火焰答道,“那便需要借助旁的实体才行,只是如这燃烧的烈焰一样,被借助的实体会迅速消耗掉,若要一直维持,便要不断变换依附物。”

想了下她最近的身体状况,男人的眉宇蹙成一团,“活不长么?”

“嗯,除非是极其强大的灵物,才能拥有自己的实体。”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句,随即双眼放光地问到,“你那夫人不会就是这种吧?乖乖,我就说,那道留在长孙家的符咒可不像是一般山野精怪的手笔。”

“你能辨认出?”

摇了摇脑袋,李淳风有些失落,“辨认不出,只知是极其古老的符篆,久到根本没有太多可以参详的资料。”

那句“怕李淳风打不过她?还是怕她打不过李淳风?”回响在耳边,崔钰忽然笑了出来。

见对方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他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明知她那么厉害,还上赶着要和她比试,就不怕输了丢脸么?”

鄙夷地嗤了一声,李淳风负手而立,“可若是赢了,定是能名扬千古啊。”

而且,还能威震四方呢。

看着他那如顽童一般争强斗胜的样子,崔钰朗声笑了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忽然渐渐变得苦涩,如果他知道她是那般厉害的话,就不该自作聪明地刺伤她。

本以为是能保护她的举动,却给两人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害她伤透了心,整整十年都不来见他。

李淳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崔钰努努嘴儿道,“是狮子呢。”

“什么?狮狮子?”一张脸近乎扭曲,还以为他是说那位先夫人是狮子变的,忍不住要夸赞他的口味果然独特,却突然被广场上一声猛兽的嘶吼吸引去了注意力。

金色的异域猛兽威风凛凛地立于远处的空地上,哪怕是面对那熊熊燃烧的篝火亦没有任何惧色,只是那睥睨四方的庞然大物在看到驯兽师手里叮铃作响的彩色绣球时,仿佛忽然就变成了乖顺的大猫,追随着那五彩的飘带在广场正中舞起来。

“想来,再厉害的狠角色,也都对好看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呢。”见孟姜托着腮不经意地评论了一句,冥魅忽然心念一动,随即点点头应和道,“一物降一物,果然是没错的。”

一阵阴冷的风吹拂进脖颈,让两人都打了个寒颤,背后庑廊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银发黑衣的男子,冥魅虽没转过去看,却也知道是魍魉来了。

不过,令孟姜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她也能看见对方。

不知是不是屠苏酒的缘故,少女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酡红色,四周的歌舞乐曲以及空中绽放的焰火声全都消失了,唯一缭绕在耳畔的,只有从胸腔传来的心跳。

怦,怦,怦。

一声接着一声,是世界上最优美的乐章。

男人拱手行了个礼,语气依旧冷淡而平常,“这几日九重天有盛宴,天君问帝姬要不要去瞧瞧。”

“不去。”这一来一回没有一年也要半载,她才不去凑这个热闹。何况东皇太一的酒宴,可没有这太极宫的好。

要她说,还是长安城的人最会玩儿。

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答案,魍魉并不意外,正打算退下,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等等。”孟姜嗫着唇,似是鼓足了十二分勇气才将他喊住,闻言,男人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看的见我?”

两人一同看向冥魅,见对方似是沉浸在狮子表演中,魍魉不由得皱了皱眉。

“姐姐”小心翼翼地向她询问着,只是话还没说全,冥魅便猜出她想说什么。

“放心,别人看不到他,也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头也没回地答了一句,她既有心成人之美,自然要极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是比夜空中的烟火更美丽的景象,孟姜从腰间摘下一把小小的匕首递到男人面前,“上次谢谢你救了我,这个算作谢礼。”

精致的剑鞘之下掩藏着不尽的锋芒,利刃虽冷,血肉却热。

就像是他一样。

见他眉心似乎比方才皱的更厉害了一些,孟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停顿在半空的手也显得愈发尴尬。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扭扭捏捏干什么,人家谢你又没有错。”忍不住骂了他几句,冥魅伸出手来按了按太阳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一世风流,怎么手下人个个都跟木头似的。

伸手接了过来,只是男人却连个谢字都没有说。

俯身行了礼想走,却再次被人叫住了。

“那个上元节的时候你能来么?我和姐姐打算出去看花灯。”

女子脸上写满期待,星眸中闪烁的点点光芒让魍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盏又一盏的花灯来。他有多少年未见过那热闹的凡尘景象了呢?自父亲去世后,伯父的儿子即位天君,自己就被关在了弱水。直至伯父死后,水君心善,才将他从那个鸿毛不浮的地方放了出来。

之后,他便一直在阴暗的泰山府居住了许久。

有帝姬护着,东皇太一倒也从不找他麻烦。

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连冥魅都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孟姜高兴地冲他说到,却见男人倏地一下消失了。

看着眼前这情形,冥魅在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句,铁树也要开花了么?

所有的表演都接近尾声,随着广场上最后一曲悠扬的琵琶乐章戛然而止,除夕的庆典也结束了。待到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便又是新岁。

冥魅将杯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见孟姜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不禁勾了勾唇角,抬头仰望着九重天阙的浩瀚星河,也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句,新春如意。

第五十三章 矛盾

上元节后的三天,长安城内是没有宵禁的。

全城的男女老少几乎都会出门赏灯祈福,就连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娇俏少女也可以在这日出来图个热闹,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东西两市的各条街道车水马龙,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冥魅他们是待宫里祭祀太一神的仪式结束后才得以偷溜出来的。一盏盏写着美好心愿的孔明灯被依次燃放,整个太极宫的上空飘满了被夕阳余晖渐次染红的云霞和那些红彤彤的纸灯。

远远望去,那属于人间勋贵所在的地方竟少了往日的巍峨庄严,多了几分少女般的梦幻美好。

只是和宫里那些满心雀跃的少女不同,冥魅对着那纸灯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东皇太一,请保佑妹子我在凡间吃香喝辣,大仇得报?”

亦或是,“天君陛下,我在人间一切都好,你要不要也下来玩玩?”

不论些什么,她都觉得可笑至极。一想到那张美艳又欠揍的脸,冥魅就觉得无比头疼。

她的那点跋扈不羁跟东皇太一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要说在三界之内真真正正臭名昭著的鬼见愁,非这位天君莫属,这个从少年时代就觊觎天帝宝座的男人常常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四处招摇撞骗,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其实根本就是从不做赔本买卖,满肚子磨人花招的妖孽一枚。

这就是为什么她和哥哥宁肯自己委曲求全,也绝不愿意泰山府有任何把柄落在他手里的原因。

叹了口气,冥魅自顾自地说到,“也不知每年人间送去的灯他会不会看。”

“不知道。”庑廊下的阴影里,魍魉淡淡地答到。关于这位堂兄的想法他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只是如果看见帝姬的灯,他大概会嘲笑你许久吧。”

隔着虚空,仿佛看到了九重天上男人得意的脸,左拥右抱着娇美宫娥,指着那些孔明灯笑得不能自已。

孟姜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少女指着手中那写着“天遂人愿”的纸灯要冥魅看,魍魉重新隐回更深的暗处,不见了。

“天不绝人愿,顾使侬见郎。”念出那首不知是谁写的乐府诗,这才发现原来眼前人早就揣了怀春的心思,只有自己还当她是小孩子呢。

被她说得红了脸,孟姜转而问到,“姐姐呢,要写什么?应该是和尚书大人有关的吧。”

笑着摇了摇头,冥魅看着那薄薄一层的淡红色纸张,明明是一点就透的质地,可不知怎得,却能包容这灼灼的烈焰。

就好像她和崔钰,你来我往按耐不住地默默猜测,越接近真相的时候,那颗心就越躁动难安,可那句话就越难说出口。

“刚刚见他的时候,只恨不得立刻杀之后快,可不知怎么,却总也下不去手。后来发现那些事或许和我想的不一样,就愈发为难了,继续恨也不是,原谅他也做不到。”

“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

她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跟谁说,泰山府尽是男人,虽然整个府衙把她当心肝宝贝似的捧着,可那些女儿家的心思却没有一个人懂。

而在这偌大深宫,更是无人可托付。

还好,因为魍魉,孟姜或许成了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

“姐姐,你可知魏大人将女儿许给萧家了?“

见她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冥魅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应了一声,“嗯,是那个前几年被从宰相位置上拉下来,贬去歧州做刺史的萧大人么?怎么,他被调回京都了?我记得他和魏大人政见不和,两人总在朝堂上掐个没完。”

太宗为了这两个耿直的老臣几乎操碎了心,不是被魏征气得要命,就是对萧瑀恨得不行。特别是后者,前前后后竟已被贬了四次,可每次贬官没多久,陛下又心软,将其调回来重新任职。

“你是想说,我和父皇一样?”

摇了摇头,孟姜笑得狡黠,“不是,你知道魏大人为什么把女儿嫁给萧家的二儿子么?”

皱了皱眉,冥魅光是想像一下那后宅断不清的家务就替这位未曾谋面的魏姑娘发愁。

“为什么?”

轻轻咳了一声,孟姜学着魏征的样子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说到,“萧家那小子比他爹有眼光,既然他钟情我家胤娘,那我就成全他。待胤娘将他儿子调教好了,我看那老东西还怎么和我在朝堂上吵。”

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冥魅从未想过魏征居然还会让自己的女儿使美人计,“果然是个老狐狸。拿捏不了人家老子,就拿捏人家儿子。父皇是不是也当热闹看呐?”

“对啊对啊,父皇亲自下旨赐婚,虽然魏胤娘是嫁到萧家,可魏大人一点不担心,倒是萧大人,胡子都要气歪了。可他除了骂骂儿子,也没别的办法,毕竟是他追着魏姑娘,又不是魏姑娘追着他。”

“所以姐姐,你就应该像魏相一样,什么仇怨都放到一边,想方设法让他爱上你,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搓扁揉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冥魅觉得这是自上次将长孙蓉嫣剔除之后,又进一步把两个人的关系理得更清楚了。

“我懂了,”提笔在那纸灯上写了八个字,“神魂颠倒,搓扁揉圆”。

两个人看着那飘上空中的纸灯笑个不停,好在离得远了看不清那上面都写了什么,不然要是被人问到,还真是不好解释呢。

如她所料,彼时的天帝正坐在司星台饮酒作乐,身边陪伴的美艳舞姬却不止两个。

这高台位于九重天阙与人间的交汇处,可观凡尘四时美景,常常不过一盘棋的功夫,下面就从绿草成荫的春天变成了枫叶飘落的深秋。

哪怕是天上的宫娥看见这些美丽的孔明灯也忍不住要赞叹几句,帝俊看着那些写在灯上的美好心愿,身为神祇的骄傲感也愈发膨胀,直到冥魅的那盏灯飘上来,男人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眉头皱成一团,看了看一旁的四海水君和泰山府君,男人的手指轻轻一点,虚空中犹如墨迹氤氲,展开了一副人间景象。

第五十四章 好龙

人间重重的亭台楼阁之中,金色琉璃瓦被空中的明灯照得愈发璀璨夺目,整个皇宫内院的每一处飞檐斗角都挂着灯笼。娇俏的宫婢穿着簇新的衣裙,双鬟髻上环佩叮当,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放天灯。

人群中,女子绝色的容颜分外惹人注目,芙蓉面,樱桃唇,石榴红色的曳地长裙将她婀娜的身段儿包裹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让她在寒冬季节冻着,也不会臃肿得削减了美意。

“四妹妹下凡都这么久了么?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呀,和她母妃年轻时可真像,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呢。可惜了,便宜了一个凡人,不然的话,还想将她娶进这凌霄殿呢。”

泰山府君冥彻的眉头皱得紧,身为幽冥之主,他并没将自己帮助妹妹借尸还魂去人间渡劫的事情说破,所以方才听对方嘀咕的时候,一直没有搭话。可是这最后一句着实令他不满,看了对面的水君一眼,对方动动嘴唇,大抵意思和他不谋而合。

真是想的美呢。

一旁的诸位老臣也纷纷咳到气短,那态度分明表示,宁愿嫁给一个凡人,也比嫁给您好千百倍啊大人。

被这些人嫌弃得有些生气,帝俊捞起那盏灯看了下,啧啧地问到,“欸,你们说她这是不是在骂我?”

联想自己方才沉醉在那些美艳宫娥偏偏舞姿时的样子,似乎确实是神魂颠倒。

而且,他心里也惦记着待会儿临幸其中领舞的那个漂亮小娘子,将其搓扁揉圆。

正在他纳闷的档口,虚空中的女子忽然转过身来,眼角凌厉地睨了他一眼,一挥手就将他窥探的法术打破了。

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帝俊对一旁的臣子说到,“我怎么觉得凡间的太极宫比咱们这九重天阕华丽多了。你们说朕大婚之前,要不要重新修缮下宫室?”

一句话彻底搅了众人宴饮的兴致,纷纷走到他身后跪下劝谏,“天君,万万不可啊。”

自他登基,凌霄殿先后扩建整修了数次,规模几乎比历代天帝所建总和还要大,宫殿内富丽堂皇,奢华无度,这男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要大兴土木,天知道他要娶几个女人,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修,恐怕修到天宇尽头都不够嘞。

被他们念得扫兴,帝俊忽然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阿彻,四妹妹在凡间也能用法术?她似乎并没有被抹去记忆好好投胎啊。”

“所以,你是默认了那个小白脸做你们泰山府的姑爷吗?”

不怀好意地走到他背后,帝俊将脸凑到冥彻眼前,手则重重捏了一下他的肩,“凡人生入黄泉,可是要去阿修罗界的。我听说,那里的女人各个绝色,但男人嘛”摇了摇头,“四妹妹若是舍得,我倒是很愿意成全呢。”

与此同时的凡间,孟姜见冥魅忽然朝空中挥了挥手,不解地问到,“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了一只扰人的臭虫呢。好了,我们赶紧走吧,你的魍魉还等着和你看灯呢。”

并未来得及问为什么冬天会有臭虫,孟姜在听到“魍魉”这两个字的时候,唇边的笑便飞扬起来,同冥魅一起朝宫门走去。

约定好的地方,一身男装的灼灼坐在一架朱漆马车上高兴地朝她们挥挥手,似乎是听见了声响,车窗的帘幔被掀开,蓁蓁也露出了一个笑脸。

几个人拿着从韦贵妃那儿磨来的令牌,犹如惦记着飞奔至情郎怀抱的少女,向着宫门外扬长而去。

原本挂在车架外那些象征着身份的华丽装饰此刻都被妥当地收在了车厢里,换上了便装的冥魅和孟姜斜靠在织锦软枕上,一边品尝着蓁蓁从宫中带出来的点心,一边商议着去哪儿看灯比较好。

“红袖天香可不敢再去了,姐姐,宫外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冥魅拖着腮想了下,忽然灵光一现,“对了,东市的一家茶楼有皮影戏,这个时候正是热闹呢,我们就去那喝茶看戏,待上元节的烟火表演结束再回宫,怎么样?”

“反正有贵妃娘娘允准,晚一点也没什么事儿。”

几个人听了都忍不住点头,便驾车一路往东驶去。只是还未到平康坊,街上便人满为患,她们索性从马车上下来,边走边看。

灼灼依旧赶着马,可那匹久在宫中的马儿似乎也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了,乖巧地跟在人群后面,一步也不肯走快。孟姜摸着它的鬃毛笑道,“这可真是走马观花了呢。”

冥魅也叹口气,照这样走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到目的地。“不如把马车停靠在平康坊吧,找间大一点的酒肆,让店小二帮忙看顾下,这样还能快些。”

几个人一拍即合,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平康坊在这样的日子生意自然极好,胡人的节日与中原不同,因而还照样开门,并没有歇业。前几日被那蛇妖砸烂的红袖添香早已恢复往日兴隆的景象,甚至因着那场诡秘的事故,来往客人反倒比以前更多。

感叹着世人果然都是叶公好龙,对那些鬼怪之说分外好奇,可若真是遇见了又都避之不及。毕竟能像孟姜那样,对并非凡人的魍魉真心以待的,还是少之甚少的。

脑海里复又回想起那日长孙蓉嫣的挑拨之言,她说崔钰若知晓自己为异类,必会再行诛杀之举。冥魅对此倒不敢苟同,从事出那日开始,她便从未觉得崔钰是因为自己“妖孽”的身份而生气,哪怕他口口声声这样说着,她也不信。

一来是因为对自己神女的身份颇为自信,既然她根本不是山野精怪,偶尔被误会了也不会生出异族的卑微感。二来则是因为她了解崔钰,他心胸广阔,绝不是和长孙蓉嫣一样的狭隘之人。

所以,她只当那是他为了掩饰自己追名逐利的借口和托词罢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再次相逢她仍敢以真面目视之,哪怕这会给她带来许多不便,她仍不愿隐在暗处。

一如她从不愿以虚假的名讳面对他一样。

第五十五章 嫁衣

冥魅口中所说的能看皮影戏的茶楼就是桂云楼。

这地方不但戏好茶甘,点心更是出名得很。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京都本地人士,故而即便过年也没有关门休息。夫妻俩勤快,只想着趁年轻多赚点钱,给膝下唯一的小女儿攒足嫁妆。

因着这儿出名,且周围几间茶楼又没有开,整个楼内几乎人满为患。不但一楼的散座全都坐满了,就连二楼的回廊处也挤着许多看官,而那为数不多的几间包房更是早早定了出去。

冥魅和孟姜看着无处下脚的大厅顿时深感无力,她们只知这儿不会歇业,却忘了提前定个座位,想来今晚要在这儿看戏是不太可能了。

“总不能和那些男子挤在一起,早知道也和灼灼一样换了男装就好了。”孟姜看了眼灼灼,无奈地说到。

“就是换了也没用,难不成还真要站着看么?”哪怕是身为宫婢的灼灼和蓁蓁平日里也不曾吃过什么苦,让她们几个站着看戏,可真是难为她们了。

“那怎么办,好不容易出来的呢。”看了看旁边,说好会陪她看灯的魍魉一直也没有出现,孟姜心中不免更加失落。

“公主,你看那边,”灼灼伸手指了一下,似是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丝转机,“崔尚书和李大人呢!”

冥魅听着有些不可思议,崔钰和李淳风竟会坐在一起看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男人一袭墨色的长衫,即使是在喜庆的节日,他仍是拘着自己,连衣着都不肯用些鲜艳的色调。

崔钰坐在一身玫红色衣袍的李淳风面前,与旁边人那鲜艳又俗气的样子对比鲜明。

似乎感受到了灼灼过于炙热的目光,李淳风回过头来认出了她们几个,忙招手示意。未等冥魅反应过来,孟姜便拉着她走了过去。

“两位大人,真是好巧呢。”孟姜笑得灿烂,她发觉这长安城真是小,每次出来都能遇到熟人。

拱手行礼后,李淳风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几位贵人今日也出来凑凑热闹?不如就跟我们挤挤,一桌看戏吧。”

“好啊好啊。”招呼着小二又上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冥魅和崔钰被挤在中间,着实有些不自在。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在南熏殿,她叫崔钰像李淳风一样躲懒。

结果今日人家倒是约着一起看戏喝茶,着实让她有些不爽呢。

“早知道你也要出来,祭礼结束后就带你们一道出宫了。”崔钰不知她那么小心眼儿,见了她自是笑意深深,几乎把全桌的点心都堆到她面前,完全不顾忌李淳风。

“喂喂,那可都是我爱吃的呢,就算是借花献佛也不能这样吧。”嘴上虽然抗议,但也不敢把那些吃食再抢回来,只能默默护住自己碟子里的那几块。

“李大人那么爱吃甜么?”看他的样子,连冥魅都有些诧异了,这个大男人居然比她还嗜甜呢。

吧唧了下嘴巴,李淳风笑道,“微臣生平最爱的两样东西,一是妖怪,二就是点心了。”

噗嗤一下笑出来,冥魅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连带着方才的坏情绪也没有了。

只是他们这边气氛刚刚融洽起来,邻桌的一对男女便吵了起来。看样子是那位相公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那小娘子不开心了。

因着戏台上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和台下的叫好声,冥魅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词语落进耳朵,大概是“哥哥”,“不配”,“魏家”

狐疑地看了一眼孟姜,小姑娘也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听清。

倒是李淳风一面吃着点心渣子一面说到,“那是萧家的幺女,前几日陛下将魏大人的女儿胤娘许配给她哥哥了,这姑娘估摸是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呢吧。”

点了点头,冥魅和孟姜相视一眼,似乎都在感叹摊上这么个小姑子,胤娘姑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呢。

“萧姑娘没有许配人家么?若是嫁出去了,就不会为难嫂嫂了吧。”饶是知道对方听不到,孟姜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怎么没许,你看她旁边那位蒋家少爷,前几日刚刚去萧家提的亲,据说那些聘礼样样贵得令人咋舌,尤其是那件嫁衣。”

“上好的织金缎子裁制而成,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是金陵最好的绣娘历时半年才做好的,一应的喜帕和绣鞋也精美得很。萧大人虽然仕途坎坷,可数次罢官又数次被重新任用,足可见是陛下器重的人。所以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萧家这辈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了,再加上那萧小姐长得漂亮,所以求取她的人特别多呢。”

“可是这位萧小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谁都看不上,尚未及笄时就放出话来,非要这世间最好的嫁衣,才肯出嫁。”

“这不,直到前几日蒋家公子达到了她的要求,拿了那件嫁衣给她,这才如愿抱得美人归。两人婚期都定了,只是比她哥哥成婚要晚几日,所以魏姑娘少不了还要和她住一段时间呢。”

李淳风把这一切说完,冥魅奖赏似的又给了他几块点心,“真没想到,李大人还知道这些宅斗故事,我以为大人只关心如何捉妖呢。”

笑着看了一眼崔钰,男人神色无奈,却什么也没说。

“三小姐说对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冥魅只觉得对方的八字胡随着勾起的唇角都要飞起来了,“我听说那件嫁衣并非凡品呢。”

一旁三个小姑娘一听全都来了兴趣,托着腮眨着眼儿等他说下文。

大概这辈子都没被姑娘们这样看过,李淳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随即便愈发得瑟起来。

“那朱红的嫁衣实在太美了,美得有些诡异,我虽没亲眼见过,但太常寺的一个小徒却有幸看过那么一次。据他说,那嫁衣好像有种魔力,让人只看一眼就念念不忘,恨不得要即刻穿在身上再不脱下才好。”

“真有这么神奇?”孟姜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好看的嫁衣她见过许多,却从没有哪件像李淳风说的这般令人着迷。

“可是我记得,蒋家少爷前几年已经娶过妻子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崔钰突然开口,为这则传闻又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第五十六章 见鬼

台上的戏渐入高潮,用兽皮制成的剪影藏在幕布之后,嬉笑怒骂通过光影的堆叠反射到台前,上演着一幕幕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本来因为精怪身份而被丈夫抛弃的女子方才还语气凄楚地唱着哀婉断肠的曲子,不过一闪神的功夫,就换上了冷漠疏离的腔调,冰冷的笑声如冬夜里刺骨的寒风,着实让人有些不舒服。

台下的观众似乎也觉得这幕陌生的表演有些脱离戏本原来的勾画,纷纷发出小声的质疑。

就连老板和老板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端着刚出炉的点心站在台边,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那由宫商角徵羽五音演绎出的曲子如高山流水直落入低洼坑谷,声音戛然而止的一刻,琴弦倏地断开,那诡异的演出才停下来,皮影离开了幕布,四周恢复成一片寂静的白。

清脆又稚嫩的童声响起,老板的小女儿坐在台下晃着小脚丫,高兴地拍着手。不知她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总之小姑娘高兴的样子显然表示她对这戏极其满意。

仿佛一直悬着的心忽然落回肚子里,又好似刚被人吊起来的情绪瞬间失去了支撑点,众人被这鼓掌声拉回了注意力,一时纷纷热议起来。

茶楼里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人们一面吃着茶,一面讨论着接下来这处戏会怎样发展。

老板和老板娘脸上复又恢复了笑容,忙不迭地给客人们送糕点,在被问到后面的故事的时候,憨厚的男人笑着摸摸头,示意他也并不知情。

“大概是为了过年,班子新排的曲目吧,后面是什么我也很想看呢。”

“确实有新意,比一般那些深闺弃妇的戏码有意思多了。”掏出钱来放在盘子里,算是今晚这幕精彩演出的额外打赏。

李淳风笑着摸了摸小胡子,挤着眼儿对崔钰道,“这么看来,你那位先夫人对你是真好,明明可以一掌拍死你,居然就这么默默受了你一剑,连仇都不报。”

丝毫不在意冥魅会不会吃醋,反正她上次在承天门楼已经表明了大度的态度,李淳风就是认准了这点才肆无忌惮地往崔钰伤口撒盐。

倒是孟姜和灼灼,因着知道她的身份,忍着不敢笑出声。

“是呢,怎么没捅回去呢?”这话像是在问崔钰,可孟姜却是看着冥魅的。

当事的双方都没有搭话,冥魅伸手从一旁走过的老板娘手里拿过一瓶酒来,那是刚刚为别桌的客人温好的黄酒,就被她这样拿去了,对方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犹如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又重新回到厨房去了。

一壶浊酒倒入杯中,看着那色泽并不澄澈的液体,身着石榴裙的女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了一句,“直接捅回去有什么意思,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被人介怀着,才更有趣嘛。”

不论是爱是怕,反正他“杀”了她,心里总不会坦荡荡的。

崔钰与她四目相对,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深知自己的举动给她造成了太深的困扰,越是不解释,便越解释不清。

可他还是没法开口。

那些没有信服力的语言,只怕会让她当成笑话一般吧。

所以在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让她相信之前,崔钰只能选择三缄其口。

冥魅见他如此,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轻轻抿了一口酒,也不知是甜是辣,只觉百种滋味萦绕心头,又似平淡如水般涌过喉咙。

明明她有着比长孙蓉嫣更显赫百倍的身份,却被他误会是冒名顶替之徒,这才是整件事中最让她不甘的一点。

所以她又一次回到他面前,同样的面容,不同的身份,不断试探,又若即若离。

想看他认出自己后的表情是悔是怕,又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种。

虽然最终她只看到了愧,也确定了他并非为了逐利,可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冥魅仍不敢确定他的真心。她甚至愈发不敢与他相认,更不敢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

万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万一他本没有那逐利的心,却反而被她诱出猎奇的意。

岂不是得不偿失。

原来与凡人相恋,身份贵了贱了,都一样为难。

李淳风看看他们两个,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可又不明白个中缘由,见男人始终不说话,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嗤了一声,端起酒来饮了一大口,“我若有你一半的福气,能娶个精魅做妻子,真是死也甘愿了。”

一句话引得桌上的几人都笑了,只觉他果然是与常人不同,连崔钰也陪着他喝了一杯。

似乎是那笑声太过惹人注意,冥魅抬头的时候忽然撞上了那位蒋公子的眼神。

似是不解,又似是恐惧。

仿佛李淳风所盼望的生活正是他避之不及的噩梦,瞪着眼愣了半天,嘴里才挤出又气又恨的两个字来,“有病。”

随着男人的话落进耳中,冥魅忽然觉得身后吹过一阵怪异的风,不似冬夜般寒冷彻骨,反倒犹如春日湖畔的微风,带着和暖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水气。

没工夫再琢磨那两个字的意思,她转身看了看门外的来客,两个身着月白色夹衫襦裙,头上戴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们一来便在那位蒋公子前面的桌子坐下了,冥魅甚至不知那桌子是何时空出来的。

相继取下了帷帽,来人露出美好又相似的面容,让人一看便知是姐妹俩。左面的那位气质端庄娴雅,明显年岁稍长一些,右面的那位则一脸怯生生的样子,大概是不太适应这样热闹的场合。

“老板,来一壶茶。”姐姐朝老板招呼了一声,转而看了眼妹妹那渴望的眼神,浅笑着又说了一句,“再加一盘点心。”

伸手在自家小妹脸上捏了下,女子宠溺地嗔了一句,“馋猫。”

就在所有人都被两姐妹如花一般的容颜吸引去了注意力的时候,那位蒋家公子手中的茶杯忽然落在了地上,碎瓷片四散开来,滚烫的茶水把一旁的萧家娘子都烫到了。

“你干什么?”女子尖叫了一声,提着裙子站起来。可对方却是丝毫没有理会,仍盯着邻桌的两位娘子,那表情活似见了鬼一般。

第五十七章 清流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凝滞了,冥魅看了看李淳风,对方好似也察觉了那涌动在空气中的诡异氛围。

只是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那位蒋公子便吃痛地捂着胳膊叫了起来。

原来是他的未婚妻见他一直盯着别的女子看,吃醋了。

老板见状忙过去打圆场,又是帮着收拾残局,又是重新给两个人添了茶点,好一番安抚才将场面缓和下来。

台上的鼓乐之声再次响起,可众人却无心观看了,因为比刚才那跌宕的戏剧更吸引眼球的一幕就出现在面前。这边萧娘子刚刚安静下来,那边的两姐妹竟犹如挑衅一般地直接坐了过来。

一时间有人窃喜,有人羡慕,唯有那蒋公子此刻面如死灰,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他不但浑身都微微地颤抖着,眼神里的恐惧和厌恶更是不加隐藏。

冥魅正对着他所以看得格外清楚,心头好像似被什么击中一般,那夜在崔府的情景与眼前的场面一点点重合,唯一对不上的便是男人的脸。

崔钰当时看她的眼神并非如此,湖水一般的眸子带着如春日薄冰的凉意,将湖面下的一切情绪全都掩埋了。

也就是这个不似嫌恶的眼神,让她觉得他并非是在意自己异族的身份,而那淡淡的冷漠则让她确定了他是不屑自己的欺骗。

可此时,冥魅透过蒋姓男人的双眸,第一次读懂了那冰封下的寒意。

忍一忍。

轻轻的,好像有谁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那呼吸喷在耳垂上,让人觉得痒痒的。

别怕。

忍一忍。

她忽然意识到,当时崔钰在门外对长孙蓉嫣说的那句话其实是给她听的。

心如擂鼓,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冥魅沉浸其中,丝毫没有注意眼前发生了什么。

直至被一声拍案的巨响拉回了神思,她看见方才还胆怯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对面前的女子喝道,“带走孩子?你们休想!”

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孟姜,少女以为她没听清,一面盯着那边不肯移开目光,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内容。一面语速飞快地给她讲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

“这两位姑娘是蒋公子之前娶的那位妻子的姐妹呢,见他攀了高枝另结新欢,人家娘家来人了,要把夫人和小公子都接回去,可是蒋家不肯。”

“带走她可以,孩子是我们蒋家的孩子,怎么能跟你们回去?”一提到子嗣,那位蒋公子的态度竟也强硬起来,丝毫不肯让步。

萧家娘子看样子倒是很愿意让她们把孩子带走,她那好强的性子估摸是不肯做人后娘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哼唧了半天,就是没办法张嘴说话。

口齿伶俐的女子忽然像是个哑巴一样,在两人面前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蒋公子见状,咬着牙根儿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说到,“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不然闹开了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被他这么一吓唬,年纪小的那个有些胆怯地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待到被她鼓励似的拍了拍手,小姑娘才安心地点点头,继续盯着萧娘子。

女子淡如烟波的眉眼间露出了不屑的笑意,平静地对他说到,“那便闹开吧。”

“你”被对方噎得说不出话,男人有些恼羞成怒,“你们是什么东西自己清楚,若是惦记着鱼死网破,蒋某也奉陪到底,反正这京都有的是能人异士,断断不会放过你一个妖孽。”

离着近,最后那两个字清清楚楚落进了耳朵里,冥魅不由得皱了皱眉,只是她还没发作,一旁的孟姜已经看不下去了。

“这男人怎么这样,始乱终弃,真是令人作呕。”

她的话才一出来,周围一直看戏的人便议论开了,大家虽不知他们之前具体说了些什么,可孟姜那句话却是听得见的,再加上蒋家停妻再娶的事儿坊间邻居也都略知一二,于是舆论几乎一边倒地支持这两位弱女子。

又向他走进了一步,女子压低声音继续挑衅道,“有没有能人异士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闹开了,旁的不说,你那位萧姑娘是断断娶不进门了。”

闻言,那位蒋公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崔钰身上瞄了一眼。

李淳风见状,冲对方使劲点了点头,脸上仿佛写满了“不要重蹈覆辙”六个大字。

崔钰睨了他一眼,却见他小声说到,“不这样,他怕是不肯放过人家呢。你就牺牲一下,能怎么了。”

冥魅对他如此行事有些意外,见崔钰忍辱负重似的默不出声,便也撺掇着孟姜配合,“过了今年,崔大人就三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呢。”

实在扛不住几个人这般一唱一和,蒋公子咬咬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地答道,“好,我带你们去接人。”

浅浅笑了一下,女子对妹妹吩咐道,“云兮,你留在这儿看着这个女人,我去去就回。”

小女孩儿知道姐姐这是以防对方有诈,留萧娘子作人质呢,便点点头答道,“嗯,姐姐小心。”

直到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叫云兮的姑娘才对着他们福了福身道,“刚才多谢几位帮忙。”

李淳风十分仗义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孟姜看他笑得花枝乱颤,忍不住揶揄道,“我见李大人每日嚷嚷着要见精怪,还以为您是嫉妖如仇呢,没想到你还是很讲理的嘛。”

又是不屑地哼了一下,李淳风抚着小胡子说到,“我喜欢降妖,可不是除妖,前者是为了提高修行地切磋历练,后者那就是道貌岸然地杀戮了。贵人怎么如此看低李某,被人这么误会,我可是要生气的哦。”

听他这样一说,冥魅和云兮都有极为意外。孟姜笑着端起一杯酒,“是我小人之心了,薄酒一杯略抱歉意,望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不要生气了呢。”

喝了酒,两个人复笑作一团,灼灼更是直接将云兮拉过来和她们坐在一起,就连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事的蓁蓁也没有任何不适应,几个小姑娘相见恨晚,围着李淳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冥魅小声嘀咕了一句,“李大人果然是方术士里的清流啊。”却忽然听见崔钰淡淡回应了一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第五十八章 谜底

男人低垂下眼睫,将眸子里的情绪全都遮住了,只是即便极力克制,那些无奈和悔恨还是落入了冥魅眼中。

如果他知道李淳风和长孙蓉嫣并非一丘之貉。

如果他知道李淳风只是想和她一争高下。

或许他便不会执剑相向了吧。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未必能顺利在一起,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以汝南公主的身份当幌子,才能名正言顺。

只是两个人都当局者迷,执着在过往的那个深夜中,犹如被困在泥潭的飞鸟,迟迟回不到天空。

李淳风递了一块点心给云兮,胸有成竹地问到,“方才的皮影戏是你们做过手脚的吧?”

对那甜腻的香味儿没有任何抵抗力,云兮接过来边吃边答道,“长姐说要好好吓一吓这个负心汉,所以才让我改了那戏本。”

“那她的嘴是怎么回事儿?”孟姜指了指萧娘子,好奇地追问着,“李大人,你不是会术法么?你来解释解释呗。”

睨着眼儿看了萧娘子一眼,只见她那双红唇之间多了许多细细的丝线,难怪张不开口。不止如此,她的胳膊上也多了几条细线,一直连在云兮的十指上。

小姑娘就是用这些线把她控制住了。

明显没有将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李淳风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在嘴边捏了一下,“看出来了,缝上了嘛。”

“这男人真是太坏了,之前甜言蜜语地骗了我姐姐嫁给他,如今发现我们是异类,便始乱终弃,竟还偷了姐姐的羽衣怕她回到娘家找人报复,幸好前几日家里有人来京城遇到了姐姐,这才捎信回金陵,不然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嘞。”

小姑娘一边吃一边骂,大概是熟了,也不像方才那样怯怯的了。且见大家对她们的身份并不排斥,便轻易放下了防备。

听到“羽衣”两个字的时候,冥魅忽然心念一动,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而李淳风见她直接将“异类”二字挂在嘴边,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果然是单纯的生物,比人类可有趣多了。

几个人开怀畅饮,云兮慢慢将自己的来历讲给了大家。

他们金陵贺家其实是居住在山中的鬼鸟一族,脱羽衣为美艳妇人,穿羽衣则化身为鸟。贺家这一代共有九个女儿,方才离开的是长女贺云歆,被骗嫁进蒋家的则是二女儿贺云珊,而她是幺女,名叫贺云兮。

她们姐妹几个最擅长的就是织布缝衣,除此之外,还能断人吉凶,是名副其实的预言之家。

多少山野精怪,甚至神族都曾求娶贺家的女儿为妻,如今除了当家的长女之外,也就只有幺女还未许配人家。

不曾想二姑娘却遇人不淑,方才看那男人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这凡间吃了多少苦。

“他这样对待你二姐,你们就只把人带回去,不找他们讨个说法么?”孟姜愤愤地问着,恨不得挥拳相向才好。

闻言,小云兮伸手指了指头顶,“恶人呀自有天收,我们才不会为了这种人脏了手呢。”她甜甜地一笑,那两个小酒窝似是盛满了蜜露琼浆,惹人陶醉。

冥魅笑了笑,果然,贺家的身份虽然已算是半个仙家,可仍然与他们这些神仙一样,在凡界全都拘着一条规矩,那便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法术伤害人族。

就像当年她对长孙蓉嫣也只是施法吓唬了一下,若不是后来她用了三生石

“原来是怕脏了手啊”思绪被李淳风的话打断了,见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崔钰一眼,便知这人是故意借贺云兮的话挤兑好友呢。

冥魅对他如此曲解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又不便解释什么,只好也看向身边的男人。

崔钰瞪了他一眼,倒没有真的生气,“喝多了吧,我叫老板娘端碗醒酒汤给你。”

“才没有呢,我到门外吹吹风就好。”男人说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崔钰也没理他,仍旧去寻了店家。

几个小姑娘聊得全是冥魅知道的,所以她便跟着李淳风走了出去,见对方确实有些醉意,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崔尚书对大人倒是体贴得很呢。”

男人闻言一愣,忙摆手解释道,“贵人别误会啊,我们之间可什么都没有。”

冥魅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更不肯放过了,“哦?真的么?”

“当然了,”拍了拍大腿,李淳风见崔钰没回来,压低了声音对她道,“贵人就算吃醋也该吃他那位先夫人的醋嘛。”

“这话怎么说?”冥魅一听他提起自己,自然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

李淳风酒后话多,便也有些无所顾忌,“崔钰那位先夫人,是他亲手杀死的。可并非因为对方是异类,也不是他始乱终弃,攀龙附凤。而是他以为凡人无法杀死妖孽,想着在长孙蓉嫣面前假意杀死她,之后等事情平息了,再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那是我入仕之后第一次遇上精怪,却被他杀了,我心里恨啊,第二天就跑去灵堂闹。可你猜怎么着,他也不赶我,就由着我喝醉了在灵堂睡了过去,待我酒醒了,才向我问了一句,有什么办法能令那个女妖起死回生。”

李淳风永远都忘不了崔钰当时的模样,一双眸子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眼下却是一片乌青。“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想真的杀了她。”

“可是为时已晚,我跟他说,即便是妖孽,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剖其腹,取其心,也是活不了的。他听了之后,便再没说话。”

“我当时也傻了,没想到自己的出现竟阴差阳错逼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心中愧疚不已,可也只能劝他节哀。这些年我每每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不过就是想看他是否释怀罢了。”

犹如长久阴霾的天空迎来了一丝曙光,又似是冰冻的河水裂开了一条细缝,那个困扰冥魅许久的问题终于被李淳风无意间解开了。

可她仿佛比以往更难受了。光明刺眼,裂缝钻心。

第五十九章 听话

她也大抵猜测过他是为了保护,因为今世相逢对方的种种表现怎么都跟负心汉搭不上边,可她就是执拗地不愿去相信,也不敢信。

一朝被蛇咬,心防便再难放下了。

却没曾想对方承受的远远比她更多。

“崔钰这个人啊,哪都好,就是一根筋。本来他们长房只得他一个儿子,在家族中是很难立足的,可是崔钰成器,尽管其他几房人丁兴旺,可那些孩子都不如他有出息。再加上后来和长孙家联姻,更是让长房出尽了风头。崔老太爷说这满门的荣耀都是自己这个长房长孙带来的。”

“谁承想,后来竟发生了那样的变故。因为对方不是凡人,即便死了,家里人也不能接受,可他就是不再续娶,崔夫人为了能抱上孙子,几年间不知往他房里送了多少通房的丫鬟,但一个都没成过。”

“就为了这位先夫人,他几乎将所有人都得罪了,父母亲到死都不肯原谅他,薛国公府也不待见他,不然凭他的能力,就是拜相都不在话下。”

“且因为那次失手,他到现在都没法再执剑,尉迟宝琳那干世家公子为此没少笑他。”

李淳风絮絮地说着,见冥魅神色有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解释着,“不过他既然选择了贵人,必然是已经放下了,且斯人已逝,想来贵人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只会揪着以前不放的人吧?”小心揣摩着对方的心思,直到看见她笑着摇了摇头,李淳风的心才踏实下来。

“当然。”

她当然不会再执着于过往了,“只是烦请大人不要告诉崔钰我知道了这些。”

李淳风露出了一个“你果然懂事”的表情,笑着拱了拱手。

崔钰端着汤走过来,见二人聊得热络,不由得皱了皱眉,“在说什么?”

将碗接过来,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李淳风一边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到,“说你不行。”

一时间,男人两道剑眉几乎缠在了一起,“不行?”

隐隐的,巷口传来的几声狗吠打断了几个人的谈话,云兮听见动静,小脸一下子就垮了,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门外,“狗,狗”

“糟了”,李淳风闻声,眸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他没空再和崔钰斗嘴,将汤碗又塞回男人手里道,“定是那个姓蒋的小子耍了什么花招,我赶紧去看看。”

冥魅也想起来,若说贺家有什么天敌的话,那便是狗了。

台上的皮影还在唱着,可却不知为何出现了许多小狗的剪影,孟姜等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一脸茫然,而云兮更是吓得都快要哭了,那些施在萧娘子身上的法术也破了。

摆脱牵制的女子辅一脱身便立刻站起来大喊了一句“妖”,只是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冥魅一下子按住了。

纤长睫毛下的眸子如深潭一般,倒映出萧娘子俏丽的容颜,就在她几乎要沉溺在这如梦似幻的影像之中时,眼前的场景忽然出现了变化。

像是一滴血落入了清澈的水中,迅速染红了整个眼瞳。

冥魅左眼瞳仁渐渐转为血色,眸光一凛,女子未曾发出的尖叫声就倏地被封在了喉咙里,她再一次发觉自己无法出声,只是和方才好像被粘住了嘴不同,这次,萧娘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刀割般的疼痛。

周遭的景物全部不见了,戏台消失了,一桌又一桌的客人也消失了,连声音都被重重黑暗驱赶在外,萧娘子似乎坠落在漆黑的幽冥府邸,眼前只有一轮血色的满月,犹如窥探人心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全部。

幻境之中,冥魅看到了一个月后眼前人和蒋家公子盛大的婚礼,也看见了那袭精美绝伦的红裙。

下一个场景,便是产房之中,女子力竭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大片的鲜血暗示着那并非是一个迎接新生命的喜庆时刻,而更像是弥留之际的无力挣扎。

孟姜等人看着萧娘子双眼无神地盯着冥魅,便知对方这是被她控制住了。

只是当她们看到那骇人的血瞳时,不免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云兮更是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句,“帝姬”

那深红色的瞳仁既是御敌的武器,也是身份的象征。三界之中,有这样眼睛的人唯有一个,那就是泰山府的帝姬。

传说帝姬年幼之时,曾被彼岸花的露水伤了眼睛,那唯一能在黄泉生长的花朵并不似看上去那般美丽,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彼岸花本身便背负着分离的诅咒,露水更是奇毒无比。

冥魅不但伤了左眼,连性命都堪忧,恰逢新任天帝刚刚登基,为了拉拢叔父留下的旧臣,东皇太一赐三生石为其救治眼睛,因为只有那镌刻着天地间浓烈爱意的石头才能镇压住彼岸花的戾气,而她也因此可窥凡人三世姻缘。

“你怎么知道她是帝姬,你认得她?”孟姜对云兮的话惊奇不已,忍不住问了一句。

“自是认得,您是泰山”

“别出声。”及时打断了云兮的话,待再抬头时,冥魅的眼睛已恢复如常。

几个人见怪不怪,全都闭口不言,灼灼使劲捏了捏蓁蓁的手小声道,“之前可是你说的,要对公主尽忠的。”

蓁蓁眼明心亮,听她这话便知她早就见识过这灵异的术法了,忙点点头道,“我嘴巴最严了。”

扫了她们几个人一眼,见三个小姑娘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冥魅倒绷不住了,最先笑了出来,“和之前一样,不听话就抹去记忆,再不理你们了。”

云兮也乖顺地点点头,对她道,“帝姬,交给我吧。”

“没问题了?”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却见小姑娘笑着道,“有帝姬在,我就不怕了。”

复又将萧娘子交还到对方手里,冥魅看了看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的崔钰道,“你也是,不听话就不理你了。”

男人闻言,笑得十分宠溺,“我一直都很听话。”

几个人心照不宣,一致决定将李淳风剔除在今晚的知情者名单之外。

第六十章 美妙

待周遭的热闹景象复又映入眼帘时,萧娘子发现喉咙处难忍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被细细绳索束缚住的感觉。

冥魅和孟姜依旧在看戏,两人有说有笑,似是在赞叹这出新排的剧目有多精彩。而再看那幕布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小狗剪影,不过是一派欢喜的大团圆结局。

贺云兮一面吃着糕点一面瞪了她一眼,吓唬道,“看什么看,老实待着。”

李淳风也从外面回来了,男人撸起袖子骂骂咧咧走回桌前,方才的酒意已经全部消散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他身上虽没有什么伤,可那件簇新的锦袍却挂了彩,多了好几道“伤口”,想来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正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却见贺云歆也走了进来,且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极其憔悴,连额前散落的碎发都顾不上梳理好,只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儿。

“二姐,”云兮看见来人,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走过去抱住她,眼泪簌簌掉着。

“傻丫头,哭什么,二姐没事儿。”温柔地安慰着,哪怕一看便知她并不好,却也不忍心戳穿这善良的谎言。

冥魅只听那声音就知道贺家的这位二小姐性子定是极娴淑温顺,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凡人欺负至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道,云兮扶着女人坐到桌前,众人自觉地为她让出了一个座位。

没等对方回答,李淳风便气哼哼地说到,“这个姓蒋的小子太坏了,居然设下埋伏,想杀人灭口呢。”

贺云歆按了按妹妹的肩膀道,“多亏了李大人出手相救,不然我一个人真没应付不来呢。对方不但术法惊人,身边还有一只恶犬,着实骇人。”

“惊人个屁,那些不入流的术法,哼,没得弄脏了我的新衣服。”恨恨地骂了一句,好像被对方毁了衣衫也是他所极不能容忍的。

云珊闻言也抱着孩子盈盈一福身,“多谢大人救出我和孩子,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圈进至何年何月。”

“姑娘快快请起,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挂在心上。只是不知那个方术士是什么人,我虽与对方过了几招,可奈何他遮着脸,始终都看不清样貌。”李淳风将云珊扶起来问到。

摇了摇头,女子眉心微皱,“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的身份也是对方拆穿的,之后他便帮着蒋令严把我关了起来,直到前几日我寻了个机会将口信送出去,这才通知了长姐和家里。”

“再让我遇上那小子,一定不会放过他。”

见李淳风如此认真,和方才放荡不羁的样子判若两人,云兮忽然握住他的衣袖道,“李大人,我帮你把衣服缝好吧。”

大概是从未被姑娘如此对待过,男人竟红了脸,推辞着不肯劳她动手。

“你是怕我缝不好么?你放心,我做衣服可好了。”说着,从头上取下了一根发簪,瞬时就幻化成一根银针,云兮认真地为男人补起衣服来。

其余几个人相视一笑,似乎那根游走在华服上的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线呢。

“好了,大功告成。”没一会儿,那些划破的地方就都被她补好了,原本一处又一处的破洞全变成了一只又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颜色浮夸的衣衫搭配着脱俗的鸟儿,竟比原先好看了许多。

“哟,我家云兮这是把自己绣上了呢。”贺云歆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将少女的面颊都染红了。“好了,咱们也别都在这儿拘着了,不如出去看看灯吧。”

几个人顺着长街慢慢走着,李淳风和云兮走在最前面,贺云歆则扶着云珊紧跟其后,两个姐姐看着小妹那姣好的侧脸,仿佛之前的伤痛都不曾发生过,凛如寒霜的神色慢慢舒展开,露出淡淡笑意。

冥魅有意避开孟姜她们,默默地退到了走在最后的崔钰身边。男人见她几次欲言又止,还以为是贺家姐妹的遭遇触及了她伤心事,小心翼翼地问到,“怎么了?”

扭捏了一下,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矫情,冥魅伸出手来,那块之前被她带回泰山府的玉珏出现在掌心中,“喏,一对儿的。”

楞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把两个人的定情物拿出来,崔钰接过那块玉,沉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不生气了魅儿?”

似是听到冰封许久的河水突然开裂,春水在浮冰下涌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彰显着无限生机。

又是一年,春暖了。

“你把你的给了我,我就把我的送还给你,一样的嘛。”没有直接答应,可也没有像第一次相见时否认自己的身份。

将心比心,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嗯。”

石榴红色的身影与他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并立在一起,就像烟花盛放在黑夜中。

冥魅看着天空中璀璨的烟火,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一旁男人的星眸不知是被半空中的璀璨点亮了,还是被身边人夺目的笑靥感染了,总之崔钰像是入迷了一样,一直盯着她看。

漫天华彩都比不过他的魅儿。

只是冥魅的注意力倒没在他身上,因为她发现街上路过的小娘子们眼睛好像全都黏在一样了崔钰身上,虽用帕子遮着嘴,但那倾慕的笑意却呼之欲出。

随手从一旁的摊贩那儿拿起了一张面具,虽然是个被人挑剩下的,只能遮住半张左脸,但冥魅还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不给她们看。”

“好。”崔钰笑着点点头,任由她肆意摆弄,引得周遭的女子发出嫉妒的叹息声。

蓁蓁和灼灼被卖灯笼的小铺子吸引去了注意力,落单的孟姜正想来寻冥魅,却见她和崔钰正情意绵绵地走在一起,心中又高兴又羡慕。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尚书大人改变了态度,可孟姜还是为他们开心。

上元节的欢庆活动渐入高潮,平康坊的舞姬伴着那烟火和明灯载歌载舞,情深意动,芳心暗许,大概是这世间最美妙的时刻。

第六十一章 天命

孟姜看着那些肤色如蜜的漂亮舞姬,忍不住也上前和她们一起跳了几下。

转圈儿的时候,那些女子的裙摆如伞一样撑开,脚踝处的金玲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孟姜的襦裙不能飘扬得这么饱满,却也是好看的,只是她光顾着看旁人如何扭动腰肢,却一不小心差点撞进陌生人怀里。

猛然的,腰间被一股力道往回拦了一下,踉跄了几步的孟姜被人扶住,这才没有出糗。与远处那个也吓了一跳的人互道一句抱歉,却听见耳边响起责怪的声音。

“你就不怕扭伤?”

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几个旁边,与前几回见面时不同,魍魉今日一身凡人装束,连那惹眼的银发都幻化成墨色,梳成了发髻,稳妥地戴着一顶簪冠。

犹如风度偏偏的贵公子,带着冷漠疏离的矜贵态度,与市井的繁华格格不入。

“谢谢你。”孟姜看得有些痴了,丝毫不在意他的揶揄,笑着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呢。”

没有任何回应,魍魉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远远地看了眼站在冥魅身侧的崔钰,男人冷哼了一声,他早该知道,帝姬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个人的。

女子也看见了魍魉,忍不住走过去埋怨了一句,“怎么来得这么晚?”

不知道他为何明明出宫前就已经来了,却偏偏直到尾声才现身,想着孟姜整晚都在期盼着他,冥魅的语气便愈发不悦。

拱手行了个礼,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宫中驱傩之后,府中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府君今日去凌霄殿赴宴,许多事便要我安排,故而晚了。”

本以为他是有意回避,这才知道原来是又被人叫了回去,冥魅点点头,却听他继续说到,“帝姬若是体谅,倒可以为我们添个人手。”眸光自崔钰身上掠过,男人感受到他那敌意的态度,清楚大抵来者不善,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找死。”倏地睨了他一眼,纤纤眼睫微微颤动,血瞳里杀意毕现。

但随即她便收敛了脾气,复又换上一副笑颜迎上了朝这边走来的贺家姐妹。

三人朝她盈盈福了福身,开口道,“承蒙贵人相助,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日若是需要我们帮忙的,还请贵人尽管开口。”

云兮笑着将方才那枚化作银针的簪子递到冥魅手里,“姐姐若是有事,只需着人将这簪子送到金陵就好。”

李淳风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出力救她们于水火,为何这人情却落在了冥魅头上,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簪子不是该送我么?”

“哟,李大人,得了这一身的白鹤还不够,连这女儿家的东西都要和我争啊?”冥魅揶揄了他一句,众人知道他尚被蒙在鼓里,忍不住全都笑起来。

他碰了个软钉子,也没不再说些什么,摸了摸小胡子笑着走开了。

巷子尽头停着一辆精致的牛车,车围用上好的锦缎制成,上面还镶嵌着许多熠熠发光的石头,而车顶也缀满了金玲,随风叮当作响。

大抵因为隐藏在暗处,所以那华丽的车架并没有吸引路人的注意,鹤发童颜的老翁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着主人归来。

目送几人上了车,冥魅忽然握住云兮的手附耳低声道,“你姐姐的羽衣还在萧家,不用取走么?”

少女闻言,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小声答着,“姐姐应该知道那羽衣离身的后果,蒋公子愿意当宝贝似的送给新欢,我们自不会小气地要回来。”

叹了口气,冥魅点点头道,“也罢,恶人自有天收呢。”

几个人互道珍重,便各自离去了,孟姜看着隐遁在夜色里的魍魉,那些盛大的喜悦犹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俩每次偶遇都靠机缘,相处时间更是短暂,不但不能一解相思之苦,反而每次都被撩拨的比之前更惦念呢。

坐在车中,蓁蓁和灼灼累得靠在一起睡着了,孟姜便小心地扯扯冥魅的衣角问到,“姐姐今日对崔大人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善呢,是因为方才放灯时我说的那些话么?”

看着她那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冥魅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想问什么?”

“姐姐,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上次听魍魉提过天君设宴,这次又有什么府君,再加上刚才他让你为他添人手的时候,你对他好凶呢。”

她不知崔钰是否知道冥魅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旁人那样沉得住气,她只想知道自己放在心底的两个人到底来自哪,以免她总是惴惴地等待和猜测。

“哟,原来是心疼他呢,要找我兴师问罪呀。”

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冥魅的笑容犹如方才幻境中的异世明月,清冷又神秘。不算崔钰,宫中已有三人知道她并非人类,所以她实在不想告诉孟姜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免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看小姑娘的样子,又着实有些不忍心。

“他不过就是这几日忙一些,等以后清闲了我便常唤他来看你,好不好?”

避重就轻地答着,但却完全没能敷衍过去。

孟姜摇着她的手央求道,“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的。”

叹了口气,冥魅拿她没办法,冥府凡间,她只得这么一个朋友,实在不想消除她的记忆。

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果真想知道么?”

郑重地点了点头,孟姜的眸子里星光闪烁,看得出她是真的期待那个答案。

“我叫冥魅,幽冥的冥,鬼魅的魅,我和魍魉一样,都来自泰山府。孟姜,你可知,生者入黄泉是要坠修罗界的。”

纵使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其实她和孟姜一样,都绕不过爱人与自己身份有别这件事。

所以她不提,一是怕节外生枝,二也是想逃避。

泰山府孟姜是听过的,幽冥之地,是凡人死后的归处。虽然不知她后半句的意思,但看她凝重的神情也能猜测出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怪她方才狠狠拒绝了魍魉。

“所以,你是泰山府的帝姬?掌管天命寿夭的人么?”想着方才云兮对她的称呼,孟姜问到。

“天命”两个字落在耳朵里,冥魅忽然愣了一下。之后,像是在一片迷雾中找寻到了出路,女子笑得极为得意,勾起孟姜的下巴笑幽幽地说到,“是啊,我便是掌握着天命的人啊。”

第六十二章 秘密

上元节后没几日,那些在新年时候挂到门外的桃符就陆续都被摘了下来。

而余韵的怪梦则在这一日,又重新开始出现。

冥魅一大早就被请去了瑶花阁,孟姜屏退了一众宫婢,只留珑香和余韵两个人。

她见主仆三人皆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又遇上登徒子了?”

余韵一听她这样说,眼圈儿更红了。孟姜一边安慰她一边对冥魅说到,“姐姐,你就别吓她了,哭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才哄好的。”

“跟我说说,昨儿个又梦见什么了?”慵懒地坐进堆叠着锦绣靠垫的椅榻上,冥魅支着头好整以暇地问到。

忸怩了半天,余韵才哽咽着说到,“还是那个人影,只是我听公主的,半梦半醒的时候把那簪子留在了他身上。”

“既是这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嘛,”用杯盖压着茶水,吹了吹杯盏上的热气,“等天色晚些时候,咱们就去抓人。”

“能抓到他么?”嗫着唇,余韵的样子好像既期待又害怕。

“能吧。”

抓一个桃花贼,应该不是那么难吧。

对了,应该是,梅花贼。

听她这么说,余韵也不再说什么了,和珑香两个人为她和孟姜添了茶,就留在殿中伺候着。

长日漫漫,孟姜闲的无聊,翻出来前几日绣了一半的香囊来,冥魅看着那上面一朵一朵娇嫩的桃花,忽然想起了长孙蓉嫣送给崔钰的那个。

那是去年上巳节在行宫的时候,刚刚还阳的她不小心撞见两人,为此还吃了好一会儿的醋。

“孟姜,这个要怎么绣?”探着身子看了看,少女穿针引线的样子格外动人,针脚细密地在布绢上勾出浅粉色的花瓣,余下的丝线就被她勾在手指上。

冥魅想起来贺家幺女云兮给李淳风补衣服的时候,男人爱怜的样子。

可见这绕指柔比什么法宝都厉害。

“姐姐不会么?”似是有些诧异,可是随即她便明白过来,冥魅是掌管天命的帝女,神仙不会这些也不奇怪。

就好像父皇不会煮饭,她不会捉妖一样。

摇了摇头,冥魅也不掩饰,“不会呢,络子也不会打,编同心结更是费劲,你不如都教教我吧。省得我在宫里无聊的时候都不知道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如果她也能像云兮一样,给崔钰做件衣服的话

想着男人那件墨色的衫子上开满了胭脂色的海棠,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不好?我想绣海棠花。”

孟姜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她好像特别喜欢海棠花呢,裙子上,扇子上,绣的都是这种花。

“姐姐为什么这么喜欢海棠?”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梨涡浅笑,樱唇上那淡淡的胭脂比花的颜色更胜几分。女子支着头看向窗外,像是在想些什么。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那是她在凡间遇到的第一树花吧。

徜徉在长安城的时候,也见过数不尽的繁花,但可能是因为太多了,所以冥魅一种也没记住。对于花的概念,也不过是成片成片的鲜艳颜色而已。

直到她在长孙蓉嫣的姻缘里看见了那一树不知名的花朵,还有立在树下的人影。

虽看不清样子,可隔着虚幻的空间依然能感觉到他无尽的温柔。

只是夫妻间的疏离,还有那总是半皱着的眉心让冥魅知道,长孙蓉嫣的夫君似乎跟她处不来。

那一树的落花就这样静静落在他的身上,用尽力气都化不开他身上的忧思,光影堆叠下,似是要把整个人的一世都埋没了。

直到她嫁进崔府,才看见那树开在两人屋外的花树。

她问崔钰那花叫什么名字。

“海棠。”

玉棠富贵,是崔家为了图吉利所以种在他门前的。

像是浮空中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如云如霞的明艳美景直逼朝日,可那妩媚的样子又把锋芒都润掉了。

是为了心仪之人甘愿臣服,才连避让的姿态都分外美好吧。

珑香备了笔墨给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将脑海中那好看的景色画了下来。

“姐姐想绣什么?手绢儿,香囊,还是肚/兜儿?”孟姜随口问着,冥魅的脸却一下子被染红了,“绣个肚/兜儿吧,等你成婚时用。余韵,把母妃之前给的那块料子拿来,我们教姐姐绣肚/兜儿。”

“孟姜!”语气有些嗔怒,可面对着那张笑嘻嘻的脸,她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公主,还是绣条帕子吧。”余韵在一旁劝着,冥魅忍不住对她投去感激的神色。

“毕竟刚开始绣不好,若是让崔尚书见了,怕会影响情绪呢。”

“你们俩”这才知道主仆二人都在拿她打趣,看着一屋子人笑得开心的样子,那句晚上不帮你们捉妖了就卡在嘴边,可不知怎么的,她却说不出口。

万一她们也不教她绣花了,那可怎么办。

难道要问良姑怎么绣肚/兜儿?

她才不要。

几个人闹够了,便也安安静静地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余韵的绣工最好,就由她教冥魅刺绣,灼灼和蓁蓁则在一旁打络子,珑香伺候着孟姜画花样。

足足忙活了一天才将那帕子绣好,虽然只有几朵花儿,倒也比她想象得好许多。

冥魅揉了揉眼睛,殿中不知何时已经掌灯,光影之下,除了手上的丝线,似乎还有一条细细的绳子蜿蜒至余韵的袖口。

伸手抻了一下,一个小小的红线团掉了出来,小姑娘吓了一跳,呆愣愣地看着冥魅,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东西。

“是,是它留下的么?”脸上复又有了惊惧的神色,余韵生怕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她这肉体凡胎感受不到的。

“算是吧,只不过是你给它的。”笑了笑,冥魅起身道,“你们几个就留在殿中陪余韵吧,我和孟姜去去就来。”

小丫鬟们虽然想去,可听她这样说也不好违抗,倒是灼灼一听自己被排除在外,忙开口求道,“公主,奴婢和您一起去吧,万一出点什么事”

“留在这儿吧,”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哄着,“孟姜的婢女可不知我的身份,你要帮我保守好秘密哦。”

第六十三章 意思

披着披风,两个人只提了一盏灯,冥魅顺着手中红绳所指引的路径慢步走在宫中。

孟姜有些害怕,紧紧跟在她身后,手不自觉地握在腰间,却空无一物。

她那把自卫用的匕首早就送人了。

冥魅捏了捏她的手笑着道,“后悔了吧,把武器给了他,你的安危怎么办?”

“都一并交给他了嘛。”几乎是脱口而出,孟姜倒没觉得怎么样,只是冥魅脸上却闪过一丝心疼。

什么样的爱恋才能撑起性命相托的信任,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且愿能被他护得周全。

“你呀。”

她想着,总要让魍魉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对他倾心至此,让他莫要辜负了才是。

夜风将淡淡的幽香送了过来,她们这一路走得小心,毕竟内宫女眷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甘露门的,而这红绳一直蜿蜒到了太极门外,在遇到金吾卫的时候,冥魅少不了施了隐身的术法才得以掩人耳目。

直至在东阁后侧,花瓣如雪一般随风簌簌落下,那红绳才止住了去路。

冥魅伸手使劲扯了扯,亭亭如盖的树冠顶端忽然落下一枚玉簪,随手插在发髻上,手中的红绳也消失不见了。

“就是这儿了。”

瞠着杏眼环视了一圈,孟姜见红绳牵引她们至此处,还以为那登徒子就藏在金吾卫休息的偏殿。

结果,却是在这株白梅树下。

“姐姐,你是说那男人在这儿?”

“嗯,”点了点头,随即又否认道,“也不是男人啦,估计是个妖孽吧。”

转过身对着又惊又怕的少女说道,“喂,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事了吗,不要叶公好龙啊。再说,他们俩的红线还是你牵的呢。”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孟姜满脸不可置信,她又不是尉迟宝琳,哪里还保过媒。

“当然了,若不是你吵着要白梅,余韵也不会叫他撞见啊。”

缓了缓,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说这梅树成了精?”

“唔,应该很老了吧,头发都白了呢。”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花以前也是一株红梅呢。语气稍稍和缓了些,冥魅犹如在哄小孩子一样,“不要怕哟,姐姐不会弄疼你的。”

捏决念了一串孟姜听不太懂的话,整棵树前忽然闪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金光闪闪地浮在虚空之中,犹如西王母发簪之下的银河天堑,将现世与幻境分割开来。

“是我们进去,还是你出来呢?”噙着好看的笑容,冥魅柔声与“门”里的人商量着,下一秒,一阵风卷着花扑灭了她手中的烛火,孟姜眼见着一个人从那道屏障里走了出来。

仿佛是时空发生了扭曲,以那扇“门”为分割线,后面仍是黑暗的宫墙和梅树,而前面则出现了一个一袭白衣的俊俏书生,信步迈出了宅院。

“你你”孟姜指着对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似是觉得她太不礼貌了,对方睨着眼儿说道,“小生可是有名字的,劳烦这位姑娘不要你呀你的了。”

轻哼了一声,冥魅心里暗道,果然是一株傲娇的梅花树呢。

“小生?你多大岁数了?还好意思自称小生?”

俯身拱手行礼,男人笑意盈盈地答道,“在帝姬面前,不敢造次。”

“你的意思是本宫老?”

忽然发现自己玉树临风的俊朗容颜对眼前的女子没有丝毫吸引力,不由得尴尬地笑了几声,“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帝姬尊贵,我怎么能倚老卖老呢。”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冥魅坐在一旁,孟姜看她半悬在空中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怕什么,你也坐,有人托着。”

闻言,女子试着向后慢慢坐下,果然,有东西托住了她。

脸上瞬间堆满笑意,孟姜忽然也不这么怕了。兴许这个托着她的“人”,就是魍魉呢。

“说吧,总跑到人家姑娘房里去做什么?”冥魅正了正身子,开始兴师问罪。

“去她房里当然是喜欢她了,想娶她为妻。”这次,换他一脸讶异地问到,“帝姬难道不懂么,遇上喜欢的人,就要努力争取啊。”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他的话没有错,可是也不能由着他肆无忌惮吧?

“咳咳,”轻咳了两声,冥魅正色道,“那你也没问人家喜不喜欢你呀。”

“喜不喜欢都要嫁给我,毕竟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呢。”

孟姜气鼓鼓地指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她没跟人吵过架,连下人都鲜少责骂过,所以根本不知该如何教训面前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她若是不从,过不了几日,梅树的种子就会在她身体里发芽,沿着血脉汲取营养,顺着四肢躯干生出枝叶,最后开出花儿来”

神色愈发惊恐,这次孟姜是被吓的。

“够了。”睨着眼儿看看他,男人见了那血色的瞳仁,马上就收敛起来,不敢再开玩笑了。

又向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道,“帝姬面前不该放肆,是小生的错,还请您见谅。这几日常去叨扰,但却什么也没做,若是吓到她了,还请帝姬帮忙解释下。”

见她不置可否,这才起身继续说到,“只是我确实心仪余韵姑娘,若是她愿意,我当明媒正娶,决不委屈了她。”

“明媒正娶?”不屑地哼了一声,冥魅问到,“怎么娶?你真身在此,一辈子都离不开太极宫,难不成叫她守着一棵树么?就算你能让她进入虚空幻境,可一旦这树出了意外,你们两个就皆万劫不复了。”

男人听着她这些长篇大论,不自觉地笑了笑,冥魅见状问了一句,“怎么?我说的不对?”

“本以为帝姬是这三界之内最洒脱不羁的人,怎么竟也如此不开通。”他说完这句,见她脸上并无怒意,便放大胆子道,“世事多变,即便嫁给凡人,也未必能保一世无忧。生老病死,难道不是凡人最引以为常的么?”

“喜欢的时候就在一起,哪怕以后到了泰山府,也没有遗憾。”

“不然,就算我们存活于世间千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六十四章 礼物

和来时不同,两个人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冥魅和孟姜各自想着心事,只觉得夜风比方才又冷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她在这凡间久了,竟也开始担忧起那些未知的事情来。可其实,与其忧虑那些不见得会发生的事情,倒不如握紧手中已得的喜悦。

因为害怕失去而选择放弃,实在是太过愚蠢的行为了。

快到瑶花阁的时候,孟姜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我们要怎么跟余韵说呢?”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是要避开珑香。”虽然知道她们关系要好,可是冥魅实在不想再暴露自己了,“若是余韵愿意,你就向贵妃娘娘求求情,说要将她放出宫去许配人家。”

“若是不愿意,”冥魅想了想,手中忽然幻化出一支香,“就在她和珑香的屋子里把这香点了,那么之前发生的一切她们便都不会记得了。”

“只是切记,闻香者皆会丢失记忆,可别误中了术法才好。”

这香叫荼蘼,原是孟婆汤里的一味药,只是单独用它没办法抹去一个人一世的爱恨纠葛,所以孟婆又加了许多别的东西进去。

不过若只是消去一段特定的记忆,这一柱香便足够了。

荼蘼过后,春尽,花事了。

淡淡地叹了口气,孟姜似是比那梅花精还要舍不得,抬起头正对上冥魅那双眸子,清澈如水的瞳仁里没有像她一样的情绪,平静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姐姐,若是她不喜欢,真的要抹去记忆么?”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冥魅微笑着宽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精魅的,与其让她害怕,倒不如让她忘了。这样以后想起那树白梅,心底还是开心的。你说是不是?”

“可是,精魅也没什么不好,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也不都是坏的。”在她看来,那梅树精风度翩翩,也不是什么恶人。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终究于你们都是异类,”她曾经也纠结于此,可是现在倒也明白了,“孟姜,我想你也不能接受和一条蛇或者一只狐狸同床共枕吧,你也许能接受他幻化后的样子,可未必能面对他的真身,这其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无论是否接受都好,只要彼此不去伤害对方,那便没有对错,只有两情相悦,或是就此别过。”

良久,孟姜才重重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冥魅道,“姐姐,我明白了。你宁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害崔大人,就像他宁愿一个人过了许久,也不愿另娶他人是一样的。”

“你们就是两情相悦。”

咬了咬唇,冥魅犹疑了一下,其实她刚开始也是想“伤害”他的,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做,误会就解开了。

倒是他,自己一个人苦捱了十年,着实有些可怜呢。

见她没说话,孟姜忽然将脸凑过去小声道,“姐姐,那你和魍魉的真身和我看到的一样么?”

他们两个是神祇,并非精怪,从他们能自由出入太极宫这点就能知道,这两个人一定和普通的妖精不一样呢。

“呵,你是怕他的真身太过可怖,心里接受不了吧?”

“才不是呢,无论他什么样我都喜欢。”孟姜说这话时一点儿不脸红,转而又对她说道,“姐姐,你说魍魉会喜欢我么?他现在还没有心仪的女子吧?”

“若是他一直不喜欢我,你可千万不要抹去我的记忆哦。”

勾了勾她的鼻子,冥魅笑道,“没有喜欢的女子,那家伙对男女情事不怎么开窍呢,你就放心好了。”

“不过若是他一直不开窍,你难道就一直等着他?万一等成老姑娘怎么办?”

“等成老姑娘也愿意,就像长孙蓉嫣一样,不过,我人好,才不会像她那么苦嘞。”

冥魅被她逗得捂着嘴笑了半天,这样的勇敢,也是因为爱吧。

“好了,快进去吧,别让余韵等急了,告诉灼灼和蓁蓁,我在殿外等着她们。”

催促她进屋,目光追随着她进入庑廊下,廊前的灯笼烛火映出孟姜娇小的身影,除此之外,一根突兀的黑线紧随其后,似是早就和她融为一体了。

冥魅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了。

从前没发现,她身上竟有那样的牵绊

深深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生者入黄泉,要坠修罗界。”

耳边这句话如一句警示,时时刻刻提醒着冥魅摆在她面前的是什么,她舍不得崔钰受苦,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替他挡过这一劫,不论遭遇什么,只要能和他一起,她便都是甘之如饴的。

可是魍魉与孟姜终究不同。

若是有朝一日两人互生情愫,魍魉断不会舍得孟姜去阿修罗界。可他身为先任天帝之子,身份极为特殊,恐怕就算是想如自己一般,都未必能如愿。

眼前浮现出孟姜方才的样子,笑容灿烂,如冬日暖阳,“若是他一直不喜欢我,你可千万不要抹去我的记忆哦。”

“若我食言,你也千万不要怪我。”

喃喃自语着,却见灼灼和蓁蓁已经走了出来。

“公主,怎么了,你脸色好像不大好呢。”蓁蓁为她裹紧披风,担忧地说到,“还是快回去吧,这外面那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好。”

点了点头,冥魅收回神思,同她们往南薰殿走去。

“公主,方才我听珑香说,临川公主随身的匕首不见了呢,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生怕主子责怪,可是临川公主却好像无所谓似的。那可是外域进贡来的,锋利又精巧,本来是陛下自己留着的,可公主喜欢,便赐予公主了。”

“金钗之年的生辰礼,临川公主放着一室的华服美玉不要,偏挑了把兵器,也真是个有个性的。”

冥魅越听越难受,孟姜这一世,什么样的好男儿挑不到,偏偏爱上了魍魉。

见她不说话,灼灼和蓁蓁对视一眼,笑眯眯地继续道,“公主,再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了,听说陛下和贵妃娘娘也为您准备了好多礼物呢,您想好要什么了么?”

去岁这个时候,汝南公主魂归泰山,她刚刚借了这身体回来,病病歪歪的,连生日都格外冷清。

要什么?冥魅想了想了,随即便有了答案。

比之刚才的发现,这个“礼物”着实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也罢,冥魅笑了笑,将那些坏情绪抛到脑后。但愿是她想多了,或许魍魉和孟姜也能如她和崔钰一样吧。

第六十五章 咒语

亥时一刻,瑶花阁外的宫灯将行走在庑廊上的人影拖得极长。一个娇小的人儿一面往前走着,一面不住地四处张望,乍一看去,像是在背负着与自己身躯极为不符的重担一般,小心翼翼又举步维艰。

而另一边,站在宫室斗角之上的男子一袭黑衣,似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夜风将他银白色的长发吹起,与惨白的下弦月遥映生辉,侧脸轮廓被模糊地勾勒出来,即便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那与生俱来的危险气息。

满宫的金吾卫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觉得今晚的月光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云烟,格外凄清而冷淡。

好不容易走到偏殿的少女环顾四周,见无人跟着,这才松了口气,她用手抚了抚心口,嘴里不停念着“别怕别怕”。良久,似是鼓足了勇气,才伸出颤抖的手放在了门上。

与此同时,站在高处洞察一切的男人倏地轻点脚尖,犹如扑向猎物的雄鹰,几个迅捷的起落之后,便从离她最近的一处宫室屋脊上跳了下来。

稳稳地落在庑廊内,魍魉单膝跪地,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则回护在身侧。这一切就发生在弹指之间,孟姜尚未来得及将门推开,身后就响起那疏离淡漠的嗓音。

“就这么进去?”

猛地抽回手,孟姜吓得魂儿都没了,待她转过身看见他时,本就慌乱的心跳得更加厉害。置身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自己甚至可以听见胸腔里那怦怦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嗫着樱唇,少女的声音像清风吹拂下的斗角风铃,落在夜色之中格外动听。

这里是宫婢休息的地方,比之主殿要暗得多。烛火细微,让她白净的面庞隐在了阴影里,可那又羞又怯的样子比之灯下明艳动人的俊俏姿容又多了几分味道,惹人心生怜爱。

“帝姬叫我来的。”短短几个字,并没有答清楚孟姜的问话,可她也不敢再问,生怕被嫌弃聒噪。估摸着是冥魅怕她弄不好荼蘼香,误中了毒,所以才派他来的吧。

所以,还是姐姐最懂她。

想到这儿,少女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朝着魍魉又走近一步,烟粉色的裙裾从阴影处拖至月下,扬起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儿,对着魍魉说到,“谢谢。”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魍魉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冥魅隔三差五的调/戏,却没想到忽然换了一个懵懂少女,一样能把他撩拨的心神微漾。

该死。

心里暗暗咒骂着,可也知这话不是说面前人和那位帝姬的。

魍魉接过她手里的荼蘼香,随意地往前面的虚空里一插,那香竟就立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孟姜眼前出现了余韵和珑香房中的景象,两个宫婢各自熟睡在自己的床榻上,屋内的香炉里放着的正是刚才那根香,男人打了个响指,幽蓝的火苗一瞬而逝,徒留袅袅青烟飘浮在室内。

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生怕自己也中了毒,可却看见男人大手一挥,眼前的景象和香烟都消失了,复又恢复了庑廊处该有的精致。

这才知道他是用术法将香送了进去,既让她看见屋内燃香的样子,又免了她误吸烟气。

“可以放心了,明天一早,她们二人便不会记得梅树的事,你也不要再提起就是了。”言毕,男人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明明前一刻还很妥帖的一个人,一转眼就又变得冷冰冰的了,孟姜对他这态度有些不满,可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强求于他,只好压着脾气问到,“那个梅树精呢?他知道了有没有很生气,还是很伤心?”

微微皱了眉,回想起那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大抵是更接近于后者吧。

只是不知道他是被心上人拒绝了而难过,还是觉得自己的魅力竟然没打动一个凡人女子而气馁。

耳边又回响起那自怨自艾地哀叹,魍魉对孟姜复述道,“说是再也不要开花了,一辈子都要打光棍,连叶子都不长了。”

即便心里同情,可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魍魉也无奈地摇摇头,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两人见过的这几次里,他好像是第一次笑。孟姜看得出神,被他发现了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个,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传个话给他。”

“就说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找人把他移到宫外去,到时天大地大,总会找到心仪之人的。”

似是对她的话有些意外,魍魉的眉宇皱的更紧了。

孟姜看他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绞着手指道,“怎么了,太麻烦了么?”

摇了摇头,男人的眸子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情绪藏得太深,让孟姜根本看不懂。

“话我会带到的,只是他愿不愿意就不知道了。外面天冷,我送你回去。”看着她散落在腰间的长发,魍魉忽然觉得面前人的身体怕是受不了这样的更深露重。

对这突如其来的这惊喜感到格外开心,孟姜使劲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瑶花阁的主殿走去。像是害怕打破这美好的时刻,少女一路都再没有说话。

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孟姜突然站定,魍魉在她身后也停住了。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到,“我到了,你也快回去吧,小心着凉呢。”

“嗯”了一声,面对她那些话,他却不知该回应什么。

他在这世间尝尽冷暖,早就把那腔热血消弭干净了,因着那些恩德,也就只有冥魅偶尔还能让他关心一下,却没想到不经意间竟被眼前的小丫头带出了异样的情绪。

“那,再见。”

“再见。”又一次的,像是落进她的陷阱里,魍魉顺着孟姜的话给予她想要的回应。饶是知道那并不是她精心编织的网,可对于自己就这样陷进其中还是有些懊恼。

一直到瑶花阁内的烛火熄灭了,男人才回过神来,折腾了这么久,她该是累了吧。

转身消失在黑暗处,虚空中像是留下一句简短又温柔的咒语,没人听得见那究竟是什么。

只有孟姜,熟睡中的女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验证了那句“好梦”。

第六十六章 求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南薰殿的时候,冥魅正坐在妆台的雕花铜镜前由蓁蓁伺候着匀面梳妆。缎子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女子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左右两侧各堆着许多金钗步摇和珠宝美玉。

细腻的香粉轻轻敷在面上,使得本就白嫩的面庞更显明艳动人,伸手沾了一点胭脂涂在唇瓣上,冥魅从镜中看着侍女为自己比戴的发簪,轻轻摇了摇头。

“先看看绣院送来的衣服是什么样子,再决定发髻和簪花吧。”

她才一说完,灼灼便从门外走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尚衣局的杨女史带了新做好的衣裙来。”

扬手示意她进来,小丫鬟恭谨地低头退了几步,这才转身走出殿外传唤。随即,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婢,手中捧着的漆盒里放置着一件簇新的衣袍。

今日是李字儿的生辰,尚衣局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为这位帝女准备寿辰礼服,可送来的几件衣服都没有被她瞧上。本以为养在佛寺的帝女最是喜好清净素雅的颜色和花纹,却没想到汝南公主出奇挑剔,那些常见的花样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绣娘们因此倍感惶恐,杨女史更是一刻不敢放松,终于在昨日又赶制出来一条精美绝伦的襦裙,一早便赶紧送来了。

望着那娇艳的色泽,这位受尽陛下宠爱的三帝姬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恭谨地将那件华服举过头顶,而女人的身子则近乎贴在了地面上,声音自下而上,带着卑微的姿态,似乎是在乞求公主这次能够略施青眼,也好为整个尚衣局避过这无妄之灾。

“之前是奴婢思虑不周,毕竟是喜庆的日子,那些清冷的色调怕是让公主觉得失礼了。这一次,绣院特意选了美人醉的颜色,希望您能喜欢。”

起身示意随行而来的绣娘和她一起将那件衣裙展开,较之桃红色更深一些的妩媚色调倾泻而下,透过铜镜,将室内染上一抹旖旎色彩。

而比布料本身更讨喜的,则是绣在上面的图案,名贵的银线勾勒出一只白凤,即便是同一种色系,可从羽毛到翎尾,色泽变幻着由浅至深,让这尊贵的鸟儿栩栩如生,仿佛马上就要振翅高飞一样。

冥魅用手抚过那件衣服,嘴角的笑意渐深,待到看见那凤凰的眼睛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坚硬质地,泛着殷红如血的色泽,让冥魅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瞳仁。

俯身又行了个礼,杨女史答道,“回公主的话,是异域进贡的宝石,因着并不算大,做首饰不够华丽,所以便赐给绣院了,想着若是哪日有贵人要做衣衫倒可以用得上。”

“奴婢见这石头颜色与美人醉相称,便自作主张嵌在了凤眼上”

“来人,赏。”大抵是这衣服做得再称心没有了,冥魅连那些客套的辞令都省去了,只是着人拿了一把金瓜子揶进杨女史手里。

“整个绣院的绣娘,都要赏,灼灼,你随着女史走一趟吧。”

立于室内的女人像是被这位帝女的慷慨吓傻了,过了一会儿才重重跪在地上谢了恩。

灼灼笑着将她扶起来,连声道,“女史,还请您引我到尚衣局走一趟。”

见二人离去,蓁蓁便伺候着冥魅换上那条裙子,不住地夸赞道,“公主穿上这衣服,美得简直像九重天的仙子呢。”

“数你嘴甜,”轻捏了下她的下巴,复又端坐在妆镜前,冥魅一面细细画着自己的眉毛,一面说到,“不过,九重天的仙子可没有本宫好看呢。”

夜幕低垂的时候,位于太极殿西侧的千秋殿内,属于皇家的宴饮才刚刚开始。

虽是公主生辰,可为了热闹,太宗还是宴请了几位臣属和世家子。开场的歌舞助兴过后,随着内侍官通传的声音响起,冥魅迈着莲步,缓缓走入殿中。

一时间,在场的人全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位先皇后留下的三帝姬。

姣好的面容胜过一切珠宝玉饰,眉黛远山,目含秋水,妩媚而不失傲气,饶是在佛寺度过了六载,可那矜贵的气质却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位帝女。

尤其是那袭绣着白凤的美丽衣裙,更突显了她今日的与众不同。

美人醉又名海棠红,是依着海棠盛放时的颜色染制而成的,冥魅喜欢这明丽的色泽,更喜欢它的名字。

若穿着这身衣服站在崔钰身边,便能代替那株花树,也凑成玉棠富贵的美好图画了吧。

浅笑着向父皇和韦氏行了礼,因着今日是她的生辰,为彰显她主角的地位,太宗恩准她坐在了自己身侧。

几位尚在宫中的皇子皇女和各位宾客也依次向她行礼祝寿,陛下的赏赐和来人进献的贺礼更是需要编写成册子呈上来。冥魅笑看着那些富贵的物件儿,福身对太宗说到,“谢谢父皇和贵妃娘娘厚爱,字儿不胜欢喜。”

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掩面笑了笑,与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缓缓开口,“字儿及笄已有两年了,之前病弱一直在寺中,承蒙佛祖保佑,如今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总算能热热闹闹地过一个生辰了,想来若是长孙皇后还在,看见你健康平安,也能安心了。”

言罢,不忘用帕子在眼角轻拭了两下方才继续道,“今日趁着生辰,若有什么喜欢的就尽管说出来,陛下和本宫一定尽力让你如意。”

“字儿,除了这些赏赐,你可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么?”太宗和蔼地开口,似是早就和韦氏商量好了。

话说到这儿,她若再推辞,便是却之不恭了。

端起酒杯对着太宗说到,“父皇,儿臣确实想向您求个恩典。”

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冥魅转过身看了看坐在殿中的男子,“请父皇将崔钰赐给儿臣吧。”

男人的眉毛微微一皱,本来他是想向陛下求娶她的,却没想倒让她抢先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一年之中第二次有人像太宗求要崔卿了呢。

第六十七章 凤立

璀璨的光芒从海棠树的绿荫中洒下来,映得满院光影斑驳,仰头朝那高耸的树梢看去,一时竟有些目眩。

崔钰用手遮在额头上,勉强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那光的来源不是太阳,而是一只白凤。

从羽毛到翎尾,颜色由浅至深,可总归离不开清冷孤傲的白,尊贵的鸟儿浑身上下都发着光,以极为盛气凌人的姿态睥睨着树下的人。

男人看着它的样子,有些不明白它何以会落在自家的院落中。

直到那鸟儿轻巧地衔起一朵海棠花,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它原是被这树恣意盛放的花吸引了。白凤振翅高飞的时候,花瓣如雨一样簌簌落下,崔钰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整个人这才清醒过来。

原来是梦。

和上次一样,他又饮酒了。

不一样的是,他比上回喝的还要多,以致于连何时回到府中都不知道,一觉起来竟已是正午时分了。

嘉志见他醒了,上前一如往常地伺候着他洗漱。

“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换上一身常服,幽淡的浅浅灰绿,是雨过天青的颜色。

“是李大人。”

“哦。”不用问也知道,昨天灌他酒的那些人里,最积极的就是李淳风。

犹疑了一下,嘉志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到,“少爷,李大人说陛下又赐婚了呢,还说这次给您指的是公主,真的么?”

“你想知道什么?”一面系着衣扣,一面淡淡地问了一句,脸上的神色说不上喜悦,但也和生气半点挨不上边。

嘉志从刚才开始便觉得今日的少爷和平时不太一样,直到见他选了那件天青色的衣衫,这感觉便愈发确定了。即便仍是清净的颜色,可也比墨黑和石青明亮多了。所以嘉志猜测,崔钰此时的心情应该是很好的。

大着胆子继续说到,“大人愿意么?”

他自从见过先夫人的画像,便理解少爷为何再不续娶了。可再怎么说,比起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嘉志觉得还是有个人陪着他比较好。

直到长孙家的小姐不管不顾住了进来,他才见识到这位薛国公府的小姐有多难缠。崔家上上下下都依着崔钰临行前的交代,对她既不敢有所怠慢,却也决不主动招惹。

总之没事的时候,大家都能躲多远躲多远。

可就是这样,还是有好些小丫鬟未能幸免,被长孙蓉嫣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

有一次,他见吴伯对着少爷书房的画像叹气,妥当地将那卷轴收好之后,老人幽幽地说了一句,“夫人在时,从未这样对待过哪个仆从,所有的婢子都喜欢她,哪怕有时候有些事她做不好,也没有人会在意。哪像现在这位”

不仅姿容不及先夫人,连做人也差得远呢。

有这样一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嘉志十分担心这位公主会不会也一样地不好伺候。

“愿意。”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崔钰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帝姬人很好,不会为难你们。”

使劲摇了摇头,少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如预想般轻松下来,他扬起头又问了一句,“那她对少爷呢?”

即便他并不能完全明白这桩婚事的意义,却也知道这次和上次是不一样的。陛下不是薛国公,即便崔钰真的不满,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他并不只是担心自己被刁难,而是担心崔钰会过得不好。

被他这份关心感动了,崔钰脸上的笑意更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公主对我很好,所以我也不会辜负了她。”

闻言,嘉志露出两颗小虎牙,摸着后脑勺开心地笑了,只是随即,少年似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声问了一句,“少爷,公主有先夫人好看么?”

之前吴伯收起那副画像,是怕长孙蓉嫣看到了会把它撕了。

可若是等到公主嫁进来,那张美人图怕是永远都不能再见天日了吧。回想起画上女子绝色的容颜,嘉志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呢。

吴伯走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他的问话,老管家气得胡子都歪了,恨铁不成钢地喊道,“嘉志!”

被这突然的怒意吓了一跳,少年立刻躲到了崔钰身后。

“没关系的。”笑着转过身去对他说到,“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去书房帮我找本书来吧,应该就在夫人画像的右侧,”为了帮这小书童免去责罚,崔钰交代给他一个差事,“你去看看,架子上就只有那一本书。”

“好。”点了点头,嘉志立刻绕过吴伯跑了出去,老人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

苍老的脸上有着和嘉志一样不安的神色,只是到底和年轻人不同,吴伯看着崔钰,沉默良久也没开口。

“您有事找我?”

吴伯在府中伺候了几十年,从年少时就跟在崔父身边,所以哪怕崔老爷过世了,崔钰成为了一家之主,他还是一直没有改口,仍称他为少爷。

就像所有父母一样,不论眼前的人长到多大,在自己眼里始终还是孩子。

“少爷今日还要入宫么?早上见您没醒,便着人到礼部告假了。”绕了半天,他还是没有直接问出来。

崔钰点点头,“要去的,想和公主商量下婚礼的事。”

他是礼部尚书,这些事本就要他来做。

好在这次是为了自己,若要让他安排着将她嫁给别人,那他便真的要一直告假了。

闻言,吴伯老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老人浑浊的双眼含了热泪,连道了几声“好”。

“府中还有许多事要您操持,别太劳累了。”男人笑笑,便出门朝书房走去。

看着那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吴伯擦拭了一下眼角,默默道,“老爷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少爷以后的路还很长呢。”

与此同时,嘉志在书房寻到了崔钰所说的那本书,随手翻了翻,竟是一本怪谈记笔录。

泛黄的书页和已经有些发皱的纸张表明,这本书大抵常常被人翻阅。

随手翻看了一页,少年不自觉地念出了书上的内容。

“凤立,得贵人助,姻缘晚谐,功名后得,诸事佳庆。”

第六十八章 要好

崔钰见到冥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入宫之后,他先去陛下那谢了恩,这才得空去了南薰殿。

看着她破天荒地坐在妆台前做着女红,崔钰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灼灼和蓁蓁向他福了福身,异口同声地道了一句,“崔大人安好。”

冥魅这才抬眼看见了他。

“在绣什么?”看了下那锦缎上的图案,虽然很简单,但较之以前已经很好了。崔钰不自觉地握住腰间的锦囊,指腹划过那个歪歪扭扭的“钰”字,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练习绣嫁衣。”拿起来给他看了下,白净的面庞上梨涡浅浅,“怎么样?”

“不交给绣院做么?”坐下来饮了口茶,没有对她的绣工发表任何评论。

冥魅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嗔了他一眼道,“我偏要自己绣,大婚那天穿上,丢人也拖着你一起。”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小的举动惹得周围的宫婢全都低下了头,崔钰被她误会惯了,倒也不急,“怎么会,我只是怕你累着。”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男人继续道,“若是嫌绣院的样子俗气,我便去金陵找最好的绣娘为你做嫁衣。”

这次,他要给她最好的,办一场比十年之前更盛大的婚礼,风风光光娶她入府。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冥魅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对他说到,“不用了,我已经着人去叫云兮了,让她来教我,总能绣好的。”

若是论刺绣的技艺,天下间怕是再没有人能比过金陵贺家的女儿了吧。

“不留着那个人情用在别的事情上么?”没想到她竟将贺家的承诺兑现在了这个地方,崔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扬起玉白的小脸,红唇水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去亲吻,不以为然地问到,“还有比嫁给你更重要的事情么?”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男人俊朗的眉目如雨后的云,一点点舒展开,露出比春日暖阳还要耀眼的笑来。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练就这样一身撩人的本领的,明明一动真格的就害羞到不行,可偏偏嘴上功夫了得,每句话都甜到人心里。

崔钰想起李淳风经常问的那个问题,心中忽然也好奇起来。

什么样的精怪才能如此巧舌如簧呢?

“那你想绣些什么图案,我帮你画。”没有直接问出来,只是想着既然她这样把自己放在心上,他总也要做点什么。

冥魅闻言立刻来了精神,点点头道“好啊。”

崔钰画技很好,若是有他帮忙,再加上云兮指点,那这件衣服肯定会很好看的,“灼灼,准备笔墨。”

两人来到书案前,冥魅将心中的想法大致跟他说了下,男人润笔,浅浅地勾画着草图。

以后,他每日来帮她画一点,再商量一下婚礼的事宜,那么等待的日子应该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吧。

女子撑着下巴坐在一旁,安静的样子和以往不同,只是那认真的神色却比任何时候更吸引人。她看着崔钰的侧脸,不禁想起以前,他也是这样为自己作画,那画卷就挂在崔府的书房里,比自己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还要长。

酉时已过,夜色更深了许多,冥魅虽然舍不得他,可也知道两人若是再这样待下去,怕是有些不合规矩了。

毕竟,她这几日又没病着。且他们订了婚,关系又近一步,总要克制些才好。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细水长流。

“好了,今日就先画到这儿吧。”冥魅起身拉着他往外走,那样子倒像是在赶人似的,“婚礼繁琐,礼部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呢,早些回去歇息吧。”

庑廊处的宫灯照出她的影子,纤细的剪影随风摆动,也和主人一样婀娜。崔钰看着被夜风吹起长发的女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在她耳侧问了一句,“魅儿,你是什么呢?”

小心斟酌了半天该如何措辞,崔钰想把所有敏感的词汇都避开,免得惹她伤心,结果话一出口却更不通顺了。

似是没有料到他会问,冥魅怔怔地看看他,随即掩面笑出了声。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回道,“我呀,是因思慕你而凝结成的灵魅,对你的爱便是我的全部。”

“之前你伤了我,让我无法凝聚成人形,最近几日才缓过来,便依附在已经去世的汝南公主身上,盼着与你再做一世夫妻呢。”

信口拈了许多谎话,但冥魅知道,自己所言也并不全是假的。

只不过为了让他少些愧疚,那些从李淳风嘴里所知的真相便没有说破。

“我伤了你,你还愿与我做夫妻?”

他自与她重逢那刻起,便在心里笃定,无论她要对他如何,他都受着就是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除去刚开始见面那几次,冥魅后来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好。直至上元节那日,她彻底撕下伪装,与他坦诚相认,还原谅了他。

对于这件事,崔钰一直也没有机会问清楚,今日刚好将心中的疑惑解开。

女子闻言,哀怨地叹了口气,只是那样子装得再敷衍也没有了,让人一点都不信她在伤心,“那怎么办呢,谁叫你生得好看,让人一看就欢喜,怎么也忘不掉呢。”

饶是有些心疼,可崔钰还是被她逗笑了,他不知道她说的哪句真哪句假,可即便都是假的,他也拿她没办法。

想着自己或许是被她施了法术迷惑了,才这样牵肠挂肚。毕竟她连换了汝南公主相貌这样的事都能瞒天过海,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可崔钰觉得,哪怕真的是中了蛊,他也是甘愿的。

而且,他很想向上天祈祷,让他一直沉沦其中永远都不要被人救赎才好。

谁叫他的魅儿也这么好看,让人时时刻刻心心念念。

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叠到了一处,本来二人之间还隔着些距离,可看着那密不可分的影像,就只叫人觉得他们好似一个人一样。

夜风把那些轻柔的情话吹到了南薰殿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沐浴在墨色里的人都感受到了那满满的爱意。

公主和驸马是真的很要好呢。

第六十九章 过分

夜深人静的时候,南薰殿的人全都歇下了。

方才看着尚书大人和公主之间那些浓情蜜意,整个宫室的人都被甜到了,那些细小的举动和轻柔的言语并不越矩,可就是犹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

灼灼和蓁蓁也都看得出,主子与刚从寺中回来时不一样了,脸上那淡漠疏离的表情随着一次又一次与崔钰的接触而渐渐消散,汝南公主不再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冰山美人,而像是彻底活过来一般,活色生香。

两人心里高兴,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直到很晚才睡去,就连梦中都是婚礼的场景。

偌大的南熏殿中,唯有冥魅仍是清醒的。与刚刚那欢喜的神色不同,女子脸上此刻的忧思不像是装的。自崔钰走后,她便打发了侍女,一个人呆坐在妆台前出神。

望着镜中数百年如一日的姣好容颜,冥魅深深叹了口气,良久,坐在坐茵上的女子向前探了探身子,整个人便化作一缕幽魂,没入镜子不见了。

室内徒留一丝哀婉的叹息,再没有汝南公主的身影。

冥魅走在黄泉路上,只觉今日鬼门关外的风极大,被吹散的彼岸花飘落在她身侧,竟也让人心生怜惜。

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绕了一下,淡淡的光晕转着圈儿将那些破碎的嫣红花瓣重新聚在了一起,冥魅轻轻握住那朵花,放到鼻子前闻了下。

妖异的浓香刚刚触及鼻尖,一阵风沙袭来,将那美丽又危险的黄泉之物重新卷走了。

与此同时,一声呵斥回荡在耳边,“你在干什么?”

抬手挡了挡漫天的风尘,待到那刺骨的阴风吹过,冥魅才放下袖子,哥哥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眸光里的怒意压也压不住。

“闻一下嘛,干嘛那么凶。”嘴上辩驳了一句,却还是乖顺地走到他身边。“你出府了么?怎么在这儿?”

一旁的两只无常鬼见府君如此生气,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以后不许再碰那东西。”见她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避讳地缠到自己身上,冥彻的心复又软下来,那些责怪的重话便没说出口。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被它弄瞎了眼睛么,这不都已经好了。”一句话将对方刚刚压下的怒气又勾起来,好在谢必安及时接过了话茬,“帝姬,府君刚从九重天回来。”

“前几日凌霄殿不是刚刚摆过宴席么,怎么又叫人去,可是出了什么事?”撒娇似的挽住哥哥的胳膊,她才不怕他生气。

就算生气了也不过是责骂几句,罚她?他绝对舍不得。

再说,自己不是正在历劫受罚嘛。

“可不是么,前几日南海鲛人国的小帝姬办成人礼,请了水君,天君还有咱们家大人过去。那老国王最是油滑,存了心想将女儿嫁给水君做妾,所以天君和咱们家大人不过就是作陪罢了。”

“做妾?二嫂会同意?”想了想那位龙女嫂嫂的脾气,冥魅不禁为水君捏了把汗。

“当然不同意啊,所以水君本是想亲自去回绝了的。结果,这天君酒醉误闯了人家姑娘的闺房,一时闹得人尽皆知,所以这婚跟凤粼阁是结不成了,跟凌霄殿倒是有可能。”

捂着嘴笑出了声,冥魅拍着手道,“有趣,真是有趣,做兄长的抢了弟弟的妾室,九重天阙的那些言官又要好些日子不消停了吧。”

“那老国王愿意么?反正都是攀附嘛,嫁给帝俊也不错。”

谢必安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帝姬,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老国王再想攀高枝,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见冥澈一直不说话,白无常压低声音凑到冥魅耳边,“天君那风流的性子,九重天阙的侍妾多得比银河里的星星还多嘞,嫁给他,那就彻底成了沧海遗珠了。”

冥魅点点头,不由得有些同情这位小帝姬。

她转身对冥彻说到,“做妾就很可怜了,还是做他的妾室,哥哥,看来就算是神仙,想得一心人也是非常难呢。”

睨了她一眼,冥彻知道她要说什么,却并不答话。

冥魅也不在意,只跟着他一直回到了府中。

待到黑白无常退出去之后,屋里就只剩兄妹二人,她这才对着坐在书案前的冥彻盈盈福身道,“多谢哥哥成全。”

她知道自己能心愿达成,完全是因为有哥哥帮忙。如果不是他允许自己借尸还魂,那她便不能那么快与崔钰重逢,且汝南公主身上的那段姻缘,也刚好能让她借着用一用。

这样一来,她和崔钰才能名正言顺成为夫妻,就算天君知道,也不打紧。

何况,想来那男人最近也没空来找她麻烦了吧。

男人执笔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如常地开始批阅公文。

“你知道就好。”

见她开门见山,冥彻也就没和她兜圈子,只是直接叮嘱道,“你记着,只有十二年。”

如今她入凡尘已一载有余,待公主府邸修好,她再嫁过去,估摸着属于他们二人的时间便只剩下十年了。

“若我不甘心呢?”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可她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她不甘心只与他做一世夫妻,更不甘心这一世只得一旬。

冥魅要的,是生生世世与君相守。

所以她想让冥彻再帮她一次,帮她替崔钰免除堕入阿修罗界的宿命。

狠狠将手中的笔扔到了一边,浓重的墨汁染脏了一旁的白宣,那黑色迅速晕染开,很快便从一滴蔓延成一片,像极速霸占了白昼的夜幕,是强大到不可撼动的规则。

“你不要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切,男人再抬头的时候,额前隐隐露出了黑色的印记,整个人都变得阴鸷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料想到了一切,是他将深锁在地狱尽头的冤魂恶鬼放出来去索李世民的命,待魏征来借寿时便顺带与那人做了个交易,将冥魅送回凡间。

原本他想着,自己让她如愿了,她便会乖乖回来,再不眷恋人间的一切。

却没想到,他的让步竟让对方愈加得寸进尺。

第七十章 牢笼

室内静悄悄的,冥魅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有见过,他对自己露出那个印记。

可饶是如此,眼下的样子也并非是他最可怖的状态。

天地海三位君主,以天君为首,但帝俊那风流的性子却并不让人信服。

反而是凤粼阁和泰山府的两位新任君王更受人敬仰。

水君脾气温和,四海自他接手之后,从未出过什么大的风浪,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海边的渔民因此对他感恩戴德,特意修了庙宇供奉,香火鼎盛,连年不绝。

而冥彻则是这三位君主之中最不好惹的,男人那不怒自威的样子,连九重天上的肱骨老臣都对他礼让三分。

冥魅曾经以有这样的哥哥而骄傲,毕竟他虽然对外人很凶,可对自己却是宠溺至极的。直到发生了那件事,她才明白,那样的宠溺意味着什么。

见他从书案后面走过来,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却还是没有逃开冥澈的手。

握在她纤腰上的手像禁锢的锁链,箍得她生疼。

“你不要忘了我为什么帮你,也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带着逼人的气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冥彻漆黑的眸子里裹挟着暴风骤雨,像是随时都要摆脱压制,破云而出。

吞了下喉咙,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示弱,万不能再逼他,“哥哥,你弄疼我了”伸出手使劲推了他一下,男人脸上克制的表情再明显不过,随即,冥澈收回了手,面色亦恢复如常。

“只有十年,你若再不甘心,我保证你连这点时间都不会有。”转过身说了一句,他走回书案前重新拿起笔,方才的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冥魅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毕竟在这件事上,他已经让步太多了。

她本来以为既然他愿意成全自己和崔钰,便是心里想通了,所以才让魍魉捎话过来。

“帝姬成婚后,若不想与那人纠缠,自可全身而退。若是想,由着性子翻云覆雨寻欢作乐,泰山府也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反正那肉身也不是自己的。”

那些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冥魅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要放过她,只不过是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去囚禁自己罢了。

冥彻的底线,是让她以汝南公主的身份与崔钰做一世夫妻,同时,也是用汝南公主的身体。

至于她,永远都是属于泰山府君一个人的。

恍然想起小的时候,三生石刚刚被放入眼中,她睁开双眸,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不像只有右眼时所看到的,这一次,所有事物的角度都没有偏离原本该有的样子,一切是那么清晰。

可是不过一个晃神儿的功夫,眼前那些景象就都消失了,她看见成年后的自己,穿着墨色的嫁衣,上面绣满了火红的彼岸花,一步一步走在通往泰山府的石阶上。

冥魅不明白,自己出嫁为什么不是走出泰山府,而是走入。且自己身上服制的规格应该是泰山府君夫人的,是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衣衫。

直到她看清了郎君的身影,那些虚幻的景象才倏地一下消失了。

知道是自己年岁小,法术不精,被三生石反噬了一下,可更令冥魅害怕的,是方才那场幻象。

越想越怕,她甚至吓得哭了出来,跑去告诉冥彻自己看到的一切。

彼时的男人眉目温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说到,“魅儿本来就要嫁给哥哥,等你长大了,哥哥就娶你好不好?”

眼泪停在眼眶里,酸涩得感觉让她难受极了,可冥魅就是没有再对着他哭出来,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她想说不好,她不要嫁给自己的哥哥,可看着冥彻的样子,她却没办法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万一哥哥生气了怎么办,万一哥哥以为自己不喜欢他伤心了怎么办,万一哥哥真的会那么做

可是她该怎么解释,她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和他对自己的一点不一样。

此后的许多许多年,冥魅只当没有这回事,她逼迫自己忘记,对他还和从前一样。

而冥彻也再没有提起过要娶她,只是一如从前地对她宠溺至极。

渐渐的,她开始知道,这样的姻缘安排完全是对泰山府的诅咒。掌管寿数轮回的地方戾气极重,除了生在冥界的人,其他地方嫁过来的女子极少能活得长久,更不要说生儿育女。

泰山府君的位子和四海水君一样,都是世袭罔替,如若无人继承,那冥家数万年地府之主的地位就要被天君予以别人了。她的先祖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便立下了一条自保的规定:若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泰山府的帝姬便是日后的府君夫人。

只是这规矩虽然立下了,可几代君主都没有娶自己的妹妹为妻,虽然那些从外面娶进来的泰山府夫人很少能与夫君白头偕老的,但到底都诞下了孩子,他日仍然能够继承王位。

直到冥魅的祖父那儿,先后娶了三位妻子,都没有生下孩子就故去了,迫于无奈他只好娶了自己的妹妹。

而二人生下的一双儿女,就是冥魅的双亲。

父王和母后自小感情就很好,成年之后两人便结为夫妻,并且生下哥哥和她。这在四海之内不但无人诟病,甚至传为美谈。在凡人眼里极为荒诞而罔顾伦常的婚姻,在泰山府乃至所有神众之中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就像伏羲和女娲兄妹结合一样,两人不但造化众生,还留下了那颗救了她一命的三生石。

耳濡目染之下,冥彻一直把妹妹当作自己未来的妻子,除了她,他并不想娶任何人。

不知不觉间,冥魅走到了那座他为她新建的宫殿旁,如魍魉所说,那是整个泰山府唯一可以看见太阳的地方,除了自己和哥哥,一般的地府之人都不敢靠近此处。

四季风光,温泉池水,冥魅第一次在泰山府闻到了百花香,看见了百鸟翱翔。

所以他说要娶自己,并不是说说而已。

这样美丽的牢笼都建好了,只等着她心甘情愿走进去,从此所有尘缘就都了却了。

第七十一章 轻敌

望着那座华美的宫殿发呆,恐怕天君还不知道,泰山府除了有珍馐美味,还有这样直逼九重天阙的奢靡楼阁吧。

冥魅低下头,笑容凄楚如破碎的彼岸花。再美艳狡猾,也抵不过宿命。

她曾经以为哥哥会如她一般忘记这个诅咒,也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娶一个心爱的女子生儿育女。作为妹妹,她一定会尽全力帮他护妻子周全,让他们白头偕老。

即便不能,她也会让嫂嫂活得久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算不算自私,或许比起凌霄殿,泰山府才更像是一个火坑吧,谁会将女儿嫁到这里呢?

眼前又浮现起崔钰的脸,那样温和的性格,是和哥哥截然相反的男人。

说来也巧,她这辈子从三生石中窥见过两段姻缘,一段是哥哥和自己的,一段便是崔钰的。如果说她流连人间不愿归府是儿时的阴影作祟,那么夺了长孙蓉嫣的姻缘大抵也和这脱不了干系吧。

嗯,她就是自私。要不顾一切摆脱被诅咒的宿命,没有牺牲怎么行呢。

只要不牺牲自己和崔钰,她不在乎。

这样一想,冥魅的唇边溢出一丝妖异的笑,长孙蓉嫣,真应该好好和这女人道个歉呢。

心中主意已定,女子转身打算离去,却正好遇到刚刚回府的魍魉。男人一身风尘仆仆,想来是又处理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吧。

一眼就看出她方才哭过,魍魉皱皱眉,不避讳地直言道,“你见过府君了?没有用吧。”

哼了一声,冥魅对他这般另类的安慰十分不屑,“是,没有用。”

她早就说过,他存了心算计自己,只是没想到,冥彻的心思比她想像得更深。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触其逆鳞呢?”魍魉有些无力,他连自己的宿命都没办法摆脱,又怎么能帮到她。可若劝她认命,自己又实在不忍。

“我知道,我只是不愿相信,所以我想再试一试,万一他想通了呢?”结果还是没有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冥魅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放弃。“长孙蓉嫣在哪,我交代你做的那些事你做好了么?”

点了点头,魍魉对她说到,“钥匙是依照你之前留在府中的那块玉玦做的,除了你没人能打开。”附着了相思之苦的半块龙凤佩集结了灵力,是唯一能打开执念之门的法器。

冥魅闻言,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块玉玦现在在崔钰手里,也就是说除了她和崔钰,天下间便没人能驱动那扇门和门后的那些人。

有了这些,扭转乾坤应该就没那么难了吧。

魍魉压低了声音复又在她耳边嘱咐道,“那些人就在这处宫殿下面,府君不知道,你自己小心。”

“好了,谢谢啦,等我大功告成,一定会报答你的王爷。”

被她这声称呼惹得苦笑两声,他算哪门子王爷,这天下间有被赶下太子之位又让人囚禁了数年还能做王爷的么?

并没有理会她,只是顺手捡起那块被她踢开的石头,扔进了宫殿外新建的水塘里,“他集结三千阴兵,要压境长安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他没有也不会想通。”

前路艰难,他并不求她的报答,除了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只能劝她好自为之。

冥魅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她受伤回来的时候,昏昏沉沉之中孟婆对她说,那个见她受伤心疼得在床前守了她许久的哥哥,虽在她面前极力压制怒火,可一见她好转,便立刻换上戎装,要将长安城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悉数带回府中,发誓让这些伤了他妹妹的人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那时她挣扎着起身,在大军离开泰山府之前拦下了他。

一个小小的阴兵若想取凡人性命都易如反掌,何况三千骁勇战士。他这样不管不顾,连天庭立下的那些不能滥杀无辜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纵使天君是个摆设,也太过分了些。

她求他不要去,求他让她自己处理。

冥魅在众将士面前向他保证,只要让她回到阳间再见崔钰一面,将两人之间的纠葛说清楚,她便会回来嫁给他,从此对红尘琐事再无牵挂。

他答应了,并且给的比她想像还多。

可换来的却是她以为他要成全她和崔钰的误解和臆想。

简直是痴人说梦。

冥彻自她从书房离去,那执笔的手便迟迟无法放下。他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她笑容无邪地唤他哥哥,她像儿时一样缠在自己身上,她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撒娇

所有的亲昵都是刻意为之,她在用这种不避讳来提醒自己,她是他的亲生妹妹,不能成为他的妻子。

他还记得她被那男人刺了一剑,回来的时候晕倒在了府门口,身下的血染尽了泰山府的石阶,那不是她心口上的伤所致,而是他们二人的骨血死去的痕迹。

冥魅醒来的时候,曾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他安慰她说,没有关系,你还有哥哥。

彼时她泪眼婆娑,脸上的表情无助又迷茫,冥彻忍不住低头吻了她。

那个吻起初如蜻蜓点水,而后却愈发热烈绵长。冥魅没有反抗,或者说她的反抗徒劳,于他而言不过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

直到她失声尖叫着推开他,又佯装镇定地对他说,“哥哥,我刚失了孩子。”

没有直接拒绝,也不敢拒绝,她只是寻了一个不让他继续碰她的借口罢了。

“等你好了,我们就成婚。”整理好衣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冥彻留下这句话便打算离去。他不能再与她共处一室,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我失身于人,已是不洁,哥哥还要娶我么?”身后人轻轻地问着,和方才的托辞差不多。

“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待来日成婚后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你也会忘了他的。”

比之神仙,凡人的寿命短得如白驹过隙,既不是永恒不灭,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时间能冲淡一切,而他们便是掌控着时空的神明。

所以冥彻从没有将那个名叫崔钰的小小凡人放在眼里,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到底有些轻敌,冥魅对他的感情似乎比预想的更深。

第七十二章 指印

从泰山府的后门出去,穿过一片殷红的彼岸花花丛,冥魅在奈何桥畔的一处屋舍外停下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执蒲扇轻轻扇着面前泥炉里的火,炉子上的小锅里浓香四溢,那诱人的汤汁翻滚着,冒出一个又一个小气泡。

孟婆看见了她,笑盈盈地朝她招招手,“帝姬来了。”

“婆婆,”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冥魅笑着坐到了她身边,望着眼前的小锅道,“婆婆的汤越来越香了呢。”

听她这样说,孟婆不由得嗔了她一眼,“就会哄婆婆开心,若是觉得好,帝姬怎么不来一碗尝尝。”

掩面笑笑,冥魅忙摇头,“才不要呢,光是看一眼都捱不住,要是喝了怕是要傻了。”

“浑说,怎么就傻了,你这丫头那么聪明,婆婆的汤可唬不了你。跟我说说,看见什么了?”爱怜地用手摸摸她的头发,老人目光慈祥地看着她,好像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她的帝姬就长大了呢,长得又漂亮,又懂事。

冥魅没有回答,从汤里蒸腾出的水汽中,一幅又一幅虚幻的场景映入眼帘,孟婆对她说过,心里想什么,汤里便能看见什么。

孟婆汤是一个幻梦,喝下去的人醉生梦死,圆了前世的遗愿,便可抹去一切重新开始了。

“婆婆,你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尸体得以保存,不腐不坏的。”接过那把扇子摇了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连看都不想看见这锅汤。

她害怕,害怕哥哥不知哪日又会像上次那样,让孟婆端了汤来给她喝,逼着她忘了崔钰。

“你要做什么?”孟婆警惕地看看她,心中大抵猜出她要做的事。“若是让府君知道你”

“婆婆,”娇嗔着唤了一句,冥魅掩饰着自己的心虚,靠在她肩膀上道,“婆婆会帮我的对么,你不会告诉哥哥的对么?”

“你”那些苛责和劝解的话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良久孟婆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那个凡人,就这么好,好到你为了他连哥哥都不要了?”

“我没有不要哥哥,我只是不想要嫁给他。”声音有了几分哽咽,冥魅红着眼看着孟婆,“婆婆,求你了。”

“傻孩子,”苍老的手抚过她白净的脸,将那些眼泪轻易拭去了,孟婆叹口气道,“婆婆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婆婆,不论发生什么,不要伤害你哥哥,他对你一样是真心的。”

点点头,冥魅挤出一个笑容来,“我绝不会伤害哥哥,我希望他会和我一样,也能找到心爱之人。”

孟婆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却没有出声。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到冥魅手里,“龙蜒草,可以留住将死之人最后一口气,但却不能活人。汝南公主故去多时,魂魄送入轮回,气息是留不住了,只能保证你若离开她的身体,尸身不会腐坏。但是时间不能太长,切记。”

“谢谢婆婆。”冥魅亲昵地抱了抱她,惹得老人家笑得开心极了,“婆婆,那我先走了,再不回去时辰就要过了。”

看着那远去的倩影,孟婆复又想起了冥澈,两个孩子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恣意张扬,哥哥沉稳内敛,冥魅或许不知道,自己能如此肆意妄为,不过是因为有哥哥护着她罢了。

回想起送她还阳那日,自己与冥彻的对话,当时孟婆问他既然舍不得,何不狠狠心让她喝了汤就是,为什么还是把她送回到崔钰身边,且给了她四个时辰的时间使用法术。

“我怕有人欺负她,泰山府的人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她总要有自保的法子。”

“何况,婆婆,她若有了法术,无聊的时候或许还会回府中看看我吧。”

提起冥魅,男人冷漠的脸上难得有了温暖的笑意。他不忍给她施压,所以即便再想也不敢去凡间探望打扰。既答应她的,他便会信守承诺,决不食言。

可心里又时时刻刻惦记着,便只能盼着冥魅偶尔可以主动回来,哪怕知道这术法一旦给了,她必定不会任由自己摆布,节外生枝不可避免,冥彻还是不愿拘着她。

“若她会回来,便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吧。”

那句话言犹在耳,可她几次回来却都不是为了看他,而是为了崔钰。

孟婆不知冥彻是否好奇,能让她如此倾慕的凡尘男子到底什么样,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倾心以待呢?

过了奈何桥便是阳界,冥魅回到南薰殿的时候刚好是子时,一瞬间所有的术法从身上抽离出去,她整个人便栽倒在床榻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拖着这劳什子的凡人肉体简直难受死了,汝南公主的身子板根本受不住冥府的戾气,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年,她这重生的一世也快到尽头了。

还好婆婆给了她龙蜒草,握了握手中的瓶子,冥魅勾勾唇角,以后酉时一过,她便要离开这具身体,做回真正的自己。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天亮了都不知道,直到晌午时候,她才苏醒过来。

睁眼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冥魅唤道,“灼灼,伺候我沐浴。”

小丫鬟闻言挑了帘子走进来,见她脸色惨白,不免有些担心,“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尚药局的人来看看?”她看冥魅睡了那么久,一直不敢叫醒她。先下看了她这样子才有些后知后觉,公主怕是又病了呢。

“不用,午膳快好了吧,一会儿洗净身子,吃点东西就好了。”不知怎么,她此番回府总觉得自己沾染了冥界的污浊阴气,要好好洗一洗才舒服。

泡在热水里,氤氲的水汽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冥魅趴在水池边,任由灼灼为她梳着长发。

那缎子式的长发柔软光亮,和身上雪白的肌肤对比鲜明,看着公主如此美妙的背影,小丫鬟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崔大人真是好福气呀。

灼灼将冥魅的头发绾起来,随手将一旁的花瓣洒进水里,却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纤细的腰肢上,一处深深的指印将娇嫩的肌肤染得青紫,她昨夜明明记得崔大人碰都没碰过公主一下,那这指印又是谁留下的呢?

第七十三章 负责

听见她疑惑的声音,冥魅便猜出灼灼看到了什么,她半转过头道,“昨夜梦里跟人打了一架,输了。”

灼灼闻言瞠着眼儿愣了半天,这话要是放在以前她是打死都不会信的,可是这几日跟公主见过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便见怪不怪了。

“是有妖怪入梦来挑衅么?”看着那指印想碰又不敢碰,生怕再弄疼了她。

冥魅见自己胡诌的谎话竟被她信以为真,故事还越编越完整,差点就笑出声了,可是她忍了忍,复又继续道,“可不是么,路过这儿的,被我遇见了呢。”

小丫鬟点点头,知道公主在她睡觉的时候又办了件大事,不由得打心眼儿里钦佩。且她之前听冥魅说过,普通妖孽根本入不了太极宫,昨夜那个既然能路过此地,还能入梦挑衅,想必是极厉害的,那她家主子输了也就不丢人。

“那他呢?走了么?”要是打胜了,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离开吧,灼灼边说边看了看周围,一心搜寻着“妖怪”的踪迹。

“我都输了,人家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我呀,我答应人家把你许配给他做夫人才脱得身呢。”看她认真的样子,冥魅忍不住开始逗她。

“公主,你”

小脸憋得通红,话也说不出来,冥魅抢白道,“欸,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的命是我给的,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怎么现在又反悔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要被人吃掉了。”

这下,灼灼更无话可说了,她垂着小脑袋沮丧极了,直到冥魅起身穿上了衣服才复又开口道,“那他丑么?”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笑得连衣带都来不及系,衣服从肩膀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冥魅倚在落地铜镜上,长发随意披散着对灼灼道,“可好看了,若不是我有了崔钰,便自己嫁给他了。”

这才听出她在逗自己,小丫鬟气鼓鼓的却不敢说什么,转身便要往外走。

冥魅笑得更厉害了,只是不小心乐极生悲,纤腰碰到了一旁的衣架子。

“哎呦”痛地叫了一声,她捂着自己的腰,有些后悔方才的得意忘形。

灼灼却没有记仇,见状赶忙走过去将她扶住,“公主,我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来给你吧。”

估摸着凡间的药对这伤不会有效,可冥魅还是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公主说的什么话,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见人离去了,她这才退下衣衫,对着镜子照看着自己的腰。伸手抚过那处淤青,冥魅心里忽然难受得紧,嘴里小声嘀咕道,“干嘛下这么重的手,我是你亲妹妹啊”

殿中传来声响,以为是灼灼回来了,她胡乱裹上衣服便走了出来,却看到崔钰站在眼前。

男人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马上便转过身去,“微臣失礼了。”

他见南薰殿的门开着,宫婢们又没在外伺候,便走进来看了看,谁知道竟撞见了她。

“公主,药拿来”灼灼一进门就看见崔钰背对着冥魅,吓得她话都没说全。此刻再退出去也来不及了,她看了看两个人,不自觉地吞了吞喉咙。

倒是冥魅,见着崔钰拘礼的样子,方才的坏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压制的想要撩拨他的冲动。

反正他此刻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求而不得,应该会很难受吧。

“药拿来了么?”没有理会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冥魅对灼灼道。

点了点头,小丫鬟依旧没有说话。

“给崔尚书吧,让他帮本宫上药。”

这下子,灼灼更吃惊了。她的脸比刚才被主子揶揄时红的还厉害,赶忙将药瓶子塞进崔钰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玩意儿,随即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崔钰接过东西,微微皱了皱眉,转过身朝着斜倚在床侧的女子走去。

“伤哪儿了?”垂着眼看她,两人做过夫妻,他自是不会害羞。可深知她在这方面向来敢做不敢当,且又是在宫里,崔钰想着一会儿若是她求饶,自己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她。

免得她日后一次又一次引诱自己,他可不能保证次次都忍得住。

“腰,”指了指自己的伤处,可却没有将衣服解开,“可疼呢。”

“怎么弄的?”崔钰的手指在那药膏上轻轻画着圈儿,依旧不看她。

“昨夜跟人打架来着,对方比我厉害,我打不过他”眨着漂亮的眸子一直盯着他看,眼神里的笑意分明,可那嗫唇的样子又确实惹人心疼。

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探进衣衫里,没有抹药的手指顺着肋骨一路滑到腰际,粗糙的指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点燃了。

“哪儿?”低头问了一句,见她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崔钰心里忽然很得意。“是这儿么?”

吃痛地咬住了嘴唇,冥魅想推开他又没有力气,“你轻点儿。”

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才将手指上的药又画着圈儿涂到她身上。冰凉的药膏落在微微发烫的肌肤上,让冥魅只觉得浑身都被他招的难受极了。

到底是谁在撩谁?

冥魅眼里含了泪,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正想着该如何化解眼下这尴尬的境遇,南薰殿外又传来了声响。

只不过这一次,是韦贵妃和孟姜。

内侍官的通传之后,崔钰便听见了灼灼支支吾吾的回复,“娘娘娘,公主,正在沐浴。”

这下子,怀里的人儿更慌了。

“怎么办,你快藏起来。”这要是让人看见,她怎么说得清。

“藏哪儿?”

见他好整以暇的样子,冥魅忽然体会到了长孙蓉嫣之前的境遇,这婚事都是她们自己求的,若是顺顺利利便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可若是横生节,那可真就好事变坏事了。

旁人不得笑死她么?

“藏在箱笼里?”看了眼放衣服的箱子,又看了看眼前人挺拔的身姿,冥魅摇摇头,“床底下?”

“不要。”直接拒绝了她,崔钰眼里的笑意更深。

眼见外面的人就要进来了,冥魅急得不行,“求你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先藏起来好不好?”

“以后还撩我么?”

“不了,再不敢了。”发着誓对他说到,冥魅推着崔钰往屏风后走去。

俯身差点儿就吻上她,男人浅笑着道,“要撩,只不过撩完要负责。”

第七十四章 福气

“字儿。”妇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崔钰刚刚隐入屏风之后。

冥魅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来,佯装无事地福了福身子答道,“贵妃娘娘金安。”

韦氏看着她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沐浴的缘故,汝南公主双颊染上一抹酡红,再加上那衣衫凌乱的样子,只衬得面前的人愈发风情万种。

面前的人与印象中端庄娴淑的长孙皇后简直没有半分相似,与六年前送入佛寺的病弱女童也一点不搭边。

汝南公主从样貌到性子,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可也只是疑惑,脸上依旧笑盈盈的,“你这孩子,怎么沐浴也不用人伺候着,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替公主更衣。”

南薰殿的宫婢闻言即刻走上前去,冥魅坐在妆台前由蓁蓁为她梳理着长发,见韦氏和孟姜坐下了,才开口道,“我昨日不小心磕着了腰,本来以为没事,可刚刚忽然觉着有些疼,便让婢子去取药膏了,殿中一时无人,倒让娘娘见笑了。”

她小心翼翼地解释着,见灼灼去屏风后的箱笼拿衣服,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只不过小丫鬟倒比她想象得稳妥。

灼灼自然知道崔钰在这儿,她一走进去便看见男人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鬟红着脸低下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取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顺手接过了那瓶药膏。

闻言,韦氏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怎么了,伤哪儿了,要不要找医女来瞧瞧。”

“不用了,不碍事。待会儿让灼灼给我上点药就是了。”冥魅推辞着,她朝孟姜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立马心领神会。

“母妃,姐姐衣服还没换好咱们就进来了,惹得她都害羞了呢。不如您在外面等等,先让婢子们替她更衣。”孟姜说着为她解围的话,未等韦氏应允,便催着余韵和珑香将隔在内室和花厅之间的帘幔放了下来。

冥魅松了口气,但一想起崔钰就在屏风后,她这样换衣服肯定会被对方看见,脸上不由得更烫了。

孟姜见她的样子,笑得一脸狡黠,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姐姐敢当众求父皇将崔大人赐给你做礼物,怎么还害怕被人看见换衣服。莫不是这屋子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

只当她是因为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被人撞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孟姜一边揶揄着一边环视周遭,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其实在她看来,冥魅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会为这点小事红了脸。

有些无力辩解,冥魅觉得自己这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她总不能告诉孟姜崔钰在这儿吧,早知如此,刚才她就不恶作剧了。

“毕竟是贵妃娘娘嘛,我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失礼。”有意避到灼灼身后,冥魅脱下那件寝袍,正要换上襦裙,却听见孟姜也“呀”了一声。

“姐姐,你这磕得怎么那么严重。”

伸手才碰了下那伤处,便被冥魅挡住了,虽然没有看仔细,可是孟姜觉得那淤青并不像是磕碰所制,紫青的痕迹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十分明显,那分明是一道指印。

不只是她,站在屏风后的崔钰也看到了。那印子太过触目惊心,以致于将男人温柔的眉眼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没关系的,”躲开她的手,冥魅急急穿好衣服便走了出来。

孟姜捻了捻手指,粘腻的触感分明提示着冥魅已经上过药了。

韦氏正喝着茶,见她走出来笑着道,“本宫见你和崔尚书的婚事定下了,心里高兴,早上还对姜儿说你有婚约在身,以后便是大人了,让她跟你多学着点,也能稳妥些。结果现在看来呀,你们两姐妹还都是孩子呢。”

她笑意温和,说出来的话也充满宠溺,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与自家女儿说话一样。三分嗔,七分疼,仍将李字儿当成小女孩儿来看待。

既然连这点小事都会害羞,那便也不会太难拿捏吧。

之前见她在大殿上求皇上赐婚,不同于长孙蓉嫣梨花带雨的样子,女子眉目间的英气逼人,甚至有着不输自己的气势。韦氏当时还担忧,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个做事全凭自己心意的小孩子呢。

见她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韦氏继续道,“崔尚书家里没什么人,他独自过了这么多年,想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你嫁过去必定不会受委屈,可是字儿,身为妻子,也应该帮着他好好操持一下家里才是。

她转过身又看看孟姜道,“姜儿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本宫希望日后你们二人在宫外还能像现在这样要好。”

知道她不过是在拉拢自己和崔钰,冥魅点点头道,“父皇能答应这桩婚事想必是您在跟前帮着说了许多,娘娘的恩惠字儿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一定会投桃报李的。”

撇开这些不说,就单单凭自己和孟姜的关系,冥魅也会好好待她的。

闻言,韦氏笑得愈发开心,拍着她的手道,“本宫才不要字儿报答,只是盼着你们姐妹都好好的。”

倒是孟姜,一听说“嫁人”二字,马上对冥魅一通挤眉弄眼,“母妃说什么呢,不是说来跟姐姐商量修建公主府的事么,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生怕母亲一时兴起也给她定下亲事,孟姜忙把话题转开,“姐姐,父皇为你挑选了几出地方,要你看看喜欢哪儿。”

韦氏见女儿这样,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她还小,还可以慢慢挑。

“是啊,你看看,可有合心的。”

草草略过册子上的地点,冥魅摇摇头,“字儿在佛寺久了,不喜宫室奢靡,就将崔府简单修整一下就好了。”

她并不稀罕什么公主府,只想和崔钰简简单单过自己的小日子,门前依旧有海棠花,年年岁岁陪着他们。

“哟,姐姐莫不是怕修建府邸的时间太长,等不及要嫁给尚书大人吧。”

“孟姜。”嗔了她一眼,冥魅的脸复又红了。

看了看韦氏,估摸着这母女两人都误会她了,冥魅一时百口莫辩。

“好了好了,就算真是这样想也没什么,何况修建宫室本就劳民伤财的,字儿如此体谅百姓,简直和长孙皇后一样,崔大人好福气呢。”

第七十五章 力量

韦氏又絮絮嘱托了许多,好像冥魅马上就要出嫁了一样,二人在南薰殿待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去。

两人前脚刚出殿门,崔钰后脚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吓了蓁蓁一跳。

“崔崔大人”

冥魅此刻恨不得过去踹他两下,这人何时变得这么心急,他这是存了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寝殿里藏了人么?

灼灼扯扯蓁蓁的袖子道,“公主还没用早膳呢,咱们去膳房端些点心来吧。”两个小丫鬟识趣地退了下去,冥魅看着对方晦暗不明名的神色,那些责怪的话溜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里忽然有些打鼓。

他莫不是也看见了吧。

如她所料,崔钰走过来道,“你的伤让我看看。”

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崔钰直接解开了她的衣带。

“崔钰,你”

男人铁青着脸不说话,冥魅生怕外面的人听见声响再闯进来,只得嗫着唇由他撩开了衣服。

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上确有一处淤青,崔钰伸出手来比划了下,见那手印和他的差不多大小,便知自己猜得没错。

若真是精怪,怕也是个偷香的登徒子吧。

“谁做的?”

冥魅以为他生自己的气,委屈巴巴地将脸埋进他怀里,“不能说。”

淡淡的皂角香气扑鼻而来,崔钰抱着她那软若无骨的身子,心中一片涩然,“跟我也不能说么?”

怀中的人摇了摇头,随即扬起脸对他道,“你放心,我总会护你周全的。”

崔钰失笑,这话不应该由他来说么?两个人之间隔着什么,他心中一清二楚,自己所需要背负的压力,她必定也半点不少。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心疼。

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低声道,“还疼么?”

“好多了。”趴在他胸口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冥魅心里踏实了许多,“方才的话你听见了么?我们婚后还住在府中好不好?”

“都依你。”

被他哄得笑了出来,冥魅松开他道,“你这样宠我,不怕把我宠坏了么?”

“将心比心。”她既有着难言的苦衷,却仍然执着地要与他成婚,那么他便要加倍地对她好,才能补偿自己所亏欠的一切。

眼睛弯成了月牙,不知为什么,那些情话被他这个寡言的书生说出来,就像是冬日里文火煮沸的汤一样,让人听了心里暖暖的。“那要是我负了你呢?”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可到底收不回来了。

伸手揽了她的腰,“为了这个人么?”顿了顿,他继续道,“魅儿不会嫁给一个欺负你的人。”

循循善诱地在她耳边低语着,那些话被他醇厚的嗓音说出来,像咒语一般,蛊惑着她点了点头。

谁说凡人与神仙对抗是自不量力?

冥魅觉得,若真有一天二人对峙,崔钰未必会输给哥哥。

直到蓁蓁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两个人这才分开。崔钰陪着她用了膳,又画了会儿嫁衣的样子,傍晚时分才离开南薰殿。

可他却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转道去了太常寺。

男人一袭湖蓝色的衫子,撑着下巴坐在窗前,一副无聊至极的样子。见崔钰来了,李淳风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哟,尚书大人怎么有空来了,是为了与帝姬的婚事么?我不是都为你卜算过了么,你们二人八字和得很呢。”

“今日有空么,请你去我家喝酒。”

闻言,李淳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知崔钰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对他都有了几分好颜色,可请他喝酒却是两人相识以来头一次。

之前上元节,李淳风见手下那些不当值的小厮都出去看灯了,只觉自己形单影只,厚着脸皮磨了崔钰同他一起去桂云楼吃茶。

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对方竟要请自己喝酒。

“有空,当然有空,现在就有空。”立刻站起来,李淳风对他说道,“走吧,我正好饿了。”

凉凉的月色被流云遮住了,本就幽深的府邸更显晦暗。

庑廊外的灯火明灭不定,光影时进时退,像是战场上对阵的两军,僵持不下。

本来酒过三巡,李淳风觉得周身都暖融融的,可是当他随着崔钰来到书房,看见了那副挂在书案后的画卷时,忽觉一股凉意顺着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散开。

卷轴上的女子明艳动人,即便此去经年,画上的颜色都消弭掉了许多,可她却依旧生动如昨。

看着那张和汝南公主一模一样的面容,李淳风终于知道崔钰为何愿意娶她为妻了。

“这这是她么?”

他问得含含糊糊,可崔钰却听明白了。

“是。她回来了。”

拍了下大腿,李淳风有些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他早该知道,眼前的人是不可能想通的,“那真正的公主呢?”

“死了。”淡淡地答了一句,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不过是寿终正寝,让她借了尸体。”

“有这种可能么?”崔钰继续问了一句,想从他口中印证冥魅的话。

若是放在以前,对她所言不会有丝毫质疑。可是一想到她身上的伤,崔钰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视不理了。

他要护她周全,哪怕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不想他的魅儿受半点委屈,更不想让她受人欺负。

所以他找到了李淳风,生平第一次想要确定她的来历,以及她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听了他的回答,李淳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寿数到了,魂魄离体,在尸身没有腐坏的情况下确实可以借用。毕竟人死之后,魂归泰山,冥界勾了寿夭,并不会关心尸体会如何。”

“除非是夺了凡人魂魄,将身体原本的主人挤出去,这样的话,泰山府见到寿数未尽的魂魄入冥界,自会派人去查的。”

这样分析下来,她应该不会是后者,毕竟自汝南公主从寺中回来都一年有余了,若是夺魂,早该被追究了。

“可是,”摸了摸小胡子,李淳风继续道,“她要想一直保存尸身不坏,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维持着,说白了,没了魂魄的肉体就像失去根基的树枝,没有供给来源,很难存活下去。”

强大的灵力,崔钰皱了皱眉,若是因思慕自己而凝聚成形的灵魅,会有如此力量么?

第七十六章 百鬼

一声惊鸟的夜啼划破寂静,崔钰忽然想起那日在桂云楼的情形。

那日他听见贺云兮唤她,帝姬。

“她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份么?”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李淳风复又问了一句。

“说了,”看着那幅画,崔钰淡淡地道,“因思慕我而凝结的灵魅,十年前被我伤了,无法凝聚成人形,最近机缘巧合借了公主的尸身,这才回来。”

“你不信?”李淳风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肆意在他面前评价那位夫人,只是若要他违心地认同,他自问做不到。

“我不知道。”崔钰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不信她,只是如你之前所言,这世上若真有强大到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爱,扰乱了世间秩序,那泰山府会坐视不理么?”

“我不想她有危险。”

看着对方那凝重的神色,知道他也认同自己的观点,崔钰继续道,“之前她留下的符篆你说无迹可查,可是我想,或许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

“谁?”像是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难题马上就要被解开,李淳风忽然有些兴奋。

“贺云兮。”

“贺姑娘?”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两人都是精怪,彼此知晓身份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不日就要来长安,我想你可以帮我问问。”崔钰相信,李淳风一定会应下来,毕竟是一箭双雕的美事。既能接近心仪的女子,又能解开心结,何乐而不为。

“没问题。”男人爽快地应下来,连嘴角都带了笑意,“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崔钰也笑笑,他只希望天遂人愿,这一次老天爷不要再将他们夫妻分开。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淳风忽然道,“对了,去年汝南公主病重,陛下不也身体抱恙么?我记得尚药局说过,是一位大人寻来的药方医好了他们”

一时间,如蛛网般扑朔迷离的事态忽然有了无数个破解的方法,崔钰和李淳风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到,“魏相。”

微微眯起了眼儿,崔钰的手指轻击着书案,“老狐狸。”

“他没见过你这位夫人吧?此事会跟他有关系么?”李淳风一时不敢确定,毕竟是涉及皇家血脉,想来魏大人不敢在这事儿上欺瞒太宗。

“不管知不知道,总要去问问的。”拿定主意,男人转身走向书房外,“我们兵分两路,你攻贺家,我攻魏相。”

空中的云不知何时散去了,皎洁的月光洒在廊前,帮着烛火将眼前的路照清了。

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都好,他都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承担那些苦楚了。

李淳风负手而立,他此刻的心情较之方才好了许多,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避讳了,“对了,贺姑娘知道她的名字吧,不会一直顶着别人的名字吧。”

之前是长孙蓉嫣,现在是李字儿,想来崔钰的这位夫人怕是一直没有自己的名讳呢。

“若真是爱慕你而结成的精魅,你应该取个名字给她呢。”打趣着身边的好友兼同僚,李淳风拈着胡子,“叫什么好呢?”

“冥魅。”

“明媚?”

和自己当初一样,李淳风也拟错了字。

崔钰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点破,“过几日魏家的胤娘要嫁去萧家,喜宴上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月落日出,南薰殿又迎来了新的一天,韦贵妃挑选了几个得力的宫婢送来叫良姑调教,毕竟是要跟着她去崔府的,总要提前教教规矩,来日才能帮着她管理府中的其他人。

公主出嫁礼仪繁琐同寻常人家嫁女不同,南薰殿的宫婢一时间倒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孟姜早早就过来陪她,冥魅将那幅花样子拿出来,看着宣纸上繁复的花纹,小姑娘瞠着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这是什么?”

“百鸟朝凤。”

冥魅不以为然地答着,可事实上,纸上的图案远不止是百鸟这么简单,大片大片的海棠花爬满了裙裾,与百鸟相映成辉,共同围绕着一只恣意飞翔的凤凰。

若是将整幅图都绣在衣服上,怕是连嫣红的底色都要被覆盖了,只剩下那斑斓的花鸟,富贵逼人。

“姐姐,你能绣这么多么?”不是她小看人,而是这实在有些困难,就算是绣院的绣娘们也需要许多时日,何况是她这个初学者。

“不是有云兮么?她可以教我的。”冥魅满意地看着那副快要完成的图画,丝毫没有在意对方语气中的质疑。

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孟姜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是贺姑娘自己绣的话,那她是一万个放心,可若只是从旁指导

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孟姜想起她昨日说过的话,笑着揶揄道,“之前还说不喜奢华,不要宫室呢,可我看你这裙子的样子,比以往所有公主的嫁衣都要华丽呢。姐姐你呀,果真就是为自己找托词,想早点嫁给崔大人罢了。”

哼了一声,可冥魅却并没有生气,她唇角飞扬,连眼睛里都闪着光,映着窗外的日光拿起那副画道,“若说奢靡,总会有比我更甚的人出现的。”

李唐江山虽然繁荣似锦,却远远还未达到鼎盛,待他日更上层楼之时,还怕没有人胜过她么?

“对了,孟姜,修缮宫室要多久?”似是想起了什么,冥魅忽然问了一句。

“总要一年左右吧,怎么了?”即便不是重新选址建府,也必定要把崔府扩建一下,时间肯定不会太短。

点了点头,冥魅推算了下婚期,若有所思地答道,“那应该足够了。”

孟姜以为她是在算自己绣嫁衣的时间,便没有多想。

殊不知,她所说的足够了并非是指刺绣百鸟的时间。

按照哥哥的计划,自己想要嫁给崔钰并不难,他既答应让他们成婚十载便不会轻易食言。可除此之外,她还想生生世世与崔钰做夫妻,永远摆脱泰山府的诅咒。

这才是真正触及对方底线的事情。

只是,若依靠自己现在的力量做到这一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要做的,是收集百鬼,对抗泰山。

第七十七章 皇恩

穿过一处处雕花回廊,一座瑰丽的华美宫室矗立在太极宫的东侧,太宗御赐的承欢殿内,韦氏正在为冥魅置办嫁妆。

妇人穿着一件翠蓝绣牡丹蝶的宫装襦裙,发髻上戴着一套点翠凤穿牡丹的头面,身后跟着的宫婢手中拿着一个册子,正在将她选中的物件一一记录下来。

如意从外面走来,福了福身子道,“娘娘,公主一早就去南薰殿了,并没有在瑶花阁。”

摆了摆手,韦氏笑笑道,“那便由着她吧,我们挑我们的,等她回来再将嫁妆册子给她看看就是了。”

本来她是想带着孟姜帮汝南公主挑选首饰的,毕竟两个小姑娘要好,李字儿喜欢什么,孟姜大抵都清楚,挑出来的也会更合心意。不过既然她们此刻正凑在一起说话,那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想扰了二人的兴致。

“不如奴婢去将两位公主都请过来,让汝南公主自己挑选,岂不是更称心?”

“小姑娘家到底面皮儿薄些,你昨日在南薰殿不都见到了,连沐浴更衣还会害羞呢,你让她自己来选,她怎么好意思,倒显得我这个做长辈的不体贴了。”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思虑不周了。”又行了个礼,如意从那个宫婢手中接过册子,神色有些吃惊地说到,“娘娘选的这些也太贵重了吧。”

她看着那上面列的东西,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银蝶翅滚珠攒珍珠步摇、蓝宝石蜻蜓头花、红珊瑚猫蝶头花、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翠花、海棠花钿随朱红金漆龙凤呈祥钿盒光是头饰就已经列了几十样,再加上什么赤金点翠手镯,白玉元镯,珍珠耳坠,她不过去了趟瑶花阁的功夫,那小册子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好几页了。

“主子这也太抬厚爱汝南公主了吧。”抬举二字只说了一半,如意知道这样说不妥,便硬生生改了口。“那些首饰头面怕是一辈子每日换一样都戴不过来呢,还有这攒珠攒珊瑚累丝蜜蜡松石褂扭竟一给就是十副,娘娘莫不是要将库房掏空了。”

如意一边念着一边觉得肉疼,这些陪嫁要是给临川公主她眼儿都不会眨一下,可是给一个先皇后留下的女儿,她怎么都觉得舍不得。

“瞧你,平日里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竟也小家子气起来。”接过册子放到面前摆放着首饰的漆盒里,韦氏搭着如意的手走到一旁坐下,“她是长孙皇后故去之后第一个出嫁的嫡公主,本宫若是不给足了她体面,来日莫不要叫人说我薄待了她,到时候面上无光的可不止是三帝姬,连带着整个承欢殿都没法做人呢。”

何况,她既然有意要拉拢崔钰,自然要给足对方面子,来日求人办事才会好开口些。

如意点点头,勉强挤出个笑容来,“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奴婢自愧不如呢。”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难受,看着那一排排宫婢手中托着的漆盒,珠光宝气的,闪得人眼都花了呢。

嗤了她一声,韦氏抿口茶继续道,“行了,别心疼了,今日咱们给汝南公主的越多,来日孟姜的嫁妆册子便会越丰厚,到时候定会比现在翻个几倍不止的。”

闻言,如意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对了,娘娘,汝南公主说嫁衣要自己绣,还从宫外请了一个绣娘来。”向韦氏回禀着南薰殿的请求,如意又为她添了点茶。

“宫室不建,嫁衣也要亲力亲为,字儿这孩子还真是体贴,难怪陛下喜欢她。那便由着她吧,只是别忘了差人将嫁衣的规制说给她听,免得错了规矩就不好了。”

见她点了点头,韦氏将目光投向窗外,进二月了,殿外的宫槐又抽了新芽,去年因着长孙皇后病故而取消的采选,今岁春天怕是又要重新开始了吧。

伸手摸了下发髻上的头饰,对如意道,“叫司珍房再做一套点翠吧,本宫总觉得现在戴的这套样子有些过时了呢。”

福了福身子,如意看向妇人头上戴的头面,并不觉得哪里不妥。用活翠鸟羽毛染制的蓝摄人心魄,暮去朝来,颜色如故,比人类的青春岁月要长久的多。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恭敬地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的两仪殿内,崔钰也正听着太宗的嘱托。

坐在主座上的男人话语里满是关切之意,一时倒让崔钰觉得自己要娶的不是公主,而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还未长大的小女孩。

面前的人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一个寻常的父亲罢了。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好好待公主,绝不会辜负了皇恩。”恭谨地行了个礼,越是被寄予厚望,崔钰便越是一刻不敢松懈。

抬起头,继续回禀道,“陛下,过几日就是上巳节,您还要移驾行宫么?还有采选的事情,去岁耽搁了一次,今年理应操办起来了。”

“采选?”琢磨着这两个字,太宗并未立即答复,“各位卿家有合适的人选要送入宫来么?”

“刺史徐孝德长女徐惠,荆州都督武士彟的次女武珝,还有”

“徐惠?是那个写《拟小山篇》的徐惠么?”

“是,徐姑娘文采出众,家中有意将她送入宫来。”

“你可见过她本人么?”男人若有所思地问到,似是早就耳闻过这位才女的大名,太宗忽然对今年的采选有了兴致。

“并没有,只是坊间多传徐家长女端庄贤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不仅如此,传言甚至还说这位徐姑娘是花神转世,娶她的人也必定是人中龙凤。

“既如此,你便安排着吧。”顿了顿,太宗又道,“只不过,你又要准备自己的婚事,又要操办采选,祭礼,忙得开么?”

崔钰自己也觉得,最近公务缠身,好像比过往十年加起来做过的都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甘之如饴的。比起那些食不知味的日子,他倒是更喜欢眼下的忙碌。

未等他回答,太宗便开口道,“从礼部挑选个得力的人好好培养下,待忙完这阵子,便让他接替你。你就到门下省帮魏相吧。”

闻言,立于殿中的男子倏地抬起头,随即跪下道,“谢陛下。”

第七十八章 祖宗

崔钰从殿中退出来,只觉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

是谁说他的魅儿不祥,她替自己避开了与长孙家的婚事,如今又给他带来了浩荡的皇恩,明明就是他的贵人。

从两仪殿一路走到甘露门,守在内宫外的金吾卫见到崔钰也不阻拦,恭敬地行礼之后便放他通行了。男人穿过御花园,直接到了南薰殿。

灼灼见了他,笑着福了福身子,“大人还未用午膳吧,奴婢正要去膳房,也帮您备一副碗筷吧。”

“有劳姑娘。”崔钰闻言也不推辞,直接就应下了。

被宫婢引至殿中,冥魅坐在花厅的坐茵上,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说到,“日日都来这儿蹭饭呢,时间掐的也太准了些。”

站在一旁的蓁蓁掩面笑道,“临川公主刚走,大人便来了,这下好了,公主再不会抱怨无聊了。”

睨了自己的婢子一眼,冥魅见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胳膊肘往外拐,不由得哼道,“也不知你身上有什么魔力,蛊惑得我这些丫鬟都向着你。”

想起刚与他重遇时,灼灼对他的态度可差了,如今却也天天大人长大人短的,把崔钰当成了半个主子。

闻言,蓁蓁吐了吐舌头,识相地退了出去,她可不敢再待下去了,免得两个人闹别扭再殃及了自己,那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呢。

男人笑着坐到她对面,拿起桌子上的药瓶淡淡道,“灼灼姑娘既说了,我若拒绝人家,不是却之不恭么?”

知道他意有所指,不过是还惦记着昨日给自己上药的事,冥魅睨了他一眼,嗔道,“小气鬼。”

没有答话,崔钰从袖口取出一张帖子递给她,“魏大人家的姑娘要出嫁,你想不想去喝喜酒?”

接过那张大红的喜帖,冥魅点点头,“当然,你带我去么?”

“嗯,”崔钰饮了口茶,答应道,“带你去。”

“只是到时候来往宾客知道你的身份,免不了要客套一番,你可别嫌烦。”

“不会。”红色的信笺将她的脸都染上一抹喜色,若是旁人的婚礼她或许不会凑热闹,可是魏相嫁女,还是嫁给萧家,这样一场好戏,她才不会错过。“我要准备些什么贺礼呢?”

想着一会儿让良姑从库房里取件合适的礼物,却不料男人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

“陛下今日宣召我了。”崔钰的黑眸像平静的湖面,水波不兴,让冥魅猜不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为了婚礼的事么?”试探地问了一句,却见他摇了摇头。

“陛下要将我调去门下省,帮魏相的忙。”

冥魅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喜帖掉在地上。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些想落泪。知道这是他盼了许久的事,那苦尽甘来的感觉感同身受,因而一时倒有些语塞。

“你愿意么?”明知故问着,她想亲耳听崔钰告诉自己,他有多高兴。

“和娶你一样,求之不得。”

“不怕别人说是因为我么?”小心地试探着,冥魅不想给他添去一丝一毫的烦恼。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男人柔声道,“魅儿,我在官场十年,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忧。”

官场沉浮,靠的远不止学识一向,最重要的还是机遇。若想平步青云,没有贵人相助,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

他确实不愿意依靠岳家,特别是长孙家那样的人家,一旦授人以柄,便要被钳制终身,那才真的是空有一身抱负,却毫无用武之地。

可眼下不同,眼下,虽然表面看上去陛下是因为要将女儿嫁给他,故而才有意抬举。而事实上却是截然相反。

太宗是先有了提拔他的意图,继而才生出了纳他为婿的心思。

所以,即便有人因为嫉妒,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风凉话,他也全然不会在意。

现在的局面,是双喜临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在里面。

冥魅听他这样说,这才放下心来,他们定了婚,他又仕途顺遂,来日若是再将哥哥的事情了结了,那她便再没什么事可忧心了。

正说着,灼灼端了午膳进来,两个人边吃边聊,崔钰便提起了采选的事情。

“父皇要纳新人么?”冥魅放下筷子,有些好奇地问到,“都有哪些人选呢?”

“有位徐姑娘,单名一个惠字,是刺史徐孝德的长女,陛下对她很感兴趣。”

“徐惠?长得好看么?”能让太宗青眼有加,想来是个美人儿。

“据说很好看,不过陛下没你这样肤浅,他看中的是徐姑娘的文采。”崔钰笑笑,看着对面人星眸熠熠的样子,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睨了他一眼,冥魅嗔道,“是啊,我就是肤浅,看中了你的好皮囊,来日若是有比你更漂亮的男子,我还要纳妾呢。”

灼灼和蓁蓁在旁边听着,似乎是习惯了自家主子的口无遮拦,笑着彼此看了一眼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崔钰,想看看对方的表情。

男人闻言,起初有些微微皱眉,随即便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初入仕的时候,志向本在刑部,只是最后阴差阳错地做了礼部的官员。不过好在,与那些旧识一直都有来往,对他们那些折磨人的法子也很在行。”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男人微眯的眼里满是笑意,可冥魅却分明看见了杀气,她加了一筷子菜送进他嘴里,自然地绕过这个危险的话题,“那徐姑娘多大?”

“十二岁。”

“十二岁?那不是和孟姜同岁?”这次换冥魅蹙起眉宇,她想像了一下太宗和徐姑娘在一起的画面,实在难以接受。且她知道李世民只有一旬的寿数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徐姑娘才二十四岁就要守寡了。

崔钰点了点头,但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我也年长你很多岁,不是么?”

看了他一眼,冥魅在心里腹诽着,若论年岁,自己比他不知要大多少呢。

唇角微微勾起,一双眸子顾盼神飞,像是要将人的魂儿都勾去了,“是是是,你大我小,可我就是你的小祖宗。”

第七十九章 婶娘

魏家摆喜酒那日,冥魅磨了陛下允准她去凑热闹。

太宗欣然应下,本想着让她代表自己彰显皇恩,给足魏征面子,没想到她却一直跟在崔钰身后,活脱脱一副小媳妇的样子。

来往宾客见到他们二人,皆上前恭喜,一时间倒有些喧宾夺主。

这些人当中不免有些攀关系的,但也有许多是诚心祝贺,而正如崔钰所言,这些与他交好的竟多半都是刑部的人。

人群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辅一看到他便扑了过来,冥魅被挤到了一边,幸好灼灼扶住了她,不然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你小子近日人逢喜事,怎么也不请我们喝酒,你忘了当年你娘子刚刚过世的时候,我们兄弟是怎么陪着你的了,真是负心薄幸。”他语气不满地同崔钰说着,可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怎么生气。

站在一旁的另一位闻言使劲怼了他一下,还未等壮汉反应过来,就听见同僚对着另一面恭谨地行礼道,“独孤大人。”

大概是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来人生得十分高大,虽不像络腮胡男人那样魁梧,却依旧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崔钰与他互相行了个礼,转身对冥魅道,“这位是刑部尚书,独孤谋。”

“汝南公主金安。”男人对冥魅微微一拱手,淡漠疏离的眸光中隐隐透着一丝轻蔑。

对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有些不理解,可还是答了一句,“独孤大人好。”

“我去看看新妇子,你们先聊。”见他们似是有话要说,冥魅识趣地转身与灼灼去了后院。

直到那俏丽的人影消失在拐角处,独孤谋才对崔钰道,“之前陛下给你赐了长孙家那位,你说惦记先夫人,让我们帮忙。现在又被汝南公主瞧上了,这次怕是只能认命了吧。”

听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语气,络腮胡又笑道,“你和我家大人现在是好友,以后是连襟,这缘分啊深着呐。”

言毕,他朗声笑着,却见除了崔钰,剩下的两个人都冷冷地看着他,显然对他十分嫌弃。

“我我说错什么了么?”摸了摸后脑勺,络腮胡看了看自己的同僚。

“没错,”拍了拍他的肩当做安慰,崔钰继而对独孤谋道,“咱们边吃边聊吧。”

两个人入了席,高大的男人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当真要娶她么?”

那个汝南公主样貌虽是一等一的出挑,可眉目之间的傲气太盛,这样的天之骄女娶回家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你不是也要娶安康公主么?”崔钰看出他对这门婚事不满,便也陪着他饮了一杯。

“不满又能如何,总不能抗旨不遵,娶进家供着就是了。”他不敢奢求安康公主能知冷知热,只求她不要惹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就是了。

“安康公主年岁还小,看样子也不是跋扈之人,你不必如此担心。”崔钰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挑眉揶揄着好友,“你莫不是在外面有了心仪之人吧?”

男人狭长的眸子轻眯起来,不屑的眼神直接否认了他的猜测,“你呢,你又为了什么肯放下你娘子,续娶公主了?”

虽然对这桩婚事不满,但独孤谋到底与崔钰不同,他心里没有装着别人,便也懒得费力气去忤逆圣上。

“并没有放下,只是换个方式记着罢了。”崔钰笑了笑,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知道他不是那等薄幸之人,独孤谋闻言便也没再多问。

冥魅才一进了庭院,便被人认出来了,魏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将她迎进了正房,屋内的女眷辅一见了她便纷纷行礼。连身着一身嫁衣,坐在妆台前的魏胤娘都站起身来。

“魏姑娘免礼,别皱了衣裳。”冥魅觉得自己的出现似乎给别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赶忙让灼灼上前将人扶起来。

魏胤娘抬起头,犹如工笔画就的精致五官落在眼里,那张匀了香粉的小脸格外白净剔透。她被冥魅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没抹胭脂双颊就已绯红。

心里想着难怪萧家的公子要追着魏姑娘不放,这样的美人自然是人见人爱的。

“公主大驾光临,胤娘真是好福气呢,妾身替她谢谢公主,谢谢陛下。”魏夫人福了福身子,身后的众人也随着她行礼。

“魏夫人哪里话,魏相为我大唐鞠躬尽瘁,魏姑娘出嫁,父皇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她将礼单递到魏夫人手里,虽不像内侍官那般敲锣打鼓地将那些名贵器物念出来,但冥魅能亲自来,自然是更给魏家脸上增光的。

“夫人先忙吧,本宫就先到前面去。”实在不想再待下去给人添麻烦,冥魅找了个由头便离开了。魏夫人千恩万谢,派了身边得力的丫鬟引着他们主仆二人又回到了前面厅里。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庑廊上两个衣着光鲜的妇人正在说话,左边着一袭墨绿色绣金纹罩衫配襦裙的圆脸女人抬头时正对上冥魅的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对方脸上的喜色犹如泛滥出河槽的洪水,急急地扩张喷涌,似是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

枉顾站在她对面的妇人还在说着话,她提着裙子便走到冥魅面前道,“贵人是汝南公主吧,我是崔钰的婶母柳氏。”

愣了一下,冥魅在脑海里搜寻着,却怎么也不记得这位婶娘。

她之前嫁进崔家的时候,因借用长孙蓉嫣的身份,故而成婚三个月极少出门,更从未与这些亲戚应酬过。且崔母极爱清净,与这几个妯娌虽然和睦,可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也不怎么往来。

所以除了婚礼那日,崔家其他几房并没有来过府上。

心中晓得这位婶娘必然是认不出自己的,冥魅笑笑道,“崔夫人好。”

“公主万安,”福了福身,柳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冥魅,眸光略过她头上那对银镀金镶宝珠的镂花扁方时笑意似乎又盛了几分,“承蒙皇上抬爱,竟将公主许配给我家钰儿,连婶娘都觉得与有荣焉呢。”

一旁的妇人听见是公主,也凑过来道,“崔尚书真是好福气,公主绮年玉貌,将今日的新嫁娘都给比下去了。”

第八十章 背景

那些话虽然是夸奖,可冥魅听着却还是不怎么舒服。在别人家大喜的日子踩低新娘子,这样的讨好实在让她有些瞧不上。

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忽然看见崔钰从里面走了出来,男人仿佛根本没看见那位婶母一般,径直走到冥魅身边,对她说到,“你见过魏姑娘了?”

“嗯,见过了,”点了点头,继续对他道,“长得好看,像魏夫人。”

“那你的意思就是魏相丑,”两个人有说有笑,倒是将崔柳氏和另外那位晾在了一边。

“时辰快到了吧?”冥魅看看门外,估摸着萧家接亲的人就快来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踮起脚在崔钰耳边说了一句,“那位萧姑娘不会跟着来吧。”

上次在桂云楼,几个人临走的时候冥魅抹去了那女子当晚的所有记忆,只是一想到对方泼辣的性子,再对比魏胤娘的温婉,她就有些替后者担忧。

唇边的呼吸喷在他耳朵上,冥魅的动作极为亲昵,大概是两人最近相处得久了,竟一时忘了这不是南薰殿,而是魏府。

“放心吧,一般接亲的都是男子,萧姑娘是不会来的。”宠溺地笑笑,崔钰克制着摸她头发的冲动,“等一会儿迎亲的队伍走了,我便送你回去。”

一旁的妇人适时接过话头,堆着笑道,“我们家钰儿真是一如既往地体贴呢。”

男人看了她一眼,似是才发现她在这儿,神色如常地拱手道,“原来婶娘也在。”

冥魅此刻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崔钰和这位夫人的关系极一般,虽然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可那妇人话里话外的挑拨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一如既往。

对方似是无意的一句话,其实就是想在她面前提起崔钰之前的姻缘罢了。

冥魅本想学他一样不动声色,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横了妇人一眼,走上前与崔钰并立在石阶下,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那动作却表明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好,她都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崔柳氏见状,尴尬地笑笑,正不知该如何化解眼前的窘境,却听得魏府外面锣鼓鞭炮齐鸣,宾客们齐齐地向大门走去。“哎呀,迎亲的人来了,公主,妾身先过去瞧瞧。”匆匆行了礼,崔柳氏便朝人群中挤去,并非是她对萧家公子会作怎样的催妆诗来迎娶新妇感兴趣,而是冥魅的眸光让她犹如芒刺在背,不舒服的很。

“你这个婶母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啊。”独孤谋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幽幽地说了一句。

“真不知魏相为什么会请她来。”络腮胡愤愤地说着,估摸着若对方不是女人,他就要挥拳相向了。

“应该是她自己厚着脸皮贴上来的吧,魏家在这大喜的日子不愿与人过不去,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方才怼了络腮胡一下的那个男人答着。

冥魅看几个人的样子,似乎都对崔柳氏颇为厌烦。

“她欺负过你么?”问了一句,冥魅很想知道这疏离背后的原因。

未等崔钰回答,壮汉便挤到她身边道,“公主,您不知道,崔钰之前的娘子被他们说是妖孽,她死之后,崔家二房就以崔钰被妖精蛊惑,不配继承崔家家业为由,撺掇着老太爷将他们大房的产业都收回了,现在看见他与您订了亲,又舔着脸贴上来,您说说,他们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连身边的同僚冲他使了几次眼色都没看到。

似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对方又怼了他一下,壮汉满脸委屈地捂着胳膊道,“你干什么,你今天都打了我两次了,我又做错了什么么?”

捂着嘴笑了出来,冥魅摇摇手道,“没有,你没做错什么,很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呢。”

闻言,男人憨笑着摆摆手道,“公主客气了。”

“公主”一旁的独孤谋想为二人打圆场,只是他才一开口,便听见冥魅对崔钰道,“她这么欺负你,你居然还能唤她一声婶母,真是能忍。”

“等日后我得了空,一定叫她把吞下去的加倍吐出来才是。”

门外响起了接亲人的声音,众人高声唤着,“新妇子,新妇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从内室走出来的魏胤娘吸引了去,也就没人在意冥魅说的那些话。

唯有独孤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看了看冥魅,心中竟对崔钰生出了一丝羡慕。之前他觉得两人是同病相怜,余生都要与陛下的金枝玉叶周旋,轻了不行重了不行,着实心累。

可现在看着汝南公主对崔钰体贴的样子,他恍然意识到,怕是只有自己要面对那进退两难的局面。

心中暗暗祈祷着,安康公主若也能和三帝姬一样知冷知热便好了。

男人神色如常地与大家退到一边,看魏胤娘拜别双亲。女子由几个丫鬟扶着,手执象牙柄的绣花团扇遮着脸,缓缓走到魏征和夫人面前,行礼之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魏夫人脸上虽带着笑,可眼泪还是簌簌落了下来,一旁的嬷嬷一个劲儿地劝着,好不容易止住了,魏大人又开始拭泪。

看着这位一贯以毒舌著称的老臣红着眼圈儿的样子,冥魅忽然想起了孟姜对自己说的话,她说魏大人等着胤娘嫁进萧家之后,然后看萧瑀在朝堂上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其实这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的托辞罢了,毕竟让女儿嫁给自己的冤家对头,是哪位父亲都不能接受的吧。

走过去安慰了一句,“大人,你放心好了,魏姑娘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万一,我是说万一萧公子待她不好,本宫绝不会坐视不理。”她笑着冲魏征眨眨眼,对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忍不住破涕为笑,转身携着魏夫人一齐对冥魅行礼道,“多谢公主。”

他知道冥魅的身份,若能得她庇佑,魏家胤娘便可一生无忧了。

崔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知晓自己猜测的没错,魏征对她的身份并不是一无所知。

忽然又想起了李淳风说过的那些,他在心中将那些线索又捋了一遍,术法厉害,能借尸还魂而不为泰山府所知,还能收买魏征

男人眯起眼睛,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他的魅儿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的背景呢?

第八十一章 否极

随着萧家迎亲队伍的远去,那响彻街道的喜乐声也渐渐消失了。

然而新妇子虽然走了,属于魏家的热闹却才刚刚开始。宾客们刚刚在宴席上不过喝了杯喜酒,待送了魏胤娘,复又回去继续用膳,而那些压轴的美味菜肴也被一道一道摆上了桌。

冥魅见崔钰在刑部的那些同僚似乎还要与魏征饮酒,她不想扫这些人的兴,没让崔钰送自己,也没有在魏府用饭,便径自回宫去了。

魏夫人带人恭送她离去,这才对魏相道,“公主来赴宴,可咱们连喜酒都没让人喝一杯就回去了,是不是有些失礼?”

妇人略有些担忧,虽然她觉得这位汝南公主很好相处,可毕竟是金枝玉叶,万一表面上一团和气,回到宫里却抱怨他们照顾不周,那这好事可就要变坏事了。

未等崔钰开口,魏征便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三帝姬为人最是豁达爽利,才不会在这些繁文缛节上斤斤计较。她不肯留下,是怕拘着咱们,人家这么善解人意,你可不要想歪了。”

疑惑地看了看崔钰,见他点了点头,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忙张罗着大家入席。

络腮胡坐在他和独孤谋中间,对着好友一阵挤眉弄眼,“我挺喜欢汝南公主的,感觉她和其他那些娇气的姑娘不一样呢,你还是很有福气的,得了这么段好姻缘,比长孙家的那位强多了。”

“梁秀芝,你今天的话是不是有点多?”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独孤谋眯着眼打断了他。

撇撇嘴,被唤作秀芝的壮汉委屈地坐到了一旁,不敢再在老大眼皮子底下待着了。

“靖岩,我又哪说错了,我为崔钰高兴啊,也不行么?”小声嘟囔着,秀芝本来以为能和好友多说些体己话,结果现在他们中间却隔着两个位子,感觉好远呢。

“早就提醒过你了,”石靖岩将身子偏过一点点,背对着独孤谋小声道,“可你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吗?你有提醒我吗?”摸了摸后脑勺,秀芝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人提醒过他。

“笨蛋,不然我怼你那两次是为了什么?”

独孤谋没有理会两个下属,他见崔钰今日不停地在灌魏相饮酒,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眼见魏征又饮了一杯,男人瞥了他一眼道,“既然看出来了,还不帮忙?”

闻言,独孤谋对石靖岩和梁秀芝道,“别嘀咕了,灌魏征。”虽然不知道崔钰目的何在,但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这帮兄弟照着做就是了。

这边厢几个人喝的热火朝天,以致于周围的宾客全都插不进来,眼看着魏大人被刑部的一群人围着,几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看着想前来敬酒的人,仿佛这不是魏家的喜宴,而是天牢的审讯室。

另一边,魏夫人正与几位官太太说着话,见魏征喝的满面通红,不由得有些担心。

“夫人,”一旁的丫鬟见她微微出神,便唤了一句,“夫人,今日高兴,就让老爷多喝两杯吧。何况,崔大人也不是不分轻重的。”

闻言,妇人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好吧,你去让厨房备好了醒酒汤,免得明日酒劲儿过了又该难受了。”

小丫鬟领了差事便退下了。一旁的崔柳氏赶忙见缝插针,堆着笑道,“夫人真是体贴,都怪我家钰儿不懂事,怎么能这样不停敬酒呢。”

斜睨了她一眼,魏夫人并没有搭话。她对崔钰这位婶娘的所作所为也略知一二,今日顾及女儿,她不愿与人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便只对崔柳氏的不请自来睁一只眼闭只一只眼,没想到对方竟得寸进尺。

见她不说话,崔柳氏又笑笑道,“估摸着钰儿也是为了感谢魏大人,我听说汝南公主之前一直养在佛寺里,后来病重才接回宫的,若不是魏大人寻了灵丹妙药,公主的病情也不能好转,崔钰更不可能得了这门好亲事。”

“说到底,我们崔家还要好好感谢大人呢。”她说完便拿起帕子掩着嘴笑个不停,魏夫人也勾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说到底,还是崔家长房有福气,生养了崔尚书这样一个谦谦君子。不然,我家老爷就是再有那能耐,也不能让公主嫁到那乌七八糟的人家去。”

崔柳氏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神情极为尴尬。她当然知道魏夫人的意思,可即便被人这样当众打脸,她也不可奈何。

谁叫人家说的没错呢,崔家长房就是这么好命。生出一个俊美无俦又才高八斗的嫡长孙,先是与薛国公府联姻,现在又成了皇亲国戚,好事儿全都砸在他们家头上了。

讪讪地将笑容收住了,崔柳氏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这些官太太便议论开来。

“当初她是怎么对崔家长房的,现在竟还有脸来这儿跟崔尚书攀亲戚,左一个我们家钰儿,右一个我们崔家,说的那么亲热,可我看崔大人连正眼都不肯瞧她呢。”

“瞧她做什么?她当我们都和她一样健忘呢,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家正遭难呢,她幸灾乐祸不说,还大张旗鼓趁火打劫,我还记得崔家长房夫人被她气得病倒了,她却逢人便说自家嫂嫂是被崔钰娶妖精的事情吓的,什么人呢。”

“话说回来,汝南公主知道崔钰之前的事情么?”

几个人正愤愤地说着崔柳氏的不是,人群中不知谁忽然问了一句,将话题带到了另一边。

“大抵是知道的吧,”魏夫人淡淡说了一句,她听魏相说过,冬至日承天门城楼上,汝南公主明知崔钰对之前的夫人念念不忘,可却还是对他关心备至,以致于连太常寺博士的玩笑都不放在心上。

或许诚如魏征所言,这位公主在佛寺待久了,心性豁达,不是那等矫情的女子。

点点了头,问话的人若有所思地说到,“知道也不生气?看来,崔大人是否极泰来了。”

第八十二章 鸡犬

离升平坊不远的晋康坊内,车辇辅一停下,柳氏便气冲冲从上面走了下来。

她在魏家受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憋回了家,少不了要发顿脾气。身边伺候的人各个小心翼翼,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惹到她。

崔家二老爷正在花厅喝茶,见她回来了不禁有些奇怪,“怎么回来的这样早,魏家没有备饭么?”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甩了一个眼刀子过去,崔柳氏坐在椅子上不停顺着气。

这才发现出她的不对劲,男人讪讪地说了一句,“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的好侄儿了,咱们的礼部尚书。”许是太急的缘故,崔柳氏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随即便将茶碗扔在了地上。

“这么热,是要烫死谁么?还不快去再晾一杯来。”

身边的小丫鬟吓得赶快将地上的碎茶盏捡了起来,也顾不得那瓷片还带着烫手的温度,麻利地捡起来便退出去了。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人家成了尚书,自然和以前不同。不是我说你,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去,你非不听,现在自讨没趣怪得了谁?”嘟囔了几句,崔二老爷也想像丫鬟一样寻个由头出去。

“我自找?”柳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大骂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当年长房处处压着咱们,我若不趁机对他们釜底抽薪,咱们二房能有出头之日么?结果呢,我才过了这么几年舒心日子,你还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倒是人家,竟然厚积薄发,成了尚书!你说,这也是我自找的么?”

崔二老爷不说话,但他心里嘀咕,当初是柳氏看上了自己,一门心思要嫁进崔家,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是自找的。

可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万万不敢这么说,“那个,你也知道咱们之前是怎么对他的,现在再去讨好,还有用么?”

哼了一声,崔柳氏见他总算说了一句有用的,火气这才消了一点,“当然有用。我毕竟是长辈,他就算再恨,还能把我怎么样?何况汝南公主在那儿,他也不敢如何,我点拨过他了,若是他不念着亲戚情分,只顾着自己一人得道,那我便豁出去将他之前和那女妖精的事情全抖出去,大家一损俱损,谁也别想好过。”

闻言,崔二老爷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夫人的厉害,忙劝道,“这样真的好么?万一公主震怒,怪罪崔钰,咱们不是也要跟着遭殃么?”

“遭殃?咱们现在还不算遭殃么?就是再惨一点又能惨到哪去?可是崔钰不一样,他现在是尚书,是站在云端上的人,要是再跌进泥里,这辈子就完了,咱们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本以为那位汝南公主就是个养在佛寺里的药罐子,今日见了才知道原是和我想的不同的。”回想起冥魅的衣着打扮,崔柳氏的眼睛都冒起光来,连方才的坏心情都一扫而空了。

“那样奢华的首饰头面,我只在长乐公主身上见过。”妇人提及此处,思绪飘回到从前。李丽质是长孙皇后的长女,只比李字儿大一岁,许是因为皇后刚刚生产完便又有了身孕,所以这位三公主自娘胎里就不足,生出来更是体弱多病。

而与从小便被送去寺里的妹妹不同,李丽质自小便养尊处优,受尽陛下和皇后的宠爱,三年前她出嫁,那丰厚的嫁妆甚至差点超过了自己的姑姑永嘉公主。

若不是魏相阻拦,陛下估摸着要把半座太极宫都送给她当嫁妆。

而今时今日的李字儿,竟隐隐有了赶超之势,这让柳氏一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陛下这么宠爱长孙皇后留下的几个孩子,崔钰能娶汝南公主,以后必定前途无量。所以,哪怕是厚着脸皮去求,咱们也要与长房重归于好的。”

软硬兼施,她不怕崔钰不就范。

崔二老爷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家夫人这是盼着跟随崔钰一起升天呢。

可随后,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照这么说,那他们全家岂不都成了鸡犬?

摇了摇脑袋,崔二老爷懒得去想这些弯弯绕的东西,柳氏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反正这么些年都是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

崔钰并不知道自己婶娘的这些心思,他从前不放在眼里的,现在依然也不会在意。此刻他最为挂心的,就只有冥魅一人。

见魏征已经被灌的晕晕乎乎的,他便让那些人收了手,自己将人扶回了房间。趁着丫鬟去端醒酒汤的功夫,男人似笑非笑地说到,“大人莫不是给陛下求药的时候,给自己也求了些什么,怎么酒量忽然变得这么好了?”

闻言,魏征笑着摆摆手,打了一个酒嗝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不论你再灌我多少酒,我也是不会说的。”

“没关系,”崔钰当然知道他不会说,毕竟事关皇家机密,要是轻易说出来,很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魏征在官场这么久,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所以此刻他哪怕是烂醉如泥,也依然会守口如瓶。

只是,崔钰只要确定他是知道的便可以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轻轻在魏征耳边说着,“是地府的人,对么?”

能让奄奄一息的帝王起死回生,能借用已经死去公主的身份,还能自由出入太极宫除非是泰山府的人,不然寻常精怪即便有着强大的修行,做得到后面两点,也万不可能做到第一点。

陛下若是寿数已尽,泰山府久久看不到魂魄归来,不可能坐视不理。

冥魅。

幽冥鬼魅,掌阴阳,定生死,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并非什么因思慕他而凝结成形的精怪。

魏征见他猜到了,也不答话,干脆装睡,直接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老狐狸。”

崔钰无奈地笑笑,将他扶到床上。

“不知明日你酒醒了,还能不能佯装不知情。”

男人转身走了出去,躺在床上的魏征这才睁开眼,他看着崔钰的背影,哼了一声。到了明日,恐怕不止自己,连对方都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第八十三章 热闹

冥魅回到南薰殿的时候,云兮已经坐在殿中等她了。

小丫头身着一件淡绿色的罗衫,头上梳着双丫髻,阳光照在她脸上,给那俏丽的容颜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日光下的一只小鸟,暖融融又软绵绵的。

贺云兮手里捧着一盏茶,蹙眉看着桌案上的嫁衣花样,见冥魅进来了,撇着嘴道,“帝姬,这图案太难了。”

“不用你绣,你只要负责教会我就好了。”慵懒地坐到妆台前,伸手将发髻上的扁方摘了下来。

“你确定?”云兮语气里的质疑丝毫不加掩饰,见冥魅也不在意,她叹口气道,“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那样一副宏图伟作,就算是她也需要很久才能绣好,若是个新手,都不知道这一年够不够。

“好,”冥魅应下来,一边在云兮地指导下绣着海棠花,一边给她讲着魏家的婚礼,“那位魏姑娘长得很好看,难怪萧瑀的儿子要追着人家不放。而且她那嫁衣上的彩蝶栩栩如生的,想来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

“这么好的姑娘要嫁给萧娘子的哥哥么?真是可惜了。”一想到自己的姐姐被蒋家的负心汉害成那样,云兮便连带着对萧家也没什么好感。

“萧娘子是萧娘子,她哥哥是她哥哥,不能混为一谈的,”冥魅将手里的丝线理了理,抬头继续道,“但愿她的夫君能够善待她,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云兮看了她一眼,见对方没说话,便也没好意思继续追问。

只是话虽憋了回去,心里的好奇却愈演愈烈,云兮知道冥魅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除非对方真的惹到她。可魏家与她并无交集,她这样挂心魏胤娘,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疑问日复一日盘桓在脑海里,随着冥魅一针一线地刺绣,最终构成了犹如嫁衣上的图案那般繁复的揣测。

直到上巳节的祭礼结束,云兮在三清殿外见到了李淳风,脑中的那些臆想才一下子都不攻自破了。

男人穿着绣有飞禽的朝服,头上戴着进贤冠,辅一见到她便先行了个礼,整个人倒比平日显得正经许多。“总算见到你了,我正有事问你呢。”

“我?”云兮指指鼻尖,有些不明所以,“我也有事要问你。崔大人和魏大人是不是很要好?”

被小丫头抢先一步,李淳风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挑眉道,“是啊,莫逆之交,怎么了?”

云兮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絮絮地将自己的猜测全都说了出来。

“是因为魏大人提携了崔尚书,所以帝姬才如此善待魏家吧,一定是这样,连魏胤娘在萧家会不会吃亏都要担心呢,她待崔钰可真好。”

自从上次在茶楼,她见李淳风等人对自己异类的身份没有半点嫌恶,云兮便只当这些人对冥魅的事情都知道。

闻言,李淳风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不枉自己近日与这小丫头拉关系套近乎,终于让他歪打正着了。

本来还想着要威逼利诱呢,结果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印证了他和崔钰之前的猜测——魏征果然知道冥魅的身份。

“公主对崔钰自然是情深义重,可崔钰对公主也是痴心一片啊,不然怎么能等她十年。”

“十年?什么十年?”眨了眨眼睛,这下子,云兮又糊涂了。

“所以,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男人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贺云兮那双不设防的眸子里全都是自己的倒影,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揶揄又全部咽了回去。

起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被这举动带出的细小微风拂过云兮的眼睫,女孩这才觉得两人之前离得太近了。

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云兮听他将故事的来龙去脉讲完,脸上的震惊掩盖了方才羞涩的红霞,小丫头嗫唇道,“我不知道呢。”

她确实听闻帝姬要历劫一世,可是具体什么原因天君并没有说。原来竟是为了一个凡人。想不通这些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她们这些仙女一个一个全都沦陷了。

自己二姐柔柔弱弱的,被骗了去倒也不稀奇。可是冥府帝姬居然也着了道。

云兮百思不得其解,“那府君呢,府君知道么?”

“府君?”李淳风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见到面前人马上就反应过来,红着一张小脸指着他道,“你也不知道对不对?还想来套我的话。”

“额”摸了摸鼻子,李淳风笑笑道,“我都给你讲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也给我讲讲么?”见被她识破了,他索性也就开门见山了,反正之前想好的那些说辞全都用不上了,而且既然已经确定了魏征那条线,那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

“不要,你们凡人真是太狡猾了。”她确实从他嘴里知道了许多,可比起那些,李淳风想从自己这儿知道的关于冥魅身份的事情才更为重要。

“狡猾么?云兮,你不觉得咱们两个还是挺像的么?都是那种没有心机的纯粹之人啊。”李淳风笑着打哈哈,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跟崔钰待久了,竟也学得满嘴胡诌,能把瞎猫碰到死耗子都说得这么美好。

哼了一声,贺云兮不再理他,转身便回了南薰殿。

殿中,崔钰正和冥魅说这话,看见云兮气鼓鼓的样子,便知李淳风大抵是得手了。

即便没有,他将自己从魏征那探来的话和对方今日问出来的拼凑一番,所得答案也是八九不离十。

云兮本来还想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冥魅,可当她碰上崔钰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时,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能将泰山府的帝姬骗到手,这样的男人不知比那个不成器的蒋令严厉害多少倍,云兮想了想李淳风刚才的话,像自己这样“心思至纯”的小白兔,还是不要惹这种心机深沉的大灰狼比较好。

“回来了?晚上两仪殿有酒宴呢,咱们一起去吧。”并未发觉二人的不同,此时的冥魅只想知道即将入宫的那几位新人究竟是何模样。

她虽不愿卷入宫闱争斗,但能看看热闹,自然也是极好的。

第八十四章 龙众

夜色沉沉,韦氏乘坐着车辇行走在通往两仪殿的路上,明知今日自己不是主角,可她还是换上了一套新的宫装。枚红色的襦裙镶翠兰滚边上绣折枝藤萝,同色系的长襦外罩着一条金银粉绘花的薄纱披帛,头上是那套新制好的点翠,银镀金的凤凰口衔宝珠,垂下的流苏正映在额前。

回忆着方才在承欢殿中听如意报上来的新入宫的女子名单,韦氏一遍一遍描摹着她们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又一张并不真实却都异常娇美的容颜。

直至入了座,韦氏见殿中助兴的歌舞还未结束,悬着的心忽然落下来,这才发觉手心早已出了薄薄一层的汗。

心中不禁发出一丝苦笑,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今日这样的时刻。从前有长孙皇后在,虽然知道那是她越不过的人,可也知与对方相比自己的优势何在,毕竟长孙皇后年长,而韦氏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受尽宠爱却不用担心被取而代之,日子倒也十分自在。

可如今,长孙皇后成为了陛下心中永远抹不去的影子。而自己容颜已逝,既没有嫡妻的名分,又没有新人的姿色,手中唯一仅剩的便是对宫闱法则和对陛下喜恶的了解。

原来美人迟暮,竟是这样一种感觉,原来所有的手段都要依靠美色。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汉武帝那位李夫人说的果然没错。若是自己年轻十岁,那些了解还勉强可以称之为无坚不摧的武器。可现在,想着自己的年岁都和那些新人的母亲一般大了,韦氏便觉得手中的利器全都钝了,再无锋利可言。

不经意的,韦氏瞥了坐在一旁的汝南公主一眼。不论之前崔钰是否猜测出了长孙家的下场,单就样貌而言,李字儿便值得他抗旨悔婚,将长孙蓉嫣弃之不娶。

冥魅也感受到了韦氏的目光,只是她佯装不觉,偏着头看了云兮一眼,“你觉得韦贵妃头上的首饰可好看?”

“不好看,血淋淋的,看着怪瘆人的。”云兮看着对方满头的点翠,耳边响起的却全是鸟儿的哀鸣,一时只觉兔死狐悲。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好在你们鬼鸟一族早就羽化成仙了,不然啊也难逃被人肆意屠杀的命运吧。”

冥魅笑笑,她倒觉得韦氏这副头面美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而成王败寇,勇者为胜的道理,不止适用于宫闱斗争,也适用在别处。

知道云兮大抵是听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冥魅便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她要做的那些事,未到时机之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抬头看见崔钰从偏殿走进来,男人恭敬地走到太宗面前,将手中的名册承了上去。孟姜忽然推了推冥魅道,“姐姐,那边是今晚入宫的新人名单吧。”

“是吧,各家举荐的,由太常寺批过八字,若无什么冲撞,便要送到御前了。”其实这些不过就是个流程罢了,这些姑娘的家中大抵早就为她们批算过了,既然能送到殿前,自然不会与陛下有什么冲撞。

不然触犯了天颜,好处没捞到,一家老小都要被拖累,岂不得不偿失。

孟姜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抿着嘴笑笑道,“我原先以为都不会有问题的,可姐姐的八字就与尉迟宝琳不合呢。”

冥魅挑眉,看了看跟在崔钰身后的李淳风,这男人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煞费苦心,什么都肯帮崔钰做。估摸去年清明在三清殿外,崔钰之所以能从长孙蓉嫣那盆黑狗血下救了自己,也与他的通风报信离不开关系。

想到这儿,冥魅忽然看向云兮,这小妮子自从入宫以来,除了教她刺绣,就属往太常寺去的最勤。她有术法在身,来去自如,宫中的金吾卫也拿她没办法。不过今日下午她回来的时候,却不像往常那般将从太常寺听来的趣闻叽叽喳喳讲给灼灼和蓁蓁听。

“云兮,你这几日和李大人还好吧?”

搓了搓手,小丫鬟明显有些心虚,“那个我原不知帝姬是因为崔大人才”见冥魅的脸色沉了沉,云兮忙改口道,“不过帝姬放心,我是什么都没说的。”

“这个人也真是,从崔钰那问不出来,就来套你的话。”冥魅叹了口气,显然对李淳风的执着见怪不怪了。可是随即,她便反应过来了,自己之前嘱咐过这些人,不准将自己会法术的事情告诉李淳风,那么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些,并且开始从云兮下手的呢?

“你是说李淳风知道我和崔钰的事?”细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冥魅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帝姬,崔大人,是不是也不知道你的身份?”

“除了魏征,便只有孟姜知道。”两人不动声色地小声交谈着,全然没有发觉殿中突然多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我想”正想告诉冥魅,自己歪打正着,将魏大人知晓她身份的事情告诉了李淳风,且估摸着,崔钰也在查她的身份。可话才说了一半,云兮忽然捂住耳朵,似是听见了什么刺耳的声响,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起来。

不止是她,冥魅也听到了。

龙吟。

她循声望去,抬眼正好看见刚刚走入殿中的一个清瘦女子。

内侍官尖锐的声音此刻正与那巨大的轰鸣混在一起,冥魅分辨出那人的名字,武珝。

龙为百兽之首,初到一个地方会发声威震四方,可是在这两仪殿内,已经有了一位真龙天子,眼前没有归位的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

韦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李淳风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半空,整个两仪殿的人和物全都静止不动,冥魅闭上眼睛,待到再睁开时,周围的景物出现了变化了。

那位叫武珝的姑娘周身蒙着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龙吟之声绕身回荡,振聋发聩。

那光芒映得她右眼几乎睁不开,可是透过那只被三生石所替代的左眼,冥魅见到武珝的女子皮囊之下竟是男身。

天龙八部,龙众。

第八十五章 冥家

瓶中倒出的酒倏地落入杯中,两仪殿内鼓乐之声复又响起。

一切如常。

云兮已经听不到那刺耳的龙吟声了,而冥魅仍按着晴明穴,一副十分头疼的模样。

“帝姬还能听到么?”小声问了一句,却见她摇了摇头。

“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冥魅并未与她探讨那诡异声音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云兮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我是说,崔大人和李淳风一样,也在查您的事情”

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韦氏已经陆续将几位新人的宫室都安排妥当了。崔钰见自己的职责已毕,便和李淳风到两仪殿外透透风。

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屋脊上,和庑廊上的烛火不同,那属于天上的光明丝毫不会被凡间的晚风搅动,高高在上的样子既动人心魄又拒人千里。

“魏相知道汝南公主的身份,方才贺姑娘也说了,公主待魏大人一家格外好。”负手而立,李淳风总觉得今晚整个人都格外神清气爽。

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李淳风继续道,“所以,应该是魏大人帮她借尸还魂的吧。真没想到,那老狐狸居然还懂这些,啧啧,之前真是小看他了,我还以为他每日只会和陛下抬杠呢。”

“既然需要凡人帮忙,想来应该不是很厉害的人物啊,不知怎的,我近日忽然生出一种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感觉来。”

“我总觉得若是个小角色,兴许倒比大人物好办。毕竟高处不胜寒,越是无足轻重才越不容易引人注意吧。”

就像是这浩瀚的天空,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若是少了一颗星星,不会有人发现。

可若是月亮不在,大家便知明日或许不会是晴朗的天气。

“所以你就放心吧,那个蒋令严不是说了么,天底下的能人异士那么多,总有人能成全你们的。”拍了拍他的肩,李淳风的唇角飞扬起来,“眼前不就有一个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钰呀,这次大抵要换你求我了呢。”

男人的笑声回荡在这九曲回廊中,回声如潮水般一浪又一浪地袭来,给人一种他笑了许久的错觉。

“但我还是想和她比试一下,毕竟那符篆真的无法破解啊,还有她是用什么方法出入太极宫的呢?或许,是仰仗着极为厉害的主人吧。”

“若是你家的小仆跑了,你应该也不会太在意是不是?”

直到他絮絮地说了许久之后,才发觉崔钰的神色似乎比平日里更为阴沉了一些。

无足轻重么?抬起头看了看那上弦月,锋芒毕露,就像美人的侧脸,周遭越是黑暗,便越突显出她的明媚。

如此引人觊觎的东西,怎么会无足轻重呢。

“她叫冥魅。是幽冥的冥,鬼魅的魅。”淡淡地开口道,崔钰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李淳风却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愣住了。

方才那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的,脸颊的肌肉开始有些僵硬,不自觉地抽搐着,极为生动地诠释了何为乐极生悲。

幽冥鬼魅。

“那府君呢,府君知道么?”

耳边又回响起下午贺云兮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当时并未反应过来“府君”二字的含义,直到崔钰说出了那个名字。

以冥为姓。

这样不吉利的字眼,却代表着极为尊贵的身份。

泰山府。

掌阴阳,定寿夭,归去来兮,是掌管凡人宿命轮回的地方。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名字的?”即便极力克制,可李淳风觉得自己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成婚当天便知道了。”苦笑了一下,崔钰继续道,“我同你一样,都拟错了字,她猜出来了,便告诉我她的名字并非那个明亮美好的字眼。”

相反的,那是一个极为阴鸷乖张,令人生畏的名讳。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我不是修行之人,并不知道其中奥秘。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若早早告诉你她的名字,又何须等她十年。”

若是早知道她是幽冥中人,他便应该舍命去找她才对,把一切都跟她解释清楚,不必等她来“寻仇”,也免得她伤心了这么久。

“你疯了么?那地方有去无回,她想回来都要耗费十年时间,你肉体凡胎,去了又能如何?”揪着崔钰的衣领,李淳风怒不可遏地对他说到。

“所以你觉得我还能放心么?”

一句话似是将他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李淳风松了手,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

崔钰想起她腰间的指印,那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他想起她委屈巴巴的样子,还有那一句不能说。

“若是冥府的人,能凌驾其上的会是谁呢?”

摸了摸胡子,李淳风不确定地答了一句,“天君?”

随即,他笃定地说到,“一定是,我听云兮说九重天上那位,好色的很呢。”

“前几日好像刚收了南海的一个美艳鲛人,还是从臣属手里抢来的。”

崔钰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毕竟李淳风那一脸八卦的样子实在不太靠谱,“你知道的这么多?”

“当然了,据说这位天君就是个草包,那个位置原是他叔父的儿子的,只不过一直被他父亲觊觎,从小耳濡目染的,待先任天帝过世之后,幼子斗不过自己的大伯,便眼睁睁看着堂兄坐上了龙椅。”

“想来这位伯父也是颇有手腕,熬死了弟弟,还囚禁了侄子,即便自己年事已高,无缘帝位,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说,原来这些事不只发生在我们凡人身上,就是神仙也不能免俗呢。”

崔钰挑眉,他对神仙之间也存在这样的权力斗争并不感到奇怪,只是如果这位天君真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的话,那冥魅对他又何须忌惮呢?

“都是一样的血脉,谁继承帝位又有什么关系,估计是要他不太过分,底下的臣属还是会拥护他的吧,不然王朝更替生灵涂炭,到时候倒霉的可不只是天上。”

“还真叫你说对了,三界之内的人都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比如泰山府,府君的位置世袭罔替,新任天君依然对冥家委以重任,而冥家也如常地对九重天效忠。”

第八十六章 兄妹

话题又绕回泰山府,李淳风忽然拍拍脑袋道,“对了,之前云兮跟我提过地府的事,只是我当时完全没想到汝南公主会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所以光顾着打探那些天规戒律了,没有在意其他的事情。”

“她说泰山府君是个狠角色,就连九重天的那些老臣对他都要礼让三分。”

隐隐的,崔钰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可具体是因为什么一时也说不上来。

“那他与冥魅是什么关系?”

既然都是冥家的人,总该沾亲带故才是。

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李淳风忽然道,“兄妹吧,对,是兄妹。”

“云兮说过,新任天君年岁不大,且为了拉拢这些肱骨之臣,与四海水君和泰山府君都以兄弟相称,所以该是兄妹没错的。”

拍了拍他的肩,李淳风笑着道,“崔钰,你要有个当阎王爷的大舅哥了,真是厉害死你啊!”

男人深沉的眸光染上一层淡淡的薄霜,崔钰并没有像李淳风一样笑出来,相反的,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如果你是她哥哥,你是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平凡的异族,还是嫁给一个纨绔的君主呢?”

李淳风再一次被他问得语塞,良久,像是放弃了,他索性半躺在了庑廊上,身子靠着柱子,双手垫在脑后道,“若是旁人呢,或许会二选其一,可是你别忘了,阎王爷是个狠角色,如果他不愿意,谁能逼他就范?”

“你?还是天君?”

嘴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崔钰负手看着天上的弦月有些出神。

“你们在说什么?”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贺云兮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她自殿上听了那声龙吟之后,浑身都不舒服,便走出来透透气。

崔钰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李淳风则直接从庑廊上翻身落地,“我们在说,黄泉路上无老少,阎王爷要是想要谁的命,那真是半点不留情啊,我太常寺的一个小徒前几日淋了雨,本想着不过就是个风寒,过几天就能好的,谁知道前日夜里突然发了高热,没捱到天亮人就没了。”

“可惜,可惜呀。”

崔钰知道他是在借着这件事试探贺云兮的口风,想对冥府的事多些了解,便接着他的话道,“尚药局的人不是看过了,说没事么?”

“尚药局是说没事,可这他自己命数不济,怪的了谁呢?”

凑到云兮耳边低声道,“就像之前,汝南公主都病成那样了,尚药局还说没救了呢,这不也缓过来了么?”

他仔细打量着小姑娘的神色,云兮灵动的杏眼在听到汝南公主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就失了神采,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的木偶娃娃一样。

佯装镇定,少女使劲嗔了他一眼,见李淳风笑着捋捋小胡子继续道,“你说这阎王爷怎么就这么任性呢?欸,云兮姑娘,这天下就没什么人能管束泰山府么?比如天君,或者是老府君?”

嗤了一声,云兮见他转开了话题,不再执着冥魅的身份,便放松了警惕。她到底年岁小,哪里是李淳风的对手,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里,“老府君和夫人早就过世了,府君继位比天君还要早许多年呢,不然天君哪需要仰仗泰山府。”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如果要问天下间谁能劝诫府君一二的话,恐怕也只有帝姬了。

冥魅是泰山府的掌上明珠,府君宠爱帝姬,连天君也四妹妹长四妹妹短的,再加上她本身又生得如花似玉,故而三界中的人都极喜欢她。

所以她的婚事,也受尽瞩目。

她抬头看了崔钰一眼,男人半隐在阴影里,如轻松一般挺拔的身姿不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可那俊朗的面容又文气的很。

难怪帝姬对他这样着迷,云兮见过崔钰和冥魅说话的样子,眉眼里的温柔几乎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那府君肯定是从小受尽宠爱,才这样说一不二的。”

李淳风的话打断了云兮的思路,又哼了一声,小丫头不屑地道,“府君才没那么娇气呢,老府君对他严厉得很,可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养成个公子哥儿。”

“那这脾气八成是和他老子学的,啧啧,那谁家的女儿要是嫁给泰山府君,可就惨喽。”

“李淳风,你们凡人真是浅薄,谁说对儿子严厉的人对妻子就严厉啊?老府君可是出了名的疼夫人呢,夫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梅竹马?神仙也结娃娃亲啊?”

“人家是兄妹”云兮被他引得越说越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只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全,她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只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崔钰看着她,黑眸微眯,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与在南薰殿内那个儒雅温和的男人判若两人。

李淳风也不敢置信地看着贺云兮,整个脸都有些扭曲,“你你说什么?”

使劲摇了摇头,云兮转身便跑,嘴里还嚷着,“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

夜风像一匹无形的兽,隐遁在黑暗中,不知何时便忽然冲出来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李淳风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身的冷汗被风一拍,只觉得凉透了。

“她说,泰山府君的父母,是亲兄妹?”抬手指着贺云兮离开的方向,李淳风转身看了看崔钰道,“我没听错吧?兄妹?”

“所以,他们泰山府君是要娶自己的妹妹为妻?这也太荒谬了吧。”

娶一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都拜自己所赐,看着她和自己脑海中理想的样子越长越像,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独一无二的傀儡娃娃一样,那种感觉,无异于主人与奴仆吧。

一个能满足你所有需求,还听话的美艳妻子,大概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梦想。

如果她稍稍有些叛逆,或许还能带来一种狩猎的感觉。而征服猎物的感觉有多好,只要看看猎场上那些狩猎者兴奋的眼睛便知道了。

所以,泰山府君既不想让妹妹嫁给异类,也不会把她拱手送给天君。

他要把冥魅,留给自己。

第八十七章 诅咒

云兮回来的时候,冥魅正在和孟姜说着话。

两人讨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采选的事情,今年新入宫的几个女子到底谁会更得太宗欢心,而谁又会成为这寂寞宫廷无数沧海遗珠中的一个,所有一切都是未知,因而特别令人好奇。

“定然是徐惠,她长得这么美,又端庄大方,文采飞扬,父皇应该会喜欢她多一些。”

孟姜转过来对冥魅道,“姐姐,我总觉得徐惠身上有种长孙皇后的影子呢。”

冥魅看了看那位徐姑娘,她未见过长孙皇后,所以不敢轻易反驳或是附和孟姜的话。只是随即,她的眸光便略过徐惠,停留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那你说武珝呢?她看上去挺与众不同的。”

孟姜见她没有答话,也不在意,而是顺着冥魅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点。”

武珝眉目间英气逼人,可偏偏那双眼睛却极为妩媚。

就像是一个勾人的陷阱,以美好的外表迷惑猎物,待对方上钩之后便只能乖乖听凭处置,再无反抗的余地了。

“云兮,你也来看看,你觉得父皇会更喜欢徐惠,还是武珝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贺云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怎么了,出去一圈还是不舒服么?”冥魅看她脸色发白,以为她还没从那声龙吟里缓过劲来。

“你不舒服么?要让人看看么?”孟姜跟着询问道,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这下子,云兮愈发自责起来,本来想着凡人狡猾,是天下最最最讨厌的生物了,可一对上临川公主那双清澈的眸子,她又觉得实在不能这样以偏概全。

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她的错,是她成了叛徒,把帝姬出卖了呢。

宫中的夜宴还在继续,殿外却不知何时飘起了雨,天空中的弦月被乌云遮住,牛毛细雨将整个宫室都笼上一层淡淡的烟雾。

对神祇来说,翻云覆雨易如反掌,朱红宫墙被这迷离的夜雨幻化成海市蜃楼,既美好又虚幻。

冥魅从车辇上缓缓走下来的时候,灼灼细心地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雨水被完全隔绝在外,直至她回到殿中,身上半点都没有沾湿。

蓁蓁早就备好了供她沐浴用的热水,冥魅被氤氲的水汽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可心里的疑惑却怎么赶也赶不走。

她不明白宫里为什么会忽然来了一个龙众,是谁派来的,于自己又是否有影响呢?

正想着,忽然听见殿外有声响,冥魅唤了灼灼几声,却没人回应。

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只见小丫头整个人呆愣着站在殿中,手里的姜汤洒了一地,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却出奇冷静。

“灼灼,你出去候着,别惊动人。”

崔钰裹挟着一身风雨,衣服虽然不至于湿透,可发梢上却已经挂上了水珠。

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并非是因为外面的天气。

冥魅对上他那双阴鸷的眸子,心下了然,难怪灼灼会吓一跳。这么晚了,他这个样子突然闯进来,换谁都会吓着的。

“你怎么来了?”饶是如此,冥魅还是明知故问,她表面装得淡定,心中却如擂鼓一般。

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她没办法判断崔钰会是怎样的反应。

但总觉得不至于生气。

反正对于两人身份的差异,他是心知肚明的。那么自己是山野精怪,还是冥府帝姬,应该没有太大区别吧。

她之前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担心,可是现在事到临头,知道怕也没用,倒不如坦然面对。

“是云兮告诉你的,还是”

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崔钰打断了。

“他是什么时候对你生出那样的心思的?”男人的声音没有温度,开门见山,像是一把利刃,寒光四射,惊得冥魅猛然抬起了头。

所以他不只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知道了那个秘密。

“你”一时有些语塞,冥魅站在原地,眼看着崔钰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却想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既然你是他的未婚妻,他又如何肯让你回来找我?”手指攀上了她的脸,冷冷的,带着夜雨的潮湿感,让人很不舒服。

后退了一步,冥魅第一次在崔钰面前生出了逃离的心思。

她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充满哀伤,待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左眼瞳仁已是血红一片。

目光灼灼地看着崔钰,冥魅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美艳而又诡异,仿佛虚幻的影子,和实体若即若离。接下来,女子后退一步,彻底脱离了汝南公主的躯体。

崔钰眼见着面前人的五官一点点消失了,只剩下一张惨白空洞的皮囊,而在这躯壳的背后,站着真正的冥魅。

伸手扶住倒下的李字儿,冥魅让她躺在了自己怀里,低头看着那具没有脸的尸身,轻抚过那依然有温度的细腻肌肤,龙蜒草的粉末一点一点渗进肌理,使得本来没有了血色的脸复又有了生气。

“他哪里肯成全我们,不过是用我十年前骗你的把戏,重新偷龙转凤罢了。”

“哥哥想让我心甘情愿嫁给他,所以允许我用李字儿的身体借尸还魂,这一世我只有十二年的光景,十二年后,我的梦圆了,也就醒了。”

自此尘归尘土归土,崔钰仍是崔钰,冥魅则是泰山府新的府君夫人。

“所以这皮囊不过是道枷锁,是他同意我回来的条件,而你能得到的只是汝南公主,不是我。”

淡淡地说完这一切,冥魅将李字儿扶坐在妆台前的坐茵上,起身继续道,“很荒谬对不对,兄妹结合在你们凡人眼里是失了伦常,极为龌龊的事对么?”勾勾唇角,她的笑容异常苦涩,“可是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妥,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眷成为夫妻,也可以正常诞育后代。”

“神明的身体可以摆脱疾患,却摆脱不了诅咒。”

“这是泰山府的诅咒,只是,我的父母甘之如饴,我的兄长趋之若鹜,唯有我,避之不及。”

第八十八章 小瞧

冥魅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哀伤却并不忧怨,这样的宿命安排实非她所愿,可除了面对,她别无选择。

明明如飞蛾扑火,却依然要全力以赴,那种在她“过世”之后不断折磨着他的心疼复又卷土重来,崔钰伸出手想拥她入怀,却被冥魅躲开了。

“我没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即使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也不要以这样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可怜。”

崔钰哑然,对她这样的想法不置可否,顿了顿才柔声道,“所以,除了他没有别人,那个天君不算对么?”

这个问题有些出人意料,冥魅没想到他会绕过冥澈,反而吃起了帝俊的醋来。

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飞醋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尴尬压抑的气氛,冥魅想着天君大人若是知道自己被人这样冤枉,怕要从九重天哭到泰山府嘞。

嗔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不算,你问他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才能一个一个都拔除掉。”到底还是将她揽入怀里,顾不得身上的寒气未尽,此刻只有实实在在地抱着她,他心里才能稍微踏实一点。

“你哪里是他的对手”那些金钟罩铁布衫被他的怀抱拥得没了用武之地,卸下铠甲的冥魅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后半句话明显带了浓浓的鼻音,哪怕那语意有些打击人,可软糯的哽咽还是让人的心都化了。

“魅儿,我不可怜你,可你也不能小瞧我。”男人笑笑,眸光里的寒意散去,清澈的眼瞳里全是她的倒影,温柔得让人几乎沉溺其中,根本无法将目光移开。

那里映着的人,是真正的自己。所以饶是并不能相信他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哥哥也真会自欺欺人,十年前你便是我的了,他不知道么?”崔钰低头,未等她开口,便吻住了那双水润的红唇。之前他一直有所克制,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日思夜想了许久的人归去来兮之时,自己竟还能如此冷静自持。

直至今夜,他终于明白了,那样的以礼相待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便有所感觉,那并非真正的她。

哪怕是一模一样,哪怕身体里住着同一个灵魂。

可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即便将李字儿的脸换成了她的,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感觉。

他的吻炙热又霸道,方才身上残存的那点凉意尽数被驱散了,冥魅被吻得晕头转向,直至外面响起了灼灼的喷嚏声,她才猛地将崔钰推开。

“好好了,”抚着心口顺气,她嗫着唇道,“你再不走,灼灼在外面要着凉了。”

转身走向妆台,冥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上的胭脂都被他弄花了。迅速依附回李字儿身上,却见崔钰还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还有什么事么?”

摇了摇头,崔钰笑着道,“李淳风从前告诉过我,只有修为极其强大的灵魅才会有自己的实体,可我见你这样虚虚实实切换自如的,应该比他说的那种更厉害许多吧。”

“呵。”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冥魅摆摆手道,“你回去告诉李淳风,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打得过我。”

没有回话,崔钰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毕竟这么打击人的话可不能让小胡子方术士听到呢。

灼灼一直守在外面,晚来风凉,小丫头一面搓着隔壁胳膊一面跺着脚,崔钰看见她,拱手道了一句“抱歉”。

“没没关系”并未等到她将话说完,崔钰便走进夜色里。小丫头见他踩着院子里的花池一个腾空,便迅速消失在宫墙外,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本以为崔尚书身居礼部,即便会武也就是点皮毛,却没想到崔钰的功夫完全不输那些武将。

急急忙忙跑进殿中,灼灼一脸崇拜地对着冥魅道,“公主,崔大人会武?”

挑眉看了她一眼,镜前的女子显然并不意外,“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咱们殿外的宫墙那么高,崔尚书一踮脚就上去了呢。”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看到的情形,灼灼像是发现了极稀罕的事儿。

冥魅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转过身问了一句,“他怎么进来的?”

“奴婢不知道啊,我把姜汤给您端进来的时候,路过镜子看见身后闪过一个黑影,吓得我差点叫出声,连盘子都没拿稳,一转身就看见崔尚书站在我身后。”

“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突然出现在殿里了。这个时候了,宫门早就下钥了,外臣根本入不了甘露门,他若是白天来还好,金吾卫兴许不会阻拦,可这大半夜的,满宫里那么多护卫,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寝殿。”

“若不是李大人帮着施了术法,那便是有真本事了。”

小丫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冥魅这边才后知后觉,若崔钰是借用李淳风的术法帮忙,那从他进入南薰殿起,自己就一定会有感觉。

可是一直到她闻声走出去才看见他,想来是并没有依靠旁人。

那句“不要小瞧我”复又回荡在耳边,冥魅勾勾唇角,笑得极甜。

她是不该小瞧自己的夫君。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冥魅枕着雨声入眠,睡得极好。而第二日当她看见云兮的时候,小丫头眼下的乌青仿佛在告诉她,昨夜并不是所有人都高枕无忧。

“说吧,你都跟李淳风说什么了,是不是将三界神仙的那点子破事儿全都当成话本讲出去了?”

冥魅用手托着下巴,一脸好整以暇。可云兮却是紧张得差点哭出来,“帝姬我不是故意的,我”

“李淳风太坏了,他故意套我的话呢。”

绞着手指,云兮委屈巴巴地把昨日下午和晚上的那些事儿全都讲给了冥魅。

手里的勺子一下一下搅着瓷碗里的汤,热气随着汤匙若隐若现,让人猜不出这汤现在的温度。

云兮抬眼看着冥魅,她也猜不出帝姬是否在生气。

耷拉着小脑袋,小丫头索性主动请罪,“帝姬,我愿意受罚的。”

随便什么处罚都行,总好过这样提心吊胆。

第八十九章 救兵

睨了她一眼,冥魅放下汤勺,整个人窝在堆叠的软垫里慵懒地说到,“他都已经知道了,罚你又有什么用。”

“算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越想藏越藏不住。”

偷偷瞄了她一下,云兮试探着问到,“那崔大人怎么说的?”

冥魅笑了笑,“他说要知己知彼。”

云兮见状,心中倏地松了口气,“帝姬,我听李淳风说,崔大人之前等了你十年。我二姐告诉过我,等一个人的滋味儿最难熬了,他捱了那么久,不愿意继续等着人安排也是很正常的。”

似是没想到从她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冥魅点点头,是了,谁都不愿意被动地听天由命,崔钰之前吃过亏,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

之前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并非是有意隐瞒,只不过是怕平添事端罢了。那些话憋在心里,时间越久就越难开口,至于哥哥的事,她倒是一点不想让他知道。冥魅望着窗外,雨后的天色依然阴沉,乌云迟迟不肯散去,似是还在酝酿着什么。

那样的婚约让她觉得极不光彩,仿佛人生的污点一般,一心一意想清除掉。

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云兮笑着安慰道,“既然知道了,那帝姬就不用一个人硬撑了,这种事,夫妻俩同仇敌忾才对嘛。”

“我们云兮以后是要和夫君同甘共苦么?”调笑着她,冥魅在脑海中想象着李淳风与贺云兮夫唱妇随的画面。

摇了摇头,云兮坚定地说到,“同甘可以,共苦不行,解决问题这种事情就应该男人来做啊。”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冥魅戳了她一下,随即继续喝着桌上的那碗甜汤。

让崔钰一个人面对么?她可舍不得。

将心比心,崔钰也绝不愿意让她一个人犯险,所以昨夜才会冒雨而来吧。那么沉稳的一个人,竟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伸手将一旁的绣篮拿过来,冥魅继续绣着嫁衣,虽然于哥哥而言,一旬光阴不过弹指一瞬,可对她和崔钰来说,这人间的十二载春秋还是一段很长的时光。

用这么久的时间收集百鬼,足够了。

那些被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折磨着的魂魄怨念极深,如果能够供她驱使,即便是修罗界也不能奈何于她。

冥魅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对崔钰的那些感情被一针一针缝进嫁衣里,渐渐把那嫣红的锦缎全都填满了。

她绣得专注,以致于孟姜走进来的时候都不知道。

“姐姐,”小丫头一脸八卦,杏眸里如有星光,显然是又听来了什么令她兴奋的趣闻,“父皇将徐惠封为才人了呢。”

“我猜的没错吧,父皇肯定会喜欢她。”

冥魅闻言与云兮对视一眼,随即对孟姜道,“那武珝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内侍官说,昨夜宴饮结束后,父皇就传召了徐才人,今天一早册封的旨意便传出来了。”

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武珝,随便太宗喜欢哪家的女子都好。

“母妃邀了这几位新人去御花园,姐姐要去看看么?”

夜雨过后,天空尚未放晴,花叶上的雨水没有被蒸发殆尽,随风落到人身上,仿佛又是一场微雨。

不远处的凉亭外,几个身着秀丽宫装的女子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站在中心位置的少女看上去和孟姜差不多大,高高的螺髻上插着一支玲珑点翠镶珠银簪,让人一眼就将她和周围那些还梳着垂练髻的少女区分开来。

徐惠身着一袭粉青色绣如意纹的襦裙,正和身边的人说这话,姣好的容颜虽稚气未脱,但一举一动都颇为端庄大方。

冥魅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她在人群中寻找着武珝的身影,略过那群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英气逼人又媚眼如丝的女子。

武珝一直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遗世独立的样子仿佛她并未将自己当做那些人中的一个。

“姐姐,你说那位武姑娘是不是在嫉妒徐才人得宠啊?”孟姜也注意到了她,见武珝神情寂寥,便猜测她大抵是因为别人得宠而心生落寞。

“我觉得她看上去挺不好相处的,感觉有点傲呢。”

灼灼闻言忙点头附和道,“是呢,奴婢也觉得,她好像挺不屑的。”

几个人正说着,内侍官的声音自亭子另一头传过来,韦氏拖着长长的裙裾款款走来,满头的金钗步摇弥补了她脸上并不明媚的笑容,远远看去倒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冥魅知道,那刻意伪装出来的喜悦背后大抵藏着许多试探和提防。韦氏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将娴淑的一面展示出来,可这样才恰恰显示出她的妒意。

而武珝,则是真的不屑。不是轻视徐惠,而是对整个太极宫都看不上。

待几个人向韦氏行礼过后,冥魅和孟姜才走上前去。

见是她二人,妇人倒也没说什么,热络地将入宫的几位新人为她们一一引荐了一遍。几个人又闲话了几句,孟姜那股好奇劲儿过去了,便随着冥魅退了出来。

“我白日里没有术法傍身,你看看那个武珝,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转过身来,冥魅小声问着云兮。

“帝姬,我看不到,今日没听到龙吟,只是武珝身上有一层氤氲的水汽挡着,什么也看不清。”

回头望了一眼,冥魅与武珝四目相对,骤然一惊。好在对方神色坦荡,似是并没有识破她的身份。

转过来抚了抚心口,冥魅叹气道,“还是等到晚上吧。晚上我亲自看一看。”

云兮闻言,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帝姬,莫不是要用三生石?”

“我又不看她的姻缘,不过是望气而已。上次在桂云楼看过那个萧娘子,没什么事儿。”她捏了捏云兮的手,笑得一脸狡黠,“何况,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搬救兵嘛。”

“救兵?”云兮杏眼圆睁,一脸狐疑地问到,“帝姬不会是找李淳风吧。”

不屑地嗤了一声,冥魅转身笑眯眯地对孟姜道,“丫头,你想不想魍魉啊?”

这宫里需要一解相思之苦的人太多了,总不能日日成全贺云兮和那个小胡子方术士吧。

第九十章 添翼

傍晚时分,窗外阴云密布,天色显得比平日更深几分。灼灼站在冥魅身侧,瞧着窗外喃喃自语道,“这天上的云那么厚,恐怕蓄了不少雨呢,估摸着这一夜都不会停了。”

孟姜听她这么一说,托着腮一脸担忧地说到,“姐姐,那他还来得了么?”

她一心一意等着魍魉,把贴身的两个婢女都屏退在南薰殿外了,生怕出什么差池,落得一个空欢喜。

捂着嘴笑出了声,云兮揶揄着她道,“泰山府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这点雨哪困得住他。”

“再说,在弱水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女人慵懒的声音便自一旁响起,冥魅逗着象牙鸟笼里的金丝雀,似乎并非有意打断,“龙众最讨厌了,兴风布雨,估摸着这几日长安城的天都爽利不起来。”

“姐姐,龙众是什么啊?”孟姜被她说的有些好奇,一旁的灼灼和蓁蓁闻言也凑到了跟前。

“天龙八部众之一,是水域的主宰,能兴风布雨,吞云吐雾。”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冥魅的注意力全在那只鸟身上。

“所以,现在是有龙在天上么?”灼灼抬头往外面瞧了瞧,黑压压的天空中什么也看不到。

使劲戳了她一下,蓁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瞧什么,咱们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得见嘛。”

摸了摸胳膊,灼灼嘟着嘴道,“干嘛戳我,我这不是好奇么。公主,龙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蛇似的,有长长的尾巴,还有角?”

“和你一样。”云兮捏了捏她的脸,促狭地笑道,“就是不像你这样傻乎乎的。”

殿中的几个姑娘笑作一团,灼灼脸上的红霞烧到了耳根,却并没有生气。

“怎么会和我一样嘛,人家是神仙啊。”

冥魅饮了口茶,收起笑容,认真地对她说到,“就是和你一样,天龙八部众虽形态各异,可平日里幻化的都是人形。”

“只不过,为了和你们区分,我们叫他们非人。”

“非人?所以公主不是八部众?”蓁蓁和灼灼对视一眼,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摇了摇头,冥魅索性靠在软枕上,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可不是八部众,我不过呀就是一个小角色,可不敢和人家相比呢。”

云兮抿着嘴不敢笑,心里腹诽着,这种话也就她自己说说,若是还有谁敢说她是小角色,怕是要把整个泰山府的妖魔鬼怪全引出来替她出头呢。

“那,八部众指的都是谁啊?”孟姜知道她的身份,可被她用“小角色”三个字一唬,心里对八部众愈发敬畏起来。

若是连掌管寿夭的泰山府都不算什么的话,那这些人岂不是要厉害死了。

“天众,龙众,乾达婆,紧那罗,夜叉,摩伽罗,迦楼罗,阿修罗,是为天龙八部。龙众自不必说了,掌管四海。而天众则掌管九重天,乾达婆和紧那罗是天君的从属,夜叉是天庭的守卫,摩伽罗和迦楼罗是天人的坐骑。”

“至于阿修罗一族嘛,因为常常与天君作对,所以被压在泰山府之下,虽然也是神族,却与地狱合二为一,族人生生世世不见天日。”

云兮认真地为几个人讲着,冥魅则安静地坐在一旁。

龙众掌管四海,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武珝应该是凤粼阁的人。

而魍魉曾被困于弱水,和水君相熟,或许能知道她的来历和目的。

“生在地狱里的人?我还以为只有大奸大恶之徒死后才会堕入地狱了,没想到那里面还有神仙。”孟姜忽然想起冥魅曾对她说过,凡人生入黄泉是要堕入阿修罗界的。

看了她一眼,坐在窗前的女子心领神会,“大奸大恶之徒自然会堕入地狱,可他们却进不了阿修罗界,只有那些生出了嗔恚忿怒的凡人,才会成为修罗。”

这是对人神相恋的惩罚,只有能活着走出修罗场的人,才能成为半神,才有资格与神明修成正果。

“修罗界的人生而好斗,十分暴虐,很久之前就被天君派人镇压了,所以很少有人会去那里。”冥魅淡淡地说着,她此刻对孟姜只能点到为止。

毕竟自己和她一样,所以没什么资格劝她放弃。

可修罗界确实可怖,不然她们冥家也不会因为镇压着这些人而被戾气反噬,落得个难以善终,不得不兄妹结合的下场。

孟姜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嗫着唇坐在一边似是思考着什么。

“我以为神仙都是极和善的人呢,原来也有好斗的。”

灼灼笑着说了一句,云兮不以为然地答道,“那有什么,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神仙也有自己的性格,总不会是像庙里捏得泥人一样,全都一个表情。”

门忽然被风吹开,寒风夹着极重的水汽扑面而来,蓁蓁忙走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关上。

只是待她再转过身的时候,殿中忽然多了一个银发黑衣的男人。

明明是携着风雨而来,可魍魉的身上却连一滴水都没有。

“喵。”一只黑猫从他怀里蹿出来,轻巧地落到冥魅的膝盖上,亲昵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几日不见,竟被你调教得这么听话了。”抚摸着怀里的小东西,女子笑意盈盈。

“王爷。”云兮起身向他行了个礼,灼灼和蓁蓁也跟着福了福身。

孟姜第一次听到人这样唤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她看了看冥魅,对方却没有说话。

“贺姑娘,”男人似乎对这样的称呼很不适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魍魉拱手回礼道,“贺姑娘不该这样称呼我。”

拉开鸟笼的门,冥魅将那只黑猫放了进去,受惊的金丝雀拼命扑腾着翅膀,可碍于牢笼的禁锢,无论飞得多高都没办法逃离黑猫的爪子。

“姐姐”

“公主”

殿中除了云兮,其他几个姑娘皆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孟姜眼睁睁看着那只鸟儿被黑猫拆吃入腹,鲜血滴在笼子里,把落在上面的鸟羽迅速染红了。

冥魅的手指抚过那根鸟羽,染血的指尖按在黑猫的眉心,枉顾那小东西发出痛苦地呜呜声,她却始终没有松手。

一股青烟徐徐冒出,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黑猫的额间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如虎添翼,魍魉,你觉得这样可以么?”

第九十一章 心思

男人半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那只黑猫,方才还因着他身上的水汽对他颇为忌惮,而现下那种顾忌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嚣张又轻蔑的神态。

黑猫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来,立即弓起身子,身上的毛全都炸开了,龇牙咧嘴地做出防御的姿势。

屋子里的人见状全都屏住呼吸,孟姜更是吓得握紧了云兮的手。她很怕那只黑猫会突然发怒,抓伤了魍魉。

倏然间,未等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猫儿忽然张开嘴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声。

云兮捂着耳朵,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

浓绿的林海,树枝被风吹得全都歪到了一边,而这风却来源于半山腰上的一只猛虎。

魍魉被这一声虎啸震得后退几步,他伸手挡住那阵狂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随着那刺耳的轰鸣声戛然而止,云兮眼前的幻境也消失了。

孟姜和灼灼等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并没有感受到贺云兮与魍魉所感知到的一切,但二人痛苦的神色映入眼中,只让人对那些未知之事愈发害怕。

“你没事吧?”孟姜担忧地看了魍魉一眼,男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他转身对冥魅拱手道,“龙虎相争,帝姬得利,如此甚好。”

伸手抚过黑猫的背脊,柔声开口道,“去吧,去探探那条龙的虚实。”

轻轻一跃,猫儿自女子的膝上跳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南薰殿复又恢复了平静,灼灼和蓁蓁为几个人准备了晚膳,只是大家的心思全在那只猫身上,所以也就没什么胃口。

唯有冥魅,一个人窝在床边的坐茵上吃得极香。“今天的点心做的不错,想来宫里有了新人,连膳房做事都比平日里更用心了。”

“那是母妃特意叫人做的,说是她们刚入宫,难免会有不适应,膳食要精细些。”孟姜随口答着,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啧啧,还是贵妃娘娘心细。姜儿,父皇又纳了新人,娘娘不会吃醋么?”手托着腮,冥魅一脸促狭地问到,“要是你呢,你夫君若是纳妾,你会让膳房给她备好吃的么?”

“我才不许他纳妾”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红云染上了双颊。

见云兮她们抿着嘴笑个不停,孟姜飞快地看了魍魉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姐姐,明天我再来。”

见她转身要走,冥魅赶紧对魍魉努努嘴道,“你去送送她,外面可还下着雨呢。”

被她捉弄得没脾气,孟姜嗔了她一眼道,“不用了,余韵和珑香就在外面。”

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两个小婢子,冥魅笑眯眯地回道,“放心,我保证她俩不听不看不说话,不会打扰到你们。”

诚如她所言,余韵和珑香一路都像两个木头人似的,呆愣愣地在前面走着,对于身后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似是毫无察觉。

而令魍魉意外的是,孟姜也只顾着走路,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此刻变得十分沉默,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虽然有些不习惯,可男人还是默默跟在她身边,一路替她撑着伞,将风雨都挡去了。

快到瑶花阁的时候,孟姜忽然站定转身,魍魉一时不备,不小心和她撞了个满怀。

揉着酸涩的鼻尖,小姑娘差点哭出来,睨了他一眼道,“好疼。”

知道他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可没想到这胸膛也太结实了,简直如铜墙铁壁一般。

魍魉有些无奈,本想替她揉一揉,但才一抬起手便又放弃了,“抱歉。”

她被冥魅那句纳妾搅得心神不宁,虽然明白他并非故意的,可还是想借题发挥一下。只是当她看见魍魉那双关切的眸子时,那些火气倏地就被浇熄了。

嗫着唇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反正她也没资格无理取闹嘛。

“那个,贺姑娘为什么叫你王爷?”上次姐姐告诉过她,他们俩都是地府的人,可却并没有说明魍魉的身份。今日见云兮那样称呼他,不免有些好奇。

并不想将那段往事说给她听,可若是直接拒绝,又怕她会伤心。魍魉皱了皱眉,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他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王爷,不过就是冥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而已。

“你和姐姐有亲眷关系么?她是帝姬,你是王爷,总该沾亲带故的吧。”孟姜扬起头,看着他一脸平静的样子,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你们凡人的郡主、世子也未必都是亲戚吧。”无奈地回了一句,总觉得今日若是不给她解释清楚,她估摸着连觉都睡不好了。

魍魉看着她那仍旧红着的鼻尖,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一丁点苦都没吃过,那些在地府被磨尽了的恻隐之心忽地春风吹又生,权当是为了弥补自己方才撞她的那一下,男人到底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讲给她听,“作为臣子,帮着君王开疆破土,被封为异姓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所以,你是异姓王?”

“帝姬的祖辈才是,我是先任天君的幼子,现在天君的堂弟。我父王死后,伯父将自己的儿子扶持成了天君,我则被发配到了弱水。”

“水君和府君都是异姓王,我是被贬黜的废人。”

孟姜听着他波澜不惊地叙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揭人伤疤。

难怪方才在殿中,云兮才一提起弱水,姐姐就将话题转走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绞着手指,孟姜的头垂得更低了。

“无妨。”

其实在他看来,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九重天上波诡云谲,尔虞我诈,倒不如现在这样来得自在。

孟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比之父王那样连娶谁不娶谁都要听取朝臣的意见,普通人至少可以和心爱之人相守一生。

还可以不纳妾。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而且男人大抵都喜欢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吧。

“那,你是怎么到的泰山府呢?”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孟姜换了一个话题。

“水君看我可怜,便将我从弱水放出来了,后来又将我送给了帝姬。”

彼时的他不过一个罪奴,比起身首异处,被人当成物件送来送去已是万幸。

“异姓王豢养叛臣?天君不会疑心么?”孟姜身在皇家,日日耳濡目染的,故而对这些事格外敏感,所以几乎是想也没想便问了出来。

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和冥魅,魍魉笑着摇了摇头,“他么?他可没那么重的心思。”

第九十二章 作祟

冥魅和云兮一面绣着花,一面等着那只黑猫。

外面的雨下得更急了,空中电闪雷鸣,让人除了雨声之外,再分辨不出其他的声响。

灼灼在一旁擦拭着那只象牙鸟笼,方才的一幕过于血腥,她怎么也不能理解公主为何会如此残忍,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为什么要让那只猫把芙蓉吃掉啊?”

金丝雀又名芙蓉鸟,所以灼灼便给它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芙蓉长得很好看,叫声也十分动听,南薰殿里的婢子都喜欢它,每日精心喂着,谁知道最后竟便宜了那只猫。

“心疼啊?我养它本来就是要给阿黛吃的啊,”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放回绣篮里,冥魅伸了伸腰道,“要知道,它之所以能吃的这么好,都是因为阿黛啊。”

“公主”小丫鬟还想为芙蓉鸣不平,却被冥魅打断了。

“好啦好啦,一个祭品而已,不要太放在心上。等些日子,我叫人给你弄个百鸟园,什么芙蓉,牡丹,玉兰随你养。”

“这到底是养鸟还是在养花?”云兮笑着插了一句,两个人胡搅着,试图安抚一下灼灼。

“那只猫难道也是什么神明吗,还要祭品供奉?”不屑地问了一句,小丫鬟似乎还是很不开心。

“阿黛只是一只普通的猫,虽然被带走历练了几天,可要想对抗龙众还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让它和芙蓉融为一体。”

伸手勾起灼灼的下巴,冥魅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龙虎斗,听过么?”

“只有添了翅膀的老虎,才配和龙斗。”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女子的侧脸,灼灼被那张娇媚的容颜蛊惑着轻轻点了点头,待光亮消失,周遭复又陷入黑暗,冥魅的脸隐在阴影里,竟透着一丝阴鸷的味道。

“喵呜。”一声猫叫打破了沉寂,阿黛轻巧地从门缝溜了进来,昂首挺胸的,一看就是打了胜仗。

冥魅笑眯眯地将它从地上抱起来,任由它蹭着自己的脸,“怎么,探出什么没有?”

阿黛抬起头,琥珀色的猫眼迎上女子血色的瞳仁,冥魅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幕又一幕幻想。

被氤氲水汽包裹着的画面里,一个男子一丝不挂地趴在海岸边,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想来是遭受过极可怕的刑罚,费尽力气才逃出生天的。

只是当他抬起头时,冥魅看见他的脸,心里不由得一惊。眉黛远山,凤眼轻佻,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

或者说,那是一张标准的,女人的脸。

明眸善睐,媚眼如丝,而眉间英气逼人,一张脸极好地将男人和女人的优势结合在一起,和武珝生得一模一样。

看着她神色愈发凝重,云兮忍不住问了一句,“帝姬,可是有什么不妥?”

摇了摇头,冥魅随即换上一副如常模样,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天色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灼灼还想开口,却被蓁蓁拖着一同退了出去。

“公主这个样子,意思就是我想静静,不用伺候。”出了门,戳了戳她的脑门,蓁蓁无奈地叹了口气。

魍魉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几个人全都站在门口。福了福身子,云兮对他道,“王爷快进去看看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直至他走进殿中,南薰殿的两个婢子才凑过来问到,“姑娘,新入宫的人力藏了精怪么?”

云兮笑笑,对二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今晚就由我当值吧,你们快回去歇着吧。”

“你?可以么?”灼灼问了一句,有些不放心。

“没关系的。”她本就是以绣娘的身份入的宫,虽然守夜并非分内之事,可若是偶尔一次,倒也无妨。复又小声在两人耳边说了一句,“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一如既往保守秘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都会讲给你们听的。”

闻言,两个小丫鬟才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云兮坐在庑廊上,看了一眼殿中的情形,不由得叹了口气。

既然牵扯了八部众,那就不会是小事,三界内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魍魉负手立于南薰殿内,冥魅将阿黛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弱水之内,可有这样囚禁龙众的地方?”

提起那个曾经禁锢过自己的地方,男人的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即便过了许久,可他仍是觉得不寒而栗。

“凤粼阁的水牢,比之泰山府也是不遑多让的,帝姬想知道什么?”

知道自己的话让他不舒服了,冥魅斟酌着措辞,“你觉得,他会是二哥哥的人么?”

想起那个温柔又病弱的水君,好像怎么也和囚禁同族的恶人联系不起来。

魍魉摇了摇头,他在识人方面吃过亏,所以即便受过水君的恩德,也不敢确定对方到底会不会做这种事,“我不知道,我在他身边并没有待太久。”

跟水君相比,他倒是更信任府君和冥魅。

“如果是的话,帝姬要怎么做呢?与龙众交手,可有把握?”

伸手按着自己的眉心,冥魅笑道,“我冥家作为天君臣属,虽不是八部众之一,可既然能将与天众对抗的阿修罗一族死死压制于地府,自然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冥府虽为外臣,实力却不容小觑。不然又如何能让帝俊对冥澈称兄道弟。

“区区龙众,不在话下。只不过,我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何在,总不能贸然出手。哪怕哥哥答应过李世民,可这见不得光的交易,总不好让帝俊和二哥哥知道。”

正因为这中间还夹杂着她和崔钰的事,所以才令人着实有些头疼。

男人进入南薰殿的时候,云兮正在庑廊上打着瞌睡,被他的脚步声猛然惊醒,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崔钰伸手扶住她,一脸抱歉地说到,“我以为声音够轻,没想到还是吓着你了。”

待她站稳了,他便立刻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又向她行了个礼。

“没有没有,只不过我们翼族听觉比较敏锐,”小丫头挠了挠头,复又往屋内瞧了一眼。殿里烛火通明,一看便知冥魅还没有休息。

所以,魍魉大抵也没走。

一想到这儿,云兮忙堆笑着道,“这么晚了,大人是怎么进来的?找帝姬有什么事么?”

察觉出她的异样,崔钰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到,“这几日宫中雨水不断,太常寺又一连死了几个小厮,陛下让我留下来帮李淳风查探一下。

“看是否有精怪作祟。”未等贺云兮反应过来,崔钰便伸手推开了南薰殿的门。

第九十三章 吃醋

殿中的烛火忽地闪了一下。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并不友善的目光让身处中间的冥魅异常尴尬。

“你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话带了歧义,只让人觉得她好像并不欢迎他似的。

果然,崔钰闻言皱了皱眉,“公主不想我来?”

连称呼都变了,显然是生气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冥魅挽住他的胳膊,满脸堆笑着说到,“我这不是怕你淋雨着凉嘛。”

魍魉哼了一声,对她这样谄媚的态度十分不屑。只要一看见这个男人,高高在上的刁蛮帝姬就变成了千依百顺的小媳妇,一点气节都没有了。

“魍魉,你先回去吧。”虽然两人之前也见过,可今日都这么晚了魍魉还在她的寝殿里,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拱手行了个礼,黑衣银发的男子隐遁进暗处,临别的时候,忽然对冥魅道,“二夫人有孕了,凤粼阁下了帖子给府君,帝姬若是想去,明日我便着人来接您回府。”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冥魅也能听出那语气里的不怀好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魍魉没等到那眼刀子甩过来就消失不见了。

“你要回去?”黑眸微眯,崔钰看着她,脸上的不悦比方才更胜。

在心里小声抗议着这人怎么年岁越大脾气越差,可她到底不敢说出来。

犹豫了一下,冥魅干脆也不再对他有所隐瞒了,一股脑将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夜雨已经停了,积水顺着屋檐落下来,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庭院里,空灵又寂寥,只衬得整个南薰殿都格外静。

“就是这样,武珝不是凡人,我猜她该是从弱水的水牢里逃出来的,所以想去一趟凤粼阁。”

两人坐在花厅里,崔钰神色如常地听着她讲完这一切,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龙众并不感兴趣。

“魏征到地府给陛下借了一旬的寿数,就算他百年之后战乱又起,大唐的国祚也至少还有十二年。可是如果这个突然冒出的龙众搅乱了眼下的一切,那泰山府之前许下的承诺便不做数了。”

真龙天子虽未必是龙众,可如果龙众投生为人,定为江山之主。但国无二君,李世民一生戎马,依着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为了保命而放弃江山。

若是他提早死了,泰山府之前安排的一切全都要变,兹事体大,难免不惊动旁人,万一到时候九重天抽丝拔茧,发现了她借尸还魂的事情,那她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崔钰粗糙的指腹一圈一圈划着杯盏,对她所言不置可否。

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你在担心什么,是为了陛下?”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男人轻抬眼眸,漆黑的瞳仁之中情绪掩藏得很深,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为了你呀,”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星眸里奕奕的光亮让崔钰忽然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陛下出事,就是泰山府出事,泰山府出事,那就是我出事。崔钰,我不要跟你分开,不只是这十二年,我还想要更多。”

看着他一脸意外的样子,冥魅还以为是自己太不矜持吓着了他,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想嫁给哥哥,也不想让你去阿修罗,所以,我要用这十二年时间收集百鬼,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女子纤长的眼睫在肌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些事牵一发动全身,我总要弄明白才行。可是我的术法每日只能维持四个时辰,如果不同哥哥一道去的话,根本入不了水君的府邸。”

“我还以为你是怕他出事。”俊朗的脸上复又有了笑意,一面端起茶盏饮着,一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直到被他盯得脸都红了,冥魅才气鼓鼓地道,“你又在吃醋?我这么费力地要和你在一起,你居然还怀疑我?”

伸手将她拉入自己怀里,本来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阿黛被两人亲昵的动作惊醒,吓得跳到了地上,转过来看了二人一眼,神情不屑地迈着猫步走远了。

它跳到冥魅的床榻上,舔了舔爪子,复又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蒙头大睡起来。

“抱歉,是我小心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之前失去过她一次,所以这次她回来,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把她弄丢了。

“可就算你查出了这个龙众的来历,万一她身后真的是水君,你要怎么办呢?你哥哥会帮你么?”玩笑过后,崔钰开始冷静地替她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趴在他怀里想了一会儿,冥魅抬起头来道,“如果只是跑出来的奴仆,那就没关系,我一个人就能料理了。”

“若是牵扯到二哥哥的话”她狡黠地笑了笑,似是已有了对策,“我就去找二嫂,让她帮我求情,不论他们凤粼阁要做什么,都等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

“十二年于他们不过就是半个月不到,二哥最听二嫂话了,他会帮我的。”

“反正总不会是我哥哥派来的,他没必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就不怕他出尔反尔,万一人就是他派来的,他见你贼心不死,连这十二年都不给你了怎么办?魅儿,你就这么信他?”眯着眼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崔钰总觉得他的魅儿聪明起来是真聪明,可糊涂起来也是真糊涂。

“又在吃醋,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冥魅在他怀里撒着娇,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释才能让他安心。

她要怎么告诉他,这十二年是两人在众将士面前达成的协议,冥彻不会轻易出尔反尔。又该怎么告诉他,哥哥之所以要集结阴兵血洗长安是因为她身受重伤失了孩子

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崔钰不忍再戏弄她,低着头在她耳畔道,“好好好,我不吃你的醋了。”

闻言,忽然从他身上爬起来,神色严肃地说到,“那你也不能让我吃醋。”

她想起自己方才揶揄孟姜时的那些话,复又补充道,“我可不是贵妃娘娘,你若是纳妾,有一个算一个,我定叫膳房毒死那些小蹄子。”

第九十四章 交手

翌日清晨,长安城的天终于放晴了。

一连几日的阴雨惹得人心绪烦闷,而今看着这明艳艳的天空,灼灼只觉得心情大好。

梳洗过后便和蓁蓁一道去了云兮房里,想知道昨日两人走后,南薰殿里又讲了哪些新奇的怪谈。

贺云兮眼下一片乌青,却仍是兴致勃勃地对她们说到,“怪谈是没有什么啦,我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帝姬他们又说了什么。”

两个小丫鬟闻言极失望,云兮见状,故作神秘地说道,“虽然没有鬼怪,但昨夜南薰殿里确实也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灼灼和蓁蓁复又被她吊起了兴致,眼巴巴地等着她继续。

云兮压低声音将昨夜崔钰和魍魉撞在一起的事情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看着蓁蓁的眼睛差点瞪出来,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又来了?还是翻墙么?”灼灼倒不是那么吃惊,毕竟她之前已经见过一次了。

“又?”云兮愕然,眨了眨眼睛道,“你是说,崔大人总来么?”

摇了摇头,灼灼掰着指头道,“那个,上巳节祭典那日来过一次,之前倒没遇见过。只是待了一小会儿就走了。欸,崔大人的功夫是真好呢,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只是看见他走的时候,脚尖轻轻一点就飞过院墙了。”

添油加醋地描述着自己看到的情景,引得蓁蓁一阵埋怨,“你既然看到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哪里敢说啊,事关公主的名节,我怕她会把我赶出宫去啊。”

“那你现在怎么敢了?”

“现在?现在不是贺姑娘也知道了嘛,那要是传出去,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喽。”摊开手,灼灼一脸无辜地说到。

睨了她一眼,云兮随即叹口气道,“可是昨夜,崔大人一直待到天快亮了才走嘞。”

若不是怕天光大亮的时候再出去会被金吾卫发现,估摸着两人还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呢。

几个人正说着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灼灼走出门去,只见南薰殿的内侍官神色匆忙地跑过来道,“姑娘,公主可醒了?太常寺的李大人在外面,说是有事求见公主呢。”

言毕,他又凑到灼灼跟前小声说了一句,“好像是为着阿黛来的。”

心里咯噔一下,小丫鬟看了蓁蓁和云兮一眼,佯装镇定地说到,“让他们等一会儿,我去回禀了公主再说。”

时辰还早,平日这个时候冥魅一般还在睡着,何况昨夜和崔钰聊得这么晚,先下更是起不来。灼灼小心翼翼地走进殿中,正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却见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妆台前了。

“公主”似是有些惊愕,她看着坐在镜前画眉的女子,脸上没有半分倦色,玉面朱唇,顾盼生姿,似乎比平日里见到的汝南公主姿容更胜几分。

“怎么了?”冥魅见她愣在原地,转过头来问道。

福了福身子,灼灼这才回过神来,“太常寺的李大人在外面,要求见公主,好像是因为阿黛。”

她瞥了一眼卧在榻子上的黑猫,那小东西不知是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还是根本不将来人放在眼里,不屑地喵呜了一声,轻巧地跳了下来。

伸手将阿黛抱进怀里,冥魅起身道,“咱们去瞧瞧。”

看着她亲昵地抚过那只黑猫,灼灼一时有些分辨不出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李淳风候在殿外,见冥魅亲自出来,颇有些意外。他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人,眉目如画,额间一枚红色花钿,衬得她肤色极白。石榴红色的宫装襦裙下包裹着起伏的婀娜身段,细嫩柔夷搭在那只毛色如墨的猫儿身上,颜色分明,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居然来自阴间。

“李大人,一大早找本宫,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女子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珍珠落玉盘一般清脆。

李淳风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回禀给冥魅,说到最后的时候,小胡子方术士瞄了阿黛一眼,拱手行礼道,“就是这样,昨夜新入宫的几位小主都说撞见猫妖了,一个一个吓得不轻,尤其是那位武姑娘,更是高烧不退,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哦?猫妖?”冥魅眯着眼儿,继续抚摸着阿黛,黑猫发出舒服的叫声,一人一猫就这样把他晾在了一边。

男人见状,无奈地又凑前一步,低声道,“公主,满宫里就只有您这里有猫,所以,能不能麻烦公主将这只猫借给下官查看一番。”

“我保证,绝不会伤着它。”指天发誓,可李淳风看着阿黛,心里只恨不得将这个惹祸精暴揍一顿才好。

他知道冥魅的身份,所以估摸着这猫也不会是善类。

李淳风腹诽着,却忽然听到对方说到,“哦?这么说,本宫确实难辞其咎。这样吧,李大人,本宫随你一同去,一来方便你查看阿黛,二来,也让我看看武姑娘,免得心中过意不去。”

似是没有料到她这么痛快,小胡子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李大人觉得这样不妥?阿黛是异邦进贡给父皇的,万一真是妖孽,那背后的牵扯可就大了,大人尽管放心去查,不必有所顾忌。若是查清楚了,与阿黛无关,那就更好了,也省得宫里人心慌慌的。”

她一番说辞滴水不漏,以退为进,把自己从这件事里彻底撇干净了。猫是异邦的,就算害人也不是她指使的,而且,她还算是半个受害者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李淳风一时不知该羡慕崔钰,还是同情崔钰。

苦笑着拱手道,“公主说的是,那阿黛就交给微臣吧,至于武姑娘那,公主就不必去了,您金尊玉贵,别再被冲撞了”

“无妨,本宫之前在佛寺里待得久了,别的不会,为人诵经祈福却最擅长不过了。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也算尽一份力。”冥魅笑得狡黠,她盯着李淳风,脸上的笑意愈盛。

他不是总费劲心思要跟她交手么?那她这次就成全他。

第九十五章 护短

李淳风抱着那只猫走在路上,阿黛似是很喜欢他的胡子,一直伸着爪子要摸一摸。

男人一脸嫌恶,尽力让那只猫离自己的脸远一点,可是顾及着冥魅站在旁边,动作又不好太过分。

“李大人。”忍着笑,冥魅对阿黛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说太常寺最近不太平,大人昨夜查了一晚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么?”

再一次将猫爪子按了下去,李淳风道,“劳公主费心了,昨夜崔大人和我一起查的案子。本来这事儿与他并无关系,但他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硬是要来帮忙。彻夜不眠,着实辛苦呢。”

把崔钰抬了出来,李淳风打算跟冥魅套套近乎,想来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君如此操劳,就不会再添乱了。

“哦?可是他昨夜跟我下了一夜的棋,一直到天亮才走啊。”压低了声音说到,冥魅看见李淳风被她气地胡子都在抖。

男人在心里把崔钰的祖宗八辈全都问候了一遍,他还纳闷,崔钰怎么会突然要留下帮自己的忙,原来是以查案为名跑去幽会,枉费他还千恩万谢地感激他,为了不拖后腿,窝在太常寺的书库里查了整整一夜资料。

越想越气,李淳风抱着猫的力道加重,惹得阿黛喵呜地叫了一声。

“李大人,你轻一些,如果阿黛是妖孽,也是个女妖,怜香惜玉懂不懂?”冥魅伸出手挡在嘴边小声说到,“和云兮是一样的。”

看了她一眼,感觉对方这是要要跟他摊牌,一点不避讳自己的身份了。

想来云兮肯定把自己套话的事情跟她说了,她这才蓄意报复。

“公主,您明人不做暗事,能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太常寺小厮的事和这猫有关系么?还有长安城这几日反常的阴雨,昨夜的猫妖”一股脑地说出心中的疑问,李淳风想看看冥魅会如何应对。

“李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只是说云兮,跟我有什么关系?”看也没看他,冥魅站直身子,自顾自地继续走着路。

“你”李淳风咬咬牙,只恨不得即刻跟她痛痛快快打一架。他性子急,最不喜欢这弯弯绕的东西,可先是被崔钰绕了十年,现在又对上了冥魅,完全是兵遇上秀才,嘴上便宜一点都占不到。

“欸欸欸,别想着跟我打架,你说不过我,也打不过我的。”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冥魅揶揄道,“太常寺的小厮如何是大人的职责,且本宫并不觉得清明前后阴雨连绵有什么问题,至于阿黛是不是猫妖,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是么?”

哼了一声,李淳风将那猫扔回她身上,气鼓鼓地往前走着,再不打算理她了。

还有崔钰,他也要一并绝交。

无奈地笑笑,冥魅冲阿黛吐了吐舌头,继续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三清殿的时候,冥魅才忽然开口道,“大人,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挑眉看了她一眼,李淳风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笑着抚了抚阿黛的脊背,冥魅轻声道,“你帮我拖延半个月,我保证武姑娘安然无恙。”

“至于太常寺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大人可让崔钰和您一同查一查,宵小之徒,不会是大人的对手,想必这几日也足够了。”

女子走近他,复又叮嘱道,“我走这几日,请大人帮我看好三清殿,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我诵经。”

“不然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拉开两人的距离,女子笑靥如花,言语里的警告再明显不过。

李淳风看了她一眼,随即心领神会。待冥魅走进殿中,便布了一道封印的术法,又吩咐小厮守着殿门,这才去给陛下复命。

午后的太常寺内,崔钰正在查看关于那几个出事小厮的卷宗,紫色的官服袖子被卷了起来,露出男人结实的麦色手臂。他肤色偏白,刚入仕到刑部的时候,没少被独孤谋他们笑话,说他是“傅粉郎君”。

好在后来一起习武练功,破案抓人,一番摸爬滚打下来,不但让众人见识到他过人的胆识,还把原本白皙的肤色也晒黑了许多。

只可惜饶是如此,他仍与刑部那些壮汉显得格格不入,后来便被调去礼部了。

崔钰随手在卷宗上写下批注,隽秀的字迹和一旁李淳风留下的鬼画符对比鲜明。

“等你们家大人回来,把这个给他看看,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让他再来找我。”放下笔,对伺候在侧的太常寺的小厮吩咐道。

少年闻言接过卷宗,笑着回了一句,“不会不明白的,大人写的那么清楚,一看就懂。哪像我们大人,许是平日里画符咒画多了,字迹也难懂得很嘞。”

“昊天,你小子在说什么?”李淳风风风火火从外面赶回来,正好听见手下人在说他坏话,伸手给了他一记爆栗。

吃痛地捂着脑袋,少年见他气哼哼的样子,赶紧退了下去。

“怎么了?哪来那么大火气?”

接过崔钰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李淳风用袖子抹抹嘴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我以为你是去帮我查案,结果呢,你去哪了?”

男人闻言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被他戳穿,“我担心她,所以去看看。”

“你那个夫人那么厉害,有什么可担心的?”瞪了他一眼,李淳风胡子都气歪了,“倒是我,现在被这些猫妖啊命案啊缠的焦头烂额,你怎么不担心?”

“你去见过她,她难道没告诉你么?”将袖子翻下来,崔钰负手站在他身侧。

“告诉了,一句话的事儿,生生揶揄了我一路。”殿外传来了几声猫叫,李淳风想着自己被冥魅欺负的那样惨,心里愈发委屈,生气地骂道,“昊天,快去看好那只猫,不要再让它叫了!”

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崔钰摇摇头道,“怎么,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说你几句怎么了?”

闻言,小胡子方术士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事儿不是她惹出来的么?怎么反倒成了帮我的忙?”

“猫的事是她惹的,自然也是她自己解决,可这太常寺小厮的事情不是她做的,我却在这里帮你整理卷宗,所以我才说,我夫人说你几句怎么了?”

走下台阶,崔钰几乎不用看也知道身后人此刻的脸色必定极为难看,“至于那只猫,还是我带走吧。你要是把阿黛弄病了,魅儿会不高兴的。”

直至昊天进来回禀的时候,李淳风还没缓过劲来,“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护短?”

第九十六章 宴饮

宫槐掩映下的庭院幽静异常,三清殿外,太常寺的小厮谨慎地守着大门,脸上皆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如意在外面晃了一圈儿,见此处和南薰殿一样,便赶忙回到承欢殿向韦氏复命去了。

主殿中,一身珠光宝气的明艳妇人正修建着一盆牡丹花,如意见状,并没有急着打扰,而是在一旁静静候着。

直到韦氏将那牡丹打理得称心如意,左看右看都挑不出毛病,这才放下剪刀,由人扶着坐回座位上,“说吧,什么事?”

“南薰殿和三清殿一样,都是大门紧闭,灼灼和蓁蓁两个小婢子就在庑廊外坐着,和那个新入宫的绣娘一边作女红,一边等着汝南公主。”

“那武珝那边呢?可有消息?”吹了吹杯盏上的热气,妇人继续问到。

“还昏迷不醒呢,这武珝胆子也真够小的,一只猫就怕成这样。”如意语带嫌弃,可脸上的神色却说不出的得意,“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这样的人不足为患的。”

嗤了一声,韦氏睨了殿下的人一眼,“这宫里多的是妖魔鬼怪,她是胆子小,可总有胆子大的。”

她本就没把武珝放在眼里,入宫几日都没得陛下召见,眼下又病了,等过几日即便好转过来,恐怕也早就被陛下忘却了。

韦氏心里真正担心的是那个徐惠,那个有着长孙皇后影子,却又绮年玉貌的女子。

“娘娘,双拳难敌四手,这批新入宫的女子里只有徐惠一枝独秀,武珝病了指望不上,其他人出身又不高,您觉得她能风光得了多久?”如意在一旁劝慰着,见韦氏点了点头,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字儿呢?就这样在三清殿里待着?她身子不好,陛下也同意?”转而关心起汝南公主,既然抓不住圣心,不如将这个长孙皇后留下的孩子拿捏住。

那几个小的不成气候,年岁大的李丽质又和她不亲,唯有李字儿,胆子小的还不如武珝呢。

“猫是她的,在事情没查清之前,她自然也有嫌疑。太常寺的人已经将那畜生带走了,汝南公主估摸着是怕陛下迁怒,所以躲在三清殿里避嫌几日吧。”

“为了个连位分都没有的新人,连累了嫡公主,真是罢了罢了,你跟姜儿说,待字儿出来了,让她来承欢殿用膳,本宫为她备宴,好好压压惊。”

如意抿嘴笑笑,“这个呀,不用娘娘说,咱们公主也会去做的。”

三清殿内,香火的烟气缭绕在几位神尊的像前,冥魅待在殿中,既没有诵经,也没有跪拜,而是一直站着。

昨夜,她在子时之前离开了汝南公主的身体,并用龙蜒草的粉末护住了尸身。而自己则借着阿黛偷来的一点龙气,维持着微弱的灵力。

那具皮囊现在就躺在南薰殿偏殿的碧纱橱里,她吩咐了云兮好生盯着,切莫被旁人发现。就算是灼灼和蓁蓁也不能知道,万一碰坏了汝南公主的尸身,那可就不妙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日光偏西,将殿外宫槐的影子投进殿中,给整个宫室染上了淡淡的阴影。

酉时到了。

女子将殿中的蜡烛一一点燃,当火光照亮整个三清殿的时候,那抹石榴红色的俏丽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同崔钰说好了,半月之内,她会查明武珝的来历。而他,则留在此处将那些含冤而死的太常寺小厮的魂魄收集起来。

两人兵分两路,用最快的速度将凤粼阁和太极宫的事情一并处理好。

云兮说的没错,遇上苦难不能自己一个人扛着,总要让夫君一起帮忙才好。

想到这儿,冥魅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这样的话,或许用不了十二年,她便能心愿达成了。

扑面的海风夹着淡淡的腥气,将女子的发梢都吹乱了,她对着面前幽暗的海水伸出手来,一根洁白的羽毛出现在手掌,瞬间便被卷走了。

落入海水的羽毛并没有如预期那样漂浮起来,而是缓缓沉入了海中。

凤粼阁四周有弱水环绕,鸿毛不起,除非里面的人放行,不然等闲人等根本无法入内。

冥魅在一旁等了许久,才看见泰山府的马车从远处驶来。

外形如虎一般的神兽周身披着刺猬的毛皮,穷奇的翅膀收拢在身侧,一路发出如狗吠一般的叫声,拖着身后的楠木马车,缓缓走向她。车顶的四角挂着四只引魂铃,随着车子越走越近,那声音也就越发清晰。

坐在车架上的谢必安看见了她,眉开眼笑地跳下来对她说到,“帝姬,快上车吧。”

撩开帘子,男人沉着一张脸坐在里面,待冥魅提着裙子走进车里,才淡淡问了一句,“等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摇了摇头,冥魅打量着车子内部,帘幔和坐垫用的全是墨色的料子,阴沉的色调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属于冥界的东西,若不是为了显示身份,估摸着他连花纹都不肯让人用金色绣。

“这车是你新制的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听说帝姬想来凤粼阁,府君连夜让鬼斧造出来的。这木头本是从南海的鲛人国运来的,上好的金丝楠阴沉木,比黄金还贵,是人间皇帝用来做棺材的,却叫咱们做成马车了”谢必安抢先答着,见冥彻神色阴鸷地看了他一眼,即刻就闭了嘴。将帘幔放下,乖乖驾着车辇往海中走去。

“我想二嫂了,想来看看她。”冥魅笑笑,兄妹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她不想他总板着脸,“这几日我可以使用术法吧。”

“嗯。”应了一声,冥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车外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思路。

随着穷奇的吼叫,整个车子晃了一晃,男人一手护住冥魅,另一只手则掀开了帘子。

“谢必安,怎么了?”皱着眉看了看外面的景象,冥澈随即了然。

一架由麒麟拉着的金光闪闪的马车破空而出,忽然落在了他们前头,这才惊得穷奇往后退了几步。

“是,是天君。”谢必安此刻觉得自己的长舌头碍事极了,他看了眼冥彻愈发不耐的样子,心一路沉到了底。

“别理他。”吩咐了一句,男人放下帘子。

可饶是如此,对方那讨厌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耳朵,“不好意思呀,阿彻,朕不知道你也会来。”

“四妹妹,四妹妹你在么?我是帝俊哥哥呀。”

马车里的兄妹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按住了太阳穴,他们早该猜到,天君这么好热闹的人,怎么会不来参加凤粼阁的宴饮呢?

第九十七章 蹊跷

正被他“四妹妹”、“四妹妹”地叫得头疼,却见海上忽然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只是这海浪并没有像岸边扑来,而是一分为二,犹如两道宫墙一般相对而立,中间则显现出一条通往海底的阶梯。

谢必安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到,“府君,帝姬,水君派人来接咱们了。”

原本连鸿毛都托浮不起来的弱水也跟着有了变化,水面瞬间静止,似是被冻结了一般。谢必安朝帝俊笑笑道,“天君大人还是先上车吧,有什么事到了凤粼阁再说。”

言毕,便驾着马车行过弱水,顺着那道长长的甬道朝海底走去。

待两架马车都进入了凤粼阁,海面才恢复如常。

车子辅一停下,帝俊便急急忙忙从上面跳了下来,正要同冥彻打招呼,却冷不防被麒麟甩了一身的水。

巨大的瑞兽抖动着身体,将方才入海时粘在毛皮上的水全都抖了出去,犹如被浇了一场冷雨,男人的头发全湿了,可身上的华服却安然无恙。冥魅被谢必安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即刻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

“帝俊哥哥是游进来的么?”正揶揄着他,却见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朝他们这边走来。

谢必安朝对方行了个礼,恭敬地道了一句,“水君。”

男人笑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急促地咳了起来,良久,才略带抱歉地朝谢必安招了招手。

“阿深,快找人给朕擦擦头发,这畜生把淋了我一身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帝俊叹口气道,“上好的鲛绡啊,真是的”

“还好你穿了它来,入水不濡,是那位鲛人国的小帝姬给你做的吧?”冥魅朝他挤了挤眼睛,笑得一脸促狭。

睨了她一眼,帝俊对她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举动十分不满,正想反驳,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把握住冥魅的手道,“丫头,你不是在受罚么?怎么不好好待在长安城,跑来这儿做什么?”

又靠近了一步,男人的鼻子几乎贴上了她的脸,“这是什么味道?”

淡淡的甜香味儿,是属于女子的脂粉气,可掩藏在那之下的,好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气。

“你干嘛?”冥魅被他这样突然凑过来吓了一跳,只是手腕被他钳制着,想躲又躲不开。

没想到这个草包天君力气居然这么大。

“放开她。”冥彻皱着眉,伸手握在了帝俊的腕子上。

“欸欸欸,君子动口不动手,好歹我也是东皇太一,天君大人啊喂。”一边松开冥魅,一边抽回手臂揉着,帝俊对冥彻的粗鲁一脸嫌恶,只是他敢怒不敢言,忙跟着水君身边的小童走进了内室。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冥魅耳边响起了哥哥的询问,“怎么回事?”

虽然不似帝俊那般能察觉到龙气,可他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那个我把汝南公主的身体留在宫里了,”小心翼翼地答着,冥魅抬头看了他一眼,软糯的声音里全是讨好的意味,“我怕那药罐子身体受不了这儿的水汽,回去又要难受。所以就让魍魉帮了个忙,你不要骂他”

冥魅故意把自己说的极为可怜,眨着一双剪水双瞳眼巴巴望着冥彻,想要激起他的同情心。

反正她说的也不全是瞎话,虽然忙不是魍魉帮的,可李字儿的身子骨确实不好。

“好了,阿彻,你就别为难他们了。魅儿说的没错,东海水汽重,身子不好的人不该来。”他说着又咳了几声。

“二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知道自己无意中戳到了别人的痛处,冥魅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无妨。”男人笑笑,眸光温柔如水。

冥彻也觉得抱歉,走过去对他说到,“之前不是已经大好了么,最近是怎么了?”

他们几个前几日还一同去了九重天赴宴,那时候眼前人的状况还不是这么差。

水君玄深的母亲在生产时因为难产过世,而他出生后也体弱多病,三界的仙医几乎都瞧遍了,可就是没有根治的方法。直到南海鲛人国的国王寻到了一味药材,进贡到凤粼阁,这才缓解了他的病痛。

只是前几日闹的那出乌龙让鲛人国的小帝姬与凤粼阁失之交臂,估摸着老国王一时半会儿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这药材的事儿也就耽搁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玄深将缘由告诉了冥彻。

“鲛人都这么小气么?”冥魅担忧地看着他,男人生得仪表堂堂,气质更是温文尔雅,可脸上却常年带着一抹病色。

“阿深,你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啊?”束好了头发的帝俊从内室走出来,插了一嘴道。

“还不是因为你么?这事你应该负责啊帝俊哥哥。”

“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啊,他家那个小帝姬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好吃好喝养在凌霄殿,他还不满足?”摊了摊手,帝俊也颇为无奈,“再说,如果我不把她弄走,难道真让阿深娶她么?万一姣妹妹吃醋了,岂不是要伤了胎气?我说的没错吧,阿深?”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孕了吧?”一脸坏笑地转移了话题,帝俊冲着玄深一阵挤眉弄眼。

听着对方如此亲昵地叫着自己妻子的闺名,好脾气如玄深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可帝俊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勾住男人的肩继续道,“那老国王真狡猾,这不是乘人之危么?见姣妹妹有孕,就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你这儿,巴望着上位呢。”

“照理说,他常年进贡药材给凤粼阁,没必要再用女儿讨好你呀。”

冥魅也察觉出来这事里的蹊跷,对玄深道,“二嫂在房里么?我去看看她。”

一路由凤粼阁的小童引着行至内宫的寝殿外,殿外的灯柱里,两颗巨大的夜明珠将深海照得亮如白昼。冥魅提着裙子走进院子,绕过珊瑚影壁,正好看见甯姣的婢子正急匆匆地端着午膳走过来。

“帝姬,您来了?”小丫鬟看见冥魅,脸上的愁云倏地散开,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太好了,您快进去看看我们家夫人吧。”

第九十八章 续命

跟着她走了进去,冥魅看着半躺在榻子上的女子,甯姣脸色惨白,原本美艳的面容憔悴至极,那双好看的凤眼眼圈儿通红,想来这一胎确实怀的极辛苦。

“姣姐姐,你还好吧?”冥魅走到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魅儿来了?快坐。”挤出一个微笑,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甯姣是西海的龙女,自小与水君青梅竹马,成年后便嫁到了凤粼洲。她生得美艳,脾气也极为火爆,跟玄深的温柔截然相反,所以才让夫君落了个惧内的名声。

“不是已经三个月了么?怎么还这样难受?”冥魅从未见过甯姣这个样子,轻抚着她的背问到。

“前几日一直好好的,连水君都说这孩子是个体贴的,从来不闹夫人。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从夜里就开始折腾,早膳吃的全吐了,连午膳也没胃口。”婢女在一旁替甯姣答着,端着一盘子精致的膳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叫人来瞧瞧么?”冥魅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面前人虚的厉害,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元气,若只是因为有孕,大概不至于如此。

“不碍事的,就是胃口有些不舒服罢了。”

从盘子上端下来一碗粥,冥魅轻轻吹拂着热气,“我看二哥哥也不是很好,你们这是怎么了?”

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见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心中忽然明了。

“还不是因为那几个鲛人,水君不纳他的女儿做妾,他就不送药材来了,帝姬,你评评理,哪有这样做臣属的,权当我们凤粼阁好欺负”

“映儿。”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你先下去吧。”

一时间,房间里就只剩她们两个。甯姣接过冥魅手里的碗,自己慢慢地喝着。

抿着嘴笑了笑,试图缓解下这尴尬的气氛,“你们俩都这样了,还要设宴款待我们,想来二哥哥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

闻言,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神情和平日里清冷高傲的龙女判若两人。

“我记得,二哥哥当初求娶你的时候,你还不愿意呢,跟我说什么一直把他当朋友,欸,哪有他那么体贴的朋友,在你身边从小守到大。”

使劲戳了她一下,甯姣此刻缓过来一点了,再加上被她说得双颊绯红,整个人的气色倒比方才好了许多。

冥魅见她此刻似是放下了戒心,附耳小声道,“其实没有药材也不打紧,这样一直受制于人,就算是身子好了,心里也不舒服。”

“还不如”故意卖了个关子,冥魅仔细看着甯姣,将那些细微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

“还不如什么?”女子追问着,脸上的担忧再明显不过。

“还不如找人续命。”

“续命”两个字落在耳朵里,甯姣的眼眸亮了一下,可随即眸光又黯淡下来,这天下间哪有什么灵药能续龙众的命呢。

见她似是没有上钩,冥魅故作随意地说到,“我听魍魉说,弱水的牢里关着许多大奸大恶之徒,这些人里肯定有龙众吧,反正都是将死之人,随便找一个替二哥哥续命,也算功德一件了。”

犹豫了一下,甯姣摇了摇头,“不行,别说我没办法进入水牢,就是可以,那里面关着的人也不是我能随便动的。”

虽然表面拒绝了冥魅,可甯姣明显动了心,只不过兹事体大,她不得不谨慎些。

“好吧,那地方戾气重,你有着孕不去也罢。”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大不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嘛。欸,这鲛人的药确实管用,二哥哥身体那么弱,吃了药都能让你怀上孩子,不知道帝俊要是用了,凌霄殿的宫室够不够他的姬妾住”

“冥魅!”被她说的脸颊发烫,甯姣想替玄深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该怎么说?自己的府君还没弱到需要吃哪种药的地步?

何况,那男人在床上一点也不弱嘛。

“别动气,别动气。”

笑了一会儿,甯姣被她扶着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那你呢?你和那个凡人怎么样了?他叫崔钰是不是?玄深总和我提起他,说是阿彻的心腹大患呢。”

叹了口气,冥魅低着头道,“你知道的,我不想嫁给哥哥。”

“你哥哥哪里不好,也是从小守着你呢。”

“崔钰温柔啊,和二哥哥一样。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啊一直想嫁给二哥哥,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你。”信口胡说着,惹得甯姣伸手要抓她痒痒。

“欸欸欸,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爱生气嘛。”

玄深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人闹着,“还好你来了,我好久都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男人看着自己的妻子,眉眼中全是温柔的笑意,“你不如留下来多住几日吧。”

“我现在正在受罚历劫,今日能来已经是天君开恩了,再多住几日,这辈子就过完了。”冥魅摆摆手,她还要回去和崔钰长相厮守,哪能留在这儿耽误时间。

“你呀,嘴上说得好听,明明就是重色轻友,急着回到凡间与人幽会。”一眼就看穿了她,甯姣恨恨道。

“有这么明显么?”冥魅扬起头眨眨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不然呢?难不成你会这么认真的历劫?”

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冥魅起身道,“好了,不在这儿打扰你们说悄悄话,我先走了。”

缓缓地走出寝殿,如果自己估计得没错的话,甯姣今晚就会打开水牢的大门。

鲛人国并非因为玄深不肯纳他们的小帝姬为妾,才不送药材的。而是因为那药材被采尽了,老国王怕手中没了笼络水君的东西,地位不稳,这才急着把女儿送过来。

而甯姣之所以如此虚弱,是因为她耗费了自己的元气,为夫君医病。

想来玄深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在豁出性命救他吧。

所谓伉俪情深,大抵就是如此,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崔钰续命的。

比如现在,她就在为两人能在一起而竭尽全力。

女子左眼瞳仁红成一片,冥魅勾勾唇角,露出一个美艳而妖异的笑容。

第九十九章 水牢

凤粼阁的夜宴上觥筹交错,玄深接受着众人的道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待到鲛人国的老国王前来敬酒的时候,坐在一旁的甯姣不屑地哼了一声,美艳的面庞瞬间染上了一层薄霜。

“恭贺水君和夫人,这可是我四海的大喜事啊。”咬着牙将那些漂亮话说出来,老国王被她看得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并没有同甯姣那样不待见对方,玄深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状,老国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本来他还担心水君会顾着娇妻让他下不来台,却没想到对方竟仍以礼相待。

“之前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大人见谅。”小心翼翼地道着歉,他抬起头又偷瞄了座位上的女人一眼。

“现在知道了?要不是你自作聪明,你那女儿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一个登徒子”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玄深在位这么久,从未苛待过臣属,这老头子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竟想出那么一个主意来,用女儿作贡品,替代那被采尽了的药材。

“姣儿,”打断了自己的夫人,玄深对来人道,“好了,你也不必担心,天君不是坏人,总不会苛待她的。”

一提起自己的女儿,男人的眼圈儿都有些泛红,忙不迭地拱手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甯姣看他这个样子,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复又说了一句,“他说了,小帝姬在凌霄殿好吃好喝,他一个指头都没动过她。”

闻言,老国王愣了一下,随即几乎是喜极而泣,哭得涕泪横流。

“哎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帝俊听见动静走过来,却被对方一把抱住。

“天君大人,老臣,老臣只是很想念小女啊,凌霄殿不是凤粼阁,那儿离南海这么远,我”捂着心口,把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对方身上。

“欸欸欸,你快走开,我跟你说,这可是你女儿给我做的衣服,若是弄坏了喂,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啊?”

似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帝俊慌忙招呼着身旁的仆从,将黏在他身上的老国王拖走了。

“可惜了我的新衣。”这下子,即便那衣服并没有被沾湿,他也穿不下去了。

再一次吩咐人带他到内室更衣,玄深看甯姣在一旁笑得极开心,无奈地说到,“干嘛和他过不去,我又没有纳他的女儿做妾,你还在吃醋么?”

“我才没吃醋,”睨了他一眼,甯姣嗔道,“你别忘了,是你非要娶我的,又不是我求着你,你愿意纳谁为妾是你的事,我才不会生气。”

即便两人成婚多年,夫妻感情日渐深厚,可甯姣就是改不了这个嘴硬的毛病,从来不肯在这件事上让步半分。

是他要娶她的,信誓旦旦地说会让她幸福,所以,他决不能让她伤心。

不许纳妾。

更不许早死。

“我累了,我要先回去了。”打了个哈欠,女子由映儿扶着离开了酒宴。凤眼轻轻扫过远处端着珊瑚酒杯的可人儿,甯姣在心中暗暗祈祷。

但愿她说的是真的,水牢里真有龙众,可以帮玄深续命。

凤粼阁外的幽深海底被珠蚌的光辉照亮,裹了裹衣领,甯姣忽然觉得有些冷。从阁外的路一直走下去,便是通往陆地的大门,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调转了方向,顺着一条狭窄的小路走去。

似是许久没有人通过了,路上覆满了藻类,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越接近目的地便越能感受到那阴冷的风。

忽然之间,一股强劲的气流朝她冲来,甯姣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捏诀,一道金黄的光芒迅速笼罩住她,替那风挡在了外面。

过了许久,就在她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力道忽然消失不见了。甯姣收回术法,大口喘着气。这是水君留在弱水的封印,除非他本人,否则旁人无法开启。

只不过,甯姣现在怀有玄深的骨血,所以她可以借助腹中胎儿的力量,打开水牢。

伸手摸了摸肚子,略带歉意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道,“娘要救爹爹,只能暂时先委屈你一下了,你要乖,好不好?”

脑海里浮现出玄深温柔的眉眼,甯姣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越来越在意他的,如冥魅所说,明明刚开始她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他们从小长在一起,男人几乎什么事都顺着她,再加上他体弱多病,所以甯姣一直觉得他十分软弱。

不论玄深对她有多好,她只当是他的性格所致,根本没往男女之前上面想过。

直到凌霄殿新君继位,为了绵延后嗣,充盈后宫,采选的旨意传到西海,甯姣这才慌了神儿。她这个人在感情方面迟钝的很,从来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可若是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帝俊那个不良君王,她却是万万不肯的。

就在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凤粼阁的人忽然到了西海,玄深亲自带了聘礼,说是要求娶她做自己的水君夫人。

甯姣还记得他当时笑着对她说,既然不想嫁给帝俊,不如就先和他试试看。至少他这个药罐子不会欺负了她,凤粼阁的一切也可以由她做主。

“那我若是嫁给你,以后又遇上喜欢的了,怎么办?”踢着脚边的石子,甯姣似是仍有些不甘心。

“如果是那样,也随你。权当替你挡灾了,反正当务之急,是躲开凌霄殿不是么?”并没有发现男人说这话时眸光里的深意,女子想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她就这样草率地答应了玄深,而后匆匆忙忙嫁进了凤粼阁。

大婚当天,帝俊还跑来兴师问罪了一番,他对玄深说甯姣是待采选的女子,除非没选中,才可以另行婚配,凤粼阁这样明显是没把凌霄殿放在眼里。

掀开红色的喜帕,甯姣看着眼前一身吉服的玄深,男人收敛眸光,周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与平日里软弱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一字一顿地对帝俊说到,“姣儿是我的人,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必让三界翻天覆地,把凌霄殿踩在凤粼阁之下。”

第一百章 横公

被玄深一番说辞吓得立刻改了口,帝俊不但一口一个水君夫人叫着,还非要亲自为他们主婚。

甯姣当时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嫁到凌霄殿去,且对玄深也刮目相看。

只是这份好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大婚当晚,男人将婚前那些允许她改嫁之类的话尽数收回,又把她吃干抹净,甯姣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点儿也不了解玄深,两人的婚姻完全是场骗局。

可当他告诉自己,他自小就喜欢她,在她耳边一遍一遍说着那些肉麻的情话的时候,甯姣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此后日复一日的,玄深待她比之前更好,无论外界将她说的如何凶悍善妒,他都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说自己心眼儿小,整颗心就只放得下她一个人,别的什么都容不下

站在原地稍微缓了缓,甯姣继续往前走着,风声在她耳边发出瘆人的哀鸣,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警告。

终于看到了那锈迹斑斑地大门,门环染上了铜绿,悬挂在上的匾额也附着了海藻。伸手推开水牢的大门,守在里面的是一条蟠龙,通体青黑,与水牢里幽暗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眯着眼儿看着来人,巨兽一时还无法适应外面的光亮。只是随即,它便站起了身子,脚上的铁链划过石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甯姣小心退后了几步,却见它深吸一口气,张开嘴朝自己喷出一股水雾。

心中暗道一声糟了,可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眼看着那化为利箭的雾气正对着自己的眉心而来,身后不知是谁忽然拉了她一把,将将躲过了蟠龙的攻击。

“小心,这雾气有毒。”冥魅把她护身后,自己则与巨兽对峙着。

对方见一击不成,便又深吸了口气,准备第二次攻击。蟠龙的腹部鼓起来,一股气流从下至上涌至喉咙,冥魅见状,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出一串咒语,待到她再睁开双眸的时候,左眼瞳仁已经变了颜色。

随着蟠龙向她们喷出水雾,冥魅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道了一声,“守!”

二人面前随即显现出一道金黄色的屏障,围绕她的手指,形成了八卦阵法,瞬间就将那团毒气消散于无形。

紧接着,冥魅继续捏决布阵,又道了一声“攻”,眼前的八卦阵便朝着蟠龙飞去,犹如一张网,牢牢将它整个嘴裹住了。

使劲摇晃着脑袋,试图摆脱阵法的控制,挣扎了几下之后,巨兽忽然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铁链哗啦啦地响着,蟠龙却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了,沉浸在泰山府帝姬为它编织的美梦中,昏了过去。

“好了。”转身朝甯姣笑笑,冥魅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魅儿,你怎么在这儿?”对她的突然出现有些疑惑,甯姣生怕自己的行踪还有其他人知道。

“我不放心你啊,所以就跟着来了。”借机倒打一耙,冥魅故作哀怨地说到,“方才不是还说这个方法不行了么?怎么转眼又巴巴儿地跑来了?欸,你这个人,连我都要瞒着么?”

“不不是的,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好魅儿,千万不要告诉玄深好不好?”

见她小心地哄着自己,冥魅差点笑出了声。没想到平日里盛气凌人的西海龙女竟然也会低声下气地求人,二哥哥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高兴还是会心疼。

“好了好了,我这个人最不小气了。赶快走吧,我这个梦魇咒维持不了多久,待会儿它醒了,再对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人穿过蟠龙所在的高台,继续往阴冷的水牢深处走去。牢中并没有其他守卫,甬道两侧是一道道铁门,只是并没有关着太多的人,一连走过六七间牢狱,里面全都空无一人。

甯姣叹了口气,玄深为人温和,从不滥用刑罚,所以这水牢也形同虚设,若是打算从这儿找到一个龙众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正这样想着,却忽见走廊尽头最后一间铁牢的大门没有落锁,冥魅走过去推开门,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牢狱里面很大,四周挂满了各种刑罚的工具,地上墙上全都是血,中间还散落着许多鳞片。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缩在暗处,胡子和头发全都粘在了一起,看上去脏兮兮的。

对她们的突然闯入没有半点反应,对方耷拉着脑袋,不知还有没有气。

与冥魅相视一眼,枉顾她的阻拦,女子一步一步朝老人走过去。待快到走进的时候,那人忽然睁开双眼,狠狠瞪了她一眼。

甯姣吓了一跳,忙退后几步,冥魅扶住她,防备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并没有答话,对方依旧坐在原处。

“您是,横公吧?”甯姣探出头来,小心地开口道。

闻言,老人瞪着浑浊的双眼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子,良久才开口道,“是姣儿啊?”

他的声音沙哑,可却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冥魅这才意识到,对方方才的样子全都是装的。他就是要以这样的状态让她们放松防备。

好在甯姣与他认识,不然真过起招来,她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老狐狸的对手。

“您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您和父王”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继续。

老人笑了笑,声音如同生锈的车轴,“还以为我和老水君一起死了对吗?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甯姣接着说到,“玄深知道您在这儿么?等我回去就告诉他,让他来接您”

“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再次打断了女子的话,老人摇了摇手,“不必了,你不用同他说。丫头,想来他还不知道你来这儿吧,听我的话,赶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横公”

“快走吧!”明显带了怒意,老人不耐烦地说到,“这水牢是你夫君的水牢,里面关着谁他会不知道么?”

“我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全都是拜他所赐。”他情绪激动地说着,冥魅这才发现,那散乱的头发下方,琵琶骨的位置竟然插着一条铁链。

所以,不是他不想走,而是玄深用铁链将他拴住了,他走不了。

第一百零一章 无害

室内落针可闻。

谁能想到表面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四海水君,其实隐藏着极为暴虐的一面。就像围绕在凤粼阁四周的弱水一样,平静的水面之下波涛汹涌,暗藏杀机。

甯姣被他揶得说不出话来,横公说的没错,水牢是凤粼阁的重地,不可能有人背着玄深在这儿滥用私刑。

饶是如此,她还是为他极力辩解着,“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这样对您。”横公是老水君的亲信,更是从小看着他们俩长大的人,玄深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你不是都看见了么,你的夫君将我圈禁于此,让我亲眼看着他如何残杀同族,那些刑罚虽没有落在我身上,可我却感同身受,”向前走了一步,横公的手还未触及甯姣,便被铁链牵制住了。

洞穿了骨头的铁链几乎已经和身体融为一体了,即便他用力挣脱,也不能让他再往前靠近分毫。

“他还不如像对那些人一样,也把我杀了,总好过我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甯姣被横公这状如疯癫的样子吓得不清,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夫君竟然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他如此圈进一个人,日日夜夜折磨至此呢?甯姣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转而向冥魅投去求助的目光。

伸手抚过墙上的鳞片,女子捻了捻手指道,“屠杀同族?这么说说这里之前确实有龙众,那那个跑出去的呢?二哥哥知道么?”

并没有接着他们的话题继续,冥魅只对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答案感兴趣。

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老人从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声,“泰山府?龙众的事情轮不到你们这些杂种插手。”

“横公”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客气,甯姣看了冥魅一眼,却见对方好像完全不在意。

女子勾勾唇角,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来,“我觉得,你很快就能如愿了。”

走上前去,冥魅目光灼灼地看着横公道,“你不是想死么?放心吧,二哥哥很快就会让你脱离苦海了。”

闻言愣了一下,老人随即轻蔑地回了一句,“就因为我顶撞了你?哈哈哈,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们泰山府不过就是天君家的外臣,是与凡人生下的孽种后代,玄深怎么会为了你杀我,哈哈哈哈。”

女子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对着一脸歉意的甯姣摇了摇头,示意她无妨。待横公笑够了,冥魅才继续道,“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也都有底线,横公,我虽然不知道二哥哥的秘密是什么,可是我知道他的底线。”

“你触碰了他的底线,你觉得他还会放过你么?”脸上的笑意更盛,女子欣赏着老人脸上的表情,像在看一出精彩的傀儡戏。

剧目是乐极生悲。

横公吞了吞喉咙,他看了一眼甯姣,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

在这个世界上,玄深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如果让甯姣知道她的夫君是这样的人,那便是触碰了他的底线。

“横公,咱们泰山府见,看到时候,你对着我哥哥,还能不能说出来杂种这个词。”

好整以暇地把话说完,冥魅拉起甯姣便要离开。

“等一等。”

身后响起老人不安的声音,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什么不如死了痛快,都是骗鬼的吧,这世界上没有人不想活着。

转过头去看看他,“还有什么事么?”

犹豫了一下,横公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我告诉你关于那个逃犯的事情,你能救我么?”

“那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

大殿上的人沉浸在歌舞宴饮之中,丝毫没有在意到酒宴的几位主角早已不在殿中。

玄深独自一人穿过凤粼阁的后花园,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推开门,四周漆黑一片,只能借着屋外珠蚌传进来的微弱光芒辨别方向。

男人向前走着,却忽然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我叫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唯有手上端着的夜光杯照亮了那魅惑的唇角。

“按兵不动。”

“很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人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你确定一切都能在你的计划之内么?”话刚一说完,男人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呀,你这身子骨真是”走过去轻拍着他的后背,却被嫌弃地躲开了。

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随即摸摸鼻尖道,“我觉得这一切不但进行顺利,而且比我预期的还要快呢。”

止住了咳嗽,玄深蹙着眉心问到,“你这样费尽心力地防着我们,不累么?”

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比起你们动不动就要把凌霄殿踩在脚下,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看着玄深一脸冷漠的样子,对方勾着他的肩膀说到,“好了,你有时间关心我,倒不如去关心关心你那位夫人。她为了你,可是不惜耗费自己的龙气呢。”

“喂喂,你瞪我干什么?把她骗去水牢的也不是我啊。”

玄深快步返回大殿的时候,刚好碰上冥彻,见他一脸阴鸷的样子,男人走上前去问到,“怎么了?”

“魅儿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感受到他不悦的语气,可冥彻并没有太在意,“她见甯姣不舒服,回房陪她了。”

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玄深随即神色如常地答道,“好,我去看看她,你帮我招待下客人。”

见他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谢必安凑上前道,“水君和夫人感情是真好啊。”

“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幽幽地说了一句,冥彻的语气里透露着一丝羡慕。

如果他和魅儿也能如玄深和甯姣一样,该有多好。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谢必安识趣地闭上了嘴。

主仆二人正要回到座位上,却忽见帝俊从方才玄深出现的地方走了出来。

“阿彻,快来看看,朕新换的这件衣服怎么样?没想到这凤粼阁里的好东西还真是多呢。”

指着身上熠熠发光的华服,男人笑得无害至极。

第一百零二章 惧内

幽暗的水牢里,甯姣不可置信地看着横公。

从老者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远比眼前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不知是故事勾勒的画面过于龌龊肮脏,还是牢里的血腥气太刺鼻,总之甯姣开始不住地干呕起来。

“有些难以接受对吧?可事实就是如此,老水君豢养的栾童几乎都被玄深虐杀了,唯一逃出去的那个至今下落不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这些龙众,被他害得魂飞魄散,连泰山府都没福气去逛一逛。”

抚着甯姣的背,冥魅有些抱歉将她牵扯进来。天下之大,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凤粼阁,泰山府、凌霄殿亦或是太极宫,都有着各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人或事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有些直至腐烂消亡也不曾得见天日,而有的则不知何时就被人揭开,犹如一道丑陋的伤疤,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玄深之所以把魍魉放出来,并非是因为他心善,而是这里面的事情不能让对方知道。

“这样的人自然是要赶尽杀绝的,若真让他们去了冥界,倒让我哥哥难办了。”冥魅淡淡地说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对玄深产生任何芥蒂,“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我也会这么做。”

甯姣对她的态度颇为意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感激,红着眼圈儿看了她一眼。

“若是如此,直接杀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非要把人折磨死呢?”横公愤愤地说着,身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扯得他面部都有些狰狞。

“那些被他圈进的龙众含冤而死,他这样残杀同族,早晚会遭报应的!”

“你胡说!”甯姣闻言,声音哽咽着喝道,似是无法接受对方如此诅咒自己的夫君,女子的眼圈儿泛起浓烈的红。“魅儿,泰山府有没有方法,可以给玄深续命。”

死死抓住对方的手,甯姣把冥魅当成了救命稻草,想要让她再想出个办法。

闻言,横公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哈哈哈哈,果然被我猜中了,难怪他最近来水牢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原来是身体受不住,所以才让人有机会跑了出去。”

感受到身旁的女子浑身都在抖着,冥魅听到甯姣小声道,“我还以为是因为鲛人国的药没有了,他的身体才变得这样差”

按理说,玄深一直吃着那些药,身体应该调理得不错,就算没有完全康复,也不会一停药就病得如此厉害。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他杀戮太重,被戾气反噬的缘故。

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冥魅哼了一声,对横公的那些诅咒不屑一顾,“那就要问问那些死去的人了,他们到底怎么惹了二哥哥,才把一个脾气这么好的人逼成了这样。”

明显感受到对方的眸光暗了下去,女子笑笑,并没有继续追问。

为了保命,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至于这里面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那个龙众跑出去多久了?”

见她没有纠结于之前的问题,老人松了口气,想了一下,横公对冥魅道,“大概有半个月了,我估计已经被水君诛杀了吧。”

玄深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男人绝不可能轻易放过那个逃犯,再加上对方身受重伤,所以他估计那人没走多远应该就死了。

可冥魅却知道,他不但没死,而且还进了太极宫,成为了太宗的后妃。

那么是谁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将一个圈进在弱水水牢,知道水君家丑的栾童,送进了凡界呢?

“我会想办法带你从这里出去的,只是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不然谁都救不了你。”冥魅警告地说了一句,扶着甯姣转身离开了。

“你真的可以么?要说话算话!”

铁门将横公的声音隔绝在身后,两个人缓缓走出水牢,甯姣感觉自己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有些承受不住。

脚下一软,甯姣险些站站不稳。

“姣姐姐。”

“姣儿。”

男人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冥魅抬起头,看见一脸焦急的玄深正朝两人走过来。

“玄深”甯姣看见自己的夫君,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不知怎的,哪怕所有事情都表明是玄深做错了,可甯姣就是替他委屈。

“二哥哥。”心虚地看了来人一眼,见他眸光阴鸷地瞪着自己,冥魅不由得有些发憷。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温度,若眼前的人不是被他视为妹妹的泰山府帝姬,男人恨不得把她也杀了。

“不是魅儿,是我”

“对不起,是我骗二嫂来的。”打断了甯姣的话,冥魅索性实话实说。

“魅儿,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中了这小丫头的圈套。可甯姣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为了那个凡人?”眉心蹙成一团,玄深语气里的怒意已经不像方才那样盛了,只是仍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解。

“是,为了崔钰。”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冥魅继续道,“我在太极宫遇到了那个龙众,因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他的出现很可能打乱我的计划,所以我便来了凤粼阁。”

“呵,”摇了摇头,玄深无奈地问到,“值得么?”

“二嫂为了救你,甘愿消耗自己的灵力,甚至不惜借用腹中孩子的力量打开水牢大门,为你寻找续命的办法,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崔钰犯险?”

闻言,玄深黑眸微眯,他看着怀里的女子道,“她说的是真的?”

方才听那人说时,他还以为对方是骗他的,只是心中到底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事实果真如此。

“你用孩子打开了水牢?”

被他手上的力道弄得有些疼,甯姣抽回手,嗫着唇道,“是,不然我怎么打得开,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又不是为了自己。你不关心我,就只在意你的孩子”

委屈巴巴地控诉着,女子的眼泪复又落了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忙柔声哄着她,玄深见状一下子就慌了神。

冥魅站在一旁,心里暗暗叹到,说四海水君惧内,还真不是冤枉他。

第一百零三章 污点

玄深对着她好一番安抚,那些肉麻的话听得冥魅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甯姣显然敌不过他的甜蜜攻势,可表面上又不好立马原谅他,便对冥魅说到,“你见过那个龙众?能把他抓回来么?”

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的男人,她有些好奇玄深为何会放任那人逃到了凡间。凭他的能力若想将对方捉回来,简直易如反掌。

“那你把他带回来吧,”睨了身边的人一眼,甯姣嗔道,“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玄深十分无奈地笑笑,随即将目光投向冥魅,知道她心中疑惑,便解释道,“以我当时的状况确实没办法将他抓回来,而且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不想闹得众人皆知。”

“所以魅儿,如果可以,请你想个法子悄悄把他送回凤粼阁吧。”并非为了续命,只是想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他父亲德行有失,若是传出去,自己怕是也会沦为笑柄。

且玄深不想甯姣和孩子因为这件事而蒙羞,这是他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职责。

冥魅闻言松了口气,既然武珝的出现只是意外,那她也就不用担心了。“没问题,我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带回来。”

“只是,事成之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复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半是交换半是请求地问到,“能不能把横公给我?”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冥魅明显感受到一丝杀气,好在玄深到底沉稳,没有即刻发作,“你要他做什么?”

“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保证,他在我手里绝对比在这儿还要安全,那些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一边向他保证着,一边朝甯姣使了个眼色。

“你就让魅儿把他带走吧,你把他关起来不就是怕那些事传出去么?可又不忍心杀了他,这样一直锁在地牢里,总不是办法。”甯姣已经清楚横公被圈禁的原因,也了解以玄深的性格不会杀了他,便说替冥魅道,“魅儿帮你把逃走的那个抓回来,你把横公送给她,就算互相帮个忙,好不好?”

见他仍然犹豫,甯姣摇着玄深的手臂求着,“这小妮子要横公肯定是为了那个凡人嘛,你这也算是握着她的把柄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叹了口气,男人拿自己的妻子没办法,点了点头道,“拿那个人来换横公。”

“好!”痛快地答应着,冥魅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能把横公这样厉害的人物收为己用,那日后的胜算便会更多一些。

一点一点的,她觉得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那我先回去,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促狭地朝两人摆摆手,冥魅转身离开了。

水牢外阴风阵阵,玄深担心甯姣的身体,便扶着她回房了。

寝殿里,甯姣面对自己的夫君,方才的气势消散了大半,“为什么不告诉我?”

刮了刮她的鼻子,男人完全没有追究她刚才当着外人的面与自己闹脾气,语气温柔地说到,“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逃犯呢?”倚在他怀里,女子此刻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身体,“用他治你的病好不好?”

“姣儿,我不会用那种人来给自己续命。”

那是他一生的污点,只要一想到父亲和那些人之间的事情,玄深的眸光都变得阴冷起来。

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甯姣开始软硬兼施,“还说什么最疼我,心里只有我,结果呢?这点事都不肯顺着我。”攀着他的脖子,柔声道,“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你总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

声音越说越小,她嗫着唇,凤眼里含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委屈的样子看得玄深心都化了。

“姣儿”玄深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毕竟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这个提议,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告诉她,“如果我说,那些栾童不止和父亲有染,还曾经对我图谋不轨,你还会让我用他们来续命么?”

扬起玉白的小脸,甯姣震惊地看着他,随即捂着脸放声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刀割油煎一般难受。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替他委屈,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能让玄深如此杀人泄愤的原因绝不只是自己的父亲豢养栾童那么简单。

“你不要哭。”无奈地哄着,他不肯告诉她,就是怕她会像现在这样。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到,“他他们对你,做了什”话还没说完,甯姣便继续哭起来,“怎么可以这样,父王呢?父王知道么?”

“我不知道,只是我想,对方若不是对他心生怨恨,想必也不会对我下手吧。”那些人备受凌辱,却反抗不了老水君,所以就只能拿他年幼的孩子泄愤。“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得逞,我没吃什么亏。”

看着他故作轻松的安慰自己,甯姣心里愈发难受,她知道这些事压在他心里那么久,他一定很难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的事情了。”勾了勾唇角,玄深露出一抹苦笑,“以前我还以为,父王是因为深爱母后,所以才没有再娶。直到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他不娶并非因为这个原因,而是他根本不爱她。”

“想来母妃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郁郁寡欢,难产而亡吧。”平静地说完这一切,玄深将甯姣抱得更紧了些,“好了,反正都过去了,我现在有你有孩子,已经很好了。”

像是寒冬里的人终于遇到了温暖的火苗,玄深十分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只要能和甯姣在一起,之前受的那些苦便都值得。

沉默良久,怀里的人才试探着问到,“那个逃出去的人也对你生出过什么不好的心思么?”

摇了摇头,并没有猜出她想说什么,“没有,他是那些人里最小的一个,被父亲豢养的时间也最短。”

因此也活的最长。

“那你能不能试着接受他呢?毕竟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他所愿,与其一直折磨着他,倒不如给他个痛快。”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甯姣忍着眼泪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们就再想别的办法。”

第一百零四章 吉言

知道那件事必定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所以他才会如此抗拒。甯姣想着,自从两个人认识开始,玄深好像就没对她说过不字。不论自己做什么,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纵容着她,宠溺着她。

因而她才十分两难,既不想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又不想失去他。

玄深看着她,水一样清澈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良久,男人蹙起的眉峰舒展开来,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甯姣没想到他会答应,女子的肩胛骨剧烈地抖动着,哪怕她尽力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尤其是嫁给他以后,更是事事顺心,可今天晚上,甯姣似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尽了。

还说什么自己小心眼儿,在她看来,这个男人的心怕是和海一样,能包容下她的所有。

“怎么又哭了?我不是都依着你了么?”指腹抚过她满是泪痕的脸,玄深揶揄着道,“姣儿,我以前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嗔了他一眼,甯姣忍不住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

揽过她的肩顺势躺在床上,玄深在她嘴上轻啄一口,“你不知道人间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能得你这样对我,我时时刻刻心情都是好的。”

“真不知道你的嘴是怎么长的,抹了蜜么?”虽然这样说着,可甯姣还是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里。

“以前帝俊总是说我和阿彻太过痴心,可我觉得这样痴心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想起那个人,玄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了。

没有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甯姣用手指在他胸口上画着圈儿,“那个登徒子,自己风流得不像话也就罢了,还撺掇着你们”叹了口气,继续说到,“欸,何止你们兄弟两个,连魅儿也是你说她和那个凡人这样纠缠不清,冥彻会置之不理么?”

“他可不是什么登徒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玄深仍沉浸在之前的思绪里。

“谁?”一时没反应过来,甯姣撑起身子问到。

玄深笑笑,摇了摇头道,“我是说阿彻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强扭的瓜不甜呐,阿彻不会不知道的。我问你,若是当年我心里也有别的男人,你会成全我们么?”

黑眸微眯,男人深邃的眼瞳里透露着一丝危险,抬着她的下巴道,“不会。”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嫁给我。”

不仅如此,他还会不惜一切手段将对方碎尸万段,让那个人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暴君!”又睨了他一眼,甯姣起身走到妆台前,一边摘着发髻上的珠钗,一边说到,“你和阿彻都是暴君,就算侥幸如愿了,也是得的到人,得不到心。”

女子认真地梳着长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假设在对方眼里与挑衅无异。

两人方才在床上依偎着,甯姣的衣裙都有些皱了,衣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看上去不堪一击。玄深望着镜中人姣好的容颜,喉头上下滑动了两下,一股燥热难耐的感觉慢慢萦绕周身。

自从她有孕以来,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伤着她。或许是自己太娇惯她了,竟让她生出别的心思来。

甯姣见他不说话,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却见玄深正朝自己走过来。

转过头正想问他怎么了,冷不防却被他吻住了双唇。

俯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轻而易举撬开了她的贝齿。玄深吻得忘情,伸手探进她的衣襟里,一路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

怀了孕的女人身材更胜从前,胸前沟壑风光旖旎,让人沉浸其中流连忘返。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他褪去了一半,玄深将她转过身去,背对自己。

甯姣看着镜中的女子,凤眼迷离,长发披在肩上,衬得露在外面的肌肤愈显白嫩。她嘴上的胭脂都被他吻花了,嫣红的色泽氤氲在唇边,诱人得很。

“玄深”反抗无力,在这方面,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在她耳边低语着,热烫的呼吸喷在耳垂上,烫得她脸都红了,“已经三个月了,之前医婆不是说过么,可以的。”

“我昨日渡了灵力给你,你不能这样折腾我。”

见晓之以理对他不管用,甯姣开始动之以情,她知道玄深不是个冒失的人,可生怕他在床笫之间的不克制会伤了腹中的孩子。

“多谢你的灵力,我总得礼尚往来,才不枉费你一番苦心,”男人语气轻柔,可身下的动作却一直没停,“姣儿,我若不罚你一下,万一日后你又昏了头,才真的会伤着孩子。”

镜中持续上演着香艳的画面,玄深不断撩拨着甯姣,让她甘心与自己一起沉沦。

夜已过半,看着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娇妻,男人穿好衣服,转身走出房门。

夜里的凤粼阁更冷了些,可坐在珊瑚丛中石凳上的人却依旧摇着折扇。

“你这病歪歪的样子是装的吧?”背对着玄深揶揄着,端起石桌上的酒壶晃了一晃。

皱着眉,冷冷地回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你们两夫妻聊着聊着就聊到床上去了,可怜阿彻一个人地留在酒宴上为你善后,我若是不在旁边帮着点,就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要给你得罪多少人呢。”

“你就这样不放心他?”走到他身边坐下,玄深轻咳了两声,“反正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闻言,对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可不行,总之不会坑你就是了。”

冷哼了一声,玄深似是对这个承诺一点儿也不相信。

起身抬头仰望着海面,凤粼阁在幽暗的海底,根本看不到万里高空之外,立于云巅之上的巍峨宫殿,可那人却好像在欣赏着浩瀚的星河云海一般,饮了口酒幽幽地说到,“就为了个女人,江山都可以弃之不顾?你们这些人,不是作戏,就是真的疯了,反正我是无法理解的。”

这一次,玄深没有生气,而是在他身后笑着道,“那就祝愿你永远都体会不到。”

转身瞪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是在咒自己,可还是回了一句,“借你吉言。”

第一百零五章 城池

返程的马车上,冥魅用手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的明月发呆。

她来赴宴不过就是吃个饭的功夫,人间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入海时的弦月变成了满月,如白玉盘一般挂在夜空中,清冷的光辉照亮了归去的路,也给她的侧脸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长长的睫毛在如雪的肌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小巧的鼻尖下,红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冥彻看着身侧的女子,曾经那个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缠着要他抱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他的妹妹在不知不觉中出落得愈发美丽,明艳动人得直逼朝日。

只是可惜,这样的她却不再属于自己,如今的冥魅,心心念念的都是另外一个男人。

“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淡淡地开口,坐在暗处的男人语气平静,叫人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冥魅正想着崔钰是不是也和自已一样在看着月亮,忽然听见他的话,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敛。

或许是因为快要回去了,又或许是武珝的事比她预期的更好解决,总之她此刻的心情确实很好。可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不能如此不加克制,便只好低下头将表情隐进阴影里。

“没有,”嗫着唇答了一句,似是想起了什么,冥魅忽然扬起小脸对着他说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吧?我回来陪你。”

因着崔钰的事,他们兄妹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坐在一起说话了,冥彻听见她要给自己过生辰,眸光都温柔了许多,“好。”

看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冥魅不由得一愣。记忆中,他好像很久都没对自己笑过了。

“哥哥其实生得很好看,只是总板着长脸,看上去比较凶,不然”她想说不然应该会有很多女子对他倾心,只是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了。

“不然,你就不会对那个凡人动心了,是么?”

看着她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的表情,冥彻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想打破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可即便他极力克制,尽量不去想她和崔钰之间的一切,尽量不去在乎她在人间这十二年光景是如何的为所欲为,但只要一见到她,他还是控制不住。

他很想问一问,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那个人从她心里抹去。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冥彻看着她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我很好奇,是我对你不够好么,才让你这么想离开我?”

“不不是的。”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冥魅心里忽然很难受,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魅儿,如果我不是你哥哥,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么?”在马车上坐得久了,让他觉得有些累。冥彻将头往后靠了靠,想让自己尽量轻松一些。

也好让她能放松地面对自己。

被他问得有些语塞,可冥魅还是认真地想了下,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哥哥,那么即使单凭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冥彻也应该比崔钰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吧。

但只要一想到那人温柔的眉眼,她就没办法说出肯定的话。

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他一眼,生怕自己的答案会惹他生气。

不过男人倒没有她想得那么小气,像是在和她聊别人的事情一样,挑眉继续问到,“就像玄深和甯姣那样,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不好。”

见自己怎么也说不过他,冥魅忽然觉得有些挫败,气鼓鼓地问了一句,“那哥哥呢,如果我不是你妹妹,你还会喜欢我么?”

“当然。”脱口而出,冥彻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我喜欢你和你是谁有什么关系,魅儿,你不会觉得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才要娶你的吧。”

她因为兄妹血缘而对他心生芥蒂,处处排斥。可他对她的心意,却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不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冥魅似乎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若是换个人做你妹妹,你就不娶了么?那哥哥为什么喜欢我?”

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格外可爱,冥彻忽然生出了逗逗她的心思,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吓得冥魅发出一声惊呼。

“若是换个丑的,可能就不想娶了吧。”勾了勾她的鼻子,男人的眸光里盛满笑意,“不过我家魅儿生得招人喜欢,是三界之内有目共睹的,别人都可以喜欢你,我为什么不行?”

许是两个人靠的太近了,冥魅感受到自己的心正急促地跳动着,脸颊也被他热烫的呼吸染的通红。倒是冥彻,正襟危坐,呼吸平和,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女子不自觉地伸手推了他一下,掌心覆在他紧实胸膛的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拉开,反而更近了。

冥彻揽在她纤腰上的手往回一收,复又将她拥进了怀里。

和他相比,她推人的那点力道简直微不足道。

男人俯身吻下去,冥魅的手一直夹在两人的身体中间,抽也抽不回来,推又推不动。感觉到他的心脏就在自己的掌心里平稳跳动着,好像亲吻她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冥魅的耳边除了他强筋有力的心跳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

可坐在外面的谢必安却听见动静了,识趣地跳下车,白无常牵着穷奇走到了一旁的密林里。他们刚刚离开凤粼阁回到凡间,这个时候的海边夜色正深,周遭一片静谧。除了徐徐海风,就只剩海浪敲击着海岸的声音。

车里的女子还在反抗,可仿佛陷入泥沼的人,越挣扎便陷得越深。冥魅被他吻得没有办法,忍不住狠狠咬了他一口,男人的血滴在她嘴上,比胭脂还要红。

眯着眼看了看她,像是被惹怒的兽,黑眸里迸出危险的光芒,随即,冥彻将她狠狠压在身下,解开腰带把她的手反绑在马车上。

“哥哥!”犹如待宰的羔羊,冥魅瞪着一双杏眼看着他,浑身都在抖,“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答应过我的。”

伸手绾好她额前的碎发,男人捧着她的脸露出一个邪魅至极的笑来,“好魅儿,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不碰你。我只是允许你用李字儿的身体和崔钰成婚,至于你,永远都是哥哥的。”

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她身上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仿佛身下的人只是一座没有战斗力的小小城池,拿下她根本不在话下。

第一百零六章 逾期

冥魅记得小时候,父王曾经对自己说过,她和哥哥的名字都是母后取的。

明媚,明澈。

都是美好纯粹的寓意。

母后希望她犹如朝阳般明艳热情,而哥哥能如月亮一般澄澈安静。

如她所愿的,兄妹两个长大之后,确实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也都拥有了一副好皮囊。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彻”字选的并不好,代表着“毁坏”意味的字眼让自己的儿子除了安静内敛之外,还带着一丝狠绝阴鸷,仿佛月亮一般阴晴不定。

冥彻的吻一路从妹妹漂亮的锁骨滑到她的胸前,那些让她看上去秀色可餐的奢华布料此刻也显得十分碍眼,男人伸手想要一把扯开这些阻碍,却听见她止住哭声,委屈地质问着自己道,“这些你都做过吧。”

手尴尬地停在她的衣服上,冥彻被她问得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他终于停手了,女子倏地松了口气。只是脸上依旧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簌簌掉着,“你肯定和别人做过,对么?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我生下来就喜欢么?刚出生的小孩儿都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所以那个时候你肯定不喜欢我对么?”

“我小时候常常缠着你,你也事事都顺着我,却从来也没提过要娶我。可等我治好了眼睛,不是小瞎子了,你就动了心思,再到崔钰出现,你觉得有人抢了你东西,你不服气,这才要把我抢回来的,对么?”

“你这根本算不上喜欢,就是心里有病!”

“不然的话,你怎么解释你这样轻车熟路,你这些花招都是和谁学来的?我就不信,没有要娶我之前,你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你比我大这么多,难不成一直都忍着么?”

对她一连串的控诉有些无力招架,冥彻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在这方面所有男人都无师自通。他自小守着她,连看都不曾看过别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和别的女人发生什么呢。

“我没有。”否认着她对自己的猜测,男人松开了她的手,“我不会一边想着你一边和别人在一起,那才是有病。”

“那那个凡人呢,他没娶你之前,难道就没碰过别的女人么?”

想起了崔钰,冥彻连声音都冷硬了几分。

回想着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对方一样是驾轻就熟,饶是并不确定崔钰是否有过去,冥魅还是信誓旦旦地对冥彻说到,“没有,他这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有别人。”

“下辈子,下下辈子?”眯着眼哼了一声,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我和别人做没做过你真的在乎么?别想着用这些以退为进的小把戏就能换来什么以后,我告诉你,不可能。”

抽回手穿上衣服,男人脸上仍带着愠怒的表情。

吞了吞喉咙,冥魅被他逼人的气势震慑到了,可脸上还是佯装镇定。现在只要能让他停下来,不再继续做那些事,对于她来说便足够了。

至于她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是小把戏,那要看结果才知道。

“我只是觉得,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她当然不在乎他是否碰过别人,或者说,她巴不得哥哥能去找别的女人。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你只是看到父王和母后,所以才觉得我们合适,如果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属于你的,你就不会这样。”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也没有糊涂到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我问你,你这么喜欢崔钰,如果他不喜欢你呢?你会怎么样?”

“你会成全他们么?你不会,如果你真那么大方,就不会有现在这十二年了。”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起自己刚回到人间的时候,确实是抱着复仇之心的。

见她愣愣的不说话,冥彻复又凑近道,“我给了你们十二年,如果换作你是我,绝不可能退让至此吧。”

冷笑了一下,男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所以魅儿,我们是一样的。”

车窗外透过一丝明亮的光芒,朝阳尚未浮出海面,可是日光已经跃出海平线。

冥魅忽然回过神来,她出来的太久了,两人耽搁了这一夜,已经超出她答应李淳风的期限。

“我要回去了。”急忙跳下了车,却见谢必安正牵着穷奇向她走过来,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我送你回去。”朝无常鬼挥挥手,示意他先赶着马车回去。

冥魅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忤逆他,便也只好应了下来。

睨了她一眼,男人对她方才的小手段十分不屑。母后取的名字果然是没错的,冥魅的脾气性格就犹如山野鬼魅一般,古灵精怪的,让人又爱又恨。

只是下一次,他绝不会让她再这么轻易躲过去了。

一连几日,崔钰都在帮着李淳风查案。太常寺的小厮接二连三出事,不是病故就是出意外,两个人查了几日,渐渐发现那些千头万绪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可就像是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时候,路上忽然起了浓雾,遮天蔽日的,将最后几步又掩盖起来,叫人看不清了。

小胡子方术士总觉得真相离自己近在咫尺,可就是怎么也抓不着。

这样的感觉让他十分懊恼,忍不住对崔钰抱怨起来,“喂,你能不能帮我想一想,之前不是随随便便就写出来一堆的批注嘛,怎么如今快弄清楚的时候,你反而开始偷懒了,不会是脑子不够用,怕人看出来,所以故意装深沉吧?”

不好意思直接求他,李淳风变着法儿地揶揄着对方。

可崔钰却好像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男人看着洒进窗棂的阳光,微微蹙眉道,“第十六日了。”

原本的半个月时间已经过了,而三清殿内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当初李淳风回禀陛下的时候,太宗对冥魅为武珝诵经祈福是默许的,毕竟风口浪尖上,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圣上的耐心也渐渐耗尽了,总不能为了一个没有名分的妃子,就这样把嫡亲的女儿关在殿中不闻不问,何况也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真的是猫妖作祟。

冥魅的逾期未归,让崔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真是,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那些小儿女之情,就十几天没有见,至于这么想么?”完全没有理解崔钰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害了相思病,李淳风没好气地骂道。

就在两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灼灼的出现将事情推向了更糟的境地,小丫头跑到太常寺,未等通传就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到,“大人,不好了,良姑误入了公主的寝殿。”

第一百零七章 良姑

连接着亭台楼阁的九曲回廊仿佛没有尽头,宫槐的树影落在墙上,像是狰狞的巨兽。几个人行色匆匆地往南薰殿赶去,斑驳的光影将崔钰的面色衬得晦暗不明,耳边徐徐的风声甚至盖过了灼灼的声音。

“良姑怎么了?”李淳风一边加快步子走着,一边问到。

“昨天下午我和蓁蓁被良姑叫去清点库房,说是为日后公主出嫁做准备,南薰殿就由贺姑娘盯着。晚上她要去三清殿假装给公主送饭,就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回来之后蓁蓁守夜,我和她就回去睡了。

“一晚上什么事儿也没有,直到早上,良姑一边叫一边从寝殿里跑出来,撞见了蓁蓁,就说殿里有鬼。”

“幸好蓁蓁机敏,一边稳住她一边叫人把我和贺姑娘找去了。我们进殿的时候,良姑还一直念叨着有鬼有鬼,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哭得全是眼泪,想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见她说了半天也没收到重点,李淳风都要急死了。

犹豫了片刻,灼灼才压低了声音说到,“在碧纱橱后面,看到了公公主的身体。”

“身体?”挑眉问了一句,李淳风有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是身体,可又不算身体,”一时有些说不清,灼灼想了想,嗫着唇道,“那上面没有脸。”

闻言,崔钰忽然站住了,跟在后面的李淳风冷不防撞在了他的背上,鼻子酸疼酸疼的,眼泪差点都出来。

“你干什么?”揉着自己的鼻子问到,却见对方完全没理自己。

“没有脸?”男人黑眸微眯,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鸷起来,他想起那日在殿中,女子从汝南公主的身体离开之后,皮囊之上的五官便消失了,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

他早该想到,她这次离开那么久,肯定不会拖着一个病歪歪的身体。

所以,现在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是真真正正的冥魅。

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灼灼愣愣地点了点头,“是。”

转身快步往南薰殿赶去,崔钰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稳住良姑,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良姑,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么?”跟着他往前走着,李淳风又问了一句。

“没有了,南薰殿的普通婢子是不敢随意出入公主寝殿的,估计就是昨晚贺姑娘不在的那段时间,良姑进去了,见到碧纱橱里的东西,吓晕了,早上才醒来。”

“还好她晕倒了,不然若是当时就跑出来,我们几个又都没在,这事儿肯定嚷嚷的整个宫室都知道了。”

几个人赶到南薰殿的时候,大家已经乱成一团了,一众宫婢内侍围在寝殿之外指指点点,猜测着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良姑的叫喊时不时传出来,让整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李淳风走到众人跟前,黑着脸道了一句,“都让开,杵在这儿干什么?”

仆从们吓得纷纷往后退,连行礼都忘了,给几个人让出一条路来。

崔钰朝灼灼使了个眼色,小丫鬟心领神会,待到他们两个人进去了,便赶忙将门关上,转身对着众人道,“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今日的事儿谁也不许出去瞎说,要是叫我听见了什么不利于公主的风言风语,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插着腰伸着手指吓唬着众人,表面上装得极厉害,只有灼灼自己知道,此刻她根本是心虚的要命。

“灼灼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有胆子大的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却被灼灼一个眼刀子吓得马上闭了嘴。

“还问!都很闲是不是,掖庭最近缺人手,要是觉得南薰殿的活儿太轻松,我倒是可以让公主把你们送过去几个。”

一听到“掖庭”二字,众人纷纷摇头,“不不不,灼灼姐姐,我们其实都挺忙的,挺忙的。”

聚在一起的人很快散了,只是那疑影压在心头,像是藏着雷雨的乌云,一时很难被挥散。

崔钰和李淳风一进到殿里,就听到良姑尖着嗓子喊到,“碧纱橱里有鬼,有鬼,你们快让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儿。”

平日里温和沉稳的女人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她的声音早已带了哭腔,情绪更是几近崩溃。

任凭蓁蓁和云兮如何安抚,良姑就是无法平静。一想到自己居然和一具没有脸的尸体待了一宿,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是早上,她好不容易要跑出去的时候,竟又被两个小丫头拦下了,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大人,求求你行行好,快放我出去吧。”哭着跪倒在李淳风面前,良姑哑着声音求道,“你是方术士,肯定有除鬼的方法,求您救救我,千万不要让那东西缠上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良姑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可那些话落在崔钰耳朵里,还是让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良姑,您来殿里做什么?”皱着眉问了一句,语气不轻不重,却让对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犹如被定住了一般。

嘴唇哆嗦着,良姑一时回答不上来,抓着李淳风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女人被崔钰的话抽走了魂儿,呆愣愣地跪在原地。

虽然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可见她能安静下来,几个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示意蓁蓁和云兮将她扶起来,崔钰和李淳风向后退了一步,想坐下来好好问问她。

只是两个小姑娘的手刚碰到良姑,她便如疯了一样推开来人,奋力朝大门跑去。

“快拦住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是良姑动作太快,几个人一时都反应不及。

李淳风忙着扶云兮,连术法都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见她打开了寝殿的大门。

阳光顺着门缝透进殿中,殿外艳阳高照,可殿中人的心却都揪成了一团。

灼灼刚把外面的人轰走,才一转身,便撞见了要逃跑的良姑。张开手臂阻拦着她,女人的一只手伸出来朝着她的脸就抓去。

小丫头吓得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自己的脸要是被她抓花了会是什么样。

下一秒,门倏地关上了,良姑不见了,那只可怕的手也不见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灼灼眨眨眼,不敢确认刚才所见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象。她转过头,见那些被她驱赶的仆从们早就散了,这才安下心来。

一面抚着胸口,一面抬头看了看天上。明艳艳的日光刺眼的很,想来自己并没有坠入什么幻境吧。

第一百零八章 狭路

像是好不容易挣脱了牢笼的鸟儿,离外面的光明只差一步,却又被拖回了黑暗深处。良姑觉得自己的指尖差一点就碰到灼灼的脸了,可下一秒,距离拉开,隔在两人之间的门复又关上了。

蓁蓁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冥魅激动地差点叫出来,只是那些喜悦之情在碰到旁边男人阴沉的脸色时,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兄妹两人同时伸出手,在良姑的额前脑后各点了一下,女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晕倒在地上了。

冥魅和冥彻相对而立,石榴红的曳地长裙对着漆黑的锦缎华服,衬得二人冷艳又高贵。

男人的眸光撞上止步在两人跟前的崔钰,黑眸里裹挟着暴风骤雨,似是想即刻就将眼前的人摧毁。

与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不同,纵然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冥魅名义上的“未婚夫”,崔钰仍是一脸平静。

“府君,帝姬。”云兮见了冥彻,连忙跪在了地上,其余人不明所以,全都面面相觑。

唯有李淳风,一时不知自己该站在哪头,正当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跪下的时候,崔钰又朝冥魅走了一步,小胡子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心如擂鼓。

“魅儿”男人刚开口,冥彻便对着他伸出手,幽蓝的火焰自掌心燃起,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朝着崔钰蹿去。

“哥哥!”电光火石之间,女子在崔钰身前画了个圈儿,虚空之中浮现出一道屏障,将那些烈焰尽数收了进去。

两个人同时收手,冥魅向前一步挡在崔钰前面,带着一股倔强的姿态目光灼灼地看着冥彻,“哥哥该回去了。”

“方才在车上,我就应该收回你的法力。”看了她一眼,冥彻冷冷地说到。

“哥哥若是收回去,我就回不到汝南公主身上了,那你之前答应我的怎么办?”深吸了一口气,冥魅生怕他会突然反悔,毕竟之前他从未见过崔钰,而今两人狭路相逢,万一逼急了他可就糟了。

冷哼了一声,冥彻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说到,“别让我再看到你离开李字儿的身体,不然你就再也别想回去了。”

松了口气,女子乖乖走进碧纱橱,与汝南公主的身体融为一体。见她走出来,冥彻打了个响指,一道黑色的符咒闪入她的眉心。

“从现在开始,你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可以使用术法。”

“哥哥!”没想到他会这样惩罚自己,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狠狠瞪着冥彻。

“你离开凡间十六日,日日都有术法,每日有十二个时辰,核算下来,你一共占了一百九十二个时辰的便宜,我现在每日只减你两个时辰,已经很慷慨了。”

被他这样的算法气得不行,她明明在凤粼阁只待了那么一小会儿,可他居然用凡间的计时方法计算她使用术法的时间,简直是胡搅蛮缠,“你这样一点道理都没有!”

“我是泰山府君,让不让你使用术法我说了算,我答应你借尸还魂,可没答应给你法术,就算现在全收回去,也不算食言。”得意地笑了笑,男人复又将目光转向崔钰,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之前就是太宠着你了,以致于你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只当一切都是应该的。”

这话似是对冥魅说的,可其实却是给崔钰听的。

冥彻看着面前的男人,眸光澄澈又坚定,让人读不懂他平静表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这样的对手,着实有些难缠。

言毕,冥彻瞬间消失于无形。

众人见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冥魅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至极。

“到底怎么回事?”

蓁蓁将事情的经过回禀了一遍,而后小心翼翼地问到,“公主,那现在我们该拿良姑怎么办呢?”

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女子不耐地说到,“我哥哥方才已经将她的记忆抹去了,只是抹了多少我也不知道,把人留在殿里,等她醒了你们随机应变吧。”

“我现在还要回三清殿去,云兮,麻烦你把我送回去吧。”她现在没了术法,要是叫人看见一直没出门的她突然从外面走回三清殿,那可就全都说不清了。

“好。”

良姑醒来的时候,南薰殿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看了看眼前的景象,似是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灼灼见她醒了,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良姑。”

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人,女人撑着身子坐起来道,“灼灼,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儿呢?”

“您忘了?昨晚上您过来的,说是要来殿里找东西呀。结果竟然晕过去了,把我和蓁蓁吓了一跳呢,刚才尚药局的人来看过了,说您是忧思过甚,气虚体弱,这才会昏倒的。”

“我们也不敢把您挪回房去,反正公主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您就在这儿歇歇吧。”

笑着将冥魅教她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小丫鬟仔细打量着对方,见良姑的神色果然有些不自然。

“哦,你瞧我,可能真的是太虚弱了,连昨晚的事都记不清了。”心虚地附和着,女人甚至不敢抬头看灼灼的眼睛。

忧思过甚,她可不就是忧思过甚么!自从知道了那件事,她日日寝食难安,可是良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晕倒在汝南公主的寝殿。而且,她怎么会告诉灼灼和蓁蓁自己是进来找东西的呢?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吧,就算是碧纱橱,也不是我可以躺的。若是一会儿公主追究起来,那可就糟了。”

边说边下了床,只是她刚刚站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个不稳又坐回了床上。

走过去扶住了她,灼灼满脸担忧,“没事吧?良姑,你就安心在这儿歇着吧,公主最是好说话了,一定不会苛责您的。”

未等对方开口,小丫鬟便继续说到,“对了,您昨夜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要是没找到,刚好等公主回来问一问。”

看着对方一脸单纯无害的表情,良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事儿要是让别人知道,那个人可就完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少年

室内落针可闻。

良姑挤出一个笑容对灼灼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别麻烦公主了,她在三清殿那么多日本就辛苦,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再让她烦心呢。”

“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要生张的好。”

小心翼翼用着措辞,良姑想着先把灼灼糊弄过去,至于后面的事情,只能再从长计议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却根本没打算让她就这样蒙混过关。

“哎呀,那可没办法了,您在寝殿里晕倒的事整个南薰殿的人都知道了,尚药局的人来看病,自然是瞒不住的,就连李大人也赶来了呢……”

“什么!”未等灼灼说完,良姑就将她打断了,女人的脸色都变了,慌慌张张地问到,“这事怎么会惊动李大人?”

对她异样的神色视而不见,灼灼继续说到,“太常寺最近不是出事了嘛,李大人一直在查,见咱们这儿也有麻烦,便来看看。”

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灼灼不禁有些窃喜,一切都和公主预料的一模一样呢。

“不过好在也没查出什么来,估摸着这殿里应该没藏什么邪祟吧。”

倏地松了口气,可是随即良姑便愈发不安起来,什么邪祟也没有吗?那那个人为什么却信誓旦旦地让她来南薰殿呢?

“良姑,”蓁蓁走了进来,向她福了福身子道,“公主回来了。”

“公公主回来了?那武姑娘醒了么?还有猫……”

“咱们主子都在三清殿拘了半个月了,日日诵经祈福,武姑娘能不能醒就全看她的造化了,总不能让公主一直陪着她。”

被灼灼一阵抢白,良姑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夕阳的余晖洒进窗棂,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

连时间都掐算得刚刚好,折腾了整整一日,晚上总算能看出好戏了。

良姑惴惴不安地待在寝殿里,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殿内的烛火微微晃动着,可她却是一动不动。女人此刻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门外传来的动静吓得良姑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平常一样。

寝殿的门打开,冥魅由灼灼和蓁蓁陪着走进来,走上前行了个礼,良姑打量着女子的面色,想来是在三清殿没休息好,汝南公主看上去憔悴极了。

并没有追问她关于昨晚的事情,冥魅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良姑的身体状况便让她回去休息了。女人闻言如获大赦,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寝殿,和平日里稳妥的模样判若两人。

灼灼对冥魅的行为感到有些不解,疑惑地问了一句,“公主就这样让她走了么?不问问她那些事么?”

“急什么,早晚都能知道。”膳房今日做的鸡汤里面放了红枣,味道甜香,冥魅喝着顺口,想着一会儿还要再喝一碗。

“我知道了,公主肯定是想一会儿给良姑身上施点法术,叫她说实话对不对?”

睨了她一眼,冥魅伸手轻掐了一下她的脸,“对付一个凡人还要用法术,丢脸不丢脸?去,再给我盛碗汤来。”

她要留着力气,用在那个藏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身上。

从寝殿离开之后,良姑便急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哆哆嗦嗦地从放衣服的箱笼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女人伸手从衣衫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盒子,几根深绿色的熏香安静地躺在里面。

良姑取出一根香,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费了半天劲才将那根香点燃。

淡淡的白雾慢慢顺着一个方向飘散去,良姑坐在窗棂前期盼地朝外面看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只是过了许久,直到那根香燃尽了,门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甘心地又拿出一根,女人犹豫了一下,索性将盒子里的香尽数取出来全都点上了,浓重的雾气犹如悬在弦上的箭,快速涌出门外,朝着太极宫的北方奔涌而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虚空中忽然传来一丝声响,良姑回过头去,见月光下的庑廊上起了一阵雾气,朦朦胧胧勾勒出一个人影来。

待到那虚幻的身影转实,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来人神色淡漠地走进房间,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地问到,“这么急找我来干什么?”

走过去握着他的手道,“珂儿,你跟我说实话,武姑娘的事是不是你做的?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是陛下选入宫的,若是出了事,宫里一定会彻查到底的。”

甩开了她的手,少年嫌恶地说到,“我跟你说过了,那个女人的事与我无关。”

“那为什么”

未等她说完,对方便打断道,“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摇了摇头,女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嗫嚅道,“还还没有,珂儿,我今日在殿里晕倒了,尚药局的人来看过了,说我是忧思太甚”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那些事了?”恳求着他,良姑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少年见状,似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耐着性子哄道,“只要你帮我找到那件东西,我就可以不再杀人了。”

“李淳风已经正在查那些事了,我最近一直没有再出手,断了他的线索,他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我身上。可是如果你不能帮我,我早晚还是要再做的。”

“到时候处境一定比现在更危险。”

眼泪顺着良姑的脸颊滑落,烫的少年收回了手,女人哽咽着道,“那件事就这么重要么?重要到你明知道会被人发现都要铤而走险?”

“当然!”对方强硬地说到,面容都有些扭曲,“我天赋异禀,如果能够借助外力,很快就能超过李淳风,成为人上人,到时候我不仅可以为陛下分忧,也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为了这一日,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前段时间他帮助蒋令严,本以为能利用他那位并非凡人的妻子增长功力,没想到最后却被李淳风给搅合了。好在当日过招的时候,那位太常寺博士也没从自己这儿讨到多少便宜,这足可以证明他的能力。

半是引诱半是威胁,少年见良姑仍在犹豫,狠了狠心道,“你就说能不能帮我吧,若是觉得为难,我就自己去找。今日不妨告诉你,那个东西若是真的在南薰殿,你那个病恹恹的药罐子主子怕是也活不长。”

第一百一十章 往事

贺家的人不知怎么与汝南公主搭上了关系,估摸着就是她们将那东西带进宫来的,或许是为了报恩,又或者是为了讨好吧,少年猜不透这其中的关系,也懒得去理会这些皇室内部的弯弯绕,他想的不过就是增加修为罢了。

“珂儿!我不许你伤害公主,她是一个好人,我在宫中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和善的主子,你若是伤她,我保证,绝不会再帮你。”

提起李字儿,良姑的态度变得坚决起来,少年见状,复又缓和着说到,“我也不想害她,可是那东西戾气重,你若不尽快帮我找出来,汝南公主肯定活不长。”

“可”良姑犹疑着,并非她不想帮,只是她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公主离开半月有余,能找到的地方她都找遍了,却根本没有看见那东西。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冥魅的声音自外面响起,“良姑,你在么?”

女子妩媚的声音落在夜色里,原本是极动听悦耳的。

可殿中的两个人却好似如临大敌,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没等良姑给出回应,冥魅便推开了门。一袭红衣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纯黑的猫,身后的夜空里,巨大的满月发出清冷的光辉,照得良姑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子。

“公公主,您怎么来了?”心虚地挤出一个笑容,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良姑身边的少年倏地一下消失不见了,殿中就只剩她一个,和那些未燃尽的香。

“我睡不着,想过来和您说说话。”白嫩的手指抚过猫儿的脊背,阿黛发出舒服的叫声,乖巧地趴在她怀里。

良姑看着那只猫,心如擂鼓一般。珂儿说太极宫内有白虎之气,而这气的来源就在南薰殿,只要她帮他找到蕴含这神力的东西,那么他就再也不用吸取生人的魂魄来提升修为了。

可是自己用他给的法器在南薰殿找了几日,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她也曾问过珂儿,所谓的白虎之气是否藏在阿黛身上,可是少年告诉他自己试过,它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猫罢了。

如今冥魅从太常寺把阿黛接回来,估摸着是李淳风也没在这猫身上发现什么异常,可见珂儿说的是对的。

但不知为什么,良姑看着阿黛,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

“良姑,”见她若有所思,冥魅便又问到,“我方才在殿外好像听见有人说话,这房间里是还有别人么?”

“没有。”斩钉截铁地答道,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良姑复又笑笑道,“没有什么人,这几日又是猫妖又是命案的,宫里人心惶惶的,大晚上的公主可不要吓我。”

掩面笑了笑,冥魅将阿黛放到地上,“良姑胆子这么小啊?”

被那只黑猫吓得退后了两步,女人捂着心口点了点头。

款款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冥魅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说到,“既然胆子那么小,就不该做那些杀人越货的事儿,是不是?”

话音刚落,面前便忽然浮现出少年的身影,对方手执一把匕首直直地朝着她刺去。

“珂儿!”良姑惊呼着,却见冥魅伸出手来,一股强大的气流自她手心散发出来,阻挡住了少年的攻击。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团团包围在了风暴中心,想退都退不出去。

仿佛逆风而行的人,少年的脸都有些扭曲,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住,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雕虫小技。”睨了他一眼,女子左眼瞳仁一片血红,衬着嘴边妩媚的笑容,仿佛盛开在午夜的妖娆花朵,危险又摄人心魄。

良姑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少年发出痛苦的呻吟,女人才忽然回过神来,立刻跪倒在冥魅面前哭着求道,“公主,求您不要伤他。”

头不停地重重磕在地上,良姑不断哀求着冥魅,少年费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眼圈儿都有些泛红。

“我不伤他,那那些因他而丧命的人怎么办。”缓缓舞动着手指,仿佛在拨弄琴弦,少年被提起来悬在半空,一张脸涨得发紫,看样子马上就要窒息而亡了。

良姑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得揪成一团,“我来,我替他杀的那些人偿命,只要公主肯放过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哦?是么?”控制着手中的力道,冥魅勾勾唇角,“他是你什么人,能让你这样护着他?”

“他”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女人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犹豫了半响才答道,“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入宫后与人生下的。”

提起那些尘封的往事,良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当年正值豆蔻的她被家人送入宫里,日复一日的宫闱生活让她觉得孤单又无趣,就在她以为自己的整个青春都要葬送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时,那个人的出现,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他是一名金吾卫,我们是在宫里的乐坊偶然遇到的,他生得英俊,为人也幽默,就算对我们这些卑微的小宫婢也一点架子都没有。第一次见面时我便倾心于他了。”

“后来,我们便常常偷着见面,他会给我讲很多宫外的趣闻,陪我聊天,逗我开心。”

良姑缓缓地叙述着,眼泪渐渐沾湿了面庞。

“然后呢?你们私相授受,有了孩子?”冥魅对这些始乱终弃的桥段并不感兴趣,她还是比较想知道结果。

“是,”苦笑了一声,良姑继续道,“我们有了孩子,我心里既害怕又高兴,想去告诉他,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抛弃你了?”冷冷地问了一句,语气不似询问,倒更像是在下结论。

“没有,他没有抛弃我,”抬起头,女人清亮的眸光平静至极,“他只是死了。”

“甚至还不知道他有了孩子,就死了。而我,也永远都没办法知道他的真心了。”低下头,一滴泪落在了地上,“后来,长孙皇后好心,让我在掖庭生下孩子,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宫外,而我则去了行宫。”

“我们分别了十几年,直到前几日才在这太极宫又重逢了。”抹了抹眼泪,良姑复又握住冥魅的裙裾,“所以,求公主饶他一命,我愿意替他担负一切罪责。”

再一次磕了个头,良姑在为自己的孩子做着最后的努力。

如同崔钰一样,那个死去的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同的是,她的孩子死了,而良姑的儿子就在她面前。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冥魅懂她的难过。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胆大,良姑,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倏地收回手,少年随即便摔在了地上。

良姑见状,对冥魅不住地道谢着,“多谢公主开恩,多谢公主开恩。”

一旁的少年顺着自己的喉咙,待呼吸稍微调整好,语气不屑地开口道,“那你又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冒充汝南公主,到底是何居心?”

“珂儿”良姑试图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冥魅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笑着道,“装神弄鬼?那是你们凡人的把戏,我们神仙都喜欢开门见山。”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来世

“神仙?”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少年忽然大笑起来。

“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娃娃么?你若是神仙,想知道什么直接施法问就是了,还需要这么麻烦么?”

睨了他一眼,冥魅明显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她不过就是个凡人,用术法对付凡人,胜之不武。而你呢,虽然有那么一丁点的术法,可也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没有家教的坏孩子。”

“你!”一句话戳中了少年的痛处,连良姑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公主不要生气,是奴婢管教无方。”女人嗫着唇,泪眼婆娑地看着冥魅,“珂儿从小一个人在宫外,处处受人欺负,为了寻找双亲,也为了讨口饭吃,便跟着人学了点术法。后来遇到了李大人,见他在这方面颇有一些天赋,才将他带进宫的。”

“所以,请您体谅他年岁尚小,又自小没有父母亲陪在身边,饶过他这一回吧。”

渐渐明白这孩子为什么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冥魅叹了口气,对着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梗着脖子,对方哼了一声,完全不打算搭理她。

看着少年那倔强的模样,冥魅笑得十分轻蔑,“你不说我也知道。”

伸手打了个响指,虚空中出现了一本册子,像是有人捧着书正在找些什么,良姑和少年看着浮在半空中的书页哗哗翻动着,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待到翻到其中一页时,那个看不见的人这才将书册递到冥魅手里。

“丁苛,武德九年生人,母亲温良,父亲宁远。贞观十二年入太常寺,更名为丁珂。”合上书页,女子挑眉道,“李淳风大概是觉得你这名字太苦了,便给你改了个字吧。”

“可惜你师父真心待你,你却天天惦记着取而代之。”

将书册递回去,周遭恢复如常,“你如今知道了,自己姓宁,不姓丁,你的父亲是金吾卫,十二年前死于玄武门事变,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却也是个恪尽职守的男人,倒是你这个样子,真给父母丢脸呢。”

听着她将孩子父亲的姓氏和死因说出来,良姑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她当然清楚他的姓氏和为人,可即便如此,昔日恋人没有来得及跟自己道别就亡故这件事已经成为她毕生难解的心结。

“你是靠着焚烧自己的血气找到母亲的吧?算你小子走运,良姑就在太极宫内,若是她不在这里,你就是把一身的血都烧尽了,恐怕也找不到自己的母亲。”

不知是不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寻找中迷失了方向,以致于宁珂在找到母亲之后,依然执迷于术法,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压在上面,想通过这种一般人难以掌握的力量成为人上人。

十指收拢成拳,宁珂是第一次得知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不是他没有问过良姑,只是对方从不肯告诉他。一次次失望之后,他便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父亲。

这世界上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不被欺负,只有站在云巅上俯瞰一切,才能抹平幼年时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创伤。

“哼,既然你对一切了如指掌,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请你不要伤害良姑,她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哪怕他至今不肯叫自己一声母亲,可能听到他这样为自己着想,女人还是激动地哭出声来。

“现在你相信我是神仙了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冥魅勾勾手指道,“你不是想得到白虎之气么?我可以给你。”

似是对她的话有些不相信,少年瞪大了眼睛问到,“真的么?”

话一出口,宁珂就有些后悔,担心对方会嘲笑自己的急不可耐,他故作镇定地说到,“你不是骗人的吧,那可是极难驾驭的戾气,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知道会死人还敢找?你小子胆子也不小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冥魅斜靠着椅背道,“实话告诉你吧,凭你的法力,就是将整个太常寺所有小厮的生魂都拿去炼丹,吃下去也驾驭不了这么强大的灵力。何况,你感受到的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白虎之气。”

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少年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那不过是我借用祭品的力量做的一个小把戏罢了,”她利用这点虚造的白虎气让阿黛去打探武珝的虚实,却没想到,对方是从弱水水牢逃出的龙众,为了隐藏身份,甘愿将身上的龙气全部封印,这才导致她昏迷不醒。

“不过,如果你肯听我的,我倒是可以教教你。”露出一个极为魅惑的笑容,冥魅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上钩。

沉默了半响,大抵是她承诺的太有诱惑力,宁珂点点头道,“好,你有什么条件?”

女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脆得像是锋利的刀刃,“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杀人偿命。”

良姑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恍惚间她已经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之前生命中所有的过往全都被抹去了,她对以前没有一点记忆,只知道自己是太极宫南薰殿的掌事姑姑,是伺候汝南公主的人。

她叫温良,十三岁入宫至今。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今日觉得很高兴,哪怕记忆单薄又简单,可她的心里却有满满的幸福感。

她恍惚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是个金吾卫,生得英俊,为人也幽默,就算对她们这些卑微的小宫婢也一点架子都没有。

后来,他们相恋了,有了孩子,是个懂事又聪慧的男孩。

良姑觉得这个梦很美,即便不是真的,也令人心满意足了。

冥魅在殿中坐着,阿黛窝在它怀里,舒服地眯着眼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背脊。女子看着桌子上的象牙鸟笼,里面放满了今日新摘的牡丹,转身对灼灼道,“以后每日都将花放进去,一定要新鲜娇艳的。”

点了点头,小丫头笑笑道,“公主,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主子了。”

她和蓁蓁能在南薰殿伺候,全都仰仗良姑,所以纵使对方做错了事,两个小丫鬟还是希望冥魅能从轻发落。好在公主的处理没令她们失望,也不枉费二人昨日那样吓唬那位姑姑了。

挑眉看了她一眼,冥魅觉得这下丫头最近越来越会拍马屁了。她昨晚将良姑恋人的魂魄从地府带了来,男人还是昔日模样,看着良姑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直接将她拥进怀里哄了好半天。

即便两人从相貌上看已经不是那么登对,可那超越生死的感情却仍让人十分动容。

他对良姑说,自己本来是想在事变中立些功劳,好向宫里求娶她的。却没想到竟一不小心死在了城楼上,从此与她阴阳两隔。

“抱歉,让你等了我那么久。”男人提起当年的事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直待在地府没有投胎,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好跟你解释清楚。”

“等到来世,我一定要跟你结为夫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拖累

冥魅回想起男人真挚的眼眸,不禁勾了勾唇角,良姑能遇到这样的一心人是她的福气,自己不过是顺带着成全了两个人罢了。

何况,她给良姑喝下了孟婆汤,让她将以前的事都忘了,又把宁珂扣在了手里,把他收集的那些魂魄据为己用。说是小惩大诫,其实不过就是利益交换,她不吃亏,对方也占不了便宜,可不像灼灼想得那般无私奉献。

她没有那么好。

伸手在阿黛的下巴处挠了挠,冥魅将它抱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下,“你是不是胖了?”

“喵。”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似是在肯定她的猜测。

“崔钰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竟把你养成这样?”不高兴地将阿黛扔到了地上,冥魅对灼灼道,“这几日别给它吃那么多了。”

对她的话十分不满,阿黛跳到桌子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似是在抗议着什么。

“公主,你晚上还要让它去办重要的事呢,可不能饿着她。”忍着不敢笑,小丫鬟在旁边劝道。

“那就等办完事,再饿!”伸手要戳它的鼻子,只是还没碰到那小巧的鼻尖,就被阿黛的小爪子打开了,“你居然敢打我?”

崔钰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人一猫对峙着,男人皱了皱眉,无奈地笑道,“你跟一只猫生什么气?”

阿黛听见崔钰的声音,即刻蹿到了他脚下,亲昵地蹭着男人的小腿。

“崔钰!”冥魅见状更吃醋了,灼灼识趣地将阿黛抱起来,转身退出了寝殿。

女子攀着男人的脖子撒着娇道,“你以后离那只猫远一点,她要是幻成人形,也是个女人呢。”

揽着她的腰,崔钰笑得十分无奈,“我还没有吃你的醋,你反倒吃起我的醋来了。说吧,昨日为什么晚了一天。”

没想到跟阿黛争风头会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冥魅红着脸松开了他,“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小麻烦?你哥哥可不像是个小麻烦。”回想起昨日冥彻的脸,崔钰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他不放你走是不是?”

“可我还是回来了。”扬起玉白的小脸,黛眉之下,女子的双眸里全是他的倒影,“我已经查出来了,武珝确实是从凤粼阁逃出来的,所以不用担心,她不会对阻碍到我们。”

伸手将她额前的发拢了拢,崔钰没再追究冥彻的事,“那你想怎么做?”

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冥魅笑得一脸无害,“杀了她。”

凡间的天气已经和暖起来,南薰殿外开起成片的海棠花,绣院的绣娘摸透了公主的喜好,这几日送来的绣品上或多或少都有海棠花的花纹。

崔钰在南薰殿看了一下午书,抬起头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花厅的窗子开着,外面的花香幽幽地传进来,让人心神放松。

男人看看一旁的冥魅,女子正认认真真地绣着那件嫁衣,如她之前所说的,这衣服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假他人之手,一直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的。

纤长的睫毛轻微抖动着,繁复的丝线在她手下来回穿梭,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朵海棠花就绣好了。

较之之前那歪歪扭扭的花朵,她现在的绣工不知有多好。

崔钰的手指捻了捻腰间的香囊,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我从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海棠花。”

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冥魅仍旧忙着手里的活儿,“你房外不是种着一棵海棠花么?很好看。”

似是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男人先是一愣,随即便低下头笑了笑。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倾心以待。

“魅儿喜欢我哪里?”将手上的书放在桌子上,崔钰忽然问到。

抬头看了看他,女子嫣然一笑,“哪里都喜欢。从见到你那刻起就喜欢。”

与玄深和甯姣那样青梅竹马的感情不通,冥魅对崔钰是一见钟情,且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加深。那样的感情,像是含着金匙出生的孩子,不需要后天的努力,天生就比别人强大许多。

透过那扇开着的窗子,南薰殿的一众内侍和宫婢看见崔钰探起身子在冥魅嘴唇上印下了浅浅一个吻,他甚至等不及走过去,越过隔在两人中间的小方几就亲了她。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简单又美好。

冥魅被他吓了一跳,往外看了一眼,见众人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小脸一下子就红了。

“干嘛亲我?”

“我想尝尝,看你嘴这么甜是不是因为吃了蜜。”

红云从脸颊烧到了耳根,冥魅一时有些分不清两人到底是谁嘴上涂了蜜。

“你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么?”忽然想起来在车上时,冥彻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知道对方是在挑拨,可她还是往心里去了。

“没有。”摇了摇头,认识她之前,崔钰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在感情上极为木讷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说起情话来,丝毫不逊色于人。

知道她肯定还有其他问题,男人索性没等她问就“坦白”了,“去过几次伎馆,但没有过夜。”

“崔钰!”瞠着一双杏眼,冥魅忽然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轻咳了两下,男人忍着笑道,“我都说了,没有过夜。”

“那你去那干什么?”总不会像她一样,是去喝酒听曲儿吧。

“查案。”他那时身在刑部,而烟花场所是非多,所以他们这些人几乎都去过平康坊。

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女子依然不依不饶道,“那你应该对那儿很熟了,长孙姑娘曾经从红袖添香带走过一个舞姬,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这事儿怎么不见你们去查一查?”

将陈年旧事翻出来揶揄着他,冥魅心里酸得很。

“就因为这件事,我才被从刑部调到了礼部。”笑了笑,男人一脸云淡风轻,“他们笑我说万一以后长孙小姐常常如此,作为她的未婚夫,我还是应该避嫌的好。”

“只是成婚那日我见到你,便坚信那个舞姬不会是你杀的。”喜帕之下的女子眼眸清澈如水,辅一撞见他的眼睛便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不住地向后挪动着身子。崔钰当时就想,他的妻子一定不会杀人。

“可惜我自以为算准了所有,却没想到你与她并非一人。”

隐藏着的往事渐渐被揭开,原来他从那时起就被长孙蓉嫣拖累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斩龙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冥魅才抬起头道,“我就是因为那个舞姬,才想要毁了她的姻缘的,却没想到遇见了你。”

挑眉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不止去过红袖添香一次?”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正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却见蓁蓁走了进来。

福了福身子,小丫鬟对二人说到,“公主,阿黛已经回来了。”

黑猫从蓁蓁身后跑出来,一跃跳到了冥魅的膝上,伸手覆上它的额头,女子满意地说到,“做的不错。”

她让阿黛将自己从宁珂手里拿过来的那些魂魄全都带到了武珝的住处,含冤的亡魂十分暴戾,因着无法区分谁是自己的仇人,所以对遇见的人皆心存怨恨,攻击力极强。

当日武珝为了掩盖身份,封印了自己身上的龙气,导致她陷入了昏迷。而今,冥魅要利用这些厉鬼逼对方出手。一旦感知到自己有危险,她一定会反抗的。

阿黛对她这句夸赞表示十分受用,雄赳赳气昂昂的,像是打算和她一起上阵杀敌。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道,“那日你侥幸获胜,不过是因为对方存心示弱罢了。不然,就凭你那点功夫,即便有祭品帮忙,也不是龙众的对手。”

似是听懂了她的话,阿黛喵呜喵呜地抗议着,马上变成打了败仗的将军,垂头丧气的。

“乖,把她引到丽春台。”

那个前朝留下的亭子荒芜至极,在那里动手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闻言,黑猫不情不愿地跳上了方几,从窗户跃了出去。

太阳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夜幕低垂,无星无月,正是斩龙的好时机。

另一边的寝殿里,女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已经昏迷半月有余,尚药局和太常寺的人都来过了,可所有办法都用遍了,武珝仍是没有醒过来。

从脉象上看,她一切正常,而宫中也没有任何邪祟。

之前太常寺一连死了好几个小厮,闹得人心惶惶的,结果今天早上的时候案子也查明了。一个叫丁珂的小童因嫉妒同窗比自己有天赋,所以便动了杀机。

只是他杀了一个还有一个,几条命案背在身上,心理承受不了便自尽而亡了。

这下子,宫中便没有人再关心武珝的死活了。连平日伺候她的宫婢都懈怠起来,就等着过几日消息瞒不住了,武家的人来宫里把她接走。

漆黑的寝殿里连灯都没有点,几道青色的影子潜入房间,一点一点朝武珝靠近。

待那些影子靠近,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落入眼帘,没有形体的魂魄带着强烈的戾气,恨不得即刻将眼前的人吞噬。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白之上,黑色的瞳仁细小狭长,那与人类眼睛迥然不同的眼瞳瞪视着敌人,紧接着,一条通体金黄的龙从武珝身体里一跃而起,迅速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鬼魂死死按在爪子下面,撕咬着它,几下就吞入腹中。

其余几只厉鬼吓得仓皇逃去,见状,金龙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龙吟,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破败的丽春台内,幽蓝的烛火点亮了庑廊上挂着的残破灯盏,女子穿着美人醉的裙裳坐在一旁,轻轻晃动着手里的团扇。

红色绢布做成的扇面上乍一看去什么图案也没有,走近了却能发现那上面用同色的丝线堆叠出一层又一层的起伏,摸上去柔软得如同羽毛,象牙扇柄上镶嵌了金饰,华贵异常。

阿黛卧在冥魅脚边,慵懒地舔着爪子,似乎和主人一样都在等待着什么。

李淳风和崔钰站在一旁的暗处,静静观察着。小胡子方术士明显有些兴奋,他不住地搓着手,嘴里念道,“乖乖,昨日刚见了阎王爷,今天又要亲眼看见龙众,我真是遇见贵人了,竟能这么走运。”

挑眉看了他一眼,崔钰对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十分不屑,“之前是谁说她是小角色来着,又是谁跟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我求他?”

被揶揄的说不出话来,李淳风轻咳两声,想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不过崔钰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因为不远处,几道青色的影子如离弦的箭一般,急速地朝庑廊下的女子飞去。

“阿黛!”娇喝一声,黑猫一跃而起,张开嘴将那几个影子吞入腹中,随即轻巧地从空中落下,朝着两个男人所站的地方跑去。

李淳风俯身将阿黛抱进怀里,然后迅速地从衣襟内侧掏出一张符纸,黄色的纸随着他口中的咒语燃烧着,待最后一点灰烬消散的时候,两人一猫彻底隐遁于无形。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闪现出一道光芒,金龙破云而出,盘旋在半空与庑廊上的女子对峙着。

金色的眼瞳上下打量着冥魅,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阴柔的男声落入耳中,“泰山府?”

女子笑了笑,摇着扇子道,“正是。”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处处忍让,你为何偏要苦苦相逼?”金龙晃动着身子,周围的云雾慢慢汇聚在一起,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

“一山不容二虎,你在这儿,总是叫人不舒服的。”冥魅低垂着眼眸叹了口气,待她再抬头时,左眼瞳仁已经变成血色,“你乱了凡间的秩序,本宫总不能坐视不理。”

似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金龙发出震耳的笑声,那声音脱离了原本妩媚的声线,而是带了一丝阳刚之气,叫冥魅想起了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人。

“乱了秩序?你自己私恋凡人,却说我乱了秩序?”愠怒着说到,龙尾扫过黑云,雷声裹在云雾里,发出轰隆隆的低鸣,“这样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也是泰山府的规矩么?”

执扇的手停在身侧,女子嘴角噙着一丝笑道,“我一向不讲理,你不知道么?你不遵守秩序,挡了我胡作非为的路,何况,凤粼阁那边也想要你的命。”

“杀了你,不但能解决我的困境,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结盟

“凤粼阁”三个字落进耳朵里,金龙似是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气,一个俯冲朝冥魅飞来。

女子轻轻跃起,迅捷地躲开了对方的攻击,落在了离金龙不远处的空地上。

冥魅站起身来,疾风吹起她的黑发,一团红色的雾气自她身侧的扇面上飞出来,慢慢飘升至半空,渐渐化成一只红色的云雀,发出婉转又哀伤的低鸣。

看到眼前的景象,金龙眯起眼来,两条龙须被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吹动着,周身的雷电再也按耐不住,冲出云团,停留在他的身侧,犹如一柄柄利剑,随着它急速朝冥魅冲去。

与此同时,红色的鸟儿绕着扇子自下而上盘旋舞动,象牙柄上的金饰渐渐融化,整个扇柄被重铸得更为刚硬结实,扇面化为一把金色的大刀,将虚幻的云雀吸了进去。

一声凄厉的哀鸣之后,刀背上出现了一只泣血的鸟儿。

李淳风站在一旁,看着那把刀,眼睛几乎要冒出光来,他拉着崔钰的衣角道,“鸿,鸿鸣刀。”

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铸剑,金剑出炉的时候,铸剑炉内高温未散,剩余的原料流向炉底,冷却后成为了一把刀。黄帝认为这把刀会反噬主人,所以想毁了它,只是没想到,刀在他手中化为一只赤色的云雀,飞入云际之中消失不见了。

本以为鸿鸣刀只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器,谁知今日却有幸亲眼见到,李淳风兴奋地说到,“这辈子太值了,就是此刻死了也无憾了。”

崔钰并不关心那把刀有多厉害,他现在只关心冥魅。

热烫的刀柄几乎和女子的手粘在了一起,皱了皱眉,没有时间犹豫,她迅速抬起刀横在身前,阻挡住了雷电的袭击。

一击不成,金龙蜷起身子蓄力,云中的雷电越聚越多,渐渐汇成一个耀眼的火球被它衔在口中。猛地,对方俯冲而下,火球比它早一步到达冥魅的身前,只是这一次,女子不再只守不攻,她举起刀将火球劈开,刀锋闪着寒光,映出女子血色的眼睛,眸子里迸发的杀意,比雷电强烈的白光更胜。

饶是被屏障保护着,李淳风和崔钰还是被那道雷电之光刺得睁不开眼。待到光芒散尽,四周又恢复成一片黑暗,远处的女子已经腾空而起,双手持刀,准备再一次将眼前的敌手劈成两半。

鸿鸣刀落在龙角上,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冥魅使出全身力气往下砍着,压得对方一点一点从空中往下坠落。

龙角渗出血来,刀刃沾了血气,威力大增,比方才锋利百倍。

金龙再也抵挡不住,轰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正当冥魅以为自己要成功的时候,刀却怎么也劈不下去了。

四周尘土飞扬,她忍不住避开脸咳了几声,待到再转过去的时候,却见灰尘中闪出一道白色的光。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微小的尘土舞动在光芒中,一个人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对方只用了两根手指,就轻易夹住了鸿鸣刀,任凭冥魅使劲力气,也没有再往下移动分毫。

“帝俊?!”冥魅瞠着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这个草包天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俊朗的脸上挂着一抹桀骜的笑,看着就让人生厌,帝俊笑嘻嘻地将鸿鸣刀从自己的眼前移开,生怕冥魅一个不小心划花了他的脸。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帝俊笑眯眯地朝她走过来,环视了一下四周道,“这里就是太极宫吗?怎么这样破,我在天上的时候看着这下面很华丽啊。”

“难不成是你们两个给破坏了吧?人间的皇帝这么好说话吗,宫室被毁成这样不会生气吗?”

“哎呀,四妹妹,你不会一不小心被杀了头,提前回泰山府吧。”

冥魅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她看着帝俊,只恨不得立刻把他砍死。

“喂,别动气嘛,你看你一生气都不好看了。”脸上仍堆着笑,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小心翼翼的,可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不轻,帝俊想将鸿鸣刀夺过来,只是他才一碰到刀柄,冥魅便倏地抽回了手。

低头看见了她掌心渗出的血,帝俊摊手道,“早跟你说过,女孩子家家,不要舞刀弄枪,早早嫁入凌霄殿多好,吃香喝辣,也不用怕你哥哥纠缠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冥魅拖着刀便要绕过他继续去斩龙,男人赶忙拦住她道,“欸欸欸,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嘛。”

“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砍死。”

没有被她吓到,帝俊依旧和颜悦色地说到,“四妹妹,我们方才不是交过手了吗,你也看到了,砍死它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要砍死我,应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你看看,它好不容易摆脱了老水君的魔掌,结果又落到了阿深手里,受尽折磨从凤粼阁逃出来,现在还要被你砍死,这龙也太可怜了吧。”不停地为它求着情,男人悲天悯人的样子让冥魅越看越生气。

“你都知道?所以不是二哥哥抓不住它,是你不让对不对?你要捏着人家的把柄好好嘲笑一番我不管,为什么要挡了我的道?”被她用刀指着,男人只得一步一步往后走,待退到那条龙身边的时候,帝俊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拂,那条巨大的金龙便倏地消失不见了。

“你!”青石板上徒留几滴鲜血,除此之外,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我并没有打算挡你的路啊,只是我手里只有阿深的把柄还不够,还需要阿彻的啊。”男人将俊脸凑到她跟前,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样,我便不会日日寝食难安,担心人家将凌霄殿踩在脚下了。”

对他眼底那抹难以捉摸的光芒感到十分陌生,冥魅不禁有些疑惑,眼前这个腹黑的不良帝王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天君么?

“你要做什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次换成她往后退。

一步一步逼近着,帝俊仔细欣赏着女子姣好的面容,总觉得天下间怕是再没有比泰山府帝姬更好看的姑娘了。

“难怪阿彻这么放不下你。”

“你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不如我们结盟,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君臣

“我并没打算刁难你啊四妹妹,你不就是想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吗,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肯帮我。”

鸿鸣刀锋利的刀刃在丽春台的石板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帝俊堵着耳朵跟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难过极了。

崔钰见她走了过来,便和李淳风离开了屏障。

小胡子方术士搓着手,本来看着女子一脸的怒气,他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多嘴的,可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之心,便问到,“这个是鸿鸣刀没错吧,可不可以借给我看看呀?”

血色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分明体现了“找死”两个字,李淳风委屈巴巴地闭了嘴,转而看了眼崔钰。

“哎,这位俊朗非凡的相公应该就是四妹夫了吧,久仰久仰。”拱手行礼,帝俊上上下下打量着崔钰,心里不禁啧啧地感叹起来。

女人果然都是肤浅的动物啊,可怜阿彻一世英名,最后竟败在了一副皮囊上。若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很不甘心吧。

看了他一眼,崔钰亦拱手行礼道,“敢问阁下是?”

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个问题,他的话音刚落,男人便急不可耐地清了清嗓子答道,“小仙乃东皇太一,天君帝俊是也。”

夜风将南薰殿的海棠花吹落了一地,花香顺着微风潜入窗子,李淳风觉得自己就像是池子里的锦鲤,误食了花瓣,整个人都醉的飘飘然起来。

短短两日,他见到了泰山府君、见到了龙众,除此之外,竟还有鸿鸣刀斩龙和东皇太一从天而降这些精彩的画面,其他方术士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机缘巧合之下,他居然轻易就实现了。

那么以后,他是不是能借着这些人更上层楼,练就登峰造极的术法呢?

他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捉鬼了。若是能和云兮一起,一日三餐,捉鬼算命,人生夫复何求。

小胡子方术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除了傻笑,李淳风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

冥魅手中的刀已经复又幻化成一把普通的团扇,象牙扇柄上的金饰依旧熠熠生辉,一点血污都没有沾染。

而女子的手则一片血肉模糊,灼灼在一旁心疼的要命,声音都带了哭腔,“怎么伤的那么严重,殿里有烫伤药,我给公主涂上点吧。”

“没关系的。”忍着痛,冥魅抬眼看了看崔钰,男人的眉心皱成一团,脸色难看的很。

“真的没事……”嗫着唇小声说着,那模样和刚才斩龙时判若两人。

“这样了还叫没事?”崔钰不忍心责怪她,转而对坐在旁边饮茶的男人说到,“请问大人是否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治愈伤口的,毕竟这不是普通的伤……”

帝俊正环视着周遭富丽堂皇的宫室,忽然听见对方如此恭敬地向他问话,忙不迭地点头道,“有有有,我这儿啊什么好东西都有。”

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崔钰道,“这是凌霄殿专门用来治烧伤烫伤的,不过朕从小都很乖,所以一直没用过,你试试,看看还能不能用。”

灼灼闻言,瞠着一双杏眼瞪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位衣着华贵脑子却不怎么好使的天君。倒是崔钰,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这不正经的样子,打开瓶子轻轻将药粉洒在了冥魅的手心。

白色的粉末落入手掌,疼得女子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崔钰握着她的手,她大概即刻就把手缩回去了。好在疼痛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不消片刻,那些药便被伤口吸收了,冥魅的手复又恢复如常。

“这也太神奇了吧。”灼灼看得目瞪口呆,她方才还担心这药有问题,没想到竟这么有效。

拱手行了礼,崔钰对帝俊道,“多谢天君大人。”

“妹夫不要客气,都是自己人,”笑逐颜开地将他扶起,男人对着冥魅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相好了,比你哥哥不知道强多少倍。那个人呀,每次见到我都板着一张脸,这也就罢了,毕竟他除了对你,见谁都不会笑的。可是最让我生气的,就是他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一点君臣之礼都不懂,实在可恶。”

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冥魅哼了一声,“所以呢,你是对自己的臣属忍无可忍了,才决定找些他们的把柄出来,拿捏在手里么?”

勾了勾唇角,帝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掩着笑意道,“能怀柔的就不要大动干戈,以免伤了和气嘛。”

不知道天君对“怀柔”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殿内烛火通明,可冥魅却总觉得她似乎有些看不清坐在对面的男人。

众人都被屏退在外,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帝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扇子,神色慵懒,让人一点看不出他能单凭两指便截下鸿鸣刀。

这样的天君大人,就算想动干戈,恐怕三界之内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吧。

“你若想要掣肘凤粼阁,把那个逃犯藏起来就是了,为什么要放他来凡间?”实在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冥魅只希望他不要坏了自己的事。

“来夺江山啊,你哥哥私自给凡间帝王加了十二年的寿数,这些事可都是背着我做的呢。”

眯着眼儿看着他,冥魅在心里琢磨着自己有没有能力在法力消失前杀了他。

“喂喂,你别那么凶嘛,你还不知道吧,他为了满足你还阳的愿望,好让你日后心甘情愿嫁给他,可是不惜将泰山府底的厉鬼放出来去勾李世民的魂,可怜大唐皇帝还对着他感恩戴德,根本不知道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啊。”

冥魅闻言,瞳仁倏地收紧,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借尸还魂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内幕。

“要我说,咱们这位泰山府君还真是情种一个啊,为了你连这样藐视天庭的事情都做的出,要是坐视不理,谁知道他日后还会做出什么。”

“四妹妹,这世间只有你能牵制阿彻,”男人将脸凑近,俊朗的眉眼里全是得意,“而武珝就是我用来牵扯你的利器啊。”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什么成日里还要装成一副废柴的样子迷惑众人?”拿起那把团扇抵在他的脖子上,女子表情里写满了厌恶,不愿意让对方再靠近自己分毫。

轻轻移开了那柄扇子,帝俊也不恼,笑笑道,“不论朕是不是个草包,臣属效忠君上都是理所应当的,这才是所谓的君臣之道,不是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恨晚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冥魅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世聪明,却被帝俊当成了棋子。

“那二哥哥呢?”防备地看着他,冥魅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小看他了。

复又坐回位子上,晃了晃扇子道,“玄深那个身体,没了鲛人国的草药,根本不足为患的。只不过既然机缘巧合之下叫我知道了他们家的秘密,总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说到底啊,凤粼阁是叫你们泰山府拖累的,谁叫他平日跟阿彻走得那么近。”

睨了他一眼,若不是自己也有把柄被他攥着,冥魅真想冲过去打花他的脸,“我哥哥不会做乱臣贼子的。”

男人摇了摇手指,一脸失望地说到,“魅儿,你还真是朽木不可雕啊,我担心的不是阿彻有没有反叛的心思,而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只要他想,地覆天翻,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万一他情场失意,动了一损俱损的心思,你说,那我不是要倒大霉了。”

“朕一个人受苦不要紧,若是连累三界苍生都跟着遭难,那可就真是造孽了呢,”抚着心口,男人痛心疾首地说着。

虽然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但冥魅如今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单凭百鬼能不能对抗泰山,如果帝俊肯帮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眼前的男人并非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单纯无害,与这种人结盟必须小心再小心,不然很有可能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见她答应了,帝俊的脸上笑开了花,“很简单,只要你”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冥魅的眉心微蹙,十指渐渐收拢起来。

“事成之后,你尽管和崔钰双宿双飞,玄深的病也能治好。既不会违背了你对人间皇帝的承诺,还能对三界众生有了交代,简直是一石好多好多鸟呢。”

似是被气笑了,女子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如花的笑靥近在眼前,帝俊的心跳得极快,他感觉自己只要再往前凑一丁点,就能碰上她的鼻尖儿了。

“怎么了,是不是很崇拜我?”男人星眸熠熠,已经自我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冥魅托着下巴轻轻摇了摇头,笑着道,“帝俊哥哥,我觉得凭你的人品,就算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跟你做朋友的。”

周遭的空气都冷却下来,尴尬的笑容停留在天君脸上,他听见女子边将身子挪开边对他说到,“就算保住了帝位,你还是孤家寡人。”

云兮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李淳风还坐在庑廊上傻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丫头对着崔钰问到,“他这是怎么了,你们不是去斩龙了么,龙呢?”

莫非那龙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把这小胡子的魂儿也给带走了吧。

正想跟她解释,却见寝殿的大门打开了,天君大人愤愤地从里面走出来,本来晦暗的脸色在看到贺云兮的一瞬间又恢复了神采,“你是贺家的姑娘吧,生得可真好看。”

云兮见是他,赶忙福了福身子道,“天君大人。”

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帝俊笑眯眯地说到,“贺姑娘几岁了,许没许配人家啊?”

崔钰站在李淳风面前,小声说到,“再不清醒,你的心上人可要嫁到凌霄殿做妃嫔了。”

最后两个字落在耳朵里,小胡子方术士这才如梦初醒,忙站起来道,“许配了许配了。”

云兮脸一红,顺势便躲开了帝俊的手,往李淳风身后躲去。

帝俊见状,也没有点破,只是笑了笑道,“朕今日来太极宫的事儿,烦请诸位一定要保密,尤其是不能让你那个烦人的大舅哥知道。”

用扇子点了点崔钰的肩膀,男人笑意盈盈的眸光之下隐藏着极深的情绪。

点了点头,众人对此心照不宣。

见状,帝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朕就先走一步啦,诸位留步,留步。”

饶是这么说着,可那巴望的神色还是清清楚楚落在了大家眼里,崔钰不忍心看他就这么尴尬地站在原地,伸手指了指前方的路道,“我送天君出去吧。”

两个人穿梭在九曲回廊之中,帝俊看着这笼罩在夜幕之下的华美宫室,心情愈发的好。

“四妹夫,说起来朕还要感谢你呢,若不是你插足不不不,若不是你搅得他们兄妹不合”帝俊懊恼地敲着脑袋,斟酌着用词道,“总之,还好魅儿喜欢你,不然如果他们两人真的结为夫妻,那绝对是凌霄殿的心腹大患啊。”

他说的是真心话,眼前的人不止长得好看,还十分懂礼貌,重要的是,人家是真的把他当成天君去尊重啊。这种待遇,帝俊已经有好几千年没感受到了,就连凌霄殿的老臣看到他,也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天君客气,”淡淡地回了一句,崔钰继续道,“我有一件事想请问天君。”

“何事?妹夫但说无妨。”大手一挥,男人回的十分仗义。

“要怎么样才能从阿修罗界活着走出来?”

帝俊的笑容凝在脸上,崔钰的神色落在眼里,让他忽然对这个凡人刮目相看。

心里有些嘀咕,这样的人如果入了泰山府,确定能帮他制衡阿彻,而不是让对方如虎添翼么?

“大人?”见他不说话,崔钰复又问了一句,“大人手里虽然握着泰山府和凤粼阁的把柄,但并不代表凌霄阁就可以为所欲为,若让人知道您为了一己之私,拉拢冥魅,即便您有心成全我们,恐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吧。”

“所以我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件事名正言顺。”

良久,帝俊才摸了摸鼻尖道,“你果然是比阿彻更难缠的人啊。”

崔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只不过是一界凡人,如果能得大人指点活着走出阿修罗界,这份恩情,崔某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犹如被猝然点亮的星斗,帝俊眼里闪过一丝火光,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书生简直让他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崔钰聪明,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真是孺子可教。

“好,”点了点头,男人附耳低声说到,“别的我不知道,可若说到怎么对付阿修罗界的人,天下间怕是再没有比我们天众更有发言权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外戚

一夜无话。

冥魅晨起梳洗之后,就一直在南薰殿绣嫁衣,午膳的时候,云兮忽然带着两个小厮走了进来。

来人十分眼生,一身打扮也与太极宫格格不入,既不像内侍官,也不像金吾卫。上下打量着两人身上的衣帽,冥魅挑眉道,“是二哥哥派你们来的么?”

拱手作揖,两个小厮的动作十分一致,对着面前的女子齐声道,“帝姬安好,水君叫我们给帝姬送来了这个。”

说着,二人相对而立,一个巨大的水桶出现在了殿中。

“这是什么?”冥魅走过去,发现一条通体发红的大鱼正在里面游来游去。

“回帝姬的话,水君叫我们把横公给您送来。”又行了个礼,两个人继续道,“水君说了,用乌梅煮之则死,食之可去百病。”

闻言,冥魅掩面笑道,“那他还不自己留着吃,这人也真是的,脾气怎么这么倔。”

玄深宁愿病着也不肯用这些人续命,这一点冥魅自离开凤粼阁的时候便猜到了,所以她一直在想着如何劝他同意。不论是武珝还是横公,男人圈着他们不过是因为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丑罢了。

可事情毕竟不是因他们而起的,所以他除了虐打二人撒撒火气,也并不愿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毕竟真的让他恨之入骨的人早就都死了。

好在,昨夜帝俊的那个计划倒能解决这个问题。

伸手从妆台上取出一封信交给两人,“这是给你们家夫人的,她看了自会明白。烦请再转告二哥哥,我会看好横公的。”

两人拱手行了礼,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灼灼走上前去,看着水桶里的大鱼问到,“帝姬,这是什么,要养起来么?”

“是啊,你把它放进海棠树下的池子里,把其余的鱼都给阿黛吃吧。”

“都给它?”不情愿地瞥了眼窗台上的猫,见它得意的样子,灼灼的表情十分不甘。

“对,都给它,把它喂饱了免得惦记着我的大鱼。”拿起那把鸿鸣刀幻化的团扇扇了扇,冥魅笑着看向了窗外。繁花开在浓绿之上,在池子里投下虚幻的影子,她昨日在这儿布下了封印,只要横公进去,便休想再出来。

想着昨日帝俊的话,女子不禁有些感叹,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天下间需要事事筹谋的远不止她一个。

崔钰到南薰殿的时候,刚好看见灼灼正在指挥着众人捞鱼,男人走进殿中,对着正在发呆的冥魅问到,“外面在做什么?”

屏退了众人,将在凤粼阁发生的一切讲给他听,女子托着腮道,“帝俊许给那个龙众做一世帝王,等到他心愿达成,我再送他去给二哥哥续命,栾童不能接受,帝王的命总配得起他吧。”

点了点头,崔钰笑着道,“竟让一个龙众投胎到女人身上做皇帝,真有他的。”

“那有什办法嘛,这样江山才不会易主啊,早晚还是姓李的,也不算我食言。”摊了摊手,她答应过陛下,保他江山十二年不乱,如今按照帝俊的安排,武珝要等到很久以后才自立为帝,两者并不冲突。

“这样,这个龙众心里也能平衡了。”一想到未来朝堂上做主的会是个女人,崔钰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有趣。

“顺便用武珝牵制着我,再去对付我哥哥,果真是一石很多鸟,我从前竟没发现他心思这么重。”只是冥魅不知道,帝俊答应的对她和崔钰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非是要成全他们,而是不会插手干预罢了。

至于两人是否能得偿所愿,还要看他们的造化。毕竟即便用那个方法牵制住冥彻,也未必就能让他彻底断了对妹妹的心思。

崔钰看着她尚不知情的样子,什么都没有说。

后面的事情,就让他去做好了。

“你那把鸿鸣刀是怎么得来的?”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崔钰忽然看见被她放在一旁的红色团扇。

“别”正要阻拦,却见对方已经将扇子拿了起来,扇柄微微地震动了两下,随即便恢复如常了。冥魅看了看崔钰,诧异地说道,“怎么会,鸿鸣刀认主的。”

沉了半响,见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真是奇怪,你居然能拿起它”

冥魅讲述起这把刀的来历,崔钰在心里默默将女子的话和昨晚帝俊告诉他的一一对应起来。

“鸿鸣刀从黄帝手里逃走之后,就不知所踪了,直到后来凌霄阁的小帝姬思慕凡尘,和凡人相恋,天君一怒之下将那人送到了阿修罗界,却不想对方在那儿找到了鸿鸣刀,靠着这把能与轩辕剑争锋的利刃,杀出了阿修罗。”

“这刀很聪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天众不容它,它便去了阿修罗界。”看了一眼手里的团扇,红色的翎羽呼之欲出,不难想象当它以刀的形象出现时会是多么的锋利尖锐。

点了点头,冥魅继续道,“这个男人杀出了阿修罗界,成为了半神。后来如愿娶了帝姬,做起了天君家的外臣。”

“他便是我冥家的先祖,是从凡人一跃成为半神的人。”仰头望着他,女子的眸光如水,狡黠又温柔,“崔钰,所以贪恋凡人的可不止我一个,帝俊家也有这样的先例。”

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道,“或许我和你的先祖经历相同,所以这刀才不讨厌我吧。”

驾驭鸿鸣刀只是第一步,他要做的是活着从阿修罗界走出来,堂堂正正地娶她为妻。

而利用凌霄殿和泰山府之间的君臣争斗,刚好可以帮他牵制住另一个劲敌。

那两个男人,一个把他的妻子当棋子地利用,一个又对她心生觊觎,若是只培育百鬼,说不定到时候完全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他们夫妻二人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那你是怎么拿到这刀的?”帝俊告诉他,持鸿鸣刀者需要有极强的意志,当主人的念力超越刀本身,才可以驾驭宝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冥府有很多神兵利器,哥哥从来不限制我用,我第一次见它时只当是女儿家的扇子,怪好看的,就占为己有了,谁知道竟然这么厉害,便一直带在身边。反正除了冥家的人,一般人也碰不得它。”冥魅说的平常,崔钰却愈发理解帝俊为何如此提防泰山府了。

于帝王之家而言,外戚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冥府拥有的能与凌霄殿抗衡的仙器越多,天君便越忧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待兴

“那位天君,想要你怎么对付你哥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这场各怀心思的博弈中,崔钰要筹谋的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要送个美人儿给我哥哥。”想起帝俊那个提议,冥魅忍不住笑了出来,“过几日哥哥生辰,他会在天宫大排筵宴,到时候我只要按照他说的,把哥哥引去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崔钰皱皱眉,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啊,他满脑子酒色游宴,想出这样的损招也很正常的。”将吃了一半的樱桃酪推到男人面前,冥魅继续道,“如果那姑娘能让我哥哥分心的话最好,若是不能,权当留了一个眼线在泰山府罢了,反正哥哥是不会疑心帝俊能有这样的心机的。”

白瓷碗里盛着色泽诱人的樱桃,是春季里最讨喜的甜品。膳房清楚冥魅的口味,故而多浇了一些奶酪在上面,崔钰看着那碗甜香的吃食,缓缓地说到,“你哥哥不疑心,你在这之前也不曾怀疑过他,可是魅儿,天君并非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这一点从昨日他阻止你斩龙便可见一斑。”

“那么我猜,他带走鲛人国小帝姬的事情也是故意为之,一来帮水君解围,二来可以挟制老国王,这样的话,他知道一些关于凤粼阁的秘密也就不难了。”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老水君什么样,他们不清楚,可是鲛人国的老国王未必不知道。

“所以,你是说连那些也都在他的安排之下?”虽然知道帝俊是存心的,但对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那些旧印象里改变过来,女子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还以为他遇见那个龙众纯属偶然,没想到也是预谋好了的。”

“他救了那个龙众的性命,又许给对方一世荣耀,以此换得水君的家丑,握住了凤粼阁的把柄。之后再用这个人牵制你,如此环环相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压制泰山府。所以你觉得,他派的这个女人会是简单的角色么?”循循善诱着,崔钰替她梳理着思路。

“那该怎么办,我昨夜答应他了,要阳奉阴违么?”忽然想起孟婆的话,她是想摆脱哥哥,却从来没有打算害他。如果帝俊这样心机深重,万一伤了冥彻,那她就追悔莫及了。

看出了她的异样,男人并没有立刻回答。

冥魅等不及又追问了一次,却见他看了看眼前的樱桃酪。恍然明白过来,这男人是示意自己喂他呢。

被他气得红了脸,舀了一大勺塞进他嘴里,“吃人嘴短,吃完了若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

细嚼慢咽地将那一口吃下去,崔钰才好整以暇地说到,“知道你心疼哥哥,我是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落井下石的。”

“你”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男人眉眼间的笑意更胜,“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利用帝俊牵制你哥哥,但不要被他所利用。”

“说了和没说一样,”道理她也明白,可她想问的是该怎么做。冥魅作势要把樱桃酪端回来,却被他握住了手。

“送美人可以,但不能是帝俊派来的人,应该是我们自己的人。”这样既不算毁约,又能确保不被那个不良天君给骗了。

一切都和崔钰昨晚预料的一样,那人不过是想让他们兄妹失和,至于自己能不能和冥魅在一起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样的买卖,帝俊是稳赚不赔,可他们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就着她的手又吃了一口,男人眯着眼道,“你哥哥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你应该比帝俊清楚。”

被他说得一愣,冥魅仔细想着,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冥彻动心。

晚些时候,孟姜带来消息,昏睡了半个多月的武珝终于醒了过来,陛下和韦氏亲自过去探望了她,还送了很多补品赏赐,闹了许久的猫妖事件终于告一段落,太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真没想到,这事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孟姜用新打的五彩络子逗弄着阿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还想要怎样?”将新摘下来的海棠花放进象牙鸟笼递给灼灼,冥魅淡淡地说到,“很多事情都是有始无终的,我想贵妃娘娘也不希望再有什么乱子出现吧。”

“可是姐姐,你不是说武珝是龙么?”压低了声音问到,孟姜可没办法安心地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

笑着摇了摇扇子,冥魅随口答着,“我已经将她身上的龙送走了,现在的武珝就是个寻常姑娘,不会乱了江山社稷的。”

对于那些朝堂上的事情,眼前的小丫头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所以你又做了一件大事,对不对?”笑嘻嘻地看着她,孟姜一脸崇拜,总觉得冥魅无形中化解了太极宫的很多麻烦,“姐姐,为什么要把花放在鸟笼子里?”

看着她殿中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雕花笼子,里面尽是牡丹海棠,或挂在高处,或摆在案几上,孟姜不禁有些奇怪。

“被折掉的花,放在哪有区别么?花瓶或是笼子,都是一样的。”什么时候她能冲破牢笼,或许就不用再给周围的人找麻烦了吧。

到那时候,长安城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冥魅看了看窗外,海棠树下的池子里,一片鲜艳的色泽浮现在水底,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花儿投下的影子。和自己一样,横公也好,那些被压在泰山府新建宫室之下的厉鬼也罢,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想到这儿,女子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即便没有她,这些人也依旧难登极乐吧,这样想着,她心里的负罪感便少了一点。

高高在上的天君惧怕臣属的力量会威胁到自己的王位,不惜打破神凡不得相恋的规矩,这样的拉拢,难道不是另一种地覆天翻么?

也唯有如此,他们这些人才能重获新生吧。

所以那些因此而被拖累的人们,请暂且忍一忍吧。待到能使三界相互制衡的新秩序重新被建立,也许眼前的这些麻烦就可以被习惯了。

百废待兴,命运的转轮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弟妹

冥魅再见到武珝的时候,已经是在端午宴上了。

彼时的徐惠已经升为婕妤,成为了后宫最受宠的女人,比之韦氏也不遑多让。

夜宴之上,觥筹交错,曲意逢迎,而身着一袭珊瑚色裙裾的武珝依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递了个眼神给云兮,小丫头见状机敏地将站在冥魅身边的孟姜叫到了别处,直到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在一旁说起话来,冥魅这才摇着扇子走到武珝身边。

靠近女子的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开,似是被人唤醒了,武珝抬起眼看了看冥魅,低声道了一句,“帝姬。”

或许是之前在凤粼阁的遭遇太过可怖,平日里的武珝封印了身体里属于龙众的那一部分记忆,除非有人用灵力将其唤出,不然她和普通人并无二致。

毕竟投生成了女人,虽然身份不再是栾童,可要做的事情在她看来都一样。

不论对方是年迈腐朽的老者,还是英俊潇洒的青年,只要是同性,都让她不太能接受。

只有忘记自己男人的身份,她的后宫之路才能顺畅许多。

“听说你今日陪父王去观赏龙舟赛了,感觉怎么样?”饮了一口面前的酒,和去年在红袖添香尝到的味道一样。

冥魅不知道若是龙众误食雄黄,会不会也现出原形来。

“很有趣,”以为她是觉得比赛有意思,可武珝接下来的话才让冥魅知道自己猜错了,“小小的凡人竟然妄想驾驭龙,真是异想天开。”

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被帝俊的许诺打动,眼前的人想做帝王并非仅仅是因为自尊心作祟,而是她确实有一颗高高在上的心。如果不是命途多舛,或许能在凤粼阁大有一番作为也说不定。

“不要小看凡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厉害之处。”掩面笑了笑,冥魅幽幽地说到。

“比如那个人么?”目光所及之处,男人笔挺的身影在一众朝臣中格外显眼,“我听陛下说,去年端午他也曾带你观赏龙舟赛,本想让你从中挑选个合适的意中人,却没想到你和临川公主溜出去玩了一天,最后是被崔大人送回来的。”

冥魅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李淳风还给她和尉迟宝琳算了姻缘,见两人八字不合,陛下才带着她去龙舟赛的。

只是关于这段姻缘背后的秘密,她却是最近才知道的。

“难怪帝姬对崔钰青眼有加,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他确实不错。”

“哦?”冥魅挑眉,似笑非笑地揶揄着,“看样子做女人的感觉还不错?”

知道武珝一直未得临幸,只不过为了安抚她前几日受惊的事情,陛下也封了她为才人。

“应该说,做人上人的感觉还不错。”

被她回的一愣,冥魅随即摇着扇子笑道,“是啊,这太极宫到底和凤粼阁不同,即便宫中人也是拜高踩低,但总不会对你不敬的。”

“你也别怪二哥哥,若换做你是他,也容不下这种事。”看着台上的歌舞,冥魅说的事不关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很感激天君的眷顾,”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回答,武珝也直视着前方,“而且,我很想看一看,日后玄深受制于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所以,我甘心为他续命。”转过来看了冥魅一眼,武珝脸上第一次绽放出笑容。

无奈地笑了笑,她忽然有些佩服帝俊“任人唯贤”的能力,“陛下只有十二载寿数,而现在徐惠一枝独秀,你这样坐以待毙,确定能在他百年之后上位么?”

不太清楚帝俊是怎样许诺武珝的,冥魅想起崔钰的提醒,试探着问了一句。万一那男人在这件事上也有所隐瞒,那她可就吃大亏了。

想来武珝大抵和吕后一样,扶持幼子上位,垂帘听政,将整个朝堂掌握在自己手里。除此之外,冥魅也想象不出其他女人做皇帝的办法。

挑眉看了她一眼,对方似乎对她的毫不知情感到有些意外,“天君没告诉你么?我与陛下没什么交集的。”

太宗那样的男人可不是任人摆弄的,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天下会被一个女子操控数十年,怕是死都要拉她陪葬吧。

对她的回答有些不解,冥魅愣了下,随即道了一句,“得罪了。”

左眼瞳仁逐渐变红,女子眼前展现出一副画卷。

郊外竹林密布的地方,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感业寺,她的这具肉身待了六年的地方,可自己却从未窥见过真容。

不明白为何感业寺会出现在幻象里,冥魅继续往下看着。

画面出现了变化,青灯古佛之下,是已经剃度的武珝,彼时女人的姿容相较现在成熟许多,愈发显得风情万种,即便没了头发,那妩媚多姿的样子也不逊色分毫。

而在她身边,则站着一个俊朗的男人。

仔细辨认着幻境里的男人,冥魅忽然皱了皱眉,“晋王?”

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大殿之上仍是歌舞升平,可她却无法平静了。看了看旁边神色如常的武珝,冥魅诧异地问到,“所以,你是要做本宫的,弟妹?”

这是她人生中第三次窥探别人的姻缘,果然,三生石上的每一段都令人瞠目结舌,次次都给她新惊喜。

笑了许久,武珝才点点头道,“没错,不是后娘,是弟妹。”

“这这也太乱了吧。”看了看远处的少年,冥魅总觉得他们俩若做了夫妻,画风一定极其诡异。

摇了摇头,娇媚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不及泰山府,也比不上凤粼阁。”

被噎得甩了一个眼刀子给她,冥魅站起来转身要走,却被武珝一把拉住道,“欸,帝姬别动怒。”

“若是帝姬能帮我,或许日后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松开手,武珝引诱着面前的人道,“按时间来算,十二年后我的帝王生涯还未开始,你哥哥许给你的期限便到了,到时候我也可以做你百鬼中的一员,我们互帮互助,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鬼门大开,帝姬应该趁那时多捉几只鬼积蓄力量才是,而不是和我一个卑微之人生气。”

第一百二十章 怀春

七月七日,连绵的阴雨像是一张银色的网,将整个长安城牢牢得笼罩在黏腻的水汽之下。灰暗的天气使得那些原本想在阳光下摆水盆丢针卜巧的小丫鬟失落不已,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只能祈求晚些时候天气转晴,好在月亮下穿针乞巧。

“这个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冥魅不太理解凡人脑子里的这些想法,女子摇着扇子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倒是十分享受这夏日里难得的凉爽天气。

“当然了,这可事关一个女子的一生呢,手越巧的以后便可以嫁的越好。”坐在一边缝着乞巧娃娃的灼灼说到,她见阿黛对针线篮子里的线球分外感兴趣,嫌弃得戳了戳黑猫软软的爪子。

“你是本宫贴身的人,还能嫁的不好?”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冥魅随即抱起阿黛继续道,“再说针线活好不好,和能不能遇到良配有什么关系。天下间女红最好的就是金陵贺家姐妹,可她家二姑娘还不是照样所托非人,再看看我们云兮,如花似玉的,倒便宜给一个方术士了。”

一想起那丫头,冥魅就恨铁不成钢,她一早便被李淳风诓走了,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不知道两人去干什么了。

被主子噎得说不出话来,小丫鬟求助地看了看旁边的临川公主,希望她能帮帮自己。

“权势财力自然很重要,可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手越巧的姑娘越得婆家欢心啊,贺姑娘就是凭着在李大人衣服上的绣工,才让人念念不忘呢,”孟姜好心地替灼灼解了围,小姑娘紧接着惊喜地说到,“呀,我的喜子结网了呢。”

锦盒里的蜘蛛经过一夜奋战,在里面结出了一张小小的网来,像是得到了虏获情郎心的法宝一样,少女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探着身子看了一眼,冥魅掩面笑道,“好吧,我会告诉那个木头你有多巧的。只是与其看着蜘蛛结网,倒不如你亲手给他做点什么比较好吧。”

被她揶揄得红了脸,孟姜小声嘀咕着,“那姐姐呢,有没有给崔大人做些什么?”

“我和你又不一样,我们都定亲了,送不送他都是我的人,”刮了下她的鼻子,冥魅继续道,“可你这儿还没得手呢。”

几个人正说笑成一团,蓁蓁忽然走进来福了福身道,“公主,魏姑娘来了。”

韦氏今日在后宫设宴招待那些世家亲王的内眷,魏家和萧家也都在名单之上,魏胤娘在宴上见过了母亲,又与众人寒暄一番,便抽空来南薰殿拜访下。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南薰殿的人还是愿意称她一声魏姑娘,比萧家少奶奶听上去要亲切些。

毕竟在冥魅的教导下,手下的人对魏大人都十分敬重。

冥魅听了笑着道,“快请进来吧,顺便叫膳房再备些点心,今日殿里姑娘多,正好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

闻言,灼灼和蓁蓁便一并退下,去打点主子们的膳食了。

她们前脚刚出去,一个一身杏粉色罗裳襦裙的少妇便由侍女扶着走了进来,魏胤娘梳着云朵髻,头上并没有太多珠翠修饰,可饶是如此,也并未使眼前人的姿容逊色多少,倒更显得她清新脱俗了。

冥魅打量着魏胤娘,姣好的面容似乎比成亲时圆润了一些,再往下看,妇人小腹微微隆起,看样子应该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未等她行礼,冥魅便摆摆手道,“魏姑娘不必多礼,身子要紧。”

面色微微一红,魏胤娘笑笑道,“多谢汝南公主体恤。”

“我姐姐呀最贴心了呢。”孟姜闻言,见缝插针得揶揄了一句,见冥魅嗔了她一眼,捂着嘴笑个不停。

不知道姐妹两个为何这样高兴,魏胤娘坐在一旁附和道,“帝姬身边也不留个伺候的人,想来对下人也宽厚的很吧。”

自从上次白梅的事情之后,孟姜每每来南薰殿,都将珑香和余韵留在外面,不许她们进来。两个小丫鬟不明就里,只当是主子们要说悄悄话,便也乐得自在。若是殿中有什么话是灼灼和蓁蓁也不能听的,几个人就刚好作伴聊天,反正主子待她们宽厚,一众仆从又都没有二心,也没人多想什么。

方才见灼灼和蓁蓁出去,四个人便一道去膳房了,现在的南薰殿倒真是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剩主子了。

并不在意地笑笑道,“今日七夕,由着她们去吧,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了。”

魏胤娘点点头道,“成婚那日您来府中,我母亲一直觉得招待不周,且父亲也告诉过我,帝姬对胤娘关爱有加,所以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之前那面太过匆忙,今日得见,帝姬果然贤德仁厚,崔大人真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崔尚书是不是时时都把姐姐挂在嘴上,听得魏相耳朵都起茧子了?”孟姜在一旁朝着冥魅挤眉弄眼,却听见魏胤娘笑着道,“临川公主也不差呢,难怪贵妃娘娘着急为您选门好亲事”

“你说什么?”笑容一下子僵在住了,仿佛面前人说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刚才还眉开眼笑的少女瞬间就紧张起来。

被她的表情惊得有些不知所措,魏胤娘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冥魅。

“姐姐,怎么办,母妃要把我许配给别人了。”孟姜急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也顾不得旁边还有外人,握着魏胤娘的手道,“她还说什么了,知道对方是谁么?”

愣愣地摇了摇头,女子回应道,“公主别急,贵妃娘娘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确定是哪一家的公子。”

倏地松了口气,孟姜觉得自己的汗都下来了,只是随即她又紧张兮兮地自言自语起来,“那也不行,她已经生了这样的心思,我得先下手为强。”

“姐姐,有什么办法可以拿下他么?”一脸认真地看着冥魅,少女此刻的表情十分庄重,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轻轻咳了一下,冥魅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孟姜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嗫着唇不吱声。

一旁的魏胤娘不明所以,见小姑娘恍似在经历天人交战一般,整张俏脸写满了纠结,便小声对冥魅道,“帝姬,临川公主这是?”

用扇子半挡着脸,女子笑靥如花,动了动嘴唇道,“思春。”

魏胤娘被她逗得笑了一下,掩着嘴点了点头。少女怀春,临川公主是有了心上人,怕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如此慌张的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偷香

傍晚时分,天气终于转晴,连绵的细雨一停,夕阳的余晖便透过云层洒向太极宫。琉璃瓦本就被雨水冲洗得晶莹剔透,再经阳光一照,愈发显得熠熠生辉。

庑廊上,身着藕荷色宫装的女子此刻心情却不甚明媚,感受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急忙将手里捏着的布娃娃拿出来看了看,生怕弄脏了。

缝制人偶是七夕乞巧必备的节目之一,只是今年这一个意义略有不同,虽然只用了半日时间,可少女却是下了功夫的。拿着宫里画师为她生辰所做的肖像做花样子,由金陵贺家的姑娘亲自指导,紧赶慢赶才做了一个“自己”出来。

紫色的衣裙上绣着碧荷纹,是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缩小版。从她头发上剪下了一小段粘在娃娃头上,梳成望仙髻,冥魅将尉迟宝琳送来的那对耳坠子拆了,白玉珠子刚好做成发饰。从上至下,每个细节都惟妙惟肖,不可谓不用心。

孟姜看着那个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娃娃,脸颊上的红云都烧到了耳朵根子。

她确实比一般的女子胆子大一些,可是要她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将对方“拿下”,还是让她觉得有点难为情。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缕阳光被夜幕收进衣衫的时候,月亮甚至还未露出头来。

冥魅答应她,说是今晚会把魍魉从泰山府叫来,小姑娘估摸着时间,酉时早就过了,可庑廊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时有些失落,可一想到冥魅教给自己的那些话,孟姜忽然又希望魍魉今日不要来。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每一秒钟都过得极其漫长。

为了能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小姑娘坐在庑廊上,望着天默默练习着那些话。她想着若是自己能倒背如流,或许一会儿看见他时便能直接脱口而出了,省得磕磕绊绊的,到时候更丢人。

一遍一遍的,孟姜沉浸在那些肉麻的情话里,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好像说的次数多了,听着也就不觉得难受了,和平时念诗词没什么两样。

什么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再美好的词句,一旦融入到每日的柴米油盐里,也会渐渐变得寻常。

就好像她对魍魉的爱恋,会随着两人以后日复一日的生活归于平淡。

只是消弭了光辉,不等于磨灭了温暖。太阳的光虽夺目,却太过刺眼,不如月亮,柔和恬淡。阴晴圆缺下循环往复,让人知道时间就这样一日一日走完。

有他陪着的时光,普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孟姜想着,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望着月亮许了一个愿望,她想和魍魉长长久久

心愿许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少女吓了一跳,怀里的娃娃都掉到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黑衣银发的男子挑眉看着她,不明白她一个人在这处偏僻的宫室外做什么。虽说是宫里,可她一个女孩子,身边又没个人跟着,毕竟还是有些危险的。

“我没”被他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思路,孟姜一时连话都说不利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欸,我的娃娃呢?”

先她一步发现了那个掉在庑廊下面的人偶,魍魉把它捡起来,辅一看见那张脸,男人的眉心都皱成了一团。

一模一样的眉眼,是先用笔画上去的,之后用针线一点点绣好,黛色的眉毛,嫣红的嘴唇,一双杏眼黑白分明,连头发都是真的。

“有人要害你么?”捏着那个娃娃,魍魉首先想到的便是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连脑海里那些说辞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孟姜拿回娃娃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们凡人在你眼里就这样坏么?”

“那是什么?”面前人笑容十分灿烂,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在魍魉的印象里,孟姜好像从来都没有不开心过,女子星眸熠熠的样子几乎印在了脑子里,让他想象不出她若是伤心会是什么样。

而且,他也不想让她伤心。

“是我呀,”把娃娃的脸和自己的脸贴在一起,对着魍魉道,“我按照自己的样子做的,像不像?”

男人无奈地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也露出了笑容,“你做这个干什么?”

心跳复又加快,孟姜犹豫了下,扬起脸对他道,“送给你,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未等他回应,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嘴上轻轻一啄,可能是太过紧张,那个吻印得有些歪,只亲到他半边唇角。魍魉整个人都是懵的,也没顾得上躲,远远的,视线越过太极宫的勾心斗角,是尚未圆满的弦月。

他并没有看清眼前人当时的样子,孟姜也没给他机会,匆匆占了便宜之后,小丫头便转身飞一般地跑开了。

徒留那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偶人,和一抹藕荷色的背影。

其实只要他愿意,追上她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不知为什么,魍魉整个人似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了。

很久很久之后,只要回想起这一幕,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弯月亮,和她小巧的身影。

以及那灿若星辰的,含着笑的眼睛。

崔钰整整一日都没有踏进过南薰殿,虽然他也知道今日是七夕,可礼部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着实让他有些分身乏术。

不像李淳风还能忙里偷闲地把贺云兮约出去待了半日,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人还有许多事需要他指导,崔钰深知若是这个时候跑去约会,那日后他便更抽不出时间来了。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三刻了,他先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会儿公务,然后才打算回房休息。临走的时候,崔钰看了看书案后挂着的那副女子肖像,连眸光都柔和了下来。

也不知今日自己没去,她会不会生气。

穿梭在庑廊上,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连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幻起来,崔钰一路走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到房间,外衣才脱了一半,男人忽然将挂在床边的佩剑拔了出来,转身直指着身后的人。

利刃闪着白光,映出女子绝色的容颜。

声音染上一层薄霜,来人十分不悦地开口,“怎么,还要再杀我一次?”

第一百二十二章 煎熬

屋内一片静谧,崔钰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见她气鼓鼓地转身要走,男人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我不知道是你。”

“你不是不能提剑么?”没有办法不生气,冥魅看着那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佩剑,忽然有些后悔来找他。

“和你相认之后,便好了。”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病,而她,就是医他的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不能执剑的?”

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崔钰低着头望着她,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戏谑,“李淳风?他还说了什么?”

挣扎着想推开他,冥魅挑衅地说到,“我不告诉你。”

难不成只许他和小胡子查自己,就不许她也和别人算计算计他么?

她偏偏不让他顺心。

“好,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听。”伸手将她的耳环摘下来,冥魅尚不知他要做什么,便被他含住了耳垂儿。

夫妻一场,他最清楚她的身体,哪里碰得哪里碰不得,简直了如指掌。

惊叫了一声,想躲又躲不开,冥魅害怕把旁人引来,半是求饶半是威胁地说到,“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闻言,男人忽然在她耳边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陈年的酒,醇厚至极,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许久,他才停下来,抵着她的鼻尖道,“魅儿,很快你就走不了了。”

冥魅今日一直在等他,白日里有雨,再加上他公务繁忙,所以她也就没在意。魏胤娘离开之后,几个人便将云兮找回来,帮着孟姜做人偶。

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在傍晚的时候做好了,她又等到酉时施法将魍魉从泰山府唤到了太极宫。

结果忙完这些,还是连崔钰的人影都没见到。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冥魅实在等不及了,晚饭都没用便跑出来了。汝南公主的身体被留在碧纱橱里,她想着自己这样轻装上阵,也好快去快回,赶在亥时之前回到南薰殿。

不过就是兴师问罪嘛,见到他数落两句解解气而已,还能花多少时间。

可没想到,她从他进门开始一直等到方才,崔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

整个过程她越等越生气,非要跟自己别着劲儿,他看不见她就不出声,直到对方拿起剑指着自己,冥魅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只是她这样怄气的结果就是,她回不去了。

戌时一过,周身的法力消散了,冥魅成了一个不会术法的泰山府帝姬,在人间没有命格可依,在仙途又属于逃犯一枚。

汝南公主的身体是她唯一的挡箭牌,帝俊可以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但哥哥却对这件事格外重视。在自己大功告成之前,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又脱离那具肉身了。

冥彻之前的话言犹在耳,冥魅在心里忖度着,若是这一次再出事,那可就不是没收术法那么简单的了。

“崔钰!”女子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从现在开始,她要等整整十二个时辰才能回到汝南公主身上,且自己人不在宫里,就算没什么突发事件,南薰殿的人找不见她也会出事的,“李淳风呢?你让他把我送回去吧。”

“他又没办法破你哥哥的符咒,送你回宫也回不去那身体上,”男人好整以暇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更盛,即便她没有说,他也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李字儿,而是他的冥魅。

“总比我待在这里强啊,若是父皇或者贵妃娘娘,或者别的什么人找我呢?万一又像上次良姑那样撞见了,怎么办?”和上次不同,她这次没交代任何人,所以才更觉得心慌。

“魅儿,现在是晚上,没有人会去找你,你那两个小丫鬟也聪明得很,再说还有云兮,如果有事,她会找到你的。”贺家人会卜算吉凶,测算一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很难。

看着他那阴谋得逞的样子,冥魅瞠着眼儿问到,“所以呢?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男人笑了笑,温柔地说到,“我不是说了么,现在是晚上,应该睡觉。”

使劲捶了他一拳,可手上却根本没什么力气,冥魅挫败地指着他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你是不是存心等到现在?”

摇了摇头,崔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只是羡慕李淳风和贺姑娘能待在一起大半日,所以也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别人幽会都是风花雪月,那两个却是帮人算命,贺云兮在太常寺和小胡子方术士一起给人卜卦,吸引了半个太极宫的金吾卫和宫婢都去算姻缘,一日就赚的盆满钵满。

叹了口气,冥魅趴在他怀里无奈地说到,“那你明日一早便想办法把我送回去,好不好?”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抬起头,“崔钰,你会翻墙,趁着现在天黑,你不如带我翻回去吧?”

“现在不行,魅儿不知道么,金吾卫戒备最松懈的时候,是黎明之前。”低头看着她,男人的声音充满蛊惑性,“在这之前,你只要乖乖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俯身吻住她嫣红的唇瓣儿,崔钰已经有十年未曾这样亲吻她了。

就在这间房间里,外面是那树海棠花,他掀起喜帕,看见了自己如花似玉的新婚妻子。

本来他还觉得奇怪,一般的新嫁娘进门都是用扇子遮面,为什么她要把整个头都蒙起来,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魅儿心虚的表现。

欲盖弥彰,却聊胜于无。

将手伸进她乌黑的头发,触感犹如绸缎一般,只是比那还要光滑许多的,是女子的身体。

崔钰的手顺着她的背一路向下,停留在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将她和自己紧紧地贴在一起。

男人的衣衫整齐地穿在身上,可冥魅的却被他尽数褪下了,除了那头长发,再没有什么遮挡的东西。那些礼教禁忌,在这撩人的夜色里变得不堪一击,崔钰自她回来之后从未做对她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最多也就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而越是如此,便越是煎熬。

身下的人像一只剥了壳的菱角,白嫩香甜,男人等不及要将她拆穿入腹。婚期遥远,而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名分

室内春光旖旎,即便冥魅极力想推开他,可是自己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文弱,但她还是对崔钰书生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这男人确定是文官而不是武将么?怎么攻城略地的能力如此出色,让她连守卫之力都没有,一时只剩下缴械投降的份儿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胶着的战事。少年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外面响起,让两个沉醉不知归路的人瞬时清醒过来。

用尽力气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女子拿起一旁的锦背隔在两人中间。冥魅大口喘着气,像只熟透的虾子,羞的几乎从头红到尾。

崔钰迷离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怒气,嘴里暗暗咒骂了一句,起身朝门外走去。

自认识他以来,这是冥魅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不知该笑还是该骂,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又缩了缩。

嘉志在门外看见衣衫不整的崔钰时惊得眼睛差点瞪出来。饶是那些衣服还挂在他身上,可松开的领口以及脖颈上清晰的胭脂颜色再明显不过,少年忍不住低头继续往下看,目光触及少爷腰带下方时,小书童立刻涨红了脸,直愣愣地迅速抬起头,冷不防又撞上男人阴鸷的眸光。

慌了神的嘉志不知眼睛该往哪儿放才好,低头不是抬头也不是,一面后悔自己好奇心如此之重,一面不怕死地偷偷又往屋子里瞄了一眼。

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况,但床角那双女子的绣鞋还是暴露了一切。他虽然未经人事,可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再加上少爷的样子,简直不言而喻。

“嘉志。”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收回眼神再不敢四处张望了,少年挠着头,支支吾吾说到,“我我想问问您要不要冰,天气有点热”

今日是他值夜,自崔钰回府开始,他就将房间的床铺整理好了,眯在外面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连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结果方才他起夜,从茅厕回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里有动静。那么热的天,四面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嘉志想着崔钰定是热的睡不好,所以便打算问问。

其实他也知道崔钰并不是讲究享受的人,以前天气再热房里也没用过冰,倒是允许他们这些下人可以用一些消消暑气。可是他有私心,便假借这个名义想看一看房里到底有什么。

结果,竟真的叫他撞见了。

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嘉志硬着头皮等着崔钰发话。沉默的空档好像有一生那么长,少年觉得自己周身都被汗浸湿了,才听见对方开口道,“拿点来吧。”

像是得了特赦,嘉志闻言一溜烟儿地跑远了。到了冰室缓了好久,这才觉得凉爽下来。

方才真是太险了,万一少爷生气怪罪于自己,那吴伯肯定不会轻易饶了他的。这样一想,他赶忙盛了一大桶的冰给崔钰送回去,生怕耽搁了。

男人依旧站在门外,他此刻面色平静了许多,接过嘉志手里的冰桶沉声道,“今晚不用值夜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点了点头,少年转身刚要走,忽然又听见崔钰道,“嘉志,别让吴伯知道你偷懒了。”

连忙扭过去应下来,他当然知道少爷是在用话题点自己,却见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愣愣地站在门外,嘉志看着室内烛火透出的微光,总觉得房间里藏着什么让他想看又不敢看的东西。美艳,且致命。

冥魅缩在床角,见他回来了,将被子又往上拉了一些。

那抗拒的样子落在眼里,让崔钰有些忍俊不禁,两人仿佛回到了当年洞房花烛之夜,她也是这样缩在角落里,惊惧又羞涩地看着他。

“魅儿不热么?”眯着眼儿看着床上的人,男人嘴角噙着的笑让冥魅恨恨地嗔了他一眼。

她当然热,正是盛夏,被他在身上一番点火作恶,关键时刻又叫人打断了,女子出了一身的汗,黏腻得要命,浑身上下都难受死了。

“若是热,就把被子拿开吧,”将手伸进冰桶里,凉气顺着指尖袭来,和方才流窜在周身的那股热流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好整以暇地看着犹如被猎人追捕的小鹿一样的女子,崔钰继续道,“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到过了。”

伸出脚来踹了他一下,却冷不防被他握住了,冰凉的手划过脚心,又痒又凉的感觉让冥魅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锦背被他顺势扯走了,冥魅捂着嘴,整个人缩成一团,黑发披在身上,让下面的肌肤变得若隐若现。

崔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冰,男人欺身而上,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掌心扣着冰块在她光洁的背上滑来滑去,招惹得她愈发难耐。

嗫着唇不敢再叫出来,冥魅扬起小脸看着她,杏眼亮晶晶的,似是蓄了泪。

“凉么?”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着,热气吹拂在白玉般的耳垂上,烫的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凉,亦或是热?

复又吻住她,男人的手一路从背脊划到胸前,冥魅感觉自己和那块冰一样,几乎要被他融成一滩水了。

床铺早就变得潮湿不堪,即便有嘉志那个小插曲,可崔钰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魅儿,别怕。”又靠近了一点,只是这一次,男人没有像十年前一样顺利说服她。

“不要”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冥魅执拗地不肯同意,摇着头道,“你还没有娶我。”

逃开了他的吻,解释道,“我可以接受自己这一世还是不能以泰山府帝姬的身份嫁给你,”哪怕不得不借用李字儿的命格瞒天过海,她也能勉强接受,毕竟崔钰知道她是谁。

“可是我不能接受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和你在一起。”

“你之前娶的是长孙蓉嫣,不是我。哪怕你后来知道娶错了,但行礼立誓的时候,你心里妻子的名字都是她。”

“那不算数。”

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崔钰停下动作,没有再逼她,只是语气颇为无奈,“这件事有这么重要么?”

“当然。”扬起纤细的脖颈,带着一股倔强的姿态,让男人觉得自己是在玷污守节的烈妇,“名分很重要,我要你明媒正娶。”

忽然理解那些填房的姨娘为什么为了嫡庶之分能争一辈子,崔钰没想到,原来神仙也在乎这些。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波

眼前的女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妾室,平日里跋扈的样子不复存在,一心只想着让夫君为自己做主。

崔钰以前从不知道长孙蓉嫣会给她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无奈地笑了笑,却被她使劲戳了下,“不许笑我。”

忽然觉得自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崔钰调整了一下情绪,顺势躺在她身边,“我没有笑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可爱的让人根本舍不得不顺着她。哪怕自己再难受,男人还是应了下来,“我答应你,成婚之前,不会碰你。”

“你保证?”疑惑地看了他一下,冥魅联想方才的那些羞人画面,一时没办法信他。

“不保证,”如果她下次再这样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他真的没办法确定自己一定能控制得住。“魅儿心疼我一下,这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忍下来的。”

索性又离他远了些,半点不敢碰到他,“那你之前那十年呢,是怎么过的?”

笑了笑,崔钰看着她道,“没有你在身边撩拨,又心生愧疚,所以什么欲望也没有。”

一个人在难过的时候最专心,他每日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能维持着活下去已经不容易,哪还生的出那样的心思。

看她那样拘着有些难受,男人起身道,“你把衣服穿好,我不看。”

慢慢将衣衫整理好,只是她的发髻已经乱了,没有丫鬟帮忙的话,想复原是不太可能了,“崔钰,你能帮我梳头发么?”

想起去年在红袖添香遇见蛇妖,自己也是这样散着头发,他便用身上的玉珏给她簪在了头上。

“先睡觉,醒了再帮你梳头。”说着,崔钰开始解腰带。

“你说你不碰我的你”

转过身去,男人穿着中衣似笑非笑地说到,“我说了,黎明之前宫里的守备最松。所以我们只睡觉,不行房。”

被他最后三个字说的脸颊绯红,冥魅气鼓鼓地转过身不再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崔钰看着身侧的人,心里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踏实。整整一夜,他就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和衣而睡的样子,轻轻为她扇着扇子,消除暑热。

哪怕两人已经十年没有在一起相拥而眠了,可他还是没再招惹她。

寅时一刻的时候,男人叫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冥魅,女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强打着精神起来,“我以后再不来找你了。”

笑了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会儿我们要走到宫门口,这段路程可没有马车,你是要继续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去找李淳风,还是现在就回去?”

“现在就回去。”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可不想被小胡子嘲笑。

“好。不过,你得换件衣服。”她那身红裙子在夜色里太招摇,崔钰将自己的衣服拿给她,宽大的男装穿在冥魅身上极其不便,男人帮她整理了半天才勉强合身。

嘉志一直躲在外面,经历了刚才那一幕,他根本就睡不着了。他自先夫人过世就被送进了崔府,从来没有见过崔钰身边有女人,更别提留人过夜了。而且,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陛下明明已经下旨赐婚,先前少爷也明确表示过自己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像自家主子那样稳妥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惹出风流韵事呢。

越想越好奇,少年藏在海棠树后面,一直等着要看个究竟。想来这种不见光的人是不会留到明日早上的,所以他估摸着崔钰肯定会在晚上送走那个女人。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嘉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眼睛瞪得老大,使劲看着房门外的情况。

崔钰先走出来,随即,一个一身男装的娇小人影紧随其后。长发被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顶在头上,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十分清晰,那是嘉志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他日日打扫书房,对书案后面那副画上的人记忆深刻,所以几乎是见到冥魅的一瞬间,他便认出来了。

那么,外界的传言是真的。

夫人的魂魄会回来与少爷寻欢作乐。

难怪他今日不肯开窗,还要了冰,这样反常,大抵是为了这女鬼吧。

直到两人离开很久以后,嘉志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被吓得尿裤子了。

穿过升平坊,冥魅跟随崔钰来到太极宫东侧的角门,远远的便看见城楼上有当值的金吾卫来回走动。只是如崔钰所料,那些人动作十分懈怠,耷拉着脑袋,一副又累又困的样子。

“准备好了么?”小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男人似乎没有她那么紧张。

点了点头,冥魅觉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心里不停地开始求神佛保佑,虽然自己一个堂堂泰山府帝姬沦落至此十分可悲,但她还是忍不住。

抱起她,崔钰借着角门下的矮墙,脚尖轻轻一点便蹿上了宫墙。冥魅觉得耳边徒留徐徐风声,探出头往下看了看,便立即吓得闭上了眼睛。

以前腾云驾雾也没觉得可怕,可现在才一道高墙就已经不行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将自己揽得更紧了,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他的魅儿其实胆子也小的很呢。

几个起落之后,崔钰轻车熟路地将她带进了南薰殿,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冥魅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根本站不稳。

“我抱你进去吧。”呼吸喷在耳朵上,烫的她缩了缩脖子。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只由着他一路把自己抱进了寝殿。

灼灼见她一直不回来,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结果等了大半夜,却见崔钰和她一起回来,更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惊动旁人。”男人说的云淡风轻,嘴边还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小丫鬟对这句话太熟悉了,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看冥魅。

被抱在怀里的女子换了衣裳,变了发式,就连唇上的胭脂都不见了。开始对两人这一夜到底做了什么浮想联翩,灼灼吞了吞喉咙,心中只有八个大字,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可即便如此,那些风言风语还是不知怎么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毕竟崔钰眼下的乌青太明显,而能让他一夜不睡的,估计不止是七月半的祭祀那么简单。

第二日,宫里包括李淳风在内的许多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说,尚书大人一夜风流,汝南公主还未嫁过去就被人挖了墙角,日后不知要闹出怎样的风波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爽约

宫里关于崔钰的流言一直未停,但也没有闹到甚嚣尘上的地步。

李淳风向他问了好几次,可就是撬不开他的嘴,而云兮又咬死了冥魅当晚一直都在南薰殿,这样的说辞让事情成了一件无头公案,着实困扰了小胡子方术士许久。

孟姜本来是想借着这件事逗逗冥魅的,可才一踏入南薰殿,便被女子先揶揄了一句,“自己送出去了么?那块木头可是被你拿下了?”

叫她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南薰殿的几个姑娘见状即刻来了精神,笑着将她团团围住,非要让她将七夕夜的事情讲给大家听。

“那可是最偏僻的宫室了,很少有人去的,你们两个若真在那,颠鸾倒凤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冥魅将新制的香点上,殿中明明没有风,可袅袅的香烟还是全都飘向了一旁的象牙鸟笼里,就像是被那些自放进去就一直娇艳盛放的花吸走了一样。

“才才没有呢。”语塞着否认道,却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那姐姐呢,崔尚书那夜是和姐姐在一起,还是和别的什么人呢?”

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冥魅勾勾手将孟姜叫到身边,“想知道?那我们交换啊。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就告诉你那晚崔钰身边的人是谁。”

云兮和灼灼蓁蓁坐在一旁笑得合不上嘴,捧着一盒子点心像是在茶楼等着听戏文儿的看官。

“我”嗫着唇,孟姜下了下决心道,“我亲了他。”

“哦”几个人异口同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燃起的火折子,把少女的脸烧的更红了。

“那你呢,你在做什么,云兮呢,你那日和李大人呢?”指着她们两个问到,孟姜想着一会儿一定也要嘲笑回来。

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贺云兮摊摊手道,“我和他给人算了半日的命,赚了很多钱呢。这不,从桂云楼买了好些糕点回来,你要吃么?”

冥魅摇着扇子,故作平静地说到,“七夕那日跟崔钰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只不过我们什么也没做,我失了术法,是他送我回来的,不信你可以问灼灼。”

点了点头,小丫鬟尚未咽下嘴里的吃食,鼓着腮帮子替冥魅作证。

虽然做没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可是没见到的事情也不能胡说是不是。公主一直教育她,凡事要讲究证据。

被她们两人噎得没了话,孟姜气鼓鼓的,一脸怨念。

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冥魅笑着哄道,“那那个木头呢,有没有说什么?”

感觉到她倏地泄了气,小姑娘摇了摇头,“没有,”转念想了下,孟姜的声音又小了点,“我亲完他就跑了。”

所以也不能怪人家没有回应,她根本没有给魍魉时间嘛。

云兮闻言失落得不行,戳了戳她的脑袋道,“那岂不是白让人占便宜了。”

抬头看了看她,孟姜一脸无辜地回了一句,“不是的,吃亏的是他,不是我。”

几个人复又笑作一团,冥魅想着过几日还是要把那人叫回来一趟,这小丫头一片痴心,对方到底怎么想的,她总要问问清楚。

七月半,地府之门大开。

泰山府内,幽蓝的烛火使得本就阴暗的宫室更显清冷。

知道冥魅素来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所以今日府君的生辰宴便设在了新建好的那座宫室里。

兄妹两人的生日都是这一日,虽然不是同一年,但却恰巧都是中元节。

老府君当时还说,有这样的牵绊在,二人怕是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的。

彼时冥彻尚小,可听父亲这样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看着襁褓之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他只想着一辈子都不要和妹妹分开。

谢必安一早就吩咐膳房备好了冥魅爱吃的菜色,凡间要过三百六十五年才得仙界一年,想来上次二人过生辰的时候,帝姬还不认识崔钰呢。

冥府的仆从端着膳食排成长长的一队,跟着白无常止步在“一梦华胥”之外,这是府君取的名字,传说黄帝曾梦中游华胥之国,那里国无帅长,民无嗜欲,无夭殇,无爱憎,无利害,是真正的仙境。

府君告诉过他,自己想建立的泰山府,便是如华胥国一般,让所有亡灵都能真的感受极乐,获得平静。

也让冥魅能够喜欢上泰山府,不再眷恋人间。

想起以前,从来都是笑脸迎人的谢必安摇了摇头,若不是被那个凡人横插了一脚,估摸着府君已经和帝姬成婚了吧。毕竟,这已经是冥魅及笄后的第二年了。

魍魉在门外候着,知道这些阴兵受不了一梦华胥周围的阳光,便让手下人将那些菜接了过去。

白无常拱手道了句,“今日鬼门大开,我和老黑还要去前面盯着点,这边就有劳您了。”

点了点头,待谢必安走后,魍魉才转身走进殿中。

穿过富丽堂皇的前厅,庭院里养着许多奇花异草,那些花儿四季盛放,美则美矣,却总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他其实很想告诉府君,冥魅是绝不会喜欢这些东西的,哪怕她也会用法力维持凡间花草的生命,可对这些仙草却一点好感都没有。

她只爱凡尘那些世俗热闹,不爱这些脱离了轮回的大彻大悟,用女子的话说,这些景儿,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走进一处宫室,房间背后是一汪清潭,里面种满了荷花,偶尔还有几只白鹤会出现在岸边。冥彻坐在庑廊上,看着眼前碧波微漾的景色,默默对来人说到,“还没回来么?”

摇了摇头,魍魉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句,“府君要在这儿和帝姬用膳么?”

“嗯。”男人应了一声,继续道,“去年生辰的时候,她说想去凡间看看,我带她去了,见她喜欢那里的四时景象,便答应给她在冥府也建一座宫殿。”

一样有泉水,一样有落花,整个泰山府,唯有这里能看见太阳。

可是宫室还未见好,她的心便不在了。

冥彻一直坐在殿里等她,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桌上的酒壶全都空了,可冥魅还是没有回来。

男人有些微醺,他很想知道,这一次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爽约。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食言

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副画卷,女子手里捧着一盏荷花灯,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船上。

冥彻看着自己的妹妹,身边围绕着的几个男男女女是上次在南熏殿见过的那些人,而离她最近的,便是那个凡人。

“那个凡人”是他对崔钰的称呼,哪怕知道那人的名字,冥彻也从来不屑于叫出来。

可就是这个不配让他以名讳相称的卑微之人,此刻正执着他妹妹的手,将河灯放入水中。

冥魅今日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让她看上去与平时不太一样,柔化了锋芒的女子就像是寻常的闺阁少女,可澄净河水里倒映出的那张美艳动人的脸,还是比长安城的夜色更妩媚。

女子虔诚祈愿的样子落在眼里,带着几分无助和认真,愈发让人想占有。

冥彻想知道她在许些什么愿望,明明那些河灯都是会飘进冥界给他看的,就像上元节飞向九重天的孔明灯一般,可她为何不直接来告诉他呢。

是因为有些话没办法当面说么?还是她的心事早就不能说给哥哥听了,而是要绕过他这个泰山府君,直送到地狱深处,不惜背叛灵魂,来祈求恶鬼相助

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随即,额前黑色的印迹浮现,冥彻的表情变得异常阴骘,酒气上涌的男人将桌上那些佳肴全都掀翻了,吓得宫室里的仆从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碗碟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瓷片碎了一地,男人的脚踩上那些珍馐美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室。

今日是他的生辰,她不穿着喜庆的吉服来赴约,却一身素缟跑去和别人祭祖。

他的妹妹,许是在咒他吧。

咒他早殇,这样,她就能和那个凡人双宿双飞了。

船上的女子此刻还不知道泰山府所发生的一切,本来宫中的祭祀活动结束之后,冥魅就打算回去的。毕竟她之前答应过哥哥,要同他一起过生辰。

对方应了自己的没有食言,那她也该信守承诺才是。

可是崔钰来问她要不要去放河灯的时候,冥魅就动摇了。

自两人在一起以来,她还从未同他过过生辰。按人间的时间,她的生日要三百多年才过一次。而崔钰的生辰在冬天,十年前他们成婚的时候是春日,婚事不足百日就横生变故,根本连夏天都没熬过。而去岁他处理义安王谋反的事情,生辰时不在京中,又生生错过了。

不愿意按照李字儿的八字去庆祝寿诞,且皇女生辰素来受宫中礼仪拘束,热闹时就跟庙会一样迎来送往,若是遭逢什么特殊的时段,又恨不得低调地让所有人都忘记。

所以冥魅只希望今日能与心上人多待一会儿,至于哥哥那里,晚回去片刻应该也没有关系。

河岸边都是放灯的人,一盏又一盏荷花灯将整条街道映得格外明亮,传说只有这样,才能为故去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以往每一年,崔钰都是这样放河灯给她。

清明到坟头祭扫,寒衣节烧纸钱,中元的时候崔府上上下下不知要折多少只纸船。每一只上面都写着他想对她说的话,诉不尽的离殇随着水流消失在遥远的尽头,崔钰一直都想知道,她是否能看到自己的心意,九泉之下可以原谅他。

好在,她真的听到了,就像做梦一样,他的魅儿又回到了他身边。

讲起从前她不在时的那些事,崔钰一脸平静,释怀后的男人想起自己执念深重的过往,唇角竟勾起一抹笑来,“很傻是不是?所以其实你一盏都没有看见。”

摊了摊手,冥魅不敢笑他,只是实话实说道,“就像是帝俊不可能看尽每盏天灯一样,毕竟你们凡人的心愿实在是太多了,又要大富大贵,又要长命百岁,期望美满姻缘,还想要子孙满堂,若是个个都满足,生死簿都没法编写了。要知道,人生就是因为不圆满,才美好啊。”

睨了她一眼,崔钰揶揄道,“你们神仙这么大彻大悟,是不是很有意思?站在高处指指点点,一点也不腰疼吧。”

第一次被他呛声,冥魅有些生气,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确实都对。心一软就原谅他的毒舌了,反正她本来也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老实的读书人。

将头靠在崔钰肩上,叹了口气道,“其实神仙也很贪心的,旁人想要的那些,我都想要,想和你白首到老,想”

“想和我儿孙满堂。”崔钰截下她的话,接着说到。

红着脸掐了他一下,冥魅觉得他最近真是愈发不正经了。

孟姜坐到她身边,打断了二人的悄悄话,少女小声地对冥魅道,“姐姐,今日他会来么?”

虽然知道魍魉今日必定公务繁忙,可她还是存了小小的期待。

那么多的荷花灯那么亮,一定把从人间到冥府到路都照得恍如白昼吧。

不忍心叫她失望,女子安慰孟姜道,“一会儿我回去替他,叫他来找你好不好?”

正说着,岸上忽然传来一声急促地呼唤,崔府的下人隔着老远喊道,“少爷,少爷”

几个人将船靠到岸边,崔钰走上前问了一句,“怎么了?”

对方弯着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道,“嘉志,嘉志又发起高热了。”

自七夕夜后,崔府的小书童便一病不起,本以为是中了暑热,喝点解暑的东西休息休息就好了。谁知反反复复了许久,嘉志的病不但没好,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

“吴伯说这七月半最邪性,怕不是沾染了脏东西才这样的,少爷要不要让李大人跟着去看看?”

冥魅想起来那夜少年曾去过冰室,便小声对他道,“会不会是在冰室里待的那一会儿着凉了,一冷一热身体受不了?”

崔钰闻言,皱着的眉心慢慢松开了,他想那孩子的病恐怕真的和那夜的冰火两重天有些关系,只不过不是染了风寒或邪祟,而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呢。

“这件事,李大人去没有用。”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本事,小胡子挑着眉正要发作,却听见对方继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你应该跟我回府一趟。”

用手指了指鼻尖,冥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自己前几日刚刚发过誓,成婚前再不去府上找他了,怎么这么快就要食言了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收敛

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冥魅跟在崔钰身后一路沿着河岸往升平坊走去。

逆着人流,像是被他带离喧嚣的中心一般,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里极为踏实。

两人成婚的那段时日,因为担心身份被戳穿,所以她很少跟他出去。偶尔去学骑马,也是在郊外僻静的地方,像这般手牵手走在人群里,享受着旁人的注目,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哪怕因为紧张,手心里起了一层黏腻的汗,冥魅还是紧紧地握着不愿松开。

崔钰回头看了她一下,眉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即便两人穿的都是素净的衣衫,可在人群里还是极为惹眼。路上有行人站定了回望他们,跟在后面的人没及时停住,冷不防就撞了上去,一下子四五个人都撞在了一起,手里的灯翻了不说,竟生生把最前面的人推下了河。

冥魅回过头诧异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身为始作俑者的她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跑。

一直走到崔府,来寻他们的下人按着吩咐没有惊动旁人,引着二人往后院走去。穿行在九曲回廊之中,眼前的景致是冥魅再熟悉不过的,哪怕已经过了十年,可府中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按理来说,嘉志的身份应该住在倒座里,可崔钰觉得既然是书童,就让他住在了西耳房。冥魅进去的时候,吴伯正守在床边,虽然他平日里看管下人很是严厉,可其实心里还是非常疼这孩子的,嘉志病的这几天,老人几乎衣不解带地照看着他。

目光撞上冥魅的一瞬间,管家的脸色都变了。

知道自己的出现给对方造成了困扰,冥魅有些抱歉,那声“吴伯”堵在喉咙里,生生又被咽了回去。她抬起头怯怯地看了崔钰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和我一道来的,我们在为父亲和母亲祭河灯,听说嘉志又严重了,便回来看看。”平静地解释着,崔钰并不打算掩饰她的身份。

闻言,吴伯脸上的表情愈发一言难尽。难怪他肯同意这门亲事,汝南公主这张脸简直和先夫人一模一样。

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老人起身行礼道,“公主金安”

“您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忙走上前扶住对方,待吴伯站稳了,冥魅才收回手来。

“公主身份特殊,叫人知道她在这儿不好,您在外面守着,我先看看嘉志。”崔钰吩咐了一句,见对方恭谨地退了出去,这才走到少年床前对冥魅道,“先用术法将他唤醒吧。”

“不用直接抹去记忆么?”不解地问了一句,女子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早晚都要见面的,抹来抹去怪麻烦的,万一哪日傻了可怎么办。”似笑非笑地揶揄着,哪怕被嗔了一眼,男人脸上的笑容也未收回。

伸手在少年额头轻轻点了一下,随即,困在梦魇中的人渐渐平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均匀了。

过了一会儿,嘉志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崔钰就在床前,虚弱地唤了一句,“少爷。”

“口渴么?要不要喝点水?”看着他干巴巴的嘴唇,男人关心地问道。

点了点头,少年被他扶着坐起来,伸手正要接过那杯递到面前的水,嘉志忽然一愣。端着茶杯的手纤细白嫩,明显是一双女人的手,抬头往上看去,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吓得他慌忙退回了床角。

冥魅一脸无辜,柔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躲我做什么?”

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嘉志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了半天,最后只得又求助地看向崔钰。

“汝南公主,听说你病了,便随我来看看你。”语气没有丝毫异样,像对吴伯的解释一样,男人看着对方的神情,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他此刻心里的反应。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他移情别恋的原因。

“快接过去吧,难不成要公主伺候你喝么?”挑眉说了一句,崔钰假装正经的样子让冥魅差点就笑出来。

强忍着将茶杯复又递过去,女子也故作关心地询问道,“你这是撞到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了么?要不要太常寺的人来看一看?”

使劲摇了摇头,嘉志觉得自己即刻就痊愈了。

“那就好,这样,你家少爷就可以放心了。”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冥魅觉得她这个崔府日后的当家主母应该会很讨人喜欢才是。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来,嘉志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忽然觉得饿得很。

崔钰无奈地笑了笑,“我叫厨房弄点东西给你吃。”

转过身又看了眼冥魅,女子脸上期待的表情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暴露无遗,崔钰对她的喜好自然是清楚的,便继续道,“还有你的。”

唇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冥魅乖巧地点了点头。

“先去书房等我。”崔府的下人从不敢随意出入他的书房,她待在那儿才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直到冥魅离开,崔钰才对嘉志道,“公主今日来过的事,只有你和吴伯知道,别声张。”

“那那日呢?”急着问了一句,少年看着主子挑眉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挠了挠后脑勺,讪笑着找补道,”我懂了。“

凑上前,嘉志神秘兮兮地承诺着,“我嘴巴最严了!”

“可是公主若是看见先夫人的画像怎么办?”复又有了新的担忧,少年善意地提醒着。

“不是一模一样么?那公主怎么分得清我画的是谁?”

留下一句话,崔钰转身离开了。

大抵是因为一下子知道了两个秘密,嘉志对自己如此得主子信任倍感自豪,晚饭吃得也格外香。且他心里对少爷撩妹的技能也愈发钦佩起来。

明明之前还一副清心寡欲的鳏夫样,转而就将陛下的帝姬迷得神魂颠倒,未成婚就把人骗到了家里

想起那夜撩人的画面,少年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不知今日,少爷会对公主做些什么,只不过既是在书房里,大抵会有所收敛吧。毕竟,那里又没有床,除了书架也就只剩桌案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题字

女子一袭红色的裙裳,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腰际,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露出眉心胭脂画就的花钿。

除此之外,画上再没有其他景物,大片的留白上甚至没有题字,只在最下方印着一个钰字。

冥魅看着眼前的美人图,想起十年前他第一次将画拿给自己的情形。

当时她还问过,为什么画中人的头发是散着的,而不是绾成妇人髻的样子。

“因为那样还要画金钗步摇,太麻烦了。”男人给出的答案让人十分窝火,气得冥魅差点不理他。

只是没过一会儿,当崔钰端着桂云楼的点心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些坏情绪即刻便烟消云散了。软糯甜腻的糕点让她无暇再顾及其他,等到酒足饭饱,她就将这件事儿忘了。

后来她常常出入书房,不知是不是看得久了,慢慢也觉得那幅画顺眼了。

反正这里外人也进不来,披头散发也好,不施粉黛也罢,除了他,旁人都看不到。

崔钰将宵夜拿进来的时候,冥魅的视线还未从画上移开,关好门,男人笑着问到,“怎么,还是不满意?”

伸手拿过一块点心,女子顺势坐在了书案上,哪怕这样,她还是要仰着头看他,“不满意,成婚之后,你再给我画一幅吧。”

“好,”崔钰点点头,答应得十分痛快,“你想要什么样的?”

“要满头珠翠那种,看上去珠光宝气的,让人一眼就知道是公主。”把最后一口送进嘴里,冥魅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鼓着腮帮子说到。

“那请宫里的画师画不是更好。”对她俗气的要求不屑一顾,可也没有立刻拒绝。

“画师没有你画的好,所有人都一个表情,像是傀儡似的,一点不生动。”冥魅摆摆手,她长得那么好看,画师画的连她万分之一都不及。

“那若是按照你的要求,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崔钰好整以暇地坐到书案后面,像是在同她谈生意,若是“价格”谈妥了,他即刻就能画一幅让她满意的肖像出来。

跳下桌子,冥魅往他嘴里喂了一块点心,“小气死了,给自己妻子画,还要收钱么?我白让你画,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好不好。”

想一睹她美貌的人能从泰山府排到九重天,眼前的人平白捡了那么大的便宜,竟还不知足。

崔钰没有如她所愿地将点心一口吃下,而是咬了一小块,细嚼慢咽的,临了还指了指面前的茶杯。

冥魅忍住泼他一身水的冲动,耐着性子将杯子递到男人嘴边,“你够了吧?”

饮了一口茶,崔钰笑着摇摇头,“想找我画像的女子能从长安排到洛阳,个个儿都愿意这样服侍我,可我只让你一个人予取予求,魅儿,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使劲睨了他一眼,冥魅从前竟不知道眼前的人那么自恋。

“所以,比起我对你的爱,小小一块点心怎么可能够呢?”握住她的纤腰,崔钰眼底盛满了笑意,“魅儿,我还想要更多。”

“你之前答应的”见状,冥魅警惕地看着他道,“我要回去了,哥哥还在等我”

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喃着,崔钰眸光转深,抱着她的手上力道也加重了几分,“今晚,我是绝不会让你回去见他的。”

他确实承诺过婚前不会逾矩,可是一想到她要去同别的男人过生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我没有那么大方,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别人共度良宵。”

眯着眼看着她,黑眸里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冥魅对他这样冤枉自己感到十分委屈,生气地推着他道。

“我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放心让你回去。”在她耳边厮磨着,男人似乎对如何困住她成竹在胸。

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就真的回不去了,冥魅正打算用术法脱身,却冷不防被他吻了一下左眼。

时光凝滞,随即,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尽数抽走了,别说术法,冥魅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崔钰?”瘫倒在他怀里,连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

崔钰没有想到帝俊教他的这招如此管用,抱歉地说到,“魅儿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快帮我解开。”疑惑地看着他,冥魅不明白对方怎么能封印自己的术法,“万一哥哥等不到我动了怒,我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那就糟了。”

到时候,崔钰也别想活命。

“不会的,他找不到你的。”不仅是冥彻,三界之内,“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

唇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容,崔钰回忆起帝俊的话,男人告诉他,冥魅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在那只三生石幻化的左眼上,“为了压制彼岸花,那镌刻着浓烈爱恋的石头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万一戾气反噬,那便只有心上人的吻才能抚平走火入魔的泰山府帝姬了。”

天君脸上露出一丝狡黠,附耳对崔钰道,“而这世界上,四妹妹只有你一个心上人,所以也只有你,能把她藏起来。”

“魅儿知道我为什么要画一幅那样的你么?”男人的声音充满蛊惑性,冥魅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由着他为所欲为。

“因为那样的你最好看。”两人新婚的时候,崔钰每日看着她晨起之后尚未梳妆的样子,根本移不开眼。即便披头散发,即便未施粉黛,可他的妻子还是明艳动人,比起妆容精致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清新自然。

眉目生动,活色生香。

而这样的冥魅,就只属于他一个人。

什么泰山府君,什么名义上的未婚夫,什么血脉相连的哥哥,都不能染指他的魅儿。

密实的吻铺天盖地落在她身上,点燃了每一寸肌肤。饶是如此,崔钰还是在她耳边信誓旦旦地承诺着,不越雷池。

可惜雷池的边界太模糊,而男人对他自己又太纵容,冥魅被他欺负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伸手取了一只簇新的软毫笔,崔钰柔声道,“再好的画也比不上你本人,魅儿,不如我直接将字题在你身上可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惩罚

软毫触及身上最敏感柔弱的地方,冥魅整个人难受得缩成一团,可纵然她尖叫着求饶,虚弱的声线还是略显苍白,很快就被夏夜的蝉鸣盖过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崔钰这个样子,穿戴整齐,道貌岸然的,却对她做着极过分的事情。这样的礼部尚书,总让冥魅想起四个字来。

衣冠禽兽。

崔钰看着躺在桌案上的人,不知是不是自小生长在幽暗冥府的缘故,他的魅儿肤色极白,耀眼得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就像是一只剥了壳的荔枝,白嫩多汁,又像是未染点墨的宣纸,柔软干净。

思考着该如何下口,这念头才一生出来,他便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明明应该是如何下笔才对。

并未对自己的恍惚感到丝毫抱歉,软毫轻轻在她身上打着草稿,来回几次都不甚满意。

“写在哪儿呢?律诗,还是绝句?”长发顺着桌沿垂下,凌乱衣衫聊胜于无地挂在肩上,冥魅觉得自己线下的样子看上去着实有些狼狈。

“你混蛋。”骂了句脏话,她被招惹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想撑着坐起来都不行。

执笔蘸了一些朱砂,崔钰笑着道,“算了,那太麻烦了,我还是少写几个字,也免得你难受。”

轻轻将她翻过来,一下就把披在肩上的罗衫脱了下来,光洁的背一览无余,似是未被践踏的雪地,诱着他去留下痕迹。

男人轻轻在她背上写着,柔软的毛笔划过皮肤,难受得她失声叫了出来。崔钰一早料到她的反应,冥魅天生敏感,这样的撩拨于她而言与酷刑无异。可即便她哭着求自己放手,他还是置若罔闻,继续一丝不苟地题着字。

时光仿佛有一世那么长,女子的十指掐在手心里,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印,可她却一点不觉得疼。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背上难耐的感觉。

崔钰停了笔,冥魅细细的啜泣也渐渐止住了,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地蜷伏在书案上,那双迷离的眸子落在男人眼里,媚惑得如密密实实的情网,狠狠箍住了他的心。

“我抱你回房去。”伸手拢了拢她因为出汗而粘在了额前的碎发,崔钰将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离开了书房。

深色的案几上,徒留一件素色的罗衫,引人遐思。

阳光越过窗棂的时候,尚在睡梦中的女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朱红色的幔帐映入视线,上面绣着金玉满堂的图案。

周遭的景色有些陌生,冥魅想了想才记起来,这是哥哥为她新修建的宫室。

或许是换了寝宫有些不习惯,又或许是房间里喜庆的布置让她一时难以适应,反正冥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夜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轻声唤了一句,便有侍婢走过来伺候她梳洗,挑了一件月白色的衣服,冥魅柔声问了一句,“哥哥呢?”

一面为她绾着头发,一面笑着回应道,“夫人,府君在书房处理公务呢。”

“都成婚了,夫人还是改不了口呢。”

浅浅地笑了下,是呢,他们昨日成婚了。

看着镜子里梳着妇人髻的自己,冥魅忽然有些出神。

她好像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发髻,但此刻见了,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欢喜之情来。

是哪里出了问题么?

脸上的表情愈发疑惑,冥魅的眉心蹙成一团,完全不像一个新嫁娘该有的样子。

整整一个早上,她就坐在宫室外的庑廊上发呆,湖里的荷花开得极盛,阳光也有些刺眼,可她却一点都不热。

中午的时候,孟婆送来了新熬的莲子汤,冥魅只尝了一小口,便放到一边了。

不够甜,明明她又叫人放了许多糖,可还是不够甜。

好不容易捱到黄昏,府君终于回来了,冥魅脸上却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无悲无喜,不够自然,也不动人。

饶是如此,男人脸上却仍旧挂着和煦的笑,英俊的眉眼里全是妹妹的影子。冥彻屏退了一众仆从,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温柔地问到,“晚膳想吃些什么?”

“都好。”乖巧地趴在他怀里,声音似是被困在了他的胸膛,连回音都闷闷的。

将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来回蹭着,冥彻对她说到,“抱歉,我昨晚喝多了。”

昨日他们大婚,他实在是太高兴了,被帝俊撺掇着饮了不知多少杯,醉得一塌糊涂。

听侍女说,是冥魅替他擦身净面,伺候他睡下的。

一想到这些,冥彻将怀里的可人儿拥得更紧了,他早知道,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这不,没了那个凡人,她便乖乖嫁给了他。

“没关系的。”轻轻答了一句,冥魅伸手抚上他的眉心,“头还疼么?”

摇了摇头,那句“不疼”还没说全,男人便等不及吻上了她的唇。身下人没有任何反抗,逆来顺受地任由他将自己压在了床上。可不论他如何挑逗,冥魅就是没什么反应。

床笫间,预期的眼泪和喊疼都没有,冥魅只是咬着唇忍受着他,那张没有一点欲望的脸上,将将闪过一丝惊慌和羞涩,其余一切都是那么贫乏寡淡。

怒火一点一点在心里堆积起来,他忘了,她的初次早就给了那个凡人。

所以泪水和痛楚也都一并交付了。留给他的,只是一副残缺的躯壳而已。

身下的力道加重,不忍看她的唇瓣渗出血来,冥彻将她背对自己抵在了床角。

只是女子才一转过去,光洁肩膀上那四个嫣红的字便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那是崔钰留下的。

彼时他去寻她的时候,那人正在书房作画,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堪堪在素净的白宣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隐在暗处的泰山府君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他的妹妹就是被这书生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才会背叛他的。冥彻本来想即刻就杀了眼前的人,可是随即,一个更有趣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就这样弄死了又有什么意思。

若是让他看着自己和冥魅在一起,成婚生子,白头到老,那对他来说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第一百三十章 五衰

所以冥彻没有杀他。在找到冥魅之后,他让孟婆给她灌下了一碗汤,从此前尘往事,万般皆空。

崔钰,也不过是陌路。

可不知为什么,那晚男人题的字竟烙印般的留在了她身上,无论如何都去不掉。这样的标记似乎是在嘲笑着他,一辈子,都要活在一个凡人的阴影之下。

“哥哥”男人掐着她的腰狠狠撞击着,力道有些失控,冥魅疼得受不住,终于喊了出来。

闻言,冥彻停下动作,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我还以为自己娶了一个贞洁烈妇,清纯地连叫都不会。”

那些刺耳的讥讽让冥魅又委屈又茫然,不知道自己因何激怒了他,没等问出来,便复又被冥彻压在了身下。没了最初的温柔,男人像一头暴躁的野兽,肆意蹂躏着她,直到许久之后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她身上。

“魅儿”薄唇轻轻念出她的名字,冥彻昏睡过去,眼角的泪滑落在她胸前。冥魅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推开,看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无助地哭了出来。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虚无的影子,她本能地想求救,可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良久,她才默默止住了眼泪,不好意思叫侍女为她擦洗身子,便忍着疼自己冲洗了一下,这才回到床上,缩在角落里凑合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冥彻抱着她赔了很久的不是。男人眸子里的悔恨让她一时心软,很快便原谅他了。

只是,这样的噩梦,不过是刚刚开始。

床笫之间,哥哥对她动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渐渐的,即便是白日里清醒的时候,他对她也不再有歉意,看着她的眸光愈发冷淡阴骘,甚至夹杂了一丝厌恶。

阴云密布的午后,冥魅在府中遇见了魍魉。

不知是公务在身还是什么,男人走得很急,一不小心竟撞到了她。

“帝姬”拱手行了个礼,哪怕她现在是泰山府君夫人,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唤她。

“王爷”捂着肩膀踉跄了几步,冥魅低着头道。

对她的生疏有些不适应,魍魉伸出手扶住她,想说一句抱歉。只是他的指尖刚刚触及女子的身体,冥魅便下意识地躲开了。

“很疼么?”不太相信自己会把她撞得那么严重,男人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心中忽然多了一丝怀疑。为了印证自己想的是错的,魍魉道了一句“得罪”,伸手便将她的衣袖往上推了推。

触目惊心的伤痕爬满了整条胳膊,白皙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淤痕,不用看也能知道,冥魅身上怕是没有一处好地方。

眉头纠成一团,女子怯怯的模样落在眼里,像是炉子里滚烫的火苗溅落在肉上,疼得魍魉整个人都在抖,“是府君?”

嗫着唇小声答了一句,“他昨晚喝醉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甚至不敢哭出来,没办法否认,便替他寻了个蹩脚的借口。

魍魉倏地消失在眼前,他离开的太快,冥魅甚至来不及阻拦。心中顿时犹如擂鼓一般,她害怕极了,没有办法想像如果哥哥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会变本加厉地打她么?还是像之前那样折磨她。

冥魅捂着嘴,忍不住在庭院里落下眼泪。

一个下午,她都战战兢兢待在房间里,坐立难安,直至冥彻回来的时候,娇小的人犹如做错事的孩子,站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男人看着她,黑眸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强忍在胸中的怒火不知何时便会顷刻燎原。

魍魉在书房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他说如果早知自己会如此对待冥魅,当初便绝不会帮着他,骗她喝下孟婆汤。

“她对崔钰的那些爱恋早就刻在了三魂七魄里,你除了她的记忆,就是夺了她的魂魄”

“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失了灵窍的冥魅,还是原来那个泰山府帝姬么?!”

”你爱的那个她,就是爱着崔钰的那个她。只有那样的她,才是完整的。”

“所以,别太贪心,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那部分,就不要再奢望什么圆满了。她若是没有忘了崔钰,你连现在这些都别妄想。”

抛下最后一句话,魍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冥彻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回过神来,良久,男人才整了整自己被揪皱了的衣领,回到了寝殿。

一步一步走向冥魅,连冥彻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该拥她入怀对她说抱歉,还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吻住她的唇,亦或是揪着她的头发问一句,魍魉是如何看见那些伤的?

离她越近,他脑子里就越乱。

看着自己的哥哥靠近自己,冥魅吞了吞喉咙,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带着哭腔道,“你不要打我了。”

“我有孕了”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过了许久,冥魅觉得自己的胳膊都有些酸了,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表情充满震惊,随即,一抹狂喜慢慢浮现在脸上。冥彻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

见他没有生气,冥魅小声答道,“刚刚一个月,是孟婆诊出来的。”

她下午的时候害怕极了,便去找了婆婆,结果却在那诊出了有孕。

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冥彻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她挣扎着说了一句“小心孩子”,他才将她松开。

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尚未隆起的小腹,男人的眼眶泛起浓烈的红,郑重地对她道,“魅儿,我错了,我发誓,绝对不会再对你动手,好不好?”

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冥魅怯怯地问到,“我生完孩子,你也不会再打我么?”

无奈又抱歉地再次将她拥入怀里,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耳边是他带了浓重鼻音的承诺,“不会,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伤你一下。”

如他所言,自那日起,他果真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不但如此,整个泰山府上下全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每日精心做了冥魅最爱的膳食,汤品甜点一样不少,曾经最严肃的府君如今变了一副慈父模样,尽心呵护着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冥魅还是一日比一日憔悴。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昔日白嫩的肌肤如枯槁一般,深色的瘢痕爬满四肢,明亮的双眸也变得浑浊不堪。

除此之外,女子连元神都开始渐渐无法凝聚。

似是走到了寿命尽头,泰山府帝姬身上出现了天人五衰的征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梦魇

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即便已经不够温暖,却还是十分刺眼。

像是临终的人用尽力气想在这世上多留一会儿,冥魅在地府看过太多心有不甘的亡魂,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而徒劳地挣扎过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很快,她也要淹没在那片漆黑之中了吧。

可是不知为什么,冥魅心里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期盼。

她喜欢日落黄昏,喜欢妩媚夜色,喜欢夏日蝉鸣。

可这些,泰山府都没有,府中的黄昏没有烟火气,府中的深夜看不见万家灯火,府中的夏夜荷花花开不败,却连一只虫儿都找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见过那些景致的,即便脑海中只残存了几个模糊的碎片,却依旧让她心生欢喜。

谢必安说,人在濒死的时候,所有记忆会像走马灯一般出现在脑海里,生前所经历的一切悉数回放,那些遥远的过往会重新被唤起,或许到时候,那些她忘记的事情便能想起来了。

费力地由侍婢搀扶着走进寝殿,短短一条路,她足足走了一刻钟,每隔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十分艰难。

哥哥去为她寻药了,三界之中的灵丹妙药能试过的都试过了,可却一点效用都没有。

伸手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冥魅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她的孩子怕是捱不到足月出生了。

记忆中,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失去孩子。

回到寝殿的时候,她身上出了一层汗,粘腻得要命。趁着侍女去打水的功夫,冥魅轻轻脱下了那件素色的罗衫,镜中的自己形如枯槁,全身的皮肤又皱又黄,曾经乌黑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易断。

仔细审视着自己,待到转过身去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肩膀处的一抹红色。

费力地扭着身子看去,冥魅从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样的印迹。

遒劲郁勃的字体,刚柔并济,让人不禁想知道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从上往下看去,女子透过混沌的视线,终于辨认出那行字。

纸短情长。

眼泪倏地落了下来,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紧接着是一张脸,再然后,冥魅想起了所有关于崔钰的事。

她在旁人的姻缘里看第一次看见他

大婚之夜,两人的初次相见,少年俊朗的眉眼比幻境里更惊艳夺目

十年后重逢,她不知不觉地原谅了他,男人眸光里的笑意比万千星河还要璀璨

而这一切,在中元节那日戛然而止,从此以后,她的世界一片漆黑。

冥彻回来的时候,妹妹就坐在一梦华胥的正殿等着他。

握着药草的手又收紧几分,哪怕眼前人昔日美艳的模样已不复存在,可那双星眸里的光和上扬唇角边的笑还是让他觉得,从前的冥魅又回来了。

那个骄傲的,明艳的泰山府帝姬,他最疼爱的女子,此刻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哥哥,别来无恙。”像是久别重逢,一句话便推翻了他极力争取来的所有过往,那些二人共度的时光,在她的时空轨迹里半点痕迹也没留下,干干净净的,仿佛她从不曾属于过自己。

“你想起来了么?”冥彻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心中一片涩然。

“纸短情长呵,又这么可能忘怀呢?”反手抚过肩头,冥魅的神色既坚定又温柔。

良久,男人唇角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来,他挺直背脊,掩饰着目光里的失落,声音冰冷地对她道,“不过是一句谶语罢了”

那人是在咒她红颜薄命,受不住一世情长。

笑了笑,女子摇摇头否定着,“是祝福。祝福我哪怕早殇,死后也有他的情深意重相伴左右,永世不忘。”

“哥哥,生生世世,我都只爱崔钰一人。哪怕你有孟婆汤,让我六道轮回尽尝,可是刻在三魂七魄里的记忆,是怎么都无法抹去的。”

缓缓走下台阶,冥魅站到了哥哥面前,尖尖细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抠进左眼,取出了那块被血染尽的石头。

“你要三生石么?”

“我只留彼岸花就好了。”

这是冥魅最后留给他的两句话,男人跪在妹妹的尸体面前泪流满面,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回曾经那个眉目生动,笑容清脆的女子了。

他费劲力气想在三生石上留下二人的名讳,所求不过一段青梅竹马的姻缘能修成正果。

没想到,她却宁愿守着她和崔钰生生世世花叶两不相见的缺憾,也不稀罕这将就来的圆满。

他的妹妹,一直都是这样骄傲,又无情啊。

南薰殿一连数日,日日都能收到礼部送来的画。

女子梳着各式的妇人髻,有的戴金钗,有的簪步摇,有的满头珠翠,有的遍身绮罗。总之每一幅都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灼灼和蓁蓁每天都要对这些画像品评一番,两个小丫鬟吵着嚷着要跟崔钰学画画。

“万一以后出宫了没人要,也好有个谋生的一技之长啊。”

“听说想让崔尚书画像的女子能从长安排到洛阳,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呢。”

孟姜凑在旁边跟云兮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道,“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可是你们看,崔大人即便不看着姐姐,依然能把她画的惟妙惟肖呢。”

“这神态举止,一丝一毫都不带差的,羡慕得旁人啊,骨头都酥喽。”

四个女子一齐抱着肩膀,故作发抖,随即便哄笑成一团。

“对了,姐姐,那日留在你肩膀的字还在么?”

“灼灼,是什么字啊?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你就告诉我们呗。”

“朱砂最辟邪了,崔大人这招中元节护妻大法,真是甜得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近身呢。”

几个人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说着,吵得冥魅头都要炸了,她对着那些画,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自中元节那夜过后的第二日,她便再没办法使用术法了,无论是不是酉时,周身都一点灵力也汇聚不起来。不仅如此,每每入夜,一个又一个梦魇好似织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牢牢地将她困于彼岸,冥魅生怕哪一日自己便再醒不过来了。

望着摆满了一屋子的象牙鸟笼,女子的眉心突突地跳着。

一个又一个牢笼里,盛满了极速衰败的鲜花,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局

冥魅也想过是不是因为崔钰把她的力量封印起来了,才导致现在的结果。可男人却信誓旦旦地否定道,“我最多只能藏你十二个时辰。”

不然的话,他一定让冥彻在自己从修罗道出来之前都找不到她。

“这也是帝俊说的么?那个男人最不可信了。”之前装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结果却心机深重,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魅儿,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现在殿中的人应该仍看不到你才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崔钰心中也有一丝疑惑,难不成这术法真有什么后遗症,把他聪慧过人的妻子变傻了。

“那会不会是那个不良天君做的?他见我们中元节没有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引哥哥去天庭赴宴,便开始找我麻烦了。”

“若是这样,那就相当于告诉你哥哥,他知道泰山府背着他在你渡劫的事情上做了手脚。魅儿,你觉得帝俊会为了这点小事提前和冥界撕破脸么?他还要防着你哥哥抢他的帝位呢。”挑眉看着她,崔钰忽然觉得她不是傻了。

而是,关心则乱。

叹了口气,冥魅托着腮道,“那一定是哥哥生气了。”

他生气她不回去,所以把所有的术法都没收了,甚至都没有派人来告诉她一声,就彻底不理她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以前无论冥彻多么生气,哪怕也曾疾言厉色,却从不忍心冷落了她。冥魅一时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哪怕打一架,也比不说话强啊。

正在犹疑的当口,一阵强烈的旋风突然出现在南薰殿的中央,裹挟着寒冷的水汽,银发黑衣的男子快步从暴风中心走了出来。

“帝姬,”拱手行了个礼,魍魉止步在二人面前,神色极为难看。

眼皮突突地跳着,冥魅忽然觉得很怕。

“府君,出事了。”

青葱十指掐进手心,果然如此,自己最担心的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借用李字儿的命格在凡间重生,按理来讲不应该拥有任何术法。可是冥彻心疼她,便送了道符咒,哪怕后来时辰减少,可这份赠予却仍然保留着。

所以如果不是他生气收了回去,那便是赠予者出了意外,无法维持符咒的灵力了。

这个念头曾在脑海一闪而过,可是转瞬便被她否定了。冥魅执拗地想着,她的哥哥是泰山府君,有一半天众的血液,三界之内没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她宁愿他是不理她了,生气了,也不希望他出事。

强忍着让自己不要抖,女子语气平静地问到,“怎么了?”

魍魉抬起头,撞上她那双担忧的眸子,犹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府君去了,度朔山。”

即便佯装镇定,可崔钰还是看出了她的错愕和不安。不知是那个地方过于可怖,还是她心生愧疚,总之,女子低垂着眼睫,纤长浓密的睫毛都轻轻颤着。

“那是什么地方?”崔钰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会凶险过冥界。

“地狱的邻境,蛮荒之地。”女子声音低沉,带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度朔山在地府鬼门的尽头,与凤粼阁和泰山府接壤,是流放天庭重刑犯或是封印力量极其强大的恶灵的地方,那里瘴气丛生,浓雾遮日,比之泰山府更昏暗阴冷。“度朔山的草木枯败,不死不活,任何人走入其中都很难生还。虽然也有精魅灵怪居住在那儿,但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看去四周一片死寂,没有半点活气。”

世人只知泰山府是众生的归路,却不见度朔山才是真正的阴森可怖。

“他为什么会去那里?”眉心蹙起,冥魅实在是想不通。

转而看了眼崔钰,魍魉继续道,“府君那日喝了许多酒,他四处寻不到你,便带了人去度朔山射猎。”

“射猎?”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担忧被怒气盖过,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去蛮荒之地射猎?”

“有传言说,消失了近千年的灵狐一族近日出现在度朔山”

“所以府君便带人去了,想探探究竟。”声音越来越小,魍魉也觉得这样不理智的行为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然后呢?”瞠着一双杏眼瞪着他,冥魅此刻恨不得把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他身上。

“随行的十个顶级护卫无一生还,府君重伤昏迷,现在正在府中。”把头垂得更低了些,男人索性一次把话说完,“这事儿现在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还请帝姬即刻随我回去主持大局。”

随手拿起杯子要扔出去,可是即将脱手的一瞬间,冥魅还是忍住了。

茶盏啪地一声落在脚上,热烫的茶水把自己的鞋子溅湿了,瓷片碎了一地。

她不该责怪魍魉,也不能责怪魍魉。

哪怕对方现在身份尴尬,她也不能太过分了。落井下石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所以即便泰山府将他收留做了仆从,可是府中仍没有一人敢对魍魉不敬。

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自乱分寸。哥哥若真是出了什么事,那么整个冥界的担子就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了。上有九重天虎视眈眈,下有度朔山灵狐重现,这样的局面下,她只要稍稍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不要说她和崔钰还能不能过安稳日子,就是冥家万年基业也恐毁于一旦。

“出事的时候不拦着,现在跑来逼我,我能怎么办?”她是冥府娇养的女儿,是三界内所有人的心头肉,是天君都要唤一声四妹妹的泰山府帝姬,平日里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能和心上人双宿双栖,摆脱哥哥罢了。

即便也会仗义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幸灾乐祸看看别人家的热闹,可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操心政局,也不想担什么重任。可眼下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要她去摆平,她越想越生气。

又烦闷又担心又委屈。

平日里有冥彻担着这一切,如今他倒了,仿佛天都要塌了。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

哪怕他是困住她的牢笼,她也从未想过要他死。

惶惶然间,男人的大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柔夷,崔钰眉目间依旧平静,好似眼前经历的并不是什么大事。

像是看着濒临倒塌的房屋忽然又被人撑了起来,连下意识抬起来保护自己的手都放下了。冥魅看着他,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哪怕知道他不过一界凡人,没有任何术法,可不知怎的,她就是笃定地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帮她度过眼前的困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分别

男人的眉峰如山峦,稳重而坚毅,眸光湛湛地看着她,“回去吧,这里凡事有我。”

未等她开口,崔钰转而对魍魉道,“能否让我和冥魅单独说几句?”

毕竟有些话实在没办法当着外人的面开口,而那些离愁别绪缠绕在心头,若是不对她讲清楚了,怕是这小丫头回去也踏实不了,万一她心神不宁的再伤着了,到时候六神无主的可就变成自己了。

点了点头,魍魉识趣地转身离去。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凡人能说服帝姬了。心头不禁浮起一丝无奈,从没想过泰山府的安危竟要靠一介书生力挽狂澜。

还没等对方完全走出寝殿,冥魅便等不及伸手环住了崔钰的腰,小脸埋在他心口,哀怨着说到,“我若回去,之前那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她现在没了哥哥赠予的法力,根本与凡人无异。即便魍魉有本事也给她一道符咒,可就凭那点子灵力根本没办法唤醒冥彻。

除非,她放弃李字儿的命格,将这条借尸还魂的路拦腰斩断,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这样,她与崔钰相守十二年培育百鬼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一面是哥哥,一面是爱人。冥魅一时进退两难,心里难受得不行。

“可他是你哥哥,总不能见死不救。”即便知道那人对她心生觊觎,可崔钰还是不愿乘人之危。他要堂堂正正赢过冥彻,堂堂正正将冥魅娶回来。

所谓的利用百鬼对抗泰山,他从一开始便不太赞同。

一来他不想让她去犯险,二来他也不想冥魅为了自己和家人闹翻。

与家人不睦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他尝过一遍,不想让她也尝一次。

扬起脸看着他,女子双眸晶亮,可眼底的情绪却很复杂。她以为他不会懂自己对哥哥的感情,担心他误解自己对冥彻还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却没想到他竟这样理解她。

她的崔钰这样好,好得让人心生感动,又愧疚自己有负于当初的承诺,“你不会吃醋么?”

“等他醒过来,若是扣着不让你走,刀山火海我也会接你回来。”男人眼里的笑意如四月春风,和煦又温暖,“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怕,尽管做你想做的就是了。”

明明是她要离开,可现在上阵的人却好像是他,而自己反倒成了等着的那一个。

眼前的人忽然踮起脚尖,嫣红的唇印在他嘴上,记忆里,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吻自己。

哪怕床笫之间她也曾给予回应,可若是要她像个妖精似的缠着自己不放,崔钰不知要费劲多少心思引诱才行。平日里,他的魅儿常常敢做不敢当,永远是那个被他压在身下求饶的手下败将。

两人亲吻过许多次,所以女子的技巧不算笨拙,却也远称不上娴熟。知道她是想努力补偿自己,可男人却并不希望她是带着讨好的姿态来迎合。

哪怕他真的很享受,可崔钰更希望他的魅儿能真真正正释放自己,热烈又欢纵地绽放在他身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心事重重,又惴惴难安。

何况,眼前的人用的是李字儿的身体,若是他忍不住将她吃了,事后她还不知道要跟他怎么闹别扭呢。

想到这儿,男人笑着躲开了她的吻,俯身贴着她的额头道,“不是要拒绝你,而是我还想要更多。”

“所以,在你能彻彻底底地满足我之前,不要随便撩我,好么?”

“还是,你愿意我感受下别的女人?如果我猜的没错,汝南公主应该还是个雏儿吧。”炙热的呼吸喷在她鼻尖,那样充满情浴挑斗的字眼儿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冥魅又羞又气地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腰。

“你敢,”像是一只生气的猫儿,女子瞠着眼儿咬牙切齿的说到。

很快,她就能摆脱这劳什子的病体残躯,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再肖想什么李字儿刘字儿的。

“魍魉!”冲着外面娇喝一声,男人随即便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帝姬。”

向他伸出手,女子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悦,似是在赌气,又好像是在破釜沉舟。

“决定好了?”疑惑地问了一句,魍魉生怕她是一时冲动,“若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有的选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冥魅冷哼着道,“我若是不回去,来日你再落回那个不良天君手里,有人可是要心疼的。”

被她说的面露无奈,魍魉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闲心拿自己打趣。

张开手,一本书册浮现在掌心上,书页哗哗翻动,很快停留在其中一页。

“凡人动不了生死簿,劳烦王爷将李字儿的名字从上面勾掉吧。”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汝南公主。那个被她借用了近两年的命格,于今日彻底灰飞烟灭了。

冥魅知道真正的三帝姬早就投胎转世了,哥哥为她安排了一个不错的人家,所以自己随时都能结束这段冒名顶替的人生,而不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且她换了这肉身的样貌,哪怕日后不再借用这身体,宫中人也根本分辨不出。

勾魂笔轻轻地在“李字儿”三个字上一划,墨迹便如烟尘一般消散了。

而眼前的女子再一次一分为二,冥魅从那肉体凡胎上脱离出来,轻抬眼眸,左眼瞳仁迸射出血色的光芒。

转身看着那副皮囊,她扬手打了个响指,幽蓝的火焰燃在细白的指尖上,火星跳跃着跌落下去,犹如溅入杂草一般,瞬间将尸首烧的一干二净。

之后,手指在虚空中拂过,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殿中。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个偶人会代替我瞒过旁人的。只是她毕竟是个傀儡,一切还需要你们随机应变。”和她之前去凤粼阁不同,那一次她知道自己何时能回来,所以尚可以祈福为名金蝉脱壳。

可是这一次,她根本不知归期几何。

“之前给你的那块玉珏可以打开地狱之门,若我一直没有回来,魍魉会带着你找到之前收集的那些亡魂的。”

帝俊早就承诺过,他会对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现在,她只希望哥哥醒来之后能看在自己救了他的份上,不要计较她到底以谁的肉身嫁给崔钰,仍然信守承诺,给她十二年时光。

若能那样,一切计划便可以如常进行。否则,她也只能等崔钰驭百鬼而来了。

“放心好了,”听着她絮絮地交代完一切,崔钰抚过她的眼皮道,“我总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冥魅旋即与魍魉消失在殿中,此次分别后,不知再相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第一百三十四章 猰貐

华美的寝殿里,一改泰山府沉闷的色调,即便家具箱笼仍是选用墨色,可屏风上的嫣红花朵和绣着金玉满堂的朱红幔帐还是给整个宫室染上了一抹喜色。

整个房间的陈设布局,和冥魅这几日梦中所见简直一模一样。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一梦华胥。

这座哥哥为她修建的宫室富贵奢靡,每一处细小的装饰都彰显出建造者的用心。放着雕花铜镜的妆台上摆满了各色珠钗首饰,珊瑚、翡翠、金银玉石珠光宝气得晃人眼睛,就连熏香也是她平素最爱的哪一种。

淡淡的烟气袅袅地环绕在床前,试图唤醒沉睡中的人。只可惜那力量过于渺小,和他身上的伤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喃喃地唤着妹妹的名字,似是被困在梦魇的彼岸无法逃离,陷入昏迷的冥彻神色极为痛苦。冥魅心疼地抚过他的眉心,却又徒劳无功地将手收了回来。

叹了口气,女子恨恨地咒了一句,“我早说过,这殿名不吉利,一梦华胥一梦华胥,这下好了,困在梦里出不来了吧。”

周围的人闻言全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吱声。

见状,冥魅无奈地问到,“孟婆来看过了么,她怎么说的?”

“她说府君是因为受伤过重,使得瘴气趁虚而入,扰乱了心神,这才昏迷不醒的。”魍魉在一旁答到,“孟婆已经用药延缓了毒气侵蚀的速度,可是若是不快点找到解药,府君怕是性命堪忧。”

挑眉看了他一眼,冥魅心里清楚,若是药材好寻,他也不会急着把自己找回来,“什么是解药?哪里能找得到?”

“灵狐之血。”

只有灵狐一族的血才可以解度朔山的瘴气之毒,可是冥彻重伤在身,而和他灵力相当的二位,一个在凤粼阁养病,再有一个,就是帝俊了。

魍魉面露难色,犹疑良久才咬着牙道,“帝姬,如果需要,我可以去求一下天君”

“不行!”厉声打断了他,她绝不会让魍魉低三下四地去求自己的仇人,莫说二人之间曾有过帝位之争,就算帝俊只是个闲散王爷,她也绝不会让他知道此事。

毕竟,那个不良之徒的心机她早已见识。谁知道这次的事是不是他布的局呢。若不是他将封印自己的方法告诉崔钰,哥哥也不会寻不到自己,以致酒醉误闯了度朔山。

想到这儿,冥魅忽然有些自责。可那日,她若是没被藏起来想起魍魉所说的,女子不禁有些后怕,若是他寻到了自己,恐怕现在陷入噩梦的就该是她自己了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事若换做是你让我去求长孙蓉嫣,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这样的耻辱,光是想想就能让她咬碎银牙。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哥哥,冥魅忽然觉得眼眶一片涩然。

“帝姬,莫说这世上是否真的还有灵狐,即便有,我们也不能确定在哪儿”若是真的如传言所说,灵狐一族重现度朔山,那就是再派多少人去也是无功而返,毕竟连泰山府君都吃了大亏,旁人哪能讨的到便宜。“所以,还请帝姬早早想好应变之策,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你找我回来是奔丧的么?万一他死了,我来继承冥府,再把崔钰招进来,也不用去什么劳什子的阿修罗界,直接当做上门女婿,到时候任由帝俊把我们冥家搓扁揉圆,一统天地?”

声音倏地降了下来,似是方才的话已经耗尽了她全部气力,女子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哥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哥哥若是没有了,我也别想好过。魍魉,我没有那么蠢,为了一己私欲而因小失大,让整个泰山府的人跟着我得不偿失。”

“那样辱没祖先的懦夫行径,我不会做,崔钰也不会同意。”

杏眸里泛着浓烈的红,冥魅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在这个时候,她就是泰山府的主心骨,她不能慌,也不能乱。帝俊想做的绝不仅仅是打压泰山府的气焰而已,他要的,是将天下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哪怕现在三界已经是他的了,可夺来的位子,不稳当就是不稳当,若想服众,不用一点狠辣手段是不可能的。

当务之急,她一定要救醒哥哥,之后才能计划如何利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两方周旋,既保全泰山府,也成全自己和崔钰。

伸手覆住冥彻的额头,女子左眼瞳仁渐渐变红,她要知道,在度朔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没有灵狐,看一下就知道了。”

一片混沌的阴霾之中,冥魅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哥哥驰骋在辽阔的荒野中。

而被他追逐着急速奔跑的一只九尾红狐则是整个画面上唯一的亮色。

男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双眸带着醉酒后的迷离,连唇角边的笑都变得邪魅起来。枉顾身边的护卫阻拦,冥彻执意要将那只灵狐抓住。

“长安城的冬日太冷了,把它带回去,给我的魅儿做一件披风。”眼看着无处可逃的猎物一步一步退向角落里,男人抬手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虚空之中,一柄长弓出现在手中。

箭矢带着幽蓝的火焰,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一点缠绕在拉满的弓弦上,只是,即将发射的前一秒,冥彻忽然看见隐遁在草丛之中虎头龙身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那只无措的狐狸吞入腹中。

离弦的箭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擦过狐狸的耳朵,朝着后面的猰貐射去。

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跟随着冥彻的十个护卫严阵以待,男人翻身下马,将那只狐狸从上古凶兽口中救了出来。

倏地收回手,冥魅脸上的怒气未消,血腥的画面留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猰貐是钟山神的儿子,因为它生性残暴,所以很久之前就被流放到度朔山了,冥彻等人遇上它,自然很难讨到便宜。可最让她生气的是,那只狐狸明明看见自己的哥哥为了救它而身负重伤,竟然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群狐媚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女子转身喝道,“魍魉,带着人,随本宫杀回度朔山。”

她倒要看看,待她杀了猰貐,区区一群灵狐能耐她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解药

女子的长发高高束起,一身戎装笔挺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鸿鸣刀就悬在腰际,冥魅驾驭着身下的穷奇,带领着随行而来的十二名冥府骑兵昂首阔步踏入了度朔山。

呼啸的风带着彻骨的寒,却依旧吹不散连绵的大雾,此地危机四伏,除了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凶兽,最要防范的便是这里的瘴气。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们这一次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脸上的银质面具闪出淡淡的寒光,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盖得严严实实。冥魅抽出刀,朝着虚空一扬,鸿鸣刀幻化成一只云雀,向着远方飞去。

良久,红色的鸟儿飞回来,女子向前探探身子,任由她落在了自己肩膀。清脆的鸟鸣落进耳朵里,冥魅皱了皱眉,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这群狡猾的狐狸,还真是会藏。”抬起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冥魅吩咐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些灵狐。”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度朔山腹地,穿过一片荒林泥沼之后,眼前的路渐渐清晰起来。勒住缰绳停在高崖之上,冥魅俯瞰着下面的景象,不禁心中一惊。

藏在深谷里的宫室掩映在茂密的竹林之中,隔绝了度朔山的瘴毒和枯木,简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难怪世人近千年都找不到它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说得果然没错。

驾着穷奇腾空而起,随即一个俯冲朝着深谷飞去,后面的一行人策马扬鞭,紧随其后,很快就到了谷底。

“魍魉,破了这儿的结界。”看着虚空中浮现的一道屏障,冥魅吩咐道。

男人闻言,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肚子朝前走去。伸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道裂痕从指间四散开来,像是被人凿裂的冰面,眼前的屏障迅速裂开了一个口子。

身后的人鱼贯而入,里面的人突然看见这些闯入者,吓得慌忙逃窜,尖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冥魅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扬手引了一道地火出来,朝着跑得最慢的一个女子屁股上烧去。

“啊!”女子痛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可是伸手刚一碰到身后的火就缩了回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地转着圈儿叫嚷,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抄起一盆水就浇了下去。

这下子,周围的人全都闭嘴了。

一个一袭青衣的女子立在旁边,吓得眼都直了。那可是夫人最疼爱的四姑娘啊,竟然被五妹妹泼了一身的水。这下子,她们都要跟着倒霉了。

眼看着自己新做好的裙裾就这样化成一缕青烟,女子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旁边的人,只差没一巴掌打过去。墨皎月怒斥着,“你个小贱蹄子,竟然趁乱要我难看,等会儿母亲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又是一道火焰从眼前蹿过,若不是她躲得及时,差一点就把她的睫毛烧掉了。

“再有一个人吵到我,本宫就灭了你们全族。”女子居高临下地说着,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墨皎月从未见过有人比她还跋扈,一时吓得腿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方才那滩水还没干,这下子,她的身上更脏了。

一众护卫闻声赶来,看着跌坐在地的四小姐,险些连武器都拿不住。

远处,一对儿中年夫妇姗姗来迟,女的珠光宝气,男的大腹便便,显然一副日子过得极舒心的样子。

女人一口一个我的儿,将地上那个聒噪的少女拥入怀中,墨皎月看见母亲,心里这才放松下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们是谁,胆敢擅闯灵狐谷。”中年男子虚张声势地问到,一边说着一边退到旁边的护卫身后。

取下面具,女子露出那张美艳无方的脸,眼前的男人顿时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若不是旁边的妇人使劲捶了他一下,怕是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只是随即,冥魅的左眼瞳仁缓缓变红,一抹不屑的冷笑爬上嘴角,对方这才认出她的身份。

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中年男人不住地朝她磕着头,一旁的妇人看见自己的夫君如此失态,看着冥魅的眼神愈发疑惑起来。

“小的不知帝姬至此,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抬头看见了自己傻傻杵在一边的妻子,男人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下,“愣着干嘛,鬼哭狼嚎的叫人笑话,还不赶紧给泰山府的帝姬行礼。”

闻言,众人全都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磕头请安,他们灵狐一族久居于此,从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今日不知是哪阵风,竟把冥府的公主吹来了。

这样大的阵仗,莫不是有人惹了什么事儿吧。

一时间问好的声音连成一片,冥魅的头一下子又疼了起来。

一路将他们引到正殿,墨老爷让出主位给女子坐下,又亲自端茶倒水,那曲意逢迎的模样连他的夫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还没来得及问帝姬,您今日光临寒舍,所谓何事呀?”堆着笑问到,墨老爷看着来人那不善的面色,心里有些吃不准他们的来意。

灵狐一族本是天众属臣,掌管万妖。可后来神魔混战,狐族损失惨重,待天下安定之后,凌霄殿、凤粼阁和泰山府又三足鼎立,那些妖魔鬼怪各自有了去处,能掌管的也就所剩无几了。

所以老族长便带着族众迁居到了度朔山,以镇守蛮荒为名,就此归隐了。

几千年来深居简出,渐渐的,世人便以为灵狐一族早已灭绝了。

直至前几日冥彻误闯度朔山,这才发现了他们。

“本宫想知道,可曾有人见过猰貐。”杯盖轻轻扣着茶盏,冥魅抬起眼扫过众人。

“猰貐?帝姬莫不是开玩笑吧,族里的人很少到外面去,您也知道,这度朔山瘴气重,四周又都是凶兽恶灵,若是有人遇上猰貐,哪还有命回来呢?”墨老爷脸上的笑在碰到女儿怯生生的神色时,倏地就凝固了。他心里打着鼓,莫不是皎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得罪了泰山府吧。

心里哼了一声,这丫头就是被他惯坏了,等一会儿将眼前的人打发走了,他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

“哦?是么?”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冥魅看向方才那个被她用火烧坏了衣裙的少女,对方辅一撞上她的眼神,便即刻低下了头,心虚的样子全写在了脸上。

“前几日,我府中的人奉命来抓捕从地狱逃出去的亡灵,途中撞见那个畜生要吃你的族人,他路见不平把人救了,自己却受了伤,现在昏迷不醒,急需救治。”

茶碗啪地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冥魅似笑非笑地说到,“孟婆说,要喝一碗灵狐的血才能活命,所以,本宫此次前来,是想向您讨一碗解药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披风

闻言,男人的脸色变了变。

按理说,只是讨一碗血的话,他没必要不给。毕竟,他还没小气到要为了这点子无关痛痒的东西去得罪泰山府。孰轻孰重,他心里分的很清楚。

可灵狐的血虽然能解瘴气之毒,却有另一个弊端

咬了咬牙,墨老爷点点头道,“没问题,莫说是一碗血,就算是一个人,只要帝姬开口,灵狐谷也绝没有不肯的道理。”

对方不过就是为了救个下人嘛,那他也打发一个婢女过去不就完了。

这事儿啊,简单。

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冥魅笑着道,“墨老爷先别急着答应,我可不是你随便塞个人就能打发了的。”血红的瞳仁之下,面前的那些狐狸全都现出了原型。

除了身边的中年男人,就只有方才被她烧了屁股的少女,和那个泼水的姑娘是红狐。

其他的狐狸,都是白色的。

眸底的笑意更深,冥魅勾勾手指,引得男人附耳过去,“那日在外面遇上猰貐的人,应该不是墨老爷您吧。”

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墨老爷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出谷呢。”作为一家之主,他要是没事儿总跑外面溜达两圈儿,那家里还不乱套了。

看了一眼面前的胖子,冥魅也觉得他和哥哥幻境里的那只小狐狸不一样。如果当日被冥彻追逐的是他,估计没等遇上猰貐,就被射死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她面前回话。

“我看你也不敢出去。”讥讽了他一句,冥魅的眸光复又落在那两个女孩儿身上。冤有头债有主,她得把正主儿带回去才行。不然的话,即便也能救活哥哥,可是让对方知道她那么好糊弄,以后在三界之中,她这个泰山府帝姬还混不混了。

右面那个蓬头垢面的想来是这老狐狸的心头肉,刚刚被人心肝似的搂在怀里,一脸刁蛮像。而左面那个一身红衣服的,头上什么发饰也没有,一脸怯生生的样子,大抵是个侍女吧。

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侍女。即便未施粉黛,也依旧明艳动人。

脑子里闪过“狐狸精”三个字,冥魅觉得,这一屋子的女眷里,只有眼前的人能担得起这个称呼。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被人救了,快点说出来。不然的话,我可就两个都带走了。”手托着腮对两个人说到,冥魅不明白这两个小丫头怎么那么胆小,不过就是放碗血,竟没一个敢承认。

被她的话吓得一愣,随即,墨皎月把身边的少女推了出去,“是阿璃,是她那日贪玩跑了出去,撞上了坏人不说,还给谷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就知道,阿璃,母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外面危险,没事儿不要总往外跑,可你呢,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帝姬要放你的血,我也护不住你了。”一直坐在旁边默不出声的妇人忽然插嘴道,母女两个一唱一和,把罪责全都推到了那个叫阿璃的女孩身上。

而自己好像也成了一个恶人呢。

冥魅睨了那位墨夫人一眼,正要发作,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反驳。

“帝姬又如何,身份尊贵就能颠倒黑白,胡说八道么?”转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对方,冥魅完全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敢忤逆自己。

“明明是你们的人跑来射猎,我若是不被他追地慌不择路,也不会遇上猰貐。”

“说到底,我都是被他害的,怎么反过来却成了他救了我呢?”

未等冥魅开口,墨夫人便喝道,“墨璃!休得无礼,你也不看看面前的人是谁,竟还敢顶嘴。”转而一脸堆笑着讨好道,“帝姬莫要生气,这孩子年岁小不懂事,您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没有理会身边的妇人,冥魅笑笑道,“哦?这么说,那天的人真的是你?慌不择路是么?那猰貐就守在谷外的密林,除非你一直不回灵狐谷,否则的话,早晚会遇上。”

“他看见了猰貐在你身后,本可以放任那畜生吃了你的。若是当时转身离开,也不至于搭上府中那么多精锐。”

或许在那一刻,冥彻还是生了恻隐之心,不想这小狐狸被人当做盘中餐吧。

一想到这儿,冥魅眸底的笑意更深了。只是她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继续教育着对方,“他救了你一命,你送他点血而已,又能怎么样。”

“就是,不过是一碗血嘛。”皎月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这个小蹄子成日在她面前晃悠,自己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今日正好借机把她打发出去,泰山府那地方比度朔山也好不了太多,不似谷中这样繁花似锦的,让她去那受受苦也好。

“我”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怎么,墨璃的脸一红,愤愤地说到,“姐姐若是那么大方,就让帝姬用你的血好了。何况,那日本就是你非要让我出去的。”

她本是墨家嫡女,只不过因为母亲早逝,姨娘才做了主母。这些年她在府中受尽她们母女二人的折磨,如今竟还想把她送到泰山府,给一个下人续命。

墨璃想起这些,眼圈儿不由得都红了,扬起纤细的脖颈倔强地说到,“我本来已经到了谷门外,若不是姐姐挡在里面不让我进去,又何至于”

听到这儿,墨夫人实在坐不住,她冲过去扬起手,恨不得一巴掌打死眼前的小贱人。

只是高高抬起的手被人死死握住了,那人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了。

墨璃本能地捂着脸,良久,见巴掌没有落下来,才怯怯地抬起头。

黑衣银发的男子钳制着妇人的手,让她没办法打下来。不知怎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那日在谷外,自己被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从猰貐身边一把拉走的情景。

她记得,对方的侧脸冷峻刚毅,一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执剑狠狠劈向了身后的巨兽。

整个过程中,哪怕他身受重伤,也没有松开过她。

可是,他大抵只是为了捉她回去,给他口中的“魅儿”做披风吧。

一想到这儿,阿璃更不愿跟他们回去了。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心上人,她可不愿横插一杠子,所托非人是什么样的下场,只看她母亲就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禁术

“我不去!”尖锐的女声带了几分哽咽,却仍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

见她执拗地一再拒绝,冥魅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可由不得你,今日就是踏平灵狐谷,本宫也要带你回去。”

“哎呀,老爷,你可要为大家做主啊,阿璃这样任性,是要拖着整个灵狐谷跟她一起遭殃啊”妇人也顾不上自己一只手还叫人攥着,沉着屁股往地上瘫去,魍魉一时拿她没办法,只好松了手。

摆脱了钳制的女人愈发没完没了,跪在冥魅面前道,“帝姬,灵狐谷并非想与泰山府做对啊,实在是家门不幸,教子无方啊”她看了墨璃一眼,见对方梗着脖子不为所动,不禁拍着大腿哭嚎着,“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平日娇纵你,怎么会让你闯下今日的祸事。”

少女冷眼看着她做戏,忍不住笑了一声,娇纵?她何曾娇纵过自己,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摆出一副慈母模样,蛊惑人心罢了。

真正会宠爱自己,不舍得自己受半点委屈的娘亲,早就死了。一想到这儿,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即便紧紧咬着唇瓣,可墨璃的肩胛骨仍是不住地抖着,明显委屈得厉害。

墨老爷夹在中间颇为两难,他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妇人,最终咬了咬牙道,“既是救过阿璃一命,那也算是她的恩人,帝姬便将人带走吧,只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还请您日后能善待她”

闻言,墨璃恨恨地嚷道,“谁的血都能救命,父亲若是心疼我,何不自己放一碗血给帝姬。”

“啪”,墨夫人的一巴掌最终还是落在了她脸上,女人气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孽子,居然让人去放你爹的血,你还是不是人了?”

被她打得连嘴角都出了血,指痕留在脸上,立即就红肿一片。

大抵弄明白这一家是怎么回事儿了,只是冥魅实在搞不懂,不过就是一碗血,怎么好像是要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墨夫人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气,一面骂着一面对墨璃又掐又捶,冥魅作为一个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厉声道,“够了!”

走过去一下踢开了妇人,那脚就踹在她胸口下方一点,险些让她一口老血都吐出来。捂着心头疼得龇牙咧嘴,可她仍是敢怒不敢言,若不是为了看看这个小贱蹄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墨夫人恨不得一下子晕过去,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伸手勾起了墨璃的下巴,冥魅俯身对她说到,“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跟我回去,你就是我泰山府的人。”

转而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继续道,“再说,救你的那个人生得那么俊逸非凡,若是你们因此结了缘,你也不亏嘛。”

直起身子扫了一眼众人,女子接下来的话恍若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墨氏夫妇的脸上,“到时候,让这些欺负你的人三跪九叩地想巴结你都巴结不上,岂不扬眉吐气。”

冥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若真是那样,何止是不亏,简直是叫她捡了天大的便宜呢。一想到眼前的小狐狸万一能勾搭走哥哥,她以后才真要三跪九叩地巴结着呢。

所以,她一定要带走这个叫阿璃的姑娘。别人,她谁都不要。

被她说的整张脸都烧红了,连方才那道指印子都不明显了,阿璃正想着该如何反驳,却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

那个被魍魉打开的结界缺口处,虎头龙身的巨兽一脸狰狞,而当它看到冥魅等人那似曾相识的骑兵装扮时,只恨不得即刻将对方拆骨扒皮,以泄心头只恨。

四周的尖叫声响成一片,冥魅转身对魍魉道,“把她护好了,其余人不用管。”

墨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十一名护卫便一个摞一个,手握银盾迅速垒出一道人墙,牢牢将她挡在身后。黑衣银发的男人则站在她身侧,贴身保护着她。

巨兽的怒吼掀起一阵狂风,透过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少女看见站在最前头的泰山府帝姬抬起手挡在眼前。待风沙过后,冥魅不屑的声音再次响起,“钟山神之子是么,本宫没去找你,你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背后。那只从入谷开始就一直站在她肩膀上的红鸟忽然幻化成一柄大刀,被冥魅一下子抽了出来。

“泰山府。”巨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缓缓退后了半步,紧接着一跃而起朝面前的人冲了过去。

扬起鸿鸣刀御敌,刀刃碰撞在猰貐坚硬的兽蹄上,一时金光四射。冥魅因为惯性的原因向后滑出多半米,脚下尘土飞扬,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

第一招谁也没讨到便宜,双方再战了几个回合,猰貐趁她不妨,兽爪狠狠朝女子的肩膀抓去。

墨璃惊呼一声,吓得捂住了眼睛。

肩上的铠甲落了一半,皮肉绽开,一时鲜血直流。女子半跪着,身侧的鸿鸣刀直直插在地上,才让她没有失去平衡摔倒。

“你们快去帮忙吧,我没事儿的。”阿璃焦急地对魍魉说到,生怕再这样下去,冥魅会支持不住,死在这里。

“我的职责是看护你,没有帝姬的命令,绝不会擅离职守。”男人声音平静,有些不近人情。

“就为了救一个下人,你们连自家的帝姬都不管了么?”急急地问了一句,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许人也,竟值得泰山府这样劳师动众。

并没有理会她,魍魉的眼落在冥魅身上,女子抬起头,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下一秒,她将手握在鸿鸣刀的刀刃上,没有半分犹豫,自上而下将手掌拉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帝姬!”男人喝了一声,连同扣在墨璃肩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难怪她离府时成竹在胸,原来是一早就想好了,要使用禁术来增加力量。

吃痛地缩了缩身子,可看着对方脸上凝重的表情,阿璃却不敢动了。

她不明白方才还冷静异常的人怎么忽然紧张起来,转而看了眼前面,只见与猰貐对峙的女子忽然扬起头,将手心的血滴进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成魔

左眼里的血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漆黑瞳仁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红点。

紧接着,那抹妖异的红急速绽放开来,花瓣细长卷曲,犹如黄泉彼岸拖人永坠深渊的魔爪,带着霸道的力量占领了冥魅的眼眸。

魍魉的心急速跳着,他现在完全不担心猰貐,也不担心府君。

他现在最害怕的,是大战之后,该如何封印面前这成魔的女子。

肩上的伤迅速痊愈,女子手握鸿鸣刀复又站起来,只是这一次,她脸上妖媚诡异的笑让猰貐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面前人左眼的眼瞳里,分明开出了一朵彼岸花。

那看似柔弱又美艳的生物,实则凶残霸道,带着诅咒的力量生长在黄泉之畔,引诱过往的亡灵永坠无间地狱,怨念的反噬滋养着它们,开出一片又一片血色的花。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度朔山的风透过破碎的结界入口,吹起冥魅的长发,女子一笑生花,声音却分外凉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猰貐,你果真是蠢的,难怪你父亲要将你流放于此,永世不再相见。”

被她言语激怒的巨兽怒吼一声,朝着她急速奔来。只是这一次,冥魅不再严阵以待,气定神闲地仿佛是要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灵力汇聚在鸿鸣刀的刀锋上,女子双手紧握刀柄向着猰貐砍去,方才还棋逢对手的两人,力量忽然变得悬殊了起来。冥魅手中的刀愈发削铁如泥,一刀狠狠砍在猰貐的脖颈,鲜血一下子溅得她满脸都是。

垂死地巨兽一脚踹在冥魅身上,即便是强弩之末,可那力道还是不容小觑。

女子生生受了它这一下,口腔里即刻充满了甜腥的血气,咬紧牙关,冥魅一鼓作气,最终还是将猰貐的头切了下来。

“轰”的一声,恶兽倒地而亡,死得透透的。

而冥魅也支持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帝姬!”顾不得身旁那个能救府君性命的少女,魍魉跑过去将晕倒在地的女子扶起来。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冥魅握着男人的手吩咐道,“送她回府,送我去崔钰。”

直到一行人驾着马车离去,灵狐谷的人才从一片慌乱中醒过神来。墨老爷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与阿虞的孩子,最终竟是一个也没能保住。

墨念早夭,墨璃生别。

说什么情深不寿,不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泰山府的戾气那么重,也不知阿璃那瘦弱的身体受得住受不住。叹了口气,墨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或许真的能如那人所言,但愿她在泰山府扬眉吐气,好过如今这般看人脸色活着。

墨夫人在一旁搂着四女儿又哭了一场,只不过这眼泪里可没有什么离愁别绪,纯粹是喜极而泣。她今日总算知道何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虽然受了点儿罪,但一想到那位先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就这样被带去了地府,她简直高兴地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看了一眼丈夫那怅然若失的表情,忍不住推了一把道,“老爷可是舍不得阿璃么?”还是舍不得他心里那个红颜薄命的发妻呢?

可无论是谁,反正这些他的明月光,她的肉中刺,即日起彻底烟消云散了。

想到这儿,墨夫人的声音又软下来几分,“老爷不必挂怀,大不了过几日我派人去泰山府瞧瞧就是了。”

睨了她一眼,正想说泰山府岂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可旋即,墨老爷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对方不过是跟他客套客套罢了,他又何必为了点小事和她撕破了脸呢。反正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星辰,”招呼着那位青衣的少女,妇人堆着笑道,“去将你二姐叫回来,今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拉着女儿,墨家人一家其乐融融的,仿佛刚刚送走的并不是什么五姑娘,而是瘟神一样。

墨星辰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犯起愁来。墨骄阳、墨皎月两姐妹是夫人的心头肉,以前有先夫人生的五姑娘在府里,就好像一个人肉盾牌似的,什么大错小错都可以按在她身上。

可是如今墨璃走了,府中徒留日月星辰,自己成了最末的那一个,少不了要代替阿璃成为众矢之的了。

一想到前路惨淡,小姑娘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出了度朔山便是冥府,魍魉将墨璃交给孟婆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冥魅去了凡界。

好在猰貐垂死挣扎了那一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带回来。

日落黄昏,崔府的门庭掩映在夕阳余晖之下,透出一股静谧闲适的味道。此时的人间已是腊月,嘉志和一众仆从正在门外扫雪,却忽然看见入门的影壁上闪过一道影子。

待少年再次回头仔细张望的时候,刻着海棠富贵的墙上却什么都没有了。

刚刚从礼部回来的男人前脚刚踏进房里,后脚便见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黑衣银发的男子好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对着他道,“快,把门关上。”

崔钰看见魍魉怀里昏迷着的女子,瞬间明白了对方如此慌乱的原因。

“怎么了?”冥魅离开的这段时日,他日日都去南薰殿,一来是为了等她,二来也是想掩人耳目,万一宫里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也可以及时解决。

可自中元节过后至今已有近半年,对方却一直杳无音讯。

殿里的人一日比一日担忧,除了崔钰还能沉得住气,其余人几乎都要被这漫长的等待磨得崩溃了。

好在今日,她终于回来了。

魍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皱着眉问到,“她昏倒前要我一定带她来找你,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封印那道禁术么?”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女子倏地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上绽放着殷红的彼岸花。

冥魅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抹妖异的笑爬上唇角,软若无骨的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凑上前去好似要亲吻自己的心上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妖精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崔钰只觉得他的魅儿此刻媚眼如丝,撩人至极。

“小心!”随即,那双水润的双唇缓缓张开,不断从男人身上汲取阳气。

现在的冥魅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她只是想把面前猎物的魂魄吸食干净罢了。

魍魉屏气凝神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就在他以为崔钰会被走火入魔的女子吸干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几乎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男人伸出手托住冥魅的后脑,强迫她再靠近自己一点,反客为主似的,在她的左眼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娇媚的花儿变成一地落红,染尽了乌黑的瞳仁,而紧接着,那抹血色也消失不见了。周身的灵力倏地被封印起来,女子彻底失了术法,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轻咳两声,他面色苍白地对魍魉道,“谢谢你把她送回来。”

怔怔地抬起头,黑衣银发的男子看着两人之间空无一物的床铺,吃惊地问到,“她人呢?”

闻言,崔钰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子,笑了笑,“我把她藏起来了。”

这世间只有他拥有这样的能力,可以让他的魅儿于众目睽睽之下隐遁起来,这样的优势,旁人无法企及。

冥魅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未升起,黎明时分正是最冷最黑的时候,不知是屋子里的炉火不够旺,还是她穿得太单薄,总之下意识的,她将身体往旁边温暖的地方挪了挪。

手臂触及到对方的一瞬间,冥魅这才倏地回过神来,只是再想挪开已是来不及了。男人顺势将她搂进怀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醒得这么早?”

“崔钰?”小心翼翼将身子转过去,两个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看着眼前人那张俊朗的脸,冥魅这才松了口气,“我怎么在这儿?”

“你用禁术杀死了猰貐,昏倒后魍魉便把你送过来了。”热烫的呼吸喷在脸上,让她觉得痒痒的,“好在我及时封住了你的术法,不然的话,可就要被你把魂魄吸走了呢。”

指控着她的“恶行”,可男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好整以暇地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崔钰的衣服上有淡淡的皂角气,闻起来很舒服。

“那现在,我是又要等十二个时辰才能使用术法了么?”扬起小脸看着他,冥魅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无措了,相反的,她倒是很享受二人这样不被打扰的时光。

“你睡了一觉,所以差不多再有七八个时辰便可以了。”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崔钰继续问了句,“你哥哥呢?好了么?”

摇了摇头,冥魅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我把解药给他带回去了,可是有没有效就不知道了。”

“所以待会儿我恢复了术法,还要回去看看的”

“还要回去?”皱了皱眉,崔钰没想到她还要走。自己坐立难安地等了她半年,本以为她这次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谁知竟还是前途未卜。

“你别生气嘛,我想他会放我回来的。”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冥魅小声道,“再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万一他不答应,你就去接我的。”

并非他不敢去地府,而是这样时时刻刻被人掣肘的感觉太糟心了,崔钰一点都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要想个办法,尽快了结这一切。

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男人脸色十分不悦,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服。

“崔钰,你做什么?”杏眼圆睁,冥魅吓得慌忙伸手去拦,却轻易就被他钳制住了。

“消火。”

太阳慢慢爬上天空,晨光熹微的时候,屋子里的炭火已经燃尽了。可男人身体的欲火显然还没有被浇熄,冥魅被他抱着,身上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他明明已经出来过一次了,可就在她以为能结束了的时候,崔钰却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男人不知餍足地汲取着,好像他才是成魔的那一个。隔着谢裤,腿根内侧被他磨得实在受不住,冥魅听见外面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冬日的暖阳将悬在房檐处的冰都融化了,而自己也快要在他身下化成一滩水了。

“魅儿,”崔钰声音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迷离双眸在扫过她白嫩肌肤上的一处处吻痕时,男人菲薄的唇角边忽然勾起一抹笑,仿佛一个获胜归来的将军,而那些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就是自己的功勋。“你真是个让人要不够的小妖精。”

明明是他缠着她上下其手,可这人居然说她是妖精。

“不要脸”欢愉全集中在身下的那一处,从没想过单单这样也会被他折腾的欲仙欲死。冥魅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若叫人知道他们两个这样白日宣淫,她真的是要羞死了。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吓得冥魅连忙缩进了他怀里。

嘉志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他已经在庑廊上等候多时了,可见崔钰一直不起床,便忍不住问了句,“少爷,您醒了么?”

低头轻笑着在她耳边道,“魅儿想叫就叫出来好了,反正也没人听得见。”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告诉她即便现在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冥魅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腰,却听见男人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随即,崔钰含住了她的耳垂,引得她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

不明所以的少年走进来,透过床上的轻纱薄帐看过去,侧身躺在上面的男人背对着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妥。屋子里没有女人的影子,床铺下面也没有绣鞋,崔钰的房间里寡淡得很。可不知为什么,少年总觉得一室旖旎,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少爷,水已经打好了,早膳也帮您送进来吧。”

“嘉志,让人多打些水进来,”看了一眼怀中娇羞的女子,男人眸底的笑意更深,“再让厨房做一碗红枣鸡汤。”

鸡汤温补,红枣清甜,最适合床上被折腾了半宿,口味刁钻的泰山府帝姬了。

第一百四十章 鸡汤

白嫩的面庞上染了一抹红霞,明明未施粉黛,却像是用上好的胭脂水粉画就出的香腮粉鬓。怀中人一张俏脸美艳无方,尤其那双含了泪的剪水双瞳,迷茫又无助,勾得崔钰心都要化了。

虽然嘉志看不到她,可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是很明显的,所以即便很想再将她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男人还是忍住没有动。

冥魅心里恨透了他,可是既不敢喊又不敢动,哪怕知道没人会察觉自己,可她仍是小心地躲在他身侧,死死咬着嘴唇。

万一术法突然失灵,叫人看见她这副婉转承欢的样子,简直丢死人了。

感觉自己好似一把琴,被他的指撩拨着,整个身体都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求你了不要”

“人都说刚不如丝,丝不如竹,而竹不如肉,以前不明白其中深意,今天才知道,果然如此。”男人的眸光里盛满笑意,仿佛夏日井中随风微漾的水,清澈又深邃。

昔有温尝问孟嘉君,“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孟嘉答曰:“渐近自然。

所以,这个男人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伎馆的莺莺燕燕了么?

大抵是被欺负得狠了,冥魅身上不好受,心里也难过,眼圈儿红得厉害,就这么狠狠瞪着他。

嘉志再次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崔钰小声嘀咕着,便疑惑地问了一句,“少爷在说什么?”

男人收了手,好整以暇地道,“我在说《礼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

饶是并没有消气,可冥魅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破涕为笑了。心里暗暗骂着,这个男人最坏了,等到她术法恢复一定即刻就回泰山府去,一时都不和他在一起了。

小书童闻言点了点头,放下东西就退出去了。

抱着她到内室里清洗完身子,崔钰给冥魅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随后两人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男人帮她擦着那头湿漉漉的长发,见她一直怄气不同他说话,开口道,“这样一直闭着嘴,是连红枣鸡汤也不要喝了么?”

“你少拿好吃的哄我,”偏过头去,倔强的姿态没维持多久,香气传到鼻子里的一瞬间,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

“今日的鸡汤很鲜,红枣是前几日我亲自摘来的,很甜。”不疾不徐地,男人一边用勺子不断翻舀着汤,一边将上面的热气吹散。

盛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崔钰似是完全不在意她的那些小脾气。

禁不住诱惑,冥魅尝了一口,她最爱这味道,又鲜又美。以前在崔府的时候,厨房几乎每日都会炖一碗给她,掌勺的厨娘曾经说过,这汤最能滋补女人的身体,崔钰的母亲嫁过来时,也是日日都喝。

“夫人呀,就是靠着这汤怀上少爷的。少夫人也这样补着,有好消息是迟早的事。”

对方的话言犹在耳,冥魅回想起来,脸忽然就红了。

“你是存心的是不是,偏要在嘉志进来的时候那个”她说不出口那些字眼儿,便含含糊糊代替了过去。

崔钰见状却是笑了,故意不依不饶道,“那个是哪个?我们今日可不算行房。”

“呸!”被他气得脸更烫了,他明明要了自己两次,虽然没有真的“那个”,可是该做的一样没少做,若是这都不算,那哪样才算呢。

伸手将她嘴角的鸡汤拂去,崔钰吮了下手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细小的动作撩的冥魅浑身不自在,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我确实很享受。”看着她娇羞的样子,男人挑眉道,“如果可以,我还想当着你哥哥的面要你。”

“崔钰!”第一次发现没了术法的自己是那么无力,冥魅又羞又气,跺着脚道,“你再胡说我就生气了。”

“魅儿不是一直在生气么?”笑着将她抱在怀里,“可是魅儿生气的样子很好看,我虽然舍不得你生气,可也舍不得你好看的模样。”

“再说,天下男人都一样,你哥哥恐怕也有过这样的心思吧。只是”捧着她的脸,黑眸里带了几分傲视,白衣书生语气凉薄地说到,“我是绝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的。”

崔钰的吻极霸道,仿佛她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私有物品,别人只许艳羡,却不能觊觎。

嘉志在庭院里被府里的厨娘叫住了,女人约莫有三十多岁,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一看就是持家的好手。她刚忙完府中的早膳,这会儿闲来无事,和厨房里的丫鬟仆子坐在庑廊下说话。看见小书童经过,便问到,“嘉志,少爷可是带了什么人回来么?”

被她问得一愣,嘉志摇摇头道,“并没有呀。”

笑嘻嘻地从旁边篮子里拿出一块点心,朝着他招招手道,“来来来,你早饭还没吃吧。”

稍微犹疑了下,可耐不住糕点的香气,嘉志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接过那块吃食,恭敬地说了句,“谢谢四娘。”

妇人在家排行第四,故而大家都唤她一句四娘。安四娘闻言笑笑道,“不用客气,少爷今日起得晚,你一直在外面候着,连我早上蒸的笼饼也没吃着呢。”

咬着那软糯的点心,嘉志点点头道,“少爷今日是有些反常,我从未见他起得这样晚过。”

闻言,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完全搞不明这笑意的来源。

“你入府才多长时间,自然是没见过的。”拍了拍身上的面粉,女人站起来道,“先夫人嫁进府来的那几个月,少爷可是每天都日上三竿才起来呢。”

神秘兮兮地低下头,厨娘在嘉志鼻尖上点了下,“而且呀,每天都会让我给夫人做一碗红枣鸡汤。”

想来,府中已有十年没煲过这汤了。

先夫人去世之后,少爷怕睹物思人,他说喝汤的人已经不在了,也就没必要熬了。

“今日不知想起什么了,竟要了汤。我都怕自己手生了,做不好嘞。”

嘉志闻言才如梦初醒,想起那日在崔钰房中所见,又想起汝南公主的样子,面皮儿登时就红了。他忽然很想告诉安四娘,日后这熬汤的日子啊,怕是多的很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蛊

房间里四下无人,除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女子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把睡着的人吵醒了。

她到了冥府之后,就被人带着来到了这里,华美的宫殿沐浴在阳光下,白鹤在屋顶上空环绕飞舞,四周的鲜花比灵狐谷里的开得还好,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墨璃从不知道,传说中阴森可怖的泰山府还有这样富丽奢靡的宫殿和秀美如画的景致,跟着孟婆一步一步爬上高高的阶梯,终于看清了匾额上的字。

一梦华胥。

果然是殿如其名,美好的恍似梦境。

可当她看到殿中床上躺着的男人时,刚刚有些放松的身体复又紧绷起来,心脏突突地跳着,就像那日被他追赶着的时候一样。

眼前的人生得十分英俊,眉目刚毅,鼻梁挺直,只是那菲薄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和那日英姿勃勃的样子判若两人。

本来,阿璃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没什么好感的。若不是他非要猎捕她,也不至于引出这么大的麻烦。可是一看到他病中虚弱的样子,耳边复又想起了泰山府帝姬的话。

她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被猰貐吞入腹中了。

见孟婆小心地将覆在他小腹上的药布拿开,墨璃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那道伤口极深,是男人为了保护她,生生受了猰貐一爪子。本来以他的身手,若不是自己在旁边碍手碍脚的,他大抵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且度朔山的瘴气就是顺着这道口子侵入体内,导致他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他是怎么回来的?”有些好奇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墨璃小声问了一句。

“自己回来的,就倒在府门口,是谢必安和范无救勾魂回来看见了,这才扶进府来的。”想来冥彻是强撑着一口气,一直坚持到泰山府,实在体力不支才倒下的。孟婆小心地给他换了药,昏迷中的男人眉心揪成一团,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

“墨姑娘,能不能请你忍痛割点血给他,若是能医治好他的病,泰山府上下不胜感激。”白发苍苍的老妪朝着她深深行了个礼,吓得墨璃赶忙将孟婆扶起来。

“婆婆,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求姑娘垂怜。”她一手将冥彻冥魅带大,在她眼里,这两兄妹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无论谁生病受伤,她都恨不得自己能代为受过。

“我”墨璃拧眉,并非她小气不肯放血,而是这其中确实有难言之隐,叫她羞于启齿。

旁人只知灵狐见之则吉,食之令人不逢妖邪之气。可灵狐的血肉虽然能治百病,却也带有盟约的力量。

唯有与狐族成婚的人,才能得到此等馈赠,一来确保对方长命安康,两人能白头偕老,二来也是保证对方永不变心,夫妻可以琴瑟和鸣。

可眼前的人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要她放血割肉自是没有问题,可要她以身相许,实在是有点为难她了。

“魅儿”沉浸在梦魇里的男人忽然念了一个名字,让墨璃那颗稍稍有点动摇的心忽又坚定了起来。

“婆婆,不是我不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呀?”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衣女子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对眼前的小狐狸说到,“都到了这儿,哪里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

走过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冥魅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吓得阿璃脸色都变了。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使劲挣扎着,可是阿璃哪里她的对手,眼看着刀刃就要割到自己了,女子忽然尖叫道,“我不要嫁给他!”

话音刚落,一旁的两个人全都愣住了。

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冥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问到,“你说什么?谁让你嫁给他了。”

这小丫头莫不是吓傻了吧,治病救人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抽回手愤愤地瞪着她道,“我们狐族的血可不是随便给人的,就像是情蛊一样,他若是喝了我的血,以后心心念念便都是我了。”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有心上人了。”

她才不要做抢人丈夫的坏女人。

瞠着一双杏眼,冥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即,泰山府帝姬高高扬起唇角,眉眼中俱是笑意,几乎到了不能自持的地步。

狐媚子狐媚子,原来就是这个意思。这趟度朔山真是没白去,竟让她捡了这么个宝贝回来,轻易就破了眼下的困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心上人,他一直昏迷不醒,你怎么会知道他有心上人?”笑靥如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冥魅语气都和缓下来。

警惕地看着她,阿璃回道,“他一直都在念着那人的名字,魅儿魅儿的,还要把我捉去给人家做披风嘞。”

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有些酸,并非她不想救他,实在是她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底线。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冥魅摆摆手道,“你听错了吧,什么魅儿,他明明说的就是妹妹。”

正要反驳她的胡搅蛮缠,可女子接下来的话让墨璃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叫冥魅,他是我的哥哥,”牵起她的手一脸无害地说到,“泰山府君,冥彻。”

脑子里轰的一声,阿璃根本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人竟是高高在上的冥君大人。难怪他能在这么富贵的宫室里养伤,难怪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难怪泰山府的帝姬会亲自到灵狐谷为他寻药

似是陷入错愕中一时回不过神,阿璃完全没有听见冥魅后面所说的话,任由她将自己带到了那人的床边。

“墨姑娘,嫁给泰山府君,应该不算委屈你吧”锋利的匕首沿着女子掌心肌肤的纹路划过,墨璃吃痛得想缩回手,却已是来不及了。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了男人腹部的伤口上,随即融入他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被毒气腐蚀得近乎溃烂的皮肤慢慢转好,即便伤口还没有愈合,可那围绕在周围皮肤上的黑紫色却褪下了。

冥彻的眉心舒展开,让冥魅以为一直缠绕着他和自己的梦魇,终于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贬损

冥魅做完这一切,便留下她一个人走了。

墨璃独自待在寝殿内,仿佛待宰的羔羊,坐立不安。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心里格外害怕。

回想起墨骄阳出嫁的前一夜,继母曾经进房去教导过她一些夫妻之事。彼时自己被墨星辰拉着在门外偷听,那些话羞人的很,所以没听几句,墨璃便逃走了。

而今她不知自己算不算是也要“嫁人”了,只是一想到身边既没有母亲关怀,也没有父亲撑腰,甚至连陪嫁的东西都没有,女子不禁双臂环住膝盖,把头埋在里面哭了起来。

她并不在意婚礼的形式排场,也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地位,只要能嫁给真心待她的人,无论怎样她都能接受。

脑海里又浮现起初见那日男人的样子,他念着妹妹的名字时,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的笑意,那样的宠爱,当真只有兄妹之情么?

心中正一片慌乱,床头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墨璃抬起头,看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男人忽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冥彻的眸光落在蜷缩在角落里的墨璃身上,眉头不禁一皱,他不知为何自己的房间里会有女人,而且,还是个陌生的女人。

饶是想即刻就将她轰出去,可那萦绕在小腹处的欲火还是比理智更先一步为他做了决定。

朝她招了招手,男人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你,过来。”

闻言,墨璃非但没有往前走,反而向后又退了几步。

面前人的行为让冥彻多了几分不耐,在他看来,所有的欲拒还迎都是有意撩拨,基本上与忤逆无异。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他是掌握众生生死、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么会容许有人不遵从他的命令。男人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了自己的妹妹身上,旁人无权享受这样的优待。

正要走过去将她掳过来,却忽然撞上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的眸子惶恐不安地盯着他,宛若受惊的小鹿,想要逃离猎人的追捕。

那无助又不安的样子似曾相识,让冥彻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昏迷了太久,一时有些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冥魅惨死的画面横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句“你要三生石么?我只要彼岸花就好了”不断在耳边重复着,直到灵狐火红的九尾恍若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瞬间将那把他困在彼岸的妖异花朵烧的一干二净。

记忆的碎片穿过交织的梦魇,慢慢浮现在男人脑海里。

度朔山内,十一个男人策马驰骋,整个画面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便是被他们追逐的那只红狐。

同样是红色,彼岸花令他畏惧至极,而那只弱小的红狐却让他心生温暖。

“是你?”

见他想起来了,墨璃轻轻点了点头,“你中了瘴气之毒,是你妹妹把我带来给你解毒的。”

避重就轻地答着,小狐狸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不告诉他,那道血盟就不会生效。

男人的眸光流连在她身上,没想到那日的小狐狸幻化成人形后居然是这样的撩人心神,和冥魅一样,冥彻脑海里也浮现出“狐狸精”三个字来。

“你?怎么解的?”身体里的那股燥热感愈发强烈,男人扯了扯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紧实的胸膛。

“我……”向后又错了错,墨璃感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我把我的血给你喝了。”

黑眸倏的收紧,男人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怖,仿佛那不是救命的解药,而是害人的毒药一般。

“你的血?”冥彻终于明白那从自己醒来就一直燃烧在身体里的欲火是怎么回事了。他刚刚继位的时候,曾经为了医治冥魅的眼睛,与灵狐一族的长老打过交道。对方告诉他,若想让妹妹的眼睛复明,只需要将狐血滴进眼睛里便可。

只是那样一来,冥魅势必要嫁给赠血的狐族男子。

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他的妹妹以后是要嫁给自己做妻子的,怎么可能与狐族通婚。就算她一辈子都看不见,那自己就守着她一辈子好了。

反正只要有他在,旁人休想伤她半根汗毛。

往事历历在目,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如今陷入这困局的竟然是自己。

迈开长腿向她走去,却见对方抬起手挡在胸前急急地喊道,“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是你妹妹非要我给你喝的”话还没说完,纤细的腕子便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攥住了。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人这样钳制了,墨璃在心里狠狠骂着兄妹二人,可眼泪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你不可以乱来的,我娘说了,如果你轻薄了我,就要娶我。”

“可是你不喜欢我,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不知是面前人梨花带雨的样子过于楚楚可怜,还是那颠三倒四的话让冥彻生了恻隐之心。总之,男人忽然松开她的手,俯身低语道,“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倏地站直身子,冥彻生怕再离她这样近,自己会忍不住要了她。这小丫头明明未施粉黛,可身上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撩得人心里酥酥痒痒的。

把这一切归结于血盟的原因,向后转身道,“我对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没兴趣,你可以回灵狐谷了。”

他的好妹妹呵,为了摆脱他,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对付自己。不论刚开始冥魅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后来她知道了狐血的弊端,却还是执意给他用,就是心思不纯。

被他贬损的有些气结,墨璃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忽然生出一丝不服输的劲儿来,“你话别说太早,血盟可不是那么好解除的。”

刚一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她的父母也曾缔结婚约,可父亲还是三妻四妾,个个儿歃血为盟,情比金坚。

可见狐族媚术对于负心汉来讲,就跟纯药差不多,春宵一刻之后,所有激情都敌不过时间。

不知她为什么失落起来,冥彻的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情绪,让他本能地想顺从心意。既然他的魅儿执意要将别人推给他,那他便照单全收,又有何不可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击碎

走上前去,冥彻伸手扼住她小巧的下颚,“你到底是希望我要了你,还是想让我放了你?”

诧异于自己竟能如此好脾气地与她打着商量,男人心中一阵烦躁,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可随即又被她落下来的眼泪烫的缩了回去,甩了甩手沉声说道,“总之,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娶你。”

“谁稀罕你的喜欢,”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墨璃气鼓鼓地回敬着,“可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我已经及笄了。”

没想到她竟然是因为这个而生气,男人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与泰山府的晦暗阴森格格不入的爽朗笑声搅得墨璃心念一动,虽然对方的脾气确实有些阴晴不定,可她还是觉得冥彻笑起来很好看。

良久,男人才无奈地摇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阿璃。”似是被引诱着,女子轻易就说出了自己的名讳。

“阿璃是么,”重复了一遍,冥彻收敛情绪,“你的救命之恩,泰山府暂且记下,来日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了。”

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逼婚的意思,可男人接连的“拒绝”还是让阿璃愈发懊恼起来,嘴硬地回了句,“你能控制就好……”

强忍着那难耐的感觉,冥彻汇聚灵力,将狐血的药效暂时压制了下来。墨璃看着他蹙起的眉心,猜想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时不由得有些好奇,“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人能抵御血盟,何况眼前的人还重伤未愈

“不过是媚药罢了,奈何不了我泰山府的人。”复又看了一眼这个叫阿璃的小狐狸精,冥彻心里泛起一丝苦笑,若面前的人是冥魅该有多好。

想起那个让他神伤的妹妹,男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泰山府外的日头已经偏西了,余晖被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那属于墨璃的一小点光亮像是猝然绽放的烟花,转瞬就幻灭了。

冥魅从一梦华胥出来之后,又去孟婆那儿说了会儿话才回到自己的寝殿里。沐浴更衣后,她坐在妆台前看着外面的天色。心底琢磨着哥哥喝了狐血,跟那位墨姑娘此时定是颠鸾倒凤,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清醒不了,自己倒不如先回凡间去,也免得白白在这儿耽误时间。

此处一日,凡间一年,或许她可以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大概哥哥就能从那小狐狸精处抽身了吧。

冥彻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自己的妹妹正一脸狡黠地笑着。万千星河跃入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比在九重天的观星楼看见的还要美。

看着对方阴谋得逞的样子,冥彻觉得自己大抵要让她吃些苦头。

轻轻咳了一声,惊得冥魅连手里的胭脂盒都没拿住,殷红的颜色把她月白的中衣染脏了。似是白衣带血,梦境里她惨死在身侧的画面复又浮现出来,男人的心倏地被抽紧,疼得犹如刀滚油煎一般。

他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冥魅身上一丝一毫的伤害,都会千百万倍的回敬到自己心里,那样的痛楚,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不愿意再受第二遍。

“哥哥你怎么来了”心虚地看着他,冥魅吓得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来看看我善解人意的好妹妹,不但给我治病,连终身大事都差点替我解决了。”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男人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朝着房间的大床走去。

“哥哥?”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冥魅心里害怕,不由得就皱了眉。

看着她的样子,冥彻想起方才魍魉告诉自己,她在度朔山杀猰貐时受了伤。只是男人并未将全部经过告诉他,毕竟冥魅使用禁术的事还是不要叫她这个哥哥知道的好。

不然,谁知道又要兴起什么样的事端。

伸手扯开她的衣服,光洁的肩膀裸露在眼前,白嫩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哥哥湛湛的眸光里,却没有夹杂半分请欲,冥彻只是单纯地关心她,“是伤在这儿了么?用了什么药,竟复原得这样快。”

明白魍魉没有告诉他那些事,心里松了口气,那人做事果真是妥帖得很呢。

“狐血。”见他没有生气,不知怎的,冥魅忽然忍不住想逗逗他,“哥哥也用了,效果如何?”

既然他对自己不感兴趣,那是不是说明墨璃成功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可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她的意料。

冥彻凑近那张美艳无方的小脸,薄唇几乎贴上了她小巧的鼻尖,声音无限邪魅地说到,“你这样算计自己的哥哥,就不怕我收回对你的承诺么?”

“你你和她”向后挪了挪身子,却被环绕在腰肢上的大手拦下了。

“你送来的人,我连一个指头都没碰。”

一时又是失望又是诧异,冥魅心里觉得,如果说崔钰是“禽兽”的话,那哥哥简直是“禽兽不如”了。

顺势将她压在床上,他多想将那股燥热难耐的欲火发泄在妹妹身上,好像只有那样自己才能彻底好起来。“我的魅儿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妄想用狐族的媚术逼我就范,你忘了,冥家的人身上有一半天众的血么?”

眼里透着几分促狭,冥彻嘴角勾着坏笑道,“而这血,可是依靠打败阿修罗族才得来的。”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阿修罗界的男人各个丑陋不堪,可是女人,却是美丽至极。

所以能从阿修罗活着回来,并不单单意味着要击败那里的男人,更重要的是,能不被修罗女子蛊惑,长留地狱深处

看着她那张如梦初醒的脸,冥彻伸手把妹妹环绕在双臂之间,“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对那个凡人能活着从阿修罗界出来更没有信心了。”

“魅儿,不如你今晚就满足哥哥,放弃那个那个凡人吧。”

墨璃离开的时候,本想去和冥魅道个别,只是她第一次来泰山府,根本不认识路,兜兜转转绕了许久才找到女子的宫室。

窗子上两人痴缠在一起的影子比夜色更为旖旎,让她伸出去敲门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整个人也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连呼吸都滞住了。

“哥哥,我疼“女子娇媚的声音传来,彻底击碎了墨璃心中残存的幻梦。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扯平

心灰意冷的墨璃没有继续停留,女子转身走进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可房中的人却对外面的一切毫不知情,冥魅被哥哥压在床上,挣扎中一不小心踹了一脚在他的小腹上。

男人即刻停下了动作,捂着伤口坐到了一旁,看着哥哥苍白的面色和被渗出的血染湿的衣衫,女子慌张地将手边的帕子覆了上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完全忘了狐血只是将瘴气消散了,却没有把他的伤口治愈。冥魅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我都说了不要,你怎么”即便是在怪他,可自己的眼圈儿还是红了。

被她的样子惹得心一下子就软了,冥彻本也没想对她如何,不过就是见她起了玩儿心,自己才顺便逗逗她的。伸手拂过她脸颊上的泪,男人哄着道,“哭什么,不过是点小伤。”

“她没有医好你么?”或许他若是不那么倔,现在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你就从了她能怎么样,一个大男人这么守身如玉的”

关心则乱,冥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持,自己的话不单单是明知故问,简直是伤口上撒盐。

“魅儿不知道么?只有魅儿才是能医好哥哥的良药。“轻轻在她鼻尖一点,仿佛儿时一般。冥魅自小娇生惯养,十分任性顽劣,稍有不顺心就哭得稀里哗啦,整个泰山府的人最头疼都的是该如何哄她,唯有冥彻对她最有耐心,总是予取予求,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来给她。

只是兄妹二人的感情自她医好眼睛后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冥魅也不再那样娇纵了。

杏核眼噙着泪,透过水光,男人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了,她听见哥哥温柔又坚定地对她说,“可是我舍不得。”

哪怕只有将她占有才能一解积在心头千年的苦闷,可他还是舍不得让他的魅儿受一点点委屈。所以只要她一日不愿意,他就一日等着。

等到何时她能彻底想通了,到那时,他再要了她也不迟。

眼泪滴在他手上,却不是因为害怕和抵触,冥魅趴在哥哥怀里小声道,“不值得的”。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相待,而这份深情厚谊,她还不了。

冥彻抚着她的长发,一时有些无奈。这大抵是她成年后第一次与自己如此亲密,不设心防,没有算计,而是甘心情愿地抱着他,把所有情绪都袒露出来。

良久,冥魅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漂亮的眼睛肿得好像桃子,配上她那张白嫩的脸,简直活脱脱就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兔子。

“你是答应了么?”试探着问了一句,虽然愧疚于自己的无以为报,可冥魅还是忍不住想向他确认。

点了点头,男人松口道,“你为了救我,勾了李字儿的命格,还跑去度朔山,这份心意我记下了。所以你可以和那个凡人继续待在尘世,直到新皇继位。”

“只是这一世是富贵荣华,还是节衣缩食,就看他的造化了,我是不会帮忙的。”

他倒要看看,那个凡人究竟有何能耐,自己的妹妹从小锦衣玉食,若是与他做一世贫贱夫妻,估计很快就会腻烦吧。

“好。”使劲点了点头,女子破涕为笑。

她终究还是赌赢了,她的哥哥没有那么无情,将心比心,总不会言而无信的。

“反正就算我不答应,你与他该做的不该做的,也全都做了吧。”复又睨了她一眼,冥彻尽量让自己平静地看待这件事。他们神仙寿数绵长,多几段风流韵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毕竟总不能像梦境里那般,折磨着她,让她最后又是一尸两命。

一想起梦里面自己和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冥彻收拢十指,连眸光都变得冷淡了。

被他说得脸一红,冥魅小声嘟囔着,“哥哥不是早就知道么,做一次和做一万次有什么区别。”

她与崔钰初识便洞房花烛翻云覆雨,而且还有了孩子。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在计较什么,这一世偏要她用别人的身体婉转承欢,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之前的过往似的。

自欺欺人,真是再小心眼儿也没有了。

哼了一声,冥彻明显有些不悦,站起身道,“只是别叫帝俊知道,不然他又要嘀嘀咕咕个没完。”

上次在九重天对方就问了一句,那时他什么都没说,可这次若再让他抓住,怕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哥哥倒是真心把他当天君,但他却一直防着你呢。”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一来她记得崔钰的话,对待帝俊要将计就计,切不能被对方利用了。

二来,度朔山的事情实在让她有些后怕,不论此事是否也在帝俊的设计之中,她都不想哥哥再涉险了。

挑了挑眉,冥彻闻言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可真是小人之心。”

莫说自己根本没有存了忤逆的心思,就算真的有,凌霄殿一众老臣也不是吃干饭的,大家若不是忠心拥戴他,就凭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众人早就令立新君了。

不然还能由着他父亲把魍魉发配到弱水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既然人家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我们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附耳将帝俊的心思告诉了哥哥,冥魅想着总得让他拒绝了凌霄殿送来的美人才是。

毕竟,她还要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来,脑子里全是那个叫阿璃的小狐狸精,冥魅觉得或许只有那样纤弱美丽,又单纯无害的姑娘才能吸引哥哥的注意。

毕竟,他从不喜欢妖艳的贱货。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冥彻听了之后忽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样的招术,是他的风格。”

“那哥哥要拒绝么?”

“当然不会。”看着对方不可置信的样子,男人心情更加愉悦了几分,“魅儿可以豢养男宠,我为什么不可以纳几个舞姬,待你玩儿腻了那个凡人,我们再缔结连理,如何?”

“这样,也算扯平了。”

复又凑近她,露骨的话烫的冥魅耳根子都红了,崔钰在对方嘴里成了实实在在的傅粉郎君不说,连冥彻自己也开始酒色均沾,亏得她刚刚还说他守身如玉。

“等到哥哥将那些舞姬都尝过一遍,也好叫魅儿比一比,本君的技艺是不是强过那个凡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热情

不知是不是那狐血有什么副作用,盯着眼前的人,冥魅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这还是她那个禁欲的哥哥么?

冥彻见她发愣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拉开彼此的距离,男人复又变得正经起来,“这块手帕是你绣的么?”染了血的帕子正中绣着一朵彼岸花,角上还有一个冥字。那花朵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叫人难以相信会是出自冥魅之手。

可天下间会绣彼岸花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你绣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皱了皱眉,冥彻记得妹妹在女红方面一点造诣也没有,别家的闺秀闷在房里学习琴棋书画,烹茶绣花,她就跑出去逛伎馆喝花酒,路见不平打打杀杀。

嗫着唇,不敢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绣嫁衣练出来的,便扯了个谎道,“宫里太无聊了,我就跟着姑姑们学了一下。”

“绣的很好。只是我以为你不喜欢彼岸花。”她因那花伤了眼睛之后就再不敢靠近了,可后来不知怎么了,从凡间兜转了一圈之后,竟又不那么讨厌了。

“府里又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绣,能代表冥家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吧。”她确实曾恨不得将黄泉十里的妖花全都一把火烧了,可若不是因为这花,又何来日后与崔钰的相识呢。“哥哥不是不喜欢彼岸花么,改日我给你绣个别的吧。”

伸手想把那条帕子拿回来,对方却并没打算还回去,“别的是要绣的,可这条我也要留下。”

他要用它日日提醒自己,莫要因为一时冲动伤了她。何况哪怕他再厌恶彼岸花,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他的魅儿给他的,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饴。

“再给我绣件衣衫吧。”留下一句话,冥彻转身离去了。

冥魅看着哥哥的背影,泄气似的躺回了床上,衣服哪是那么好绣的,她最近冥界凡间来来回回耽误了不少时间,自己的嫁衣还没绣完,现在又多了另一项任务。

若是叫崔钰知道自己给哥哥绣衣服,恐怕再好的脾气也要翻脸了吧。

灼灼辅一看见回到南薰殿的冥魅,高兴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冲过去就将她抱住了,“公主”

蓁蓁和云兮也开心的不行,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询问着此番又遇到了什么惊险的事情。

将在度朔山发生的事情讲了个大概,冥魅抱着手炉窝在锦绣软枕里道,“宫中呢,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她离开了半年有余,很想知道武珝那边是否一切如常。

“别的倒没什么,”蓁蓁帮她添了点茶,叹了口气道,“只是临川公主那儿,贵妃娘娘正在给她议亲呢。”

闻言,冥魅皱了皱眉,“是谁家的公子?”

摇了摇头,灼灼回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承欢殿那面刚开始选人,还没有确定。”

“贵妃拟了几个人,临川公主一个都不同意,为此母女俩还闹了一场,公主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正被关禁闭呢。”

“您一直不回来,我们都担心再这样下去,瑶花阁那面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呢”

伸手按了按晴明穴,冥魅觉得自己真是徒有三生石,竟连个红线都牵不好。墨家的那个小狐狸精跑了不说,现在孟姜这边也要前功尽弃了。

想起那日自己在她身上看见的东西,女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公主,贵妃娘娘派了如意守着瑶花阁,谁都不许进呢。”

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冥魅回眸一笑道,“神仙也不许么?”

华丽的宫室之内,娇俏的女子正伏案不起,她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可眼泪还是没停。枉顾身边的人怎么劝,孟姜就是不点头。

“公主,娘娘给您挑的这几个公子,人品家世,学识样貌全都没得挑,您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告诉奴婢,奴婢也好给娘娘回话啊。”连着好几日了,她在这殿里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对方就是软硬不吃,除了哭一句话都没有。

眼看着那张清秀的小脸都消瘦了,她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公主,莫不是您在宫外有什么相好不成?若是这样,您大可说出来,成与不成的,奴婢都尽力为您去跟娘娘争取,好不好?”

话一出口,孟姜忽然哭得更厉害了,本来已经快哭干了的眼泪复又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嗓子都沙哑了。感觉自己简直就是逼良为娼,如意被她闹得头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殿中的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女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四周并无异常。

起身复又将门窗检查了一遍,待到她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花厅之内,一袭红衣的女子正巧笑倩兮地看着自己。

未等她回过神来,冥魅轻轻吹了口气,如意随即便昏了过去。

孟姜听见声响,这才抬起头来,待看到冥魅的一瞬间,就好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的浮木一般,又委屈又欣喜,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嘴巴一瘪,更收不住眼泪了。

“好了好了,别哭嘛,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走过去替她擦了擦脸,叹口气道,“瞧瞧,我若是再晚来会儿,你恐怕就要相思成疾,跑去泰山府找我了吧?”

知道她在拿自己打趣,孟姜抽泣着道,“你不回来,他也不来,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姐姐,母妃就要把我嫁给旁人了。那个木头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你不是说他没有喜欢的人,只要我热情一点,就能把他拿下么?”

她已经足够“热情”了,到底还要怎么样才能成功呢。

“就亲了一口而已,又不是睡了他,不如你再试试,或许到那时候他就舍不得不对你负责了”

少女的脸腾就红了起来,嗫着唇扭捏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可是姐姐,我不知道要怎么睡啊。”

隐在暗处的男人十指渐渐收拢成拳,他以为对方有什么好法子安慰孟姜,却没想到竟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

缓步走了出来,魍魉黑眸微眯着沉声道,“帝姬最近,还真是好成人之美呵。”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护着

摊了摊手,冥魅一脸无害,“你若不愿意也可以,大不了我教孟姜怎样推倒别人”看着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女子眸光里的笑意更盛,“只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哟。”

冷哼了一声,早知道她那么可恶,他就不该心软帮她。趁她昏迷的时候灌下一碗孟婆汤,让她彻底忘了崔钰,那才解恨。

只是未等他出声,站在一旁的少女便开口道,“我不要推倒别人”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半是羞涩半是执拗地说完这一句,马上就把头低了下去。

掩着唇笑了出来,娇媚的女子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道,“那好吧,既然不需要我帮忙,我就不在这儿碍你们的眼了。”复又走到孟姜面前低声说了句,“韦贵妃那儿我会先帮你想办法的,你就安心对付他一个好了。”

轻轻眨了眨眼睛,冥魅旋即便消失不见了。

殿中一时就只剩下孟姜和魍魉,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颇有些尴尬。小姑娘抬眼瞄了他一下,男人的侧脸线条冷硬刚毅,完全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要睡这样的人,着实有些为难她了。

“魍”

才一开口,便被对方打断了,“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孟姜闻言,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少女的肩胛骨剧烈抽动着,委屈得好像被抢走了酥糖的小孩儿,连唇瓣儿都在抖,“为为什么”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像这样被人拒绝还是第一次。孟姜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且对方还是自己的心上人,饶是想在他面前保持一点点优雅,可她却一点都控制不住,越哭越凶。

只差一点点,魍魉就想把她搂在怀里了,可他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

“没有为什么,你我身份有别,神凡相恋是要遭天谴的。”

“那姐姐呢?姐姐和崔大人就很好”孟姜反驳着,感觉他完全就是在敷衍自己。

“若真的那么简单,她还需要借尸还魂么?泰山府早就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了。”即便没有冥彻那层牵绊,冥魅想与崔钰在一起也并非易事,“何况,她是泰山府的帝姬,而我,不过是一个庶人罢了。”

他是被从王朝的权力中心赶下来的人,是整个三界的笑话。像他这样的人,若不是依托泰山府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谈给她安稳呢?

孟姜的心揪成一团,她走过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纤细的手腕环在男人的腰间,眼泪一点点把他的衣服都浸湿了,“我并不在乎身份,是人是神,是贵胄还是庶民,我都不在乎。”

她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能欢喜一日便欢喜一日,总不辜负了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

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魍魉解开腰带,将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

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孟姜不自觉地捂住了嘴,“怎么会”

大大小小的伤疤布满了他全身,男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那些丑陋的痕迹让人不难想象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折磨。最可怖的是锁骨下面的一处,被烫过的皮肉全皱起来,已经看不出正常皮肤的纹路,徒留一个歪歪扭扭的“奴”字。

那是帝俊刚刚继位的时候,成王败寇,他被父亲的旧部带到天牢狠狠羞辱,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让他至今都不敢再回想。

孟姜看着那些刀疤鞭痕,早已泣不成声。原来他铜墙铁壁似的身体是这样造就的,少女的心疼得发狠,只恨不得将害他的人千刀万剐才行。

可魍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那人本来是要把这个字烙在我脸上的。”只是帝俊刚好看到,这才及时拦下了。但天君走后,对方仍是不解恨,执意在他身上留下了那耻辱的字眼。

后来,他便被送到了弱水关起来,整整三百年,与世隔绝,就在凤粼阁底幽暗寒冷的牢狱里苟延残喘。

“看见了么?”强迫她将手放到自己的身上,魍魉一字一句地对孟姜说到,“很可怕是不是,可是跟阿修罗界的酷刑相比,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崔钰一个男人,帝姬都不相信他能从那儿活着出来,何况是你。”

面前的人细皮嫩肉的,一点武功都没有,若是到了阿修罗界,估计连尸首都剩不下。

冥魅舍不得崔钰,他,也舍不得孟姜。

穿上衣服,魍魉冷冷地开口道,“所以,不要说我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我也是绝不可能的。”

人神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天堑,单凭喜欢二字,根本无法跨越。

若是之前的那些话只能稍稍吓一吓孟姜,那么最后一句,却犹如一把利剑扎在她心头。比起修罗炼狱和身份之别,不喜欢才是二人真正的阻碍。

“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被他的话激得动了气,小姑娘怄气着说到。

“今天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却听见她在自己身后哭得撕心裂肺

夜色里,红衣女子坐在太极宫一处庭院的庑廊上,听见动静,冥魅幽幽地开口道,“你既然喜欢她,又何苦这样伤她呢?”

“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罢了。”魍魉一脸平静,可心里却如刀绞一般。

“知难而退么?”缓缓起身,冥魅将身上的衣服裹了裹,“你知道么,沉浸在爱情里的女子,是最不会知难而退的。”

在她们眼里,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赴汤蹈火,也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不然,她又何至于不择手段也要嫁给崔钰呢。

“或许,荼蘼香一支,烟消忆散,不痛不痒的,岂不是更好?”轻抬着眼儿看了他一下,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犹疑,让冥魅心中了然。

未等他开口,她便抢白道,“等我和崔钰的事情尘埃落定,你们有样学样,总行吧?”

“帝俊是不会为难你的。”

摇了摇头,魍魉看着高高在上的夜幕星空苦笑了下,“若真有那一日,再将她牵扯进来也不迟。”

睨了他一眼,冥魅没好气地说到,“想不到啊王爷,你比我还护着呢,生怕这小丫头受苦是不是?”

“可是凡人不过短短一世寿命,估摸到时候她早就嫁给别人了吧。”

“那我就把她抢回来,反正她的夫君也不过是个凡人,还能奈我何。”冷冷看了他一眼,魍魉似乎知道冥魅接下来要说什么,“神仙寿数绵长,多几段风流韵事也所谓。”

“你说呢?”

一夜之间,泰山府的男人都学起了大唐的民风开放,榆木脑袋也变得宽宏大量了么?

冷笑一声,冥魅掷地有声地回了一句,“滚。”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尊严

寂静的庭院内,一抹鲜艳的红色吸引了男人的目光。

落雪缓缓飘下来,润物无声地给整个院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夜色中本应幽暗的亭台忽然亮起来,衬得那红色格外突兀。

崔钰正要从书房回去休息,穿过庑廊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冥魅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很快就被掌心的热度消融了,她从瑶花阁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谁知刚到了崔府天色就暗了下来。

“回来了?”男人在她身后站定,见她回过头来,便伸手将她的披风又系紧了些,“怎么不进来?”

女子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躲在厚厚的风毛后面,有着说不出的妩媚。

“我怕进去打扰你处理公务,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见落雪了便忍不住想多看会儿。”双手环住他的腰际,冥魅把脸埋进了崔钰胸膛,“真好,有了术法,想什么时候见你都可以。”

不用怕被人发现,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赶在天亮之前翻墙回去。

更不用等着他来。

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男人对着她笑道,“等成婚后,我们日日都可以见面。”

“崔钰,我后悔了”

挑眉看着她,似是有些没听清,“什么?”

“我后悔这么晚才遇见你。”

魍魉说凡人饱受轮回之苦,可神仙却寿数绵长,所以哪怕这一世错过了,他们还有下一世。

可是下一世,谁知道还能不能遇见那样好的孟姜。

很多事情一旦错过,便是万劫不复了,哪有什么回头的路呢。机缘不会总眷顾着同一个人,爱情也一样。

他们于千万年间的不经意中修得这缘分,又于千万人的擦肩中迎来了一次回眸,不牢牢抓住留下,便是把从前的所有都辜负了。所以她不但想要他的现在,以后,甚至连他的从前都想占有。

她想知道她的崔钰是如何变成这样好的人,牢牢守着,一时一刻都不愿分开。只要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与他错过了,她便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彼岸花,如果没有长孙蓉嫣不过若知道那些苦楚全是为了遇见他,便是再难捱十倍百倍,她也甘愿。

“从前没有遇见你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日子无味。可现在才离开一小会儿,我便好想你。”扬起头,冥魅的眸光晶亮,宛若星辰,“所以,我后悔没有一早投生到长孙皇后肚子里,自小便守在你身边,第一个会说的词便是你的名字。”

“待到我长大一些,再磨了父皇让你做我的先生,日日都陪着我读书写字,教我赋诗作画。”

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冥魅就这么与他手挽手地说了一路,好在他平日对下人宽厚,这雪夜大家都早早回去了,连嘉志也没在门口守着,不然的话,大概阖府上下都要知道汝南公主夜探崔府了。

“做你的先生么?我怕自己没那么好的定力,不知哪日便在书斋被你蛊惑了,到时候恐怕陛下的胡子都要气歪了。”笑着揶揄了她一句,男人眉眼里的笑意温柔,辅一走进房间便拿了个暖炉给她暖手。

可冥魅却没有接过来,而是直接把小手探进了他的衣衫,覆在男人紧实的胸膛上,“我就是要勾引先生的,让先生除了我之外,看都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血气方刚的男人自是禁不住她这样的撩拨,可崔钰还是忍着问了一句,“你今日怎么了?”

嗫了嗫唇,冥魅把此番回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我把人送到了哥哥床上,可他却没要。”

一想到冥彻的态度,她心里就别扭起来,若是像以前那样也就罢了,可这次回去,他偏生软化了下来。可越是这样,自己便越愧疚。

而这种愧疚越多,她就越觉得好像负了崔钰似的,只想着补偿他。

“崔钰,我忽然很怕,万一我尽力一搏,还是输了,该怎么办?”

男人盯着那双无助的眼睛,恍然明白过来。她是担心自己抓不住以后,这才打起了以前的主意。

不知那人是不是在以退为进,可这小丫头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实在太容易被利用了。

“所以呢?你想要怎么做?”眸光湛湛地看着她,男人此刻确实像个先生,循循善诱地让学生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才好见招拆招。

“我想……”扬起小脸看着他,冥魅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想,你现在便要了我吧。”不用等到成婚后,也不再和长孙蓉嫣较劲,冥魅只怕春宵苦短,醒来之后不过一场幻梦罢了。她要好好珍惜此刻,不让以后后悔,“我还想给你生个孩子。”

轻轻解开衣衫,即便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可冥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一粒扣子解了好久。见对方一直袖手旁观,女子懊恼地嗔了一句,“崔钰,你帮帮忙好不好?”

“你不想要我么?”语气里带了几分哀怨,好像她是个弃妇一般。

“不想。”

若是平时她这样引诱自己,崔钰一定会让她知道随意撩拨自己是怎样的下场。可是今日,这个小丫头叫人灌了迷魂汤,完全迷失了自己,待到她想明白了,一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他拒绝,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两世为人都从未受过崔钰如此冷待,一时有些又羞又恼。

“魅儿害怕,是因为对我没有信心,你觉得仙凡实力悬殊,我没办法胜过你哥哥。所以你想与我生个孩子,哪怕日后输了,你也可放心与我同去,留下血脉在这世上,也算为你我二人做个见证。”

“从开始事事都自己扛着,到后来愿意告诉我,这其中你一直摇摆不定,时而信我,时而不信,魅儿,你知道这样,我是什么感觉么?”

见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他一清二楚,冥魅忽然无言以对,当真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一般。

“就好像是你脱了衣服站在我面前,而我却不要你的感觉一样。”

睨了她一眼,崔钰没再说话。

“你生我气了么?”看着他兀自整理着衣衫,冥魅探头问到,“面皮儿怎么这样薄。”

忽然觉得尊严这个东西之于男人,就好像贞洁至于女人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眼线

一室静谧。

她不是没与他闹过别扭,可男人性子极好,从来都是让着她。哪怕她真的发脾气,也是崔钰哄她。所以眼下的状况让冥魅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办。

不过好在他面皮儿薄,她却厚脸皮的很。

走过去双手攀住他的脖子撒着娇道,“先生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吧,我信你就是了。”

崔钰面上还是冷冷的,他其实并不生气,虽然被妻子轻视的挫败感的确让他很不舒服。可眼下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吃醋,吃醋她在自己和冥彻之间选择了后者。

“想让先生不气可没那么容易,说吧,是想挨手板还是罚抄书?”

“欸,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赌气似的伸出手递给他,“那你打呀,打坏了,绣不完嫁衣,我便不嫁了。”

顺手就从书桌上拿了一把戒尺,冥魅瞠着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真的要打自己。

“我是家中的长子,年少时也曾教过弟弟妹妹们读书,刚好留了些东西。”握着她的手,男人将尺子高高举了起来。

冥魅吓得扭过头去闭上了眼,她气坏了,也不打算用术法逃遁,只想着若是他真的一下子打下来,自己便再不要理他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尺子还是没落下。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看,却冷不防撞上了他的嘴,崔钰勾着一抹笑,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就等着她自己送到嘴边来呢。

“你!”

轻轻在她嘴上啄了一下,男人摇摇头道,“引诱师长,罪加一等,看样子光打手板是不行了。”

“不如,你给我做件衣裳,也不辜负了你的这双手。”

他挖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着她跳,而她却浑然不觉,三两下叫他说的无地自容,又三两下被他耍的团团转。

咬咬牙,冥魅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哎呀先生,那可真是巧了,我哥哥也让我给他做身衣裳呢。你说,兄长师尊都要敬重,学生是先给哥哥做呢,还是先给您做呢?”

哼了一声,崔钰起身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迈开长腿走到床边的箱笼里翻出一件簇新的衣裳,“拿去。”

“这是什么?”伸手接过来,麻布质地的衣衫并不讲究,冥魅从前倒没见他穿过。

崔钰冷着张脸幽幽地说到,“不是泰山府君要穿么,这套最合适。”

“这是府上做的丧服,配他刚刚好。”

为着这件孝衣,冥魅笑了许久,以至于回到南薰殿后,她到底还是拜托云兮做了件衣服给哥哥。一来是怕那个醋坛子生气,二来她也确实来不及。帝俊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临时要在凌霄殿设宴,帖子送到了泰山府,非要冥彻出席不可。

一想到哥哥若是披麻戴孝地去赴天君的宴,估计对方当场就会翻脸吧。

“想什么呢?”冥彻一面让人伺候着更衣,一面对坐在窗前发呆的女子问到。

“没什么。”回过神来,冥魅走过去帮他理了理那件新做好的衣袍,“挺合适的。”

见对方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她接着说到,“我已经很久没去过凌霄殿了,还真有点想那儿的酒呢。”

“那便去尝尝吧。”菲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似乎此番去九重天并不是赴什么鸿门宴,而只是单纯地饮酒吃饭而已。

相比较兄妹二人的淡漠,帝俊此时却极为兴奋,天君大人一袭华丽的衣袍,正摇着扇子坐在凌霄宝殿的正厅里,一旁的歌姬舞妾环肥燕瘦,围绕在身边为他斟酒助兴,画风奢靡至极。

眼见着玄深再一次拒绝了一个美艳舞姬的敬酒,帝俊摇摇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呢?甯娇如今怀着孕,不能伺候你,何不顺手纳几个妾,非要这么拘着自己干什么。”

浅浅笑了下,眉眼温和的男人似是并不介意旁人如何看他,只答了一句,“我身体不济,不像大人这般禁得起折腾。”

狠狠瞪了他一眼,帝俊知道这人完全是在诓自己,那日在凤粼阁自己足足等了半宿才见他出来,现在又说什么体力不济,全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偏都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也不懂天君为何得了一个还不够,左拥右抱的,永不知足。”

知道对方是在一语双关,帝俊笑了笑,“阿深,不论是人还是神,都是如此得陇望蜀,你看人间的帝王,坐拥天下之后就开始奢求长生,个个儿恨不得江山万代,永不更名。”

“而朕不过想图个安稳,过分么?”

“那你此番叫我们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把柄不都在你手里捏着了么?”

饮尽了杯里的酒,男人拥过一个仙娥道,“朕捏着的是你和四妹妹的把柄,阿彻犯的错,左不过都是为了魅儿,真闹起来也没什么。所以朕想看看,咱们这位帝姬是不是像她答应的这么听话,肯为了一个凡人,算计她自己的哥哥。”

前几日冥彻生辰,他派了人去请,结果从泰山府打探回来的小厮告诉他说府君与帝姬闹了别扭,酒醉之后跑去了度朔山。

差点儿重伤而死不说,还让冥魅提前结束了渡劫,赶回来救他。

对这些话半信半疑,帝俊想知道泰山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兄妹二人是否要和起伙来诓自己。

万一那个凡人靠不住,哪日被冥魅玩儿腻了,她回去与哥哥重修旧好,那自己岂不是要吃大亏。

“你看见那个人没有,”指了指一旁坐着的一个女子,帝俊在玄深耳边低语道,“那是朕亲自给阿彻选的人,待会儿若是冥魅能将她送上自己哥哥的床,泰山府才能算是稳当。”

到时不论冥彻的心在哪儿,他都可以知己知彼。就算对方真有什么异心,有这么个眼线在,泰山府做起事来也得束手束脚。

上下打量了那个女人一番,似是感觉到此处的目光,对方也回过头来。玄深与她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有先避开。随即,那女子巧笑着朝他点点头,媚眼如丝,简直要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怎么样,不错吧?”帝俊笑笑,对自己挑的人颇为满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香料

那女人其实生的并不算很美,可是胜在肤白如雪,且眼波流转分外勾人,尤其是眼角一颗红痣,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收回目光,玄深问到,“你把所有事都告诉了我,就这么放心?”

冲着他摇了摇手中收起的折扇,帝俊一脸讳莫如深,“朕不仅告诉你了,还告诉四妹妹了。”

“朕就是想看看你们几个是否当真是情谊深厚,还是做做样子而已。”

从他登上帝位那刻起,各色流言就从未停过,有的骂他父亲居心叵测,大逆不道,也有说他鸠占鹊巢,德不配位。若不是那一众老臣眼看着泰山府和凤粼阁做大,担心天下易主,估计也不会允许他上位。毕竟比起龙众和半神,他还算是个血脉纯正的天人。

选他,是万不得已。

可是他很想证明下,其实每个人都有私心,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不过是利益不冲突时的道貌岸然罢了。一旦遇到权力相争,没有人是干净的。哪怕是亲兄妹,也会反目成仇。何况他和魍魉,不过是堂兄弟罢了。

玄深低头看着杯中的酒,并没有答话,殿外一道洪亮的声音压过了乐声,泰山府的人到了。

男人一席玄色的衣服,眉目英挺,风姿勃发,而身后的女子则是一席赤色衣裙,手握象牙柄的团扇,美艳的脸上写满高傲。

就连随行的仆役都各个训练有素,比之九重天的奢靡,泰山府的家风要冷傲内敛得多。

天界众神皆对二人投去赞赏的目光,帝俊表面笑得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冷哼了一声。这对兄妹从小就是如此,因着生了一身好皮囊,到哪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次次出尽风头。

即便对帝俊的心思很清楚,冥彻和冥魅还是恭恭敬敬给他行了礼。对方不是想要面子吗,那他们就给足他天君的面子。

“阿彻来了?快坐,”招呼着旁边的仙娥,帝俊复又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给泰山府君倒酒。”

看着对方一切如常,根本不像是受过伤,帝俊捻了捻手指,旁边的人便心领神会地宣布酒宴正式开始。

歌舞一曲接着一曲,冥彻面前的敬酒一杯又一杯。众人好似商量好了似的,都抢着来与泰山府君攀谈,冥魅看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哥哥,又瞄了一眼主位上的男人,忍不住掩面笑笑。

相比较这个纨绔君王和凤粼阁病弱的水君,她哥哥确实更得人心一些。

冥彻酒量自是不差,可他受着伤,喝到后半段的时候便开始有些吃力了。好在帝俊适时地打断了这热火朝天的觥筹交错,拍了拍掌,一个女子抱着琵琶走到了殿中。

看了眼那人美艳的容貌,又看了眼天君,冥魅心下了然。估摸这个人便是他给哥哥挑的“良配”了。

女子纤细的柔夷拨弄着琴弦,琴音流转,和她的眼波一样勾人。从始至终,对方就只盯着冥彻一个人,倾慕之心溢于言表。

可男人却没有那么解风情,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人的敬酒攻势,只自顾自地一面吃着饭一面跟妹妹说话。

虽然态度稍稍冷漠了些,可帝俊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正常了许多。他们这位泰山府君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我行我素,哪会低头曲意逢迎呢。

弦音越弹越急,随即陡然而下,犹如高山瀑布跌落山谷,却没有溅起一滴水花。琴声戛然而止,艳惊四座,唯有冥彻却好似没听到一样,将新端上来的一盘精致糕点递给了冥魅。

“从坐到这儿也没好好吃东西,不合胃口么?”

用筷子夹了一口尝了尝,冥魅摇摇头道,“不如家里的。”

更不如崔府的。

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泰山府帝姬缓缓抬起头,刚好碰上那个歌姬凤眼轻挑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可是膳食不好吃么?”高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斜倚在靠枕上,任由三个小仙娥伺候在一侧捏肩敲腿,举起酒杯道,“是我照顾不周了,还望四妹妹见谅。”

将酒杯递到了哥哥面前,冥魅轻摇着扇子回绝了他,“让哥哥替我喝吧,没有吃好,喝了也不舒服。”

知道她不是存心拂自己面子,帝俊闻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绮罗,给府君斟酒。”女子听后福了福身子,随即便走到冥彻面前倒起酒来。只是方才拨弦极为稳当的手不知怎的,辅一碰到酒杯便抖了抖,满满一杯佳酿全洒在了男人身上。

冥魅对这些老套的手段有些失望,可除了火上浇把油,她也没什么别的忙能帮,“呀,这可是一件新袍呢,怪可惜的。”

“对不起府君,妾身不是有意的。”嗫着唇抬起头,那双横波目里瞬间含了泪,仿佛受委屈的人是她一般。

“哎呀,怎么这样不小心。”帝俊嘴角噙着笑,坐起身道,“还不快带府君去更衣。”

冥彻冷冷地看着那个叫绮罗的女子,对方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着,可既不像是在擦衣服,也不像是要撩拨他。

她狠狠地在他小腹上按了几下,下手之狠,估计就算他没受伤也会很疼。

“是。”应了下来,绮罗正要收回手,却被冥彻按住了。

“府君”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的,“魅儿,你随我去。”

突然被点到名的女子有些茫然,她记得自己之前问过哥哥,对方明明说了要将计就计,而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哦,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冥魅看了看帝俊,见对方一脸平静的样子,忽然觉得被算计得好像是自己。

一路随着绮罗在富丽堂皇的走廊里穿行着,宫室四周的烛火把三个人的影子拖得极长,她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将扇子紧紧握在身侧,手心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待到了房间,女子取出衣服递给她,便转身离去了。

一时间殿里就只剩下她和哥哥两个人,正中的熏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甜香异常,让人神思倦怠,愈发放松起来。

走过去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可却见冥彻自顾自将外袍脱了下来。

写在第二卷开头的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大概就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吧~会好好把这个故事写完的。

感谢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幸福,感谢亲每天的推荐票,么么哒。

感谢吾生只爱颖宝,双头食人魔领主,傲娇亲(原谅我写不出你的全名,因为起点后台显示不全),大女人,咒歌,明天,g卑微的不像话,勿念,冰晶

感谢所有的起点、红袖、q阅读书友,感谢大家在后台的留言~

也感谢大家对上一本书的支持、推荐以及月票~

坚持下来才知道,故事是写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所以有时候画面在脑子里,可下笔就很难,也会卡文卡的很厉害,也会想放弃,但是每次看见推荐和留言就又重燃信心。

这是我一直想写的故事,之前写了一半就弃坑了,现在又重新拿起来,中途修文过好几遍,当然还是有不足,但慢慢在努力。希望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然后万一有什么人物关系图需要解释的就放在这里吧~容我整理整理(其实我就是拖延症)

好了,第二卷开始了,我们的女主很快就要出嫁了,让他们享受一段平静的凡间生活吧,毕竟后面崔大人还是要被扔进修罗道的。

这段孟姜和安康两位公主的故事也会继续,你们还记得安康伐,刑部尚书独孤大人的未婚妻~~

剧透就到这里吧~~我去更文了,爱你萌。

第150章 下下策还是上上签

“哥哥?”开口问了一句,自己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却忽然觉得异常陌生。

挑眉看了她一眼,冥彻将衣服接过来穿在了身上。

“不是说”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轻轻点了下妹妹的鼻尖道,“傻丫头,做戏要做全套,懂不懂?”言毕,冥魅便被他扣住下颚吻了起来。

伸手想推开他,可是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思,把周身的灵力全都汇聚在扇子上,唤出了鸿鸣刀。只是冥魅力量不足,那刀只变出一半,剩下那截似是被人拦腰砍断了。

举起没有刀刃的武器抵住他,女子费力地将哥哥推到一边,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外。

方才对她还敌意颇深的女子辅一见到她出来,登时眉开眼笑,附耳轻轻说了句“帝姬交给我吧”,便李代桃僵地走进房去。

本就喝了酒的泰山府君双眼一片迷离,嘴里不断念着妹妹的名字,恍似完全不知怀里的温香软玉到底是谁。冥彻表面装得与寻常酒后乱行的男人并无二致,只是待对方的手刚刚碰到自己的腰带,他顺势就反客为主了。

被压在身下的绮罗瞠着一双凤眼不知所措,直到那密实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这才将她满脑子的疑惑全都赶走了。

看着身下人婉转承欢的样子,冥彻却恍然发现,那本以为会被自己想象成妹妹的俏脸,却全然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阿璃。

那个小狐狸的血到底还是比这儿的熏香厉害百倍,见缝插针的又让自己想起了她。

伏在女人身上发泄着那无处安放的浴火,男人觉得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将一直压抑在体内的血盟药效挥散出来。

以毒攻毒,就牺牲一下那个小姑娘和此处这个天众的乐者,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冥魅站在宫室外待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手里的刀复又变了回去,她却连执扇的力气都没有了。帝俊找到她的时候,女子正倚坐在庑廊上,面色十分难看。

“怎么,叫人占了便宜?”笑眯眯地看着她,天君大人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不是说要和我结盟么,怎么反过来害我?”瞪了他一眼,冥魅嫌恶地又离他远了些。

“结盟总是要有诚意的,你信任我,我信任你,那样才好一起做事。所以在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是要帮我之前,总得试探一下对不对?”

“好在,你通过了考验,我们以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呵,我都没有试过你,你反到来试我?你不过是仗着手里有我的把柄,断定了我投鼠忌器,不会与你翻脸罢了。”冥魅觉得自己这个盟约十分窝囊,帝俊和哥哥各有各的厉害,唯独她站在哪边都吃亏。

“欸欸欸,说话就说话,干嘛骂人,怎么你的相好是白玉花瓶,我就得是老鼠,四妹妹也太厚此薄彼了些。”按了按晴明穴,帝俊一脸非常伤心的样子,“再说,你除了帮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站在我这边,至少还有人在阿彻一意孤行要霸占了你的时候给你撑腰,若是站在他那边,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己脱光了衣服送过去,一定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咱们俩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当真会那么好心么?只要我帮你牵制住哥哥,他日你王位稳当了,就会成全我?”复又想起崔钰之前的嘱咐,如果说之前她对帝俊只有五分信任,而今怕是只剩两分了。

“至少,我不会拦着你。”并没有诓她,男人摇了摇扇子,眸光变得深沉起来,“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

见他说的模棱两可,冥魅也懒得多费唇舌,反正她已经上了贼船,若不是顺水推舟,也没办法中途跳海吧。

“其实魅儿,我曾想过,若是我今日成全了你哥哥,真把你算计给他,或许阿彻会对我好一点的。”幽幽地开口说着,收起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肩膀。

“你敢。”手中的团扇立时就刺了过去,却被他用折扇挡住了。

“你看看,我就是想到了,若我那么做,你必要跟我闹个天翻地覆,所以我只是想了想,却没有那么做。”

“你脑子里怎么那么多害人的心思,三界众生有你这样的天君,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这句话,真真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啊。”伸了个懒腰,帝俊浅笑着对她道,“魅儿知道么,从小旁人就愿意拿我和你哥哥比。”

玄深病弱,魍魉年幼,与他差不多的孩子里,冥彻处处优秀,俨然别人家的争气兄长。

“姑奶奶家的孙儿争气,我这个伯伯家的嫡长孙却要每日装出一副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的样子。有时候,连父亲都会对着我露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来。”

“可能是做戏做久了吧,连他自己都忘了,我这副样子,完全是他逼的呀。”

“他逼着我收敛锋芒,逼着我扮演资质愚钝,好叫叔叔不设防的将我带在身边教导,好让魍魉把我当成他的好堂兄,什么事儿都会跟我说。”

男人望着她,眼角眉梢俱是漫不经心的慵懒,一如他所说的,面具戴久了,帝俊怕是已经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可是我呢,我却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阿彻嫌我聒噪,最喜欢和阿深一起玩,而你自是有样学样,也不喜欢我。”

“说实话,我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你们兄妹两个,好像天界众神数万年只得你们两个孩子似的,心肝宝贝的叫人宠不够。”眼角扫过她,帝俊随即便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很苦,苦到冥魅都有些不习惯,“可我最羡慕的,也是你们。”

“我母后常说,看看人家阿彻,生得好,本事好,连媳妇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好似我这辈子都讨不到比你更好的媳妇似的。”

冥魅被这夸奖搞得有些无语,不知是同情对方还是可怜自己,女子小声应和了一句,“这句话我也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诅咒罢了,逼不得已的下下策,却成了三界内的上上签。”

第151章 阎王爷的第一次

见她终于答话了,帝俊朗声笑了起来。

“很可笑不是么,为了各自的算计,把那些自己都难以承受的强压给别人。若是像你父母那样甘之如饴也就罢了,可若是像你这般,岂不是苦死了。”

男人伸出手指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么,方才屋里燃着的香便是泰山府的,是你祖父和祖母留下的。你祖父接连娶了三个妻子都没生下孩子就亡故了,不得已便要和自己的妹妹成婚。”

“两人每每同房,都需要借助这香,不然根本无法亲近对方。”

“好在他们很快有了孩子,便也就无需再做如此为难之事了。”

冥魅被他说的双颊绯红,她自是知道祖父母是兄妹,可关于这些秘辛却从未听闻。

“我小的时候每每听见大家夸阿彻,便恨得牙都痒痒,只想着把你从他身边抢走才好。”叹了口气,似乎他至今还对此事心怀不甘。

眼前的人一双含水双瞳里写满了诧异,冥魅从来不知道他还生出过这样的心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不过,一想起我若是把你抢走了,阿彻大抵会真的反,所以犹疑了下,还是放弃了。”

“毕竟比起美人,朕还是更爱江山。”不然,他这数万年来吃的苦受的罪,可真真就白费了。

被他说得笑了出来,冥魅掩着唇揶揄道,“你若现在同旁人说爱江山不爱美人,怕是三界上下没有一个人会信呢。”天君大人每日左拥右抱,后宫姬妾比银河里的星星还多,可是上朝理政的次数,却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看着她那一笑生花的样子,帝俊平静的心里微微荡起了一丝涟漪,其实母后说的没错,泰山府的妹妹生得确实出挑,他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便也懒得费心做痴情种。

既得不到最好的,那胜在数量上也不错。

“可后来你还是没能和他一起,魅儿知道么,看着阿彻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开心啊,”男人一脸坏笑,得意之际便忘了形,“也不枉费我将三生石赠与你,以致于你提前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早早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连这个都是你算计好的?”若说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让她不那么讨厌帝俊的,便是他医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可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是出于好意,而是为了让他们兄妹失和。

“欸欸欸,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叫帮忙,帮忙好不好。”懊恼自己今日为何与她说了那么多,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是看她真心拿冥彻当哥哥,便想试试罢了。

谁知,一击即中。

“我本来也是想让你哥哥早点清醒,不要为难你,可那人冥顽不灵。真应了那句话,命运啊,就是用来反抗的。”

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冥魅总觉得就这样不予计较似乎又太便宜他了,“你已经算计我两次了,若再有第三次,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看着对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有些打鼓,这样的威胁对他来说恐怕不算什么吧。

转身想去看看哥哥那边,可还未等她迈开步子,便被帝俊拉住了,“好,我不骗四妹妹,四妹妹也不要骗我。”

男人眸光湛湛地看着她,以致于冥魅有一瞬间的晃神,不自觉就答应了,“嗯。”

满意地笑了笑,帝俊起身拉开二人的距离,“我听说他前几日去了度朔山,是你救了他,丫头,你不会私自结束历劫了吧?”

收回神思,冥魅赶忙摇了摇头,答得十分自然,“是去了度朔山,还招惹了那的狐狸精,只是泰山府没有迷情香,对方到底也没成功。”

两人之间这样假意搀着虚情的,冥魅不知帝俊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见招拆招的,便也只好虚虚实实地回答,为了保全自己,轻易就将墨璃供了出来。

“真是,我就说他不解风情吧,居然对难得一见的灵狐都不为所动,朕一直都想遇到一个呢。”一脸失落,不明白为什么天下间的好姑娘全都进了泰山府。

“不过是个小姑娘,没有今日这个美艳,”摇着扇子与他一路折返回去,冥魅忽然对哥哥的床伴有些好奇,“她是谁,我从前没见过呢。”

“凌霄殿的乐师,是紧那罗族的长女,本来是想留给我自己的,可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见过你哥哥,一心想嫁到你们冥家去,我想着与其安排个不爱他的,倒不如成人之美,你说呢?”

“你就不怕她倒戈?还是你也握着人家什么把柄了?”

“四妹妹,你觉得你哥哥会喜欢她么?”并没有回答她,帝俊反而又问了一句。

想起对方那张不安分的脸,冥魅也不再恭维他了,“恕我直言,你选的人可真不怎么样。”

似是对她说的十分认同,男人赞许地笑到,“所以,我才不怕她倒戈。”

“越是这样求而不得,就越容易因爱生恨,她是我扎在你哥哥身边的一根刺,若真选一个他喜欢的,那我真是给人做嫁衣裳了。”

“朕是天君,不是月老,牵线搭桥这种事,可不归我管。”

难以想象他脑子里到底有多少的谋划,冥魅忽然问道,“你这样,不累么?”

“对于我们聪明人来说,这点事不算什么,就比如你那个相好,不也跟朕一样么?”想起那个凡人,帝俊渐渐收敛了眸光,都说聪明人有颗七窍玲珑心,等有机会,他倒真想挖出他的心来看一看。

耸了耸肩,冥魅并没有答话,这世界上心思缜密的人很多,可是有的便让人信任,有的就被人提防。

就像被称为妖精的女子不在少数,可是有的就惹人怜惜,有的就让人避之不及。脑中忽然就浮现出墨璃和绮罗的样子,两人的样貌俱是勾人,可性格却一点也不相同。

“你说哥哥若是醒了,大概会发脾气吧。”

摇了摇头,帝俊眸底闪过一丝得意,“爱慕他的女子自己非要爬上他的床,他又喝醉了认错人,和你我何干啊?”

顿了顿,男人笑容变得狡黠,“想来,这还是阿彻的初次吧。”

第152章 谁敢看不起泰山府

关于泰山府君在凌霄殿酒后乱行的事情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三界。

所有人在听到消息后都诧异至极,特别是当大家知道事件中的女子并非泰山府帝姬,而是紧那罗族的长女时,质疑与失落的声音更是甚嚣尘上。

云层翻涌的亭台楼阁之中,美艳的女子正对镜梳妆,绮罗沉浸在那日的春宵一梦中,似乎并未将外界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与她的淡定自若不同,从殿外走进来的侍女满脸愁云,辅一进了门就向她抱怨道,“小姐,您真的要去泰山府么?”

睨了自己的婢子一眼,绮罗漫不经心地说到,“不然呢?我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不嫁给他,难不成还会有人要我么?”

闻言,小丫鬟叹了一口气,似是颇为主子感到不值,“那府君虽然声望很高,可到底是外臣,又不过是半神而已,小姐不觉得委屈么?”

“且三界之内都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是他那个妹妹,如今占了小姐的便宜,不赶着来咱们这儿提亲不说,竟然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这是将小姐置于何地啊。”

为了这事,她没少被乾达婆族的小贱蹄子们取笑,说她家的小姐嫁不进凌霄殿,而自家的姑娘以后定是能许配给天君的。“鸢儿,你家主子以后见到我家主子,可是要行礼的,连你也得对我们恭恭敬敬呢。”

一想起那个贱婢的话,鸢儿气得银牙都要咬碎了,她们算是什么东西,跟她平起平坐都算抬举了,竟还想爬到自己头上。

“说完了?”将手里的梳子放在了一边,绮罗轻抬眼皮道,“她家主子既然这么舍不得凌霄殿,就让她嫁过去好了,反正天君那儿的侍妾多得很,什么舞姬,鲛人都与乾达婆族的姑娘姐妹相称,这才能显示出她的尊贵来嘛。”

“小姐”被她说的云里雾里,鸢儿一时不太能理解她是真不在意,还是说的气话。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不开窍。”冷哼了一声,绮罗对自己侍女这般只顾眼前的样子分外鄙夷,耐着性子给她讲到,“你在九重天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天君的性子么,他风流成性,从不钟情任何一个女子,嫁给这样的男人,以后能有什么指望。”

“就算留在了凌霄殿,也不过是个侍妾,你不会真以为乾达婆家的姑娘还能做天后吧?”

“可是”嗫着唇,虽然自家小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是鸢儿还是没完全被说服。

“可是什么?可是嫁进泰山府就能做府君夫人么,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见她点了点头,绮罗站起来使劲在她脑门上戳了下,“他妹妹不喜欢他,思恋凡人,自甘堕落,而冥彻又不近女色,待哪日对那个妹妹死心了,府中只有我一个,不与我在一起,他还会选谁呢?”

来日方长,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女子的唇角便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

“小姐自然是好的,家世、样貌都没得挑,所以我才为小姐不值,那个泰山府君就该即刻娶了您才是。”

摇了摇头,绮罗用手指绕着发梢道,“就是要这样,他现在越委屈我,日后便越能衬出我的好来。”

那日冥彻酒醒之后,她也曾担心对方会翻脸不认人,心里一着急,当时就哭了出来。虽然眼泪半真半假,可到底起了作用。男人并没有发火儿,权当是自己醉酒认错了人。

“你若愿意,就来泰山府,我虽不会娶你,但总不至于慢待了你。且有我在,别人也不敢看不起你。”

“若是不愿意,就叫你们族长来找我,条件随你开,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

想起男人那日的话,绮罗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对方说的真心实意,自己虽然确实有些委屈,可也明白冥彻不可能立刻接受她,能如此这般,她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转而继续对鸢儿说到,“还有,你以后少半神半神的挂在嘴边,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自己不过是个小仙,竟好意思嫌弃别人血统不正。不过就是看人家祖辈是凡人,如今却也能爬的这样高,心生嫉妒罢了。你别忘了,再是凡人,那也是杀出阿修罗界的凡人,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一个,天龙八部众,除了天众、龙众,便只有那群阿修罗人封神了。”

闻言,小丫鬟彻底认同了,忙出声附和道,“府君家和水君家帮着老祖宗开疆破土,丰功伟绩,都封了异姓王,咱们天君对凤粼阁和泰山府的人也以礼相待。可水君病弱,天君不羁,要这么看,小姐的选择似乎真的是最好的呢。”

鸢儿的话落进耳朵里,绮罗却并不怎么高兴,若说以礼相待,帝俊表面上确实做的不错,可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心里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么?

可不管对方如何,她对冥彻的心是不会变的,自己既然能帮天君盯着冥府,自然也能帮他防着凌霄阁。

只要他对自己好,那就足够了。

彼时的绮罗并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那个不良天君琢磨的一清二楚,沉浸在得偿所愿的美梦中,一心只期许着自己想象出的未来,“什么似乎,本来就是。所以我才说你这丫头一点远见都没有。”

“府君家能镇着阿修罗,哪里不够好了?”

“可是小姐,不是都说泰山府戾气重么,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兄妹成婚”复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鸢儿面露难色,看样子是真的担心主子。

“就是因为戾气重,能与我争宠的女人就算有命进来,也没命活到最后。咱们是天众,这点戾气一定有办法化解的。”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为了所爱之人甘愿奋不顾身,绮罗并不在意泰山府的诅咒。

何况,她身后还有天君,帝俊是不会让她死的。

感觉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女子的心情忽然极好,“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跟着我,以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鸢儿听了,顿时士气大增,“小姐说的对,下次再遇上那群小贱蹄子,我就用小姐的话噎死她们。”

“呵,何必等到下次,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杀杀乾达婆族的威风。”望着与紧那罗族的宫殿比邻而立的海市蜃楼,绮罗脸上露出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第153章 失了清白还在这儿耀武扬威的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关于这桩风流韵事,就连远在度朔山的灵狐谷也听到了风声。

墨皎月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着画儿,小丫鬟辅一走进来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惊得连笔都没拿住,墨渍递到宣纸上,给画中女子的脸染上了一团黑,好好的一幅画儿就这么毁了。

可她却一点没有在意,最初的震惊过后,皎月掩着嘴笑个不停,连眼睛都乐弯了。

墨星辰坐在一边,看见她这样,揉着酸涩的脖子道,“四妹妹,你笑什么?”

走过去看了下自己的画像,见墨汁把自己的脸都染花了,墨星辰气得直想骂人。可是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墨皎月是府中的宝贝,而自己不过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罢了,可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地惹恼了她。

叹了口气,对方哄着骗着把自己叫来,说要给她画像。结果枉费自己坐了一整个上午,一动不动的,最终还不如婢女讲的笑话重要。

并没有看出面前人脸色不对,墨皎月挑眉道,“泰山府的府君大人娶亲了,这么喜庆的事情我当然要笑一笑了。”

这下子,连星辰也愣住了,“泰山府君?他不是”

“不是什么?三姐姐,你不会还真信墨璃那个死丫头说的吧,泰山府君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提起墨璃,少女哼了一声,姣好的面容上染上一层薄霜,满眼尽是不屑。

本来泰山府的人来带走她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好不容易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给拔了,皎月简直痛快的不行。明明自己的母亲才是灵狐谷的主母,自己才是这家的嫡小姐,又年长于她,若是她能学着墨星辰那样低眉顺眼的,或许自己也不会同她计较。

兴许一高兴还能求母亲给她赐个好名字,她们姐妹二人占了日月同辉,姨娘生的女儿还能叫个星字,都好过璃啊念啊的,没一个吉利字眼儿。

待日后许配个差不多的人家,只要不越过自己和姐姐,嫁妆方面母亲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毕竟她们灵狐谷也是高门大户,总不至于寒酸了门面。

可是这小蹄子就是冥顽不灵,仗着生母是父亲的发妻,从来不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且她那张脸,天生就是不安分的样子,前几日二姐带着二姐夫回来,她竟然仗着姐夫酒醉爬上了他的床,若不是姐姐发现的及时,估计就被这死丫头得逞了,现在怕是要与她共侍一夫了。

想起这些,皎月气更不打一处来,“她走那天,母亲刚请了姐姐回府,一通宽慰,夫妻二人才不再闹别扭的,结果没出半日,她竟然又回来了。”

墨璃是晚些时候回到灵狐谷的,身边没跟着一个人,众人都以为她是被人利用完了,就赶回来了。可那小丫头却偏说对方是泰山府君,为了保全她的清白,并没对她做什么。

皎月觉得她绝对是睁着眼说瞎话,一来自己不信有人能抵御血盟,二来她之所以回来,恐怕也是因为人家看不上她,这才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

何况堂堂的泰山府君能因为她被猰貐所伤?身份高贵如斯,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卑微的丫头犯险。

“走吧,三姐姐,我们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五妹妹,也好让她早日死心。”

厨房内,墨璃正帮着府中的厨娘烧火做饭,自从母亲过世姨娘上位之后,她便成了灵狐谷的下人,这些粗使活计她都会一点,哪里需要人手了,她就去哪儿帮忙,等到不需要了,再撵走。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墨璃倒也习惯了。

反正府上的人都怕和她染上关系,没必要为了她得罪主母。

正按照吩咐将新做好的汤羹端出去,却迎面撞上了墨皎月和墨星辰。

对方双手交叠在胸前,抬着下巴对她道,“哟,五妹妹这是去哪儿?谁这么好的福气,能得泰山府君的人端汤啊。”

话音一落,厨房里的人全都哄笑起来,大家索性停下手里的活,也不做饭了,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来。

墨璃闻言并没回话,她低着头打算从旁边绕过去,并不想和对方起冲突。

“欸,”墨星辰抢先一步拦住她,继续道,“四妹妹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就走。”

抬起头瞪了她一眼,阿璃对她这副狗腿的样子分外鄙夷。

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她过去,却见墨皎月一把推开了自己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你的仇人似的。”

“其实姐姐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一句,你那位府君大人啊,得了新欢呢。府君在凌霄殿的酒宴上喝多了,酒后轻薄了一位姑娘,可是啊,同人不同命,事后泰山府的人就把那女子接走了。”

“谁叫人家是紧那罗族的长女呢,天龙八部众之一,何等尊贵,你一个低贱的丫头,自然是比不上的。”

“哦,对了,你们其实也不一样,你不是说府君为了保你清白,什么都没做么?”复又是一片哄笑,那笑声落在阿璃耳朵里好像针扎一样疼,可更令她难受的,还是男人娶妻的消息。

她在泰山府那日,明明听见他和自己的妹妹纠缠不清,怎么转眼又娶了别人。但无论是谁,冥彻会娶进府的人,终究不会是她罢了。

“我若是低贱,那姐姐大抵要比我低贱百倍了。”冷眼看着她,少女扬起白玉般的小脸,倔强地说到,“姐姐不过是填房的妾室所生,我到底还是嫡妻的孩子,姐姐踩低我,便是踩低自己。”

“你”被她气得扬手便是一巴掌,墨璃一下没站稳,热汤洒了自己一身,烫的她嘶地抽了口气。

“失了清白还在这儿耀武扬威的,真不知是谁给你的勇气,墨璃,你不过一个被人霸占过又不肯娶进门的下贱女子罢了,根本没资格跟我相提并论。”

转身走了出去,墨星辰见状,也赶忙跟着她离开了。

阿璃正想扶着门框站起来,却冷不防被厨娘用擀面杖又打了一下胳膊,吃痛地缩回手,对方却仍是不依不饶,“死丫头,连碗汤都端不好,真是作死。”

“算了算了,你又不知道,谁惹上她谁倒霉,今日就不该让她来我们厨房。”旁边不知是谁复合了一声,大家随即都摇了摇头继续做事去了。

“滚,别再让老娘看见你,不然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第154章 泰山府君欠了我一个人情

墨皎月回到房里,摔打了一通仍不解气,那小贱蹄子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

“当日那泰山府的护卫怎么不由着她让猰貐咬死,平白的留她在世上惹我生气!”把那副画了一上午的画像撕的粉碎,仿佛那画上的人不是墨星辰,而是墨璃。

一旁的人看着自己的画像就这样被人糟蹋了,心里难受得不行,好言劝道,“好妹妹,快别气了吧,没得为了一个贱人气坏了身子,母亲会伤心的。”

见对方似是平静了一些,墨星辰将婢女手中的茶碗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双手递到她面前,“我瞧着她今日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或许真有泰山府的人给她撑腰呢。”

睨了她一眼,墨皎月恨不得把墨星辰的脑袋凿开了,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话,墨星辰平心静气地分析道,“若真是个普通侍卫,怎么会劳烦泰山府的帝姬来找解药。泰山府的护卫这么多,死了也就死了,干嘛那么兴师动众。”

握着杯盖的手顿了一顿,墨皎月朝她动动下巴,“继续说。”

“我估计是泰山府的人不敢将自家府君受伤的事情传出来,这才编了个谎骗咱们的。可是墨璃身份低贱,人家又不可能真的娶她,所以解了毒便将她赶回来了。”

“我听说泰山府的帝姬风流成性,还私恋凡人,或许那护卫是她的相好之一呢,墨璃平白插了一杠子,那帝姬自然不肯让她留在府中,所以才把她轰回来的吧。”还是不愿相信墨璃能高攀上泰山府君,皎月又假设出了另一种可能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论是哪种可能,若真的叫墨璃有了这样大的靠山,妹妹,她以后怕是真的要踩到你头上呢。”拍了拍她的手,星辰担忧地说到,“何况,你可记得泰山府帝姬那日曾说让墨璃跟她回府,做泰山府的人,日后扬眉吐气呢。”

“外界传说泰山府君和自己的妹妹有婚约,而今却是一个娶了紧那罗家的女子,一个桃花不断,可见这两兄妹乱的很,谁知道会不会真就容的下她了。”

“那她有了这样的靠山,为何还要跑回来受苦?”皎月被她说的愈发动摇,可心底却还是有点想不通。

“墨璃什么样你还不知道,故作清高,泰山府那么乱,哪是她这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待的地方。所以宁愿跑回来装可怜,估计等着哪日遇上合适的公子捞她脱离苦海,去做主母呢。”

被她激得彻底动了气,墨皎月心中不禁担心,万一哪日被这小蹄子挖了自己的墙角,那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么?

“哼,没想到,她志向竟然如此高远,连做泰山府的妾室都不愿意。好,那我就成全她,让她踏踏实实去当人家的嫡妻。”将手中的杯盖狠狠扣在茶碗上,墨皎月起身向外面走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星辰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这么多年,她表面装得懦弱,其实明里暗里很多事都是她给墨皎月出的主意。在自己嫁出去之前,墨璃一定要留在府中任由那两姐妹糟蹋,只有这样,她才能活的安稳些。

如是这个人肉盾牌走了,那她岂不是要倒霉死了。

端起那碗茶喝了一口,墨星辰才不要那么傻。她能屈能伸,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墨璃直到很晚才回到房间,她的手被烫伤了,府上没人给她药,她便去谷外的清溪里泡了一会儿。来回的路不好走,又要躲避凶兽,又要小心恶灵,待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可不论度朔山再可怕,也不及府中的万分之一。

叹了口气,想起墨皎月早上对她说的那些,墨璃的心不禁抽痛了一下。

她方才偷偷打探过了,泰山府确实有兄妹成婚的传统,可那不过是逼不得已的下下策,一般情况下,若府君夫人能成功诞下孩子,两兄妹便可自行婚嫁。

所以那日她或许真是误会了,帝姬杀猰貐的时候受了伤,哥哥过去给妹妹看一下,其实也没什么。

早知道,自己当时就不该走,或许那样,他酒醉之后便不会轻薄别人了吧。

想到这儿,墨璃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早知道,当初是他让自己走的,她不听,难道还要一直赖在那么?

越想心越乱,索性走进屋将自己锁起来,她眼下只想好好睡一觉,等到明日天一亮,心里的难过和手上的伤或许就都好了吧。

墨璃边想边往房间里走,可没迈出几步,她就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屋里有人。

慌忙掏出火折子把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墨璃看见自己的床上赫然躺着一个男人。

对方见她把灯点上了,笑笑道,“我还以为你喜欢黑着呢,这样也好,亮堂堂地才看得清楚嘛,办起事来也舒服。”

“你怎么进来的?出去!”墨璃知道这人,他是府上的马夫陈六,平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就因为这样,已至中年还没娶到媳妇,府中的姑娘们皆对他避之不及。

闻言,男人不但没有怕,反而笑了起来。他那双眼睛色眯眯地在墨璃身上上下打量着,搓了搓手道,“五姑娘,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泰山府叫人破了身子,又被赶了回来,恐怕现在除了我,谁都不愿意要你了。”

“若不是看在你长得有几分姿色,我还不愿意呢。”

“你别胡说八道,我是府里的嫡小姐,你若是对我不敬,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一面说一面往后退着,可惜门被她自己锁上了,一时倒没办法逃出去。

“嫡小姐?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出声,“哪个府里的嫡小姐会被家人当成解药送出去,临了还白让人占了便宜,你呀,不过就是一只破鞋罢了。”

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陈六将嘴凑了过去,浓重的酒气熏得墨璃差点吐出来。她使劲想推开对方,无奈男女力量悬殊,对方又喝了酒,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告诉你我救过泰山府君的性命,他欠了我一个人情,你若是敢无礼,我定叫他将你挫骨扬灰。”

“五姑娘,别做白日梦了,现在是晚上,何况你没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死死将她按在桌子上,陈四使劲闻了闻少女身上的香气,一脸迷醉地说到,“等你成了我的人,你看看那泰山府君还管的了管不了。”

第155章 我来给你撑腰

被对方死死掐着自己的纤腰,墨璃疼得哭了出来,眼瞧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越靠越近,小姑娘抬起脚使劲踹了他。

陈六冷不防受了她一下,登时酒意上涌,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居然敢打老子。”

墨璃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嘴角也渗出了血来,早上挨得那一下还没好,现下新伤旧痛叠在一起,小脸马上就肿了起来。

男人担心她还会挣扎,解下裤带反绑了她的手,拖着她走到床边,一面脱着衣服一面道,“叫你这样不识抬举,等一会儿老子非得好好治治你不可。”

伸手扯开墨璃的衣襟,看着女子那白嫩的肌肤,陈六几乎被欲火烧红了眼睛。一想到自己能得这么个美艳的姑娘泻火,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将墨璃压在身下,还没吻了下去,便听见她大声朝外面喊着,“救命!”

“死丫头,你喊吧,你看看谁愿意管你,等到把大家都喊过来,老子上的更带劲。”拿起床头一块帕子揶进她嘴里,陈六此刻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

不过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姑娘,就算是老爷知道了,估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他吧。

墨璃眼看着他那张恶臭无比的嘴就要亲到自己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只愿这个噩梦能早一点结束,等到她杀了陈六,定叫墨皎月也给她一同陪葬。转念就想到了泰山府,眼泪忽然落得更凶了,她这个样子做了鬼,恐怕更入不了那人的眼吧。

门哐当一下打开了,陈六被这声响吓了一跳,跳着脚骂道,“谁,谁特么的敢坏老子的好事。”

温香软玉在怀,他差一点就能一亲芳泽了,居然就这样被打断了。

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俊朗的眉眼里杀意毕现,冥彻看着床上的女人,未等陈六再开口,一脚就把他踹开了。

这一下结结实实,他本就生的高大,又常年习武,力道自然比寻常人大许多。伏在地上的陈四吐了口血,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碎了。一旁随行的护卫走过去,单手就将他提了起来,像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冥彻走过去将塞在墨璃嘴里的布拿出来,看着她脸上的指痕,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知她是吓着了还是被打疼了,一直到他将绑着她的绳子解开,阿璃都一声没吭。

她方才几乎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就这样闯了进来。

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祇,救她于水火。

不对,不是仿佛,他本就是神。

见她一直呆愣愣的,冥彻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只是才一碰到她,阿璃便不自觉地又往后缩了缩。

“别怕。”小心地哄着,一想到自己若是再晚来一会儿,这小丫头不知要受怎样的折辱,出离的愤怒便涌上心头。

被他这一声勾得愈发委屈了,墨璃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她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可却被他撞了个正着。

女子从最开始的默默流泪,到忍不住抽泣,最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有那么一刻,冥彻很想把她拥进怀里,可未等他做出反应,墨璃便抱着膝盖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看着她这个样子,愈发心疼。眼前这小小的人儿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即便身处如此境地,也不会向别人求得一点安慰和庇护。

这一点,简直和冥魅截然相反,自己的妹妹虽然并不中意自己,可却是个不吃亏的主,从小到大只要受了丁点委屈,定会跑到他面前哭得稀里华。

无奈地摇了摇头,冥彻拍着墨璃的背道,“哭出来就好了。”

良久,墨璃才缓过来,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来这儿。”

“打猎。”见她好了,冥彻这才放下心来,想着与她打打趣儿,兴许她心情可以好一点,“怎么我每次来打猎,最后都能歪打正着把你救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灵狐谷,只是自将绮罗接进府中以来,每每被她留在房里,自己脑海里总会想起这只小狐狸。

他不明白为何会对墨璃产生这种异样的情绪,若是因为血盟的话,怕是要再来一次谷中,才能把这份牵绊解开。

却没想到,刚好叫他遇见她有危险。

墨璃抬眼看着他,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衣领微微开着,露出挺括的胸膛一角,袖口往上挽起,麦色小臂十分紧实。哪怕他进来都已经有一会儿了,额头上渗出的薄汗还是未干,想来确实是又来度朔山骑马狩猎了。

刚刚运动过的身体散发着强烈的男性气息,让一直盯着他看得墨璃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

他们两个这样救来救去的,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生死之交”呢。

对她的感谢不置可否,目光停留在她象牙白的肚兜上,冥彻微微一笑着道,“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她的上衣被陈六撕坏了,眼下雪白的皮肤一览无余,晃得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你我”被他看得羞红了脸,墨璃嗫着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来,“你不许看。”

被她这般模样逗得忽然心情大好,冥彻用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说到,“已经看完了。”

“很白。”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墨璃赶忙走到箱笼里拿出一件衣服,跑到屏风后面换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都娶妻了,不是该正经一点的么?”气鼓鼓地走出来,小姑娘换了件干净的裙子,只是发髻还有些乱。

一想到他已经娶了亲,墨璃心里酸的不行,借机便揶揄了他一句。

“我没有娶妻,那不过是天君赐的歌姬罢了,我接着也得接着,不接也得接着。”饮了口茶,不知是自己对她完全不设防,还是担心那些尔虞我诈污了她的耳朵,总之,他心里认定了墨璃是个单纯的姑娘。

“那”心里忽然就舒服了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打断了。

“行了,一会儿我给你撑腰,若还有什么委屈就尽管发出来吧。”

第156章 命是泰山府给的,死是自找的

庭院深深,闺阁中的两个少女正在下着棋,一个小丫鬟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小姐,事情已经办妥了。”

墨星辰正不知该如何落子,听见她这样说,将手里的那颗黑子默默收回了棋篓里,“这么快?”

来人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那是,奴婢早早就将陈六引去了五小姐的房中,虽然她回来的有些晚,可人却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做的不错。”墨皎月也将棋子放了回去,微微笑着道,“看这回,那个贱人还怎么作威作福。姐姐,不如我们去看看五妹妹,也好替她做主,如何?”

墨星辰点点头,附和着道,“那是自然,可是妹妹,这种事情毕竟不是我们女儿家好上前的,不如将父亲母亲都叫去,大家也好做个见证,省得那丫头到时候又翻脸不认账。”

之前墨璃在泰山府失了清白的事情,就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她才能肆意狡辩。如今捉奸成双,看看她还有什么法子翻身。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落雪,你去前面知会一下娘亲和爹爹,就说有下人在五妹妹房外听见了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自作主张,请他们过去看看。”

“凝霜,你随我和三姐姐先过去,看住了那两个人,别让他们跑了。”

这一次,不论她有天大的靠山,也休想再蒙混过关。

墨老爷和墨夫人在前厅接到了消息,即刻就往后院赶去。一时间灯火通明的,几乎惊动了整个灵狐谷。妇人由丫鬟扶着,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墨璃的房里,亲手抓个现行才好。

倒是墨老爷,起初急得不行,可眼看快到了,他脚步却又慢下来。

不论是怎么回事,估摸着陈六现下都已经得手了,自己此时再过去,救不了墨璃,还会将事情闹大。虽然她不被泰山府所喜,但再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嫁给一个下人,墨老爷一颗心被揪来扯去,忽然一点主意都没有。

“老爷,您怎么停住了?赶紧走啊。”墨夫人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催促着。

“这夫人,”将女人拉到一边,墨老爷小声说到,“毕竟是女儿家的事,我们这样兴师动众,恐怕影响不好吧”

甩开他的手,墨夫人气得骂到,“影响不好?她敢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之前可曾考虑过影响?我们灵狐谷的脸都快被她丢尽了,先是高攀泰山府不得,现在又屈就给一个马夫,老爷,我像是被她抛上天又砸在地,一天到晚没个消停,今日若是不把事情解决了,谁都别想踏实。”

“你”被她噎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墨老爷瞪着眼睛,不敢怒,也不敢言。

似是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墨夫人秉持着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原则,压下声音道,“老爷,就是怕外面的人瞎说,您才要在第一时间主持大局啊,不然的话,失了墨璃是小,万一连累我们皎月可怎么好啊。”

“骄阳刚刚嫁到婆家,根基不稳,就被她横插一杠子,现在皎月还未说亲,这要是真传出去,墨家几个孩子岂不是都要被耽误了?”

“我也想她找个好人家,几个姑娘的夫家若是差不多,连襟们也说得上话,不求高攀,但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吧。”

一通软硬兼施下来,墨老爷轻易就被说服了,点了点头道,“好吧好吧,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闻言,墨夫人倏地松了口气,脸上一个绷不住,差点就笑出来。

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在府里本就没有位置,是死是活能碍着皎月什么事,索性当成奴婢许给那个马夫,彻底断了她的路也好。

前几日墨璃去了泰山府,她自以为是拔去了眼中钉,可是骄阳回来却是给她一通训,说哪怕是冥府的护卫,也都抬举这小蹄子了,万一以后她这个夫君平步青云,那她们还不被墨璃狠狠踩在脚下。

好在对方也看不上她,没几日便赶回来了,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可这小丫头没一日消停,竟嚷嚷着对方不是什么侍卫,而是府君,简直要生生将她气死了。

紧赶慢赶来到了后院,一行人各个提着灯笼,将庭院照得恍如白昼。

只是预期之中的捉奸大戏没有上演,整个庑廊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若不是墨皎月和墨星辰傻愣愣地杵在那,她还以为事情又生了什么变故。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吓傻了?”以为自己的心肝儿是看见了什么龌龊的画面,墨夫人心疼不已,正想搂进怀里安慰几句,却看见一旁站着一个男人。

“你是干什么的?”见对方的打扮并不像是府里的下人,妇人往下看去,却见那人一只脚正踩在陈六身上,而那个马夫口吐鲜血,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你你竟敢杀了我府中的人?”墨夫人说这句话时自己气势也没有那么足,说完还不忘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对方闻言,却是一动不动,仍死死踩着陈六。

“天下没有什么人,是泰山府动不得的。命都是泰山府给的,只不过,死是他自找的。”

墨夫人循声望去,正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从房中走出来,身后则跟着墨璃。

她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发髻也规规矩矩梳着,连脸上的红印子都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并不清楚。看样子,大抵是没有吃亏。

“你是”疑惑地问了一句,墨夫人的话音刚落,墨老爷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府君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其实他并未见过冥彻,只是那与冥魅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和男人逼人的气势让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且这世上恐怕除了泰山府君,再没人敢这样说话了吧。

使劲扯了下旁边的妇人,墨皎月看着母亲一个没站稳,膝盖硬生生就磕在了地板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被墨星辰扯了扯自己的裙角,便也只好跪下了。

一时间,房外大大小小的丫鬟仆从全都跪倒一地,齐声高呼,“府君万安。”

第157章 世上有恶人,我府中才有地狱

室内静悄悄的,原本想看热闹的那些下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墨老爷和墨夫人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站在母亲身边的少女抬起头偷偷瞄了主位上的人一眼。男人生得剑眉星目,笔挺的鼻梁之下,菲薄的嘴正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把她的心神都晃乱了。

墨皎月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简直比母亲娘家的那位表哥俊朗千倍万倍,且冥彻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矜贵气质更是他人无法相比的。

原先常听人提起泰山府阴森可怖,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她想着那样阴暗肮脏的地方,自是养不出什么好皮囊。且关于冥界的流言也都不是什么好话,不是戾气过重,就是血统不纯,可今日,那些谣言全都随着冥彻的出现而被打破了。

原本她还觉得泰山府帝姬跋扈,可一想到那与冥彻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竟也觉得亲切了。

心里暗暗臆想着,若是自己能嫁给泰山府君,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早知道那日泰山府帝姬来灵狐谷寻药的时候,她就该把自己的血献上去,没得让墨璃那个小贱蹄子捡了这么大的便宜。抬眼看了看坐在冥彻旁边的女子,墨皎月的眼神变得十分怨毒。

“不知府君今日来访,有何要紧事啊?”墨老爷见冥彻久未出声,讪笑着问了一句。

“我来看看阿璃。”答了一句,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墨璃身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墨皎月听着,十指在掌心狠狠掐出了一排月牙印,一时妒火中烧,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行动,毁了她才好。

墨璃被他说的脸一红,使劲嗔了男人一眼。可是随即她便听见冥彻小声地在她耳边道,“我可是来帮你的,你可别敌我不分。”

“原来如此,璃儿之前跟我们说用她血治病的人是府君,我们还不信呢,没成想竟然是真的。”墨老爷说着,后背几乎已经被汗浸湿了。他此刻不知是该为女儿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担忧。

“本君受伤的事不便外传,所以魅儿才扯了个谎,没想到倒叫阿璃为难了。”并未与他客套,冥彻的话分明像是一个巴掌,打得墨老爷脸上火辣辣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相信天下会有人为难自己的女儿。想来父王在世的时候,简直要把冥魅宠上天去了,若今日的事出在自己妹妹身上,眼前的人怕是早就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我泰山府做事一向公平,受人恩惠就要回报,且我与她萍水相逢,断不会为了救自己的命就勉强她委身于我,所以用狐血疗伤后,孟婆便用药将血盟的媚性压下去了。”

“只是没想到,还是给她招来这等无妄之灾。”

众人被他说得屏气凝神,皎月身边的丫鬟更是噤若寒蝉,若不是墨星辰在旁边死死拉着她,恐怕她此刻就要吓得瘫倒在地上了。

“阿璃离开的时候泰山府未派人护送,事后魅儿跟我说她的家人待她很不好。我本是不信的,今日来度朔山狩猎,想起这件事便顺道来看看,没想到,真是大开眼界。”

男人三言两语就证实了自己的清白,墨璃心里感激的要命。可他明明是想告诉众人泰山府处处以礼相待,但却一口一个阿璃唤着她,总叫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来,有人撑腰是这个样子。

既叫人知道他们并未有任何苟且,又告诉所有人,他们关系好得很。

她忽然就觉得身上不痛了,心里也不委屈了。

“哎呀,府君哪里话,墨璃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我们怎么可能待她不好。”墨妇人赶忙接过话来,她此刻真是后悔死了,若知道当日需要医治的是泰山府君,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墨璃去的。

“待她好会让她住在那么破的房间里,会让她被一个下人欺负,会让她做那么多粗活?”一把将墨璃的手拉过来,冥彻挑眉问到,“你这个后娘,心肠还真是歹毒。”

冷冷地扫过墨皎月娇嫩的手,男人冷哼了一声,态度十分不屑。

皎月见他如此嫌恶地看着自己,吓得马上就把手藏到身后,只希望手上多几块茧子才好。转而又看了看墨璃,那样一双手,一看就是劳碌命,不明白府君为何就这样偏心她。

不是因为她那张脸,就是因为血盟罢了。

只要能让眼前的男人也喝一点自己的血,到时候,他也会对自己念念不忘的。那样一来,他一定会对阿璃这个粗鄙的丫头心生厌烦。毕竟她学琴棋书画的时候,墨璃都只有在旁边伺候研磨,端茶倒水的份儿。

“府君,您可不能冤枉妾身啊,妾身对阿璃的好,府中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这丫头实在顽劣,成日里只知道在外面疯玩疯闹,女红诗书没一样学得进去都是我,是我太娇纵她了,这才”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冥彻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你知道说谎的人,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么?”

不知是害怕还是被施了术法,墨夫人惊得一下子就咬到了舌头,生生把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依你的意思,是魅儿骗我?”

闻言,墨夫人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她自是见识过泰山府帝姬,若是叫那人知道自己这样诬蔑她,恐怕可没有她哥哥这样好的涵养,肯定立时就劈了自己。

“墨老爷,你府上的人如此欺辱本君的救命恩人,你的夫人还妄图替他们遮掩,欺骗于本君,你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

“这这个”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墨老爷觉得自己快要吓得露出原型了,他若是依着对方所言严惩自己的夫人,那等到冥彻走后,自己怕不是要被她闹死。

可若不管,恐怕自己即刻就活不成了。

“本君一直以为,这世上有地狱,便不会有恶人。”

“如今见了你们才知,原来是这世上有恶人,我府中才有地狱。”

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逼人的气势,吓得墨老爷和墨夫人复又跪在了地上。

“即日起,阿璃便不再住在灵狐谷里了,她以后就是我泰山府的人。害她的人,来日让她自己亲自审。”

第158章 礼轻情意重都是骗人的

冥彻将墨璃带回泰山府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冥魅耳朵里。像是遮天的浓云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阳光倾泻而出,她享受着这拨云见日的喜悦感,笑容比面前的奶酥更甜。

临近过年,南薰殿里赏给下人的红封比去年足足添了一倍,以灼灼和蓁蓁为首的一干仆众个个儿喜上眉梢,还以为公主是因为婚期将至所以如此厚待宫人。

连崔钰来的时候都被人千恩万谢的,搞得他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那么高兴?”

“我哥”正要把泰山府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却忽然看见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少年。

嘉志偷偷打量着南薰殿的一切,见房间里放了许多精致的象牙鸟笼,笼子里牡丹海棠相映成趣,倒把花厅正中间熏炉里的香气盖过去了。

可眼下是冬天,满长安内除了梅花,哪有这些富贵娇气的花卉。可见汝南公主在宫中受尽陛下宠爱,才能让南薰殿这样四季如春。

少年正啧啧地在心里感叹着,冷不防撞上了冥魅的目光,吓得马上又把头低下去了。

“你这小书童怎么总是战战兢兢的,是不是你平日里管他管的太严了?”撑着下巴看着嘉志,冥魅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你过来,不用怕的。”

看了一眼崔钰,嘉志小心地走过去行了个礼道,“公主金安。”

“你怎么来了?是和你家大人有什么要紧事么?”抓了一把酥糖揶在嘉志手里,冥魅只当是在哄小孩子。

“谢谢谢公主,我今日是陪大人给公主送礼的。”

因着冥魅现在的身份,六礼中的一些流程和平常人家婚嫁时的略有不同。陛下下旨赐婚,之前的纳采和纳征崔家几乎都只是象征性的送了雁来,既取其按时令南北迁徙,顺阴阳往来,又因为大雁对爱情忠诚,祝二人能永结同心。

而问名一项则是由着太常寺卜算,和当初与尉迟宝琳的相冲不同,李淳风给二人算出的则是上上大吉。

前面三礼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纳征,请期,再然后就可成婚了。

两人的婚期一早便算好了,所以请期也不过是走个形式。故而冥魅以为纳征这一项也一并免去了,却没想到崔钰还是带了聘礼来。

“什么东西?拿来给我瞧瞧。”放下手中的热茶盏,冥魅有些好奇他会送什么过来。

当年他给长孙蓉嫣送了什么聘礼自己并不清楚,但单看那柄雕花的珊瑚如意就知道崔府给出的礼单必定十分丰厚,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多出了一些比较感来。

“很多,我叫人一样一样抬进来给公主看吧。”嘉志一提到那些东西,脸上便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将手里的糖放到桌上,出门把人招呼了进来。

一个个小厮手捧着各式的漆盒站在冥魅面前,少年一边将盒子逐一打开,一边介绍着,“这盒是耳坠子,这盒是玉佩,这盒是头花,这盒是珠钗外面还有各色的罗衫襦裙和布匹,公主可以等一会儿得闲了再慢慢看。”

“哦,对了,还有这些,”走到最后一个人身边将他手里的盒子打开,一叠书册映入冥魅眼中,“这是府上的田产、房契,公主看看有哪里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都是少爷亲自挑的,比之前夫人给长孙小姐的多好多。”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这是吴伯临出门前特意嘱咐的。

“这这些都是给我的?”冥魅被他这些东西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过来看看灼灼,结果发现这小丫头正双眼放光,盯着那些珠钗首饰笑得嘴都歪了。

“公主,这不是前几日送来的画像里画着的珠钗么?大人竟然让人做出来了,可真好看呢。”青玉雕凤的发钗精致夺目,和自己小像上戴的一模一样。

“还有这个,这个也是画里有的,合着大人那日送来的画里还有这样的名堂呢。”小丫头对着那些聘礼啧啧称奇,引得整个南薰殿的丫鬟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原来他并不怕麻烦,他愿意给她画满头的珠翠,还舍得花时间花金钱将那些再一样一样做出来。

“不止这些,还有许多古董字画、名贵药材、古玩瓷器什么的,都放在陛下给您在府中新建的宅院里”

想来他家少爷几乎把全副身家都拱手送给公主了,自己当真是半点都没留呢。

闻言,冥魅忽然疑惑地问到,“宅院?什么宅院?我上次去怎么没看到”

只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去过崔府的事情说了出来,着实有些难为情。

嘉志见状,激灵地接话到,“多谢公主前几日去探望小的,小的住在偏房,公主没看见新宅院也是正常,那地方是扩建出来的,就在最里面的院落后又加盖了一进,因为临近街市,少爷特意让人盖了看街楼,给公主解闷用。”

“嘉志,”从进屋后便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忽然打断了自己的书童,崔钰见他越说越多,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了出来,把自己要留给她的惊喜也一并提前透露了,“东西放下吧,你在外面等我。”

“好。”笑嘻嘻地摸了摸脑袋,少年正想出去,却被冥魅一把拉住了。

“等一等,”她看了一眼灼灼,小丫头马上心领神会地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个厚厚的红封塞给嘉志,“这是赏给你们的,外面天冷,辛苦大家走这一趟。”

明显比刚才接到糖时更欢喜,一行人谢过冥魅,便放下东西走出去了。

殿中一时就只剩她和崔钰两个人,虽然他此番并没有让自己失望,可这受宠若惊的感觉却也让她多了几分惶恐。女子绞着青葱般白嫩的手指,小声道,“我有这么好么?”

“不然呢?”被她这妄自菲薄的样子逗笑了,崔钰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如此,“知道宫中什么都有,你又什么也不缺,怎么竟还被这点东西吓着了。”

哪怕知道即便没有这些东西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嫁与他为妻,可崔钰还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这样才不会叫他的魅儿委屈。

“我从前听人家说,男方家给的聘礼越重,就越表示重视未过门的媳妇,而女方的嫁妆越丰厚,在婆婆家的地位就越高。本来觉得不过是把女人和这些东西一并放在天平上反复掂量,用权势富贵博一世长安。”

“可是今日看你这样把这些东西摆到我面前,才知道礼轻情意重都是骗人的。”娘家也好夫家也罢,肯真金白银拿出来给女儿媳妇添彩,必定是心里看重,不是彰显富贵,而是表示尊重。

夫妻间最难得的便是可以跳过银钱真心相待,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好在这两样,她都得到了。

第159章 数不清的麻烦要料理

“先前你说不要另修宫室,陛下怕委屈了你,所以到底还是将府邸扩建了。我叫人在那外面也种了许多海棠,到时你愿意住在原先的院子里也行,住在新院也可以。”摸了摸她的头发,崔钰眼底一片柔光。

礼轻情意重是不是骗人的他不好下定论,但冥魅有一点说的不对,哪怕她并没有嫁妆,自己也会让她在婆家挺直腰板,断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瞒得这样紧,宫中竟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呢。”南薰殿里堆金积玉,繁花似锦。冥魅抱着崔钰站在殿中央,觉得自己就像是腰缠万贯又蓄了男宠的富贵帝姬,颇有几分纸碎金迷的味道。“你把田产金银全都给了我,以后家里的中馈就掌握在我手里了,你可得乖乖听话才行。”

闻言,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牵起她的手道,“你先看看自己这双手,再来说谁养谁吧。”

女子的手白嫩娇柔,软若无骨,手指则尖尖细细的,分外好看。只是冥魅十个指尖纹路一致,半个斗纹都没有。

“喏,这就叫好一双富贵手,没半个聚财斗。你不把家败光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你养我?”崔钰语气里的揶揄再明显不过,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仿佛并不在意这些银钱似的。

“那你还肯放心把钱给我?不会是做样子的吧?”冥魅不高兴地把他的手翻过来,“那给我看看你的。”

得意的笑容从男人的眼底溢出来,像是一个奸诈的商贾,将那副书生皮囊下的腹黑狡猾全都显露了出来,“我赚钱给你花,所以是我养你,懂么?”

崔钰的大手指节分明,且指尖纹路刚好与她截然相反。难怪即便他婶母将大房的财产夺去了大半,他却还是能给她备出这么丰厚的聘礼来,这男人如果不做官,经商定也是一把好手呢。

想起那个婶娘,冥魅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来,谁说她只会花钱的,待她嫁过去,一定要好好和对方算算这笔账。

“对了,你方才说你哥哥,怎么了?”崔钰想起她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问了句。

“你不知道,府里现在可热闹了,紧那罗族的嫡长女倒贴,灵狐谷的幺女又叫我哥哥带了回去,现在三界内物议沸腾,都对我哥哥刮目相看呢。”

平时不近女色的泰山府君忽然一下子纳了两个姬妾,连帝俊都有些不适应。

“那天君呢?没有怀疑么?”心里盘算着那个天君应该不会这么好糊弄,崔钰不知冥魅是如何骗过他的。

“我之前跟他说了,是度朔山灵狐谷的狐狸救了我哥哥,可是那小狐狸家里人待她不好,我哥哥为了报答救命恩人,就将她皆回府了。”摊了摊手,她叹口气道,“帝俊虽然不好骗,可我同他虚与委蛇,半真半假的,他一时三刻倒也不会发现什么。”

“想来为了骗过我们的天君大人,哥哥肯定会偏宠绮罗一点,而墨璃不过是他用来平衡后院的棋子罢了。只是我瞧着那小狐狸也是真心喜欢他,刚好可以为我所用。”

“谁能想到你哥哥这艳福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玄机,身边一下子被人安插了两个眼线,泰山府一时恐怕很难消停了。”再强大的人也经不住被人这样算计,泰山府君腹背受敌,倒是能帮他拖延出不少时间。

捻了捻手指,男人收敛眸光,将那些不知名的情绪全都隐藏了起来。和冥魅想要的不同,他争取时间并非是为了百鬼,而是为了更好地驾驭鸿鸣刀,好让自己能杀出修罗道。

“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姑娘,被我们三个这样利用来利用去的。”话虽这样说,可冥魅却并不觉得有丝毫抱歉,当表子还要立牌坊的事儿她从来不做,今日情非得已对不住她们,来日加倍还就是了,反正她总不会不择手段地做出害人的事。

至于被情所困的两个人会做些什么,那便只能拭目以待了。

墨璃倒还好,那个绮罗如何,她可吃不准。

“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总要付出点代价,不过是借力打力而已,他们三个谁愿打谁愿挨,最终结果如何且到时候再说吧。”崔钰和她想得一样,两个人相对坐在南薰殿的花厅里,看着窗外一点一点消融掉的冰雪,只觉得大势所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凡人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似无情,其实却不无几分道理。人生在世,哪怕是至亲好友也未必靠得住,自始至终能依赖的唯有自己,只有自己站稳了,才能去帮旁人,不然个个儿都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才是真的添乱。

两人在殿中议着事,一时忘了时间。嘉志候的久了,难免觉得无聊,便对一旁的小宫婢问到,“公主殿中的这些花开得可真好啊,不亏是天家富贵的地方,连冬日都能培育出牡丹和海棠来。”

许是看他老实,又或许因为他是崔钰的书童,南薰殿的婢女一时便也没有避讳,“这可不是花房培育的,而是李大人教的法子,”指了指殿中的香炉继续道,“喏,看见了没,太常寺送来的香,里面藏了术法,可以延长花期。”

冥魅那满屋子的花太过招摇,便对众人解释是李淳风的功劳,可怜太常博士一下子被各宫娘娘纠缠不休,不得已只能推说这香做工复杂,这么多年就制出了一点,全给了南薰殿,这才让众人作罢。

只是这些话骗骗常人也就罢了,要骗过嘉志却没有那么容易,毕竟汝南公主那张和先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太过令人生疑,而她身上的奇事一件连着一件,若叫人不奇怪可没那么简单。

恍然想起来李大人和自家少爷向来要好,莫不是这其中还暗藏什么隐情?

怀疑的种子种进了心里,被这日渐和暖的天气催着生根发芽,殿中的人并不知道,随着自己在人间待得越来越久,没了凡胎做掩护的她,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除了东皇太一和泰山府君,她这位帝姬为了成事,也有数不清的麻烦要料理。

第160章 始乱终弃却未遭报应

回去的路上,嘉志几次欲言又止,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崔钰,却猛地被一个内侍官撞了下。

那人行色匆忙,抬眼看见崔钰,赶忙跪下道,“小的走路没看清,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赎罪。”

“无妨,”并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男人摆了摆手道,“可是宫外出了什么事么?”

犹疑了下,内侍官小心翼翼地答到,“是,是萧大人家的千金,在婆家难产死了”

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当初他们几人与蒋令严相遇的时候,冥魅就曾在幻境中看到过他和萧娘子的结局。只是崔钰不知为何蒋家的事竟会传到宫中,且见那内侍官战战兢兢的样子,事态应该比预计更严重。

“继续说。”

闻言,对方给他磕了个头道,“本来孩子已经露头了,可萧姑娘忽然流血不止,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家里请了大夫开了催产的方子,谁知那药喝下去,孩子是生出来了,却是一个死婴。”

“脐带绕在脖子上,早勒死了,所以萧姑娘从一开始就是在生一个死胎。单凭她一个人使劲不好生,这才导致难产血崩的。”

原来蒋家人自这位萧家千金有孕以来便百般照拂,且萧娘子又娇气,对饮食十分挑剔不说,怀胎十月更是连路都没走过几步,所以才把胎儿养的这样大。

而至于为什么孩子会在即将临盆时被脐带生生勒死,便就是另一重因果了。

“出事之后,蒋家就派人到萧家去报丧,萧大人和夫人急急赶过去,看着从屋里接出来的血水差点昏死过去。好不容易安抚好两位,正打算将娘儿俩的尸体收殓了,谁知,谁知”

讲到这时,那内侍官忽然抖如筛糠,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谁知却,诈尸了。”

“诈尸?”崔钰皱了皱眉,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说这青天白日的”嘉志满脸惊恐,以前经常在戏文里听说有走夜路的更夫会撞见鬼,可是朗朗乾坤之下诈尸却是闻所未闻。

“蒋府已经乱成一团了,萧大人派了人来请太常博士,可太常寺却说李大人今日不在宫中当值,大人,人命关天,眼下小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明明是大冬天,可连吓再急的,身上早就湿透了。

崔钰想起方才在南薰殿也没有看到云兮的身影,估摸着就算是到李淳风府上也未必能找得到人,便对来人说到,“我随你去。”

跪在地上的人和嘉志闻言俱是一愣,可当他们看见男人平静的眸光时,那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内侍官起身带着主仆二人朝宫外走去,他自是不知崔钰有什么办法能降服恶鬼,反正自己就是个跑腿的,如今有人愿意把这摊事儿接下来,不论是不是李淳风,自己都可以交差了。

可嘉志却不能这么想,他担心主子的安危,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到,“少爷,你还会捉鬼么?”

“不会。”诚实地答着,崔钰边走边说到,“不过礼部和太常寺多有交集,很多事情虽然没亲自做过,见也见多了。”

少年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腹诽着什么叫见也见多了?这又不是杀猪,何况就算是杀猪光看也不行吧。

“可是少爷”

“你带人去找李大人,我先去蒋府看看,别耽搁。”打断了嘉志的话,崔钰虽然对能否成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也想好了退路,万一没有成功,总不至于送命就是了。

出了宫门,嘉志依照吩咐去寻李淳风,而崔钰则跟着萧家派来的人去了蒋府。

里坊外早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按理说蒋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可也是高门大户,深宅内院的事情不该惊动街坊四邻。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中一早就派人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的稳婆来,兴师动众的,可见是极为看重萧娘子肚子里的这一胎。

毕竟是跟萧大人府上联姻的,且萧氏夫妇也赶来了,所以大家就都等着孩子落地后去道一声贺,也好拉拉关系。

谁知左等右等,好消息没传出来,却看见有家丁急急地驾着马车往皇宫方向去了。直至崔钰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蒋家这是多行不义,之前他家的公子抛妻弃子,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才连累萧小姐一尸两命的。”

“可怜这萧大人,一世英名,女儿却死得这样惨。”

见一旁的两人议论纷纷,站在最左边的女人说了一句,“别乱讲,你们怎么就知道萧小姐一定活不了?”

“你不知道,我们家和蒋家内院一墙之隔,那血腥味儿隔着墙都闻得到,要是这样还能活下来,那才奇了。”

话说到这儿,又一个人插嘴道,“你们也不用太可怜那萧娘子,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说之前蒋公子和夫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二人就勾搭上了。”

“原来是这样啊,萧家也算书香门第,怎么教出的孩子如此不堪。”

“哎呦那可真是可怜了魏大人,朝堂上处处被萧大人为难,唯一的女儿还嫁了过去。”

几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猛然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一下子全都噤了声。

若说这世上有始乱终弃却未遭报应的,眼前的人便是一个。不单如此,崔钰仕途上还平步青云,且跟公主定下了婚事。

只是不知蒋家为何派人请了尚书大人前来,联想十年前的种种传言,众人对望一眼,心中马上有了思量。

待崔钰进去之后,刚刚安静了一会儿的人群复又热闹起来,旧闻加上新事,像是给即将燃尽的火把又浇上一碗热油,围观的百姓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

“崔尚书之前的夫人便是妖精,莫不是他有什么法宝能镇住邪魔不成?”

“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样的交情,是不是因为魏大人?”

“不管是因为谁,若是他一直守着亡妻不娶,倒也让人敬重,可是看现在这样子,怕是没有那么情深义重呢。”

坊间的议论甚嚣尘上,一直隐在人群里的小厮默默退了出去,他今日收获颇丰,想来老爷得了这些消息会很开心呢。

第161章 一个两个全是妖精

一路穿行过雕花回廊,离内宅越近,血腥气就越重。崔钰闻着那异样刺鼻的味道,想起方才进门前管家说的话,十指一根一根收拢成拳。

萧娘子血崩之后,守在屋里的稳婆和丫鬟一直忙着清理血污,好不容易将她的身子擦拭干净了,又为其换上一身素衣,这才招呼小厮进去收殓尸体。

谁知那名下人刚一碰到萧娘子身边的孩子,已经没有半分活气儿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死死抓住了来人的手臂。

“跑出来的小丫鬟说,少奶奶的手指甲一眨眼功夫便长得老长,深深插进了那人的皮肉里,流出来的血滴到了小公子脸上,才刚出世的婴孩竟抱着那人的手吸吮起来。”

“不一会儿就将人吸干了,而小公子身量也变大了许多,像是个周岁的孩子一般坐了起来。”

满屋的人都吓疯了,没命似的往外跑,可却只跑出了几个人,离床近的侍婢和稳婆无一幸免,全被萧娘子捉去给自己的孩子当饭食了。

一阵阴风吹过,比寻常冬日里的凛冽北风更刺骨百倍,崔钰绕过影壁走进内院,却见所有人都站在庑廊上。众人离萧娘子所在的房间隔着一个院子,仿佛楚河汉界般将彼此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方是生人,一方则是亡魂。

萧娘子和婴孩站在对面的庑廊下,母子之间连着一根滴血的脐带,原本干净的素衣现下又沾染上了血渍,衬得她惨白的面容愈发可怖。

似是见到了崔钰,萧娘子桀桀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冷森森的,十分瘆人,胆小一点的丫鬟已经站不住,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崔尚书,李大人现在何处啊?”萧瑀此刻也无暇顾及丧女之痛了,他只想赶紧找到李淳风,把这一大一小两个恶鬼给镇住,切莫再节外生枝才好。

“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了,想必一会儿就到了。”大抵是碍于阳光,对面的女鬼一直隐在阴影之下,不敢向众人发难。

一般的鬼怪并不能在白日显形,只是萧娘子肉身尚在,含冤而死的魂魄未被泰山府的索命鬼差扣住,这才重新依附在尸身上。且母子二人又吸食了阳血,法力大增,即便现在畏于日光无法行动自如,可待一会儿太阳西沉,恐怕便更棘手了。

不知冥府的鬼差何时能再返回来,崔钰盯着对面的女鬼,缓缓握住了腰间的玉珏。

“玉珏可以打开地狱之门,若我一直没有回来,魍魉会带着你找到之前收集的那些亡魂的。”

女子的声音言犹在耳,再想起自己之前试过的方法,男人转身对众人道,“都守在这儿也没有用,大家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吧,若是李大人来了,即刻让他来这儿找我。”

“还有,帮我取一点朱砂来。”

像是接到了特赦,一众丫鬟仆从赶忙退了下去,萧大人正也要离开,却见萧夫人忽然给崔钰跪下了,“尚书大人,烦请您不要伤害小女,若是可以,请让她入土为安,进入轮回,莫要莫要,再伤人伤己了。”

妇人哭得声音都已经哑了,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难产而亡,死后竟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怪物,她这个做娘的简直痛彻心扉,恨不得能替她受了这苦楚。

转而对着对面的女子喊道,“婧儿,是为娘害了你,若是恨,你就恨娘一个人,莫要再害人了”

这是她膝下最小的女儿,丈夫对儿子管教严厉,而他们一家又随着萧瑀的仕途几经沉浮,所以自己便想着对女儿娇纵些。却没想到把萧婧养得如此跋扈任性,以致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萧娘子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已经分不清对面的人是谁,女子眨了眨空洞的眼睛,瞳仁里的眼白渐渐泛出青色。

“崔大人,不必如此费事,直接弄死就是了,最好,最好让她魂飞魄散!”一直默不出声的蒋令严忽然开口道,脸上的憎恶与惊恐交织在一起,让男人的脸变得异常扭曲,比之那女鬼还要恐怖。

“你”萧夫人没想到这个女婿会是这样,当初她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觉得蒋家不过是生了攀附的心思罢了,可是蒋令严巧言令色,又拿出了那件嫁衣,引得女儿非他不嫁,这才逼得自己不得不同意了。

“亲家太太,我觉得严儿说的没错,现下那根本就是一个女鬼,根本不是您的宝贝千金了,还是一了百了的好,也免得夜长梦多。”蒋夫人捂着心口在一旁劝到,她也不知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连招进来两个儿媳妇,不是妖精就是恶鬼,没有一个消停。

“什么亲家,从现在开始,你我两家恩断义绝,再没什么关系。”萧夫人几乎要气死了,骂完这一句,眼泪复又簌簌落了下来。

“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当你萧家是什么好人家,起起落落的,除了让陛下头疼,还会做些什么。”蒋氏闻言脸上也挂不住了,转而狠狠戳了下蒋令严道,“我早跟你说过,娶妻娶贤,你倒好,总是被美色迷惑,一个两个全是妖精,没有一个省心的。”

几个人正争吵不休,一个小厮忽然跑过来道,“崔大人,朱砂来了。”

崔钰没空管这些人的家务事,他接过那一小碟朱砂对蒋令严道,“还请蒋公子留步,蒋公子可知那件嫁衣现在何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件嫁衣便是这一连串悲剧的源头,若是不早些毁了,万一被萧婧母子拿到手就糟了。

“嫁衣?”男人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崔钰打断了。

“蒋公子应该知道那件嫁衣的厉害,莫不是还想着将它留下,再娶旁人吧?”

“就,就在书房。”似是被人看穿了心事,蒋令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烧了它。”崔钰对他的人品不屑至极,着实有些不愿与他再费口舌,“那衣服并非凡人能驾驭的,蒋公子若是不想拖着全家一起死,还是不要吝惜的好。”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太阳仍未西落,只是一大片流云缓缓遮住了阳光,在整个院落投下一片阴影。

第162章 只要蒋公子穿着它睡一宿

不知是听见了嫁衣要被烧毁,还是感受到流云遮住阳光。

萧娘子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凛白的牙来。蒋令严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身外之物了,忙跑到旁边的书房去翻找那件被他当做宝贝一般藏起来的嫁衣。

那衣服本是贺家二姑娘的羽衣,云珊嫁给他时将其幻化成了一件精美绝伦的嫁衣,只是后来便一直被蒋令严扣在手里,这才导致她即使受了委屈也回不到娘家去。

而萧婧对这件衣服执念更深,哪怕死了也不愿舍弃。

见蒋令严走了,萧娘子和孩子便迈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母子二人被脐带连着,行动倒也不快,只是两人一路走过的地方全都留下了腥臭的血水。

崔钰将挂在身上的玉珏往下一拉,一直藏在腰间的软毫笔便握在了手里。男人迅速挡在两人面前,沾了朱砂的笔在空中一扬,一道血刃便横空出现了。

萧婧的胳膊被划了一下,疼得她哀嚎一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青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黑印子,仿佛被烧灼过一般,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与此同时,蒋令严一边抱着嫁衣从书房跑了出来,一边对外面的人喊道,“准备火盆,快!”

留在院里的下人连忙从最近的房间拿出一个铜盆,掏出火折子将嫁衣点燃扔了进去。

萧娘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双目渗出血来,将眼白都染红了。枉顾崔钰手中的朱砂笔,她的指甲迅速长长,朝着男人狠狠抓去。

崔钰用软毫笔抵住了她的右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拧住了她左手手腕,只是他虽然控制住了萧婧,却无暇顾及那个刚出生就夭亡了婴孩。

眼看着那小鬼一点点逼近,且萧娘子的指甲几乎就要扎进他的肉里,男人手上的力道加重,生生就将她那只左手拧断了。转而朝着女子小腹踹了一脚,随着她踉跄后退了几步,身边的小鬼儿也被拖着与崔钰拉开了距离。

蘸了朱砂的笔狠狠划在那根脐带上,一阵青烟过后,连接着母子二人的东西也被截断了。

“快烧,快烧!”火光映红了蒋令严的眼睛,那件华美的嫁衣并非凡品,烧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他的声音传到萧婧耳朵里,女子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朝他扑了过去。

崔钰立刻追了过去,却让对方反手抓了一把,胸前的衣服被撕开,男人结实的胸膛上露出几道血印子,伤口周围的皮肤随即泛出隐隐的黑色。

没有片刻停顿,崔钰一手抓住她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臂则抵住女人的下颚,漆黑的眸子里杀意毕现。萧婧的左手没了攻击力,可却露出凛凛的白牙,发力地将他抵在了庑廊的柱子上。

双方僵持不下,而远处的婴孩则一点点往这边爬了过来。

崔钰将周身的内力汇聚在握着笔的右手上,玉珏发出隐隐的光芒,照得萧娘子偏过头躲了一下。看准时机,男人狠狠将笔插进了对方肩膀。

随着萧娘子的哀嚎声响起,崔钰毫不犹豫地拔出软毫笔,双手顺势将女子的头颅一拧,只听见咔嚓一声,萧婧的脖子便断了。

一脚踹开她,男人捂着胸口,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婴孩,那小鬼儿本想将萧娘子的尸身吃掉,可辅一见到崔钰手中的笔便退缩了。

鲜艳的朱砂滴在了他的眉心上,随即,一道魂魄顺着笔尖灌入了那枚玉珏,萧婧母子的尸体恢复如常,冰冷冷地躺在了地上。

力竭的男人跪在地上,伤口不断滴出血来,崔钰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李淳风和云兮在平康坊流连了大半日,直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只是他刚回到府中,便看见站在门口的嘉志。

少年见了他,眼泪登时就流了出来,他在这儿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心急如焚,眼看着天都黑了,生怕自家少爷已经葬身蒋府了。一边哭一边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李淳风道了一声糟了,慌慌忙忙跑到了蒋家。

屋里的女眷哭成一片,下人们正拿着丧幡挂在府中各处,男人看见一旁面如死灰的蒋令严,走过去厉声问到,“崔大人呢?他人呢?”

萧瑀闻言赶忙走过来道,“李大人,崔大人受了伤,现下正在诊治,只不过”

“不过什么?你就别兜圈子了。”李淳风急得不行,话也不免有些难听。

好在萧瑀倒没同他计较,继续说到,“只不过他是被死人抓伤的,不知是不是中了尸毒”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内室,李淳风一把推开正在给崔钰诊脉的郎中,双指并拢地迅速在男人身上点了几下,将崔钰周身的几个重要穴脉全都封住了。

“受伤多久了?”他看着那道伤口,周围的皮肤隐隐露出青色,连流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眉心不由得皱在了一起。

“大概有一刻钟了。”一旁的小厮连忙答到。

闻言,李淳风这才松了口气,拿出随身带着的符篆,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道符纸便烧了起来,他将燃起的火焰控制在掌心,缓缓移到崔钰受伤的地方,一道道黑色的毒气便慢慢被吸吸了出来。

火焰渐渐熄灭,李淳风手心里徒留一枚通体乌黑的小球,反射出淡淡的幽光。

“嘉志,快找人来,咱们把你家少爷抬回府里去。”

见几个人将崔钰带了出来,萧瑀忙上前一步道,“李大人,崔尚书怎么样了?”

“好在我及时赶来,要不堂堂的礼部尚书就要被你们蒋家害死了。”愤愤地骂了一句,萧瑀和夫人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可蒋家夫人却急着把自己摘清,“李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是萧大人请来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就算是死,也是被萧婧拖累的,算不到我们蒋家头上。”

李淳风气得八字胡都歪了,正要出言反驳,却见蒋令严走过来对他道,“李大人,那件嫁衣只烧掉了一角,大人可有什么方法能修补么?”

“我知这东西并非凡品,还请大人赐教。”

看着那人贪婪的嘴脸,李淳风恨不得一刀砍死他,可是随即,男人微笑着凑近蒋令严耳边道,“想要修补那东西其实也不难,只要蒋公子穿着它睡一宿,明日衣服便可焕然如新了。”

第163章 就是这支笔将她拉出了彼岸

崔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见他醒了,一直守在旁边的李淳风高兴得差点哭出来,老母亲一般慈爱地看着崔钰,甚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

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男人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救了你,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在这儿?我跟你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估计此刻也跟那个萧娘子一样了。”李淳风站起来,伸出手一蹦一蹦的,逗得嘉志忍不住笑了出来。

瞪了他一眼,崔钰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欸欸欸,你注意点,你这伤口刚包扎好,不能乱动。”扶着他坐好,小胡子方术士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你中了尸毒,可是我一点点帮你吸出来的,就冲这一点,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崔钰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字一顿地说到,“你再说一遍。”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就是了,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无趣。”坐到一边,李淳风敲着二郎腿问到,“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把这么厉害的恶鬼收服了?”

“我同你认识那么多年,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和对嘉志说的一样,崔钰答得漫不经心。

知道他的嘴不好撬,男人转而对旁边的小书童吩咐了一句,“嘉志,快去看看你家少爷的药好了没,这毒是去了,可伤口没长好前还是要精心些。”

嘉志听了赶忙点点头,见他退了出去,李淳风才继续,“现在可以说了吧,我虽然教过你几招,可也只能对付普通的鬼怪,若要对付此等厉鬼,没个十年八年的修行是断断不可能的”。

“可我就是成了。”他越是好奇,崔钰就越不想说,存心要让他难受。

“咱们俩的交情,你还不肯告诉我么?是不是汝南公主教你什么了?”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问着,李淳风已经做好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打算。

似是恍然想起了什么,男人忽然问到,“我的玉珏呢?”

被他问得一愣,想了片刻,李淳风才反应过来,“哦,那个呀,我给你放在桌子上了。”随即,太常博士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走到书案上拿起那支笔晃了晃,“就是它对不对?难怪你重伤昏迷了都不肯松开,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

软毫笔的笔尖上还混着朱砂和血渍,除此之外看上去和普通毛笔并无二致。

只是当李淳风对着那凝在一起的软毫伸出手指时,崔钰忙拦下他道,“别碰。”

及时收回手,饶是如此,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神识恍惚了一下,与此同时,坠在毛笔上的玉珏闪出幽幽的光芒,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是怎么回事?”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见崔钰伸出手来,眼前忽然发生了令他更为惊愕的一幕。软毫笔仿佛认主一般,轻易地就离开了自己的手心,回到对方手里。

崔钰握着笔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怕是只有魅儿才能解释。”

李淳风说的没错,自己虽然在她离开的那十年读过许许多多奇谈怪志,也试过很多方法去找寻她的踪迹,可单凭这些学识和从太常寺学来的那些术法皮毛根本不足以让他对抗恶鬼。

可是,冥魅回泰山府的那小半年,自己忽然发现那支在她身上写过字的笔与身上的玉珏有感应,两者只要碰在一起便会发出奇妙的变化。

软毫笔的笔尖会变得锋芒如刀刃,玉珏也会泛出淡淡的幽光。

不仅如此,若是用这支笔对着活物,则能立即将对方的精魂吸走。有一次,他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一只雀鸟落在了窗沿上,崔钰无意地用笔指了那只鸟一下,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即刻就死了。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支笔大概可以勾魂夺魄,杀人于无形。

只是从那以后他便将笔好生收了起来,且一直把它和那块玉珏离得很远,生怕误伤了旁人。冥魅从地府回来之后,两人一直各忙各的,他也没机会问,今日进宫送聘礼,崔钰便带上了这支笔,结果提起泰山府君的事情,又给岔过去了。

巧的是,他一出门就遇上了宫中内侍官来报信,所以便打算用这笔试一试,没想到竟成功了。

冥魅在南薰殿听他讲这些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她完全不知道他昨日竟身犯如此险境,看着男人胸前几道深深的伤口,心疼得埋怨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过一个产鬼而已,若是我”

“总不能事事都靠你。”崔钰笑着打断了她,仿佛并不以为意。“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笔能勾魂。”

叹了口气,冥魅没有再说什么,接过那支笔仔细看了看,“这玉珏我们一人一块,我用它做了地狱的钥匙,可以开启百鬼之门,就像是一个容器,我想吸进去的魂魄大概都被压在了一梦华胥之下。”

“至于为什么那笔可以勾魂,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支笔曾经在她身上写过字,彼时崔钰第一次封印了她的灵力,将她和所有法力都藏了起来

“所以”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开了口。

男人挑眉,忽然笑了下,崔钰慵懒地向身后的软枕上靠去,“没想到,那个天君教的法子竟这么厉害。”

那个吻并不是让他封藏了心爱的女子,而是助他将冥魅和其所有灵力全都占为己有。这支笔被占有者握着,又触碰到术法来源的冥魅,像是一道桥梁,自然而然将两者连接起来,也跟着获得了夺取的力量。

且朱砂向来可以辟邪,所以哪怕她与冥彻沉沦梦魇,却还是依着镜子里“纸短情长”四个字逃离了彼岸。

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拉出了彼岸。

“还好当时用的是笔,若是用了水盆杯盏,那这法器可就拿不出手了。”崔钰揶揄着她,见冥魅脸上一片红云,眉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我看是只有笔才可以吧,你用惯了的东西自然也有几分灵气。”就像是那块玉珏,沾染了相思的信物,注入了执念,便能把同样念力深重的鬼魂封锁起来,这两个东西都是他的,放在一起自然有共鸣。不过想来这法器也只有在自己第一次被封印法力的时候才能炼就出来,若是每次都可以,那便不稀罕了。

“回头拜托魍魉察看一下,看看狱中是否多了萧婧母子的魂魄就可以确定我们的猜测了。”

第164章 得罪了阎王,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驾驭它,或许日后熟练了便能随意支配了,也就不怕一不小心伤到人了。”崔钰看着那支笔,笔尖上的红色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那点用来在她身上写字的朱砂早就和软毫融为一体了。

冥魅自是知道寻常人若想要掌控法器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何况崔钰和她这种出生便带着仙骨的人不一样,他不过是一界凡人,要练就收放自如,不亲自与凶魂厉鬼过个几招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一想到他身上的伤,她便有些心疼。

“能不能不去做危险的事?”坐到他身边攀住他的脖子,冥魅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崔钰身上,百炼钢都要化成绕指柔,缠着他撒娇耍赖,“不然,我总觉得是自己将你拖进这些危险中的,会自责的呢。”

“魅儿不会真的要我做男宠吧?”挑眉看着她,崔钰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来,可那沉沉湛湛的眸光没了平日温柔如水的样子,坚定的不容人做他想。

“好吧好吧,知道你最有骨气,可是你要答应我,做什么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不许逞强。”伸手将自己那块玉珏拿出来继续道,“这两块是一对,彼此有感应,你若是有事我也能第一时间去救你。”

闻言忽然笑了笑,崔钰勾了勾她的下巴,“魅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掌控欲这么强?”他的小娇妻身份尊贵,仙界凡间都是帝姬,脾气也霸道得很呢。

“贼喊捉贼,我向来乖巧听话,连父皇都夸我呢。”眨着狡黠的眸子,冥魅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

她在太宗面前自然老实的很,不然的话后宫前朝牵一发动全身的,自己不博个贤惠的名儿,拖累了他可怎么办。只是冥魅没先到的是,即使如此,崔钰还是被人诟病德行不正,在陛下面前参了他一本。

翌日上朝的时候,太宗突然停了他的职,只说是二人大婚在即,让他安心筹备婚礼,礼部的事暂交他人代理。

为此,李淳风一下朝便跑去了崔府,小胡子方术士眉心蹙成一团,似是比他自己被贬谪还忧心,“好好的,那个姓张的言官为什么要那样诋毁你?”

朝堂之上,有人将崔钰去蒋家的事情搬了出来,且把蒋令严自萧娘子尸变被降后第二日暴毙身亡也归罪到了他身上。本来若只是一人出言,倒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可偏偏那道折子递上去之后,附议的人一个接一个得蹦了出来。

有的说崔钰是草菅人命,既然不会术法,就该等到李淳风回来再处理。

也有人说他沉迷于怪力乱神之说,不能安守礼法。

更有甚者将那桩十年前的婚事拿了出来,指责他在男女之事上颇不检点,难当礼部尚书的重任,再加之后来与长孙蓉嫣婚事作废,转而与汝南公主议亲,更有攀附之嫌。

总之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钰对这一切并未反驳,只是接了旨意回家闭门思过。

“你可知张尔盛背后是何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面前的李淳风,比起他的咋咋呼呼,崔钰的态度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

挑眉看了看他,男人一面捋着自己的小胡子一面思索着,良久似是才想来什么,“好像,这个张尔盛是阴大人的门生。”

阴弘智是阴德妃的哥哥,是陛下的小舅子,能与顾命大臣长孙无忌分庭抗礼,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可是,他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和魏相交好,与长孙大人又没什么交集”话说到这儿,李淳风拍了下大腿,这才如梦初醒,“因为汝南公主!公主是长孙皇后嫡女,你娶了公主,自然被认为是长孙大人一脉的,而你这儿又牵扯魏相,相当于拉拢了大半个朝堂的权臣。”

“难怪阴大人坐不住了,若是你彻底接替魏相去了门下省,那还得了?”

笑了笑,崔钰把玩着手中的勾魂笔,漫不经心地说到,“太子的位子已经定了,可还是有很多人都不死心呢。”

但就算是再不死心,就算太子不是嫡长子李承乾,未来大唐皇位上的人也不可能跟阴家有什么关系。

崔钰想起彼时自己为了和长孙家解除婚约,曾经在御书房与陛下谈了整整一下午,君臣二人推心置腹,都聊到了亡妻。男人对长孙皇后的情谊不比他对冥魅的少,所以哪怕对方已经亡故,哪怕阴德妃也位列四妃,也还是不能动摇长孙家分毫。

“不死心的又何止是阴家,韦贵妃那边不一样蠢蠢欲动,不过一个打压着你,一个巴结着你罢了。”李淳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若是这么想,你最近还是在家待一待比较好,反正陛下也不糊涂,等到你和公主的婚事定了,说不定就让你官复原职了。”

“还好咱们大唐没有驸马不能做官的规矩,要不然你可要被姻缘耽误了前程了。欸,若是真这样,你是选公主还是选官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李淳风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公主。”

“那你要在家吃软饭么,还是要做些别的什么?”

“捉鬼。”

一下子被噎得没有话说,李淳风早该知道,和这个男人斗嘴自己从来就赢不了。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崔钰笑笑,“不过陛下似乎不太喜欢这些事情,李大人有空也该想想若是哪日自己被迫转行,要做些什么好。”

即便宫中有太常寺,可也不过是受用于天子,陛下九五之尊,就算是天命也想掌握在自己手中,平常百姓若是个个儿都会驱鬼招神,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太宗要他停职反省的原因。除了平衡朝堂上的势力,让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人放松警惕之外,也是为了警告他做事不要越界。

想来自己与冥魅最近在宫里宫外施用法术的事情多少还是走漏了风声,这才叫人握住了把柄。

所以不止是他,恐怕深宫中的女子此时也正被人虎视眈眈,要伺机打压呢。

只是可惜,对方不似他这样好说话,那些人得罪了阎王,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

第165章 魅儿,你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

李淳风走后,嘉志便凑了过来。本来以为崔钰会因为朝堂上的事情生气,可见他和李淳风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自己也就大着胆子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少爷,您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术法?”端了一盏茶过去,少年满脸好奇。

“你想问什么?”接过来饮了一口,男人吹着杯盏上的热气,并没有看他。

“公主那张脸是不是您变的?”以前不知他会这些东西时倒也没想过,可前日见他将那白日作怪的恶鬼收服了,联想冥魅的样子,还有南薰殿那些花,嘉志心里便愈发笃定起来,“公主自己知道么?”

“还是,她根本就是夫人,您将她起死回生了?”

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崔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缓缓将杯盏放在桌子上。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嘉志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良久,见他不说话,才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少爷?”

“起死回生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么?若是可以,我还用等那么久?”感叹着天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早知这孩子好奇心这么重,他就该让冥魅消了他的记忆才是。

“就是因为难,所以才需要时间啊,少爷是不是自先夫人过世之后就开始学法术了?”不死心地问着,嘉志自以为说的有理有据,双眼放光地握着崔钰的手道,“少爷也教教我好不好?”

“术法确实会一点,但也只是皮毛,你若是想学我可以叫李大人教你。至于公主和先夫人长相相近的事情,并不是我有意操控的,你也不要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嘉志,陛下要我静思己过,若是这个时候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落人口实,倒霉的不只是我,阖府都会跟着遭殃,懂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这孩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要再日日琢磨他和冥魅,至于其他的事情,日后可以慢慢渗透。

毕竟以后会怎么样,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

闻言,嘉志忙摆着手道,“少爷放心,这件事我跟谁也没提起过,还有公主来府上的事情也一样。”

被他的样子逗得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崔钰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知道你嘴巴牢,不然也不会让你随意出入书房。”

使劲点了点头,少年笑笑,露出可爱的虎牙,“嘉志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少爷的,一定对少爷和公主尽忠。”

他自先夫人去世后就被送进府中,这十年来一直陪在崔钰身边,虽说是书童,可自己被照顾的时间远远比他照顾主子的时间多,不论犯了什么错,少爷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能遇到这样好的主子,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又怎么能轻易辜负呢?

长夜漫漫,少年因为主子一句信任而得以安眠,他毕竟年岁尚轻,心思又不重,三两句话就可以糊弄过去。可是其他人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了,崔钰坐在书案边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远在深宫里的女子忽然有些担心。

人心难测,纵使她会仙法,也难保不落入陷阱里。此番她回来,自己曾发誓再不会让她离开,更不会让她身陷险境,崔钰想起今日下朝时张尔盛小人得志的嘴脸,渐渐收敛眸光。

不似方才面对嘉志时和颜悦色的样子,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阴鸷起来。

冥魅此刻也没睡着,早先崔钰被陛下责罚的消息传来时她还不怎么相信,直到云兮从太常寺回来的时候,这才确定陛下确实下了旨意让人代理礼部的大小事宜。

托着腮坐在床边,南薰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此刻心里烦得很,只想自己静一静。

前朝的事情她并不了解,可崔钰的为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行为失德这四个字完全就是在污蔑。冥魅本想到他府上去问一问,可是又担心节外生枝,便忍住了。

烛火下,腰间的玉珏忽然泛着淡淡的幽光,冥魅将它取下来握在手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崔钰的声音。

“不要使用术法。”

女子白皙的手指抚过那块光润的玉珏,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可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就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有些失望的时候,男人的话又响了起来。

“魅儿,最近乖一点。”

“我很乖的。”瞠着一双杏眼环视四周,冥魅不知他何时还有了这样的能耐,小声问了句,“你在哪儿?”

崔府,书房,男人握着那支软毫笔在白宣上写下一行又一行字,本来他只是想试一下,看这沾染了灵力的笔和那块定情的玉珏是否能成为两人通信的工具,却没想到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东西确实可以传递消息。

他写的话对方全部可以感知到,而冥魅的所思所想也会跃然纸上,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

听着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本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既然敌暗我明,那便按兵不动好了。以不变应万变,不论发生什么,她都听他的,等成婚之后再说。

捧着那块玉珏忽然笑了出来,不用术法也没关系,有了这个宝贝,两个人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你这几日都不会入宫了么?”

“不会,至少在风声过去之前不会。”

“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白纸上又出现一行字,就像是她自己一笔一笔写出来的一样,崔钰看着那行并不算工整的字迹,眼前浮现出女子狡黠的眸子。

笑了笑,男人随即在纸上写到,“想我的时候就找些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日子就没那么难捱了。比如,练练字。”

“魅儿,你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

虽然也不算潦草,可是相比她惊艳的容貌,冥魅那手字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恭维。

“不然等你嫁过来,我教你写字好了。”

忽然就再听不到她的消息了,想来这小心眼儿的姑娘怕是又生气了。冥魅坐在南薰殿里,将那块玉扔到了一点,托着腮气鼓鼓地腹诽着,“学了刺绣还要学写字,真把我当凡间的木头姑娘了。”

“就算不用术法,本宫也有的是法子折腾那些人,想你的时候,就拿那些坏人撒气好了。”

第166章 独孤谋面冷,安康也是个好强的性子

看似清冷恢弘的宫殿之中从来不乏新鲜事儿,寂寞到了极致的深宫女子有的是法子制造一些热闹出来。年前的太极宫处处贴着吉庆的桃符,承欢殿亦是如此,只不过与往年不同的是,韦氏今年在孟姜身上花了更多的心思,盼着她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毕竟再有一年,临川公主便要及笄了。

小年的时候,韦贵妃叫人在宫中设宴,将长安城里的一众贵女都请了来。名义上是让小姑娘们赏梅作乐,实际上不过是一场密谋的联姻罢了。

孟姜对此兴致缺缺,自前几日与魍魉怄气之后,她情绪一直都很低落。看着别人插梅煮茶聊得不亦乐乎,她却将整整一枝梅花的花瓣全都揪掉了。

冥魅坐在一旁,抚着阿黛道,“你是打算煮一种新的茶来给我尝尝么?”

“嗯?”似是没听懂她的话,待孟姜看见面前茶盏中漂浮着的梅花花瓣时,这才反应过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愁煮了喝进肚子里,也就无忧无虑了。”

噗嗤一声笑出来,端着那杯热茶一饮而尽,冥魅点点头道,“不错,暗香幽馥,倒不显得茶苦了。”

“崔大人被禁足,姐姐一点都不担心么?”舀了一勺热水倒在她的茶碗里,孟姜叹口气,不想再想那些烦心事。

“他都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笑了笑,她记得崔钰曾经说过,他入仕十年有余,许多事情该如何做自是成竹在胸,不需要她操心,“欸,那个姑娘是谁家的小姐?”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一身锦绣华服的翩跹少女跃入眼帘。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孟姜大不了多少,一双凤眼透着孤傲,似是这一屋子的女眷都不配被她放在眼里。

“呵,是阴大人家的女儿,可真是稀客啊。”孟姜远远睨了那人一眼,少女一手托着腮一手搅着茶汤道,“她闺名一个柔字,可为人却一点都不温柔,傲气得很,跟那个长孙蓉嫣差不多。”

“只不过长孙家毕竟靠着先皇后,而阴大人不过是指着德妃娘娘罢了。”

“德妃娘娘?”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冥魅若有所思地问到,“我在宫里倒是很少见到她,她怎么样,与贵妃娘娘和睦么?”

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孟姜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姐姐,这诸位娘娘的封号可不是白拟的,单凭这个德字就能知道阴娘娘是个好说话的人,和她哥哥可不一样。德妃娘娘就是怕被阴大人摆布,所以常年称病,不理后宫琐事,在宫里吃斋念佛的。”

“就这样,这个阴姑娘还那么傲?”

“就算德妃娘娘好清静,可又不是失宠被打入冷宫,毕竟是四妃之一,而阴大人在前朝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自然有傲的资本。”

“这长安城内的权贵这么多,光是国公就不止一个,阴家的千金还真是自视不低啊。”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冥魅见孟姜脸色好了许多,心下稍稍宽慰了些。

“姐姐知道么,阴姑娘一心仰慕尉迟少卿呢。”

很难想象这么孤傲的姑娘居然喜欢那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风流武将,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姜,“那尉迟呢?”

“若是真的人如其名,温柔可人,那尉迟大人肯定愿意啊,可是这个阴姑娘任性得很,而且就是一个胸大无脑的草包。”

因着德妃娘娘的关系,孟姜几乎从小就认识阴柔,二人一道长大,可对方却从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常常变着法儿的和她比,稍有不如意就大哭大闹,好像被孟姜仗势欺负了似的。

“我母妃那个人你也知道,最好面子,所以每次她哭闹不止的时候,母妃总是耐着性子把我的那份给她。”想起童年那些悲惨的往事,孟姜心里恨得不行。

“能让贵妃娘娘吃亏?这个阴姑娘还真是了得啊。”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呗。”若是比心机,她母妃自然不差,可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换做是谁也没办法。

殿中其余的几个姑娘也明显不待见阴柔,谁都不愿意和她坐在一起,便只留她一个人占尽整个茶案。韦氏一看见她就心烦,本来是为了给孟姜相看婆家,把这些小姐们请来也好彼此熟悉熟悉脾性,毕竟一家的家风都能从这些女眷的举手投足中窥见一斑。

可既然都请了,就不好把阴柔撂在一边,这才碍于情面给了她帖子。

转而对如意嘱咐了几句,韦氏只求这丫头可千万不要搅了自己的局才好。

最后一个来的是安康公主,娇小的人儿一走进殿里便吸引了冥魅的目光,十四公主虽然比临川公主排行靠后,但二人其实是同一年出生的,只不过比孟姜晚了几个月罢了。

联想独孤谋那高大的样子,再看看安康小巧的身影,冥魅忽然就想起了飞鸟依人四个字。

小姑娘进门的时候坐位已经都被人坐满了,她看了看阴柔旁边的空位,不由得叹了口气,总不至于这么倒霉,要跟这位阴大小姐凑在一桌吧。

阴柔看见安康,明显不想让她坐过来,她的母妃生前虽然宠冠六宫,可毕竟已经死了,如今的十四公主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孩子,而且还是庶出的,哪配和她坐在一起。

要知道,她可是父亲嫡嫡亲的小女儿,是整个府邸的掌上明珠,姑姑又贵为德妃,生生压了安康的母亲一头呢。

“岁岁,来姐姐这儿坐。”冥魅朝安康招了招手,小姑娘见是她,脸上忽然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自上次在魏相府上见过独孤谋之后,她回宫便去寻了安康,本来只是想看看那个对自己颇为不喜的刑部尚书的未婚妻到底是何许人也,却没想到李字儿的这个名唤岁岁的妹妹讨喜的很,完全不似她夫君那般冷若寒霜。

且李岁岁一心爱慕独孤谋,和孟姜爱慕魍魉一样,颇有些一厢情愿的感觉。只不过不同的是,魍魉倔强,孟姜却是个好哄的。可独孤谋面冷,安康也是个好强的性子。

两人在一起,若是一直都是岁岁一人付出,恐怕用不了多久,小丫头就会翻脸的。

第167章 徐惠碍眼,德妃也敢爬到她头上么

“三姐姐好,十二姐姐好,”笑眯眯地坐在两人中间,安康使劲揉了揉阿黛的脑袋,惹得那猫抬起爪子一阵抵抗。

见她与阿黛闹得高兴,孟姜稍稍躲开了点身子道,“你倒不怕它,它最凶了。”

“它都是装的,要是遇上个厉害的,可怂了。”转过头又对着冥魅问了句,“姐姐,崔尚书还好么?”

“好得很,年下最是忙的时候,他却能在府里歇着,可怜李淳风一个人,忙完了太常寺还要操持祭典,真是风水轮流转。”去年这个时候小胡子躲懒,让崔钰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今年倒是倒了过来。

这样,他也没时间去烦云兮了,那丫头刚好能在殿里安稳两日,帮她做做嫁妆。

安康闻言笑了笑,索性将阿黛抱进怀里,坐在一边看两人煮茶弄梅,“贵妃娘娘给姐姐选了什么人,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小姐,我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入了娘娘的眼了。”

“随便选谁都好,反正嫁去哪里都一样。”孟姜想起了伤心事,有些郁郁地说到,“哪像你,能和自小倾慕的独孤大人喜结连理,天遂人愿的。”

独孤谋的父亲是当年玄武门事变的功臣之一,太宗念及独孤将军的功勋,便让他的儿子进宫与太子一道读书习武,所以安康很小的时候便见过独孤谋,进而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只是虽然陛下早就给他们赐了婚,可对方却总是若即若离的。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心愿达成,他对我总是淡淡的,不及崔大人对姐姐万分之一。”嫣红的唇瓣儿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倒显得少女愈发楚楚可人。

“怎么,他待你不好么?若是如此,不如将婚事退了,和姐姐一起选个如意郎君如何?”孟姜见她玉白的小脸上愁云惨淡的,似乎比自己还难受,马上强打着精神劝道,“岁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是姐妹情谊最可靠,不如我们就嫁去一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几人笑作一团,冷不防叫阿黛钻了个空子,跳下桌子跑远了。只是它这一跑不要紧,远处的阴柔刚好拿着插好的梅花袅袅娜娜地走出来,冷不防看见这只黑猫,吓得即刻失声尖叫起来。

刺耳的声音让冥魅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阴柔竟直直将手里的瓶子朝猫儿身上扔了过去。

“阿黛!”紧随其后的安康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想去帮那小东西挡去一劫,结果却被花瓶砸了个正着。

殿中一时乱成一团,韦贵妃更是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走过去,“安康公主怎么了,可有伤着?”

少女莲藕般白净的小臂上被花瓶的碎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安康吃痛地握着手臂,疼得眉心都揪成了一团。

“这是哪儿跑出来的猫,吓死我了,宫里怎么会有猫?”阴柔也看见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了,可她怎么肯把错算到自己头上,只喋喋不休地要将猫主人找出来。

韦氏狠狠睨了这丫头一眼,正要发作,却见冥魅跪在地上哽咽着,“是儿臣的猫,儿臣没想到它会突然跑出去,吓着了阴姑娘。”

既然始作俑者不肯认错,那她便只好火上浇油了。

孟姜闻言也跪在地上,这几日因为魍魉她可没少哭,此刻眼泪更是说来就来,小姑娘一面抹着眼角一面抽抽搭搭地说到,“是我,是我不好,我光顾着逗岁岁,这才让那只猫跑出去的。”

果然,韦氏见状更生气了,她本来有意拉拢崔钰给纪王铺路,结果却叫阴家给算计了。而今天好好一场宴席,又叫阴柔给搅合了。

“跟你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快起来,扶着岁岁坐到一边去。如意,叫太医来给公主好好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疤。”招呼着身边的侍女将陪着三个人坐到一边,冥魅和孟姜相对一笑,打算开始好好看戏。

“好好地来插花品茶,公主为什么带个小畜生来,浑身黑黢黢的,一看就不吉利”

“你闭嘴!”满头珠翠的妇人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厉声说了一句,吓得阴柔即刻就噤了声,“本宫问你,那猫是跑到你脚下了,还是抓你了咬你了?它离你远远的,是你自己又是大喊大叫,又是摔瓶子的,砸伤了公主不说,还强词夺理。”

“你可知那只猫是番邦进贡的贡品,是陛下赏赐给汝南公主的生辰礼,你居然敢说它不吉利?”

“如意,去,去把德妃娘娘请来,本宫倒要问问阴家这是怎么教孩子的,她这个姑姑又是如何担得起一个德字的。”

本来徐惠在宫中受尽宠爱就已经很碍眼了,现在连一个徒有虚名的德妃都要爬到她头上来,韦氏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出撒,刚好让阴氏吃点苦头。

也好叫阴弘智知道,他宫里还有一个好妹妹,德妃未必能助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可他做的事却很有可能给德妃带来灾祸。

阴氏很快就来到了承欢殿,她看上去比韦氏要年轻几岁,一身素色衣衫,连发髻上的珠钗也没有几支,一看便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后宫的事情本就由韦贵妃做主,何况又牵扯了安康公主,所以阴氏很是顺从地便接受了处罚,带着一脸不服气的阴柔退了下去。

“娘娘这样替咱们出气,父皇那边没问题么?”回去的路上,安康捂着包扎好的伤口问到。

“我母妃啊最懂父皇了,得罪父皇的事她才不会做的,所以你就放心好了。”

冥魅抱着阿黛,白嫩的手指抚过黑猫的背脊,笑着道,“这次啊,我家阿黛可是立了一大功呢。”

“对对对,明儿我让小厨房给你做鱼脍吃。”孟姜伸出手揉了揉那猫的脑袋道,“这阴柔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猫呢?”

“不只是猫,所有带毛的东西阴姑娘都不喜欢。”一道柔弱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三人回头,却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朝她们盈盈福了福身子,“小女周筠,是左屯卫将军周绍范的女儿。”

第168章 我的字难看,可是我人好看

左屯位将军周绍范,也是当年事变里的功臣,几年前过身后被陛下追封为谯敬国公。虽然周大人不在世了,可周家依然是望族,并没有树倒猢狲散。

“原来是周姑娘。”冥魅朝她点了点头,小姑娘看上去文文气气的,想来不是如阴柔那般跋扈的女子。

“汝南公主,临川公主,安康公主万福。”又行了个礼,周筠笑着继续解释,“阴姑娘自小有哮喘之症,就是春天的柳絮都有可能诱发病痛,所以阴家上下格外在意,远远看见个猫啊狗啊的,阖府都严阵以待,生怕她出事。”

“难怪这样任性,母妃还没有怪她她倒先埋怨起姐姐来了。”孟姜哼了一声,对阴柔的病症不但生不出同情之感,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周筠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少女穿着一身娇俏的宫装,玉面朱唇,宛若东家之子,也难怪哥哥会看上她。

只是这十二公主是贵妃娘娘的心头肉,他们周家能否高攀这门亲事,谁也说不准。

“今日承蒙娘娘眷顾,才有幸与几位公主相见,只可惜被人搅和了,周筠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福了福身子,小姑娘转身离去了。

孟姜和岁岁倒没在意,只是冥魅看着周筠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小姑娘不像是为了打击阴柔的,毕竟对方已经受了罚,可若说是为了巴结皇女,又为何稍稍说了几句便离去了呢?

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她们阴柔怕猫的原因吧。

突然过来搭讪,话一说完便走,倒像是来打探的。

可她们三人有什么值得周家探听的呢?除非

恍然大悟过来,今日是孟姜的相亲宴,若说打探,大抵便是为着这小妮子吧。

想到这儿,冥魅忽然就忍不住笑了,她心里暗暗叹道,魍魉啊魍魉,你自己不珍惜,可有人却心急得很呢。掐了掐黑猫的尾巴,小声地说道,“阿黛,要拜托你做回牵线的媒人了。”

傍晚的时候,长安城又下了一场雪,只是比起之前的两场要小了很多,细小的雪花还不及柳絮,真真是撒盐空中差可拟。可即便如此,嘉志还是觉得冻得耳朵疼。他急急地端着刚蒸好的芋头饼走进崔钰房里,正想放下饼到炉火旁边烤一烤,却见少爷挑眉看着自己,似是有些不悦。

“怎么不敲门?”男人的声音里虽然没有怒气,可嘉志还是觉得他在责怪自己。

“因为端着芋头呢”知道自己的理由不怎么充分,少年眼巴巴地望着崔钰,希望他看在安四娘新做好的糕饼的份儿上不要计较。

“拿几个出去吃吧,今天天冷,不用当值了。”

确实没计较,可也没留他在房里烤火。

嘉志捧着芋头饼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碰上吴伯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少爷现在都不疼我了,连我去他房间不敲门都不行了呢。”

话音刚落,一个暴栗便打在了他头上,老人吹胡子瞪眼地骂道,“进主子房间敲门是最基本的规矩,少爷没罚你,你倒还抱怨起来了,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少爷还不疼你?少爷不疼你能教你读这么多书,能让你住在厢房?知道你病了他带着公主也要回来看你?你这小兔崽子真是不知恩,是不是以后公主殿下生了小少爷,你还要跟着争风吃醋?”

被吴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嘉志吓得赶紧解释,“不,不是的吴伯。我哪里会那么糊涂,僭越了公主和小少爷。我不过就是想留在少爷房里,把那本怪志看完而已,昨日太晚了,正看到那女妖精出来,想知道后面讲了什么”

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到。

闻言叹了口气,吴伯又瞪了他一眼,“我可告诉你,以后公主若是嫁过来了,你可不许再这样冒冒失失的!”

若是这孩子还像今日这般不敲门就进去,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可怎么好,万一冲撞了公主,那他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知道知道,我不会那么没眼色的。”咧着嘴露出可爱的虎牙,嘉志凑到吴伯耳边到,“您的意思我明白,要给少爷和公主充分的空间,赶紧生个小少爷出来。”

见对方又要打自己,少年忙跑远了喊道,“我不会跟小少爷争风吃醋的,我一定把少爷教给我的都教给小少爷,您就放心吧!”

房间里,冥魅挂在崔钰脖子上,听着外面的对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才嘉志突然走进来,吓了她一跳,还好她及时用术法隐去了身形,这才没有被发现。

“我不是叫你这几日别用法术,乖乖呆在南熏殿么?怎么那么不听话。”崔钰拿她没法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在正逢多事之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两人若是再这般仰仗灵术而任意妄为,万一被人抓着了把柄可就不好了。毕竟他还不过刚刚入门,还需要暗中修习,才有把握将来战胜修罗族的人。

“你不是说我的字不好看么?”冥魅摊手,因为并不知道崔钰的计划,所以对他的担忧也不屑一顾,“可是我人好看啊,所以便亲自来了。”

“何况我想你,光听你的声音可不够。”

吃了一口芋头饼,不知是不是点心太甜,让她一张小嘴儿好似沾了蜜似的。

“我叫阿黛去告诉魍魉了,你也去告诉独孤谋一声,就说安康受伤了。”虽然被划破了胳膊的只有岁岁一个,但她故意谎报军情,两个男人全都通知了。

“你怎么不叫人也告诉我?”睨了她一眼,崔钰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小娇妻还有做月老的爱好。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啊。”抱着他撒娇道,“你心里有我,脑子里也清楚,嘴巴上又肯承认,不像那两个呆子,若是没人推一把,错失良缘是小,害那两个丫头伤心可就糟了。”

闻言,男人的眼底泛起一片柔光,轻轻搂着她道,“魅儿的心怎么这么软?”

“不是心软,是将心比心,我们好好的,我便也希望她们都好好的。”

第169章 比起知冷知热,安康简直是热情过度了

长乐宫内,宫婢棠梨正小心翼翼给安康换着药。白净净的手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看得她心疼不已,一想到自家的公主竟然被阴柔那个死丫头用花瓶砸伤了胳膊,小丫鬟便气不打一处来。

手上的力道不小心重了几分,疼的安康嘶得抽了口气。

“公主,奴婢不是故意的,疼不疼?”一脸愧疚地道着歉,棠梨吹着伤口,轻轻帮她把药布包好了。

“不碍事。”摇了摇头,岁岁并没有责怪自己的婢女,她这个人一向心大,倒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万一落疤了可怎么办,这个阴柔真是的,总是咋咋唬唬的,阴大人有女如此,就不怕成为第二个薛国公么?”愤愤地咒着,棠梨可没有安康那样好说话。

“姑奶奶,什么话你都敢说,若是让人听见了,还不得把你的舌头拔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康眯着眼嘱咐道,“这话以后别说了,反正贵妃娘娘也罚她了,依着她那闹腾的性子,估摸现在必定比我难受百倍。”

“公主,若是咱们娘娘还在,哪里轮得到别人替您撑腰”

“你还没有完了是不是?”这下子,安康真的生气了,狠狠瞪了棠梨一眼,“再胡说八道,就罚你去扫雪。”

知道自己触碰了主子的伤心事,棠梨默默收了声。她家娘娘在世时宠冠六宫,不止陛下喜欢,就是与长孙皇后关系也极好,若不是早亡,现在最差也是四妃之一了。

弄不好便是贵妃娘娘,那她家公主哪里还会被德妃的一个侄女欺负了去。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是么?”见她不再说话,安康托着腮道,“母妃是因为生我难产才过世的,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强撑着一口气为我安排好了一切,父皇也对我疼爱有加,深宫里多少有娘亲的公主都得不到的优待我却都得到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当年宫中四妃之位空悬,而她的母妃林氏已经位列九嫔之首,只要平安诞下孩子,不论男女,必定能晋位四妃。韦氏和她的母妃同时有孕,生产的日子不过差了几个月,可最终却一个母女平安,荣登贵妃之位,而另一个却香消玉殒了。

彼时太医见情况危急,曾询问太宗保大还是保小,陛下笃定地告诉对方,孩子没了可以再生,林昭仪却只得一个。

但却拧不过昭仪娘娘宁愿赔上性命也要保全女儿。

生下孩子之后,女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求陛下要善待他们的孩子,安康的封号也因此而来。

岁岁安康,长乐无极。她母妃所求,陛下尽数允准,而她也确实都事事如愿了。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哪怕如此顺心如意,可李岁岁心中却总好像缺了一块,怎么都补不满。

就像是和独孤谋订婚时,她欢天喜地的,对方却无悲无喜。

主仆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内侍官忽然走进来通传道,“公主殿下,独孤大人来了。”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岁岁闻言愣了愣,紧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向殿外跑去。

自二人订婚以来,她只在宫宴的时候见过他几次,这样私下见面却是从没有过的。且每次独孤谋看见她态度都是冷冰冰的,哪怕她热情如火,完全置礼数于不顾,他却永远都是一副略带疏离又轻视的样子,所以安康完全没想到他会来看自己。

“独孤。”几乎是一见到男人便扑了过去,李岁岁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亲昵的不行。

棠梨最受不了自家主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见周围的宫婢内侍全都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便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只是对方完全没反应,依旧我行我素。

“你怎么来了?你想我了?”

叹了口气,棠梨招呼着众人退了下去,庑廊上一时便只剩他们两个。

“公主请自重。”伸手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可才一碰到她的手臂,安康便赶忙吃痛地缩回了手,人也离开了他。

没想到自己会碰到她的伤口,独孤谋皱了皱眉,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抱歉。

之前他没见过李岁岁时便已经对这桩婚事不胜其烦,只巴望着她能不要像寻常帝女那样跋扈任性,让他回到家的时候可以稍微安生些。

可是没想到后来订婚宴上二人初次见面,独孤谋才知道,比起知冷知热,安康简直是热情过度了。

过犹不及,若是她任性妄为自己倒还想过该如何应对,可现在她这个样子,他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除了板着张脸对她疏离些,其他做什么都没用。

今天一早崔府的人便来告诉他安康公主受伤了,他本来不想理会这些女人家的事情,可下朝的时候,陛下身边的内侍官又来知会了一声,这下子,就算他再想假装不知道也不行了。

硬着头皮过来,原想着打个招呼就走,可才一见面她便又如以前一样,完全不知收敛。

“没关系。”并没有怪他,安康笑着道,“外面凉,我们进去吧,好不好?”

独孤本来要直接拒绝,可那个“不”字还没说出来,眼前的小姑娘便撇了撇嘴,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他看着安康那比平时还要苍白的脸色,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

这下子安康马上又高兴起来,拉着他便走进了殿里,“你还没用午膳吧,想吃什么我叫膳房给你做。”

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见他一直不说话,安康忽然站住了身子扭头去看他。

尚未停下脚步的独孤谋直接撞在了对方身上,小姑娘的额头被他的下巴磕了一下,顿时就红了。到底是深宫里娇养出来的帝姬,细品嫩肉的,哪里能和他一个武将出身的男人比。

两人离得近,独孤谋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胭脂味儿,还有混在其中的草药味道。

“对不住。”

“没事的,是我不好,不该突然停下。”不知是不是被他撞疼了,安康的眼眶里亮晶晶的,独孤谋第一次发现她的眸子生得很好看。

眨着那含水双瞳又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伤的重不重。”委婉地拒绝了她,独孤谋只答应她进来坐坐,可没想要跟她吃饭。男人心里还是希望这次的会面能速战速决。

第170章 久处不厌,才日渐情深

闻言,安康笑得更甜了,嘴角的梨涡里仿佛盛了蜜一样,摇摇头道,“一点都没事。”

“那我便告辞了。”俯身行了个礼,男人转身便要离去。

可岁岁哪里肯依他,忙挡在他面前张开手臂道,“不行,你这也太敷衍我了。”

被她缠的着实有些不耐烦了,独孤谋剑眉微蹙,冷着一张脸道,“那你还想怎样?你我二人这样没成婚便共处一室实在不妥,所以微臣还是先行告退,以免有损公主清誉。”

“可是崔尚书就总去姐姐那,也没人说什么。”耷拉着小脑袋,安康看着自己的鞋尖,她不敢惹怒了他,生怕他更不喜欢自己,所以即便是在反驳,声音也压得很小。

“他们订婚了。”

“我们也订婚了呀。”

“”被她闹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独孤谋觉得自己审犯人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词穷的时候。

“你是不是很不想和我成婚?”小姑娘嗫着唇,眼巴巴瞅着他问到。

“陛下旨意,我不敢违抗。”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对待这些金尊玉贵的帝姬,软了不行硬了也不行,只要他让一步,对方就进一百步,可若是他口气冷了些,她又要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等以后我们成婚了你就知道了,我还是很好的。”始料未及的,这一次安康没有半点不高兴,她似是早就料到了自己要说什么,所以连回话都想好了。

被她折磨得有些无奈了,独孤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可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待太久。”

“很快!”安康满足地笑笑,星眸熠熠,晃得人移不开眼睛。随即,男人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其实他不过就是在她小的时候替她爬树抓过一只猫而已,若早知她会这样纠缠不休,自己当年就不该多管闲事。

桌子上很快摆满了各式菜色,独孤谋看着那些饭菜眉头又皱了起来。

全都是他爱吃的。

“快尝尝,好不好吃。”安康忙着给他夹菜,并没有注意到他不善的面色。

男人看着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食物沉声道,“你派人查我?”

不然的话,何以解释她如此了解自己的喜好呢?

眨了眨眼睛,安康忽然笑了出来,随意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你是不是在刑部待久了,觉得谁都是坏人?这些都是我在宫宴上看来的,你每次在宴席上吃哪几道菜吃得多,我便记下来,今日就是按照单子上记得给你做的,不过具体你最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估摸着这几个应该比较和你胃口。”

即使被他误会了,她也一点不生气,独孤谋心里怪怪的,这是他自进殿以来第一次真心觉得对安康抱歉。

“没有毒,你看我都吃了。”托着小脑袋看着他,安康的眸子清亮至极,比他的心眼儿可干净多了。

“公主不用对我这么好”吃了一口菜,御膳房的手艺自然不差,又都是他喜欢的,所以独孤谋那拧在一起的眉心也慢慢舒展开来。

整整一顿饭,李岁岁一直在旁边伺候他吃饭,自己一筷子都没动过,可这样的知冷知热却也让他难受得很。离开长乐宫,男人便出宫去了,顺着东街往升平坊的方向走去。

独孤谋进来的时候,崔钰正在看书,嘉志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口道,“少爷,独孤大人自己闯进来的,拦都拦不住”

他家少爷现在是戴罪之身,因为牵扯了怪力之事,李淳风也不敢前来探望,生怕给崔钰再惹麻烦。可是这刑部尚书却不请自来,真真是没有眼色。

“无妨。”挑眉笑了下,崔钰看着独孤谋那副鬼见愁的样子,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高大的男人坐在桌案前连着喝了好几杯热茶,可即便如此,那凝在脸上的寒霜仍然好像化不开似的。

“怎么了,安康公主受伤之后脾气不好,对你不体贴,任性了?”崔钰将书放在一边,开口问到。

知道他是故意的,独孤谋眯起狭长的眼眸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好似泄气一般地转过头道,“我只想和她相敬如宾就好。”

“之前怕她不够温柔乖顺,如今又希望人家对你敬而远之,尚书大人要求还真是多。”倒了一盏茶,崔钰边饮边说。

“汝南公主对你也是如此么?你受得住?”抬头正好看见书架一旁那副美人图,独孤谋拧眉,两人虽私交甚笃,但他来崔钰府上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书房更是只来过今日一次。

望着那幅泛黄发旧的画,男人疑惑地问到,“这是公主,还是”

崔钰成婚的时候独孤谋不在京中,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位夫人便已经过世了。所以,他从未见过那个让崔钰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女子,而崔钰也鲜少提起。

今日辅一看见这画,他心里便有了猜测,莫不是

“是公主。”崔钰一脸平静,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继续回答着他之前的问题,“夫妻之间还是互敬互爱的好,如果你总是这样,倒不如直接退婚,也省的耽误了人家。”

“或者,有朝一日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相敬如冰,你可能就痛快了吧。”揶揄着他,崔钰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何生在福中不知福,可怜安康公主要为一块冰砖伤心伤神。

“哼,”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独孤谋起身道,“你倒是能放下前尘,可是你们这些遇见过情投意合之人的,哪里会懂将就过日子是什么感觉,相敬如宾已经是最好的了。”

崔钰本想告诉他,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么幸运可以一下就遇上情投意合的,即便他第一眼看见冥魅就喜欢,可若说完完全全合适那也是不可能的。

彼此相处过的那段时间,她也闹过几次脾气,可两人依旧久处不厌,这才日渐情深。

安康对他乍见而欢,又惦记与他长长久久,他却连个机会都不给对方,满肚子的成见,这样的相处模式自然不痛快。

可是转念一想,这榆木脑袋认定的事情一向没有转圜余地,若是不让他自己碰碰钉子,他恐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十四公主有多好。

“还说你没有惦记的人,我看除了那一位,你是看谁都不可能情投意合吧?”即便知道对方真的没有存了那份心思,崔钰还是捏着往事揶揄了他一句。

第171章 把那个她印在自己嘴边的吻拨乱反正了

冥魅抱着黑猫窝在殿里,她实在是讨厌人间的冬天,阴阴冷冷的,跟地府似的。

好在很快就过年了,接着就是上元节,然后离春日便近了。

崔钰用玉珏将他与独孤会面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自己,想着那个高大威猛又面如寒霜的男人,冥魅不禁为岁岁忧心,“你说,安康那么好看,又贵为公主,独孤谋为什么不喜欢呢?”

灼灼为她摆弄着鸟笼子里的花,屋内春色盎然,屋外霜天雪地,截然不同的景致像极了她口中的那一对儿,“我听良姑说,安康公主自小就没了母亲,虽然得陛下疼爱,长孙皇后和贵妃娘娘也待她不薄,可毕竟没有娘亲时时刻刻照顾着,小时候难免孤僻了些。”

“她以前养过一只白猫,浑身雪白,叫玉团子,可比咱们阿黛好看多了,”睨了那只肥猫一眼,灼灼继续道,“一人一猫形影不离,除了棠梨,玉团子就是公主最好的玩伴了,有一次玉团子贪玩爬上了树,结果不敢下来,安康公主都要急死了,殿中伺候的内侍不肯替她爬树抓猫,是独孤大人路过帮她解了围,还将此事奏明陛下,把那些不尽忠职守的奴才全都给撤了。”

“就为了这个?这小丫头也太好撩了。”抱起阿黛看了看,冥魅想着若是它跑到树上下不来,自己大概要笑一天吧,才不会着急呢。

“咱们安康公主那双榴花眸子多好看,是我见过的女子当中眼睛最漂亮的,绮年玉貌的,想嫁给谁不行,非要看上一个刀疤脸。”

独孤谋是武将,身上的伤疤自然不少,他眼角也留着一道疤,好在是旧伤了,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我倒觉得独孤大人生得也不错,那疤又不影响仪容,倒让他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呢。”蓁蓁进门听见她们的对话,便打趣地插了一句。

“就是这男子气概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吧,可若是有朝一日安康发现这男人并不能护她周全,怕是要伤心死了。”眯着眼儿看向窗外,开春之后,自己和岁岁就要一前一后嫁出去了,到时候身居宫外,便又是一番新景象了。

谁知那时候会有什么变数呢。

“对了,公主,谯敬国公的公子向承欢殿求娶临川公主呢。”似是忽然想起来,蓁蓁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冥魅,“不过贵妃娘娘好像不大同意,所以只按下没提。”

一般皇女的婚事都是及笄之前便定下的,像孟姜这般临近成年还未定夫家的公主少之甚少,多半是不得宠的妃子生的不受疼爱的孩子,或者是像李字儿这般体弱多病的。可临川公主却与旁人不同,她没有定人家,完全是因为贵妃娘娘眼高于顶,而孟姜又心有所属,娘儿俩谈不拢这才拖延至今。

“贵妃娘娘不急,姜儿也不急,我们就更不必急了,反正她明年才及笄,及笄之前定下了不就行了。”揪了揪猫尾巴,冥魅小声道,“叫你传话你传了么,府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喵呜”了一声,阿黛委屈得很,它明明已经告诉魍魉了,可对方不为所动,难道也怪它?

“你再去一次,人家都要议亲了,他还真是沉得住气。”

黑猫不情愿地从她怀里跳到花厅的桌子上,紧接着朝窗子外边一跃而起,仿佛进入了异世的时空,瞬间就消失了。

望着阿黛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冥魅觉得自己八成是老了,不然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呢?

其实她叫阿黛回去,也并不单单是试探魍魉,更希望探听一些关于哥哥的消息,紧那罗家的那位和灵狐谷的小狐狸已经在泰山府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可偏生一点热闹都没传出来过。

魍魉又不来凡间看孟姜,她这一颗心七上八下,只恨不得自己回府一趟才好。

可若真是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么?好不容易对方答应下来了,她不规规矩矩夹着尾巴在凡间好好待着,怎么还敢去冥彻面前晃悠。

好在,冥魅这样坐立不安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晚些时候阿黛回来告诉她,有人比她更坐不住,现在已经到了瑶花阁了。

如意正拿着周家公子的八字与孟姜说话,女人脸上的表情一贯似笑非笑,狐假虎威地将谁都不放在眼里,“若说出身,这位周公子也还可以,只不过谯敬国公毕竟已经过世了,比不得那几位还在世的国公家的公子。”

“八字倒是不错,太常寺也说了跟您很合”

“姑姑,看八字又看不出高矮胖瘦,脾气秉性,这周公子长什么样子您知道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孟姜捧着脸嘟囔道。

只是她还没说完,如意便忽然昏了过去。

“姑姑”

抬眼看见她身后站着的男子,黑衣银发的魍魉脸色极为难看,声音冷的像是湖里浮冰下的水一样,“好看怎样,不好看又怎样,你想做什么?”

辅一见了他,孟姜便要笑出来,好在她及时忍住了,这男人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不可能么,那现在还巴巴儿地跑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见她依旧托着腮不看他,魍魉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道,“你不知道喜欢人要一心一意么?”

“你不喜欢我,我干嘛要一心一意,我要找一个又好看又喜欢我的公子嫁给他。”

男人的黑眸微眯,魍魉松开她转身向殿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

“杀人。”

愣了一下,还没等他走出去,孟姜便掩面笑了出来。

身侧的十指一根根收拢成拳,魍魉停在脚步,听见身后的女子边笑边说到,“长安城的权贵公子那么多,你要都杀了么?我就不信泰山府君这么糊涂,能让你这样胡作非为。”

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他耳边一样,魍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她从后面抱住了。

“我倒有一个办法,让你不用杀人也可以。”

杏眸里的狡黠一览无余,小丫头缠住他的腰扬起脸道,“你说你喜欢我,我便有办法把那些人都打发了。”

“说,说你喜欢我。”白嫩的指尖在他那菲薄的唇上轻轻点着,孟姜像是在哄小孩子。

“你喜欢我。”

“不对不对那你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

“魍魉!”

低下头吻住她嫣红的唇瓣,男人把那个她印在自己嘴边的吻拨乱反正了。

第172章 为了心上人什么都做得来

魍魉过来南薰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冥魅正坐在窗前调着炉子里的熏香,见到他免不了轻笑着揶揄,“不是说神仙寿数绵长,多几段风流韵事也无所谓么,怎么,难不成是只许你们风流,不许旁人寻欢?”

“她每日那样,你怎么也不劝劝?”哪怕他狠着心拒绝了孟姜,可心里一直都放不下,几乎日日都去瑶花阁看她。小姑娘没有一日不哭,殿里的人却没一个能安抚得住。

那个如意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见着孟姜每顿饭都只吃两三口,不好生照顾着,还非要拿着一堆公子哥的生辰八字给她挑。

“又不是我惹的,凭什么要我劝?”眼角扫了他一下,冥魅轻轻地将香炉盖子放好,“说吧,怎么又回心转意了,你到底还是怕她嫁给旁人吧?”

没有回话,魍魉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孟姜的,他本以为两人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并没有那么深的交集,哪那么容易就动心呢。

可是不知怎的,她一次次毫不避讳地向他示好,一次次对他展露笑颜,轻而易举地就把他那颗冰冻的心给暖化了。那柄她送的匕首一直挂在自己腰间,外域进贡的机巧玩意儿,是她金钗之年的生辰礼,上面还镌刻着她的封号——临川。

她把自己最喜爱的、唯一能御敌的东西送给了他,就像是脱去铠甲徒留软肋,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若是这样他都还不接着的话,那她怕是要在这世间碰个遍体鳞伤了。

而只要一想到孟姜会受伤会难过,他的心便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府君说,许多事即便想躲也是躲不开的,倒不如迎头直上,别给旁人留下得寸进尺的余地。”淡淡地答了一句,却是十分掷地有声。

“府里如何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冥魅继续捧着茶盏慢悠悠地喝起来。

“墨姑娘在府中住着,只当是贵客,毕竟她救过府君,而灵狐谷又不容她,所以大家对她都很照顾,也没有人觉得府君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至于绮罗姑娘,她与府君发生了那样的事,紧那罗族一心希望她能被泰山府明媒正娶,可咱们只是将人接来了,连个纳妾的仪式都没有,她娘家那边对此颇有微词。”

唇角勾出一丝轻蔑的笑,冥魅斜倚着身子道,“她的族众不过是天君的乐师,虽是天龙八部众,可到底不是神族。何况退一万步讲,泰山府与天君家是姑表亲,她在帝俊那做不了正房,凭什么想当我们府里的夫人?她自己一心爱慕我哥哥,又和帝俊一起算计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的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人,无名无分还嫌委屈?”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想来冥彻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毫无顾忌地利用她的。

“哥哥呢,待她们怎样?”

“对墨姑娘以礼相待,对绮罗姑娘倒也还可以,总叫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我还以为哥哥会偏心绮罗多一点,毕竟要防着帝俊。”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大抵是对阴谋最好的应对之法,可是冥魅转念想着,以冥彻的性子,若他真被人算计了,不将对方赶出去就不错了,哪还肯迎进府里,“不过戏要做足全套,却也不能太过是不是。”

点了点头,魍魉此刻倒是觉得这兄妹二人默契得很,“以绮罗姑娘的性子,府君没有恼她就很不错了,太优待了反而惹人生疑。”

“毕竟外头都在传是府君醉酒轻薄了她,而不是她故意为之。”

“那她有没有欺负我的小狐狸啊?你在府中可得盯着点儿,我对这个墨璃很是看好,能不能摆脱哥哥就靠她了。”托着腮问了句,想起那小狐狸精柔柔弱弱的样子,冥魅不禁有些担心。

“表面上自是不敢,不过背地里还是防着的。”冥彻对墨璃虽然不亲近,可是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大概都能看得出,这位灵狐谷的五姑娘在泰山府君心里不一般。

“哎,可惜当局者迷,什么时候这层窗户纸能捅破了,我也就拨云见日了。”笑着看了看他,冥魅的眸光一片狡黠,“你和孟姜也就能顺带着名正言顺了。”

并没有理会,魍魉见该说的都说完了,俯身行了个礼之后便消失了。

冥魅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住,即便局势复杂,可他们却从未想过真的与帝俊为敌。一来她兄妹二人并不贪恋权位,二来毕竟帝俊只是处处防范,还没有到太过分的地步,连他自己都说能怀柔便不需要大动干戈。

因为只要动了干戈,两方便谁都讨不到便宜。

“但愿天遂人愿,一切顺利。”小声祈祷着,冥魅感叹着哪怕是神仙,也依旧在六道之中,也有摆脱不了的宿命安排。好在正如冥彻所说,此消彼长,只要持衡,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翌日一早,司珍房派人送来了新制好的凤冠,云兮取出那件嫁衣让冥魅一并试了,南薰殿内一时忙成一片。

正红色的喜服上,金银绣线交织成一片花海,海棠富贵簇拥着高傲的瑞凤,逼得四周的鸟儿不得不呈现出仰视的姿态。冥魅的嫁衣被这繁复的图案盖得严严实实,连底色都不那么明显了。

灼灼和蓁蓁一左一右替她整理着衣袖,铜镜中的女子戴着金灿灿的凤冠,一身吉服雍容华贵,即便只是化了淡淡的妆容,可依旧美艳无方。

岁岁抱着阿黛坐在孟姜旁边,对着那嫁衣赞叹不已,“真是太好看了,姐姐,这都是你绣的么?”

云兮捧着精致的绣鞋笑着答道,“是啊,鞋子和帕子是我绣的,嫁衣全部都是她自己弄的,刚开始我也不信她能做完,啧啧,果然是为了心上人什么都做得来呢。”

“早知道这样我也自己绣了,本来我看见绣院送来的嫁衣觉得还不错,可现在跟姐姐的一比简直差远了。”叹了一口气,安康想着自己那件绣着凤穿牡丹的吉服不由得有些失落。

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若是不够好看,不知道独孤会不会介意呢?

“我觉得独孤大人应该不会注意这些吧,毕竟你那么好看,他不也是淡淡的。”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孟姜揶揄着安康,“你呀就不该太把他放在心上,免得他恃宠而骄。”

“哟,你又懂了?”冥魅在旁边笑笑,若不是头上的凤冠太重,她大概要走过去捏捏孟姜的脸才好。

第173章 徐徐图之

孟姜眨了眨纤长的眼睫,狡黠地笑道,“是啊,昨晚刚琢磨出来的。”碍于安康,她不好将昨夜和魍魉的事情告诉冥魅,不过对方心领神会,并没有继续拿她打趣。

冥魅转过来安慰着岁岁,“我倒觉得中规中矩也不错,毕竟独孤大人不喜奢华,你若是穿得太华贵了,他倒会不舒服。”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姑娘榴花双眸又恢复了神采。她知道崔大人待姐姐好,所以无论姐姐穿得再奢华崔钰也不会说什么,可这样的默契自己和独孤一时半会儿也培养不起来,倒不如安安稳稳的,以后再徐徐图之。

绣院和司珍局不仅仅送来了汝南公主大婚时所需要的衣衫首饰,连带着三个人新年的衣物也都送了过来,反正姐妹几个待在一处,倒省得内侍官再往瑶花阁和长乐宫跑一趟了。

殿中几个小丫鬟伺候着各自的主子试穿了一遍,又将需要改动的地方呈报给了女史,便高高兴兴地离去了。直到晚些时候,孟姜才复又独自一人来到了南薰殿。

阿黛被安康带去玩了,两姐妹屏退了众人,坐在屋里抱着手炉喝茶聊天,倒也惬意自在。

“昨夜,魍魉来找我了。”孟姜辅一开口便红了脸,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怎么?你睡了他?魍魉尚未成年的时候,就被帝俊带去伎馆玩了,估摸着也算阅女无数吧,谁叫他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堂兄呢”

孟姜闻言便不高兴了,小丫头瞪着一双杏核眼,脸上怒意盈盈,“你说他睡过别人?”

她以为魍魉身世凄惨,这么多年肯定是孤身一人,哪承想居然还有一大堆的风流韵事。

“对啊,怎么了?”见她一脸吃味的样子,冥魅想笑却没敢笑,继续揶揄道,“你昨晚没有试一试他技艺是否娴熟么?”

红云从脸颊烧到耳根,只是不知这里面有几分羞又有几分怒,孟姜攥着小拳头,恨不得即刻朝男人身上捶两下才好。转而看着对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气鼓鼓地质问道,“姐姐这么看得开么,崔大人以前和独孤大人也总往红袖添香跑呢。”

冥魅自然听崔钰提起过,本想佯装不知继续逗她,可见孟姜认真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好了,魍魉干干净净的,跟你一样都是白纸一张,行了吧?”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信,他是凌霄殿的太子,帝俊再昏了头,也不敢带他去那些酒色场所。”若真是那么做了,先帝又怎么可能对他半点不设防,任由他父子二人最终把帝位抢走了呢。

回想小时候的事情,冥魅心里不禁有些唏嘘,那时候他们几个虽然不是常常见面,但彼此关系倒也不错,毕竟年岁都不大,也没什么心机谋算,哪像现在这般。

孟姜闻言这才和缓下来,睨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姐姐在骗我,魍魉才不会那样。”

毕竟他昨晚的吻技可不怎么好,两个人牙齿碰到了牙齿,甜蜜却青涩至极。

“你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在一起了,那贵妃娘娘那儿怎么办?”那冷面鬼昨夜来的时候可没跟她提起过具体计划,他是寿数绵长,可孟姜却已经正在议亲了。

韦氏再宠着她,再眼高于顶,也绝不会耽误她到及笄之后再选人家。

狡黠地笑了笑,孟姜似是对此事成竹在胸,“姐姐不知,元正那日会有朝贺么?”

泱泱大唐,睥睨四方。每年新春之前各国都会派使者来拜见大唐皇帝,以示友好,而这其中不乏有借用子女姻缘走和亲这条路的,毕竟比之礼尚往来,血脉则更牢固一些。

“你要去和亲?”皱了皱眉,冥魅明显有些吃惊。

“若是嫁到别国,一路上山高水长,死在途中也是寻常。”到时候她便能金蝉脱壳,和魍魉双宿双飞了。

他们会在西域边关开一间小酒馆,再找孟婆讨一味药延续凡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哪怕无法成为神仙眷侣,能安心做一世平凡夫妻也心满意足了。

“诈死?姜儿,两国邦交,若是和亲的女子死在途中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此事牵扯得太广,一旦真的如她所愿,边陲将会有数不尽的争端甚至是战事发生,到时候要枉死的无辜何止一两个。

“何况,你母妃怎么可能允许你远嫁,你是她手心里的宝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

“母妃还有弟弟”嗫着唇想了想,她并没有思虑周全,一时倒被问住了,“姐姐,我虽然还没有想好,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大不了做个假的我送过去总行了吧,过个三五年再死就不会拖累别人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嫁过去受不住异乡的水土,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你这方法,骗凡人没有问题,但要骗神仙可就不容易了。”假人确实不难做,只可惜对方是魍魉,是整个天界的禁忌,若孟姜不能名正言顺,贸然和亲实在不够明智。

“生死簿三生石,寿数姻缘皆有天定,做个假人代替你,你原本的命格就要受损。若是神仙,自然不怕这点反噬,可你是凡人,你受得住么?”

若是这么简单都能瞒天过海,那神凡相恋也太容易了。生者入黄泉,永坠阿修罗,这可不是一句妄言,凡人若是想长生不死,必须在命格被勾魂归地府之时去阿修罗界走一遭,出的来的才能活。

“那姐姐,你有办法么?”

这下子,冥魅也没话了。

她之前只是在韦氏面前略施小计拖延婚事,可毕竟那时孟姜和魍魉并未确定,现下真要让她想办法,一时半会儿也真想不出来。自己倒是有十二年时间等着耗着,崔钰又在身边,可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等十二年呢?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一声叹息。

“我以前常羡慕安康,羡慕她能和独孤大人名正言顺,而她又羡慕姐姐你,可以和崔大人情投意合。”

“所以,到底是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比较苦,还是能在一起彼此却不喜欢比较难呢?”

看样子,不止安康,孟姜若是想成事亦要慢慢来。

第174章 他并不是遣唐使,而是王世子

“魍魉呢?他有什么办法没有。”冥魅想着那人估计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贸贸然回来答应了她。

想起那夜在崔府,她还揶揄对方护着孟姜,如今想来,倒是自己不够周全。

“他说要回去看看生死簿,看有什么办法让我”

“重新投胎为人?”抢先一步说到,见她点点头,冥魅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定,“你怕是不想再等一世吧?”

比起冒险和亲,或是冒名顶替,转生的方法大抵是最简单有效的,既能拖延时间,又不拖累旁人。反正生死簿由泰山府掌管,只要不涉及天道,稍微动动手脚也没什么。

转而看见她右手小指上的那根红线,不由得又有些担心,若真是投胎转世,她身上那样的姻缘牵绊该如何去掉呢?

“我自然是不想的,所以才要远嫁嘛,可你又说不行。”孟姜托着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到,“我本来还准备了一段歌舞,等着在朝拜那日表演呢”

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冥魅戳了戳小姑娘的鼻尖道,“胡姬貌美,番邦男子也有很多英俊不凡的,尤其那一双双碧眼,或许到时候你移情别恋,就不用这么烦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完全没有想到朝拜那日,果真有人打了和亲的主意。

元正当日,两仪殿内朝臣分坐在两侧,太宗身居正位接受百官朝贺。礼毕之后,便是各国使臣献礼的时间了,大宛依照惯例送了几匹汗血宝马来,冥魅不会骑术,所以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想着能畅饮几杯西域的葡萄美酒就好了。倒是孟姜喜欢得紧,心心念念想让陛下送自己一匹。

回鹘送了许多名贵的香料,于阗国送上了羊脂美玉,波斯送来了珊瑚和琥珀,连去年除夕夜上的异域雄狮也列在礼单之上。除此之外,舞姬乐伎更是数不胜数,而最令人惊异的是,这次进贡的物品中,还有数名昆仑奴。

皮肤黝黑的男子赤裸上身出现在宫殿之中,遒劲结实的身躯让不少贵妇人都羞得用袖子遮住了脸,只透过缝隙偷偷看着。唯有冥魅她们三个公主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家,直至看得其中一个男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昆仑奴,新罗婢,可是长安城最紧俏的仆从,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以前倒不知道好在哪,如今看来真是比咱们这儿的人生得结实许多呢。”

安康听孟姜念着,对着那几个人不住地打量,却冷不防撞上了对面的独孤谋。

连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岁岁佯装没看见他,只自顾自吃着碗里的菜。

男人眯着眼盯着她,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跃进眼底,这小丫头不是说每次宫宴只关心自己吃什么么,怎么今日轻易就被别人吸引去了注意力呢。

崔钰虽然并没有回到礼部当值,但酒宴之上还是有一席之地的,看着独孤谋那吃味又不自知的样子,忍不住挑眉道,“这样精壮的仆从肯定不会留在宫里,陛下多半会将人赏给朝臣,你要不要替十四公主求一个?”

“你呢?不替三公主要?”安康以前从不跟她们两个混在一起,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三人倒形影不离的。那汝南公主看上去病歪歪的,可其实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羁,安康必是跟她待久了,这才也学坏了。

“我是戴罪之身,不敢要。”唇角勾起一抹笑,崔钰转过头来看着远处的冥魅,捏着玉珏在心里念了一句。

“不许看。”

昆仑奴被带走之后,便是倭国献礼,一个一袭白衣头戴黑色幞头的男子缓缓走进殿中,身后则跟着十位少女。

那些女子绮年玉貌,眉眼间比方才那些不羁的昆仑奴乖顺许多,安康看看她们,转而又偷偷瞄了一眼独孤谋,见对方眸光依旧冷淡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倭国一向都是进贡美人的,西域的姑娘热情如火,倭国的女子却柔情似水,不过父皇向来都是将这些人送给臣子,从不许她们在身旁伺候。”孟姜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打量起为首的那个人。

男子面若冠玉,肤似凝脂,浑身上下透着股阴柔之美,连眼眸都生的分外撩人,与武珝相差无几。

可二人不同的是,武珝是天生如此,而眼前的人却似是在有意遮掩自己身上的阳刚之气。

“陛下,此番来唐,特为陛下奉上十位绝色佳人,祝陛下龙体康健,大唐国运昌盛。”那人的汉语流利,虽然口音略重了些,但落进耳朵里却并不难听。

闻言,太宗亦说了一些两国交好的客套话,正想按例回赠些礼物,却听见那人复又开口道,“陛下,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我国的王世子刚至弱冠,尚未婚娶,想求得一位帝姬为后,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

坐在太宗身侧的妇人倏地握紧了手指,这大殿之上的公主不止一个,可年龄合适又未许配人家的便只有她的孟姜。韦氏的笑容凝在脸上,一时有些僵硬。

看着远处一身簇新宫装的少女,妇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为了给临川公主选个好人家,今日特意让如意去给她好好打扮了一番,本就是嫩得出水儿的年龄,再这样悉心装饰,即便不是艳压群芳,却也相当出色了。

虽然陛下不会舍得将他们的女儿送去和亲,可是若对方一再要求,这大殿之上也不好回绝,毕竟之于社稷与权势,一个女子的终身又算得了什么呢。

冥魅随即也看了看孟姜,皱了皱眉,心想着总不会这样巧,她才惦记着和亲,对方就来求娶了。

眯着眼儿看了一眼那男人,虚空中的画面出现了一丝变化,面前人身着朝服而居高位,分明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王世子。

所以,他并不是什么为主子求取大唐帝姬的遣唐使,而是倭国未来的国君。

似是感受到她的窥探,对方转过身来,笑意渐渐爬上嘴角,“世子想求取陛下的十四公主,安康殿下为妻。”

第175章 还没嫁过去,那就还有余地

话音刚落,大殿内便一片哗然。

安康眨了眨眸子,一脸无措。她与倭国王世子并无交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点名求娶自己。

孟姜茫然地扯了扯冥魅的袖子,小声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复又看了那人一眼,白衣公子狭长的眼眸里盛满笑意,与身后穿着紫色朝服一脸阴鸷的独孤谋形成鲜明对比。

崔钰挑眉看了好友一眼,手指轻轻敲着桌几道,“这可真是有趣了,遣唐使点名求娶你的未婚妻呢。”

冷哼了一声,男人的十指收拢,面上虽没显露什么,可心底的怒意却比刚才更盛。安康今日的穿戴并不花哨,茱萸粉色的宫装襦裙虽然娇俏,但在一片锦衣华服里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比起临川公主满头金钗步摇的奢华,还有汝南公主海棠醉日般的容颜,坐在人群里的岁岁并不惹眼。

但即便如此,那人一双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她,一瞬不瞬。

自称是遣唐使的男人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安康公主,他在宫外便已经打探好了,其他的公主不是太小就是已经出嫁,唯有殿上的几个公主年岁正好。而其中地位尊贵的只有三人,分别是太宗的第三女,十二女和十四女。

汝南公主是先皇后的嫡女,外界都传她是个病秧子,娶这样的女子回去,怕是根本捱不住山高水远,万一死在路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何况他的人之前与崔钰打过交道,这位新任尚书大人自还是侍郎的时候就难说话的很,跟这样的人抢媳妇,没得给自己找麻烦。

而临川公主是贵妃唯一的女儿,作为后宫如今真正的掌权者,韦氏绝不会将女儿远嫁,求娶她稍有难度。

可若让他娶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皇女回去,他自是不肯的,那样的和亲根本没意义。唯有安康公主,既得太宗宠爱,又没母亲庇护,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少女生得粉面桃腮,乌云叠鬓的,一双榴花眸子更是澄澈清明,能娶这样的美人儿回去,才不枉费他千里迢迢走一趟。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看了看韦氏,微微笑了笑道,“王世子对安康的心意朕知道了,只可惜朕的这个女儿已经许配了人家,所以和亲的事还是再议吧。”

大唐国富民强,又不是指着和亲保平安的弱小之国,再者太宗也是个硬骨头,可不似那种会让女人挡在前头的君主,所以当即便回绝了。

莫说是安康,就是其余不得宠的公主他也不舍得她们远嫁。

但对方却没有就此打住,白衣男子恭敬地行了礼道,“陛下,世子大人一心爱慕安康殿下,所以哪怕知道殿下已经定亲却还是要微臣尽力争取一番,且据微臣所知,殿下与独孤大人似乎尚未行大婚之礼”

既然还没嫁过去,那就还有余地。

“不如让微臣代替世子大人与独孤尚书比试一下,若是输了,自然不敢高攀殿下,可若是赢了,还望陛下忍痛割爱,能为殿下另谋佳婿。”

一石激起千层浪,好不容易被陛下的话压得闭了嘴的朝臣们复又议论起来,对着舆论中心的人指指点点。

“这是挑衅啊。”

“可不是么,独孤大人若是连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倭国使节都打不过,那别说媳妇儿了,连官位都保不住了。”

“刑部尚书啊,虽是文臣,可也是行伍出身,小小遣唐使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那可不一定,对方若不是胸有成竹,怎么会提这个要求,若是输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立在一旁的独孤谋一直没有说话,崔钰也不再揶揄他,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见冥魅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便也冲她挑了挑眉。

倒是安康被对方搅得六神无主,求救似地一直盯着独孤谋看。

二人四目相对,男人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沉了沉才走上前拱手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微臣就与使臣大人过两招好了。”

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若是还推辞,岂不是显得胆怯。何况,他现在一肚子火儿没处发泄,正想找人好好打一架。

太宗对眼下的状况也没有办法,本来若是独孤谋肯说几句非安康不娶的话,小姑娘再含羞地笑笑,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人家两个情投意合,区区一个遣唐使还敢棒打他女儿的姻缘不成?

可独孤谋就这样直接答应了,让他连否决的余地都没有了。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转而对旁边的内侍官吩咐道,“那就请二位大人到外面的校场上比试比试吧,诸位大人也移步去做个凭证。”

众臣起身拱手行礼,待太宗和韦氏先行一步之后,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安康闷闷不乐地跟在冥魅身边,眉眼中全是失落,她完全没想到独孤谋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看出了她的难受,一身红衣的女子捏了捏她的手,“岁岁不用担心,独孤大人肯定打得过他。”

“就是就是,独孤大人的武艺你还不放心么?”孟姜也在一旁安慰着。

“独孤大人是武将,可他不是没脑子,对方如此挑衅,若是不好好教训一番,恐怕要蹬鼻子上脸的。所以你千万别想太多,只当是寻常比武就好了。”冥魅复又在她耳边劝着,见小姑娘稍微有点放松下来,便打趣道,“若是真输了,和亲的时候就叫独孤谋跟着,一路都别给好脸色,出关之前再睡了他,生米煮成熟饭后找人替一替你,量那倭国世子也不敢如何。”

被她逗得红了脸,安康甩开她们快步往前面走去了。

孟姜扯扯冥魅的袖子道,“这不是我方才说的法子么,你怎么教给安康用了。”

“独孤大人是凡人,俩人私奔了,只要陛下不追究,便是一辈子逍遥。我方才不是说了么,魍魉那边可没人能护得住。”

叹了口气,小丫头也不纠结了,盯着远处的男人道,“这倭国使者长得还可以,但谁知道他们王世子什么样子,我才不要岁岁妹妹嫁到那儿去呢。”

第176章 釜底抽薪,他是要彻底剪断二人的姻缘

冥魅眯着眼儿笑了下,面前的景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与孟姜一样,岁岁的右手小指上也拴着一根红线。只是孟姜那根线的另一头牵在何处她尚不知,可岁岁手上的线却实实在在绑在了独孤谋身上。

即便不用三生石,凡人这点最基本的命运她还是看得到的。

只不过有些人的红线是生而注定,而有些人的是机缘巧合,那些手上没有线的未必就要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而有红线的也未必可以和另一方长长久久,若想看见他们全部的人生,就只能动用左眼的灵力依着姻缘窥探一斑。

转而看了下崔钰,对方和自己一样,手指上面空空如也。不知是时机未到,还是她医不治己,总之她对二人的前途一片茫然。儿时所见到嫁给哥哥的那一幕,是她唯一一次探到的关于自己姻缘的画面。

命运如水般流动不息,唯一的归途只有泰山府,沿途风景如何全看机缘选择,时时变化,很难被完全掌控。

好在有他们几个在,独孤谋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一来她不想让岁岁伤心,二来那个冒充遣唐使的世子大人看上去心机颇深,所以她和孟姜一样,不放心把岁岁交给那人。

安康一个人快步走着,三两步就赶上了前面的人,崔钰见状识趣地退到一边,只留独孤谋和她两个。

还以为她又要冲过来抱着自己,男人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小姑娘眨着纤长的眼睫眼巴巴望着他,榴花眸里好像含了泪一样。岁岁绞着手指一脸不安地问到,“你不会把我输了吧?要是输了,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仿佛比起远嫁,她更担心的是与他分开,独孤谋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答道,“不会。”

不单是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和大唐的颜面,他不可能输,也不可以输。

粲然一笑,岁岁闻言点了点头,“那好,我在下面等你,你自己小心。”

很想叫住她问一问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可还未开口,那位遣唐使便走了过来,对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安康,直到感受到独孤谋不善的目光,这才回过头来拱手笑道,“独孤大人,咱们开始吧。”

校场上二人相对而立,脱去上衣的男子露出一身紧实的肌肉,不出冥魅所料,对方方才不过是靠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掩饰自己真正的实力罢了,眼前的这位王世子虽然笑意盈盈,可眸子里的杀意却一览无余。

男人双腿微屈,两手执剑,对着面前的人说了个“请”字,随即便展开攻势。他的速度极快,下手又狠,若是寻常人肯定招架不住,好在独孤谋从小练就了实打实的硬功夫,又在刑部磨练多年,完全未被他凌厉的剑法打乱阵脚,且只守不攻,连让了对方三招,刀都没拔。

底下一片叫好的声音,太宗也捋着胡子笑笑,岁岁攥着孟姜的手,心里的担忧也少了一些。

“都说了不用怕嘛,你呀一手心的汗不说,把我的手都要捏碎了呢。”睨了她一眼,可孟姜脸上也满是笑意。

又是一剑砍过来,独孤谋终于拔刀挡了一下,刀剑相撞瞬间又分开,两人随即各自后退了一步。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冥魅总觉得那人嘴角似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好像就等着独孤谋拔刀一般。

又过了几招,难分难舍之时,独孤的刀刃斜擦过对方的剑锋,电光火石之间竟将那柄宝剑拦腰截断了。

“太好了,独孤大人真厉害。”孟姜笑着抱住了岁岁,两人俱是笑意盈盈,权当这局是尘埃落定,稳操胜券了。

可那人却只笑笑,手持残剑开始近身柔搏,这下子,独孤谋的长刀倒派不上用场了。

男人几次试图拉开二人的距离,可对方死死贴着,半点不肯松懈,大抵是被他纠缠得急了,独孤谋一个不妨,胳膊上便挨了一下,手中的剑也甩了出去。

这下子,白衣的男子更得意了,恍似匕首的残剑被他灵巧地捏在掌心,朝着独孤谋刺去。男人紫色的朝服被划出一个口子,偏头一闪,那利刃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擦过,可是随即,处在了优势的男人改变目标,并不像之前那样招招直逼要害,而是绕着他的左手不放。

冥魅的眸光倏地收紧,她终于明白对方的用意,从一开始这人便希望自己的剑被斩断,好有机会削去那条绑在独孤谋手上看不见的红线。

釜底抽薪,他是要彻底剪断二人的姻缘,然后再取而代之。

且那剑也不是普通的剑,而是一柄破缘残刃。

眼看着对方几次贴着那根红线出手,冥魅的心揪在一起,这兵器是邪物,那主人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不论如何决不能叫安康落在对方手里。

好在崔钰与她心有灵犀,男人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起身快步想去替独孤谋取回宝刀。

只是他手还没碰到刀柄,一个粗壮的倭国汉子便挡在了面前。

那人是跟着这位遣唐使而来的,刚才献礼的时候并未进殿,可到了校场便一直守在一边。

崔钰一击不成,转而朝对方脸上打去,只是他这完全是虚晃一招,待对方闪躲的时机迅速对着宝刀下手。

但那壮汉反应也不慢,随即就钳制住了他的手,进而两人的另一只手也纠缠在一起。

台上独孤谋和王世子打得难舍难分,台下崔钰与那大汉又开始夺刀,众人一时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一会儿看看上面,一会儿看看下面,个个儿屏气凝神。

好在崔钰双手虽然无法出力,脚下却没松懈,且那人空有一身蛮力,功夫其实远不如他,几下就被踢得动摇了一步。男人瞅准机会,抽出手来朝着对方小腹狠狠便是一拳。

吃痛地捂着肚子退开,大汉一脸愧色,崔钰拿到刀对着台上的人喊道,“独孤,接着。”

独孤眸刚刚逼退敌手,正要转身接刀,对方却趁其不被朝着他左手挥剑而去。

第177章 一夜绮梦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看着那一剑下去,安康和独孤谋的姻缘就要彻底凉了,冥魅伸手从面前的果盘里取了一颗枣子弹出去。

刀刃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并没有伤到独孤谋,而与此同时男人接过刀转身就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你输了。”独孤大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不知是因为赢了比赛,还是赢了媳妇。

主位上的太宗轻轻拍了拍手,道了一句,“好。”

紧接着,所有的臣子全都给二人鼓掌道贺,夸赞的声音连成一片。

“陛下的眼光当真不错,两位驸马文武双全,与二位公主当真男才女貌,登对得很啊。”魏征捋着胡子,难得说出一句太宗爱听的话来。

“既然连魏相都这么说了,那朕若是不赏他们点什么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陛下圣明。”拱手行了礼,魏征与太宗相视一笑,默契得很。

其实赏赐什么对二人来说并不重要,倒是是崔钰借着这次机会官复原职,着实令冥魅开心不已。

待他们两个退下之后,太宗又将那位倭国使节叫上前去道,“我家女婿对自己的妻子爱护得很,贵使还是不要棒打鸳鸯了,回去告诉你家世子,即便做不成亲家,大唐也愿与倭国永结睦邻之好。”

随即又赏赐了些珍玩玉石之类的东西,便打发下去了。

白衣男子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方才输了比试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只是他湛湛黑眸内寒光一片,连看向安康的眼神都不复柔情了。

方才自己差一点就可以斩断对方的姻缘线了,眯着眼看向校场边那颗不起眼的枣子,身侧的十指渐渐收拢成拳。

那一招不过是朝着独孤谋的手划去,且崔钰已经将刀拿到了,即便自己真的划伤了他,最后的结果也依然是独孤谋胜。

所以,显然是有人看穿了他的计谋,帮对方保住了这段姻缘。太常寺的李淳风昨夜主持完跳傩仪式便回家休息了,今日并未出现在殿中,那么在这太极宫内,到底藏着何方神圣呢?

带着疑惑和不甘离开了这里,看来要成事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众人又回到殿中继续享受酒宴之乐,唯有安康跟在独孤谋身后,待尚药局的人走后,她便上前亲自替他涂药。

“公主,不必”男人推辞着,可不论他怎么使眼色给梁秀芝和石靖岩两个下属,对方却好似全然没看见,只抬着眼望天。

折返回来的崔钰看见这一幕,轻轻咳了咳道,“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我有些事要让你们做。”

“是,大人。”恭恭敬敬行了礼,未等独孤谋反应过来,两人便如获大赦般跟着崔钰走了。

看着三人的背影,独孤谋叹了口气,却被安康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

“对不起,我再轻一点。”她从没做过这些,所以一时也有些紧张,细细尖尖的手指沾了药,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伤口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里,好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嫩嫩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让独孤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比方才挨那一刀还要难受百倍。

“公主不必为我做这些,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很想将手臂抽回来,可是她却根本不肯放。

“你是因为我才伤着的,我怎么能不管呢。”那伤口并不深,血也早就止住了,岁岁涂完了药又细心地给他吹了吹,吐气如兰的样子让男人心里更痒了。

“好了,”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又轻轻替他将药布包好,“我知道你查案时比这凶险百倍的情形都遇到过,不过我没见过什么暴徒,这样的伤于我来说已经是大事了,所以还请你照顾好自己才是。”

柔声叮咛着,知道处理那些事是他的职责所在,安康并没有过多干预,只是叫他小心。

不得不说,面前的十四公主乖顺可人,比起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懂事,让他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可独孤谋还是觉得她像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和他心里那个影子不太一样。

哪怕身上受了伤,可男人还是捱到了筵席结束,李岁岁再没过来找过他,两人隔着大殿分坐在两边,不知是被两个姐姐拖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姑娘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喝汤,只偶尔忽闪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冲他笑笑。

一直到深夜回府的时候,他脑子里还全是安康的样子,一不小心竟和迎面走来的婢子撞到了一起。

“二少爷。”小丫鬟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起身。

独孤谋摆摆手道,“无妨。”

正打算越过她回房休息,却听见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江南的吴侬软语本就比京腔嗲上许多,而此刻温柔的女声落在夜色里,更显动听。

独孤谋俯身行了礼,语气称不上冷漠,但也不亲近,“大嫂。”

他的父亲有嫡亲兄弟各一,生的也全是儿子,故而他和父亲一样,在家都排行第二。祖父另有一房妾室,生的是个姑姑,前几年丈夫死了,她就带着膝下唯一的女儿回来了,四房十三口人如今都住在独孤谋的府邸上,他母亲性子善良,说是祖母尚未过世,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老人家看着也高兴,所以彼此便没有分家。

几年前大哥娶了江南周氏为妻,小两口倒也没搬出去。

“二叔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周氏款款走了过来,映着廊前的烛火,女人温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如四月春风一般。

“宫里的筵席散的晚,所以回来的就晚些。”

“莫不是光顾着与公主说话,一时忘了时间?”掩面笑了笑,连身边的小婢子也忍不住抿了抿嘴。

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独孤谋低下头又行了个礼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二人擦身而过,周氏并没有往庑廊旁边让去,眸光略过男人胳膊上的伤,女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道,“去参加酒宴怎么会受伤?”

“若宫里真出了什么事,明日一早街市上便会传开了,”小婢子附和了一句,拢了拢灯笼里的烛火道,“奶奶,外面风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大不了奴婢回头出去打探打探。”

浅笑了一下,周氏微微颔首,“倒不是我想打探什么,主要是老太太记挂二爷,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言毕,主仆二人便离去了。

内室里,独孤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全是安康的样子。

她之前明明一点也不乖,可今日却那样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小手划过他胳膊时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复又袭来,男人折腾了半宿才睡去,可安康却在梦里还纠缠着他。

所以他生气了,把那小姑娘狠狠压在了身下

一夜绮梦之后,独孤谋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78章 是非之地本就没有吉利的事

离婚期越近,尚仪局的女史便来得越勤,几乎日日都到南薰殿教导,一是让这些宫婢日后能够帮着公主在府中打点上下,二来也是教主子们一些规矩和掌家的事情。

冥魅和岁岁的婚期都在春日,索性就凑到一块听。可两个女子本就不是那种温婉娴静的寻常闺秀,三五日下来已经烦的不行,一看见女史就犯困。

“姐姐,怎么嫁个人这么麻烦呀?”岁岁捧着脸无奈地叹口气,她们不是公主么,就算做人媳妇也无需低眉顺眼,哪来这么多的规矩要守呢?

“怎么,不想嫁了么?要是叫独孤谋知道你现在就烦了,他的眉头估计又要皱在一起了。”虽然自己也烦,可冥魅还是打趣道,“可能是怕咱们仗势欺人吧。”

虽然是嫁人,可彼此身份摆在那,名为夫妻实为君臣,且她们贵为皇女,平日里被娇宠惯了,难免有些任性。所以才要女史来教,好叫她们收敛下性子,也谨防日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有损皇室颜面。

“不是不想嫁,只是不教还好,越这样学我越有些紧张”她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不被独孤家所喜,万一真是这样,她就更难得到独孤谋的心了。“崔大人家只有他一个,你又跟他情投意合,嫁进去自然不用怕。可是独孤家还有奶奶,婆婆,叔伯婶婶我怕我应付不来。”

掰着手指头算着,虽然宫中姐妹兄弟也不少,可她自小没有母亲,太宗又日理万机,小姑娘几乎没怎么感受过如何与家人相处,一下子给她安这么多亲戚,确实为难她了。

“笑话,他家有人,你家没人么?你有姐姐姐夫,有父皇有贵妃娘娘,但凡独孤家敢说个不字,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冥魅一脸不屑,她听着安康的担忧,不由得想起了崔钰的那个婶娘,“丫头,不用怕,平日什么样到他家依旧什么样,不用委屈自己。”

“可是独孤不喜欢任性的姑娘”她是帝女,若说一点脾气也没有那是假的,可在那男人面前却一直隐藏收敛着。

“岁岁,他值得你这样曲意迎合么?为了让他喜欢你,你宁愿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若真是这样,那他这份喜欢还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是因为出身不同吧,在这一点上,孟姜倒是比她通透。那小丫头不会刻意讨人欢心,却也懂得以柔克刚,但岁岁表面倔强,内心却总是有些卑微感,真遇上事,临川公主会哭哭啼啼撒娇求人,安康公主则只会硬碰硬地逞强。

所以日后当她碰的头破血流的时候,每每想到冥魅今日的话,总会笑自己错的离谱。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冥魅捏了捏岁岁的脸道,“好了,别想了,今日是上元节,不如咱们带上孟姜出去玩儿吧。”

去年安康没随她们出去,彼时她刚刚得了婚约,兴奋得连觉都睡不好。为了感念父皇恩典,一直乖巧地在长乐宫过完了整个新年,自是不知道长安城有多热闹。这会儿听着对方的描述心里也有些痒痒,“可是一会儿女史就要来了,晚上还要祭东皇太一”

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冥魅想告诉她,只要自己在,东皇太一和尚仪局都不用怕。

“没关系的,我自有办法。”

三个人偷偷溜出宫去,留下了蓁蓁和灼灼做内应,一想起去岁就是这个时候在桂云楼遇上了云兮,两个小丫鬟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今日外面又会有什么新鲜事呢?”

“云兮也回府过年了,宫里就咱们两个,还真是无聊呢。”托着腮,蓁蓁也在一旁应和着。

她们过惯了安稳日子,总希望能有点不一样的趣事出现,可冥魅见惯了那些诡谲,倒只想踏踏实实看看花灯。

长安城的上元节一如往昔,人山人海得根本坐不了马车,三个人一路走马观花,倒也自在的很。

“桂云楼我没去过,之前在姐姐那吃过他家的点心,味道真是不错,”站在路口,岁岁一时有些犹疑,“可是我也好想去红袖添香听曲儿喝酒呢。”

“哟,这会儿不怕被独孤谋发现了?”揶揄着她,冥魅笑着道,“独孤大人可是红袖添香的常客,他总去那儿查案子,万一叫他的相好知道你也去过,啧啧,那男人估计要气疯了吧。”

“他有相好?”眨着晶亮的眸子,岁岁被冥魅这一诓,心里立刻酸的不行,“叫什么名字?我要去看看”

见她迈开步子就要走,孟姜赶忙把她拉回来,“哎,怎么说什么你都信,独孤大人是刑部尚书,即便去伎馆不犯法,也不可能在那儿有相好啊,若真是如此,哪日伎馆有意包庇案犯怎么办,他可能让自己陷在那样两难的局面里么?你可真是关心则乱。”

掩面笑了许久,见她脸都红了,冥魅这才停下来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带你们去个新地方,有点心有酒,有姑娘有好戏,好不好?”

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眼,转而一同向她开口,“那是哪儿?”

“赌坊。”

长安城内,蜿蜒的护城河连接着东西两市,刚好把皇城和民宅区分开,河东岸是红袖添香所在的平康坊,而河西岸就在这赌坊所处的西市。

都说山主贵水主财,赌坊老板将家业选在此处,不知是不是想借着水流将整个长安城的富贵尽收囊中,只是比起护城河的涓涓细流,这里进钱的速度可要快上许多。

富贵奢靡的赌坊气派至极,是许多达官贵人消遣的场所,比起红袖添香那个销金窟亦不遑多让。

这里有美人儿,有美酒,也有美食,有唱曲儿的姑娘,也有时时会搞出点儿热闹来的赌徒,可谓是应有尽有。

岁岁和孟姜站在门口,望着牌匾上的四个大字不禁都有些动心,“天官赌坊?”

“天官星主显贵,是大吉之星,赌坊图吉利,自然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但愿咱们三个今日也能讨点彩头回去。”冥魅笑笑,并未预料到在这是非地,本就没有吉利的事。

第179章 若本宫偏不,你难道还要杀我灭口么

天官赌坊内热闹非凡,有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也有跟着夫君来凑热闹的太太姨娘,倒是像她们这样的小姑娘没有几个。

孟姜和岁岁挤进最热闹的桌上,见居中的两个人正在玩一种扁杏仁一样的东西,转过身对冥魅道,“姐姐,这是什么?”

“是樗蒲,又叫五木戏,”樗木制成的掷具五个一组,正面涂黑反面画白,黑色的上面有一头牛,白色的则是一只鸡。“全黑为最高彩,四黑一白次之,其余称为杂彩。”

冥魅最喜欢玩儿这个,看她们也很感兴趣,便撺掇着两人赌一把,“小赌怡情,你们玩儿玩儿看,我就在旁边看着。”

闻言,两人都点点头,跃跃欲试地上场博弈。只是到底是第一次玩,一点诀窍也找不到,几局下来,岁岁倒还赢了两次,孟姜却是全输了。

“这个好难,我的月例都快输光了,不玩了不玩了,”小丫头嘟着嘴,拉着安康便要走。

可桌上的人哪里肯依,好不容易遇上两个钱多赌技差的,又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背着家里人溜出来玩儿的,不按下来狠赚她们一笔,岂不是亏了。

“小姑娘,赌局开了,哪有中途退场的道理。”一个中年男人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们,一边不动声色地推了推身边的手下。

“就是就是,刚开局总会不顺的,再来两局就好了。”另一旁的年轻男子附和着,周围人也七嘴八舌不让她们走。

扭过头去看了看冥魅,两个小姑娘面露难色,等着她解救。

“那就再玩儿会儿好了,这次我替你们俩,”嘴角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冥魅袅袅娜娜地走到桌边,将二人护在身后。

安康不明就里,本还想劝劝,可孟姜却心知肚明,一脸坏笑地小声道,“放心好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转而拉着她坐到一旁,对赌坊里的小二招呼着,“把你们这儿最好吃的点心还有最贵的酒都拿来,那个人付钱。”

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对方却还以为她在说冥魅。搓了搓手,他对着面前美艳至极的女子笑笑,“那咱们开始吧。”

“好。”眨了眨晶莹的杏眸,冥魅亦笑得一脸无害。

只是接连几局,她掷出的全是五个黑色,把孟姜她们之前输的全都赢了回来。

“姐姐怎么这么厉害?”瞠着眼儿看着她,岁岁一脸不可置信。

“崔大人教的好。”不敢告诉她实情,孟姜便将崔钰推了出来。

“真好。”心里艳羡着,若是独孤谋知道自己跑来赌场,不生气就不错了,哪里还会耐心教她。

估摸着赢得差不多了,冥魅笑笑道,“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不行!我们再来!”输红了眼的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急急地说到,“哪有人赢了钱就走的。”

“呵,输了不许走,赢了也不许走,你这儿的规矩还真多啊。”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冥魅正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油腻男人,却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抢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

面若冠玉的男子一脸笑意,可眸光却森戾凉薄,“这位大人,何苦为难一位姑娘。”那位谎称是遣唐使的王世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出手替她们解了围。

“你放手,”面前人看上去娘娘气气,可手上的劲儿一点儿不小,中年男人听口音便知道他不是长安人,一时也来了火气,反正不论对方是何许人也,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是谁,要来管老子的闲事,阿强阿胜”

招呼着手下,可那一胖一瘦两个家丁哪里是那位遣唐使的对手,单手就将冲上来的两个人料理了。

“现在,可以走了么?”男人依旧笑眯眯的,手上的力道却又重了几分。

中年人疼得汗都下来了,却碍于面子仍是不肯低头,“你给我等着,一个外乡人敢在长安城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这不是挺通透么?”未等他说完,冥魅便笑眯眯地接过话,“他也知道自己是外乡人,却敢对您动手,想必来头一定不小。”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一转,室内忽然起了一阵风,将白衣男子的衣袍吹了起来,露出腰间那明晃晃的牌子,虽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足以证明他使臣的身份。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人家是前来朝贺的,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官,那都是官,可不是东西两市上做生意的普通小民。中年男人不过一个富商,自然眼明心亮,语气立马软了下来,“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我不计较就是了。”

松开手放了那人,随着对方离去,众人也都散开了。男人转过身对冥魅道,“几位殿下受惊了。”

孟姜拉着岁岁走过来,向他福了福身子以示谢意。辅一看见安康,狭长眸子里的笑意便更深了,“十四殿下,能在这儿见到您可真好,可否借一步说话呢?”往前走了一步,他可不想错过这好机会,之前在大殿上他没有机会靠近安康,便只能借故挑衅找独孤谋下手,但对方武功深厚,又得高人庇护,让他没有机会斩断那根红线。

而眼前的小姑娘弱不禁风,要剪断她的线简直易如反掌。

“不可以。”直接将岁岁护在身后,冥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一点机会也不给。

“方才我可是救了几位殿下呢,三殿下不会连这点情面都不给吧?”笑眯眯地恳求道,诚挚的语气差点让人忽略了他眸底的杀意。

两人正对峙着,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巨响,屋内的人纷纷循声看去,璀璨的烟花几乎将夜空照得恍如白昼,孟姜和岁岁被那美景吸引了,对着男人做了个鬼脸,便跑到二楼临湖的走廊上去观景了。

作势要追,却被冥魅拦下了,白衣男子面色愈发不耐,声音也变得阴鸷起来,“还请三殿下让开。”

“若本宫偏不,您难道还要杀我灭口么,王世子……大人。”

第180章 听闻崔尚书十年前曾娶一妖女为妻

闻言,男人眯起眼,眸光森戾而阴冷。只是随即他便笑了笑,佯装疑惑地说到,“殿下在说什么,小臣怎么听不懂呢?”

他并不畏惧眼前这个病秧子,只是碍于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下手,不然的话就算是杀了她,天也要把安康带走。

“岁岁对你来说很重要么?王世子大人好像并不是出于爱慕之心才要求娶我妹妹的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双并不逊色于安康的好看眼睛似乎早就看穿了对方的心事。

又是一声巨响,外面的烟花把屋内照得更亮了些,天官赌坊里的人被外面的美景所吸引,注意力倒都离开了赌桌。男人心里琢磨着,若是现在出手,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

迈开腿迅速靠近她,冥魅被逼得后退几步,直叫他挤到了墙角里。

“三殿下与安康当真姐妹情深,为了她连命都不顾了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男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烟花再次绽放于天际的时候,璀璨的光映出他狰狞的脸,好似地狱里逃出的恶鬼一样。

破缘残刃在距离冥魅身体仅一寸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男人诧异地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柔弱的天之骄女居然可以空手接白刃。

“呵,当真想灭口?”拧了拧眉,冥魅松开他,一弹指就将那把短刀打开了,轻松地像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般。

其实若是单比武艺,她未必是面前人的对手。好在她虽然武力一般,但是法力强大啊,一把小破刀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她。

“你到底是谁?”震惊和怒意同时爬上那张俊脸,男人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语气也愈发冰冷。

“我是谁不重要,葛城世子只要知道,本宫不会碍着你的事就好了。”笑眯眯地看着他,女子的表情当真无害。

冷哼了一下,葛城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胡说什么,她不让自己带走安康已经是在碍事了。

“不过是为了王位罢了,可即便你强娶了大唐的公主,我父皇也未必愿意出兵助你,毕竟那是你自己的家事啊。”似乎对倭国的国事了如指掌,女子不慌不忙地继续说着,“你的母亲现在是天皇,你以后也会是天皇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被说中心事的男人有些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你懂什么!她现在一心扶持母家,早就不将我这个儿子放在眼里了。”

“放不放在眼里又有什么关系,天命所在,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你这么努力,老天都看在眼里了,只是还没到时候罢了。”

“可我一点都不想等了”手指紧紧收拢,这样受制于人又如履薄冰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他一天都不想忍了。

“哎呀,那可就没办法了,”掐指算了算,冥魅一脸可惜的样子,“你不止要等,而且还要等很多年呢。”

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葛城犹疑地开口道,“殿下会算命?”

“再等十年吧,你如今还年轻,古语有云,三十而立,十年之后世子大人必能一鸣惊人。”倭国现在的当权者是一个女人,也就是葛城王世子的母亲,一想到未来武珝也会成为一代女皇,冥魅心里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那个时候,她的儿子会不会也不待见她。

“十年?”男人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道,“殿下可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难受么?”

一丝轻蔑自冥魅的脸上闪过,随即女子点点头,将心比心地说到,“当然,可就算是神仙也有不得不等的时候。”

“何况,世子一定知道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将宝押在和亲身上,倒不如培养积蓄力量以期厚积薄发。等到那个时候,你需要做的也就只有等着了。”

被冥魅说服得有些动摇,想了一会儿,葛城叹口气,“那便借殿下吉言了。”

“是天命。”女子笑容狡黠地纠正他。

“对,天命。”点了点头,葛城的神情也送放松下来。

转而又看见他手上的短刀,冥魅指了指那把破缘残刃,“世子能不能告诉我,这刀是从何而来的?”

看了看手中的兵器,男人耸耸肩,“不过一把断了的残刀而已,这刀陪了我很多年,虽然那日不幸被独孤大人拦腰截断,可我还是舍不得将它丢弃。”

知道对方并没有说实话,冥魅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好心叮嘱了一句,“世子大人,任何事情种其因必得其果,你切了别人的姻缘线,将来可别吝惜赔上自己的。”

她和葛城一样,也曾截人姻缘取而代之,如今更是心心念念势必达成,这样看来两人也算有相同之处,所以免不了想提醒一下。

面前人刚才的行为言谈已经够让他吃惊了,而现在冥魅居然又认出了断缘残刃,葛城心里推测着,这位汝南公主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被他叫住了,冥魅回过头看着男人道,“世子还有什么事么?”

“微臣听闻崔尚书十年前曾娶一妖女为妻,成婚三月妻子亡故,他为此十年不娶,公主殿下可知?”

“大人是要挑拨我与他的关系么?”勾了勾唇角,冥魅看着外面的烟火,自顾自地继续说到,“十年,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啊。”

岁岁正要和孟姜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忽然被走上来的葛城拦住了去路,小丫头辅一看见他就慌了,可那张娇俏的脸映着漫天浮光,却美得好似九天仙女一样。

不得不说,即便抛开她的富贵身世不提,葛城也对岁岁颇有几分好感。

“你又来干什么?”将妹妹护在身后,孟姜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无妨,姜儿,世子大人有几句话要托遣唐使告诉岁岁,我们先去外面吧。”冥魅站在楼下招呼了一句,孟姜闻言依旧有些不放心,便捏了捏岁岁的手道,“若是有事你就大喊,这里人那么多,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我和姐姐在下面等你。”

看着两个姐姐一前一后出了天官赌坊,安康攥着帕子的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榴花眸子里待着几分怯意,小声问到,“请问,您还有什么事么?”

周氏从厢房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这一幕,白衣男子不知在小姑娘耳边说了些什么,李岁岁的脸登时就红了。

第181章 过几日府君发了俸银,我再给你送来

升平坊的另一头,幽静的深宅大院与城中的歌舞升平形成明显对比,独孤府内寂静如常,仿佛今日并不是什么热闹的上元佳节,不过就是一年中极为普通的一天罢了。

周氏早早回到了家中,一进门便被婆婆阮氏抱怨,“烨儿没跟你一起回来么,我让你去找他就是要你劝他回来,你倒好真是的,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

福了福身子,周氏并没有说话,低眉顺眼的样子让阮氏更生气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怎么还怪到了媳妇儿头上,要叫我说还是你这个做娘的管教无方。”方老太太由婢子扶着从里屋走出来,及时打断了儿媳的无理取闹。

“母亲”面对婆母,阮氏也是敢怒不敢言,只狠狠剜了周氏一眼。

“烨儿媳妇,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一会儿等烨儿回来,叫下面人伺候就是了。”老太太看着这个温婉的长孙媳妇,心里说不出的喜爱,比她那个色厉内荏的大儿媳强多了。

“是。”周氏闻言行了礼,便转身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丫鬟愤愤不平地骂道,“太太也真是的,爷那个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哪是您劝得住的,今日怕不是要在那赌档里待上一宿才肯回来呢,早知道这样,当初老爷就该把您许配给二”

“闭嘴。”冷冷地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吓得对方立马噤了声。

闭了闭眼睛,廊前扑面的冷风把眼角尚未滑落的泪轻易拂去,周氏平复了下情绪柔声道,“这话以后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明白么?”

她命苦,所嫁之人酒色财气均沾,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公子,好在今日是去赌坊寻人,若是来日他沉迷在红袖添香那样的销金窟一去不回,自己难不成还要进伎馆么?

可即便她再委屈也只能忍着,人是她自己选的,这世界上许多选择一旦做了便再没法回头了。

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前面的门房里有动静,小丫鬟欣喜地说了一句,“莫不是爷回来了?”

待到那高大俊朗的身影走近了,周氏才看清,是独孤谋。

“二叔。”

“二少爷。”

主仆两人皆向他打了招呼,独孤谋也停下来行了个礼,“大嫂这么晚还没睡么?”

“去天官赌坊寻你哥哥了,刚刚回来。”用帕子掩了掩嘴,周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男人闻言皱了皱眉,“赌坊鱼龙混杂,嫂嫂以后还是少去的好。”

“多谢二叔关心,只不过我今日在那儿倒是遇见安康公主了呢。”貌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周氏的笑如四月春风,“本来以为是你跟着她的,还想正好叫你帮我劝你大哥回去,谁知她却是跟另外一个人想来或许是宫里的金吾卫,或是内侍官吧。”

三言两语便惹得男人不悦了,所以那小丫头今日并没有好好在宫里待着,而是跟别的男人去了赌坊?难怪祭祀的时候他没看见她。

并没有答话,独孤谋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前几日十四公主才刚被倭国使者点名求娶,今日又去了赌坊,这天之骄女果然与众不同,私底下怕是更放荡不羁吧。”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小丫鬟的话还是顺着夜风落进了男人耳朵里。

周氏闻言忙责备了一句,“别胡说,公主殿下也是你能随意污蔑的么?快跟我回去。”

眸光里闪过一丝不耐,独孤谋思考着到底是该装作不知道,还是该进宫去教育教育那个小丫头呢?

姐妹三人出了天官赌坊便回宫去了,冥魅和安康第二人还要学礼仪,便挤在南薰殿一起睡了。孟姜一个人回到瑶花阁,难免有些寂寞。

只是她才一进殿,便发现珑香和余韵两个宫婢全都睡了过去。

“你们两个真是魍魉?”黑衣银发的男人坐在花厅里,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明明之前就叫阿黛带了消息给她,说上元节这日会来找她,不知道是那胖猫忘了还是她忘了,总之白白让他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

“我那个”其实她并不是不记得两人的约会,只不过觉得他总有办法找到自己,便想先和冥魅她们出去转一圈儿。谁知道三个人玩儿过了头,竟然忘了时间,“魍魉,有人欺负我呢。”

见他有些生气,孟姜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把在赌场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他听。

“那人赢了我好多好多钱,还不让我走,好在有姐姐,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乖巧地靠在他怀里,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对方的怒意。

“以后别和她一起胡闹,万一她照顾不到你出事了怎么办?”揉了揉她的头发,男人柔声嘱咐着。

“好。”星眸里笑意盈盈,孟姜挂在他身上答应着。

“钱都输了,这个月还有的花么?”转而关心起她的用度问题,魍魉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条手钏。

“给我的么?”瞠着杏眼看看他,随即,孟姜脸上的笑更甜了。

“只带了这个,若是最近没有钱花,就拿去卖了吧,过几日府君发了俸银,我再给你送来。”男人认真地说着,对方却忽然大笑起来,“怎么了?”

“你那里过几日,我这就过几年了,怎么等得到?”摊了摊手,孟姜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那怎么办?”愣愣地看着她,男人心里开始琢磨别的法子。

“你还真是傻。”抱着他亲了一下,孟姜与他鼻尖抵着鼻尖,“你送我的东西,我就是饿死也不会给别人的。何况这宫里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真要银子,找我母妃要就是了,哪还至于落魄到去卖首饰。”

“话是这么说,可帝姬就总闹着钱不够花。”想了一下冥魅,府中什么东西都有,冥彻对她更是予取予求,可那个败家的女人却永远有买不完的东西,“你说崔钰那个凡人养得活她么?”

“反正我很好养的。”

“是,姜儿不只好养,姜儿哪里都好。”

“魍魉最最最最好。”

两个人腻在一处,泡在蜜里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甜到不行,根本不用人教。冥魅大抵做梦也想不到,府上这位冷面鬼使还能说出这样的情话来。

第182章 什么温良恭俭让,碰上小妖精立马就输

孟姜一早便到了南薰殿,可门外的内侍官却将她拦下了,说是汝南、安康两位公主正在听尚仪局的姑姑教导,她不便进去。

“这是为什么?之前的我都跟着听了呀,总不能因为李大人说我今年不宜议亲,就连婚礼的规矩都不让听了吧?”前几日倭国遣唐使求和亲的事儿一出,韦氏就更坐不住了,死活都要让她见见拟定的那几个公子,不论是谁必须选一个订婚。

好在冥魅及时托云兮给李淳风带了话,愣是让太常博士给她批出了一个不宜嫁娶的流年来,韦贵妃这下子没辙了,就算自己再想让女儿嫁出去,也不敢拿她一生的幸福冒险,所以这事儿就暂且压下来了。

气鼓鼓地瞪着拦她的那个人,孟姜拿出公主的气势压他,那小内侍官吓得汗都下来了,险些松口让她进去的时候,良姑忽然走了出来。

“临川公主金安。”福了福身子,妇人温婉地笑笑,“今日的规矩公主确实不方便听,待改日您定了婚事,婚前尚仪局的女史也会教导您的。”

不服气地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转而忽然就明白良姑嘴里所说的规矩是什么了,凑过去小声道,“姑姑说的,是那件事么?”

有几个面皮儿薄的小宫女闻声脸都红了,低下头羞得不行,可孟姜却好像并不在意,“好了,我知道了,那就等她们听完了再给我讲。”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小姑娘转身带着宫婢离去了。

周围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良姑也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

其实说是教规矩,可尚仪局的女史也不过是点到为止罢了,冥魅和岁岁面面相觑,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会有春宫图给我们看呢。”

“姐姐,你说藏书阁里会有么?”

“有又如何?难不成跟管书的内侍说麻烦给我找本春宫图么?要是让咱们自己找,恐怕老死宫中也找不见吧。”

“咳咳,”女史听着姐妹二人的对话,面色不由沉了沉,“总之,二位公主那日只需依着礼仪一步一步来就好了,别慌也别怕,崔尚书之前成过一次婚,想必流程都熟悉了,做事应该很妥帖。”

“至于独孤大人,他家里女眷多,肯定也会将公主照顾好的。”

“两位公主的小日子还算准,礼部拟定的婚期肯定是绕过这几天的,所以大婚夜顺着驸马就是了。”话说到这儿,女史便没再继续。毕竟是姑娘家,这些事也没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这个也告诉礼部了?”皱了皱眉,所以崔钰连她的小日子都知道。哪怕两人做过夫妻,可冥魅还是觉得怪怪的。

“婚期要礼部和太常寺择成吉日,自然要把各方面的忌讳都绕开才行,公主也不必难为情。”笑了笑,这是她教导二人多日以来,唯一一次看见小姑娘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二位公主没什么事的话,微臣就先退下了。”

待送走了女史,安康忽然有些失落,“我一直盼着这一天,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郭姑姑讲的云里雾里,根本听不懂嘛。”

掩面笑了笑,冥魅揶揄着她,“郭姑姑要是全把你教会了,独孤谋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独孤大人。”

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一张脸羞得通红,忍不住回道,“那姐姐呢,要崔大人教么?”

“你没听姑姑说么,他成过婚,什么都会。”托着腮故意说得漫不经心,其实那人第一次成婚的时候也是轻车熟路。

“姐姐不会介意么?”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岁岁语气马上软下来。

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冥魅笑着摇摇头,“只要这一次,他心里想的是我就行了。”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这一世,她得了长兄恩准,有天君默许,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他,做他名正言顺的嫡妻。

“姐姐真好,能娶到姐姐,是崔大人的福气。”

灼灼和蓁蓁端了午膳进来,见姐妹俩俱是一脸笑意,忍不住问到,“公主,姑姑讲了些什么,刚才临川公主想要进来一起听,愣是被内侍官给拦下了呢。”

两个小丫鬟刚才也被良姑寻了个差事给支出去了,所以不免有些好奇。

“姑姑没留下什么书啊画啊的么?”灼灼放下膳食,对着殿内环视一周道。

“你这么想学啊,难不成是心里有人,也盼着出嫁么?”蓁蓁眯着眼揶揄道,逗得她小脸通红。

“你胡说,我才没有”

“哈哈,估计姑姑就是怕你学坏了,勾引了府上的小厮护院,以后心就不在公主这儿了。”两个小丫鬟绕着冥魅和岁岁跑着,闹了好久才停下来。

“公主,你别听那死丫头浑说,我只是随口问问的,心一直都在公主这儿的。”灼灼一面辩解着,一面使劲瞪了蓁蓁一眼。

“其实方才我还跟姐姐抱怨呢,郭姑姑只言片语就带过了,我也没有听明白。”摊了摊手,岁岁亦是无奈。

“我听行宫里的姑姑说过,这女人啊,一定要媚一点才行,什么温良恭俭让,碰上外面的小妖精立马就输了。”盛了碗汤递给冥魅,蓁蓁压低了声音,“之前尚寝局有位姑姑,不过就是给陛下铺了个床铺,竟被拥入帐中之后就做了行宫里的娘娘。”

女官们把一生的青春全葬送在这儿了,很多人最终都是孑然一身老死宫中的结局,若是想翻身,爬上龙榻便是为数不多的出路之一。

“能选入宫中的人姿色肯定说得过去,但能在那么一会儿功夫之内就把陛下迷得不能自持,我不信她只是乖乖铺床那么简单。”

冥魅对这些宫廷秘闻倒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在凌霄殿被帝俊“拥入纱帐”的仙娥太多了,所以太宗这些风流韵事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可安康却放在心上了,她担心自己管不住独孤的心,哪日被外面的小妖精给勾走了可就糟了。

“姐姐,我想去藏书阁。”眨巴着眼睛,小丫头一脸坚定。

“不是吧,你真的想偷春宫图啊?”冥魅从锦绣堆枕里直起身子,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

“春宫图?”灼灼诧异地又重复了一遍,随即一脸促狭地笑道,“让我们公主去拿吧,她一定有办法。”

第183章 藏书阁的守备这么松,轻易就让咱们进来了

狼毫蘸了墨,在烫金的红纸上写下一行工整的字,待墨迹干了之后,男人妥帖地将文书收好。夕阳余晖落在远处宫室的琉璃瓦上,明晃晃地耀人眼睛。

嘴角噙了一抹笑,崔钰正想离开礼部,却被急急忙忙走进来的人拦住了。独孤谋拧着眉,紫色的朝服袖口挽在手腕上,靴子上也沾了不少泥土,一见到他便道,“先别走,有事要你帮忙。”

“何事?”递了杯水给他,崔钰很少见他这样着急,除了安康公主偶尔会让他有些头疼以外,平日里的独孤谋永远沉着一张脸,不喜不悲的。

“张尔盛府上去岁新添了一个姨娘,他夫人善妒,三番五次找妾室的麻烦,张尔盛没招,就把这个姨娘安置在了他永乐坊的一处宅子里。这几日天气暖和了,那姨娘惦记着把庭院修缮一下,偏宅里的人手不够,张尔盛就从主宅里调了人来,结果”

“结果挖出尸体来了?”

“你怎么知道?”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狐疑地开口,“有人告诉你了?还是你早就知情。”

笑着摇了摇头,崔钰知道以独孤谋的性子绝不会对旁人的家事感兴趣,何况还是这种大房二房掐架的破烂事儿,所以既然他说了,那一定是有大事。“修缮庭院,自然是挖地锄草,挖着挖着挖出了什么不该挖出来的,不是很正常么?”

睨了他一眼,独孤谋点头,“挖出了一具女尸。”

“按理说,这是他家里的事儿,别说挖出一具尸体,就是十具,只要府上的人嘴巴严,我们也不会知道。可是偏生调去的人里有一个大太太的心腹,那小厮回去就告诉了张尔盛的夫人,张夫人一心想把事情闹大,好叫姨娘不得安生,所以就报官了。”

这下子,崔钰也无奈了,张尔盛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与人无尤。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做人还是要专情一些。”挑眉看了看独孤谋,见他一脸正色,崔钰也没再说什么,“那尸体的身份是什么?”

“一个婢女而已。”

“一个婢女定不了他的罪。”

在大唐,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张尔盛有权买卖处置自家的奴婢,就像是买卖牲口一样。别说是责罚打骂,就是真的弄死了,也不会受到任何刑罚。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到底靖岩细心,他发现那奴婢并不是本地人,而似是新罗婢。”

“新罗婢?”这下子,崔钰终于明白过来了。虽然大唐蓄奴成风,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里都会买几个奴婢使唤,可是新罗婢和昆仑奴却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

“前几日朝贺的时候才送来几个昆仑奴,长安城的世面上哪有这等稀罕货色,新罗婢虽然比不上昆仑奴那么难买,但也差不多。”

“按照他的俸银来讲,他买得起。”他们的月俸不低,除了禄米,还有职田,杂役,金银器和布绢等等,要买一个新罗婢并不是难事。

“事情怪就怪在这儿了,新罗婢毕竟是异族人,数量又少,往来都有鸿胪寺记录。可是我查过了,咱们这位张大人并没有买过新罗婢。”

“那便是别人买了,又送给了他?”好整以暇地敲着桌沿,“蓄奴杀奴都不犯法,可是受贿,却是重罪。”

新罗婢并非等闲的婢女,价格昂贵,奇货可居,若是用来当礼物送了,那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便查查都是谁买了不就行了?”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行贿之人。

叹了口气,独孤谋面上带了一丝倦色,“哪有这么简单,最初买这个婢女的人全家南下了,托人卖了这些带不走的宅子仆从,根本不知道买主具体是谁。”

“那你想怎么查?不会是叫我招魂吧?”菲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崔钰支着下巴回绝了,“这个得找李淳风。”

“你能不能不开玩笑?”

前几日圣上刚因为这些事情罚了他,若再知道他们查案也用此法,以后就都不用干了。

见他这样认真,崔钰也正经起来,“那侍婢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特征没有?死了多久了?”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独孤谋仔仔细细地答着,“按说这姨娘嫁进来也有一年了,一直都没发现,那就说明这婢女早在她嫁进来之前就死了,可是我今日挖出来的时候,除了衣服有些破烂,人却俨然如生,秀芝说她身上都是软的,吓得那小子差点尿裤子。”

“尸身不坏?”崔钰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仵作验尸了么?死因可是中毒?”

“是被人掐死的,脖子上那条印子还鲜红可见呢,我捉摸着她生前是不是接触过什么药材之类的,这才会如此。”站起身来,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独孤谋对崔钰道,“这么晚了,问尚药局的那些太医还不如我们自己查,你说呢?”

“怎么查?”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打算,那自己便只能应下来了。

“去藏书阁。”

夜深人静的时候,安康和冥魅从南薰殿偷偷溜了出来,两个人仅提着一盏灯笼,忽明忽暗的烛火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路。姐妹俩一前一后走着,除了做贼心虚,还有说不出的兴奋感。

本来冥魅是被迫应下这差事的,可她想着自己有法术,找本书简直不要太简单。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岁岁执意要和她一起来,说是给她帮忙望风。

“万一来人了,我也好给你通风报信啊,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嘛。”

见她坚持如此,冥魅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带着她一起去。绕过重重回廊,终于到了藏书阁,两人把灯笼吹熄了藏在一旁的花丛里,小心翼翼地寻了一扇没关好的窗户翻了进去。

“真没想到,藏书阁的守备这么松,轻易就让咱们进来了。”岁岁语气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拉着冥魅的衣袖小声道。

“不过是放书的地方,只要不起火,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要守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嘱咐,“待会儿咱们只要绕开前面那个内侍总管就可以了,虽然他不能告诉咱们书到底在哪儿,至少也别让他来捣乱。”

藏书阁里里外外有好几间屋子,冥魅估摸着这些东西大抵会和那些药物养身的书籍放在一起,既不是什么常用的书,就不会放在最外面。

第184章 姐夫说得对

藏书阁主楼的门口,满头银发的老内侍官早就睡过去了。冥魅和岁岁相视一笑,弓着身子偷偷溜了进去。

“这地方真是大啊,”小姑娘抬起头,高高的穹顶上绘制了星图,由夜明珠制成的星星在头顶上方发出幽幽的光芒,基本和真的星空无异。四周的书架错落有致,高的地方安置了楼梯可以上去,而稍微矮一点的地方就只有梯子了。

为了防止走水,藏书阁内并没有烛火,且鲜少有人晚上来看书,所以此处只用红色的琉璃盘托着夜明珠,光亮星星点点,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

冥魅顺手拿起一颗夜明珠,往书阁最里面走去,岁岁见状便也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跟着她。

崔钰和独孤谋走到藏书阁的时候,庑廊外的内侍官早就昏昏欲睡了,幸有一个机警地正半梦半醒,辅一看见他们俩,忙行礼道,“崔大人,独孤大人。”

一旁当值的人立马都醒了过来,对着他们俩拱手行礼,连里面的老总管也走了出来。

“二位大人这么晚来藏书阁,不知有何要事啊?”老人笑眯眯地问着,似是毫不介意被人打扰了清梦。

“有件案子要查阅一些医药的材料,烦请总管大人带路。”崔钰颔首,礼貌地答了一句。

“无妨无妨,二位大人请随我来吧。”颤颤巍巍地引着他们走了进去,一旁的小厮擎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前面引路,老人指着殿中的书架,“一般的医用书籍都在这里,若是不常用的,就要往里面走了。”

看向前面昏暗的房间,幽深的甬道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独孤谋接过那颗明珠颔首,“我们自己找就可以了,不麻烦总管了。”

面前的内侍官大概已经年过花甲了,要是让他帮着查资料,恐怕折腾一晚上连书都找不到。

闻言,老人微笑着点点头,“那二位大人请自便,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来找我。”

待人离去,独孤谋才对崔钰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他从一进来就听见远处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碍于老总管在,怕说出来那人又要查看一番,没得耽误了时间,这才等到现在。

“听到了,可是藏书阁里应该不会进贼吧。”若是进了,也只能偷书,这样风雅的小贼,倒也无妨。

“莫不是老鼠?”举起夜明珠四下照了下,独孤谋的眉心都拧在一团。

“怎么,你堂堂刑部尚书,难不成还怕老鼠?”笑着揶揄了一句,两人便往里面走去。

岁岁在里面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依着书架上的牌子,她估计那书大抵就在此处,可是一个架子上少说也有上千卷书籍,若是一本一本查看,恐怕找一辈子都找不到。

好在冥魅称她不备的时候用术法查看了一番,见那书就在最顶层,便对岁岁小声道,“我估计这种书一定束之高阁,我爬上梯子看一看,你帮我扶着点。”

“好,那你小心。”

搬来梯子,冥魅轻手轻脚爬了上去,每踏上一节,竹梯就发出吱吱的声响,那声音本不大,可是在这寂静的书阁当中却格外突兀。她一面要提着裙子,一面还要拿着夜明珠往上爬,着实有些费力。

心里叹着,若是安康不在,这书恐怕早就到手了。

细白的手指拂过一卷卷册子,大抵是许久没人动过这些书了,上面早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稍微一动便扬起一片尘埃来,差点迷了她的眼睛。

见冥魅从架子上抻出那本书,底下的人连忙问着,“找到了么?”

“找到了找到了。”转过头朝着岁岁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冥魅正想下来,却听见一个男人厉声道,“谁在那?”

安康辅一看见独孤谋,吓得魂都飞了,也顾不得扶梯子了。只是她这一松手不要紧,上面的人一个踩不稳便摔了下来。冥魅此刻不敢使用术法,只能安慰自己是神仙,摔不死,最多就是有点疼罢了。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吓得死死攥住了那本书册,手里的夜明珠掉进了怀里,随着她一起落了下去。耳边徒留徐徐风声,像极了那夜,崔钰抱着她穿行在太极宫的宫檐斗角之上。

星空穹顶之下,一身白衣的女子裙摆飞扬,怀中的盈盈微光照亮了她的侧脸,一头缎子似的乌发衬得那张失色的小脸更白色了几分,恍若坠落凡尘的九天仙女一样。

天旋地转之间,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冥魅嗫着红唇,轻轻睁开一只眼,纤长的眼睫抖动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书生气十足的俊朗容颜。

崔钰的眼角眉梢俱带着柔和的笑意,沉沉湛湛的眸底全都是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摔疼了么?”虽是明知故问,可温柔的声音却带着宠溺的味道。

站在一旁的岁岁都要看傻了,也不在意身边的独孤谋了,就这样愣愣地望着二人。

轻轻咳了一声,高大的男人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美好的画面,开口道,“二位公主这么晚了,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安康这才反应过来,忙慌慌张张地答着,“我我们,来跟姐姐,找话本。”

“话本?”皱了皱眉,男人的面色又沉了沉,“什么样的话本要你们俩亲自来找,不能让宫人明早再来么,还有,为什么不跟总管大人说一声,那些藏书阁的内侍官应该比你们清楚书籍所在的地方吧。”

其实他不过就是想说爬这么高太危险了,可话一出口就跟审案犯一样,咄咄逼人。

“再说,话本会放在这儿么?”指了指一旁写着偏方杂记的牌子,男人满脸狐疑。

“我们不也没让人帮着找么,估计她们俩和咱们一样,看那些内侍官个个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觉得他们靠不住吧。”适时替二人解了围,崔钰分明看见冥魅手里攥着的那本书上写了一个春字,想必并不是什么话本之类的东西吧。

“对对对,姐夫说的对。”安康一着急,连称呼都变了,可想改却已经来不及了。

见汝南公主被她这声姐夫叫的红了脸,独孤谋又咳了一下,“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崔尚书还有事情要做”

“你送安康公主回去吧,我还想和魅字儿说会儿话。”笑着打断他,崔钰自始至终一直抱着冥魅,舍不得把她放下来。

第185章 温香软玉在怀,沉醉不知归路

直到两个人都走了,冥魅才对他道,“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我都不嫌累,你倒先不愿意了。”笑着将她放在地上,崔钰指了指她手里的书问,“什么话本儿,也给我看看。”

红着脸嗔了他一眼,把书藏到了身后,“是岁岁要看的,不能给你。”

“你们两个互相推诿,我就不信安康公主小小年纪竟想看春宫图?”明显不信她,可是崔钰的语气里却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真的,我看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没做过”嘟着唇辩解着,冥魅见他如此误会自己,心里可不高兴了。

“是做过,可是没都做过。”热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见她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自己,崔钰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不如魅儿给我看看,让我一夜一页教你。”

无法分辨他说的是夜还是页,总之不论哪一种都叫她羞得很。

看着她脸红得愈发厉害了,男人便没再逗下去,他的魅儿面皮儿薄,若是逗急了可就不好哄了呢。

“你来这儿干什么?”见他不说话了,冥魅好奇地问了一句。

“来查点东西。”看了看那一架子的书,崔钰眯了眯眼,恐怕他想要查的东西并不是很好找,“魅儿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维持尸身不腐不坏么?”

“龙蜒草。”孟婆给过她那个东西,每次金蝉脱壳的时候她都会撒在李字儿身上,防止尸体腐败。

“你说的是神药,我问的是凡间有没有类似的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崔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朱砂也可以啊,就是你画画用的那种,很常见呢。”泰山府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地方,虽然人死之后魂归冥界,肉身如何并不重要,可总有些人执迷于保存肉体凡胎,好像这样就可以求得长生了似的。“只要待人死之后,将朱砂抹在身上就可以了,怎么,你查的案子和尸体有关,要不要我招魂帮你?”

没有答话,崔钰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冥魅不敢打断,只乖乖待在一边。

听独孤谋说,那婢女的衣服已经腐坏了,而身体却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若是抹了朱砂,梁秀芝和石靖岩不可能看不出来。

且那女子是被人勒死的,并非中毒,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她生前大抵服用过朱砂炼制的丹药,这才让她死后亦能保持容颜不变。

炼丹。

长安城内近几年确实盛行此风,一些达官贵人都会请方术士炼丹药,而当中不乏有把毒药当成丹药,误食而亡的,所以很多人在吃药之前都会让下人试毒。

这也就是为什么,陛下不喜人人都学术法的另一重原因。若真有长生不死之术,也当只为帝王家所有。

好在朱砂易得,可能炼丹的却没有几个,只要顺着这条线去查,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魅儿,我送你回去吧。”想通了这一点,崔钰便没什么要找的了。

“那书呢?不用了?”

“不用了。”

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往外走着,冥魅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他的衣袖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独孤谋我们偷书的事情,他这个人实在太烦了,不解风情还冷冰冰的,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岁岁的。”

“你确定安康公主不会自己扛不住,说出来么?”他自然不会多嘴到这个地步,但看着方才那小丫头怯生生的样子,崔钰只怕她会自己告诉独孤谋。

“岁岁那么喜欢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形象受损的,所以只要你保密就好了。”

“好。”

“尚仪局的姑姑今日来教我们大婚的礼仪了,可是估摸是不好意思吧,她说了和没说一样,然后蓁蓁又说男人喜欢小妖精,所以我们才来偷书的。”不知不觉就跟他说了一堆,静谧的书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夜明珠的微光将两道影子拖得极长,明暗交汇的地方模糊了边界,就像是融为一体了似的。

“你说,独孤谋会喜欢小妖精么?”实在想象不出那个男人除了断案之外还会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冥魅叹了口气,岁岁一心把自己拧成他喜欢的样子,却连他喜欢什么都不清楚。

就好像自己当时借了李字儿的命格,却不知道崔钰眼中从来没有门第之见。

可见一厢情愿有时候是多么可笑又无力的事情。

“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喜欢小妖精。”停下来望着她,男人的眼眸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引诱着她沉溺其中。

“而且,魅儿就是我喜欢的小妖精。”伸出手将她圈在两臂之间,冥魅与崔钰四目相对,心忽然跳得极快,连手心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男人真是一逮着机会便要撩拨她,之前是书房,现在居然是藏书阁。

读圣贤书读多了,难不成也会思吟欲么?

“魅儿,我果然做不了你的先生,你这样诱人,恐怕除了教你这本书上的东西,教其他的我都会分心。”呼吸落在她颈间,吹得她痒痒的。

冥魅推了推他,对方却纹丝不动,“你怎么这么不讲理,贼喊捉贼。”

“今日可没冤枉你,你自己都承认了是来偷书,可不是贼么?”笑着将她抵在书架上,崔钰轻轻吻了她,那样娇艳的唇瓣,即使没涂胭脂,一样鲜红欲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从最初的的浅尝辄止到之后的愈演愈烈,男人的吻越来越霸道,只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才好。

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冥魅这才将崔钰推开,面前的书生一脸邪魅的笑,舌头抵在口腔一处,仿佛仍在回味着他的未婚妻究竟有多美味。

独孤谋看见两人仍在此处,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以为自己送走了安康,汝南公主便也回南薰殿去了,谁知崔钰这段时间并没有好好找资料,而是温香软玉在怀,沉醉不知归路。

面前女子的头发乱了,嘴唇都被人吻肿了,他很想知道好友到底是多饥渴,才会在这种地方也纠缠着人家不放。

第186章 比外面的野花更可怕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么?”待冥魅走了,独孤谋无奈地对崔钰道,“这是藏书阁,又不是崔府,你也不怕传出去影响不好。”

“反正我本就声名狼藉,她不嫌弃,我也不介意。”理了理衣衫,男人笑得漫不经心,“查一查宫外有哪位达官贵人沉迷炼丹术,大概就能知道那婢女是谁送的了。”

“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独孤谋追问。

“公主告诉我朱砂可以防腐,所以我估计死者生前应该吃过朱砂炼制的丹药,这才导致死后容颜不变的。”将冥魅留下的那颗夜明珠放回原处,昏暗的书阁一角复又亮了起来,将近处的蛛网都照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也不是只顾风花雪月而忘了正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独孤谋露出一丝欣慰的是笑来。

拿开他的手,崔钰唇角溢出一丝轻蔑,“风花雪月才是正事,我不过顺道帮你解决了一道难题而已。”

得到了关键的线索之后,石靖岩和梁秀芝没几日便顺藤摸瓜查到了那婢女的来处,朝堂之上,独孤谋拿着张尔盛受贿的铁证在众臣面前参了他一本。

太宗本就讨厌贪赃枉法之徒,且这次的案子又涉及炼制丹药,更是触其逆鳞,即刻就下令将张尔盛流放。

下朝的时候,独孤谋与崔钰一道往宫外走着,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喜色,好像对方才的结果十分满意。

“去喝酒么?前几日刚得了几坛新丰酒,要不要尝尝?”崔钰在妻子过世之后便不饮酒了,好不容易遇到了汝南公主,整个人这才活过来,而他们兄弟几个上次喝酒还是在魏大人嫁女的喜宴上,想来也有一年了。

正要答应他,却忽然被一个男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约莫和魏相差不多年岁,只不过魏大人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而面前人却是满头黑发,一看便知平日里定是保养得宜。

“崔大人好手段啊,张生不过让你禁足几日,你却害得人流放千里,真真是狠心啊。”中年男人一脸似笑非笑,可那双精明的眸子却阴鸷无比。

“御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独孤大人查案查到了张大人那儿,这才发现他收受贿赂,与崔某何干?”挑眉看着他,崔钰似乎完全不惧怕对方,哪怕阴弘智的官位比他高了一级,又是国舅爷,可他的语气依旧冷淡而疏离。

“谁不知道刑部尚书与你是至交好友,借刀杀人,这招实在是高。”

“御史大人误会了,”摇了摇头,崔钰笑了下,“我这个人确实心眼儿小,可这一次的事张大人要怪却只能怪您。”

“怪我?”眉心倏地拧成一团,连语气也带了三分怒意,阴弘智瞪了他一眼,冷笑,“那崔大人倒是跟我说说,这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受贿是我指使的么?”

“大人莫要生气,若不是大人的千金不懂事伤了安康公主,独孤大人也不会为了给未婚妻出气,伤了您的门生。”转而看了看身边的好友,崔钰好整以暇地问了句,“对么?”

闻言,阴弘智气得转身拂袖而去。

“走吧,喝酒去吧。”望着他的背影,崔钰也觉得心情好极了。

睨了他一眼,独孤谋摇摇头,“我改主意了,这酒得你请我才行。”

独孤府上,几个人觥筹交错,不到一会儿便有了醉意,秀芝端着酒杯道,“李淳风那小子哪里去了,自除夕夜之后就不见他人影了呢。”

“我听说是公主身边的小绣娘回家探亲了,李大人便巴巴儿追着去了。”石靖岩说这话时笑得一脸狡黠,大概是借着酒意,周围又没有外人,说起话来也不那么拘束了,“之前崔钰一直没有娶妻,李淳风又隔三差五得往你眼前晃,让我和秀芝一度都以为你和他有龙阳之好呢。”

“哈哈哈哈,没错没错,我们当时就想,哪有男人十年不碰女人的。”用筷子敲着碗,秀芝将新学的曲子哼唱了出来。

“是不是啊,大人?”

挑眉看了看独孤谋,崔钰冷哼了一下,“你也这么想的对么,所以那几年很少来我家?”

男人连忙否认,“你那时每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酒也不喝,马球也不打,除了当值连门都不出,我们找你做什么?只要保证你不会寻死就是了,哪还愿意跟你说话。”

崔钰闻言无奈地笑了下,端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哎,这酒啊,还是在红袖添香喝才有意思,姑娘们一边唱曲儿一边斟酒,真真是惬意。”秀芝一脸花痴相,被石靖岩嫌弃得不行,“你小子最近又去红袖添香了?你就不怕哪日也像肖远一样,被蛇妖吞了。”

“你不知道,新来的姑娘太好看了,虽然和两位公主比不了,但”

被对面的两人瞪得闭了嘴,石靖岩摇了摇头,他觉得梁秀芝这辈子肯定投胎时没带脑子,居然把他们俩的未婚妻和伎馆的姑娘比。

“行了行了,酒都堵不上你的嘴,跟我去趟茅厕。”靖岩生怕他再给自己惹祸,半拖半拽将他拉走了。

崔钰见状,也不管他们两个,只对独孤谋道,“你呢,这几日没去红袖添香么?是不是有了安康公主,便也不招惹那些花花草草了?”

“我从来也没招惹过什么花花草草。”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检点,虽然当年在军中的时候也曾与边关的胡姬有过一两段露水情缘,但不过都随着天光大亮蒸发干净了,连一丝绮丽的回忆都没剩下。

“真的么?”崔钰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意,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吴侬软腔温婉动听,带着江南三分水汽落入耳中,只叫人的骨头都酥了,周氏端着一盘子牛肉放到二人桌上,素手纤纤,白过案上瓷碗,莹莹星眸,比壶里的酒还要剔透。

“我见二叔带了客人来,生怕你们吃得不够,便切了这盘牛肉来。”女子唇边的笑意恍若四月春风,崔钰看在眼里却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比外面的野花更可怕的,莫过于他人园子里近在咫尺又不可亵玩的白玉兰了吧。

第187章 公主和崔大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上巳节的时候,陛下再一次移驾行宫,而这一回却是为了徐惠。

众人的宫室安排如旧,汝南公主仍是在瑶光楼,临川公主住在蕊珠殿,旁边的明瑟殿则留给了安康。几个人安置好了之后就全跑到冥魅的寝殿,一边泡温泉水,一边说话。

灼灼和蓁蓁将事先备好的花瓣洒在水汽氤氲的池子里,三个绮年玉貌的姑娘置身其中,黑缎一般的长发和水下白皙的肌肤对比鲜明,犹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似的。

前年是岁岁生母林昭仪三十岁的生忌,且那时长孙皇后刚刚病故,陛下哀痛不已。“为了不让父皇痛上加痛,贵妃娘娘便没让我来,只和留在宫里的德妃娘娘一起给母亲做了法事。”

“转年徐婕妤入宫,父皇便没来骊山。”

“是啊,去年这个时候徐婕妤还是才人呢,而姐姐和崔大人也刚刚订婚。”几个人说着之前的事,只觉时间如流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冥魅已经在凡间待了两年了,离劫满只余十载。

和徐惠一同进宫的武珝到现在还只是个才人,而徐惠都已经身怀有孕了。

“听说徐婕妤为了这一胎可费了不少功夫,日日吃坐胎药,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好在天遂人愿,终于有了。”孟姜是从韦氏那里听来的这些,她母亲是后宫之主,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再怎么求神问药,也要有父皇雨露才好,其余的新欢旧爱几个月都见不到父皇一次,唯有她独得恩宠,若是没有孩子反倒说不过去了。”岁岁耸耸肩,并不觉得徐惠有孕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蓁蓁说的没错,是男人都喜欢小妖精,徐惠年轻貌美,父皇自然欲罢不能。”孟姜朝一旁的小丫头撩了些水,引得二人笑着躲到了一边。她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此处又是冥魅寝宫,所以就更不避讳了。

“若是生下孩子,不论男女,徐婕妤的位分肯定又要晋一晋了,母凭子贵,我母妃说一个女人若想站稳脚跟,子嗣是最重要的。可眼下这宫里宫外眼红徐婕妤的人太多了,不想让她生下孩子的人也太多了,所以我总觉得她这一胎有点悬呢。”

“这话也就是在这儿说说,对旁人可半个字都不能提,没得给贵妃娘娘惹来祸事。”岁岁捏了捏她的嘴,在这一点上,安康倒是比临川更谨慎。

“我知道我知道,难怪母妃总说你懂事,真是不枉费她平日里疼你呢。”笑着揶揄了她一句,孟姜顺势躲到了冥魅身后,“不如等一会儿见了徐婕妤,我也替你问一下她究竟是去哪儿求子的,好让你一进门就给独孤大人生个儿子。”

“你我不理你了。”安康的脸立刻就红了,可那轻轻上扬的嘴角却说明了一切,小丫头心口不一地嗔了一句,便穿好衣服走了。

见她如此害羞,孟姜一脸狡黠地转而对冥魅道,“姐姐呢,姐姐要求子么?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姐姐执掌天命,子嗣的事情恐怕早就安排好了吧。”

“岁岁别走,快来跟我一起把这小丫头的嘴缝上,免得她竟混说。”

尚未走远的安康只知孟姜又打趣了冥魅,并不清楚她们具体说了什么,转身回来便和她们闹成一团,连身上的衣服弄湿了都没在意,就更不会注意到一旁的女子默默红了眼圈儿。

执掌天命么,可她到底也没留住两人的孩子。

晚来行宫又落了雨,和前年的春夜细雨一样,牛毛般的雨丝又急又密,汤泉水汽本就重,如此一来更是雾气朦胧,熏得人昏昏欲睡,早早就都歇下了。

可是冥魅睡不着,白日里孟姜的话像是在她心里生了根,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便是一团模糊的血肉,哪怕她知道那孩子根本还没成形,连魂魄都不会有,但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时常在想,若是那日她没被戳穿,若是再在崔府待个一年半载,或许她就能顺利生下自己和崔钰的孩子了。其实知道即便如此,那孩子八成也留不住,可她就是忍不住自欺欺人,且越这样想,心里就会越难受。

所谓的执念,就是明明已经可以放下了,却偏要逼着自己记得。

心烦意乱地点燃了蜡烛,却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男人额前的发梢挂了水珠,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湿了,崔钰一身霜寒露重的样子,可那双炯炯黑眸却异常温暖。

“你怎么来了?”冥魅走过去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口里吸着鼻子。

“想你了,白日事忙过不来,”看了看她,崔钰皱眉,“你哭了?”

“我做噩梦了……”委屈巴巴地回了一句,揽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冥魅吻住他尚有些凉的唇瓣,很快就把男人的身体焐暖了。

温热的泪落下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会让她如此害怕,但崔钰却什么都没问。

此刻,只要抱着她,便是最好的安慰了。

喉头发出的喘息和红唇间溢出的呻吟淹没在一片雨声之中,冰凉的雨点落在温泉水里,四周的水汽雾气连成一片,翻滚涌动,恍若巫山之上的云海,柔软得让人窒息。

冥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恍惚间只觉得天色亮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廊前的花叶之上,晶莹的露珠滚进花蕊,积少成多地又顺着枝叶落了下去。

蓁蓁端着水盆走到公主寝殿门口的时候,刚好碰见崔钰出来。

男人衣服穿的倒是齐齐整整,可眼底尽是红血丝,好像一夜没睡似的。

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小丫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吞了吞喉咙小声道,“崔崔尚书。”

“公主夜里做噩梦了,没有睡好,让她多睡一会儿。”

“是,”福了福身子,蓁蓁见他要走,忙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崔钰闻言笑了笑,点点头便走了。

端着那盆水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叹了口气,公主和崔大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就这么几日也等不及么?

第188章 便把英雄迟暮的男人的魂儿都勾去了

窗外依然是阴沉沉的,但外面聒噪的声音还是让冥魅确定天已经亮了,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床榻一侧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寝衣妥帖地穿在身上,好像是他帮自己洗净身子之后裹在外面的,但谢裤和肚兜儿却挂在一边,提醒着她昨夜两人曾有多亲密。

她不该撩他的,在那个吻之后,自己就失去了主动权,任由他摆弄着,早知道他有那么多花样,当初就该把成婚前不许碰她这一项说得细致严格些才好,没得被他白占了便宜,对方却还不承认越界。

支着身子起来,撩开帘子正要叫人,却见孟姜和岁岁一脸坏笑地站在床侧看着她。

拉起被角盖在身上,冥魅狐疑地问到,“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姐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么?行宫里都传午膳了,你却还在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病了,要叫太医来诊病呢。”孟姜叹了口气,杏眸里却满是狡黠。

摸了摸自己的脸,冥魅也觉得有些烫,“没有……我只是做噩梦了。”

“是春梦吧?你说,你和崔大人是不是那个了?”岁岁挤到她身边,一眼就看见了那件月牙白色的肚兜,“还不承认呢,这是什么?”

“安康!”伸手要去抢,却被对方藏到了身后,“你不说我就不给你。”

思考着是不是应该把她们几个的记忆都给抹去,冥魅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还就不还,反正这些东西有的是,你拿走也穿不了。”

安康看了看自己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再看看对方胸前的沟壑,脸瞬间就红了。“你们真的做了?”

“怎么可能,不过就是在一起待了会儿……”

看着她白净脖颈处的红印子,岁岁始终对她的话存疑,“崔大人,常来么?”

“常来,在宫里时也是呢。”灼灼插了一句,光她撞见的就不止一次,崔大人每次看公主的眼神简直就像狼看见肉一样。

“死丫头,是不是你说的。”使劲戳了她脑门一下,对方却捂着头道,“公主冤枉啊,是蓁蓁……”

“你这人不守信用出卖我,下次我再不告诉你了。”一旁的小丫头闻言又戳了她一下,佯装不悦。

“你们两个这月的俸银都别要了,竟然背叛主子。”晲了她俩一眼,见终于镇住了,冥魅这才更衣梳洗。

脖子上用了许多香粉才勉强盖住那道吻痕,他昨日心肝宝贝地唤着,哄的她乖乖叫他亲遍了全身,那样一个看上去十分正经的人,说起情话来却能把人骨头都酥化了。

“独孤怎么就不能像崔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岁岁觉得他只要不躲着自己就不错了。

“真要去看你,你估计早就把持不住了吧。”孟姜掩着嘴笑个不停,连岁岁过来掐她都没躲。

“好了好了,我跟你们说,昨夜父皇临幸了一个新人,哎,其实也不算新人了,去岁和徐婕妤一同来的,但一直不过是个采女,昨日晋为宝林了。”

“可昨夜父皇不是留宿在你母妃那么?”韦贵妃住在栖鸾殿,徐惠则在合欢殿,是离太宗寝宫最近的两座宫室。行宫依山而建,比不得太极宫方正,大大小小的楼阁分散在四处,并不好找,冥魅不明白太宗何以去了别处。

“昨日雨大,那宝林一身衣服都湿透了,正好遇上父皇,所以就……我母妃倒是没什么,她说自己韶华不再,留不住圣心很正常,反正位分已经够尊贵了,只要别惹人生厌,落个贤德的名儿就好了。”

“贵妃娘娘倒是通透。”

孟姜摇摇头,她母妃也有自己的苦楚,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倒是徐婕妤,似乎很不高兴呢。”

“她有了身孕,本就不方便侍寝,可入宫以来一直宠冠后宫,如今叫人钻了空子,吃醋也是正常。”冥魅拿起一对耳坠子戴上,白玉似的耳垂上,琥珀色的宝石熠熠生辉,让人无端便想起了武珝的那双眼睛。

武才人不在行宫,她入宫后除了受惊那次,一直无风无浪,平静地好像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比起徐惠的钻营,这样不争不抢确实令别人令自己都更舒服些。只是即便能躲过太宗后宫里的明枪暗箭,待他日晋王荣登大宝,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几个小丫头事不关己,聊得十分起劲,丝毫不知道当局者此刻手心都掐出了血印子。

合欢殿内一室静谧,所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徐婕妤今日一早便沉着脸,她是大家闺秀,即便生气也不会摔摔打打,何况这是在宫里,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可她这样一句话不说,倒比闹起来更可怕,屋内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伺候她的宫婢更是连梳头的手都在抖。

待她的贴身侍女从外面回来了,女子这才挥挥手,“都下去吧,这里只留灵妡一人伺候就好。”

见众人退下了,灵妡这才福了福身子,“小姐,都打探清楚了,昨日苑宝林在后花园淋雨了,浑身湿的透透的,去亭子里避雨的时候正好碰见圣上。”

“奴婢买通了随行的一个小内侍,那人说了苑宝林只说身子冷,陛下”苑佳恩比徐惠年长几岁,入宫时已经及笄了,如今正是二八芳华,自然一副含苞待放的娇婉模样。现在不过三月出头,天气乍暖还寒,小姑娘淋了雨,一张小脸儿冻得比纸还白,乌墨似的头发上挂了水珠,一双黑葡萄似的清亮眸子只怯怯地瞥了太宗一眼,便把英雄迟暮的男人的魂儿都勾去了。

那小内侍说得仔细,灵妡跟听书似的,可她不敢把这些都告诉徐惠,眼瞅着自家主子险些将手里的簪子攥坏了,便只学了个大概,“陛下说既然冷,就去汤泉里待会儿,所以二人在汤泉就”

啪的一声,徐惠狠狠将那簪子摔在了状态上,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只恨不得即刻将苑佳恩掐死。

“这个狐媚子,趁本宫有孕就兴风作浪,”女人的眸子转了转,随即转身道,“灵妡,你去安排下,今晚我要侍寝。”

第189章 我若是娶了阴柔,阴大人这官路就废了

灵妡闻言,慌忙道,“小姐,这可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我这胎已经三个月了,若是不稳当,陛下也不会带我来这行宫。难不成此行是为了成全那些小贱蹄子么?”徐惠瞪着她,心里不禁更怄了。

“小姐,咱们这一胎得之不易啊。”小丫鬟的眼神里充满惧意,可却不是因为徐惠,而更似是为了那个孩子。

妆台前的女子像是被人戳中了命门,倏地就泄了气,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她喝了那么多苦汤子,只要无事的时候,就在抄经诵佛,可是即便如此,一年来也没有任何喜讯。直到前几日,她去了城南一处极灵验的寺院求子,这才得了孩子。

只是代价也十分沉重。

良久,女人才苦笑着道,“灵妡,我只是爱慕陛下而已,我希望他一颗心完完整整地属于我,难道这也有错么?”

入宫以来她独承恩泽雨露,位分一升再升,可是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心里所求不过就是与一心人白首相依,但太宗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想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实在是太难了。

“或许那日,我不该求子,而是该求一求让陛下余生只爱我一人吧。”

彼时她心里还有一丝执拗,坚持认为一份感情若是需要靠外力维持,那便是不纯粹,所以只想着能与太宗生下他们的孩子便好,至于男人的心,她一定可以靠自己拴住。只是可惜,她到底自视过高了。

“小姐别伤心,之前坊间都在传,当朝礼部尚书崔钰是个痴情种,先夫人过世十年都未再娶,连薛国公家的嫡小姐都拒之门外了。可您看,去岁您入宫的时候,他不是照样应下了和汝南公主的亲事,如今平步青云,官位也擢升了。”

安慰着她,灵妡这个局外者倒是比她通透许多,“小姐,您到底年轻,来日方长,还是子嗣最为重要。这宫里的女人有孩子和没孩子的,结局可大不相同,您若是他日生下孩子,哪怕是个公主,待陛下百年之后,您也还有个念想和奔头不是么?”

“何况奴婢瞧着,叫别人分些宠也没什么不好,树大招风,您现在有着身孕,若是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那咱们之前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长孙皇后过世的早,后宫皆以贵妃为尊,您这样受陛下喜爱,万一她生了妒意,那您又该如何啊。”

被她这一番话说的眼里早就含了泪,徐惠拍了拍灵妡的手道,“难为你替我考虑得这样周全,我本以为与我一同入宫的那些女子里只有武珝一个劲敌,可半路又杀出个苑佳恩,谁知以后会不会有王佳恩赵佳恩呢,”揉了揉太阳穴,徐惠叹道,“也罢,就先如此吧,待平安生下孩子,不愁陛下不来看我。”

上巳节的祭祀大典之后,便是宫中夜宴。崔钰和李淳风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见一双桃花眼的尉迟宝琳晃了过来。

自肖远的事情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子,规规矩矩地被他们安排着连做了两年驱傩仪式上的方相氏,其余时间极少跑到二人面前晃悠。

尉迟拱手恭敬地行了个礼,可脸上却满是狡黠的神色,“尚书大人,我听昨夜当值的金吾卫说,瑶光楼里好像进了男人呢。”

挑眉看了看他,崔钰似笑非笑地回敬,“你这是在诋毁公主清誉么?”

“不敢不敢,只是那人说看样貌像是大人您,所以便没敢查看。”摆了摆手,尉迟可不愿背黑锅。

“那就是金吾卫的失职了,怎么能胡乱猜测,若真是贼人,那公主怎么办?”将手里的笔放下,崔钰继续,“看样子,还是要禀明圣上,给这骊山的守卫再加强一些才好,卫尉大人,您觉得呢?”

宫廷宿卫向来交由卫尉寺主管,尉迟宝琳这番揶揄,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淳风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纳闷,你明知他那张嘴有多厉害,怎么还总要和自己过不去,隔三差五就要惹他一下。”

“与其关心他有没有去公主寝殿,你还是关心下自己的事吧。”转而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尉迟宝琳的生辰八字,“阴大人府上送来的,要我批算你和他家小姐的八字。”

“尉迟大人,你与阴柔姑娘可是和得很呢。”捋了捋小胡子,这次换李淳风促狭地笑着。

桃花眼失了神采,尉迟宝琳惊得半响没说话,沉了一会儿才拉着他的手道,“大人救我,千万别说我们很合,你就说我若是娶了阴柔,阴大人这官路就废了。”

“恰恰相反,你可是很旺阴大人的。”摇了摇头,太常博士也很无奈,“何况,这结果早就送出去了,现在改也来不及了。”

“李淳风!”挥着拳头想揍死他,尉迟宝琳随即咬咬牙道,“大不了我也抗旨悔婚。”

“我只是悔婚,却没有抗旨。”及时打断了他,崔钰摇了摇手指,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尉迟宝林可不想重复前年上巳节的悲剧,也被人梨花带雨地逼婚。脑海中将长孙蓉嫣的脸换成了阴柔的,男人吓得不禁打了个寒颤,支着下巴在殿里踱来踱去,半响才忽然拍了下手,“有了!能压下阴大人的,大概只有陛下了,不如我也娶个公主好了。”

“可是娶谁呢?”宫里早先已经说了,临川公主今年不宜议亲,那年纪与他相仿的便没有谁了,若是娶个不受宠的公主,估计也镇不住阴柔吧,“要不让独孤把安康公主让给我吧,反正他也不喜欢人家,安康公主那么好看,我定会好好待她的,肯定叫她比和独孤在一起过得幸福。”

“你愣着干什么,快,给我算算我和安康公主的八字合不合?”使劲推了推李淳风,见对方不为所动,尉迟又狐疑地看了眼旁边的崔钰。

扬起下巴示意他向后看看,一身紫色朝服的男人铁青着一张脸,正眸光阴鸷地盯着尉迟看呢。

第190章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揉了揉手腕,待殿中只留他和崔钰两个人,独孤谋沉声,“这小子怎么一直找不到媳妇儿。”

“你是在吃醋么?”挑眉看了他一眼,男人笑笑。

“我只是怕安康被他连累的清誉受损。”独孤谋的神色愈发不悦,自那一夜绮梦之后,他一直躲着不见她,生怕再被她那双榴花眸子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会忍不住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可是这小丫头却有一堆招惹不尽的桃花,着实让他心烦不已。

“那就是护妻了?”未等对方答话,崔钰便继续,“鄂国公的儿子,正四品的官职,又长了一副好皮囊,当然挑剔了。”尉迟宝琳看上去风流不羁,其实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寻常女子哪能轻易被他瞧上。

“阴大人,是要拉拢鄂国公?”换了个话题,比起这些儿女情长,男人明显更关心国政大事。

“你觉得鄂国公那个脾气,会同咱们这位御史中丞联姻么?”

尉迟宝琳的父亲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跟阴弘智那样玩弄权术的人完全不对路。如尉迟宝琳所说,阴大人若招了他做女婿,官路怕是真的要废了。

“不然的话,就凭阴大小姐那个脾气,早就求仁得仁了吧。”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阴弘智才迟迟不肯点头。

“其实我也奇怪,鄂国公那么刚正不阿的人怎么会生出一个风流种呢?”

两人正说着话,送走了尉迟宝琳的李淳风从外面笑眯眯走了进来,“这小子是真怕啊,咱们随口吓他一下,他竟然真的信了,回去的路上还跟我抱怨,早知道这样就去城南那处香火极盛的寺庙里求个姻缘。”

凑到他二人耳边小声道,“据说,徐婕妤就是在那求得的皇嗣呢。”

城南。独孤谋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地方,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来,前几日大伯母和母亲抱怨大嫂与大哥成婚多年仍无所出,想着要去庙里求一求。

“那地方可神了,许多达官贵人都去过,咱们隔壁那家的小媳妇连生了三个女儿,眼看着第四胎若再生不出儿子,她丈夫就要纳妾了,结果去求了,竟真的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我琢磨着让烨儿媳妇也去看看,毕竟是长房长媳”

那些话他只听了一半儿,二人后面又说了什么,独孤谋也不知道。只是抬起头看了崔钰一眼,见对方也正看着他,心里便更笃定了。

事出无常必有妖,他俩都在刑部待过,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十分敏感。

“我倒想去看看这间寺庙究竟有多神,不如回去之后一起?”李淳风擅长术法,对这些因果机缘的事情便更了解,所谓一得必有一舍,哪那么容易就心愿达成了呢。

几个人商议好了,便前去赴宴了。

冥魅等人坐在他们对面,女子一脸困倦,一看就没有睡好。

“所以尉迟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你昨夜确实去了瑶光楼对么?”小胡子方术士啧啧叹了两声,转而对独孤谋道,“你呢,你有没有去明瑟殿啊?”

冷哼了一下,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李淳风碰了钉子,只好在一旁老老实实喝起酒来。

待太宗来了,众人行了礼,夜宴才算正式开始。韦氏仍坐在陛下身旁,行宫不比太极宫,四妃之中只有她随行,所以二人下侧左右两个位置便留给了徐惠和苑宝林。

“贵妃娘娘和婕妤跟着倒还说得过去,苑宝林是怎么来的呢?”苑佳恩来之前不过一个采女,按理说根本没有资格随行,李淳风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儿,一时有些好奇。

“随行的名单是贵妃娘娘拟定的,你操什么心。”崔钰只淡淡说了一句,便将他的疑惑解开了。

捋了捋胡子,李淳风叹道,“临川公主有这样一个母亲,日后的婚事恐怕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吧。”后宫的女人向来功于心计,想爬到高位固然不简单,可若想颠覆,却是再容易不过了。所以他才会说一得必有一失,徐惠看似得了子嗣,可却失了恩宠。

太极宫的沧海遗珠那么多,随便挑一两个跟过来,就能让太宗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打量着远处的女子,苑宝林其实生得并不算好看,容貌身姿都比徐惠略逊一筹,可脸上怯生生的表情却比对面女子端庄自持的样子更惹人怜爱,大抵就是那稚嫩干净的眉目,才叫陛下如此心动吧。

韦氏看了苑佳恩一眼,又看了看徐惠,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笑,是男人都图新鲜,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不是没有,可毕竟少之甚少,大部分人都想尝尽天下奇珍,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所以她估摸着,今夜陛下大抵还会留宿在苑宝林处吧。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夜宴也愈发热闹起来,西域的胡姬在殿中央转着圈儿,裙摆飞扬,像是乱花迷眼,叫人心神荡漾。

苑宝林起身给太宗敬了杯酒,纤细的腕子尚未来得及收回便被握住了,硬是被男人留在了身边。

一旁的贵妃识时务地抚了抚眉心,只说是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了。徐惠纵使再不情愿,此刻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儿碍眼了,咬了咬牙,亦起身朝殿外走去。

“陛下真是愈发风流了,”转而看了崔钰一眼,李淳风皱眉,“不是还叫咱们安排了烟火表演给徐婕妤看么,这下怎么办?”

按照流程,夜宴之后,太宗应携徐惠与众臣齐赏烟花,可眼下的情景,倒叫人不知该如何提醒他。

“那便不要惊动陛下了。”崔钰不疾不徐地走出去,刚好在门口拦住徐惠。

“徐婕妤留步,陛下准备了烟火给婕妤肚子里的龙嗣祈福,还请婕妤移步。”本来这事情交给下头的人做就行,可是出了苑宝林这档子事,崔钰便只能亲自安排了。

行宫的观云楼上,徐惠望着满天炫目的烟花却毫无喜色,“陛下是何时让崔大人准备这些的呢?”

“离宫前。”男人拱手行礼道。

苦笑了一下,徐惠摇摇头,“大人,若你没有遇到汝南公主,是不是会一直记挂着亡妻不娶?”

“微臣至今都记挂着她,无时无刻。”

“哦?那公主呢?”

“真心喜欢。”

“呵,”徐惠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的笑,“世人都说崔郎痴情,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

“也罢,多谢大人带我来此处,烦请替我谢过陛下。”转身拂袖而去,徐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191章 男人一生戎马,轻易得到的反而不觉得有意思

直起身子,崔钰放下行礼的手,却听见身后有人揶揄,“你这几年的名声真是被我毁得透透的了。”

冥魅的脸被夜空中的烟火照亮,她生着那样一张倾倒众生的脸,可璀璨眼眸里自始至终却只有他一个人。

“无妨。”薄唇勾起一丝淡淡的笑,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二人携手立于观云楼上,仿佛这一场美景全是为了他们,“可你这样出来,没有人跟着么?”

即便自己再按捺不住,也仅限于深夜探访,平日里依旧规行矩步。他不在乎名声,但却不许别人说他的魅儿半句,再加上尉迟宝琳的那些话,崔钰便更谨慎了些。

南薰殿一干人等自然不怕,可万一叫有心之人撞见了,那可就麻烦了。

“怕什么,我们有婚约,又不是”话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矛盾,两人在宫里宫外没有一次光明正大,明明就是偷欢,哪那么理直气壮呢。

摇了摇头继续,“算了算了,父皇都不在乎,没人会说我们的。”太宗留了苑宝林在身侧,韦贵妃和徐婕妤都走了,她们这群小丫头便坐不下去了。“孟姜去栖鸾殿陪贵妃娘娘,我就和岁岁一道出来了,结果没走两步竟叫尉迟拦下了,死活要送安康回宫呢。”

“估摸着是为了躲阴柔吧,抓着谁算谁了。”阴家的千金气得当时脸就挂不住了,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安康,手里的帕子都要叫她扯坏了。而独孤大人自安康离席的时候便一脸不在乎,依旧跟李淳风喝着酒,半点眼色都没有。

“这小子若再不成亲,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姑娘,你能看出来他最后娶谁么?”

尉迟宝琳的手上并没有红绳,其实不只是他,大多数风流男子的手并不是五花大绑好似粽子一般,而是一根红线都没有。因为他们从不钟情于一个,所以红线也不知该牵谁。冥魅想到这儿,忽然就笑了,“他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徐婕妤这一生,恐怕是要错付了。”

太宗手上的红绳断了,这就说明他心底的人已经不在世间了,虽然他一生多情,可钟意的始终只有文德皇后一人。

“珠玉在前,自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皇后十三岁就嫁给了陛下,夫妻二十多年风雨同舟,且看太宗有多疼爱嫡妻留下的这几个孩子就知道,谁都代替不了那个女人的位置。

“当初在书房,我便是靠着这一点说服陛下,允许我拖延与长孙蓉嫣的婚事。好让我有时间扳倒薛国公,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崔钰淡淡说了一句,看着她黑如曜石的眼眸,唇角的笑容变得愈发温柔,“只是陛下劝我,逝者已矣,终究要好好过日子,倒给你我二人坐好了铺垫。”

“也给他老人家自己铺了路呢,不然漫漫余生,总不好像你一样捱着吧。”靠在他怀里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珍珠落玉盘一般动听,崔钰感觉到她的呼吸顺着自己的衣襟落进去,拂得周身都痒痒的。

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世事纷繁,但不论怎样兜转都好,他只要拿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至于旁人的悲喜、借口、结局,都与他无关。

一个人有自己深情的一面,就势必会有绝情的一面,只是看他想如何展现罢了。

宫宴之上,酒醉的君王挽着新欢的纤腰离开了,众臣合着高歌,愈发放纵,都沉醉在这难得的喜乐节庆之中。

苑宝林扶着太宗回到却非殿的时候,四周的仆从早就识趣地退下了,女子的腰被男人的手箍得生疼,好不容易将他送到床上,便连忙躲开了。

她并不喜欢太宗,一个年岁和她父亲相当的男人,哪里比的上皇城里美丰姿的金吾卫呢,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苑佳恩身份卑微,许多事情根本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本来她以为凉亭里那一眼,不足以叫帝王心动,若是自己失败了,兴许回到太极宫后便再无人问津了,就像武珝那样清清静静了此余生也不错。可是谁知道,竟是成了。

端了杯茶递过去,但太宗的兴趣明显不在杯盏上,眼前的女子虽并不美艳,却胜在欲拒还迎,比起后宫那些倾慕着他的莺莺燕燕,倒更能勾起他的征服欲。

男人一生戎马,轻易得到的反而不觉得有意思。

英雄迟暮,最明显的一个标志便是不服老,总想折腾一番证明自己更胜当年才行。

苑佳恩的襦裙被解开了,露出胸前那一对儿,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太宗也没想到,这样瘦瘦小小的女子脱了衣服竟如此丰满,所以昨日他才会把持不住,在汤泉里便要了她。

春光旖旎,红烛泣泪,直到一室的灯火燃尽了,女子啜泣的声音仍未停歇。苑佳恩知道,太宗每日都在用药,太常博士炼制不出什么仙丹妙药助他返老还童,可是尚药局却有各种补品益寿延年。

至于那方面,就更是上心。

翌日清晨,苑佳恩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栖鸾殿请安,四周的女子有说有笑,只有她一个人困倦不已,无精打采的。

徐惠辅一看见对方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给韦氏行了礼。

“徐婕妤免礼,本宫不是说了么,婕妤有孕,不用日日来请安的。”主座上的女子笑得如沐春风,韦氏当然知道徐惠不是来看自己的,她是来琢磨情敌的,想看看人家是不是受雨露恩泽,比昨日更水灵了些,亦或是磨得君王不早朝,在后宫愈发威风了。

只是,苑宝林的状态似乎比她想象得更要讨人厌,女子的襦裙虽然故意往上提了一寸,可是那道红印子却还是若隐若现,徐惠在掌心掐出了一排月牙印,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看着太宗宠幸别人了。

灵妡的话被她抛到了脑后,女子此刻妒火中烧,什么都不在乎了。摸了摸肚子,她胎像平稳,且又过了三个月,即便侍寝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第192章 我知道,你怕高

上巳节的后几日,太宗一直留宿在徐惠的合欢殿。苑佳恩的恩宠似昙花一现,转瞬就没了。

“我昨日在花园里遇到苑宝林了,她被几个随行的世妇奚落一番,可脸上的表情好像并不难过。”安康在冥魅的瑶光楼里一边打着络子,一边把看到的事情讲了一遍,“之前我见徐婕妤气质端庄娴淑,还以为她不会是个爱争宠的人,结果谁能想到,她竟是这么爱吃醋。”

“徐婕妤倾慕父皇,眼里自然容不下旁人,若是有人霸占了你的独孤谋,你怕是比她更生气吧。”冥魅说这话时连头也没抬,她对着那本春宫图琢磨了一上午,总想着大婚当夜要把崔钰治的服服帖帖才行。

安康本来也跟她一起看来着,可这小丫头有色心没色胆儿,看了两页就红着脸躲开了。

“我母妃也很爱父皇啊,怎么不见她那么善妒。”孟姜忽然走进来,吓得冥魅差点把手上的书顺着窗子扔出去。

春宫图落进了身后的绣枕里,女子抚着心口,“死丫头,进来也不出声的。”

“你们在做什么?”狡黠地笑笑,见四下并无不妥,小姑娘便挤到冥魅身边坐了下来。

“贵妃娘娘怕是早就在这深宫里练出了一身宠辱不惊的本事,所以心里再难受也不会像徐婕妤那般。”安康接着孟姜方才的话答了一句,她们是韦氏一手养大的,哪怕贵妃其实心机并不单纯,二人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几个人正说着话,灼灼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陛下要去后山打猎,问几位公主要不要去呢。”

大概是一时兴起,太宗之前的行程里并没有春猎这一项,随行的臣属侍从一阵手忙脚乱,这才安排好了各项事宜。安康和孟姜换好了骑行服,跃跃欲试的,唯有冥魅站在一旁,晃着手里的狗尾草一脸百无聊赖。

她不会骑马,而此处又没有穷奇。

“姐姐,不如我们教你呀?”安康语气很是诚恳,孟姜却笑得十分促狭。

“要教也是崔大人教嘛,你不要这么没眼色好不好。”

转身朝后面看了看,男人正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走过来,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便骑着马先走一步了。

“我不想学,我学不会。”摊了摊手,冥魅未等他说话就耍起无赖来,“我坐在上面总觉得不稳当,反正我是神仙,不会骑也没关系的。”

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崔钰忍着笑点头,“我知道,你怕高。”

她可以驾风御龙,也可以直上云霄,可一旦不能使用术法的时候,冥魅连爬个梯子都会吓得摔下来。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冥魅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哪怕是冥彻都被她瞒得死死的,只当她是懒散惯了,自她第一次学骑马时摔了一下之后,便再没逼着她学过。

“上次送你回宫的时候,你抱我抱得特别紧,心也跳得特别快”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男人眉眼里盛满笑意,他的魅儿有什么软肋,他简直一清二楚,“你是不是不知道太极宫的宫墙有多高?”

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冥魅嗫着唇不说话。她看他平时点点脚尖便上去了,哪里知道真翻起来竟然这么可怕,吓得自己当时就后悔了,恨不得马上回到崔府,等天亮了去找李淳风才好。

“那你还逼我学”

“你不想打猎么?还是要去和那几位娘娘说说话?”挑眉看了看她,又看看坐在远处的一众妃嫔,崔钰脸上似笑非笑的。

“那你可不许撒手哦!”咬了咬牙,冥魅最终选择了前者。林子里的空气那么新鲜,她才不要留在这儿看着韦贵妃和徐婕妤尔虞我诈。

“不会。”扶着她坐了上去,崔钰随即也翻身上马,坐到了她身后,“这样就不怕掉下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共乘一骑,画面着实有些暧昧。太宗见状也是一愣,随即用手指了指崔钰,无奈地笑了笑。

继而,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冥魅知晓那笑声里并无恶意,可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拽着马缰绳调转好方向,崔钰夹了下马肚子,便带着她朝密林深处行去。

“父皇为什么突然要来打猎?”林中幽静,旁人只顾追捕猎物,他们两个人便落下了。

“好像是徐婕妤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没味道,陛下便想打点野味给她。”

“父皇倒是会心疼人。”

“你呢,你想吃什么?”

“想吃安四娘做的面,古董羹,还想吃莲子汤,菱角要剥好皮喂到我嘴里。”冥魅转过头看着他,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崔钰连她身上淡淡的脂粉气都闻得到。

“姐姐,快帮我拦住那只兔子!”眼看他的吻就要落下来了,却被远处安康的声音打断了。

男人即刻收回神思,驾着马堵住了那猎物的去路,可女子的箭却射偏了。几个人惋惜的空档,倒叫那野兔寻了个空子,逃了出去。

“哎呀哎呀,别叫它跑了。”

话音刚落,左手边便飞出一支箭,直接将那兔子射死了。

几个人朝那边看去,却见阴柔一脸得意地驾着马走过来,扬了扬下巴道,“这个就让给公主吧。”

不屑地哼了一声,安康一口回绝了,“你打来的自己留着就是了。”

“我可是诚心讨好公主的,免得公主日后得了独孤大人,还心心念念着别的。”言毕,阴柔便拽着马缰绳离去了,只留下那只可怜的兔子,和气得发抖的安康。

“我念着别的?我若是念着,哪还有她什么事!”几个人被她搅得没了兴致,只好一同往外面走去,快回到营地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箭擦过安康的马屁股,射在了一旁的树上。

受惊的马儿嘶鸣一声,拼命朝外面跑去,险些将坐在马上的人甩下来。

眼瞧着一人一马就要冲出去了,到时候安康受伤事小,万一吓着怀有身孕的徐惠,那便糟了。

第193章 公主请自重

冥魅伸手正要在竹林尽头设下屏障,却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抢先一步截下了岁岁的马。独孤谋死死拽住马缰绳,马蹄子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印子,愣是没踏出树林半步。

“岁岁,你没事吧?”冥魅和崔钰下了马,赶忙过去问。

小丫头惊魂未定,随即恨恨地说到,“一定是阴柔,一定是她!”

“大家都在打猎,箭矢也都是一样的,无凭无据,你怎么能确定那箭是阴柔射来的。何况就算是她射的又能如何呢,不过是捕猎时射偏了而已,不论她承不承认,都不算大错。”独孤谋分析的极有道理,可是安康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但我就有错了对么?我若是冲出去伤着人,便是骑术不精,到时候恐怕还会拖累大人吧?”气鼓鼓地看着他,小姑娘第一次这样跟他说话,倒叫独孤谋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偏要去问一问,看她自己怎么说。”转身上马,李岁岁怒气冲冲地又折返了回去。

“安康!”冥魅唤了一声,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由得有些担心,“大人,你是存心要和我妹妹过不去么?”

目光扫过他腰间的佩玉,女子的语气又硬了几分,“那小丫头在我房里给你打了一上午的络子,挑了几个颜色都不满意,就是想给你换条新的,结果呢,她方才在林子里受了阴柔欺负,出来又差点摔着,你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转身要去寻岁岁,却被崔钰拉住了,男人使了个眼色,眼瞧着独孤谋面色冷冷地站在那儿,冥魅哼了一声,便朝林子外面走去了。

“不是说最怕这些金枝玉叶耍小脾气了么,如今见识到了,感觉如何?”揶揄了他一句,崔钰也跟着离开了。

剑眉微拧,独孤谋看着密林深处逐渐暗淡的天光,最终还是折返了回去。

一直走了很远,才在一处小溪边看见她的身影。安康并没有找阴柔的麻烦,小姑娘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明显哭过了,见他来了,立刻就把头扭了过去。

独孤谋记得上次看她哭,还是自己给她捉猫的时候。

“微臣只是想告诉公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主遇事如此冲动是会吃亏的。”坐到她旁边,他没哄过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方能不能听进去。

反正软话他是不会说的,且自己又没做错什么,道歉更是不可能。

见她没说话,独孤谋犹豫着是要不要走,转而看见她手里的那条络子,又问了一句,“汝南公主说阴柔欺负了你?”

“她抢了我的兔子!”

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男人闻言颇为无奈,挑眉道,“就为了一只兔子?”环视了下四周,哪怕现在天已经黑了,但于他而言逮只兔子应该不难,“再打一只就是了。”

“哪那么好找,那兔子雪白雪白的呢。”睨了他一眼,安康愈发委屈了。

“味道有区别么?”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灰兔子还是白兔子,吃到嘴里的口感难道还不一样?

安康闻言气得直跺脚,“谁说我要吃它了,那是我要带回去养着的!”

“养着?”独孤谋看着她,玉白的小脸上榴花眸子红红的,活脱脱就是一只小兔子。

可能是觉得自己对他太大声了,岁岁低下头继续,“雪白雪白的,和我的玉团子一样,结果被那个阴柔一箭射死了。”她那一箭之所以射偏了,为的就是吓唬吓唬那只兔子,好把它捉住,结果它竟然跑了。

小姑娘觉得自己的鼻尖儿酸酸的,可对面的男人却好似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抢了我的兔子还不算,还要说我惦记尉迟宝琳……”

“她说什么?”男人的笑容忽然就凝住了,连声音也冷了下来。那个阴柔,确实有些过分了。

见他有些不悦,安康还以为他不喜欢听这些事,起身道,“算了,没事了。”

络子被她收回腰间,看样子是不打算给他了。

牵着马走出去,安康一直没有再跟他说话,和平时热络的态度截然不同,可就在独孤谋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时光,以为再有几步就能安全把她送出林子的时候,小丫头却忽然站定抱住了他。

“你就不能像崔大人对姐姐那样,也对我好一点么?”她的声音闷闷的,要哭却又没哭出来。

崔钰会偷偷跑去三姐姐寝殿看她,会在三姐姐摔下来的时候接住她,还会说很多很多好听的话哄她,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避嫌地教她骑马。

连父皇都不会说什么,可自己的未婚夫却永远是冷冰冰的。

孟姜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鼓起勇气死缠难打,就一定能得偿所愿。她软磨硬泡了这么久,眼前就是块冰也该焐化了吧,但偏生这男人比冰还冷比石头还硬。

纤细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小姑娘胸前柔软的两团就这样贴着他的胸膛,让独孤谋一时喉头有些发紧。这些年他忙于公务,已经许久没近女色了,哪怕他不喜欢安康,可面对这样的投怀送抱,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把持不住。

独孤谋沾染了一身胭脂香,那些梦境中的绮丽画面复又出现在脑海里,咬了咬牙让自己清醒些,他最终还是推开了她。

“公主请自重。”

不但推开了,而且还相当嫌恶地退后了一步,声音也冷的不行。

耷拉着小脑袋,安康吸吸鼻子道,“好吧,我不抱你就是了。”扬起头又看了看他,她小心翼翼地问到,“独孤谋,你没有喜欢的姑娘吧?”

他年逾二十,家中却连个妾室也没有,更没听说过他与哪家的小姐有什么交集,应该是心无所属的。

“没有。”

那就好。

安康的心放下来,对着他挤出一个笑脸,“我见你的玉佩绳子旧了,又重新给你打了一个,我帮你换上,好不好?”像是在哄着小孩子,她温柔又小心地问着,可手指还没碰到他的玉佩,便被回绝了。

“不用了。”沉了沉,独孤谋接过那络子,“多谢公主。”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男人赶在余晖没尽之前把李岁岁送出了林子,如获大赦一般扭头离开了。

第194章 她一个人年轻有什么用呢

春猎之后,皇家仪仗又浩浩荡荡回到了太极宫。

冥魅与崔钰大婚将至,不止南薰殿,连承欢殿也忙碌起来,毕竟是长孙皇后过世后的第一桩喜事,韦氏不敢懈怠,生怕出半点差错。

孟姜和安康也往冥魅寝宫跑得更勤了,姐妹三人格外珍惜这最后在一起的几天,只恨不得同吃同睡才好。

“你才回宫两年,又要走了。之前有安康陪我,可是过不了多久,这丫头也要出嫁了呢。”孟姜已经哭了好几次了,虽说宫里姐妹众多,可是能说上话的也不过她们俩,所以自己是从心里舍不得。

安康见她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忍不住劝道,“欸,又不是去和亲,我们就在长安城里,平日里年啊节啊的,肯定还会进宫请安的。”

“再说了,用不了一年,你就可以议亲了,到时候嫁出来,咱们就又在一起了。”

她不知道孟姜心有所属,若是真的“嫁”了,可能这一世便再不会与她相见了。

想到这儿,小姑娘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吸着鼻子嗔道,“都嫁人了,哪那么自在,你家那个独孤谋一看就不好说话,会让你跑出来跟我们玩儿么?还有崔大人,他和姐姐怕是腻也要腻死了呢。”

几个人正说着,一个小丫鬟忽然跑进来跪在地上道,“三位主子不好了,徐婕妤小产了。”

皱了皱眉,冥魅放下手里的茶盏与孟姜相视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怎么好端端的会小产呢,太医不是说了,徐婕妤胎像很稳么?”

“奴婢也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过去看了,娘娘只叫奴婢给三位公主传个话儿,说婕妤宫中血气重,叫公主们好生在南薰殿待着,不要四处走动。”

闻言,冥魅心中了然。韦氏这是怕她们在这节骨眼儿上行差踏错,惹怒陛下。

“好了,你去回话吧,就说我们几个知道了,定不会惹事的。”

打发走了那个宫婢,孟姜叹口气,“徐婕妤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怜她腹中的孩子,也被拖累了。”

见安康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解释着,“行宫里苑宝林承宠之后,徐婕妤就坐不住了,先是说自己没胃口,引得父皇到合欢殿探望,这才有了春猎。”

再之后,徐惠几乎变本加厉,完全不顾及自己有孕,日日都将太宗留在自己殿中。

“从行宫到太极宫,咱们这位婕妤没一夜闲着,你说,能不滑胎么?”

“所以,有孕的时候不可以同房,对么?”岁岁托着腮一脸认真。

使劲戳了她一下,孟姜几乎被气笑了,“你这丫头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干嘛,我就是问一下嘛,郭姑姑也没说过这个呀。”红着脸揉了揉脑门,小姑娘委屈地埋怨。

冥魅听着她们两人说说笑笑的,复又陷入了沉思,当年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的身孕,只是小日子没有如期而至,珃儿问了她一句,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恰好崔钰那几日都不在府中,她便一直没说。

待他回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这当中两人也同房过数次,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了伤这才导致没了孩子的,可现在听孟姜一说,忽然又不确定了。

或许若是她早一点告诉他,依着男人比她谨慎百倍的性格,他们的孩子就不会出事。

“姐姐?”见她呆愣愣地不说话,安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冥魅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

“我只是有些惋惜罢了。”

深宫寂寥,而太宗的寿数只余十载,徐惠还这么年轻,没有孩子,将来一个人的日子又该怎么熬呢?

含香殿内,满头珠翠的妇人看着床上女子虚弱的面庞,忍不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一早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膳食出了什么问题么?如意,去查一查,婕妤最近都吃了什么,”转而指了指殿中一众宫婢,“若叫本宫查出来你们侍奉不周,你们余生便在掖庭里待着吧。”

众人闻言吓得全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嘴里求着,“贵妃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呐。”

“娘娘,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几个一向小心谨慎,断不会害主子的。”站在徐惠身边的女子福了福身子,替大家求情。

韦氏坐在一侧,按着晴明穴叹了口气,“灵妡,你是婕妤贴身的侍女,你来说,不是因为吃食,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小丫头嗫着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是因为侍寝过度吧。

一来这雨露恩宠是她家小姐自己求的,二来再怎么怪也不能怪到陛下头上。这回这亏她们只能自己咽了,怨不得旁人。

“回娘娘的话,小姐身子素来羸弱,行宫舟车劳顿,怕是累着了,这才”

咬了咬牙,灵妡只能勉强找了个由头。

“此去行宫也是为了给婕妤和她腹中的孩子祈福,不然陛下何苦着人劳心劳力地安排呢。再者,本宫听说上巳节那日,观云楼还准备了烟花驱邪,婕妤也去看了,哎,到底是这孩子福薄,这样都没能留住呢。”

“罢了,你们好生伺候着,陛下说了,下朝之后便来探望婕妤。你叫你家主子好好养着,毕竟她还年轻。”

“如意,将库房里的补品拿一下来给婕妤,这小月子也马虎不得,不然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韦氏便带着人离开了。

待众人走后,一直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徐惠忽然睁开了眼睛,女子面色苍白,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吓得妡灵赶忙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小姐,你醒了?”

“灵妡,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听她说这些风凉话。”

听着也落了泪,摇摇头安慰,“小姐别想这么多了,咱们好生养着就是了。纵使她的话不好听,可有一点总是没错的,您还年轻”

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她一个人年轻有什么用呢,毕竟太宗已经不年轻了。

如若不然,也不至于要用药了。

第195章 有舍有得

太宗如今已经年逾不惑了,前年又生了一场大病。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身体到底什么样,外面的人看不出来,枕边人还不知道么?

“如果陛下没有吃那个东西,或许”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灵妡打量着徐惠的脸色,后半句便没再说出口。

似是被提醒了什么,床上的女子狠狠攥着被角,眼圈儿猩红一片,“都怪她,若不是那个贱人和我分宠,我又何必冒险!”

灵妡见她动了气,连忙安慰,“小姐,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您千万养好身子,不然若是落下了病,那可就更得不偿失了。”

“还有,那个人不是说了会给小姐一个孩子么,可现在孩子没了,之前的事情还作数么?”

提及此处,灵妡明显有些害怕,连握着徐惠的手都在抖。

床上的人本就憔悴得很,待听完她这些话当即惊得面无血色,“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灵妡,你快去,快去城南一趟,务必找到那个人,让他交代清楚。”

“好好,奴婢这就去,您好生歇着,我叫人进来伺候着。”

待灵妡走后,徐惠的眼泪复又簌簌地落下来,她已经没了孩子,再不能失去其他东西了。

城南,郊外竹林密布的地方向来人迹罕至,可不知自何时起,随着一座庙宇的兴起,此处竟也渐渐热闹起来。崔钰一行人看着那些往来不绝的香客,愈发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

“今天是什么日子,初一?还是十五?怎么这么多人啊?”李淳风捋了捋小胡子,狐疑地问到。

见一旁两个人都不出声,男人只好朝路过的人打听,“这位娘子,敢问今日庙里有法会么,还是在布施?”

“都不是,只是听闻圣君回来了,大家都急着去找他老人家祈愿呢。”女子一边解释着,一边叹气,“也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见到圣君大人呢。”

“怎么,这圣君不是普度众生么?”李淳风复又追问了一句,却见那女子笑了,“圣君老爷哪是这么好见的,再说众生那么多心愿,他老人家也不可能全都成全了呀,圣君他只渡有缘之人,只有那些诚心祈祷的,才能得圣君垂怜”

“什么有缘人,我看是有钱人吧。”站在她身边的女子明显有些不悦,对着她抱怨,“都这么久了,你见有几个平头百姓被选中过?不是达官就是显贵,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本就想要什么有什么,现在有这个圣君撑腰,更是不得了了,你看前几日那个带着孙儿看病的婆婆,一步一跪,比这儿任何一个人都虔诚,怎么不见圣君垂怜呢?”

“哎呀你快别说了,诋毁圣君可是要遭报应的,你是不是想即刻去见阎王呀你!”使劲戳了下她的脑门儿,两个小姑娘明显面露惧色,想来这些善男信女对这位圣君不但敬,更多的还是畏。

闻言,李淳风和崔钰相视一眼,对这个圣君的疑惑更深了。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兴许今日听了你这番抱怨,圣君便成全你了呢。”

待二人走远了,独孤谋才开口,“进去看看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在这儿耳听为虚,倒不如眼见为实的好。

庙里的陈设中规中矩,并不是想象中富丽堂皇的样子,即便香火鼎盛,可香案上供奉的佛像却有些残破了。李淳风盯着那尊泥人看了许久,“这是什么神仙,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这些他在书里都读到过。而这几日托了崔钰的福,什么东皇太一,泰山府君也见了不少。可香案之上的那一位,他却毫无印象。

那尊肖像五官模糊,眉目看上去慈善,可唇角却好似藏着一丝讥讽,明明是在笑,但看上去又令人心生恐惧。

几个人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一个小沙弥走过来对他们行礼,“几位施主要上香么?”

“不了不了,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李淳风笑着回绝了,本以为能随意打发过去,可对方却没有那么好糊弄。

“佛门清净地,还请施主心诚一点。”

李淳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小胡子捻了捻,似是准备好好跟这个小沙弥理论一番,却被崔钰打断了。

“还请这位小师傅领我们去给圣君上柱香。”

闻言,对方这才露出笑意,“请。”

几个人领了香,又捐了香油钱,太常博士一路都气哼哼的,似是十分不甘愿,待上完了香,正想出声抱怨几句,却见方才那个小沙弥又回来了。

“施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抬起头继续对崔钰道,“给施主道贺,圣君有请施主进去。”

周围人闻言全都一脸艳羡地看着崔钰,就连李淳风都有些不知所措。

可男人却极其平静,一句话也没说就随那人走了。

“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小胡子方术士担心地对独孤谋道。

“他若是解决不了,你我二人去了也没有用。”

哼了一声,李淳风当然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崔钰武功不差,足智多谋,近日更是连捉鬼都学会了。今日来又不是打群架,他一人顶他们两个人,自然应付得来。

“我去这寺庙周围看看,你在这儿盯着,一会儿在凉亭碰头。”留下一句话,独孤谋转身离去了。

崔钰辅一走进禅室,送他来的小沙弥就将门从外面关上了。静谧的室内只有一道窗子,阳光投射在房间正中,而不远处的圣君则整个人都隐在暗处。

“施主有什么心愿想要达成么?”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平静得不带丝毫情绪。

“并无所求。”崔钰答着,并未靠近半步,与那人始终隔着一束光。

闻言,对方桀桀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和他在外面看到的佛像相似,带了三分讥讽,七分怒意。

“来这儿的人没有一个无所求,施主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是并不信我?”

“不如让我猜一猜,施主心里想要什么,若是猜不中,施主可以即刻离去。”

“可若是猜中了,就请施主按照情缘寺的规矩,有舍有得。”

第196章 很想拉拢我

对于他的提议,崔钰不置可否。

“施主可是为了一个情字。”见他没有说话,对方索性先开了口。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若是薄情寡义,大抵也不会来寺庙这种地方吧。”男人淡淡地说着,自进门以来,他始终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可却并不影响他对这人的判断。

就像是查案一样,大部分情况,他们都不知道案犯姓甚名谁,是一个怎样的人。

闻言笑了笑,隐在暗处的人声音似乎又哑了几分,“施主这一点可就说错了,来这儿的人里,薄情寡义的可不在少数。”

他的香客里利欲熏心的有之,卑鄙无耻的亦有之,良善之辈倒占了少数。谁叫那些普通人连跟他讨价还价的筹码都没有呢,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帮的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许多无谓的事情皆可以舍去。

“那也是情,不过是对金钱地位,名声富贵有情罢了。”

“哈哈哈哈哈,大人果然通透。难怪能得圣上青眼,官拜尚书之位。”虽然崔钰不知道他是谁,可他却对所有来人的身份一清二楚,顿了顿,才继续,“但大人的情却并不在这些地方。”

“而是为了一个女人。”

“大人的妻子过世十年,如今却死而复生,难道大人不想和她长长久久么?”

男人如水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波澜,可在外人看来依旧是深不见底。若之前他只当这个圣君是略通术法的江湖骗子,而现在眼前的人一番话则让崔钰不敢再有丝毫的松懈和轻视。

知道他的身份很容易,可若连冥魅的事都一清二楚的话,恐怕来路就不那么简单了。

“长长久久么?”如果十年前有这样一间庙宇的存在,那无论如何他都会去上香祈愿,求漫天神佛能够垂怜,把他的魅儿送回来。

府中的香油钱添了又添,寺庙里也一直为她供奉着长明灯,独孤谋说他除了当值连门都不出,却不知那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他常常在佛寺里一坐就是一宿,只为了和她说说话。

若是赶上清明、中元、寒衣,还有她的忌日,崔钰便会在她坟前久久不肯离去。吴伯常说那地方阴气重,可他只怕阴气再重,也重不过她对自己的怨气。不然,何以解释十年来连梦里相遇,她都始终不肯以清晰的面目去见他呢?

直到他重遇回她,崔钰才知道,她只是根本没入轮回而已。三魂七魄好好地聚在一起,不会轻易就入梦去。倒是他,失魂落魄的,才常常被她梦见执剑相向。

“那圣君能否告诉我,长长久久的代价是什么?”崔钰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若是长长久久,性命寿数便不能给圣君,想来圣君也不会在意富贵名位,崔某不才,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

闻言,那人又桀桀地笑了起来,良久才沉声开口,“大人可曾背叛过谁么?”

皱了皱眉,崔钰这生自问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虽然并非世人所看到的那般温润如玉,且也有做事决绝手段狠辣的时候,可若说背叛,倒真的没有。

“若说愧对之人,倒有一二,毕竟人生在世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背叛,尚未有过。”

崔钰答的坦然,那人却摇摇头,“崔大人没有说实话。”

“哪怕是对抗陈规,亦算背叛,崔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世间的很多规矩早就该改一改了么?”

眼前人说的话太过宽泛,崔钰一下子并没有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见他不说话,对方继续,“也罢,本君从不强人所难,不如崔大人回去想一想,等想清楚再来也不迟。”

崔钰闻言,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望着男人的背影,暗处的人轻轻勾起唇角,幽幽地自言,“想一想你的背叛能否更彻底,想一想为了那个心上人是不是真的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灵魂。”

等在外面的李淳风见他出来了,赶忙走过去问,“怎么样,那个圣君是什么人,你向他许了什么愿?”

“独孤呢?”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崔钰环视四周,发现未见男人的身影,转而对李淳风道,“我们出去说。”

几个人到了约定的凉亭,独孤谋早就在那等候多时了。

李淳风最憋不住话,絮絮说着,“我问了许多香客,都对这个圣君大人深信不疑,几乎日日来上香,这里没有法会也没有布施,只是每逢初一和十五会从这些人中选几个满足他们的心愿。”

“但经过我的打探,即便是日日诚心诚意来叩拜的,也没有几个得见圣君,倒是偶尔有些人,就像你这般,来一次便破例被请进去了。”

“被请进去的人大抵非富即贵吧。”崔钰问了一句,心中已是了然。

“对对对,就是这样。对外当然说是心诚不在乎形式,可我估计其实就是看中来人的身份背景罢了,那些人穿着便衣,普通百姓极少认识,可这位圣君却全都辨得清。”

“莫非是朝堂里的人?”独孤谋冷冷地开口,很多人都会借江湖之力,铺庙堂之路,装神弄鬼地借机扩大势力。

提到庙堂,崔钰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魏征,毕竟只有他知道冥魅的身份。且现在陛下又赐了婚,那老狐狸一定能将他与冥魅之间的关系猜个七七八八。

可是,这和背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这四周看了,荒芜一片,除了这间寺庙和周围的一些摊贩,连个村庄都没有。听人说这些小贩早上来摆摊,待香客走的差不多了就回去,绝不会逗留至太阳落山。”

“因为这之前是乱葬岗。”独孤谋的话落进两人耳朵里,只给这神秘的佛寺又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在乱葬岗烧香,岂不是在给孤魂野鬼上供么?

“难怪我看这里的风水怪怪的,原来是这样。”捻了捻小胡子,李淳风又问到,“那你呢,在里面到底看见了什么,快点说。”

联想方才在禅室那人的态度,从他进门开始,对方这个被祈求的就比他这个祈求者更迫切。

崔钰望着二人,缓缓开口,“他似乎,很想拉拢我。”

第197章 深宫诡谲,长日寂寥

“拉拢你?”李淳风捋着小胡子笃定地说到,“那一定是朝堂上的人。”

崔钰官位高,又是陛下的乘龙快婿,想和他攀关系的人自不在少数。其实刚开始,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当那人说许多陈规都应该被打破的时候,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存了什么谋反的心思。

可是如果那人连冥魅的身份都了如指掌的话,想要推翻一个大唐岂不是易如反掌?

“敌暗我明,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独孤,你派人盯着点儿这里,若是有什么异动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几个人商议完便离去了,行至半路正好与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擦肩而过。

李淳风眼瞧着对方走过去,不禁自语,“天都快黑了,这姑娘孤身一人的,还真是胆大。”言毕,见崔钰和独孤谋并没有回话,只好跟在他们身后继续赶路了。

静谧的禅室里,女子对隐在暗处的人说明了来意,她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眼前人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叫人不得不敬畏。

“我家主子说了,既然事情没有办成,那之前说好的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姑娘,你当我这是集市里卖菜的么?就算是卖菜的,也是钱货两讫,概不退换吧。”语气里带了一丝讥讽,明显比对崔钰的态度差了好多。

“可,可是货,货不是没了么?”灵妡的汗都要下来了,若不是小姐嘱咐了,她根本不愿来这里,更不愿面对这个人。

“哼,你家主子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我早说过,一得必有一舍。”

见他迟迟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灵妡的话便说的有点急,“但我们给你酬劳了不是么,已经用交换了。”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她话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是,你家主子用三十年阳寿换了一个孩子,可是她又想要子嗣又想要恩宠,这便是新的舍与得了。现在,她不是又能享受着陛下的垂怜了么?”

灵妡这下没有话说了,站在那一言不发,冷汗把身上全都浸透了。

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好了,我也不与你讨价还价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在这清源寺,一旦缔结盟约就断没有反悔的可能。但本圣君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在她失了孩子的份儿上,我再给她一个机会,只要不涉及生死,日后徐婕妤若还有什么小心愿,我可以再帮她一次。”

未等灵妡开口,那人便继续道,“别再得寸进尺了,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他的话充满警告的味道,语气冷得如同腊月寒霜,饶是再不同意,女子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来了。

“深宫诡谲,长日孤寂,徐婕妤总会有别的事情想求的。”

灵妡转过身去,听见那人在背后幽幽地说了一句。

宫内的桃花落了一地,徐惠望着窗外那粉白一片的桃树,一不小心便被夜风迷了眼睛。去年这个时候,是她第一次遇见陛下,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眉眼中的杀伐决断一点都没败给岁月,依旧是大唐英俊的帝王。

她自小养在深闺,饱读圣贤书,可不知为什么,徐惠对英雄的仰慕倒比对文人雅士的崇敬更多。在家中,父亲每每谈及朝堂之上的政事,总会有一两句对当今陛下的赞誉落在耳朵里。

刚开始,她觉得那是身为人臣的愚忠,可是后来听得多了,便对父亲也多了几分认同。

再后来她心里又多了小小的期待,她想见一见这位父亲口中的圣明天子到底是怎样的人,直到家里人向她询问是否想要入宫,徐惠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就点头答应了。

哪怕两人素未谋面,她也愿赌上自己的一生,去见一见这位帝王。

结果,竟让她赌赢了。

她的陛下没有让她失望,英明神武,且待她极好。两人之间那种亲近和默契之感,仿佛他们不止做过一世夫妻。

以前自己不知道,原来爱情也会让人上瘾,也会让人得陇望蜀得不知满足,从一个无欲无求简简单单的小姑娘,变成了心机深沉贪婪无度的女人。

灵妡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窗前站着,忙走过去,“小姐,您怎么能站在这儿呢,万一受了风可怎么办!”转而对一旁的小宫婢道,“都是怎么伺候的,看见婕妤在这儿也不懂拦着点么?”

“无妨的,”打断了她,徐惠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对宫里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灵妡就可以了。”

扶着她走到床上坐下,正想给她盖好被子,却被女子握住了手,“叫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犹豫了一下,灵妡面露难色地答道,“圣君他他不同意。”

“不同意?”厉声问了一句,徐惠随即剧烈地咳了起来。

“小姐你别动气,”抚着她的后背,灵妡安慰着,“虽然没同意,可是倒也给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吞了吞喉咙,小丫鬟打量着女子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的话复述了出来。

“不涉及生死?呵,灵妡,我并不怕死,可若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别的愿望,那就是想让那个害我没了孩子的贱人去死!”一想起苑佳恩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徐惠只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小姐,你可一定要注意身子,我听说陛下这几日也没有再临幸她,其实就是一时的兴致,陛下到底还是看重您多一些,只要君恩还在,咱们来日方长。”灵妡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只能用那一眼看不到头的未来安慰她。毕竟那个圣君说的也对,深宫诡谲,长日漫漫,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呢?

若是这一生能平平安安的,少活几年倒也清净。不然等陛下百年之后,她一个人又要怎么过。

徐惠听着她的话,紧皱的眉心慢慢纾解开,只是这些怨恨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女人紧紧攥着拳头,眸光渐渐变得阴冷起来。她是要养好身子,这样才能继续和害她的人斗下去。

既然那个圣君不肯帮忙,那她就自己动手,毕竟在宫里死一个位分卑微的宝林,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198章 半斤八两

“知道我的身份?”南薰殿里,冥魅用手支着下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崔钰,“那你看清他的样子了么?”

“没有,那人隐在暗处,我什么都看不见。”事实上,他连对方到底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虽然那个圣君的声音很低沉,但也不能只凭这一点下定结论。

“你就应该带我一起去,我肯定能看出来。”

“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带着你去。”崔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也不知道这丫头几时起的床,倒现在都没把发髻梳好,就这样随意披散在腰间,像缎子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你也知道危险?那你知道我们明日就要大婚了么?”拿开了他的手,冥魅一脸不高兴。

她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天,满心欢喜,可对方不但没在家好好准备着,竟还跑到荒郊野岭去查案,完全就是不重视他们俩的婚事。

“府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过门呢,我总不至于把婚事耽搁了。”隔着小桌几握住她的手,崔钰眉眼里的柔光一片,“再说,那两人也不会让我这个新郎官出事的。”

“成婚是大喜,你不知道人遇到这种喜事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灾祸相伴而生么?”就好比刚考上功名的人莫名就被淹死了,即将娶媳妇的新郎官横死街头,过完八十大寿的阿婆转日便过世了,所有福禄都伴随着一定的祸患,必得比平日更为小心才是。

“你连告诉我都没告诉我就跟着李淳风他们去了,就像上次捉鬼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等事情都结束了才讲给我,那人若真是什么厉害角色,你告诉我,你怎么办?”她越说越生气,伸出手指杵着他的胸口,“你就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怎么会,只是魅儿,我若事事都跟你报备,会叫人误会我惧内的。”抿着唇不敢笑出声,但男人眼底的笑意却像是热油,把她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上次他说她掌控欲强,不肯答应做什么事之前都先告诉她一声,这次更是拒绝得直接。“魅儿从前也爱使小性子,可总体还是很乖巧的,让人爱得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现在怎么”

“现在怎么了?我告诉你,我一向都是这样的,不但爱胡搅蛮缠,还喜欢没完没了。你若是不喜欢,别娶我就是了。”

这下子,崔钰总算相信了,所有大喜事之前真的会有一些灾祸需要好好应对。

“让你担心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即刻就服软道歉了,他不该逗她的,若是因为这件小事叫她不高兴,进而搞砸了婚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保证以后做什么事之前都先和你商量,也保证自己一定平平安安的,不会让你难过伤心。”

他说的认真,她曾留自己一个人在人间孤苦伶仃地过了十年,那种滋味他绝不会让他的魅儿再尝一遍。

“你就会哄我,等到下次遇到事,又会说什么怕我担心,什么不愿意被我护着之类的,总之你这个人事事都有理由,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实际上一点不好说话。”继续抱怨着,冥魅下定决心不能让他轻易糊弄过去,免得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以后的路还很长,遇到的危险也很多,若是他总是一意孤行,那她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我对魅儿最好说话了。”柔声哄着,男人顺势将她拉进怀里,呼吸拂在她的颈间,那些肉麻的话也一并溜进了耳朵里。哪怕知道他在耍赖,可她就是敌不过他的温柔攻势。

眼看着再跟他纠缠下去,自己又要吃亏了,冥魅推开他,“那我们拉钩,你若再不听话,我就”

“你就什么?”男人的眸光沉沉湛湛的,带着几分笑意又带着几分警示,反正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自己,也不能有其他选择了。

“我听话,魅儿也要听话,不能太霸道了。”

瞠着一双杏眼看着他,她不过想让他多顺着自己一些,哪里霸道了?难不成只有做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才行么?

“你又倒打一耙,是你霸道,不是我。”

“半斤八两。”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从殿门外传进来。

“你们两个怎么还私下见面?”韦氏一身锦衣华服,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连忙分开,起身道,“贵妃娘娘金安。”

冥魅对着站在她身后的灼灼挤挤眼睛,见对方朝自己撇撇嘴,一脸无能为力的样子,心里便明了了几分。

“知道你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见面,不知新人有忌讳么?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不留,这要是传出去,多不好。”虽是这样说着,但韦氏语气并不重,仿佛平常人家的慈母一样,“好了,崔大人还是快回去吧,明日就娶进门了,还急于这一时么?”

“是,多谢娘娘教诲,是微臣思虑不周了,微臣这就先告退了。”拱手行了礼,崔钰转而又对冥魅笑笑,这才离开南薰殿。

“瞧驸马这依依不舍的样子,当真是对公主极好呢。”如意在旁边笑着,韦氏点点头,“若是我的姜儿也能像字儿这般有福气就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女儿的婚事竟这样多舛。

“娘娘不必着急,姜儿这么好,一定能遇上一个疼她的好夫君的。”冥魅乖巧地笑笑,想来魍魉把月俸都送过来了,对孟姜也是疼爱得很呢。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韦氏表面上装得并不在乎,继续拍拍她的手,“明日你就出宫去了,虽然崔大人府上没什么人,以后府中的事尽由你做主,可万一他若是给你委屈受了,你尽管回来跟本宫说,本宫和你父皇都会为你做主的。”

“多谢娘娘,我一定不会让父皇和您操心的。而且安康下个月也要出嫁了,到时候我们姐妹两个在宫外也能互相帮衬着。”

“待孟姜嫁出来,就更不怕吃亏了,宫内有父皇母妃,宫外还有姐妹。”

冥魅的话句句说到韦氏心坎里,妇人对着这个并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只觉越看越欢喜。

第199章 刀山火海她都愿意陪他去闯一闯

从南薰殿出来之后,韦氏便对如意吩咐,“你去瑶花阁告诉姜儿,明日汝南公主大婚,叫她今晚就不要过去了,免得打扰了新妇子休息,晨起梳妆可就不好看了。”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如意福了福身子应了下来。

“她这么懂事,我自然会多加照拂。”勾了勾唇角,这后宫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哪个听话她便会对哪个好一点,至于不听话的,肯定也会吃点苦头。

若说霸道,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才是当之无愧。

孟姜在瑶花阁听见如意带来的话时着实有些不高兴,她本想着冥魅明日就要出嫁了,姐妹几个必是要好好说说话的,可现在却被困在自己的寝宫不能出去。

小姑娘托着下巴坐在花厅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珑香和余韵将箱笼里的衣服全都拿出来供她挑选,可是望着那些锦绣宫装,孟姜却一点兴趣都没有,“随便哪件都好吧,反正明日又不是我出嫁。”

“哎哟,咱们公主是也想嫁人了么?”小丫头打趣地说了一句,继而挑了一件浅紫色的对她道,“即便不是您出嫁,可也得穿得体体面面的,才能给汝南公主脸上添光呀。”

“我也觉得你穿紫色很好看。”

殿中的烛火闪了一下,珑香和余韵的笑容随即凝滞在脸上,两个人同时被定住了,仿佛木偶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黑衣银发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语气平淡。他是来给冥彻传话的,可却忍不住想先来看看她。

孟姜看见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跑过去扑进他怀里,险些将站在一边的余韵撞倒了。

“你怎么来了?”他公务忙,很少得空,每每突然出现在殿里总是叫孟姜格外惊喜,“是不是想我了?”

“我找帝姬有些事情。”那些情话他说不出口,所以哪怕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嘴上也不肯承认。

“那你怎么跑到我这儿了?所以还是想我了对么,”揽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小姑娘的嘴像是抹了蜜一样甜,“我也想你了。”

她的脸靠的那么近,巴掌大的小脸像是无暇的白壁,精致的五官清清楚楚落在他眼睛里,那句“姜儿生得真好看”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可是滑到喉头还是又咽了回去。

“我想到和你在一起的办法了。”比起那些漂亮话,魍魉觉得还是这件正经事更重要一些。

小姑娘闻言,并没有预期那样高兴,孟姜愣了一会儿才小声问到,“什么法子?”

“脱去仙籍,和你一起做个凡人。”这样,便没有人再干预他们了,“反正天君一直防着我,我若放弃这个身份,他可能就愿意成全我们了。”

既然已经是三界的笑柄,既然早就没有能力去争江山天下,倒不如与她安安稳稳的在一起。他这一生,高起低落,含着金匙出世,早早便被立为储君,可还没学会何为杀伐决断,人心狡诈,便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从权力中心赶了下来。

他一直想告诉帝俊,在弱水的那三百年,他忍辱负重,痛不欲生,可却并不怨恨。他只是在想,这一切是不是真的,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兄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直到后来,天君大人的凌霄殿几乎占满了整个九重天,帝俊纸碎金迷,妻妾成群,他才知道原来为了地位,人真的什么都可以背叛。

只是那时,他的棱角也被磨得一干二净,除了做一个冷面的鬼差,再生不出别的心思了。原来那三百年的犹疑,不过是哀莫大于心死罢了。

“我会拜托帝姬让我们生生世世无灾无痛地在一起,虽然有些麻烦,但她一定会答应的。”这几日他想遍了所有方法,总觉得与其叫她重新转世拖延时间,倒不如陪着她一起。

毕竟就算是冥魅也不能保证她和崔钰就一定可以成功。

魍魉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孟姜的反应,待他回过神的时候,却见小姑娘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了。

“怎么了?”那眼泪将男人紧蹙的眉峰染上一层水汽,像是重峦叠嶂间的蒙蒙云雾,把魍魉的表情晕染得愈发阴沉了。看着她这般委屈的模样,他的心狠狠揪成一团,之前不是没想过带她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即便抛开神凡有别这一点不提,他罪臣的身份也着实尴尬。

“我不是不想让你和我一起位列仙籍,只是”只是他自顾不暇,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孟姜,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闻言,少女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他的江山不在了,可骨子里还是骄傲至极的,哪怕在泰山府为奴,姐姐和府君大人都不曾为难,就是不想他做低伏小任人凌辱。

而今为了自己不得不屈尊降贵,说出这样卑微的话来,他一片情深,自己又怎么会觉得委屈,“我只是心疼你。为了我,值得么?”

眼睛里波光粼粼的,像是她被揉皱了的心,几分疼,几分愧。

“当然。”见她竟是为了这个才哭,魍魉倏地松了口气,粗糙的指腹抚过她新嫩的脸,轻易就将那些眼泪拭去了,“其实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孟姜被他最后一句逗得破涕为笑,这才点点头应下来,“好,我听你的。”

既然他决定了,刀山火海她都愿意陪他去闯一闯,何况不是还有姐姐么,姐姐一定会庇护他们的。

希望他们下一世从小便长在一起,青梅竹马,他会带着她在春日踏青,夏日游湖,秋天北风刚起的时候两个人可以在金色的麦田里一路从晨起行至黄昏,冬日里赏梅饮酒,放炮竹,看花灯。

她会为他做夏裳冬衣,会给他生很多孩子。

而他,则会在每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抱着她一起睡,兴许还会讲一些泰山府的趣闻给她听。

到了那时,所有今朝都成了旧闻,他们不会知道,彼岸的时光里,星斗发出的光芒最终落在了百年之后的小夫妻身上。

少女沉浸在美梦之中甜甜睡去,梦里她尚未及笄就与他相识,一路打打闹闹地长大,朱红嫁衣穿在身上的时候,她透过喜帕看见他颀长的身姿,影影绰绰正对着自己伸出手来。

第200章 难怪泰山府的帝姬是个瞎子

幽暗的九曲回廊之上,小姑娘端着食盒行色匆匆地走着,四周皆是永夜一般的死寂,没有花园,没有流水,甚至连阳光都没有。泰山府的庑廊上挂着殷红如血的纸灯笼,看上去喜气,可上面的“冥”字却把这唯一的鲜艳颜色也拖累得更不吉利了。

墨璃来这儿有段日子了,倒也适应了此地晦暗不明的环境,毕竟这里和度朔山也差不了太多,何况没了瘴毒、猛兽还有恶人,她过得比以前轻松多了。

可是绮罗不行,她在九重天阙生活了一辈子,翻涌的云海上都沾染了阳光金色的光芒,忽然来到地府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直都不舒服。殿中倒还好,由着她的性子多点了几盏灯,可是院子里就暗得很了。

眺望着远处沐浴在日光中的恢弘宫殿,绮罗对一梦华胥心生向往,若是能在那里住着该有多好。

四季流转,花草树木,白鹤鸣唱简直比之凌霄殿也不遑多让。

但偏偏女子的青葱十指掐进肉里,只要一想到那人拒绝她的原因,绮罗便恨得要把那鲜艳的唇瓣儿咬破了。

床笫之间,不论两人如何欢愉,只要提到一梦华胥,冥彻永远都是一句话,“那是魅儿的。”

魅儿,魅儿。

他对自己妹妹的感情,远比她想象得要深厚得多。

一想到这儿,绮罗眼底的恨意更深,急匆匆向前走了几步,却在转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和来人撞到了一起。

溅起的汤汁污了她新做好的襦裙,也把女子白嫩的胳膊都烫红了,站在一旁的鸢儿急得骂了一句,“你走路没长眼睛么?!”

可是对方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看着洒了一半的汤自顾自道,“糟了,我的汤。”

见到撞自己的人竟是墨璃,绮罗差一点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可是早先冥彻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就说过,灵狐谷的五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府中任何人都不许为难她。

十指一根一根收拢成拳,连骨节都攥得发白了,这泰山府有一个叫他朝思暮想的帝姬还不够,竟还有一个小狐媚子日日晃在自己眼前,没得叫她担惊受怕,总觉得一个不留神,这个所谓的恩人就会爬上男人的床铺。

“罢了罢了,墨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咬着牙说完这一句,绮罗却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算了,她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对方,想看看墨璃到底会怎么做。

“抱歉,绮罗姑娘。”福了福身子,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只是比起女人华贵的衣服,她还是更心疼这碗汤,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托盘,眉头也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绮罗的错,该道歉的也是她。

“墨姑娘,你这称呼错了吧,纵使你是府上的贵客,见到我家小姐也要尊称一声夫人才是,绮罗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么?”鸢儿的声音里带了三分怒意,灵狐谷出来的下贱坯子,竟也配直呼自家小姐的名字。

“可是”抬起头来,墨璃眨着清亮的眸子说到,“府君说不能唤您夫人的。”

前几日府上有一个小厮不知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当着众人的面叫了绮罗一生夫人,冥彻听完当即就发火了,差点打发那人去了拔舌地狱。这下子,泰山府的一众仆从婢子都知道了,这位紧那罗族的嫡小姐在他们主子眼里一文不值,在九重天是乐师,在泰山府依旧是个乐师。

连妾室都不算呢。

“你”鸢儿被她噎得涨红了脸,眼瞧着绮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

忍着一腔怒气,绮罗凤眼轻佻地看着墨璃,“姑娘这是急着给谁送汤?竟连路都没看清,我烫到了事小,可弄污了府君新赏的衣裙事大,你看看,这把绣花儿都染脏了,可怎么办呢?”

“真的不好意思,”墨璃闻言低下了头,声音也带了怯意,若说泰山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眼前这位小姐实在太难缠了。她自来也没见过冥魅,可是听府中的下人说,帝姬虽是任性,却也比绮罗好相处百倍,“我是急着给府君送醒酒汤,他在殿中喝醉了,所以”

“什么?”闻言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绮罗伸手握住墨璃的手腕,“府君喝醉了?”

既是如此,那她怎么能叫这小丫头去送汤呢,虽然当初是帝俊存心算计的冥彻,可也难保喝了酒的男人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万一叫墨璃占了便宜,那自己就吃了大亏了。

“是,听下人说醉的厉害。”

“那我去看看吧,你回去再将这汤重熬一碗,鸢儿,你就在膳房外等着。”

“别叫墨姑娘再费力跑一趟了。”

“这”墨璃闻言有些为难,并不是她有什么私心,而是前来报信的人说府君今日心情极差,在殿中发了好大的脾气,若是绮罗此刻过去,不知他是否愿意见她。

“这什么,我们小姐也是为你好,怕累着你嘛。墨姑娘还是快去熬汤吧,府君那边有小姐就够了。”被鸢儿催着离开了,只是她才走没两步,便听见女人一声娇呼。

“哎呦。”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绮罗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此刻她身边没有旁人,除了怪自己也没谁可怨了。

“小姐,奴婢早就说过,泰山府不是什么好地方,您当时怎么劝都不听,现在好了吧,日日夜夜都是黑的,没得熬坏了眼睛。难怪泰山府的帝姬是个瞎子,总在这儿待着,眼睛能好得了么?”

自从来了这儿,鸢儿没少同她抱怨,小丫鬟只恨不得能再回到九重天才好。这话说得多了,绮罗也不免厌烦,一次盛怒之下忍不住赏了她一个巴掌,这才消停了。

今日可能是见主子受了委屈,所以又旧事重提了。只是她这样说不要紧,一旁的男人刚刚走过来,听见她这句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在说谁,是瞎子?”

第201章 我怎么会让她生下那个凡人的孩子

男人英挺的剑眉几乎拧在了一起,眸光阴鸷地看着鸢儿,吓得小丫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府府君。”

看着她抖如筛糠的样子,冥彻的怒意不减反增,一手抓住她的领口,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府君,她也是一时糊涂。”站在一旁的绮罗也吓坏了,摇着他的手臂求道,“还请府君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鸢儿这一次。”

“你的面子?”黑眸里闪过一丝轻蔑,男人冷冷地开口,“你的面子怎及我的魅儿半分。”

绮罗闻言,整个人似是掉进了冰窟窿里,身侧的十指一根一根收拢成拳,骨节都被攥得发白了。他们两个有了肌肤之亲,他又常常留宿在自己房中,即便二人缠绵的时候他并不温柔,也从未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情话。可她仍然认为只要自己真心待他,早晚能够将他心里的人取而代之。

毕竟襄王有情神女无意,泰山府的帝姬再好,也是一个同凡人有过苟且的不洁女子了,哪里值得他这样。

但如今,他却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如此羞辱自己,一点情分都不留。

鸢儿被冥彻扼得喘不过气,挣扎着想把他的手掰开,可是绮罗对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呆呆地站在一旁。

“府君,就请您放过鸢儿姑娘吧,她只是一时口误罢了,并不是有心诋毁帝姬。”站在一旁的墨璃也开口替鸢儿求情,虽然听见他一口一个魅儿的叫着,自己心里也难受,可她清楚自己没有什么妄想的资格,连绮罗都比不了,又如何与冥府帝姬争短长呢。

眼看着鸢儿就要被他活活掐死了,庑廊上忽然起了一阵风,灯笼里的烛火闪烁了几下,黑衣银发的男人随即出现在冥彻身后。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魍魉恭敬地行礼,“府君,帝姬托我给您带句话。”

倏地松了手,摔倒在地上的鸢儿抚着喉咙咳嗽不止,直到男人墨色的衣袍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女子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虽是婢女,却也是九重天上紧那罗族的仙娥,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转过身对着绮罗唤了一句“小姐”,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贱人,连累我同你一起受罚,还在这儿丢人现眼的杵着给谁看,即刻滚回殿里去。”

鸢儿被她呵斥得整个人都懵了,连哭也不会了。见绮罗沉着张脸弃她而去,墨璃好心地将她扶了起来,“姑娘也别气了,你家主子也是心疼你。”

眼泪落在衣服上,鸢儿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心疼她?那女人这辈子就只会心疼自己吧!

直到主仆二人都走了,墨璃才长舒了一口气,小丫头坐在庑廊上盯着一旁凉了的醒酒汤暗暗想,按照凡界的时间,明日那位帝姬就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吧。

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

书房内的酒瓶子倒了一地,男人身上更是酒气熏天,魍魉想起方才冥魅的话,心里亦有些无奈。

冥彻将一梦华胥里给她准备的珠钗首饰挑了大半,又叫九重天上的织女用云锦做了几件华服,全都送到了南薰殿。

女子看着他带去的那些嫁妆,不喜反忧,托着腮道,“我可不跟你回去,这节骨眼上在他面前晃悠跟找死有什么分别,再耽误了婚期。”

果不其然,自己这才离开了一小会儿,府中就差点闹出人命来。

男人拿起酒壶又饮了一口,沉声道,“她说什么?”

“帝姬问您怎么愿意让她把这些东西带去崔府,莫不是病了。”如实答着,反正魍魉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他高兴。

冷哼了一声,冥彻眸子里满是不屑,“反正早晚都会回到我手里,有什么关系。”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了一句,“她现在很开心吧?”

魍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拱手道,“府君又何必明知故问,让自己难受呢。”

“罢了,你退下吧。”

一口又一口喝着壶里的酒,他脑海中全是妹妹的影子。他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妹妹,他疼之入骨的妹妹,他求而不得的妹妹。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断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的妹妹。

墨璃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冥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知道他心里难过,她小心翼翼将他扶回床上,又把汤汁吹凉了喂到他嘴里。

只是第一口汤才灌进去,男人便倏地睁开了眼睛,吓得她忙端着碗向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来了?”他此刻头疼欲裂,却回光返照般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我给你送汤。”深吸一口气,因为方才的事情墨璃本不想来的,可是魍魉说他醉得厉害,还是喝一碗好一点。

眉眼间渐渐露出笑意,冥彻朝她招招手,“过来,别怕。”

“我的魅儿若是有你一半的乖巧,我便是死也甘愿了。”

“她要嫁人了,可孟婆说她伤了身子,没有养好便又回到人间了,以后想要孩子不会那么容易,就算有了也很难活。”

“本来,她只是胎像不稳,见了红,可是喝了那碗药,孩子就彻底保不住了。”

“我怎么会让她生下那个凡人的孩子。”

“所以没有子嗣便没有子嗣吧,来日方长,等她劫满回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养好身体,对不对?”

墨璃只觉得脊背发凉,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即便那些话颠三倒四,可她还是猜出了几分。

他到底对妹妹有着怎样的执念,才会宁愿让她伤了身体,也要夺了她的孩子。

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门上,墨璃反手摸索着,只想推开门跑出去。她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听见这些秘辛,若是等他清醒过来,记起自己说了什么,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而他的妹妹,若是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来,墨璃吓得一动不动,任由他伸出手将自己抵在了门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梦境里她也保不住我们的孩子,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

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体力透支的男人终于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第202章 我带你回家

一大早,吴伯便把嘉志喊起来了。小书童倒也不躲懒,麻利地起床洗漱之后就去崔钰房间伺候了。今日可是他们家少爷迎娶公主的大日子,阖府上下一团喜气,个个儿干劲儿十足。

厨房里安四娘一面准备着宴客的膳食,一面笑意盈盈地对众人说着,“今日就能见到公主了呢,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一定会很好看的,毕竟是能让少爷点头的人。”先夫人貌美,若是一般姿色的女子,别说崔钰,就连他们的眼都入不了呢。

“府上好久没有喜事了,今日可真是开心呀。”一旁的中年男人使劲拉着封箱,把炉灶里的火烧的旺旺的。

“是啊,等会儿新人入了洞房,咱们就在这儿好好吃顿酒。”

“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小公子了。”

“哎呦吴伯,你哭什么嘛,这是大喜事啊。”老人一面笑着点头,一面拭了拭眼角,他当然知道这是大喜,崔钰得偿所愿,他比谁都高兴。只是一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看见他重新开始,不免有些感慨。

“是是是,大喜,大喜啊,我去前头看着,四娘,这儿就拜托你了。”

吴伯沿着庑廊一路穿行过庭院,崔府四处都挂着红绸,喜气盈盈的。可最让他高兴的,还是看见崔钰一身吉服地出现在他面前。

嘉志帮男人簪好金丝冠,对着刚进门的管家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吴伯和少年一样,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早说过少爷穿红色好看,你看看李大人,专挑那种艳俗的颜色,穿在身上骚气得不行呢。”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袖,却听见门外人不悦的声音,“你说谁骚气?”

李淳风捻着小胡子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一句,见嘉志笑着摇头,他转看向旁边的独孤谋,“我,骚气么?”

冷面的男人向来不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可是一旁的梁秀芝却大笑出声,“满长安城除了卫尉少卿尉迟宝琳,最骚气的就是李大人了吧。”

石靖岩闻言,抚着额头叹气,他就不该带这个胖子出席这种场合。

“哼,”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李淳风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簇新的锦绣华服,“我这是表里如一好不好,不像你们少爷,人前君子,人后风流。”转而打趣起崔钰来,反正大喜之日又不能给人脸色,自己怎样他都没办法,“你这吉服也是公主绣的么?”

“我家少爷的衣服是宫里的绣院做的。”抢着答了一句,嘉志脸上颇为自豪。

“呵,汝南公主只给自己做了嫁衣,没管你么?”

“哎呦,李大人,崔大人娶的是公主欸,又不是绣娘。再说了,人家早就说过了,娶媳妇是娇养的,又不是洗衣做饭的。”梁秀芝再一次戳了李淳风一下,只是这次没人再觉得他说错话了。

崔钰想起女子跟他描绘嫁衣时那雀跃的眉眼,唇角便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她那样费心绣好的衣服,却一直藏着不给自己看,说是提前看完就没有惊喜了。

好在今日,他便能如愿看自己的小妻子穿上嫁衣了。

南薰殿内,铜镜里的女子已经绞好了面,白嫩嫩的脸蛋上涂了嫣红的胭脂,看上去愈发清丽可人。良姑替她把那头缎子似的乌黑长发盘成发髻,凤冠戴上的时候,冥魅微微蹙了蹙眉,“好重。”

“公主这就嫌重了,嫁衣还没换上呢。”灼灼抿着唇,扶着她走向了那件华美绝伦的嫁衣。

百鸟朝凤,海棠福贵,繁复的绣纹几乎将底色全盖住了,远远看去只觉流光溢彩,岁岁看着镜子里的女子,忍不住叹道,“姐姐今日就像是九天仙女下凡一样呢,崔大人真是好福气。”

“我姐姐本来就是仙女。”孟姜的眼睛都笑弯了,安康不知这话里的深意,可是灼灼和蓁蓁却不住地点头。

韦氏笑着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嫁衣上的凤凰,妇人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她这一世尽享雍容华贵,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美的衣服,所有鸟雀的羽毛都栩栩如生,那样精巧的金银丝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从真的凤凰身上拔下来,再一根一根捻好的。

而凤尾的羽毛上坠着细密的珊瑚珠子更使得整只鸟儿极为立体,远远看去确实是像要振翅高飞一般。

克制着想伸手摸一摸那嫁衣的冲动,妇人握着冥魅的手,“字儿今日可真好看。”

转而对着随行的如意招了招手,侍女托着精致的漆盒走上前去,一对赤金嵌珠的镯子就放在盒子里,“来,把这个戴上。”

“娘娘已经给了我很多嫁妆了”冥魅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精致饰物,一时有些盛情难却。

“那不一样,这是你父皇给你的,是你母后的东西。”长孙皇后为人节俭,且大半的陪嫁首饰都给了长公主李丽质,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样全都放在陛下寝宫留做念想。

今日汝南出嫁,太宗自然要赏赐一两件她嫡母的东西。

“你母后大婚时戴的就是这对镯子,希望你和崔大人也能伉俪情深,子嗣绵延。”

随着冥魅福了福身子,南薰殿的一众婢女全都向韦氏行了礼。

“行了,都起来吧。郭姑姑在外面等着呢,还要引你去叩谢先祖,拜别陛下,可别耽误了时辰。”

宫中婚礼流程的繁复程度比普通官宦之家更甚,冥魅顶着头上重若千斤的凤冠在宗庙磕了头,又向太宗和韦氏告别,这才执扇遮面,由宫婢扶着踏上了车辇。

迎亲的人在宫外就下了马,一直走到两仪殿听内侍官宣读完圣上训示,这才将新妇子的车架迎出去。隔着红色的幔帐,冥魅看见男人颀长的身影就站在马车前。

饶是看不清楚,可她也知道,穿着吉服的男人是何等丰神俊朗,她见过那样的崔钰,比平日温润的样子多了几分倜傥风流,好看得根本让人移不开眼。

两世为人,她的夫君都是他。女子的杏眸一弯,却听见崔钰的声音就在耳畔。

“我带你回家。”

第203章 他们在说,公主像先夫人

腰间的玉珏泛着淡淡的幽光,男人翻身上马,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升平坊走去。

马车行的稳当,冥魅心里更是十分踏实,她要回到崔府了,那个最熟悉最温暖的地方,才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喜娘撩开帘子,扶着冥魅下了车。灼灼和蓁蓁跟在后面,也是一脸笑意盈盈,她们二人从今天开始便离开太极宫了,宫外的生活自由自在,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

崔府外早围满了人,簇拥着她们走了进去,崔钰的高堂不在,而那些叔叔婶婶又不靠谱的很,府里索性就请了魏征来做主婚人。接过二人的敬茶,男人捋着胡子,“真是折煞微臣了,怎么敢受帝姬一拜。”

冥魅掩面笑着回应,“大人受得起。”

押了一口茶,魏征小声揶揄着,“早知你二人有那样的牵绊,当初就该让你去地府走一遭,也免得劳动我这把老骨头。”他之前并不知道二人的事情,直到太宗赐了婚,两人又全无异议,他这才觉得不对劲。

只是他做官这么久,自知谨慎二字有多重要,所以哪怕对他们的关系有了猜测,却也不敢透露半点口风。

“老狐狸,”崔钰转身与冥魅相对而立,夫妻对拜之前亦压低了声音对魏征道,“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四目相对,男人温柔的眉眼里全是她,他的魅儿穿着喜服的样子竟如此好看。十年前他被惊艳过一回,而今却发现竟是百看不厌。

娶她为妻,与她生活,只要那个人是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腻烦,无论怎样都心生欢喜。

饮合衾酒的时候,两人手腕交缠在一起,她纤细的皓腕上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镯子,只是尺寸略有些大,将那白嫩的皮肉磨得都有些红了。

把酒杯交给喜娘,崔钰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粗糙指腹划过那一处,轻轻揉了两下,“疼么?”

一旁的丫鬟婢子噗嗤就笑了出来,良姑福了福身子,语气有些无奈,“驸马,还是先出去敬酒吧。待会儿奴婢们给公主梳洗之后,公主便能松泛些了。”

闻言,冥魅只觉耳根子都烫红了,哪怕有胭脂盖着,可是那淡淡的红晕还是显而易见。

“好。”恍然间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怯生生的样子,眼角里的狡黠尚未退去,就被他看得羞红了脸,哪里有半分泰山府帝姬的样子,完全就是寻常养在闺阁的少女,“我叫人端点吃的给你。”

纵使再舍不得,他此刻也不得不出去了。门外还有一众宾客等着他应酬,总得把那些人都大发了,他才能好好与她待会儿。

待崔钰走后,良姑扶着冥魅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人打趣,“公主这样好看,奴婢都舍不得给您净面了。”

“姑姑还是饶了我吧,这凤冠太重了,压得我脖子都酸了。再说”得意地笑了笑,女子冲良姑眨眨眼,“我平日的样子也很好看。”

主仆几个顿时笑作一团,良姑帮她把头冠摘了下来,灼灼打了清水进来将女子脸上的胭脂水粉也卸去了。冥魅只觉得身上清爽了许多,忍不住捶着肩膀,“这婚礼真是累人啊。”

“公主这就嫌累了,还没洞房花烛呢。”蓁蓁嘴坏,见她抬手要打自己,忙拦道,“别打别打,镯子还没取下来呢,待会儿伤了腕子,驸马爷要心疼的。”

几个人正说着,房里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丫鬟走进来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手里点心盘子几乎举过了头顶,“公主,少爷叫我给您送来点吃的。”

因着今日大婚,留在房里伺候的全是冥魅从南薰殿带来的亲信,一是这些人她用的习惯,二来也是崔钰担心府里人不了解宫中规矩,怕错了礼数。

瞧着那小丫头眼生得很,并不是之前府上的老人,冥魅扬扬手,“快起来吧。”

灼灼走过去接过来,却见那小丫头毕恭毕敬地又说了一句,“少爷说您若是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别饿坏了身子。”

府上的糕点她自是吃得惯,可饿了整整一天,眼下却并不想吃甜的。冥魅一面摘着耳坠子一面随口吩咐,“叫安四娘给我做碗面吧。”

闻言愣了下,碧儿抬起头看了看冥魅,复又垂下头应道,“是。”

不只是她,良姑亦有些奇怪,她怎么连崔府的厨娘姓甚名谁都一清二楚。

转身退了出去,小姑娘快步走到后院膳房外,宾客的饭菜早就做好端到桌子上去了,现下大伙儿正忙着收拾,待会儿好得空坐在一起喝酒庆祝庆祝。

碧儿看着众人忙里忙外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四娘,公主要吃面。”

大抵是没听清,安四娘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你这丫头,是不是一直没吃饭。等着,四娘给大家准备好吃食了,等会儿忙完了咱们一块儿。”

“不是我,”摇了摇头,碧儿继续,“是公主。”

“公主?”这下子,大家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是,公主她点名想吃你做的面呢,四娘,公主怎么知道你的,少爷是不是提前交代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安静的膳房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心存疑惑的人远不止碧儿一个。

“我方才忙,没看见新妇子,可是听前面的人说,公主长得很眼熟呢。”

一旁的女子狠狠推了说话的人一下,“什么叫眼熟,那是像好不好。”

“是像,像极了,我就瞥到一个侧脸,简直一模一样啊。”

“不会是你眼花看错了吧,公主梳了妆,又用扇子挡着脸,你怎么就确定她像。”

几个人叽里呱啦地说着,碧儿一时也云里雾里,她拉了拉四娘的手,“四娘,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像不像的,谁像谁?”

叹了口气,女人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几分,“他们在说,公主像先夫人。”

“哎呀,珃儿,你怎么在这儿。”

门口的青衣女子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身侧的十指死死攥着裙角,她是得了吴伯的吩咐给少爷端醒酒汤的,却没想到竟听见了这些话。

转过身急匆匆地离去了,若真是这样,她明日一早就进去伺候公主梳洗,是也好不是也罢,只要叫她真真切切地看上一眼便知道了。

第204章 手足无措地让人愈发想染指

大厅里宾客满朋,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担心崔钰应付不过来,独孤谋一直跟在他身边。好在有这位冷面的刑部尚书在,且新郎官又是陛下的东床快婿,大家除了客套客套也不敢真的灌他。

“十年前你丧妻的时候,吊丧的人还没有现在十分之一多。”不屑地扫了那些人一眼,男人倒不忌讳。

崔钰闻言勾了勾唇角,又与敬酒的人寒暄了几句,这才低声道,“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我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这些人哪里是来看他的,全都是来巴结陛下的。皇帝老子嫁女儿,哪个不愿意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独孤谋正经地问了一句,“汝南公主待你不错,我看你对她也很上心。所以前尘往事真的放下了么?”身为朋友,他不得不提醒一句,毕竟崔钰娶得不是普通人,若有朝一日让李字儿发现他心猿意马,那可就不是在房中闹一闹能了事的。

家事政局,牵一发动全身,到时候就算是自己也没办法救他。

崔钰看着杯中晶莹的酒浆,一时只觉酒不醉人人自醉。那样漫长又难捱的光景,他曾以为此生一眼就能望到边了,谁知峰回路转,竟是柳暗花明。

“放下了。”淡淡答了一句,他转而嘱咐起独孤谋来,“和你一样。”

男人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在说他的事,怎么又扯上了自己。可还没等问呢,崔府的小厮走过来拱手行了个礼,“少爷,二太太和三太太来了,说是要给您送贺礼呢。”

见崔钰和独孤谋相视一眼,小厮继续道,“吴伯正在外面挡着,是直接将人轰走还是怎么样,还请您定夺。”

“礼留下,人送走吧。”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崔钰脸上似笑非笑的,并没有生气。

“这样人的东西你也要?”独孤谋见那小厮走了,才疑惑出声。

“为什么不要,本就是我家的东西。”脑中似是响起了女子的话,若是她在这儿,肯定也要说一句“难不成还有留给恶人么”,“我和你不一样,我媳妇儿败家。”

被他这一句弄的哭笑不得,独孤谋自是知道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可也不是个为五斗米折腰的人。难不成这宫里的帝姬都这么难养,又娇气又奢靡?

“行了,这些人你替我打发了吧。”把酒杯交到独孤谋手里,崔钰心里惦记冥魅,着实不愿再应酬宾客了。反正那些人也吃的差不多了,留下他在这儿跟审犯人似的瞪几眼,估计一会儿就全都走了。

夜风吹到脸上,带着海棠花香的味道,上巳节过后不久天气便和暖起来,桃花未尽,海棠又灼灼地开了满树,和那年他迎娶她的时候一样。

男人进门的时候,冥魅已经换好了衣服,簇新的海棠红中衣,上面又用同色的丝线绣了繁复的花纹,是绣院为了两人大婚特意给她做的,女子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脸上的脂粉都洗去了,就这样不施粉黛地坐在花厅里,比方才盛装的样子多了几分烟火气,好看又温暖。

“结束了?”桌上摆着几盘点心,除此之外还有两碗面,“你也坐下用点吧,胃口还能舒服些。”

站在一旁的几个人本还想伺候崔钰更衣,见二人这样不慌不忙地用起了宵夜,便识趣地退下了。

“好。”

冥魅自然地帮他脱去外衣,转身挂到架子上,一回头却被他抱住了。

起初的微愣过后,女子的手也环在了他的腰上。只是男人越抱越紧,箍得她着实有些难受,“崔钰,”皱了皱眉,不好直接让他放手,冥魅换了个更委婉的方式,“你不饿么?”

安四娘的面那么好吃,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嗯。”红色的衣裙落入眼中,像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他确实很饿,可想吃的却不是那碗面。一想到自己还不如厨娘做的宵夜有吸引力,男人索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两人成过一次婚,夫妻之间该做的也都做过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这样忽然被他拥入帐中,冥魅还是觉得耳根发烫。扬手熄灭了那对儿明晃晃的龙凤烛,屋里瞬间就黑了起来。

眼睛一时不适应,可其他的感官却愈发清晰。萦绕在鼻尖的是他身上的酒气,仿佛比十年前成婚时的淡了许多。彼时他不过一个小小的礼部官员,能得娶薛国公家的女儿简直是三生有幸,前来赴宴的宾客亦不再少数,却不似今日这般懂得收敛。

冥魅不知道他被灌了多少酒,只是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蹙了眉,手也挡在了鼻子前。

“抱歉,熏着你了。”他笑得温柔,伸手绾了绾她鬓边的碎发,复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去洗一洗再来。”

他走了,而她就乖乖地一直等着,再也没有想要逃。那场恶作剧因为他的笑容收场,彼此的牵绊却也因此开始。

而此刻,她细细尖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男人喉结滚动,忍不住就吻了上去。没有了当年浅尝辄止的试探,崔钰的吻很霸道,冥魅刚开始也揽着他的脖子回应,可是渐渐的,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来了,想要躲开,对方又偏偏不许。

神思一片混沌,恍然之间又回到了从前,他从内室洗好了出来,自己正坐在床沿想着好好跟他解释一下,可他却一俯身就吻住了自己。

冥魅惊得睁着眼睛都不敢动,本以为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不配合,谁承想她的不反抗在他眼里成了纵容。崔钰轻易便撬开了自己的贝齿,无所顾忌地品尝着眼前的美味。

直到他的大手探入她的衣襟,女子才惊呼一声,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了。

“你做什么?”裹了裹衣服,不知是因为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还是自己太害羞,冥魅白净的脸上染了红霞,仿佛未洗去的胭脂那般。

见她防备地瞪着自己,崔钰忽然就笑了。

“嬷嬷没有教你么?”按理说新妇子出嫁前,母亲都会把女儿叫到房中教导一番,让未经人事的姑娘对洞房夜有个准备,别被吓到。而薛国公府不比寻常人家,此等事宜必有管事的嬷嬷来说。

可眼前这个小丫头明显什么都不知道,手足无措地让人愈发想染指。

第205章 妖精,你是来要我命的对不对

崔钰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两个字。不是拥有,而是占有。

“没”摇了摇头,冥魅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清,她是替人出嫁,哪有人教她这些。但是若说一点不懂也不至于,刚才她之所以那样问,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是不想让他做什么。

可他真的停下来,自己好像又有些舍不得。

被这个想法羞得无地自容,她的手指紧捏着被角,骨节发白,脸却更红了。冥魅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就算眼前人生了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她也不能这么没出息吧。

“那我教你。”他说的轻松,似是在逗她,可表情却十分认真。

“我不要”往后挪了一点,抓着被子护在胸前,“我是说那个,我现在还不想学”声音越来越低,女子一张绝美的小脸红得堪比身上的吉服,泰山府帝姬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会沦落至此,在一个凡人面前这般娇羞扭捏,简直丢人。

正想着该怎样化解这尴尬的氛围,冥魅已经做好了逃遁的准备,可就在她伸手要将时间凝住的时候,面前的男子却忽而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样好看,眉眼里尽是温柔,既没有嘲笑,也没有责怪,满满都是宠溺,让人轻易就沉沦其中。

“你你笑什么,我”绞着手指不知该如何解释,还没等她说完,他便俯身又吻住了她。动作虽然比方才霸道了一点,但还是很顾及她的感受,并不算粗鲁。

手指再次触及她光滑的皮肤,崔钰先前并未见过自己这位小娇妻,对这桩婚事也淡淡的,可直到方才将喜帕掀开,女子惊为天人的容颜之上,双眸澄澈如水中明月,轻易就把他的魂儿都勾去了。

崔钰觉得,能和这样的女子做夫妻,应该也不错。以后的日子里,满眼是她,满心就都是她,所谓赏心悦目,大抵如此。那么不论顺境逆境,日子总是容易过些,也不枉人生艰难,值得为她尽力一搏。

冥魅被他诱得轻呼一声,下意识就咬住了唇。

“别怕,”停了下来,哪怕他忍得辛苦,额前已经出了细密的汗,却还是不忘安慰她。

冥魅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旁人对她好都是应该的,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给她委屈受,那才是反常。可即便被宠爱惯了,她对这个今日才第一见面的“夫君”还是生出了好感,遇见这么俊朗又温柔的男子,若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心中想着既然已经决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被命运摆弄着回到泰山府,那倒不如就从了他。咬了咬牙,冥魅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你不是书生么,怎么手那么糙。”

据说新郎官是书生,可他方才摸自己的时候,指腹粗糙得倒像是个武将。

哥哥便是武将,所以冥魅不喜欢。

“我也习武。”无奈地笑了笑,她是薛国公府的嫡女,自小养在深闺,身娇肉贵的倒也正常。

闻言,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也能接受。会点功夫也好,不然就太阴柔了。

她喜欢他是书生,也喜欢他做武将。

“那个,我怕疼的,你待会儿一定要轻点,我一点疼都受不了”

“好。”

“我是不是太娇气了?”

“女孩子,娇气一点没什么。”又笑了笑,崔钰觉得若是一直这样和她聊下去,自己怕是要憋死了。春宵苦短,总不能把口舌浪费在此处,她胸前的旖旎风光很是诱人,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就吻了上去。

他不是独孤谋那个呆子,并不介意妻子娇气一点,只是碍于她出身国公府,怕以后会以母家牵绊于他。

可方才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崔钰断定,她必不是那样的人。

冥魅的声音带了哭腔,方才掀开喜帕的时候,她就被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给唬住了,以致于乖乖跟他喝了合衾酒,由丫鬟们伺候着把凤冠摘了,一直等着他从酒席上回来都没走。

犹疑来犹疑去,从惩罚长孙蓉嫣变成了搭上自己。

崔钰看着她水盈盈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影子,满意地在她耳边轻声道,“乖。”

似是咒语一般,冥魅就这样被他哄着不再反抗,甚至还慢慢开始迎合他,直到疼痛袭来,她这才清醒。

“不怕,不怕。”抚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可他自己也难受得很。崔钰觉得这片刻的功夫仿佛有一世那么长,好不容易捱到她适应了,止住了眼泪,他才彻底无所顾忌。

虽是如此,到底不愿伤着她。他的小妻子这样细皮嫩肉,总不好太过火了。

两情缱绻间,冥魅只觉的自己仿佛置身在一艘船上,起起伏伏的。而他,就是岸边星星点点的火光,为她指引着方向。

“蓉嫣。”哑着声音唤了一句,煞风景地打破了满室靡丽的风光。

可冥魅却没法怪他,只好学着他哄自己的样子哄着他,“夫君,我叫冥魅。”

“是幽冥的冥,鬼魅的魅。”

“妖精”

“你是来要我的命的,对不对?”人都说色胆包天,今日看来果真没错,崔钰想着就算她真的是个妖精,自己也要照单全收了。

那一夜屋外不知何时落了雨,细密的雨点落进院中的水缸,搅动得一潭春水泛起层层涟漪。而里头的锦鲤也游得愈发欢了,时不时跃出水面,随即又摆着尾巴钻回水里。

春雨下了整整一夜,晨起的时候才停,满院落花,和昨日府门外的炮竹红纸一样,染了一地红色。

思绪愈发混乱,回忆和现实交叠在一起,冥魅整个人神思涣散,早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们当初成婚不过三月,纵使再情投意合,可碍于高堂俱在,崔钰也不能跟她腻歪得太过分。所以男人此刻感觉他的魅儿还是一如从前,明明柔若无骨,被他折腾得软的好像一滩水,却还是咬得他那样紧。

喉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男人忍不住捏住了她的纤腰。月色下,大红的锦被裹住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体,细碎的轻吟从女子嫣红的唇瓣间溢出来,那声音带了撩人的媚色,叫他愈发不能自持。

第206章 悠着点嘛

冥魅一直被他折腾到天光大亮,她知道十年来他清心寡欲,日子过得凄苦了些,可也没想到这男人竟然饥渴到如此地步,弄得自己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身上黏腻得不行,好几处都被他留下了红印子,可是她却连起来去洗一洗的力气都没有了,累极了的泰山府帝姬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不要叫任何人打扰。

崔钰也很累,可他愿意这样累,他苦熬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将从前失去的寻了回来,恨不得日日都能这么累,将她牢牢捉在手心里才好。

见她躺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去,男人轻轻在她额前印了一个吻,便起身盥洗更衣了。即便没有高堂需要请安,夫妻俩也不能全都这么躺着。

昨日府里的许多人都见到了冥魅,此刻怕是已经议论疯了,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再将她和精魅联系在一起,倒不如让人认为他就是因为公主与亡妻样貌相似才应下这门亲事的。他要去“解释”一下,打消他们心中的疑虑,把嘴巴管好,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虽然也有些冒险,但好在外面的人先前并未见过她,分不清“崔夫人”和“汝南公主”。

崔钰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珃儿正站在廊下。

“少爷,”福了福身子,未等他开口便先解释起来,“公主身边的两位姑娘早早就过来了,奴婢怕她们等着,就先让她们去吃早饭了。”

“所以,奴婢可以进去伺候么?”

“公主由她们两个伺候惯了,你就还忙自己的事情吧。”

“可是”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男人眸光如水,可在珃儿眼里却像寒冰一般地冷,“府里的许多事情姑娘们都不熟,若是有我在旁边,一定能照顾得更好”

就比如今日,若是任由那两个小宫女等在外边,怕是要站到腿都酸了也见到不人。之前先夫人在时,少爷但凡不当值的日子,哪次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夫妻两人恩爱,若不是念在这宅子里还住着旁人,恐怕能从夜半三更腻歪到日落黄昏。也就是如此,她这些年才更自责。

少爷把最心爱的人交给她,她却连句话都没来得及通传。

最后几个字声音越说越小,女子紧握着帕子,苍白的唇瓣儿都要被她咬破了。

“不必了。”

“少爷!”珃儿倏地跪在了地上,一个头磕下去,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求求您了”

身侧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拢起来,良久,紧握成拳的手又松开了。反正早晚都是要见的,也没必要这样躲着藏着,反倒更叫人误会。

“公主和夫人的习惯不太一样,你仔细点。”

抬起头看着他,珃儿这才破涕为笑,使劲点了点头。

“还有,别节外生枝。我一会儿也会去和大家说一下这件事,你们以后互相提醒着点,别说错话。”

珃儿对冥魅的日常起居一清二楚,崔钰担心会穿帮,只能这样引导她。毕竟之前主仆二人不过相处了三个月,如今过了十年,有些细小的事情小丫鬟未必记得清。

自己叫她有所区分,再叫她守口如瓶,她便会顺着“公主是夫人替身”那个方向去想,反倒不容易出问题。

他们二人这条路走得太冒险,泰山府和凌霄殿虎视眈眈,崔钰只能先顾及冥魅的身份,别叫人拆穿才好。至于会不会有凡人借此兴风作浪,那便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两害相遇取其轻,他只希望牵连的人越少越好。

“奴婢明白的,我们一定不会给少爷惹祸,也会好好照顾好公主的。”府中放不下冥魅的何止崔钰,珃儿亦是其中之一。所以,哪怕能有一个替身叫她补偿也是好的。

这样,她余生就能心安了。

“驸马。”从一旁走过来的灼灼和蓁蓁福了福身子,看着身边又哭又笑的丫鬟,不由得面面相觑。

“公主还没醒,你们进去准备洗澡水的时候别吵到她。”顿了顿,他转而又嘱咐珃儿,“你去厨房准备早膳吧。等公主叫你时,你再进去。”

“奴婢不会错了规矩的。”女子也行了个礼,转而对两个宫婢笑笑,“我去给公主殿下拿早膳,一会儿再给姑娘送来。”

“我随你去吧,也好认认路。”灼灼冲蓁蓁做了个鬼脸,“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可不想再站着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崔钰转身离去了。

小丫鬟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驸马爷这也太不懂收敛了,竟折腾得她们家公主到现在都起不了床。

冥魅是被屋子里丫鬟们地说笑声吵醒的,那三个小婢子一见如故,一面准备洗漱的热水,一面给她摆放早膳,一时说话声音大了些也没注意。

本想翻身再睡会儿,可是才一动便“嘶”得抽痛出声,冥魅咬着唇瓣儿缓了好久,竟是一动不敢动了。

“灼灼,什么时辰了?”老老实实缩回被窝,冥魅恨不得能有人在床上喂她吃饭才好。

“公主醒了?”闻言,小丫鬟走过来将床幔束好,鞋子摆正,笑眯眯地说到,“已经过了隅中了。”

见冥魅一脸吃惊,蓁蓁捂着嘴在一旁笑了起来,“幸亏崔府没有长辈在,不然的话可真是太失礼了呢。”

灼灼不明所以,还十分认真地跟着解释,“公主身份尊贵,不用日日给公婆请安的。”

这下子,连屏风外的珃儿都忍不住笑了。

把脸埋进软枕里叹了口气,她羞得不行,实在没办法再见人了。

好不容易由丫鬟们伺候着洗净了身子,冥魅换上了簇新的衣衫,对镜梳妆的时候,她在眼下多扑了好些香粉才盖上那乌青一片,“别人家的新妇子都水灵灵的,偏我那么憔悴”话说到一半儿又有些后悔,撒气似的将那香粉放回了桌上。

蓁蓁笑着将她身上衣衫往中间紧了紧,将锁骨上那朵小小的红花也遮上了,“都怪驸马,也太不会疼人了,就算咱们公主好看,也得悠着点嘛。”

被她一番话气笑了,冥魅将手上的香粉朝她脸上抹了一把。

“别别别,公主,奴婢给您梳着头呢,可别污了这缎子似的好头发。”

看着镜子里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冥魅忽然想起了她从前给崔钰编的同心结。上次在三清殿见过一次,那时她还没有原谅他,便没往心里去,可那香囊都旧的不成样了,怎么也该重做一个了。

第207章 春风凛冽,晴空炸雷

蓁蓁给她梳了一个元宝髻,配上那身玫瑰色的云锦华服,整个人艳丽又喜气。冥魅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珃儿正站在廊下等她。

几乎是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眼眶就蓄满了泪。彼时,先夫人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十年来珃儿从没有一日能放下心结,她很想求得夫人和少爷的原谅,可是二人一个已经亡故,另一个又一蹶不振,她根本没有机会。

最让她难过的是,府中包括少爷,没有一个人责怪过她,可这一切明明就是她的错。

如果她能不那么害怕,如果她能沉住气,或许夫人就不会死了。

冥魅见到她也是一愣,好在她反应得快,转过头对灼灼道,“这位是?”

“是珃儿姑娘,驸马早上新拨过来的,说是熟悉府里的事情,能帮着我们一起伺候。”

“嗯。”未置可否,冥魅在心里思量着,既然是崔钰开口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福了福身子,珃儿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奴婢珃儿,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有点心,笼饼,也有粥,对了,府上还炖了红枣鸡汤,我盛了一碗给您。您看看想吃什么,若是不够,我再吩咐厨房做。”

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的,按理说珃儿应该清楚自己的喜好,不需要准备那么多。但转念便明白了,怕是崔钰对她说了什么,小丫鬟这才没有因循守旧。

瞥了那碗鸡汤一眼,冥魅自是最喜欢带着红枣香气的热汤,被他折腾了一夜,她怎么也要好好补补。

可是碍于珃儿,她只能摇摇头全都否了,“我还是想吃面。”

公主嘛,稍微跋扈一点也好。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表现,才能和从前有所区别。

她记得自己以前很好说话,尤其是在吃这方面。

“好。”

珃儿出去的时候,崔钰刚好回来,两个小丫鬟识趣地为他摆好了碗筷,便退到一边去了。见男人吃着笼饼喝着粥,冥魅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脸哀怨。

“把汤喝了吧,我就说是我喝的。”崔钰笑笑,将汤推到她面前,“委屈几日就可以了,刚开始让她觉得你和之前不同,以后便不会多想了。”

“你是想让大家觉得我是替身么?他们之前没人怀疑我是妖精么,李淳风说你父母觉得我不是凡人,很是生气呢。”一下子问了一堆,她之前一直在宫里倒不用想这些问题,而今回到崔府,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我那时候伤心过度,浑浑噩噩的一直没有清醒,直到你把我埋了”

李淳风告诉他人救不活了,还是尽快入土为安的好,不然不知道长孙蓉嫣后面还会不会再有什么恶毒的法子作践她。且那个时候崔府不肯认这个媳妇,她的牌位进不了祠堂,为了保护她尸身不受辱,崔钰便找了个地方将她埋了。

第一抔黄土盖在棺材上的时候,她就醒了,不知是丧礼太过冷清,还是她寒了心,冥魅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凉,小腹也隐隐作痛,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腹中还有孩子。

“我当时虽然也怀疑你确实是利用术法蛊惑了长孙蓉嫣,但并不确定你的身份,所以到底没有对外承认过。府中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他们觉得你待人好,比我还不舍得旁人诋毁你。”

除了他的父母。

两个老人家觉得即便不是妖孽,她也必定是个有手段懂术法的江湖骗子,若是没被戳穿,这辈子恐怕都要在崔家作威作福。所以一直称她为妖精。

何况二房三房又以此为由夺了家产去,崔老爷和夫人更是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我想你若是精魅,我们总能再遇到,但后来想尽办法都没有用,便真的以为你死了。”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崔钰并不想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托着腮,冥魅心里有些自责,“那,你父母是不是到死都没有原谅你?”

看着她写满愧疚的双眸,崔钰勾勾唇角,笑容虽苦却还是紧着安慰她,“没有哪个父母会跟儿子记仇的,他们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

他一直是家中的骄傲,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忽然之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勾了魂,双亲自然无法接受。他母亲曾在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不求他能与长孙家的小姐再续前缘,但也希望他不要被妖孽误了终身。

其实事情到了最后,崔父崔母也不过希望他振作起来,好好生活。

“可惜我没有在地府见到他们,不然还能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你不是妖精,而是神女?”笑着舀了勺鸡汤喂给她,“凡人接受能力有限,我怕你那样不但解释不清楚,反而让他们更害怕呢。”

“倒不如”吹拂着碗里的热气,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什么?”见他有方法补偿,冥魅很是想试一试。

“不如你尽快生个孩子,我到他们坟前告诉一声,应该听得到。”

提及孩子,她的脸色即刻就变了,低着头好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皱了皱眉,崔钰还以为她又多想了,“我开玩笑的,我知道现在事情尚未处理好,所以不急的。”

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哄着,“等尘埃落定了,我们来日方长。”

珃儿端着面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听见两人的对话。嗫着唇在外面站了许久,这才平复好心情走进去。

伺候着夫妻二人用完早饭,冥魅还想睡一会儿,崔钰便去了书房。

见珃儿一直跟着自己,男人疑惑地回身,“还有事么?”

“少爷”吞吞吐吐了半天,女子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少爷,我觉得你不能总想着把公主掰成先夫人那个样子的。”她看见崔钰喂她鸡汤,人家明显不想喝,他还硬塞给人家。

挑了挑眉,崔钰被她说的一时不知回什么好。

不过好在对方既然信了冥魅是替身,倒也不枉费他在这儿背黑锅。

“好了,我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那个少爷,”再一次喊住了他,珃儿低垂着头,“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春日的风吹了海棠的花瓣落下来,女子在庑廊上睡着,身上满满都是细碎的香花。丫鬟们抿着嘴不敢笑出声,可是那轻微的声响还是扰得她眼睫轻轻动了几下。

珃儿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却叫和煦的春风都变得凛冽起来。

第208章 夫人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

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冥魅坐在庑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珃儿打络子,那东西复杂得很,几条绳子竟能编出朵儿花儿来,着实比术法还厉害。

而更厉害的是眼前这个小丫鬟,十指灵巧得叫她自叹不如,冥魅抬起自己的手对着太阳照了照,明明比珃儿的好看千百倍,却什么都不会。

“夫人,您看什么呢?”笑着看了她一眼,珃儿把打好的络子递给她,“夫人不是想挂玉珏么,喏,弄好了。”

“我在看我的手,怎么就这样笨,”接过来把崔钰送给她的半块龙凤佩挂上,冥魅倚着她肩膀,“真漂亮,谢谢你啦。”

“夫人说什么话,这都是应该的。何况,夫人金尊玉贵,不会这些也没什么的。”珃儿被夸得有些脸红,她胆子小,面皮儿也薄,刚开始老夫人把她指派到夫人面前服侍的时候她心中十分不愿,外面人都说长孙家的小姐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婉,所以她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被责罚。

谁知道,夫人竟是这样好说话,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还常常给她们讲故事。

夫人知道好多有趣的故事,比话本儿里讲的那些还好听。

“数你嘴甜。”刮了刮她的鼻子,冥魅打了个哈欠,明明睡了很久才醒,可不知为什么她此刻又有些困了。

人都说春困秋乏,大抵是天气的原因吧,她最近嗜睡得很。

“我想回房睡一会儿,少爷回来了再叫我。”站起身来正想回去,可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冥魅按了按太阳穴,复又坐回庑廊上。

“夫人怎么了?”珃儿吓了一跳,忙将绣篮放在一边扶住了她。

“没什么,有点头晕罢了。”那难受的感觉一瞬即逝,快得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她是神仙啊,平白无故怎么会生病呢?

“可能是没睡好吧”为自己寻了个理由,正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身边的小丫鬟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疑惑地看着她,冥魅脸上无辜的表情让珃儿觉得自己好像确实不该这样笑话主子。

但她做都做了,不解释清楚恐怕更不好,硬着头皮,女子这才将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是不是昨晚少爷又折腾您了。”

今早夫人一直睡到隅中才醒,少爷早上去当值的时候还特意嘱咐她们不许吵着夫人,想来肯定是那件事太累人了,所以她才起不来的。

被她笑得脸通红,他昨夜确实缠着她来着,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心肝宝贝儿地唤她,变着法儿叫她难受。可是“我爱犯困都好几天了,前几日崔钰不在家的时候不也这样,你若再浑说,当心我告诉少爷。”

吓唬了她几句,可那声音三分娇七分柔,一点威力都没有。说是责备,其实就是害羞。

闻言,珃儿似是想起了什么,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就急切地问到,“对了,夫人,您的小日子好像迟了许多天了。”

杏眸闪烁了一下,冥魅亦有些吃惊,她想了想自己这个月的葵水确实一直没来

见她愣愣的,小丫鬟继续解释着,“我听我娘说,妇人若是嗜睡,恶心,小日子还迟来,那多半是有孕了。”

“有孕?怎么可能,”摆了摆手,冥魅被珃儿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们成婚不过三个月,虽然虽然崔钰勤于耕耘,若不是碍于高堂尚在,怕是恨不得天天都与她享鱼水之欢。

笑容有些发虚,女子嗫着唇小声嘀咕着,“真的假的,不能乱说的”

“我外婆是医婆,我娘耳濡目染也跟着学过一点点,虽然不能妙手回春,可这些事她还是懂一些的,不如咱们找个大夫来把把脉,不就好了。”珃儿越说越有信心,小姑娘脸上绽着笑,似是比她这个当事人还雀跃。

“若是真的,少爷一定高兴死了,还有老爷和夫人”

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冥魅看了看周围,对珃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先别声张,万一不是会很尴尬的。”绞着手帕,她倒没有自己的婢女那样高兴。

泰山府那边一直催着她回去,哥哥尚不知道她与一个凡人成婚了。而今自己不但和崔钰有了肌肤之亲,还有了孩子,若是被发现了,她的夫君该怎么办。

生者入泰山府,是要堕修罗道的。

一时也没了主意,女子微蹙着眉,良久才叹口气,“你娘可以诊脉么?”

“先叫你娘看看,若是真的再找大夫不迟”

这样的话,如果她并没有怀孕,也不至于叫崔钰空欢喜一场。

“一定是的,夫人是想自己告诉少爷么?”笑着点点了头,珃儿贴心地向她保证,“夫人放心,奴婢不会多嘴的,今日的事我决不会对别人透露半字,一切都听从夫人安排。”

这是人家两夫妻的事情,自然要她亲自说才好,这样的话,少爷听了才更开心。

捏了捏珃儿的手,冥魅也挤出一个笑容来。

晚些时候,一个和善的妇人进了崔府,一路顺着庑廊小心地避开旁人,直走到了冥魅与崔钰的院子里。

“夫人,我娘来了。”撩开帘子禀报了一句,母女二人一起向她福了福身子。

“不必多礼。”冥魅没心思与对方寒暄,只朝她伸出手来,“烦请您帮我确定一下,我这是怎么了。”

“娘,你好好给夫人看一看,我去外面守着。”珃儿言毕,转身便走了出去,屋里一时就只剩冥魅和珃儿娘两个人。

再次行了个礼,妇人坐下来捏住她纤细的腕子,仔仔细细诊了起来。

“怎么样?”半响,见她收回手,冥魅深吸了一口气问到。

坐在对面的妇人动了动嘴唇,年轻的女子闻言,整个人倏地就垮了下来。

良久,那声音才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夫人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定是喜脉无疑。”

珃儿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自己的母亲出来,小丫头拉着她的手一脸兴奋,“娘,确定了么?夫人是”

冲她摆了摆手,妇人温面色温和,“主子的事情不要打听,你送我回去吧,夫人说想自己待会儿。”

第209章 原来真的委屈是不会辩解的

冥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看着床幔上的海棠花,神思渐渐变得清明,她今日一天都赖在床上,尚未见过府中众人,可是晚些时候总该跟大伙儿认识一下,毕竟是当家主母,什么人管什么事儿,就算她不清楚,也该让良姑知道。

崔钰让众人以为她不过是个替身,这样虽然能避过鬼神之类的猜测,但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也能生出不小的风波来。

把当朝公主当成替代品,说轻了是他想念亡妻,未顾及他人感受,说重了,那就是欺君之罪,是将陛下当猴儿耍了。

何况她十年前的身份尚且成谜,魏征将她带回来时又撒了谎,太宗不是傻子,前因后果想一想便能猜测出她这个女儿是假的。到时候,她可就真的进退维谷了。

她带着崔钰回不去泰山府,崔钰有她也留不在凡尘。

大概是债多了不愁,冥魅想到这儿的时候忽然笑了起来。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不过就是想和心爱之人长久厮守,竟比登天还难。

孟姜曾经劝过她,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想要修得善果都不容易,有的碍于父母之命,有的因为国仇家恨,有的被病患折腾得阴阳两隔,还有的青梅竹马婚后却成了殊途。

“爱情这东西那么美好,若是唾手可得,反而不够珍贵了呢。所以姐姐,只要为了心爱之人,只要能达成所愿,刀山火海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我费尽心机筹谋,我也不会嫌烦的。”

“相反,我会十分珍惜这样的努力,这样才不至于辜负了这一片深情。”

寡淡如水的,自不如轰轰烈烈来得痛快。就算是普通人尚且愿意为之一搏,不愿被命运玩弄,何况她是神女,又有何惧呢。

这样一想,便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麻利地从床上起来,见房中无人伺候,冥魅蹙了蹙眉,走到花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却见崔钰推门走了进来。

急着将心里所想的告诉他,一时倒没在意男人那难堪的神色。

“我想好了,若是以后有人拿我样貌的问题为难你该怎么办。”

“如果我说我知道自己和你先夫人长得一样,而又不生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没有一个女子甘愿去做人替身。再加上之前众人对我的猜疑,陛下肯定能猜出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若提些我能办到的条件还好,可人心不足,要是提些我做不到的就完了。”

“所以我想与其叫人拆穿,倒不如我们自己点破,假装是我婚后发现你心中惦念先夫人,娶我也是因为我们样貌相似,跑回南薰殿闹一闹,到时你再去同陛下解释。”

“反正他也惦记长孙皇后,应该可以理解你。你只要说你现在喜欢的人确实是我,是我自己吃醋就可以了。”

“至于我的样貌为什么和你的夫人一样,就只能叫魏相推说不知了。”牵强地为魏征找了条退路,冥魅思索着还是有些不妥,“陛下不会觉得是你暗中做了手脚吧?那就不能这么说了”

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念叨了半天,崔钰却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最后,男人才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魅儿,你总是这样背着我自作主张么?”

“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眉眼中似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叫人极不舒服。

脸上带了一抹讥诮的笑,崔钰上前一步,“成婚三个月,你从未跟我解释过你的身份,你再次回来,我满心欢喜,可你又瞒着我你和你哥哥的婚约。魅儿,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隔着的不过就是这两件事,却没想过,你竟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冥魅只觉得喉咙堵得要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被他这样误会,她心里着实委屈,自己不说自然有自己的苦衷,他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这样咄咄逼人呢。

“孩子的事,如果我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崔钰眼底泛起一片猩红,连声音也哑了几分。

中午时候,珃儿拦下了他,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

那些话字字句句落在他心上,犹如凌厉的刀锋狠狠刺进身体里,只叫人痛不欲生。

她说,“少爷,从前夫人好像是有身孕的”

虽然娘亲自始至终没有明说,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只是可惜,未等夫人开口告知,府中便生出了那样的变故。

冥魅嗫着唇看着他,上次为着她与哥哥的婚约崔钰曾逼问过自己一次,她这个人一向要强,最不愿别人看见她的弱处。那段婚约于她而言是耻辱,而这个孩子则是一道她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每想一次便锥心刺骨。

可偏偏她最爱的人要亲手将这道疤揭开,直叫那尚未长好的伤再一次变得血肉模糊。

“永远。”她嘴硬,本就不是会服软的性子,如今被他这样误会,话就更不好听,“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你的孩子被你一剑杀了,你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自责?还是难过?不论怎么样,那个孩子都死了,没有成型就死了。”

“崔钰,你说我自作主张,难道不是你自以为是么?如果你没有自作聪明地刺我一剑,或许那个孩子就不会死。”

“你说的没错,咱们两个半斤八两,谁都没有资格责怪对方。”

被她激得彻底动了怒,男人的表情变得愈发狰狞骇人,冥魅从未见过他这样,她的夫君向来脾气好,不论自己怎样耍性子都不会苛责半分,就算她再有错,他也会耐着性子哄她。

可是这一次,崔钰没有。

他眸光森戾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便走了。

直到门重重地关上,冥魅的眼泪才簌簌地落下来。他怪她,他居然在为了孩子的事情怪她,仿佛她才是那个罪人,是她害的他们失去了骨肉。

女子伏在床上越哭越厉害,她小的时候哪怕受了定点的委屈也要找哥哥闹一通,只叫他给自己出了气,再满足她那些胡闹的念头才好。可是今日,冥魅面对崔钰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真的委屈是不会辩解的。

第210章 你们一家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崔钰自走后便没有回来。

府中上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原本要见新夫人的宴席也作罢了。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议论,不知公主和少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气得如此好脾气的男人连家都不回了。

“会不会是公主发现少爷”膳房里,小婢子扫了一眼安四娘的脸,便识趣地闭了嘴。

“哎呦,你别瞪她嘛,若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你说哪个女人能容忍丈夫心里惦记着旁人,还把自己当做那人的替身?”一旁的妇人叹了口气,珃儿早上来给公主拿早膳的时候,眼睛明显哭过,即便她不说大家也能猜出来,那位公主必是与先夫人很像无疑了。

“都不要命了么?公主和少爷是不是闹别扭了尚且不知,瞧你们一个个不打自招的样子,万一公主本不知道,却因为你们嚼舌头根生了什么误会,那怎么办?”

被安四娘挥舞着炒勺吓得全都闭了嘴,膳房里的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个大着胆子开口,“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那怎么办?”

“我们不会被砍头吧?”

“这次真是被少爷害惨了”

崔府的下人大多忠心耿耿,可是这些担忧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就算是再得力的仆从也有一两个贪生怕死的。一下子都没了主意,比起安四娘的炒勺,他们更惧怕的还是天子之怒。

“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守口如瓶。不仅是为了少爷,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吴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膳房里,老人在崔府德高望重,他说的话颇有道理,一下子就安抚住了大家。

“吴伯,少爷还没回来么?”见管家来了,安四娘这才踏实下来。

摇了摇头,老人吩咐道,“这几日少爷不在府中,给公主的膳食一定要更加仔细才是,切莫怠慢了。”

“是。”众人齐声答了一句,复又开始忙起手里的活儿来。

兀自走出了门,吴伯的神色明显不似方才那样从容。崔钰一直没有回府,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派人去先夫人的坟前找过了,可并没有看见他。

若说京中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会去的,大抵就是太常博士和刑部尚书的府邸了。可是万一不在那两处,自己这样贸然派人去找,反而不好。

正愁着,忽然看见了珃儿。小丫鬟端着一盘子没动过的膳食站在厨房外,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

“公主又没有用饭么?”自崔钰离开之后,公主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再这样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摇了摇头,珃儿嗫着唇没有出声。

“好好伺候着吧。”叮嘱了一句,吴伯便快步朝前院走去了。

见对方并没有察觉出异样,珃儿这才松了口气。她生怕管家知道自己将先夫人有孕的事情告诉了少爷,虽然不确定公主和少爷闹别扭是不是因为这个,但她还是惴惴难安。

方才厨房里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不止是她一个人,所有人都是这么怀疑的。万一公主真的怪罪下来,那他们可全都得倒大霉。

沉思片刻,小丫鬟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折返了回去。

冥魅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一夜,自昨晚崔钰走了之后,她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许进。连灼灼和蓁蓁都被屏退在外,两个小丫鬟见她这么不吃不喝的,急得不行。

好在良姑沉得住气,说公主肯定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若她们现在去打扰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激化矛盾。倒不如等她自己想通了,到时候自然会叫她们的。

两人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门口,以致于珃儿回到此处的时候谁也没见到。

站在外面调整好呼吸,小丫鬟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冥魅正坐在花厅托着腮发呆,辅一听见门响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出去。”

“公主。”端着盘子的手抖了两下,连累那碗鸡汤都洒了几滴在盘子上。珃儿福了福身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再不能似从前那样胆小怕事了,她要哄好公主,为少爷分忧。

或许这是她唯一能帮崔府做的了。

见是她进来了,冥魅有些吃惊,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本宫不饿,你拿走吧。”

“公主,这是安四娘熬的鸡汤,您爱吃她做的面,肯定也会喜欢这汤的。”走过去将汤盅放到她面前,珃儿微笑着继续劝她,“我知道少爷惹您生气了,但您这样一直饿着,待他回来想理论都没力气了呢。”

面前的女子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想来定是哭了许久,一时看得她有些心疼。

先夫人在的时候,少爷可从未这样对待过,所以她连夫人哭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哪里说得过他,他嘴巴这么厉害,爱你的时候恨不得把你哄到天上去,生气的时候便一声不吭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她执拗地认为,自己为崔钰受了那么多苦,若他真的心疼自己,又怎么会不懂她的难过呢。

所以即便自己再委屈也不愿开口解释,冒着越不说就越不被理解的风险也要拧着股劲儿,甘愿在这种恶性循环下被伤得更彻底。

“你这样直接闯进来,就不怕我责罚于你么?”虽然她将人都轰出去了,可被这样晾了一天一夜之后自己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来安慰安慰自己的。

灼灼和蓁蓁自然是向着她,但那俩小丫鬟嘴巴厉害,帮她骂人还行,若想叫她们柔声细语地说几句宽慰的话却未必行。而良姑又不知道这个中曲折,她是个长辈,冥魅实在没办法把心事说给她听。

好在珃儿不一样,她虽然胆子小,却最是细致妥帖,有她在身边宽慰,自己心里着实舒服了些。

“不怕,公主人好,一定不会责罚奴婢的。”笑着摇了摇头,小丫鬟继续,“何况只要能让公主不难过了,就是受罚奴婢也愿意。”

“你们一家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嘴巴怎么都这么甜。”饶是并没有展露笑颜,可到底还是不那么生气了。

第211章 崔府

看着冥魅终于肯舀了一勺鸡汤喝进嘴里,珃儿的心这才踏实下来。

她昨日还劝说少爷不要愣把公主掰成先夫人的样子,结果到了自己这儿还是依样画葫芦,端了先夫人最爱的汤来。可见许多事情并不是当事人自己能控制的。

心里有些理解少爷为什么会抛下公主一人离去了,想来他终究还是对前尘往事割舍不下,就像是她一样。

“公主,这汤好喝么?”试探着问了一句,珃儿想着既然事情是自己惹的,总要她自己解决。

“还可以。”冥魅把勺子放到一边,汤自然是她喜欢的,可现在却没有心情品尝。

微笑地接过汤碗,珃儿一面舀着汤吹凉,一面柔声道,“这汤看上去简单,其实做起来可费事了,要文火熬两三个时辰,直到把所有的精华全熬进汤里,厨房每次只得一小盅,打开盖后枣香四溢,喝到嘴里一点腥味儿都没有,温补得很。”

“奴婢觉得这熬汤和做人一样,很多时候都是慢工出细活,要有耐心才行。”

挑了挑眉,冥魅终于明白这小丫头的来意了。送汤是假,给崔钰做说客才是真。

珃儿小心打量着她的面色,见一切如常,这才深呼一口气,“少爷自先夫人走后苦等了十年,终于又遇到了公主,所以奴婢认为,但凡努力,就没有白费的,不过是等一个时机而已。”

“熬汤要等,感情也要等。但如果等来了,却又辜负,就真的可惜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告诉少爷这件事,毕竟这个秘密已经藏在心中十年了,母亲又从未跟她确定过,可是公主和夫人太像了,像到她恨不得将这些年压在心里的往事全都倒出来。

那些对不起少爷的希望少爷原谅,那些亏欠夫人的希望公主能代为接受。

其实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未必是为了继续以前的感情,相反,可能只是要好好了结。逝者已矣,过去的永远都回不来了,但如果眼前的人可以代替那个人宽恕,自己才能重新开始。

毕竟,谁都不愿意纠结于过往不是么?不然的话,崔钰只消一直沉溺在对亡妻的追思之中就可以了,何必求娶公主呢。即便皇命难违,也不过是想好好活着。

人常说过犹不及,感情亦是如此,有时候用情太深,反而伤人伤己。若是两个人能在一起自然是蜜里调油,反之若是生离死别,难不成真要去殉情么?

珃儿深知这种痛苦,所以不想让崔钰和公主再受折磨。

这便是她想做的,而救赎的却不止她一人。

冥魅闻言一时有些惊愕,瞠着杏眸看向珃儿,却见对方水灵灵的眼睛里一片澄澈。

本来崔钰向她“兴师问罪”的时候,她便知道肯定是珃儿告诉他的。自己方才还以为这小丫头是想要她耐心守着,守到崔钰忘了先夫人,她这个“填房”才能柳暗花明。

思忖着要是珃儿把那些前尘往事都交代了,她要如何招架,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另一重意思。

所以,她是不是也误会崔钰了呢?

“要说辜负,也是你家少爷辜负我。”眼圈儿一下子又红了,她一脸怨念地看了看珃儿,叹口气,“我不过问了他几句二房和三房的事情他便生气了,他以前从不生我气的。”

虽然那委屈是真的,但冥魅却也在打量着对方的表情,眼瞧着小丫鬟松了口气,她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不出所料的话,珃儿肯定以为她是吃“先夫人”的醋了,这才跟崔钰吵起来的。而针对这张脸日后可能带来的麻烦自己又尚未想出应对之策,所以眼下只能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难怪……”珃儿的笑容变得轻松起来,她轻轻对冥魅道,“二太太和三太太之前在咱们少爷不得志的时候没少落井下石,您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少爷不该怪您。”

冥魅听得出,她妥帖地为两个人都说了好话,所以即便那些过往自己都知道,却还是耐着性子听这小丫头又讲了一遍。

“他们两家的孩子有官职么?”末了的时候问了一句,冥魅确实不清楚崔府其他两房的情况,虽然以前以后都没什么交道可打,但她还是想了解了解。

反正现在她心里难过,留珃儿多说几句话也好解解闷。

“二房只得一个儿子,二太太跋扈,家里只有她说了算,我听府上的老人说,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咱们老夫人执掌中馈,二夫人便不愿意,后来愣是撺掇着二爷搬了出去。”

“二爷在三个老爷之中是最窝囊的,但偏生得了个纨绔的儿子,吃喝嫖赌无一不沾,老夫人以前在世的时候还说呢,幸得分开过了,不然都怕他带坏了崔府的风气。”

珃儿一向谨言慎行,可听她对二房如此直言不讳的评价,只能说明这一家人品行是真的很差。

也难怪李淳风说崔家只得崔钰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备受崔老太爷的宠爱。

可是,他们成婚的时候,崔老太爷却不在府上。

“那三房呢?”

“三房正相反,太太柔弱,三老爷却厉害,都说养子随叔,三老爷和二少爷叔侄俩脾气秉性一模一样。三太太生的是个女儿,姨娘倒是生了个儿子,可却跟二老爷一样胆小怕事。”

蹙了蹙眉,冥魅也和崔母一样为分家而感到庆幸。

“可是老太太最疼爱三儿子,比对少爷还喜爱几分,所以就一直和三房住在一起。”

心里不由得生了疑惑,二房太太如此不讨喜,崔老太爷和老太太又和三房住在一起,所以当年夺大房家业真的是那个二婶娘的主意么?

正想着,门外忽然想起灼灼的声音,说是崔府门外来了客人,吴伯不在,小厮们招架不住,眼瞧着就往后院闯来了。

“什么样的客人这么不懂规矩?”冥魅本就心烦,听了这样的回禀不免更不悦了。

“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两个妇人,还说昨日少爷收了她们的贺礼,总要让她们见见新娘子的。”

第212章 泼天的大富贵

“肯定是二太太和三太太,”心里想着这人真是不禁念叨,珃儿起身对冥魅道,“公主别担心,奴婢去把他们打发了。”

一把拉住了她,冥魅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谁知道对方竟然送上门来了。

“不必了,把人请到正厅,我在那儿见她们。”

“公主”珃儿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似是根本不想让那两房的人碍了她的眼。

“不用担心,你家少爷就是因为他们才和我闹别扭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好好会会他们,都对不起这两天的眼泪了。”言毕,冥魅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痕,逗得珃儿抿着嘴笑了出来。

正厅里,两个妇人一个浓妆艳抹,另一个则只是略施粉黛,风格迥异的妯娌两个共处一室,目的却出奇一致。柳氏一脸精明地扫过魏氏一眼,笑笑我,“弟妹,还是你说的对,做事啊要有诚意,咱们这来了一次又一次,公主想必是被打动了,这才同意见咱们的。”

对面的女人一张瘦削的脸上眉眼温和,虽不像二房太太那样精于保养,但看上去却是个贤惠的样子。可柳氏深知自己这个弟妹并不像外表那样唯唯诺诺,魏氏极有韧劲儿,不然也不可能压了三房那位姨娘这么多年。

按理说,即便人家是妾室,可毕竟生了个儿子,而她不过只养了一个女儿罢了。但三爷无论在外面如何风流,人前人后对这位夫人却是敬重的很。

这也是为什么此次来拜访公主,自己处处都听从三房安排的原因。

“二嫂说笑了,咱们和大房分开多年,尚书大人对咱们生疏也很正常,自然要多来几次才行。”掩面笑了笑,魏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依旧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

“弟妹说的是,弟妹啊,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汝南殿下,公主那样貌哟,真是好看,又是陛下的嫡女,平日的穿戴啊比长乐公主都不差呢。”眉飞色舞地说着,柳氏把攀附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三房看着她那没出息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魏氏与柳氏相处多年,最是了解这个嫂子,她这个人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崔钰没入仕的时候,她嫉恨长房执掌中馈,非要分家。结果没有一年,崔钰便去了刑部。

后来薛国公家要与大房联姻,她又巴巴儿地羡慕,后悔自己与长房分得太早了。

再之后大房出事,柳氏没少跟她念佛,只说还好早早远离了祸头,不然估计她们两家全要倒霉,还要自己感谢她的“明智之举。”

连“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自己跟这样头发长见识短的愚蠢妇人做妯娌,真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我自是没有嫂嫂人脉广,且我深居简出的,也很少去那些喜宴,所以从未见过公主。不过听嫂嫂这样说,想来汝南殿下定是尊贵无比了。”

“那是自然,不然”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上赶着看崔钰的脸色啊,只不过柳氏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她及时刹住了话头,转而讪笑着,“但是不知,殿下见了我们,崔钰那儿能不能也不计前嫌”

“二嫂放心,只要汝南公主大人大量,尚书那儿一定可以的。毕竟”又笑了笑,魏氏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还有个发妻摆在那儿了么。”

同为女人,她就不信汝南公主对之前的那位夫人不好奇。崔钰的父母都不在了,余下的仆从即便见过那个女人也断不会敢提起,只有她们才能透露一点。

“可可是那位到底长什么样子,咱们也没见过啊。”心虚地说了一句,那妖精娶进门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和大房分家了,虽然也来参加过喜宴,但新娘子从头到尾用喜帕遮着脸,直到她死,她们也没见着。

“嫂子,样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尚书是怎样待她的,我可听大嫂念叨过,那小两口蜜里调油,崔钰更是把祖传的龙凤佩都给了那个女人。”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有这一点,就不怕公主和咱们不亲。”

闻言,妯娌两个相视一笑,只当此次会面是胜券在握了。

她们嫁为人妇多年,深知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不过是明里暗里的较量,既然这桩婚事是公主自己求的,那说明定是她爱慕崔钰。所以,若想赢得男人的心,她就必须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只要捏住那个先夫人,不论她想要崔钰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但是,你说万一公主到最后也没能让那个一根筋回心转意,会不会一怒之下再牵连了咱们?”心中又有了新的忧虑,柳氏自打定主意要攀附汝南公主这根高枝之后就一直在思考着各种方法以求接近,她虽然跟丈夫夸下过海口,但其实根本没有胆子与崔钰一损俱损,不然也不会舍得将这肥肉分给三房一部分。

“嫂嫂,这你就放心好了,等咱们与大房重新住在一起,这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那还不是咱们怎么教,公主便怎么学么?”

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柳氏万万没想到魏氏竟然这么贪心,不只是想借东风,而是想驭东风。

看着对方那样子,魏氏又笑了,别的不敢说,但如何蛊惑人心却是她最擅长不过的了。瞧瞧那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不就让她教育的很好么?

“只有守在公主身边,咱们的孩子才能有些指望呀,不然的话,难不成等着尚书大人福泽咱们么?”她的女儿尚未出嫁,她还想着母凭女贵,待以后瑾儿嫁个富贵人家,说不定她也能跟着封个诰命夫人什么的。

宅门里的那些小利益哪里值得她苦心孤诣,魏氏想要的,是泼天的大富贵。

“弟妹好筹谋啊,那嫂嫂便一切指望你了。”满脸堆笑地奉承着,柳氏心里却警惕的很,她可得防着这个女人扮猪吃老虎,将汝南公主彻底笼络成了她的人。

那到时候自己可就白忙活了。

第213章 丝毫不逊色于崔钰身上那对儿龙凤佩

和煦的春风顺着庑廊将正厅里妇人细碎的声音吹进了冥魅的耳朵,女子执扇掩面,眼角眉梢俱是轻蔑的笑意。

“夫人,您怎么了?”珃儿跟在旁边,忽然见她停下来轻笑了两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我在想啊,今日可能会有不少银子进账,所以开心。”摇了摇手中朱红色的团扇,女子袅袅娜娜地继续往前走着,身后除了珃儿还有数位宫婢,崔府后院里洒扫的下人见了这一行人,一个个慌得不行,纷纷跪地行礼。

“免了免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难不成次次都行大礼么?”冥魅见状笑得愈发甜了,直叫那些丫鬟小厮移不开眼睛。

“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吧,公主在正厅会客,吴伯要是回来了你们赶紧知会一声。”珃儿吩咐了一句,便继续跟着她往前头去了。

身后,那些仆从也顾不得手里的活儿了,全都聚在一起讨论起来,“这公主也太好看了吧。”

“听说咱们先夫人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是我想再美,也美不过眼前这一位啊。”

“不愧是金枝玉叶,真真是与众不同。”

“难怪少爷转性了呢,可见以前啊还是没遇到可心儿的。”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吴伯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老人听着那些闲话面色愈发不悦,“崔府何时有这样的规矩,允许你们背后议论主子?”

“管家”

几个人吓得忙低下了头,良久,见没有动静,一个小丫鬟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吴伯,二房和三房的太太又来了,前面门房拦不住,此刻此刻正在前厅呢。”

“什么?!”他不过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府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吴伯闻言连忙往正厅赶去,可才迈出几步,便又回头道,“公主呢?可惊动了公主?”

见几个人面面相觑,老人心里更着急了,那二房三房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了。眼下少爷和公主新婚就闹了别扭,而公主又不知这府中的事情,万一被那些人挑唆了,可如何是好啊。

“快说!”

“公主公主去前厅会客了。”

这下子,吴伯也没空再理他们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厅赶去,只希望局面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阳光从厅外照进来,正对着魏氏,以致于当她逆着光看向门外的时候,除了一片艳丽的颜色什么也没看清。

待到女子走近了,她和柳氏都跪在了地上,伏小做低地扬起头,那张绝色的脸才映入眼帘。

冥魅一身海棠红的宫装,长长的黑发盘成惊鹄髻,额前一枚精巧的花钿,只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魏氏上下打量着二嫂嘴里的惊为天人的汝南公主,心中不由叹着,这一次柳氏总算没有夸大其词。

许是被眼前人的样貌惊呆了,连对方迟迟没有叫她们起身都没反应过来。

坐在主座上轻轻摇着扇子,冥魅想着当年她入崔府的时候,因为是冒名顶替,所以处处小心,只让人觉得她贤良至极。而今时不同往日,她换了个帝姬的身份,终于能将跋扈的本色展露一二了。

也好叫人知道知道,崔府的主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省得以后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敢上门叨扰。

“二位婶娘请起吧,”押了一口茶,冥魅慵懒地眯着眼儿,神色似笑非笑,让人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说二位婶娘前日也来了,驸马留了礼物,却没请二位进来坐坐,真是失礼呢。”

“不敢不敢,喜宴上人多,尚书大人没有空招待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被魏氏抢先答了一句,柳氏开了开口又闭上了,只在旁边讪讪地笑着。

“本宫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是亲戚,以后常来常往有的是机会,也没必要非得赶在人多的时候过来,反正来了,本宫也是记不住的。”

“倒不如像今日这样,咱们还能好好说说话。”

她这一番话怪怪的,魏氏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在思忖的空档,倒叫柳氏接过了话头。

“公主说的是,我们今日来就是想喝公主好好说说话的”

“那便挑点我喜欢听的来说吧,别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平白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她知道这两个人来的目的,所以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

不知是对方太自以为是,还是自己当真长了一张和善的脸,区区凡人,竟妄想将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难道她们都不知何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么?

“这”魏氏心思机敏,柳氏巧舌如簧,本来成竹在胸的两个人却忽然像是被剪掉了舌头,一下子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沉默了半响,才堆笑着问了一句,“不知公主想聊些什么?”

“两位婶婶登门的时候,难道没想好要同本宫说什么么?”微蹙了眉,冥魅叹口气,满脸都写着“失望”二字。

“当然想了,公主您看,”指了指身边丫鬟手里的小漆盒,魏氏忙上前道,“前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我们妯娌两个略备了些薄礼,可您方才也说了,咱们是亲戚,到底和旁人不同,所以婶娘们今日又带了几样精致的头面来,也是一点心意。”

“只是公主毕竟在宫中,什么样华美的东西没见过,您方才说想听点喜欢听的,我们怕东西入不了您的眼,这才没了主意的”

递了个眼色给柳氏,一旁的妇人见状马上反应过来,将自己带的礼物也呈了上去。魏氏之前说了,抬手不打笑面人,所以这些礼物她们早就准备好了,虽然也有些肉疼,可是一想到日后的好处,眼前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公主您看,这是一对儿琉璃合欢佩,做工精美丝毫不逊色于崔钰身上那对儿龙凤佩”

“咳咳。”适时打断了她,柳氏闻声朝自己的弟妹看了一眼,也识趣地闭了嘴,留下后面的话等着冥魅去猜。

第214章 不分彼此

她方才看过了,这位公主身上并没带着崔钰的玉珏,毕竟另外半块早就跟那个妖精葬在黄土里了,就是他想送也送不了啊。

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妯娌俩事先排练好的开场白虽没派上用场,可峰回路转,事情到底还是依照她们所想的那样发展着。

“呵,”不屑地扫过那对儿合欢佩,冥魅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婶娘,你是在逗本宫呢吧?拿着崔钰本来的东西借花献佛?你们是拿我当傻子么?”

把手上的杯盏撂在了桌子上,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在两妇人耳朵里,却犹如一声惊雷。

魏氏闻言用帕子掩了掩嘴,心虚地问到,“公主这是何意,咱们怎么敢糊弄公主呢?”

“三婶娘,本宫听闻当年崔钰的先夫人过世之后,二房以他德行不端,不配执掌家业为由,撺掇着老太爷将大房的产业尽数收回了。我虽然不知那些东西是否全都落在了二房手里,可老太太最喜欢三爷,难不成一点儿都没留给自己的幺儿么?”

摆了摆手,及时打断了张嘴正要辩解的妇人,“不仅如此,好像连我婆母的陪嫁首饰你们都没放过。”

“祖上的龙凤佩给了崔钰,但这对儿合欢佩可是我婆母和公爹的东西呢,是不是,吴伯?”门外的老管家一脸惊愕,方才他听见二夫人提起那对儿玉珏的时候,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谁承想这位新夫人剑走偏锋,完全没有被对方牵着走,反倒将计就计地后发制人了。

“是,这对儿确实是太太的东西,只是当年事发突然,府中乱成一团,便也没有人在这些东西上费心”

“吴伯,这就是你不对了,其他身外之物没了也就没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可是要留好的。好在,今日二婶娘带着东西物归原主,不然,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替父亲母亲寻回此物呢。”

屋里的几个人这下子更懵了,他们完全不知道冥魅到底想干什么,前一刻还剑拔弩张似是要兴师问罪,下一刻又开始感激起对方的完璧归赵了。

灼灼和蓁蓁在一旁忍着不敢笑,珃儿正狐疑着,却忽然看见夫人转过身来朝她眨了眨眼睛。

“婶娘,您当时把那些东西拿走,就是怕崔钰被那妖女迷了心窍吧?”走过去握住柳氏的手,冥魅一脸感激地说到,“本宫觉得,婶娘做得甚好。”

“崔钰重情,那种情形下脑子难免不清醒,万一为了那个妖精散尽万贯家财,那崔家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家业可就要毁于一旦了。还好您大义灭亲,替他存了下来,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人误会婶娘吧?”

“不过您放心,今日您既然将东西送回来了,以后便断不会有人再质疑您的初衷了。”

柳氏此刻一张脸上已经没了半分颜色,她感觉冥魅握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自己的命。眼前的女子一双眼睛勾魂摄魄,似是能把人看穿,之前那位夫人是不是妖精她并不敢确定,可若有人说现在这位不是凡人,她一定信。

“吴伯,当年被拿走的东西可有名录能查?”倏地收回了手,女子复又坐到了主座上,一脸巧笑倩兮,却精明的好似东市酒坊里的老板娘一样。

手上的扇子也不再是扇子,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面前的两位妇人便是她待宰的羔羊。

“回禀公主,并没有名录可查”当时事发突然,二房带了人像土匪一样将长房洗劫一空,能拿的几乎都拿走了。崔钰待在灵堂对此不闻不问,老爷和夫人更是全都病倒了,府中哪还有人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

也只有这些见钱眼开的混账,才会趁火打劫。

想来府中唯一没被动过的,便只有先夫人的房间了。毕竟那屋子里沾了血腥气,来人并不敢踏进半步

“无妨。”冥魅挥挥手,笑容愈发夺目,“您只要带着人去二位婶娘家中查,但凡觉得是的都可以拿回来,不用追究是否是当年遗失之物。”

“反正那些东西过了十年,大抵都长了不少钱,多拿些也没关系的。”

“公主,不可呀,”柳氏扑通跪在了地上,就差抱着冥魅的大腿了,“公主说得对,当年婶娘就是怕崔钰一心惦记着那个妖精,散尽家财也要叫人将她寻回来,所以才把东西拿去的。”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拿着红色的团扇抬起妇人的下巴,明明是柔软的布料,可抵在脖子上却有一种金属的冷硬感。柳氏吞了吞喉咙,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婶娘,他夫人若是妖怪,你觉得,你们崔家的人还活的成么?”

柳氏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后脖颈处冒着凉气,一下子就坐了地上。

“天底下若真有这么窝囊的妖精,大抵也是真的很爱崔钰,才宁肯自己死了,也不舍得伤他分毫。”

她到底没有办法像之前说的那样佯装不悦,毕竟,冥魅可以诋毁自己,却诋毁不了那一片深情。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众人因此而猜测她,那便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丈夫心里有别人的影子,除非,那个影子就是自己。

“吴伯,去吧。”做出一副要送客的姿态,冥魅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再与这二人周旋了。

“等一等,”一直默不出声的魏氏忽然开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妇人瘦削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可手中的帕子却几乎要被她捏碎了,“公主,既然公主也说了,嫂嫂替崔家守财有功,公主又何必跟咱们一家人说两家话,倒不如咱们三家重新聚在一起,到时候那些东西不分彼此,尽数由公主列了名录,您看如何?”

“对对对,还是弟妹想得周到,我也觉得如此甚好。”既然已经保不住了,那这些财物总要物尽其用,不能平白地让人拿去,柳氏从地上爬起来,帮腔着说到,“大家不分彼此,不分彼此。”

第215章 她的夫君新婚第二日便跑去了伎馆

“婶娘,”笑了笑,冥魅不疾不徐地继续,“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如今我嫁到崔府,那么多的陪嫁,您一句不分彼此,是不是要把这些东西也占了去啊?”

“这么一来,吃亏的还是我,我说了,我虽然体弱,可是不傻。”

用扇子掩着面咳了几声,冥魅朝一旁的珃儿伸出手去,“本宫现在实在是累得很,父皇让我嫁过是享福的,可不是受气的,我若连这点主都做不了,那可真真没意思了。”

楚楚可怜地瞥了对方一眼,灼灼忙走上前帮腔,“公主,明日宫里要摆归宁宴,不如咱们将此事告与贵妃娘娘,让她替您做主吧。”

“也好,本宫没了母后,到底还有贵妃娘娘,想来,她是不会看着我受委屈的。”叹了口气,女子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帕子,冥魅擦了擦眼角,语气哀怨,“我从小养在佛寺,清静惯了,最不喜人打扰,就连回宫后分的住所也清雅别致。而今嫁过来才没两日,竟要与一群叔叔婶婶过日子,这根本和婚前说的不一样嘛。”

“公主,既然驸马事先没有实情告诉您,那便是欺君了。”蓁蓁低着头跟了一句,眼睛却往一旁的妇人身上瞟去,“欺君可是要诛九族的。”

柳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而魏氏更是气得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妯娌两个进退两难,逼不得已地破釜沉舟,“公主说哪里话,既是公主不喜,那我们便不讨扰了,至于那些东西,本就是公主的,我们这就回去清点了,晚些时候便着人给公主送回来,断不让公主归宁的时候都挂心。”

心头仿佛割肉一般疼,她们万万没想到今日竟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个如此惨淡的收场。

毕竟两人做主母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本以为对付一个病秧子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罢了,何况这丫头才十几岁,哪里比得过她们老谋深算。

谁知崔府这位新来的奶奶不但靠着皇家,嘴巴也厉害得很,脑子活络得环环相扣,愣是让她们把吃进嘴里的肉尽数吐了出来。

见两个人走了,冥魅摇着扇子笑得愈发得意,回过身慵懒地坐回椅子上。

厅里厅外的仆从们俱是一脸喜色,纷纷感叹汝南公主好大的阵仗,嫁过来没两日便将二房三房给收拾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这消息一路从前院传回后院,连膳房的厨娘小厮都知晓了。安四娘笑得喜上眉梢,忍不住骂到,“当年他们是何等欺负人,来到府里作威作福,这下子好了,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可不是么,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就算是不来吊唁少奶奶,总也要安慰安慰老爷和老夫人,结果呢,竟是打家劫舍一般,拿了财物不止还要和咱们大房彻底断绝往来呢。”

“结果今日又巴结过来了,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呸。”

几个人说着,只觉将胸中一口恶气发泄了出来,可是转而,众人讨论的焦点便又回到了冥魅身上。

“话说公主和先夫人样貌虽然相同,可行事风格倒大相径庭,我记得先夫人之前很小心的。”

“是呢,乖巧的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给老夫人请安,便时时都待在房间里等少爷。”

“要我说啊,这两位夫人都很好,一个贤惠温柔,一个精明能干,少爷能娶到她们啊,是少爷的福气呢。”

“就是就是,所以还是得让吴伯找个时间劝劝少爷,不要辜负了公主才好。”

“对对对,今日咱们给公主弄点好吃的,她好几日没吃东西了,今天又收拾了那两个泼妇,肯定累坏了。”

膳房里复又热闹起来,冥魅此举一下子就笼络住了人心,连带着那些猜疑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大伙儿又精心做了几道菜,安四娘更是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亲自捏了各色面点放到蒸笼里。待到热气腾腾的膳食端到她眼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眼瞧着明日便要回宫了,崔钰却仍没有回来,冥魅对着满桌子的食物叹了口气,见珃儿替她布了菜,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可还没放进嘴里就又放下了。

“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你去问问,还没寻到少爷么?”

小丫鬟闻言并没有答话,只怯怯地站到一旁低下了头。

蹙了蹙眉,冥魅转而看了灼灼一眼,“你说,吴伯找到他了对不对,在哪儿?”

吞了吞喉咙,小丫鬟瞥了瞥旁边的蓁蓁,硬着头皮答道,“上午嘉志便捎信回来了”

想起方才在正厅打发二房三房的时候,吴伯突然出现,冥魅当时见老人面色不太好,还以为是不愿意看见那两个蛇蝎妇人,如今想来,恐怕还有其他隐情。

管家不愿当着那些人的面告诉她崔钰去了何处倒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从中午一直拖到现在都没人跟她说呢?

“说!”

她最讨厌人说话只说一半儿,当即就动了怒,吓得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吴伯派出去的人找了好几圈,连李淳风和独孤谋的府上都打探了,却一直没有崔钰的消息。谁承想嘉志今早出门寻人的时候正巧撞见尉迟宝琳身边的小厮,对方告诉他两人在红袖添香醉的不省人事,自己正要回去给他家少爷拿换洗的衣服

哗啦一声。

桌子上的菜尽数被推到了地上,整个厅里的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冥魅看着那些被糟践了的精美菜肴,恍惚像是看见了自己一般,她的夫君新婚第二日便跑去了伎馆,放着家里的饭不吃,竟惦记上了外面的东西,自己的脸面都被他踩在脚下碾烂了。

且明日宫中便会摆归宁宴,驸马将公主一个人撂在家里不管,这可不是一句小夫妻闹别扭能搪塞过去的,若是汝南公主真的动怒,怕是整个崔府都要跟着遭殃了。

第216章 你家少爷这是在打我的脸

索性将房里的花瓶全都砸了,闻讯赶来的吴伯还没踏进门口,便被一个茶盏溅起的碎片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连带着紧随在他身后的嘉志也差点摔倒。

“那可是少爷最喜欢的瓷瓶了”见女子又拿起一个瓷瓶,嘉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可他根本不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那光洁如玉的白瓷瓶被她摔得粉碎。

吴伯拉着少年的胳膊叹了口气,这次的事确实是少爷有错在先,人家辛辛苦苦地为他应付那两房,他却跑出去花天酒地,怎么都说不过去。所以只要公主能消气,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忍着。

灼灼和蓁蓁从未曾见过她这样生气,一个个全都愣住了,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倒是珃儿坚信自家少爷绝不是个胡来的人。脑海里复又回想起十年前二房和三房来府上那日,三老爷身边的小厮仗势欺人,看上了长房的一个小丫鬟,那姑娘哭得死去活来,眼瞅着对方就要把人带走了,是一直待在灵堂里的男人及时赶来救了她。

珃儿至今都记得崔钰当时的样子,明明一脸憔悴,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却森戾逼人,他对着趁火打劫的那些刁奴一字一顿说到,“东西可以随意拿,但我府中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哪怕是后来长孙蓉嫣强行住进府里,找茬遣走了几个丫鬟,崔钰也托吴伯将她们安置好了。

试问这样做事妥帖的人,又怎么会拖累崔府上下呢?

“公主,明日归宁,我想少爷一定心中有数,不如我们就等一等”抢在她摔完一样东西又还没找到下一样的空隙间开了口,珃儿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带了微微的颤音。

手中的琉璃盏尚未来得及扔出去,冥魅闻言怒极反笑,一双眸子仿佛淬了火,吓得珃儿即刻就低下了头,只后悔自己这两日来一错再错地逞强。

“等?你让本宫在这里等他从伎馆回来?”

一众仆从个个儿眼观鼻鼻观心,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让崔钰自己体体面面地回来,好过他们把人绑回来吧?这种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是不用为妙。

如果万一明日晨起他还流连在那销金窟,到时候不用说公主,吴伯就算找人抬也要把他抬回来的。

冷笑了一下,女子松开手,随着修长的十指伸展开来,握在手心的琉璃盏失去了平衡,顺着掌心的纹路滚向了指尖,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之后,清脆的声响显得格外突兀,冥魅越过众人,款款地往门外走去。

“灼灼,备车,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迷了驸马的眼,让他连家都忘了回了。”

小丫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便忙不迭地答应着,“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朝杵在一旁的蓁蓁招了招手,两人迅速跟着冥魅走了出去。

屋里的人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的公主跑到伎馆去寻丈夫,这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可是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了。

嘉志赶到门口的时候,冥魅正由灼灼扶着准备上车,少年一脸惊慌无措地拦在马车前急急道,“公主,那地方您去不得呀。”

“吴伯叫你来拦我的?”耐着性子打量着这个小书童,自她离开之后,陪伴崔钰最久的便是眼前这个少年了。

怯怯地点了点头,按理说公主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权利管,可是为了避免事情越闹越大,管家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将公主劝回来,于是他便自告奋勇地跑来了。

毕竟,整个府中与公主最熟的应该就是自己了吧。

“公主,我知道您生气,少爷少爷上午的时候喝醉了,一直睡,睡在那儿。估计现在总该醒了,您若是信我,我现在就去把他叫回来好不好?”

斟酌着措辞,嘉志被冥魅盯着看得脸都红了。

抬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女子明艳的五官渐渐映入嘉志的眸底,只叫他想躲又躲不开。

“你只要记着,这天底下便没有你家夫人去不了的地方就好了。”

骄傲的笑容爬上嘴角,嘉志吞了吞喉咙,仿佛受人蛊惑一般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家夫人恍似一朵瑰丽的牡丹,在这夜色之中灼灼地开着,比这长安城里的一切人和物都要美。

比画像上那个不会说也不会笑的美人儿灵动千百倍。

“好了,若是愿意你便跟着,若是不愿意就回去吧。”

愣愣地看着马车从自己面前走过,嘉志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追上去,“我跟夫人一起去。”

坐在车里的女子用扇子掩着嘴笑了笑,她此刻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冥魅十分好奇,崔钰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尉迟宝琳厮混在一起,而且还彻夜不归。

若只是为了同她吵架,那也着实太过了些。

她和珃儿一样,心里对那人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了,如此妥帖的一个人,断不会做出拖累崔府的糊涂事。

隔着窗子,少年听见女子的声音落进耳朵里,“你家少爷之前带你去过伎馆么?”

使劲摇了摇头,可转念一想夫人又看不见,嘉志这才凑到跟前答道,“没有,我从没去过那里。”

“少爷也没有去过。”

自从他跟着崔钰以来,这男人除了待在府里,也就是去寺庙的次数比较多,比起销金窟里的莺莺燕燕,他家少爷还是更愿意陪着亡妻。

“之前没去过,偏我嫁进来之后去,你家少爷这是在打我的脸哟。”

话虽充满怨念,可语气却平和了许多,嘉志估摸着方才那些瓷器到底没有白摔,讪讪地替崔钰解释着,“夫人哪里话,少爷那么疼惜您,把所有家当都交给您了,他就算想去伎馆,他也没有钱呀。”

“所以,一定是尉迟少爷拖着他去的,那人见不得少爷和您喜结连理,故意搞破坏,一定是这样。”

少年笃定地捶了捶手心,轻易就为崔钰寻得一个替罪羔羊。

而此刻红袖添香内,一双桃花眼的卫尉少卿还不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地为人担了罪责。

第217章 两次成婚都闹得不欢而散

车架辅一在红袖添香门口停下,老板娘便扭着柳枝一般的细腰晃了出来。

可当她看见走出来的是一位女子时,脸上的笑容便倏地一下消失了。在这个行当待得久了,自然见过不少冥魅这样登门寻夫的,老板娘深知若是今日让她进去了,少不了要闹上一闹,到时候影响了生意不说,恐怕连她们红袖添香日后的声誉都得受损了。

要知道,这糟糠之妻可比蛇蝎精怪更让男人望而却步。

“这位夫人,您怕是走错了地方了吧。”作势拦了一下,随即指了指店门口匾额上的大字,“您看好了,咱们这儿是红袖添香。”拖着长长的尾音将伎馆的名字念了一遍,顿了顿才继续,“可不是寻常的茶楼、戏院。”

一旁的几个姑娘用帕子捂着嘴笑成了一团,灼灼看不过眼,上前喝道,“放肆,该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是你们吧,什么人都敢拦。”

抿着嘴不出声,老板娘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冥魅。

女子身上的衣裙一看就知是上等布料裁剪而成,那上面的绣花繁复精美,不知要金陵绣娘花费多少功夫才能绣出来,这样价值不菲的衣衫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再看看她头上的赤金嵌珠发钗,明晃晃得照人眼睛,这样招摇的头饰,满长安也没有几个人家的夫人能戴的起。

知道来人的身份必是尊贵无比,老板娘将冥魅和红袖添香里的恩客一一对比着,很快便猜到了她是来寻谁的。

福了福身子,女人复又堆笑着道,“夫人,我们这勾栏之地确实不是您这富贵人来的地方,您有什么事不妨吩咐一声,能帮忙的妾身一定不推辞。”

“我来找姑娘,可以么?”轻轻摇着团扇,女子的声音像是珍珠落玉盘,好听得人骨头都酥了。老板娘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死在来人这双漂亮的眸子里了,就这样呆愣愣地看了她许久。

“找姑娘?”难不成她不是来寻夫君的,而是要把勾搭走她男人的小妖精抓回去?这下子,对方更不干了,“那可使不得”

“夫人,若是有哪位姑娘得罪了您,还请您告诉妾身,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就是了,何须您亲自动手呢。”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老板娘知道此事要是处理不好,必定后患无穷。

“得罪?我不过是来寻姑娘作乐,哪里谈得上得罪二字,老板娘怕不是平日里见得怨妇太多,太过草木皆兵了吧。”伸出执扇的手轻轻推开了她,冥魅可没有时间与这些人浪费口舌。

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手劲竟然这样大,女人向后踉跄了几步,好在有姑娘及时扶住才没摔倒。

“您这是怎么了,她不过推了您一下,怎么还站不稳了。”一旁的姑娘不明所以,却见老板娘心急如焚地唤道,“快,快跟上贵人。”

眼瞧着拦是拦不住的,那总要盯紧了她,也好过一会儿闹起来不至于砸的太狠才是。

满屋子的丝竹之声在冥魅走进门的一刹那全都停了下来,红袖添香里的客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位美艳的少妇,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更有甚者连杯里的酒满了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儿地端着酒壶倒呢。

凌厉的眸光扫过众人,冥魅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老板娘,开一间上房,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全都叫过去。”言毕,女子顺着大厅正中的楼梯一步一步走到二楼,当年抚忧便是在这儿挖了肖远的心,而今天,她也很想看看崔钰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回眸俯瞰了一眼楼下的众人,冥魅脚步未停,便继续往厢房走去。

寻夫?她才不要。

她要等着崔钰来找她。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内,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的尉迟正同崔钰哭诉自己的姻缘。论样貌论门第,他尉迟宝琳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可是这满长安城的贵公子几乎都订了亲,唯独他还孑然一身。

“不是还有周家的公子同你一起么,你着什么急?”对面的男人一袭白衣,面若冠玉,明明从前日夜里就坐在这儿与卫尉少卿共饮,可是卫尉大人已经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他却依然没有丝毫醉意。

且那些想要靠近的姑娘们一早都败下阵来,明明生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可那眸子里却半点温度都没有,瞧着就让人胆战心寒。

知道他们两人来此并非为了寻欢作乐,屋里伺候的几个舞姬便也放弃了与俏郎君翻云覆雨的打算,只老老实实地弹曲儿斟酒,除了有一个胆子大的敢在离崔钰不远的地方坐下,剩下的全都围着尉迟宝琳。

“他至少心里有人啊,他喜欢临川公主,而临川公主又刚好没有许配人家。可是我呢?我倒是爱慕汝南公主,你愿意让给我么?”仰起头又喝了一杯,尉迟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有的话都是脱口而出,完全没过脑子。

他恍惚记得自己没去崔府参加酒席,只一直在酒肆里喝闷酒,直到店家关门将他赶了出来,他不愿意回家,就在街上游荡。

刚撞到崔钰的时候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人,男人一脸落寞,尉迟便笑他是不是惹怒了公主被赶了出来,随即便拖着他来了红袖添香。

再后来的事情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爹固执,从小就将我管的死死的,好容易成人了,他再也管不动我了,这倒好,便彻底随我去了,连婚姻大事都不帮我操持。”

“可怜我堂堂一个四品少卿,还不如你这个鳏夫。”

“你到底哪里好?”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惹得坐在对面的女子嫌恶地推了他一把,“公子,单看酒品,你就比崔大人差远了。你喝人家也喝,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看看大人的样子,便知公主为什么选他而不选你了。”

“哈,”晃晃悠悠站起身,尉迟宝琳一把搂住那个姑娘笑道,“公主喜欢他就不会才新婚第一天就将他赶出来,让他有家不能回。”

“其实你和我一样命苦,两次成婚都闹得不欢而散,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舒服多了。”

第218章 妾身一直陪在崔相公身边

虽被他揶揄了,男人却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仿佛那些事都在说旁人。

坐在身边的舞姬看不过眼,呛声道,“你怎么知道崔大人是被赶出来的,或许是大人自己出来的呢?”

“哟,他吃了豹子胆了,敢弃王女于不顾,还流连伎馆。小丫头,你难道不怕被他连累么?”伸手勾了下对方的下巴,尉迟宝琳一双桃花眼眼神涣散,显然醉得不行了。

不知是当着心上人的面被轻薄了有些恼,还是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一袭艳丽衣裙的女子沉了半响才气鼓鼓地开口,“或许或许是帝姬体弱,根本没办法行夫妻之事吧。”

“还是,崔相公心中仍挂念亡妻?”

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忌讳,她转过头望着崔钰,一双眼睛沉沉湛湛,好像比起汝南公主,她更希望他心里记挂的是那个死人。毕竟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是想一想,又能有什么威胁呢?

“不是吧,我以为你当初应下这门婚事,便是心里放下了。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可怜了公主呢。”拿起酒壶直接饮了起来,尉迟宝琳的话轻飘飘的,可落在崔钰耳朵里却似有千斤重。

满屋子最可怜的人应该是他吧,自己的妻子失了孩子,而他这个丈夫却从不知情,直至十多年后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多么荒唐,又多么可笑。

他曾极力想护她周全,护崔府周全,可他一个凡人,许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在她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女眼中,自己的这些努力全无意义,都是在白费功夫吧。

自始至终,他想要做的,她从来都不懂。

就比如这一次,冥魅本可轻而易举地用术法查出他的所在,可她偏偏就是不来寻他,连话都不肯捎一句。由着他一个人被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无止无休。

明日便是归宁,纵使他再生气也总要回去面对她,崔钰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却见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老板娘的脸色已经不似方才那样难看了,甚至还带了几分喜悦,毕竟眼前人给她带来了好大的买卖,刚刚那位夫人可是在这儿花了不少钱。只是她尚未知会崔钰,还不知道这男人听了自己媳妇逛伎馆的事情之后会不会翻脸,所以此刻只能先收敛着些。

“崔相公,”福了福身子,老板娘附耳轻言道,“夫人来寻您了。”

挑了挑眉,崔钰倒是没想到,这次她会先按耐不住。

不知是为了明天回宫的事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依她的性子,没冲过来将红袖添香踏平,却耐着性子叫人通传也确实有点反常。

“在门口么?”问了一句,白衣男人起身,看着一旁醉醺醺的尉迟宝琳,犹疑着要不要把他扔在这儿不管。

“没有没有,”急忙摆摆手,老板娘讪笑着指了指旁边,“在隔壁。”

蹙了蹙眉,这下子崔钰片刻也坐不住了,直接朝外面走去。

“崔相公”一旁的舞姬不明所以,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这样对坐了一天一夜,他连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过,想来她也是这红袖添香当红的姑娘,被客人这样冷待还是第一次呢。

崔钰推开门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是一副靡丽至极的画面。

屋内歌舞升平,这房间是红袖添香最大的一间厢房,伎馆半数的姑娘都被招了过来,除了奏乐跳舞的,其余几个美艳的姑娘全都围在软榻上女子身边,为她捏肩捶腿。

冥魅支着头半躺在正中的榻上,好似没有看见他似的,张嘴吃下一个姑娘递过来的葡萄,简直比常常眠花宿柳的尉迟宝琳还会享受。

崔钰一张脸阴沉至极,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喝了这么久的闷酒,始作俑者却在这儿悠哉悠哉地寻欢作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嘉志坐在冥魅下侧,一张脸羞得通红,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若说不喜欢吧那是骗人的,可这儿的姑娘太热情了,他一时也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崔钰来了,少年从胭脂堆里挤出来跑到男人身边,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开口,“少爷,您来了。”

“嗯。”冷冷地应了一声,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红衣女子的身上,她笑得越甜,他心里的怒意便越盛。嘉志在他旁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解释着,“府上寻了您好多天都寻不到,幸好我早上碰到了尉迟少爷身边的小厮,只是”

“夫人一听您来了这儿,把一屋子的瓷瓶都砸了”附耳轻言,却被主位上的女子打断了。

“原来是驸马来了,不如一起啊。”起身托着腮盯着他,待到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姑娘时,冥魅一双杏眼仿佛淬了火,让崔钰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醋味儿。

这下子,他忽然就不气了。俯身朝她行了个礼,男人好整以暇地说到,“微臣就不打扰公主雅兴了,明日是归宁宴,微臣先回府准备准备,待公主玩儿够了,便可随时一同启程入宫。”

言毕,便作势要转身离去。

“站住!”倏地起身,女子不善的语气吓得周围的人全都停了下来,一时间室内落针可闻,两人隔着那些莺莺燕燕四目相对,谁也没先移开,“驸马在此流连许久,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了呢?”

“难不成是我碍了驸马的事?”

似笑非笑地走到崔钰身边,冥魅转过来盯着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伸手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是你伺候驸马的?”

嫌恶地向后退了半步,女子躲在男人身后道,“是,妾身一直陪在崔相公身边。”

看着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冥魅恨不得直接将她掐死,可是比怒意更先显现的便是委屈,感觉自己鼻尖儿微微发酸,几乎要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了,却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落进耳朵里。

“我以为公主不在意我的行踪。”

“我想什么,做什么,公主大抵从未放在过心上,崔某于您而言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普通人,经不得大事,不值得相信,应该时时刻刻跟在公主身后承蒙庇佑,以免行差踏错给公主带来麻烦才是。”

“对么?”

第219章 我以后都听你的

掌心被掐出了一排月牙印儿,冥魅狠狠攥着手,只有这样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面前的人忽然变得很模糊,他冷言冷语地嘲讽着她,完全没有了昔日温柔的模样。这样的崔钰,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本以为自己为了让他不要心生愧疚而隐瞒真相会得到他的理解,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恨自己,误解自己。

她不过是想护着他,护着自己的夫君,让他尽可能不要被拖累,难道这也有错么?

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冥魅听见自己平静又冷漠地对他说到,“那今日我便征询下驸马,驸马想做什么,给姑娘赎身另置居所,还是直接纳了她,接进府里?”

身后的女子闻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她受宠若惊地看着崔钰,只是男人依旧直视自己的妻子,眼里丝毫没有她的影子。可她此刻却顾不上这些了,拉了拉他的袖口,羞怯地低下了头,“妾身妾身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一旁的嘉志已经看不下去了,若不是碍于那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恨不得把这姑娘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眼瞅着人家两夫妻闹别扭,她不过是个幌子,竟还真上赶着拿自己当盘菜呢。

“哎呀,你跟着添什么乱,走走走,快跟我出去。”转而朝那些愣在原地看好戏的女子招呼着,“还有你们,统统都出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我不”话未说完,人便被嘉志生拖硬拽地拉走了,“隔壁房间有尉迟少爷,他孤身一人喝闷酒难免寂寞,咱们快去看看他吧。”

舞姬们被迅速带离了房间,可冥魅却咽不下这口气,女子的左眼血红一片,伸手便要将那舞姬再抓回来。

好在崔钰及时关上了门,将她拦了下来。

“你不要以为有了勾魂笔就能如何,崔钰,凭你现在的能耐根本奈何不了我。”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勾栏女子对她动手,冥魅的双眸泛红,明显不止是因为动用了术法。

“就因为我打过不你,所以你便处处看轻我?魅儿,是这样么?”男人手上的力道不重,可冥魅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心里难过极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惹毛她的人一定不会好过,可偏偏眼前是她的心上人,面对他,她一点儿狠劲儿都使不出来。

“崔钰,你有没有良心?我若是看轻你,就不会与你纠缠不休。”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凡人,可正因如此,她才处处维护,不愿让他涉险。这场姻缘是她一时任性拖他下水的,总不能叫他因为自己而受半点伤害。“或许是我错了,我的体谅在你眼里全是隐瞒,我们两个,到底谁看轻了谁?”

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但他却还是不肯松手,生怕她要去再伤了谁似的。

“魅儿,你从未这么想过,却是这么做的。你总跟我说让我做任何事之前知会你一声,不要叫你担心,可是你自己却没有做到这一点,你的事情你总要自己处理,你和泰山府君的婚约如此,孩子的事亦如此。”

“但你忘了,那是我们两个人的骨肉,不能由你一人说了算。”

见她眼泪落得更凶了,崔钰整颗心像被人箍住了一般,伸出手想帮她擦一擦,却被她寻了机会推开了自己。

“不然呢?要我告诉你孩子因你而死么?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么?我那时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后来长孙蓉嫣便上门了,还没等我有机会告诉你,你便替我做了决定。”

“等到我来寻你,已经过了十年了”很多事情,当时不提,以后便再难寻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了。崔钰当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自责。

这些事情,本就该是他来做的,却叫她一个人扛着。

“十年,”男人朝她张开的手臂慢慢垂下来,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魅儿,从见到你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我爱了你十二年零三天。”

“凡人的十二年,每一年的每一天都不轻松,不像你们神仙,弹指一挥,便是沧海桑田。”

“十二年的时间,我在你坟前种的那棵树都已经郁郁葱葱了,它每长高一寸,你在我心里就刻得更深一分,牢牢扎根在这里,越惦记便越疼,可是想放下却不可能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崔钰像是把自己埋在心里十年的情话全都说给她听,那些思念隔着光阴而来,已经从最初的甜蜜变得有些微苦,纵使有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可这一路却着实难捱。

“但是魅儿,你爱我不过两年三个月又三天,之间的九年多,于你不过九日,那段时间你在泰山府恨着我。”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爱你比你爱我多,我也认为,我应该爱你更多一些,宠着你,护着你。那些自责也好,负疚也罢,我都愿意一力承担,只要你能开心些,我做什么都值得。”

“我不怪你恨我,你恨我的时间那么短,那么快,总好过我熬过的那些时日,那样的苦我不想你受。对于孩子也是一样,我希望你能跟我痛痛快快吵一架,打我骂我都可以,也比你一个人每每想到就伤心的好。”

“所以,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他负气离家,不想见她,并不是真的在怪她。而是怪自己如此无力。

嗫着唇听他说完这一切,冥魅忽然觉得喉咙堵得更厉害了,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走了几步搂住他的腰,直到听见他难过的心跳,才抽泣着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还气么?”

“我是不是,又,伤了你的自尊心了。”

她知道他心高气傲,而自己也并非真的不信他,两个人只不过都想多保护对方一些,却没想到爱的方式太相似,竟也能生出误会来。

“其实我心里很依赖你的,只要有你在很多事情我都不怕。可我最不能承受的便是失去你,所以什么都想替你去做。”

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他,见他一双眼睛也红红的,冥魅便又忍不住撇了撇嘴,“我以后都听你的,好么?”

第220章 她的夫君,可容不下旁人惦记

忽然想起了甯姣和二哥,两个人表面看上去女强男弱,但实际上不过是玄深处处让着妻子罢了。

就像是崔钰,大事小事全都依她,可是只要面对危险,一丝一毫都不愿她沾染。

两人为此吵了好几次,这次总算以她的落败尘埃落定。

伸手擦干了她的眼泪,崔钰刚刚柔和的脸色复又难看起来,“我问你,你失了孩子才十日便出来寻我,那是连小月子都没养好么?”

“我是神仙”虽然自己也有些心虚,可冥魅还是嘴硬着说到,“跟你们凡人不一样的。”

她确实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大碍,孟婆精通药理,自己躺在床上那几日她老人家熬了不少药送过来,总不会让她落下什么病根的。

“明日入宫请太医看看吧。”没有轻易被她糊弄过去,男人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用了,我的脉象和常人不同,万一叫太医诊出来就麻烦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冥魅不知是不是讳疾忌医,推托着不肯让人瞧,“我们还是先想一想今天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哪日父皇问起来该怎么答吧。”

公主和驸马新婚就跑到伎馆来,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难以蒙混过关。

两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酒醉的尉迟宝琳已经在红袖添香的大厅正中跳起舞来,冥魅以前见过他边弹琴边跳舞的样子,可还是今日与这美艳胡姬紧贴在一起转圈儿更显风流,尤其那双迷离的桃花眼,不知虏获了多少姑娘的心。

嘉志本来正看得高兴,见他们二人手牵手走了出来,忙上前道,“少爷,夫人。”

“回府吧。”淡淡吩咐了一句,趁现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他们刚好离开。

“不用管尉迟大人了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男人,嘉志挠了挠后脑勺。

“不必,销金窟跟他这种孑然一身的公子哥儿,最配了。”嘴角噙着一丝笑,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个一脸爱慕地盯着他看的舞姬。

只是他可以不在意,冥魅却不可以。

眼角扫过对方,红衣女子笑得极其妩媚,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舞姬看着崔钰身边的夫人左眼渐渐变成红色,张了张嘴惊叫起来,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下一秒,眼前又是一片歌舞升平,而她脑海里关于男人的片段,已经全然不剩了。

上马车的时候,冥魅转头看了看红袖添香那四个大字,妖异狡黠的笑再次攀上了嘴角。

她的夫君,可容不下旁人惦记。

看也不行!

“你这两日在红袖添香和那个女子没做什么吧?”试探着问了一句,虽然删了对方的记忆,可她心里还是酸得很呢。

“你觉得呢?”挑眉看着她,崔钰最喜欢看她吃醋的样子。

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冥魅随即笑逐颜开,幻境中的男人一直在喝酒,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连手都没叫人碰一下。

“看在你这么守身如玉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可是下次如果再玩儿离家出走,我可要生气的。”挽着他的手臂靠过去,冥魅忽然觉得又饿又困。

他走得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自己除了一碗鸡汤什么都没吃,着实有些难受。

“你不是已经把我满屋子的瓷瓶都摔了么,还不解气?魅儿,为什么没用术法寻我?”

“生气啊,总要你自己回来低头认错才行,哪知道你这一次那么犟。”她当然知道用术法可以寻到他,可是她放不下架子,不愿意先去找他。

直到听人说他去了伎馆,自己这才坐不住了。

“事关孩子”捧着她的脸,崔钰眸光沉沉地注视着她,“魅儿,答应我,若是再有孩子,不论什么情形都不要擅自做主。”

埋头在他怀里,冥魅低声应了下来,虽然她知道此时他们不该奢望一个孩子,但若是真的有了,她拼了命也会保住。

夜深了,马车里昏昏暗暗的,视觉不清晰的时候,其他感官就格外敏感。她虽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也知道他一定是难过的,正想出声再安慰几句,却冷不防被他吻住了。

崔钰将她整个人抵在一侧,欺身而上,似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车内空间本就有限,他这样不管不顾,冥魅推不开他又不敢叫出来,被他欺负得实在没辙,只能咬了他一下。

疼痛从舌尖传来,崔钰这才停下,收回手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手背上。

“怎么哭了?”

抹了抹她的脸颊,确认是哭了没错,男人皱眉,“弄疼你了?”

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哽咽着小声道,“一身酒气,你到底喝了多少。我什么东西都没吃,被你这样一熏,难受死了。”

哑然失笑,他又何尝不是滴米未进呢。

“回去让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我困了,想睡觉。”

“那我们就睡觉。”

什么都依着她,哪怕他一样很饿,可在崔钰心里万事都不及他的魅儿。

吴伯守在门口等了许久,灼灼早一步回府报信儿,老人家这才放下心来。眼瞧着嘉志赶着车过来了,忙唤人出来执着灯笼迎接他们。

见夫妻俩下了车,管家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答着,“房间里给少爷夫人备了热水,饭菜也都准备好了,二房和三房刚刚着人将那些东西都送过来了,老奴看了,虽然和当时拿走的不全一样,可价值大抵相差不多,夫人可等明日从宫里回来再仔细看看。”

“他们来做什么?”闻言,崔钰的语气变得有些冷。他并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还有“贵客”来访。

“呵,来拉拢来挑拨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可做了不少事情呢。”用手使劲戳了戳他的心口,冥魅估摸着自己这觉是睡不成了,转而对老人道,“吴伯,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夫人这次立了大功,可带着咱们扬眉吐气了。”

崔钰看着夜色里妻子那张美艳的脸,忽然就觉得不累了,他的魅儿确实比自己想的更周到,她当初闯的祸惹的麻烦,如今正一点一点弥补着,连带自己的那一份都妥帖地处理了。

第221章 魅儿,对不起

前厅里的一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好了,冥魅和崔钰简单清点了一下二房三房送来的东西,只觉差强人意。

“算了,肯定和当时拿走的比不了,我也懒得再与他们纠缠了,就先这样吧。”想着归宁时总不好空手回去,便从中挑选了几样还算看得过去的东西,“吴伯,把这几件收好了,明日我带回宫去。”

“是,夫人。”闻言,管家便着人将东西一一收进了库房。

夫妻两人一起回了房间休息,冥魅走到床边正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可懒腰才伸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好疼呢。”她反手揉了揉自己的腰,这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是在车上隔到了,都怪你。”

方才被他顶在马车里,腰就在抵在窗子边,没有软枕垫着,她当时就觉得不舒服。

“让我看看。”崔钰走过去,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了她的腰带,认真的样子仿佛就是单纯地想看下她受没受伤,可饶是如此,冥魅还是红了脸。

转念想着两人睡过那么多次,该做的该看的一样不落,实在没必要矫情了,便索性大大方方将衣服脱下来,把光洁的背正对着他,“是不是?”

腰间确实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子,像是光滑的白绢上染了淡淡的胭脂,带着悠悠的香气,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他下手极轻,一时惹得她痒痒的,笑着缩了缩肩膀,可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他从后面压在了身下。这姿势太过羞耻,她只觉得腰更疼了,可他偏偏不许她起来,就这么折磨着她。

“崔钰?”半跪在床上,冥魅半张脸枕进锦背里,眼前是飘忽的纱幔,还有床帐外闪烁的烛火。

她本就又饿又困,被他折腾得没一会儿就精疲力竭了,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男人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徐徐念着,“魅儿,对不起,对不起”

让她失了孩子,是他的错。因为他,父母,崔府都受了不少的苦。他以为爱她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不会拖累旁人,可到底还是牵连了许多无辜。

但那些事后都可补偿,包括冥魅,都再给了他一次机会。

唯独孩子,他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冰凉的眼泪滴在冥魅脸上,让她连梦都变得不安稳,蜷着身子朝他又靠了靠,小声嗫嚅着,“崔钰,抱抱。”

“好。”被她唤的心都软了,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虽然还是有些苦,但好歹还是帮着他入眠了。

翌日清晨,夫妻俩由人伺候着梳洗妥当,用过早餐之后便入宫去了。崔府的下人倒没有打探夫妻俩到底为何争吵又是怎么和好的,反正这里头的秘密太多,大家早就习惯讳莫如深了。

可是面对陛下,总要有个合理的说辞。

“一会儿进宫父皇若是问起,你想好怎么说了么?”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这张脸没人认识,可尉迟宝琳那么招摇,估计宫里这会儿早就收到风了。

“你想做什么?”看着她一脸狡黠的样子,崔钰皱了皱眉,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次的事情不危险,就让我再替你一次吧,”冥魅倚在他身上撒着娇,未等他拒绝,便将小嘴儿凑过去亲了下,“只是,还要委屈你一下。”

入宫的时候太宗还没有下朝,两人按例先去了承欢殿,韦氏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可礼毕之后便将冥魅传去了殿中,说是有几句体己话要吩咐,只叫崔钰在外面候着。

没过一会儿,便见女子扶着贵妃走了出来。她眼圈儿红红的,明显哭过,而韦贵妃看向自己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崔钰正一头雾水,却听见内侍官尖锐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太宗明黄色的朝服已近在眼前了。

“陛下。”拱手行了个礼,待男人坐下之后,韦氏附耳轻轻地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太宗起初先是一惊,随后叹了口气,连眸光都多了几分愧意。

这下子,崔钰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转而看了看冥魅,却见对方朝自己眨了眨眼,满脸的哀伤全是装的。

一餐归宁宴吃得怪怪的,他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对大家说了什么,捏着玉珏在心里默默问了几遍,可这丫头却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自顾自低头用饭。

灼灼和蓁蓁躲在一旁忍着不敢笑,方才公主在贵妃娘娘面前演的真像,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差点连她们都骗了。

午饭过后,太宗将崔钰唤去书房下棋,而冥魅则回了南薰殿。

岁岁和孟姜早就等在那儿了,虽是几日未见,可姐妹之间却有说不完的话。

“怎么样,姐姐和崔大人还好么?”两个公主脸皮厚,可一旁的宫婢却听不下去了,除了灼灼和蓁蓁留在了殿里,其余几个全随着棠梨和珑香退了出去。

“我们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等下个月你嫁过去不就知道了。”伸手勾了她的下巴,冥魅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存心不告诉她。

被她逗得红了脸,岁岁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听说崔大人第二日便去了伎馆,直到昨天才被你寻回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是呀是呀,我母妃昨日就听说了,生怕这事儿传到父皇耳朵里,一直叫人瞒着不敢走漏风声。到底发生什么了?”孟姜也一脸狐疑,她深知崔钰和冥魅的感情,所以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

随手捏了块点心在嘴里,不慌不忙地吃完,又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说到,“好不容易出了宫,难不成要天天在家里窝着么?崔府还不及行宫大,咱们在这儿都闷得慌,何况是在府里,我当然要出去玩儿了。”

“所以,是你去了伎馆,不是崔大人?”安康瞠着眼儿盯着她,想着要是自己成婚第二日跑到伎馆解闷儿,估计要被独孤谋当场休了吧。

“是啊,我缠着崔钰同我一起去,正好遇到了尉迟宝琳。”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招招手叫她们凑过来,“不过,我跟贵妃娘娘不是这么说的,我怕父皇责骂,便扯了个谎。”

天底下再开明的父亲也不会允许女儿和女婿跑到酒色场所厮混,纵使太宗自己也流连过伎馆,却不会任由他们胡闹,何况自己在他眼里还是那么的病弱又乖巧。

待冥魅将自己胡编的理由讲给二人,几个姑娘登时笑做了一团。

第222章 很爱很爱

御书房里,崔钰和陛下对弈,整个过程之中太宗不但什么都没说,还连着让了他好几子。

心里愈发有些疑惑,可是却不好开口询问。

直到一盘棋下完了,男人才拍拍他的肩膀略带愧疚地说到,“朕知道爱卿受委屈了,可字儿自小体弱,这么多年又只向朕求过这一桩婚事,所以还请你多担待些。”

“好在你心里还有个人可以惦记,若是日后再看上了哪个丫鬟,纳了做小,也无妨。”

这下,崔钰终于能猜出那丫头到底编了什么样的谎话了。

拱手行了礼,男人转身往南薰殿的方向走去。

“驸马。”灼灼和蓁蓁辅一见到他便行了个礼,看他神色并无异常,两个宫婢以为他还被蒙在鼓里。

“退下吧。”

“是。”二人相视一眼,忍着没敢笑出声。

待她们走后,崔钰将南薰殿的门关上,随即从腰间抽出勾魂笔放在了门栓的位置。

整个宫室四周的空气忽如水波一般微微漾起,即刻又恢复如常。只是他知道,现在的三帝姬寝殿犹如一座精美的牢笼,别说是人,连声音都无法出入。

冥魅听见动静从床上坐起来,见男人正慵懒地倚在不远处的月门上,虽是并没有站直,可交叠的长腿还是显出他颀长的身姿,崔钰本来就高,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便更带了几分逼人的气势。

饶是似笑非笑,还是叫她有些心虚。

“夫君”软糯地唤了他一声,冥魅想着自己编的谎话也没有危及他的名声,应该不至于让他生气吧。

“崔某命苦,做了十年鳏夫,如今不知公主体弱不能同房便娶回家了,恐怕日后要被同僚笑死了吧。”一步一步走过去,男人将她圈在两臂之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有害怕,有偷笑,有撒娇,还有无尽的温柔全都展露在那双好看的眼眸里,让他舍不得怪她,又舍不得放过她。

“以前那么多流言蜚语你都不怕,如今就更不用怕了,父皇是不是连你出入伎馆都不追究了?”伸手揽了他脖子,她身上淡淡的脂粉气萦绕在鼻尖,一点点熏红了他的眼睛。

“不仅如此,陛下连我纳妾都准了。”

“我该怎么谢魅儿呢?”

“嗯?”

被他的脸蹭得轻笑出声,那又软又娇的嗓音勾得男人愈发按捺不住,将头埋在她颈窝里,沉沉地念着,“魅儿好香。”

床笫之间,冥魅顺从的像只小猫,反正只要不是昨日那般恼人的姿势,她还是很情愿被他疼的。

虽然用术法锁了门,可毕竟是在宫中,且两人方才又撒了弥天大谎,只能浅尝辄止。

事后,崔钰一面穿着衣服一面问她,“既然有那么多事不能叫陛下知道,何不寻个时机对他用术法?”

当初她顶着汝南公主的名号回来,却舍不得自己那张美艳无方的脸时,崔钰就觉得奇怪。与其叫魏征跟着一起撒谎,何不直接施法瞒天过海呢?

就算是以渡劫为名,碍于天君不敢行事太过,可是现在帝俊对她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又何必对每个人都撒谎呢。

骗了东皇太一,又骗泰山府君,连人间的帝王也要骗,崔钰摸着她的头发,总怕自己这个小娇妻累着。

“要是这么好糊弄,那什么山野精怪都能对陛下施法了,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凡界的九五之尊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就算不是龙众,命格也十分尊贵,再加上太宗周围有太常寺众人,这宫中哪能随意藏匿妖孽。

除非,是大唐的国运将尽,才能有邪祟作怪。

“我只是担心你个个儿都瞒着,树敌太多。”

“那怎么办?反正我不要你去修罗界。”缠着他撒起娇来,仿佛忘了昨日是谁哭哭啼啼保证自己以后什么都听他的。

崔钰知道让她在这件事上让步太难,一时倒也没说什么。

总之这一次,自己一定要将她护好就是了。

两人拜别了太宗和韦氏,便乘车回到崔府,路上冥魅想起被扔在红袖添香的尉迟宝琳,忍不住问到,“你是怎么和卫尉少卿搭上关系的,他不是一向不喜欢你么?”

“是我不喜欢他。”

抿着嘴笑起来,这男人其实刁得很,不喜欢的人一点儿都不少。

“好好好,那你还跟他厮混在一起。”

“他见你嫁给了我,觉得京城里又少了一个可以娶回家的姑娘,顿感人生无望,估摸过几日清醒了,定是要去城南的庙里求姻缘了吧。”

从他怀里坐起来,冥魅指着他质问,“你就是想去查案吧?”

果然,这男人不许她做危险的事情,自己却一点儿没避讳。

“总要赶在独孤谋成婚之前查明白,不然你觉得以他的性格能消停么?”轻轻在她鼻尖上点了下,他确实是想帮忙,可更重要的,还是要养养勾魂笔。

叹了口气,冥魅也舍不得岁岁提心吊胆,不论对方是人还是妖,有崔钰在,独孤谋的胜算总归大些。“好吧,若是万一有事,你可别死要面子得不肯找我帮忙。”

回到府中用了晚膳,临睡觉的时候,崔钰忽然从书架上取出一张红色的信笺给她。

“吾妻魅儿,本为泰山府冥氏之女,今迎娶归家,崔某不胜欣喜。不求无灾无难,瓜瓞绵绵,唯愿夫妻携手白头,永不分离。”

“崔钰敬上。”

落款处盖着他的印章,和她画像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成婚当日就想给你,只是一时没顾得上。这下子,你总可以放心了,我这次娶你,心里断不会误念旁人了。”

冥魅的眼泪落在那张纸上,已经干涸的字迹又模糊了开来。她所说的,哪怕是使性子时说的话,他也全都记在心里了。那些不安和委屈,被他耐着性子一一化解。倒是她,除了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鲜少将他的情绪顾及得那么周到。

“哥哥的事,孩子的事,我都不是有意瞒你的。”

“崔钰,你要记得,我很爱你,很爱很爱,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嫁。”

被她紧紧抱着,男人轻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喃着,“我也很爱很爱魅儿。”

第223章 祸水东引

翌日承欢殿便派了御医来崔府,说是要给公主请平安脉。

冥魅蹙眉,只觉得说谎这件事果然是累,每一个谎都要另一个谎去圆,环环相扣,无止无休。自己忽然像是堕入轮回的浮萍,不断和命运斡旋,但永远料不准输赢。

叹了口气,只叫蓁蓁宣了那人进来,可她躲在屏风后面却将灼灼的手递了出去。

之前有李字儿的肉身做挡箭牌自然不怕,可如今这身体是她自己的,但凡跟前儿的不是个庸医,总能诊出来她失过孩子。一个刚出阁的女子小产过,传出去那还得了。

灼灼被她捉着叫人诊了脉,御医捋着小胡子一脸疑惑,明明是个很健康的姑娘,怎么会不能行房事呢?

可他也不好多问,毕竟事关公主隐私,多少也算宫中秘辛,只开了几副调理身体的方子便告退了。

“劳烦太医回到宫中的时候好生交代,别让父皇和贵妃娘娘太担心。”女子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七分软糯三分虚浮,确实带了点病气。

顾太医一路走回尚药局,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正思索着,却撞见了徐婕妤身边的墨妡。

婢女福了福身子,请他去给徐惠诊脉。

床榻上的女子较之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顾太医在她的皓腕上垫了一块帕子,这才开始搭脉。

“怎样?”过了一会儿,徐惠见他收回手,出声询问。

闻言微微发愣,这样的声音,几乎和汝南公主方才那句一样。

当然音调语气是不同的,可是气息,却是差不多。

但眼前的徐婕妤刚刚出了小月子,而公主嫁到崔府不过五日。顾太医的眉头皱到了一起,方才那脉象明明妥帖得很,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一旁的徐惠见他这样,十指掐进床铺,面色也变得愈发阴沉。

灵妡不知顾太医是不是并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的样子,忙轻咳了一声,唤的老太医回了神。

“大人,我家娘娘可还好?”

“无妨无妨。”对自己的走神感到抱歉,他摆了摆手对徐惠道,“婕妤并无大碍,只需要再多加调理一阵子就是了。您毕竟还年轻,又深受皇恩,日后不愁子嗣。”

话虽是这样说,但徐惠到底放不下心来。她是怎么失的孩子她心里有数,以那样的方式滑胎,总是伤身更多一些。眼前又浮现出苑宝林那张脸来,明明一副寻常姿色,却勾得陛下好像丢了魂儿一般,偏偏要在她有孕的时候去宠幸。

徐惠一阵风似的走进来的时候,苑佳恩正坐在花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虽未到夏日,可四月春暖,天气已经略显浮躁了。

就像是此时的人一般,心里像长了草一样,想飞出那高高的宫墙去外面吹吹风,看一看。

只是还未等她的视线越过那片琉璃瓦,一个巴掌便打在了脸上。

一阵天旋地转,目光所及便只有华丽的衣裙下摆。苑佳恩嘴角噙了一抹苦笑,她不过一个六品宝林而已,和高高在上的三品婕妤差了那么多,可对方却偏偏抓着自己不放。

没有通传,殿中的仆从都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她的恩宠如昙花一现,比不得徐惠根深蒂固,那他们又何苦替她卖命,碍了贵人的眼呢。

“贱人。”徐惠运着气,仿佛这一巴掌根本解不了她的心头大恨。

迎面对上苑佳恩一双平静清澈的眸子,那怒火便烧得更旺了些。

就是这样的眼睛,勾得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把俾睨天下的君王吃得死死的。

可她知道自己理亏,骂了一句之后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太宗要宠幸谁原本跟她无关,而孩子也不是苑佳恩弄掉的,一时觉得自己委屈如同哑巴吃黄连,徐惠的眸子泛红,竟有了落泪的冲动。

苑佳恩笑着起身,扇子被摔进了妆台下面,她来不及去捡,也不好在对头面前爬到那底下去。

所以她熄不灭徐惠心底的火。

不过,既然吹不掉,那便可劲儿烧吧。她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又何苦操心这城门的火究竟会烧死谁呢?

“你笑什么?!本宫失了孩子,心里难过,陛下更是伤心,偏你在这儿跟个没事儿人一般。”胡乱骂了一通,可徐惠觉得就算是掐死她也挽回不了什么。

“我笑娘娘到了今日,都不知敌人到底是谁。”女子白皙的面颊高高肿起,刚才那一巴掌不算轻,倒把她打清醒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任人摆布,不然又何至于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若是没有得到过,倒也不想。可如今风光了一小阵,再跌落下来,反而比之前更显得卑微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眉头蹙了起来,徐惠觉得自己在苑佳恩眼前像是被剥光了一样,光溜溜的任由她笑着,而自己还浑然不觉,好像个傻子。

“娘娘觉得,我一个卑微的采女,在后宫中多如牛毛,怎么偏偏那么有幸,竟能随圣驾到行宫里头去,还这么巧被陛下遇见了,临幸了?”

徐惠被问得一愣,她之前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当然也知道宫中争斗不断,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可是她自问比那些与她一同入宫的女子优秀不知多少倍,所以并没有太将她们放在眼里。

而宫中其他人都人老珠黄,徒有一个高贵的位分罢了。

所以入宫一段时间之后,她便放松下来,整颗心牵挂着陛下,除了纯粹到逼人的爱慕之情,和想为他诞育后嗣的心,哪会分神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后宫随行的名单都是贵妃娘娘定的,婕妤,你明白么?”苑佳恩的脸离得那么近,让她几乎看不清对方,“在宫中,情爱,宠幸,尊荣根本不是什么相关的东西。”

“没有宠幸,你还是可以爱着你的陛下。有了宠幸,也未必是真心。那么多年的夫妻,或许在人家眼里,你只是个挡了尊荣,需要除去的绊脚石罢了。”

一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可对徐惠却是如醍醐灌顶一般。

她终于明白了,想要她孩子命的人根本不是苑佳恩,对方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心情。

第224章 唤出鬼魅应战

徐惠一路走在回宫的路上,面色冷硬如灰,可快到宫门的时候却忽然笑了起来。

像是在灰烬里开出一朵冶艳的花,肃杀又妖异。

那老女人如此害她,害她的孩子,她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了。

绿色衣衫的女子在朱红宫墙外站定,徐惠勾了勾手指将墨妡唤到跟前,“去,去跟那个人说,我想好要求什么了。”

他说的没错,深宫寂寂,长夜漫漫,而如花美眷和流水一般的计谋永远不会断。这边厢失了孩子,那边厢便多了个敌人。总是会有所求,有不甘,有恨,有怨。

附耳低言了几句,宫婢面上的血色尽去,白得像是一张纸。

可她不敢违逆,灵妡很怕,怕若是自己不好好去做,那么这祸水不知何时便兜头浇在了她身上。她没能力,也没胆色替旁人渡劫。

看着自己的婢女默默退了下去,徐惠嘴角的笑便更盛了。

笑容绽到极点忽而跌落下去,一双眼死气沉沉的,像是坏透了。

她不是最在意她那个女儿的婚事么?那自己就毁了它。手里拿着剪子,徐惠坐在宫里把那些缝好的孩童衣衫一件一件全剪烂了,仿佛那并不是什么满含慈母爱的布料,而是临川公主的姻缘。

韦氏或许到死也预料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不过是后宫常用的把戏,她以为即便苑佳恩不说,徐惠也猜得出,以后便懂得收敛了。

毕竟一个婕妤而已,再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陛下老了,折腾不出花儿来,真生下个龙子,也只能是龙子,当不了真龙便不足为患。

可没想到,这恶果种下,最终却报应在了无辜的孟姜身上。

翌日长安城下了一天的雨,前几日还热烈蓬勃的春日忽然就变了脸,凄风冷雨还裹着惊雷,一声烈过一声。

一道霹雳之后,冥魅恍然从睡梦中惊醒,外面的天昏昏沉沉,分辨不出时辰,她记得崔钰一早就出去了,自己下午犯困就倚在软枕里眯了一会儿。

可就是这一小会儿,她竟然入梦了。

梦里的天色也如此刻一般灰暗,废弃的庭院内,她裹紧衣服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呼啸的北风卷起一地枯枝,明明一墙之隔的外面是艳阳高照,可这院子里却冷得如冰窖一般。

她畏寒,手指冻得都僵硬了,老远看见庑廊上坐着一个男人,佝偻着背,一头长发全然成了灰白,再不复往日的光泽。

心里忽然就很难过,嗓子堵得说不出话来,步子也更沉了。

恍惚间记得那人问了一句,她还好么。

忘了自己是怎么答的,只是知道最后的最后,那个垂老似暮年的男人忽然笑了。

他笑得那样苦,比她过往喝的那些药汤子还要涩,引得她眼泪纷纷落下来,只恨自己无力。

可是到底那人是谁,梦的背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又是一道惊雷,把房间都照亮了,珃儿推门进来,这才发现夫人在哭。

而且哭得很厉害。

“夫人?”小心问了一句,她记得崔钰走时二人还是好好的,并没有闹别扭。

抬头看了看她,泪水模糊了视线,好一会儿冥魅才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摇了摇头,她努力止住了眼泪,“我让梦魇着了,少爷呢?”

“少爷还没回来呢。夫人要用晚膳么?”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冥魅定了定神,一时没有力气做别的,又不敢再睡。她并不知道崔钰是去做什么了,但心里并不担忧,只是此刻很想倚在他怀里寻求一点安慰罢了。

“阿黛呢?”复又换了个依靠,那小东西虽然靠不住,但到底柔柔软软的,倚上去也怪舒服的。

珃儿愣了愣,这才想起公主说的是那只黑猫,眉眼里有了笑意,小丫鬟柔声答着,“赖在厨房不肯出来,今早蓁蓁姑娘还说这猫都胖的不像样子了。”

冥魅随即也笑了出来,心里的阴霾好像少了些。

将灼灼和蓁蓁都叫了来,几个人晚上便坐在小屋子里吃古董羹,一时贪杯多喝了点,困意登时又涌了上来。这样湿漉漉的天气,本就适合睡觉,何况她下午睡了还不如没睡。

索性也不等崔钰了,沐浴之后便钻进了被窝里,外面的雨势小了,可是细密的雨点却一直没有停。屋子里更冷了,她拥着被子睡得极不踏实。

半梦半醒的时候,冷风裹挟着水汽扑在背上,冻得她一激灵。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拥入怀里。

是崔钰。

男人身上是她熟悉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浓重的香火气,以及,血腥味儿。

一下子便惊醒过来,冥魅看着满面倦色的夫君,眼里的担忧满的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了?你受伤了么?”

摇了摇头,崔钰有些力竭,所以顾不上洗去一身风尘便将她抱住了,“城南的庙起火了,烧死了不少人,那个圣君也不知所踪了。”

将这日发生的事情仔细跟她说了一遍,冥魅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去帮独孤谋查案了。

事情的起因是城中一家的姑娘在城南庙里祈愿回来之后暴毙而亡,那人死状极惨,七窍流血,怒目圆睁,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家里人恐慌至极便报了官,事情传到大理寺寺卿耳朵里,随即便又报给了刑部。

偏巧,独孤谋识的那个女子。

便是那日对圣君出言不逊的那一个。

男人即刻就带人将寺庙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庙里人毫无敬畏神色,竟真刀真枪跟他们干了起来。

尤其是那个圣君,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煽动的那些信众也开始攻击独孤谋的手下,两方对峙了足足一夜,眼瞧着死的人越来越多,独孤谋便吩咐石靖岩和梁秀芝一个去了太常寺请李淳风,一个来了崔府。

“那最后呢?怎么样了?”冥魅紧张地问着,后悔下午那个噩梦之后没有即刻去寻他。

“李淳风确定对方用的是术法之后,两人开始斗法,我和独孤带着人帮他打发其余的人。”只是其中有不少无辜百姓不过是被妖法操纵了,崔钰不敢使用勾魂笔,便只能以凡力对抗。

最后,眼瞧着小胡子方术士有些力不从心,他便催动玉珏,第一次唤出鬼魅应战。

第225章 对比鲜明的两夫妻

嫣红的笔尖儿下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灰色的影子,终于逼得那个圣君收了术法,仓皇而逃。

如梦初醒的众人看着身边的尸体吓得惊慌失措,不知是谁把供奉的烛台打翻了,火苗烧上窗棂,转眼便将那座无所不能的庙宇烧为灰烬。

火舌吞吐之间,耳边全是尖叫和哭喊的声音。眼见那些恶鬼渐渐不受操控,转而开始攻击普通人,崔钰心急如焚,又一个个将他们收回玉珏。

即便那些东西是冥魅收服的,且也为自己所用,可到底缺少训教。人心尚且易变,何况是鬼,第一次逃脱牢笼,难免会生出几分逃离的念头,所以这唤回的过程着实费了崔钰不少力气。

冥魅看着他衣衫下的伤口,眸子又红了几分。

她之前总担心他会涉险,所以关于如何驾驭百鬼只草草交代过几句,也没教过他该怎么使用法器,一直只由着他自己摸索,这才害他今日吃了苦头。

“对不起。”眼泪落在男人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冥魅抱歉得离他远了些,却见崔钰笑着又把她揽回怀里。

“明日开始,我便把所有都教你。”除此之外,她还要回一趟一梦华胥,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东西。

“那今日呢?今日的事魅儿要怎么补偿我?”伸手拂去她的眼泪,心里叹着他的魅儿最近真是越来越爱哭了,“不如帮我清理一下伤口吧。”

这次使用术法的事不便声张,崔钰有意淡化自己的功劳,连大夫也不愿请。他一早嘱咐了李淳风和独孤谋,只叫他们来日上报的时候,卷宗里也不要有关于他的半个字。

小心翼翼地为他擦身涂药,冥魅做得认真,那模样落在崔钰眼里,竟成了最好的麻醉药,连痛感都减弱了。

“有很多人受伤么?独孤谋没事儿吧?”心里也替岁岁担心,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儿,”犹疑了下,崔钰还是打算告诉她,“他的嫂子也在庙里,是独孤救了她。”

闻言并不意外,亲人在场,他总不会坐视不理。

“她去做什么,也有所求么?”涂药后轻轻为他吹了吹,温热的气息在离开红唇的一刻便凉了下来,拂在身上酥酥痒痒的。

“求子。”男人从浴盆里伸出手来环在她脑后,薄唇凑上去浅浅吻着,“他嫂子嫁过来许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水滴顺着他的手落在她身上,一点一点濡湿了她暗红的衫子,那颜色像极他心头的血。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他们轻易就拥有了。也转瞬便失去了。

索性将她拉进了水里,一头黑发贴在身上,细白的面颊也沾了水,一时不知是眼泪还是什么。

“崔钰……”挣扎不开,也不敢用力。她惦记他的伤口,声音软软的,细小又魅惑。

“魅儿,我们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衣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她身上,下面的春光一览无余,叫人一眼便看透了。

“可是那日躲雨之后?”彼时他们成婚两月,她闲极无聊,便蒙了眼睛和丫鬟们玩儿抓人,冷不防抱住一个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得手,扯下黑布,眼前却是他。

浅笑着窝在他怀里撒娇,身子也被他箍得更紧了,周围的婢子识趣退下,偌大庭院里就只剩他们两个。

天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一场雨下的又急又大,即便快步走回了庑廊,竟也浑身湿透。

男人一双眸子像是淬了火,就犹如今日这般,未等褪下湿漉的衣衫就要了她。

“不如我们再来一次?”斗室里满是氤氲的水汽,冥魅泡在水里,身上比淋过雨还湿。事关孩子,他实难放下。

呻吟声溢出唇畔,像是雨雾搅乱了满池春水,冥魅觉得耳边似有惊雷,轰隆隆低沉裂开于天际,转瞬又消散于无形。

“我们…我们总会有孩子的。”被他抱回床上的时候,冥魅已经困倦地睁开不眼,但心心念念地还是想抚平他心头的伤,就像是为他处理其他伤口一样。

吻着她的额头,崔钰不语。每一次动用勾魂笔之后,他便像是从地狱间行走过一次,笔尖吐露锋芒,幻化出妖异的魔,用他的心念供养驯服,结束之后总叫人有些余悸。

所以他想抱她抱的紧一些,这样便能证明拥有。

他失去得太多,再得到时一刻都不愿松手。

两人这样相拥而眠,倒是睡得比平日沉。

而另一边的两夫妻却没有这般甜蜜,周氏回府的时候,衣服头发全染了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她心里却异常喜悦,男人抱着她从寺庙逃出来的时间,她的手就覆在他的腰上,面颊贴着他紧实的胸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所以,那个时候她是不怕的,再加上她本就是被逼着去拜的佛,回来看见婆母被老太太痛斥一番,她便更高兴了。

而那点子狼狈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氏坐在妆台前出神,冷不防听见声音的时候吓的手里的梳子都掉了。

独孤烨斜倚在门边看着妻子,眼睛里满是鄙夷的笑意。

“怎么?佛门清净地也能让你生出春心来?”

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周氏转身向床边走去。她累了,不想和他争论,可手刚搭到被子上便被人扯开了。

男人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待她面对自己的时候已又是一副散漫慵懒的模样。

“怎么,没叙叙旧么?我记得之前你们也是在庙里相识的吧。”伸手探进她的衣衫,寻到那突起的一出拧了下。

他下手不轻不重,却惹得周氏轻易红了眼睛。

挣扎无果,半推半就之间听见他戏谑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我记得成婚前,你也是这样,犹犹豫豫的,舍不得二弟,也舍不得我。”

身下人的眼神变得迷离,他已经冷落了她许久了。眸光里是一张与独孤谋相似的脸,好看,却多了几分邪气。

男人听见她微微的喘息,这才抽回了手,笑着捻了捻手指,“湿的真快。”

“只是可惜,不知是不是方才坐在镜子边想情郎想的。”

从她身上起来,独孤烨理了理衣衫,快步离开了房间。

周氏心里是巨大的失落,身体愈发空虚,却忍着不去求他。

哪怕那是她的夫君,若她低头,他或许会可怜她,赏她一夜。

是了,很久之前,他就是这么说的。

唇瓣几乎被咬出血来,方才那些喜悦和快感一扫而空,女人趴在被子里呜咽出声。

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才能捱到天明。

第226章 泰山府没有慈悲为怀

幽暗的庭院里,身材娇小的女子坐在庑廊上摇晃着双腿,视线则落在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

冥彻自那日酒醉之后,便开启了自我放纵的模式,三界的美女被源源不断地送入泰山府,堕落奢靡的连凌霄殿上的天君也自愧不如。一梦华胥日日笙歌不断,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些莺莺燕燕银铃般的娇笑。

绮罗为此生了好大的气,可是府君说了,若是她敢砸坏府中半个物件儿,那便不要怪他无情。所以女子一口气生生怄在心里,竟是大病一场。

想到这儿,阿璃叹了口气,可那才出口的热气流动,转而变得冰凉一片,钻进了她的后脖颈里。

“想什么呢?”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冰冷的蛇绕住了她周身,还未等阿璃回头,一只好看的手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你别告诉我,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连他的床都没上过。”

“你乱说什么”红云飞上脸颊,墨璃心虚地又低了低头。

“你不喜欢他?说谎的人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捏在她肩头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手掌下一片软若无骨,想来手感应该不错。将脸贴在她脸侧,声音里带着诱哄的味道,“既然喜欢,干嘛要让给别人,不如我帮你,排除万难睡了他。”

转头嗔了她一眼,墨璃见她越说越离谱,气得想一走了之。

“喂,好歹也是我把你从那泥潭里捞出来的,你不应该想着报答报答我么?”索性坐在了她身边,女子身上的胭脂气很香,让墨璃一下子就明白了何为温香软玉。

“当然,你要觉得是我哥哥救了你,想报答他也成。”

冥魅眼底的笑意愈胜,伸出手拢了拢墨璃额前的碎发,嫣红的唇瓣儿凑到跟前轻轻开口,“好不好?”

下意识地想点头,可随即便清醒过来,站起身拒绝道,“我和帝姬好像没有这么熟吧?”

确实,从猰貐嘴里救下她的是冥彻,从后母手里救下她的也是冥彻,而眼前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就是捣乱的,她才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呵,小没良心的,你是不是害怕他看不上你啊?”撑着下巴看着她,眼里的狡黠一览无余,冥魅有十足的把握拿下墨璃,根本不怕她不帮忙,“我瞧你生得挺标致,比绮罗好看,他不会不动心的。”

闻言墨璃的脸更红了,只嗫着唇不出声。

冥魅知道这丫头面皮儿薄,就算是愿意也说不出口,干脆做回恶人逼她一下,“我和哥哥的事你大抵都知道,不如咱们两个达成盟约,我助你收了他的欢心,你助我逃离他的魔掌。”

“当然了,你若是不同意也没问题,反正我这人最记仇,要是我得不到想要的,墨璃,你且记着,这泰山府便是你的地狱,比灵狐谷可怕百倍的地狱。”

“你”瞪着她半响不说话,墨璃发现自己做人真是失败,到哪儿都受欺负,半点儿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要你做的事情也不难,只要你能将他从一梦华胥引开,不用太久,一会儿会儿就好。”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宫殿现在热闹非凡,冥魅叹气,那些厉鬼都在殿底下压着,总不能让她自己闯进去跟哥哥说请你出去一下吧。

咬了咬牙,墨璃最终答应了下来,反正她也没有其他选择,这世界上她能去的地方不多,偏巧泰山府和灵狐谷全是地狱。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冥魅款款起身,“记住,要快,我虽然不会在那儿滞留很久,但你一定要赶紧把他引出去才行。”

好在那小丫头没叫她失望,没一会儿便看见高大的男人从一梦华胥走了出来,身后的女子随即散去,华丽的殿堂复又冷清下来。

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冥魅迅速隐进黑暗里。

一步一步走入地下的地下,墙壁的岩石冰冷,脚下则生着滑腻的苔藓。斗室之中升起一盏烛火,暗红色的火光带着淡淡的腥气,是尸油燃烧的味道。

纤细的手指拿过那盏灯罩,白色的表面已经泛黄,罩在灯火上的一瞬间,上面的纹路渐渐清晰起来。

“人皮灯笼,还是要少女身上最嫩的肌肤才好,可惜啊,这盏灯的主人虽也是处子,但到底老了,二十六岁,青春不再,皮质也差了些。”

抬眼扫过下面的众人,见近处的女子一脸怨念地看着她,冥魅忽而就笑了。

只是比笑声更先一步到达的,是红色藤蔓扫过的风。锁魂的鞭子在众人眼前扫过,吓得那些恶鬼慌忙后退。而那呵斥的声音也随即传来。

“是谁允许你们忤逆崔钰的?”

“咱们有言在先,立誓为盟,若是我心愿难成,你们便生生世世永堕饿鬼道,面目丑恶,乐少苦多,寿长劫远。”

她的声音很冷,比这地狱深处的所在更凉上三分,只叫人从心底生出寒意。谁人能想到,泰山府最华丽的所在背后,竟是三界内最可怖的炼狱。

“你们要时刻记得,百鬼没了可以重收,而崔钰只有一个,他着实比你们重要太多。”

众人于是垂首,一副顺从的样子。

可她却没打算轻易掀过。

轻轻催动手里的锁魂绳,红色藤蔓犹如一条蛇,沿着湿滑的地面攀上一只鬼的脚脖子,哪怕没了肉身,但那锥心的疼痛依然清晰可感,没有人看见那东西是如何钻进了它的身体,只是再探头的时候,已经是从它嘴里开出花来了。

痛苦的喊叫被扼在喉头深处,藤蔓的花儿犹如恶魔的五指,探着细小的须子,像是一条条极细的虫子,汲取着精魂生长。

“泰山府没有慈悲为怀,这里是牢狱,是教人记得教训的地方。”缓缓起身,那可怖的红花随着她十指收拢也合在一起,与其一起枯萎地还有被它霸占的鬼魂。

冥魅看着手里那颗小小的精魂,不屑地掷在脚下,踩得粉碎。飘零的碎屑一时不知归去何方,但众人猜测,属于它的彼岸一定是比饿鬼道更可怕的地方。

“只可惜啊,地府到底不如人间,叫你们才回去一会儿便忘却了这儿的一切。所以我只能让痛更痛,才好叫你们不负这记忆的可怕。”

第227章 我听守卫的鬼差说,她好像在找生死簿

冥彻推开门的时候,绮罗正在喝药。

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来自己房里了,自从他那个风流又美艳的妹妹嫁给了凡人之后,他整个人便像丢了魂儿一样。

只是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竟又想起了她。

绮罗见到男人自然是开心的,可却并没有急着迎上去,而是轻轻咳了几声故作病弱,继续舀着那碗苦汤子喝。可还未等她喝完,冥彻便捏着她的下颚将她提了起来。

被药呛了一口,绮罗咳个不停,一旁的鸢儿想帮忙,却被冥彻厉声喝道,“滚。”

小丫鬟吓得不知所措,见主子艰难地朝她递了个眼色,这才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为什么这么做?”手上的力道加重,冥彻半点都不怜香惜玉,只差将她活活掐死。可绮罗一头雾水,丝毫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惹怒了他。

那座他口口声声要留给冥魅的宫殿自己半步未曾踏入过,如今却被一众舞姬搞得乌烟瘴气。而他又不许她闹脾气,哪怕他的妹妹生气的时候能把整个泰山府砸个底儿朝天,可她却连个杯子都不敢打碎。

饶是如此,他却还不满意,莫名其妙跑到她这儿来兴师问罪。

绮罗是真的不明白,感觉着气力被一点点抽走,绝望的女人索性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哼。”倏地松开了手,冥彻最讨厌她这副样子,脸上的嫌恶更多了几分。

抚着喉头顺了半天气,绮罗咬牙,再抬头的时候眸子里恨意正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俊朗的脸上怒意未消,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男人一步一步逼近她,声音邪魅冰冷,“该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要用这种下作的方式争宠?”

彼时他正在一梦华胥醉生梦死,脑海里全是妹妹那张美极了的脸,可转而一股甜腥的血气传来,将他身体里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狐血欲望又勾了上来。

刚开始他以为是墨璃,可转念想起那小丫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哪怕她生得确实媚极了,但也不过是因为狐族的身份而已,和绮罗这种处心积虑完全不同。所以他出了一梦华胥,跟着那淡淡的味道,果然来到了这里。

结果这个女人还不承认她给他下了媚药。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到了灵狐的血,或许是那个小丫头被她利用了也未可知。冥彻心底的怒意夹杂着欲望,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扭曲。

“想要是不是?好,那我就赏你。”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被他抵在桌子上,眼看着男人解开自己的腰带,绮罗忽而有些生畏,“冥彻,你放开我,我没有”

“嘶”的一声,裙子被扯开,绮罗涨红了脸,几乎将嘴唇都咬破了。若是平时,她自会欢喜他的到来,不论要自己如何配合他,她都愿意。可是最近她大病初愈,根本经不起折腾,眼下除了怕,更多的是恨。

她恨他这样对待自己,恨他的薄情寡义,更恨泰山府的幽暗凉薄。

“病成这样还想要?你果然贪心。”看着她惨白如纸的面色,冥彻却半点怜惜之情都没有。

“不,我不要!”挣扎着想摆脱他,可男人的力气那么大,制服她简直易如反掌。绮罗的哀嚎从房内传出,让躲在暗处的墨璃慌乱不已。

这是她第一次害人,冥魅逼得她没有办法,所以她便想到了利用绮罗。

手掌已经不再流血了,那道口子不深,好不容易挤出一丁点儿的血珠子,全都滴在了绮罗门前高高挂起的那盏灯笼里。

可就是这么零星的血气,便足以将人惹来了。

“做的不错。”冥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已经教训完地府里那群恶鬼,正打算回到凡间去,“等到事情结束,估计整只烛火都要烧完了,一点痕迹也留不下,小狐狸,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见她生气地瞪着自己,女子不以为意,“你对我哥哥还是有心的嘛,对付起情敌来一点不手软。”

“我才不是为了他,是因为绮罗侮辱我母亲,所以我才”

殿中的女子虽然不敢拂冥彻的意砸东西出气,可对下人却一点不宽厚,三天两头寻了由头折腾他们,有次她实在看不下去劝了一句,对方却将她羞辱一番,连自己已过世的母亲都不放过。

绮罗说的话实在难听,墨璃忍着未与她计较,今日刚好一并发作。

“嗯嗯,忍无可忍才无需再忍,倒附和你一贯做事的风格。不过若是我,必定在人家惹我的当下就反击,可不会耐着性子宽纵。”拍了拍她的肩膀,冥魅给完忠告便转身离去。

“你最好小心点绮罗。”直至那抹红色的衣裙踏出院子,墨璃才出声道。

被这一句勾得又折返回来,冥魅眯着眼儿,神色有些不善,“什么意思?”

“我听守卫的鬼差说,她好像在找生死簿”冥彻和魍魉自然是难以攻破,所以那女人便打起了府里仆从的主意,暗地里打听着属于泰山府命脉的所在。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但墨璃估计八成与冥魅有关。

“府君心里惦记你,所以绮罗恨极了你,你还是小心点儿好。”

仔细盯着她看了半天,墨璃一双眸子清澈如水,不像是在撒谎。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冥魅勾了勾她的下巴,“那你呢,你不恨我么?”

红着脸打开她的手,墨璃嗔了她一眼,“我恨你做什么。”

“就是,恨我做什么,我是你的盟友,可不是你的情敌。”凑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冥魅小声在她耳边道,“小嫂嫂,我跟你说,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哥哥早晚会对你动心的。”

“他那个榆木脑袋,不过是反应有些慢罢了。何况他中了你的狐血,早晚是你的人。”

“我才不稀罕呢,再说,那血盟的药效已经被他解了。”

“你是担心血盟不起作用,还是怕他日后动心只是因为血盟?”一下戳中了她的心事,冥魅的眼睛渐渐变成了红色,她想利用三生石好好看一下墨璃的姻缘,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第228章 你是第一个敢直呼本君名讳的人

眼前徒留一片血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幻象。

墨璃见冥魅按着太阳穴后退几步,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收了法力,女子的声音弱下来,不再似方才调侃她时那样,“你放心好了,一剂春药肯定困不住他。日后若是他对你动了心,那便是真心。”

一直过了许久,冥魅的这句话仍然萦绕在耳边,墨璃想得出神,连男人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月白色的衣衫上绣满了红色的蝴蝶,天然的稚气之下又带着难掩的妩媚,冥彻忍着心里的焦躁轻轻咳了一声,那只小狐狸惊慌地循声抬头,一双清澈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低沉,惹得墨璃轻易红了脸。

“没什么。”站起身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她担心自己沦陷在那副好看的皮囊里,所以很是警惕。

但这样的疏离莫名就惹恼了冥彻,虽不好直接发作,却有其他方法刁难她。

“灵狐谷要将你的两个姐姐送来,你觉得让他们宿在哪里比较好呢?”转着手上的黑玉扳指,若有所思地问到。

“能不能不要让她们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小丫头眼里满是恳求,见他挑眉,墨璃这才发觉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冥彻一脸似笑非笑,“府中现在佳丽众多,三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可偏偏就少了只狐狸。你若是容不得旁人,便自己来伺候。”

狠狠嗔了他一眼,墨璃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宛若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如果你把她们两个都纳了也行,那我就回谷里去。”

“你威胁我?”用手支着下巴,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鸷。虽然因着血盟,自己对她有那么几分好感,可还远远未到可以纵容她为所欲为的地步。

“我只是不喜欢她们,没有要挟你的意思,你要迎谁入府跟我有什么关系”绞着帕子,墨璃想起冥魅的提醒,不免有些胆寒。可是随即她便暗暗呸了一声,毕竟若真是说谎的人都要下拔舌地狱,那泰山府帝姬肯定比她先被割舌头。

眼前这两兄妹心里的阴谋诡计太多,没有一个清白人。

“是么?”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那句“那你便走吧”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口。

被他捏得手腕吃痛,墨璃挣扎着想逃脱,却不想已经愈合的伤口忽而又渗出血来。冥彻看着那细密的血珠迅速覆盖了她掌心的手纹,就像是红色的蝴蝶铺展翅膀,直直扑进了自己心里。

倏地就松开了她,男人的神色变了变,额前都渗出汗来,明显忍的极为辛苦。

墨璃知道自己的血催动了他体内的药效,忙抽回手使劲按了按。可说来奇怪,方才那么费劲才挤出一点点血来的小口子忽然变得难以愈合,情急之下,墨璃只好张嘴把掌心的血尽数吮干净了。

正想告诉他没事了,却听见一声重重的敲击声。

男人的拳头使劲打在桌案上,喉头溢出一丝难耐的呻吟。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冥彻双眼猩红,盯着她一瞬不瞬,像是看准了猎物的猛兽。

慌忙把手藏到身后,墨璃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那表情像极了两人在度朔山初次见面时的样子。彼时她还是只通体发红的小狐狸,也是这样怯怯地看着他。

可不知怎么,就是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竟充满魅惑,像是水面荡起的层层涟漪,而那涟漪一直推到他心里,扰的他如止水一般的定力轻易就跟着摇晃起来。

一发不可收拾。

“不行不行。”被他抱得紧紧的,墨璃根本挣脱不开,耳边回荡着绮罗的哀嚎,心里的恐惧便更多了一分。

先前她听府里的鬼差拿那事打趣,说冥彻每每宿在紧那罗家的姑娘房里时,对方总是索取无度,像条贪欢的水蛇一般。而她也确实撞见过那靡丽的画面,女子坐在男人大腿上扭动纤腰,确实像蛇似的。

可即便是绮罗,如今也被他折腾得受不了了,何况是自己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

一梦华胥里那么多如花美眷,前几日就有一个死在了冥彻的榻上,虽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但前前后后联想起来,墨璃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怜香惜玉什么的,他怕是只肯对自己的妹妹才会。

旁人,不过是玩物。

可她不想做玩物。

被他狠狠吻住了脖颈,白嫩的肌肤上很快就落下了一个个红印子,和她的衣服很衬。接下来是锁骨,墨璃生得瘦小,锁骨也纤细,男人的唇齿流连在此处许久,一时叫她又疼又痒。

“冥彻!”阿璃恼得很,可手上却没什么劲儿。他们两个人力量本就悬殊,何况自己又受了伤。

都怪那个冥魅,都是因为帮她,自己才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你方才不是才在绮罗那里么?”不明白这人体力怎么那么好,墨璃想着如何与他周旋,只能再往绮罗身上引。

“吃醋么?”唇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冥彻觉得心里那团火烧的更旺了,可他却没有方才那般急不可耐了。可能是这小丫头味道太好,亲了两下之后忽然想耐着性子好好享用一番,“她病得厉害,却还想着勾引我,我总要让她尝尝教训。”

“你做了什么?”看着男人的薄唇一张一合,墨璃的眼睛里写满惊慌,不知是为着他的阴狠,还是为着自己到底害了绮罗。

或者,她是在担心自己,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万一因为这一次小小的陷害而惹恼了那个女人,自己以后在泰山府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了。

愣神的空档,墨璃又被冥彻占了好大的便宜,忍不住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抓着,不小心就将他的胸膛抓出好几道红印子。

而冥彻也没有手软,用力掐着她的纤腰,痛的墨璃一下子哭了出来,“冥彻,你弄疼我了。”

“第一次总会有些疼的,以后就好了。”伸手脱去了那件碍眼的衫子,从方才开始,那些蝴蝶就不停在他眼皮子下面转,晃得他心烦意乱。

“还有,你是第一个敢直呼本君名讳的人。”

小丫头冥彻冥彻地叫着,好像他们的关系多亲密似的。

第229章 我只允许你一个人算计他

墨璃伸手捉住他的手,阻止了男人接下来的动作,“没有人叫你的名字么?那帝姬怎么唤你?”

冥彻被她问得整个人僵了一下。

哥哥。

他听见冥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重重砸在了心上。

她唤他,哥哥。

墨璃以为兄妹二人关系异常,可在冥魅心中,冥彻永远是,也只能是她的哥哥。

所以她从未用过别的称呼。哪怕是在那日的梦魇之中,他们成了婚,做了夫妻,她也没有唤过他一声夫君。更不要说他的名字了。

恍若兜头的冷水浇了下来,冥彻听见那嘶嘶的声音,是火灭成了青烟,灼痛至极。

男人倏地起身,整理好衣衫兀自离去,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墨璃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她看着床铺上自己的那件衣衫,满地的蝴蝶落下,再也飞不起来了。

不日,灵狐谷便将墨皎月和墨星辰送了过来。两姐妹年岁相仿,又都生得亭亭玉立,站在殿中好像一副画儿似的。冥彻仔细看着她们,才发觉姐妹俩生得很相似,眉眼中都有墨老爷的影子。

而墨璃则和她们一点儿都不一样。

人被安排在了绮罗旁边的院子里,两姐妹分住在两边的厢房,不分大小,亦无尊卑。而主屋空置,不知是留给谁的。

墨璃抽空去了一趟凡间,她实在是害怕要和那两个人再住在一起,所以逼得不得已只能去求助冥魅。彼时泰山府的帝姬正坐在花厅里写字,忽然看见她闯进来,惊得手里的笔一抖,浓重的墨汁落在了干净的白宣上,将她写了半日的字全毁了。

“你要吓死我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拿起纸看了半天,见确实没法子修复,冥魅气得直跺脚。

墨璃走过去,伸手在那纸上晃了一下,黑色的墨汁缓缓升起,转而便消失了,只留下一副完好的字来。

“不是有术法么?干嘛这么生气?哦,我忘了,你是渡劫,不能使用法术。”

冥魅睨了她一眼,气哼哼地嗔道,“你懂什么,我就是想要这生气的感觉。”

自己早就可以使用术法了,墨璃不太清楚其中的曲折,她也懒得解释。可是她就是不愿用术法解决这些日常小事,不然日子就一点趣味都没有了。

她喜欢凡人为了芝麻大小的事情生气,喜欢那些遗憾,像是把一张平整的纸揉皱了再打开,每一个无法抚平的纹路都让她欢喜。

这样的无法逆转可以让她心里舒坦些,让她知道老天爷不是只玩儿她一个人,不是只折磨冥家,每个人都被命运搓扁揉圆又毫无办法。那么,来日她将对方捏在手心里的时候,快感就会更多一些。

到底是我赢了。

多么骄傲。

转而将那张纸放在书案上,崔钰和独孤谋奉皇命去了异地,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安康待嫁,宫里不许她出来,冥魅正想着一会儿去寻她作伴,却没想到墨璃来了。

“找我做什么?”窝在软枕里摇晃着团扇,脸上的表情淡漠得很,和之前求自己帮忙的样子判若两人。

墨璃心里骂她过河拆桥,可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将府里发生的事情给她讲了一遍,见女子眉眼里渐渐展露笑意,妖娆得像是黄泉边的红花,便更腻味了。

“你看看你,幸灾乐祸,你若这样,我以后也不帮你了。”

“哎呦,死丫头,别的没学会,这些怎么学的这样快。”见她威胁自己,冥魅执着扇子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不就是吃醋么,我早跟你说了,叫你排除万难睡了他,他若是有了你,哪里还会把那两个小贱人接来。”

“我不是我只是不想和她们住在一起。”

矢口否认,见冥魅又要张嘴,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少拿拔舌地狱吓唬我。”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冥魅笑得好看,像他哥哥。虽然那男人很少笑,但是偶尔展颜,确实能照亮泰山。

“我喜欢你墨璃,若是你做我嫂子,我很高兴。”伸手探进一旁的棋篓里,乳白色的果实和黑色的棋子混在一起,可是她随手一抓便只抓了莲子上来,塞进墨璃手里时还冰凉冰凉的。

“莲子,怜子,你把它们剥了给我哥哥煮汤喝,好让他去去心火。”

凡间还没到夏天,墨璃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只是那莲子很嫩,不像是陈年的。

“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去年摘的,好好保存着,就跟新的一样。”摇晃着扇子,女子笑得更盛了,“我虽去不了未来,采不了今年的莲子,可是我有办法固颜,神仙做这些不是很简单么?”

她自己喜欢莲子煮完之后软糯的口感,恨不得一年四季都吃,所以用了点儿小术法,就像是让屋里的花一直开着一样,让这些莲子也一直嫩着。

“所以啊,帮你固宠也容易,何况,他本来就离不开你。”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冥魅探着身子问到,“对了,若是你两个姐姐也给我哥哥喝了她们的血会怎么样。”

愣愣看着她,墨璃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样。也是茶不思饭不想。”

“那你们这情比金坚的血盟就是胡说八道嘛,和春药真的没区别。骗那些胆子小的还行,生生世世拴在身边耳鬓厮磨水乳交融,若是胆子大的,大抵能睡遍天下。欸,有没有喝了药,睡也睡了,但人是你的,心不妥协的?”

“我们狐狸和人一样,有好色的,也有贞烈的,大部分人归了你,心也是你的。”使劲瞪了她一下,墨璃最烦外界把他们想象成狐媚子,就像勾栏女子似的。

“小气鬼,我又不是没去过灵狐谷,有几个好东西,估计就得你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得了,这莲子呀最配你了,红莲花小狐狸。”冥魅看她一张小脸都气红了,赶忙推她出去,“行了行了快走吧,再晚一点我哥哥真要喝她们的血了。”

“虽然你不在乎他喜欢谁吧,但我可不希望他再叫旁人算计了。我呀,只允许你一个人算计他。”

第230章 自给自足

对方伶牙俐齿,好话坏话都叫她一个人说了,墨璃虽是气不过却也没有办法,捧着那莲子看了看,“这个东西真能去火?”

“能啊。”莲子确实能去火,但最能去火的还是眼前的狐狸精。冥魅想着,若是哥哥喝了血,如今再一尝芳泽,应该就彻底欲罢不能了。

至于其他的狐狸,就算将她们的血放干净,她也绝不会允许她们阴谋得逞。在自己规划的路上,每个碍眼的人都会被剔除,就算对方想跟她一荣俱荣,也要看有没有利用价值。像是墨皎月那样的,她没兴趣收入麾下。

墨璃叹口气,捧着莲子转身要走,却被冥魅叫住了。

“你有没有去过那儿?”

“哪儿?”

“拔舌地狱。”

“我”气鼓鼓望着她,想说自己没骗过她,却终究说不出口。

冥魅笑了笑,摆摆手道,“干嘛,害怕呀?你可以去看看,等到给他熬完莲子汤。”

待人走了,女子兀自撑着下巴,“你说,她怎么这样好骗。”

“喵呜。”一旁的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三两下跳上了桌案,舔着爪子洗脸。

“地府一天,人间一年,不知下次再看见这丫头的时候是什么年月。”她扭头看看阿黛,见那猫一脸冷漠,忍不住使劲掐了下,黑猫嗷地一声跑开了,把那张写字的白宣踩得粉碎。

“阿黛!”她一直临摹崔钰的字,好不容易才写满了一页,最终还是被弄坏了。

一地的纸短情长,纷纷如雪般散落。

或许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因果轮回因人而起,却不受控制。哪怕是神仙,也有无法看透和想明白的地方。

又或许,骗人真的会遭报应。

不过阿黛不懂这些,它只知道自己倒霉,莫名其妙挨了打,晚上的鱼又没了。

是夜,冥彻去了墨璃的房间,他本来要宠幸那两个灵狐谷送来的新人,可是路过她院子的时候,脚步还是停了下来。殿中小丫头正在剥着莲子,一旁的红泥小炉上滚着沸水,是一梦华胥荷叶上的晨露。

孟婆喜欢收集这些东西泡茶,她从冥魅那儿回来时找老人家讨了一小罐,刚好用来煮莲子汤。

“在做什么?”泰山府的厨子技艺不错,应该不至于难以下咽,需要她亲自动手。

墨璃虽然有所准备,可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将那些剥好的莲子扔进炉子里,都未来得及检查一番。

她动作太慢了,再晚一会儿,他就要去两个姐姐那儿了。

冥魅说的没错,只要今晚去了,皎月也好,星辰也罢,一定会见缝插针,给他点狐血的。哪怕他再防备,意乱情迷的时候,也说不准会中招。

“我在熬汤,莲子汤,你要喝么?”沸水很快将莲子的香气逼了出来,冥彻看见她又依次将红枣和糖放进去,满室都是清甜的味道。

想来应该很好喝。

“等晾凉了,送到你姐姐那儿去吧。”拒绝了她,冥彻连坐都没有坐下,便走了。

他一向不愿受制于人,这几日被狐血折磨得愈发难受,男人想着或许换只狐狸也是一样的。既然她不愿意自己碰她,那他就成全她的贞烈。

墨璃感受到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她的心愿再一次破灭了。

黑暗的房间内只留下一盏幽暗的灯,墨星辰没想到泰山府君会先来她的房间,满心满眼都是喜悦。宽衣解带之后,两人自然就滚到了床榻上。

她自从那日见过他之后,便念念不忘。和墨皎月一样,她也爱慕上了这个男人,只是她知道自己没有争取的能力,所以一直郁郁寡欢。

可是好在,冥府忽然开始广纳姬妾,灵狐谷的主母想都没想便要将皎月送来,所以她便略施小计,也一并跟了来。毕竟那两母女实在太好骗了,好骗到她都奇怪,墨璃怎么会那么笨,连这样的人都斗不过。

因为良善么?

在她看来不过就是蠢罢了。

本来她是以伺候皎月为名,还指天发誓要帮她除去墨璃,只要日后她能给自己找个好夫家就可以了。结果刚到泰山府,她便反水了,一副和对方平起平坐的样子,气得那蠢货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里毕竟是冥府,可不是让墨皎月作威作福的灵狐谷。

而且府君也对她们两姐妹一视同仁,什么嫡庶,都是嫁过来做妾,同样的起点,日后谁能爬的高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而今日看来,应该是她先胜了一局。

女人在床榻上婉转承欢,娇媚的声音传到对面房间,墨皎月的十指掐进肉里,气得面无血色。她来泰山府的时候便打探清楚了,府君并没有碰过墨璃。

而府中那么多女人,唯一受宠的也只有紧那罗家的长女。

所以她想,府君到底还是介意门第的。在家身份越尊贵的,到了这儿也一样。

正好绮罗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抱病下不来床,皎月以为自己占尽天时地利,却没想到临了竟被墨星辰算计了。又是一声惊呼,那声音媚得几乎滴出水来,落在她耳朵里却如针扎一般难听。

她不知道对面房里发生了什么,只想着那小贱蹄子此刻大抵很享受。

而墨星辰也确实如此,方才她只觉得胸中似有万千烟花盛开,美艳至极。而三千繁花散尽,随即而来的空虚感又是那么明显。

她还想再要,要更多。

“府君”柔软的嗓音妩媚动人,星辰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着男人,却忽见他离自己很远。定了定神,女人这才猛地惊醒。冥彻此刻正衣冠楚楚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根本没和她在一起。

“做的不错。”放下手里的瓷碗,隐在暗处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本君第一次见女人,自给自足,还如此尽兴。”

墨星辰彻底清醒,原来方才不过是一场幻觉。可笑的是自己还那样投入,羞辱感瞬间袭上心头。

吃完碗里最后两颗莲子,冥彻擦擦嘴,眸光冰冷如霜,“穿好衣服吧。”

……

“哎呀。公主,你的手”灼灼和冥魅坐在花厅里,看着她的指甲渗出血来,心疼不已,“早跟你说了,你偏不听。剥莲子最容易把指甲弄坏的。”

“没关系。”淡淡地笑了笑,见了血的莲子熬汤,才去火。

第231章 再不如昔日一般,只装着妹妹一个人

顺着泰山府后院的庑廊往外走,很快就能看到阎罗殿,庄严肃穆的宫殿沉浸在黑暗之中,像是冰冷的帝王坟墓。墨璃一路走着,并没有任何人阻拦,守卫的鬼差都知道她是府里的贵客,所以谁也没为难她。

毕竟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被吓出来,不用担心她会兴风作浪。

阎罗殿后面便是地狱,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地府的刑房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十八间房两两相对,窗子上贴着黑色的薄纱,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红色的彼岸花。四周不但没有一丝血腥气,而且陈设华丽,只让人觉得诡异至极。

最可怕的还是那令人窒息的安静,没有审问,也没有哀嚎,只是如永夜般无边的安静。

长长的甬道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响都发不出,可其实所有鬼走路都没声音,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越想越可怕,墨璃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吞没了,转身慌忙向外面跑去,却不曾想迎面就撞见了一间刑房。

拔舌。

像是被引诱着踮起脚尖看向里面,一身素缟的少女面色惨白,被左右两个鬼差按在地上,揪着她的头发让她向后仰去。而身后的黑衣男人则念念有词,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

少女浑身抖得厉害,可却根本没力气反抗。行刑的鬼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剪刀,就要顺着她的舌尖划下,仿佛在裁剪一匹上好的锦缎。

墨璃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都软了,她想跑又动不了,正捂着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似是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妥帖地为她遮住了眼睛。

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鬼差走出来,拱手唤了句,“府君。”

待人走远了,眼前才恢复明亮,墨璃发现自己正牢牢抱着冥彻的腰,倏地就松开了手。房间里的血几乎将那女子身上的衣服染红了,扑鼻的腥气惹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随即,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她看见窗棂上的彼岸花迅速长出长长的茎叶,恍似一条蛇般向地下的血渍蔓延而去。

吸了血后的花朵愈发鲜红,墨璃第一次明白何为娇艳欲滴,彼岸花的每一朵花瓣都由血凝成,血泊里的少女衣裙恢复干净,而那个人却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生气。

原来肉身的消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在地狱,有的是方法让一个鬼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倒退了几步,墨璃脚下一软又栽倒在冥彻怀里,她的手指冰凉,像是腊月寒雪。可就是这双手,方才还给他剥着夏日莲子。

但眼下,凡尘既非隆冬,亦非夏至。

那么那些莲子是从哪儿来的呢?

有一瞬间的狐疑,但转瞬便被愈演愈烈的欲火焚烧干净了。那碗甜汤不但没有让他平静,反而更刺激了体内的血盟。冥彻此刻无暇思考这其中的蹊跷,只是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奈何墨璃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并不似他那般心急。

“在这里做什么?”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没没什么。”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少女的惨状和彼岸花的妖娆同时出现在脑海里,怎么甩也甩不掉。这才是第一间刑房,可地狱里足足有十八间啊。

自己为什么要来这样的鬼地方,到底是中了什么魔。

“你可以去看看,等到给他熬完莲子汤。”女子娇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隐隐约约的,墨璃终于记起自己是怎么被蛊惑着来到这儿。

她被骗了!

冥魅之所以让她熬完莲子汤去看看拔舌地狱,就是希望她能把狱中受刑的人想象成自己,以此来解解怨气。毕竟那碗带了血的甜汤,确实很泄火。

墨璃方才剥莲子时根本没注意,细嫩的指尖被划出一条极细的伤口,血虽没渗出来,可血腥气却跟着那些果实坠进了沸水里。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男人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慌乱地想推开他,小姑娘声音带着委屈,“你不是在旁人那儿么?”即便意识到今日自己怕是逃不掉了,可还是想再挣扎下,“你碰完她就不要碰我。”

“我没碰她。”不耐地咬开她脖颈上的细绳,月白色的肚兜儿落下去,墨璃惊得慌忙用手按住,红霞更是一路烧红了全身。

冥彻的眸子淬了火,他忍的辛苦,额前已经开始渗出汗来,“我答应你,以后只碰你一个人,好不好?”

转而开始哄她,这样的耐性,他从前只在冥魅一个人身上耗费过。

可是他的好妹妹却半点不知珍惜。

“阿璃,给我。”再开口声音已经转哑,几个字似有千斤重。

被他撩拨得不知所措,阿璃急得都要哭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这里是公堂”

他把自己压在了阎罗殿的公案上,在这种地方做那件事,墨璃只要想想都羞死了。

“不怕,没有我的命令,外面的人不敢进来。”她以为谁都享有她一样的特权可以随意出入泰山府各处么,那些鬼差各司其职,轻易不敢离开职属地。

墨璃在心里不断咒骂着这两兄妹,尤其是冥魅,自己和她结盟,可她居然这样算计自己。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她是喜欢冥彻没有错,但却从没想过以这种方式被他亲近。

她奢望明媒正娶,奢望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不是绮罗,也不是墨家其他两姊妹。她有她的坚持,在这方面,一丝一毫都不愿屈从。

可是天不遂人愿,到底只给了她一半的心愿达成。

十指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墨璃被折腾了许久,随着他上至九霄,下落黄泉,起起伏伏终至昏睡过去。

但即便见她已不能再承受更多,冥彻还是不知餍足的地索取着,贪婪至极。

他甚至期待这一夜永无天光大亮的时候,反正泰山府暗无天日,身下的小红狐是除了彼岸花之外唯一的一抹亮色。就算要在她身上耗尽一生也没有关系。

毕竟欢愉之后的空虚落寞比狐血更可怕百倍,若心里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再不如昔日一般,只装着妹妹一个人,那长夜漫漫,才真的难捱。

第232章 诸神隐退

春日夜雨一向是冥魅最喜欢的天气。

小火炉里的莲子已经炖的软烂,味道清香扑鼻,诱得人忍不住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她一连喝了几日的甜汤,再配上安四娘做的点心小食,只觉日子不要太幸福。

掐算着时间,若是一切顺利,这样悠哉的时光大概能维持一年。冥府眨眨眼的功夫,自己在人间都能消磨许久,何况春宵一夜。

但愿哥哥不会辜负那只小狐狸,也但愿事成之后,墨璃不会恩将仇报地找她算账。

想到这儿,冥魅忽然就笑出了声。

一旁的男人放下手里的书,有些不明所以,“想什么了,这么高兴?”

“我在想,今日真是个男欢女爱的好日子。”

翻身骑在了他身上,冥魅揽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你知道么,雨,是天地**,这个时候诸神隐退,做什么都没关系。”

“所以你最喜欢雨天。”崔钰被她逗得有些无奈,笑着将她拥进怀里。

“是,我喜欢雨天,喜欢你,喜欢诸神也拿我没办法。”只要为了他,她愿与天地为敌,哪怕巧舌如簧之后要下拔舌地狱也在所不惜。

将耳朵贴在他心口上,冥魅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由得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可是明天安康出嫁,我一早就要入宫,你也要帮独孤谋迎亲,好好的雨夜不能放纵。”

“撩拨完我又不负责,很好。”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朵上,惹得怀里的人发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我是不是很坏?”

“是,很坏。可是我就喜欢你这种坏女人。不听话,小心眼,爱骗人,又爱花钱,任性得让人欲罢不能,就算是要命也会给你。”

绵绵的情话像屋外不绝的雨,点点滴滴,落进人心里。夫妻俩这一觉睡得极安稳,天光亮的时候,人也清明了。

由灼灼和蓁蓁侍奉着洗漱完毕,两人便各自出门去了。冥魅穿着一件石榴红的裙子,随云髻上簪着珊瑚发钗,整个人明艳夺目,韦氏看着眼前的女子,怎么也没办法将她和不能行房事的病弱之人联想到一起。

转而看了看安康,庆幸这孩子身体康健,生得又好看,只在心里盼着上天能再偏爱她一些,让这桩姻缘也得以美满。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不似亲生骨肉,可也差不多。

想到这儿,韦氏已经红了眼圈儿。岁岁从镜子里看着她,也被招惹得要落泪。

“你们这是怎么了,说好了不许哭的。”孟姜虽然鼻尖儿也有点酸,可还是帮着打圆场,“嫁人是喜事,何况还是嫁给你喜欢的,哭什么,若是想我们便随时回来看就是了。”

“你不是说他不好说话,以后肯定不许我出来么?”眼泪越掉越凶,吓得一旁的姑姑不住地安慰,生怕好不容易画好的妆被晕花了。

“他敢,若是独孤谋对你不好,你尽管回来,本宫为你做主。”一本正经地回护着安康,韦氏拿出六宫之主的架势来,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独孤谋自然不知道他在这一干女眷之中风评这么差,硬着头皮穿上那件红色的吉服,只希望今日的仪式越快结束越好。

“你就不能笑笑么?”李淳风捋着胡子颇为无奈,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新郎官,一脸被逼良为娼的感觉,“今天的日子极好,我特地为你算的,保证你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你呀,就该给他算个不宜娶亲,让他孤独终老,免得祸害旁人。”尉迟宝琳穿着墨绿衣衫,和一袭宝蓝衣衫的太常博士站在一起,只让人不忍注目。

他们俩一向骚气,鲜艳得像是两只翠鸟,比独孤谋这个正主还鲜艳。不过也好在有二人打圆场,场面才热闹些,不然男人那如霜的面色恐怕要吓走不少客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宫,按着流程规行矩步,就在独孤谋被那些繁冗礼节烦的不行的时候,一身红衣的岁岁出现在了视线里。

凤穿牡丹的喜服,比汝南公主那身百鸟朝凤低调了许多,翠羽扇半遮着脸,只留一双榴花眸子怯生生地瞧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虽是羞涩,却不失妩媚,一下子便看进了人心里。知道她并不是故意暗送秋波,可这无心的一眼却比有意更为撩人,惹得独孤谋浑身不自在。

两人一起拜别了太宗和韦氏,上车的时候,他牵过岁岁的手,这才发现她手指冰凉,明显紧张得厉害。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声音沉沉的,像是在责怪。

岁岁的心咯噔一下,慌忙抽回手,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碍于凤冠没办法摇头,只能小声回应,“我没有”

一路无话,除了长乐宫的宫婢,其余亲眷依礼并没有送她到孤独府,抬头看着那一众陌生的面孔,小姑娘不由得咬了咬唇。以后她便要在这儿生活了,在婆家若是没有丈夫庇佑,纵使她是公主,恐怕日子也会很难熬吧。

抬头又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只是这一次,独孤谋并没有看她。

整个婚礼进行得极为顺利,过程中安康一直安慰自己,只要她好好对他,孝顺婆母,两个人总会好起来的。这不过是第一日,他态度冷淡一点实属正常。

虽然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虽然这是她的大婚之日。

入洞房后,两人饮过合卺酒,独孤谋便要出去应酬宾客。安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能放松一下的时候,男人忽然回过头来,“大嫂一会儿会过来陪你,你若是饿了,就叫人从厨房给你端点吃的。”

“不用”似是意识到自己拒绝得有些快,小姑娘绞着帕子犹疑了一会儿,复才抬起头。

榴花眸里写满恳求,婚礼流程繁冗,即便她一心盼着,现在也有些累了。何况独孤谋半点不配合,一直沉着脸。而她在这儿除了他又谁都不认识,若是一个人关着门还能休息会儿,可要应付旁人,她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哪怕他会觉得自己不懂事,安康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要求,“我不想人来陪我,可以么?”

第233章 存心

“好。”看了她一眼,男人转身消失在门口。

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岁岁瘫坐在床上,连妆都懒得卸了。棠梨半推半哄地把她扶到妆台处,将凤冠摘了,又净了面,露出那张白嫩干净的小脸。

“是不是松快多了?”冲着镜中的人儿笑笑,小丫头一边替她梳着那头缎子式的长发,一边安慰,“其实公主不用那么紧张的,郭姑姑不是都教过了么?”

“那也算教过?郭姑姑只言片语,弄得我和姐姐跟猜闷儿似的。”倒是她们偷来的那副春宫图里画了不少,可是她也没仔细看。

“没教么?那日教导了那么久,我还以为说了很多呢。”见她面皮儿红了,棠梨也不好再问。自家主子外刚内柔,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胆子小的很呢。

“无所谓的,反正也不急。”看独孤谋方才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碰她。叹了口气,安康此刻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轻松,见棠梨一脸疑惑,只笑笑没有说话。

父皇给她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修了府邸,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想搬过去住,可是又怕独孤谋不同意,索性就没有提。好在这院子里和崔府一样也建了公主楼,从窗子居高临下地看去,一片万家灯火。

烛光星星点点,说不出的温暖,安康渴望那样的温暖,心里期盼着,有朝一日她和独孤谋也能过上恩爱和美的小日子。

窗外的风忽然大起来,把她头发都吹了起来,正想避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风随即止住了,高大的男人走到床上坐下,棠梨便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开门时又引起了风,岁岁背对着他将窗子关好,手却迟迟没有离开窗棂。平日里她倒还敢扑过去抱着他,可今日大婚,若是再被他推开,那可就丢死人了。

只觉气氛有些尴尬,小姑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扭过身又一坐在了镜子前。

心里想着他怎么不喝醉了被人抬进来,却听见男人忽然开口,吓得她手里的梳子掉在了妆台上。

“睡觉吧。”

余光瞥见他脱下的吉服,这才想到,自己此刻也是一身寝衣。嫣红的衣服上用金线绣了福纹,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本来她还给独孤谋也做了一件,可是棠梨说驸马定是不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她便没敢送。

“好。”应下来,安康只当独孤谋如自己所想的一样,爬上床便钻进了靠里面的锦背里,只留着一个背影给他。

男人皱眉,一时有些不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

明明平时一见了他就眉开眼笑,结果到了正日子却如此扭捏。他方才一出门便看见了大嫂,知道安康害怕,所以他没有让周氏来陪她,而自己也尽快打发了那些宾客,早早赶回来了。

结果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背对着他,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索性松了幔帐,撩开被子也躺了进去,大婚之夜,他们总不能和衣而眠吧。

安康转身,榴花眸子撞上男人的双眼,两人面对面躺着,比每一次见面都离得更近。

眨了眨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独孤谋面色沉沉,不像成亲,倒像是奔丧,“你之前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吧?”

否则该如何解释她现在的举动,欲迎还拒?

“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她气鼓鼓地瞪着他,暗骂这男人的借口太拙劣,不喜欢自己也就罢了,竟还诋毁她对他的感情,实在过分。

“那就是存心。”

“存心什么?”

“存心撩我。”

独孤谋捏着她小巧的下颚,眼底忽然就生了浅浅的笑意,在岁岁看来,那笑像是破云的月光,又像是融冰的暖阳,是种在心底许久的期盼发了芽,得见满树喜悦。

脸红的发烫,可是她再顾不了那么许多,笑得眼睛都弯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牢牢揽着他的脖子不放。

小姑娘软软的身子腻在他怀里,就算是再清心寡欲的男人也受不了。低头吻住了她娇嫩的唇瓣,吓得安康惊呼一声,连眼睛都不敢闭。

她以为他不会碰她,可是直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才发觉原来男人也喜欢口是心非。

“不是说不会吃了我么?”她嘴唇都要被他吻肿了,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档,赶紧发问。

独孤谋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微眯,他此刻一点都不希望被打扰,可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什么?”

“就是刚才啊,上车的时候你问我怕什么,说又不会吃了我。”方才接她上车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呢,结果这么快就把那些话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时无奈至极,“我改主意了。”

不想解释,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味道这么好,他可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

细密的吻一路从她的脖颈往下滑,独孤谋将安康的手钳制在身后,不许她躲。不过思及她是初次,又那么娇小玲珑,掌心的力道变得有些难以拿捏,一会儿就叫她挣开了。

她怕痒,虽然也极力回应着,但被碰到敏感的地方时还是忍不住想推开他。

可独孤谋却越陷越深,他的安康虽不像是西域胡姬,床笫之间热情如火,可却比那些美艳女子更动人。就像是一树繁花,不知何时就开上了枝头,待发现的时候,已经占据了满眼满心。

小姑娘单纯又笨拙,心甘情愿地被他摆弄着,情到浓时也会生气地咬他肩膀,恨不得立刻叫停。

“独孤谋,你又弄疼我了。”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我不舒服。”

“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安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就不再说话了,榴花眸子失了焦距,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了。又一次从云端跌落的时候,小姑娘终于哭了出来。

蜷着身子抱住自己,委屈地骂道,“独孤谋,你才是存心。”

“你不喜欢我,就折腾我,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累极的男人哑然失笑,他不理她也不行,疼她也不行,这些金枝玉叶果然是难伺候极了。

“方才缠着我叫夫君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不喜欢你?”

第234章 最终彻底与她错过了

临近夏日,午后的天气也愈发燥热起来,安康趴在妆台上一脸百无聊赖,连小厨房端来的甜品都吃不下。

独孤谋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镜中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小姑娘。

小巧精致的侧脸被那缎子式的头发遮住了一点,让人忍不住想替她绾起来。大婚那日自己曾见她的长发被风吹起,那时他就想伸手摸一摸。

后来在床上她被他压在身下,白皙的身子横陈在红色的大床上,乌墨似的长发散开,那样惊艳的一幕深深刻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

即使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独孤谋都谨慎着怕伤着她的头发,哪怕一根都不舍得。

情不自禁地就抚了上去,吓得安康连忙坐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嫁过来几日了,发现独孤谋虽然每每在床上时对她极热情,可是只要一醒过来就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换了一副模样。

白日宣淫。

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她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想看见我么?”看出她眼底的防备,男人收回了手,眸光也冷了下来。

“不是不是,”摇晃着小脑袋,虽然她身上实在不舒服,不想再被他折腾了,可是小手还是环住了他的腰,“我只是有点累了呢。”

棠梨在一旁福了福身子,略带心疼地说到,“驸马,公主昨晚没睡好,今天从早上醒来就没有精神,什么也吃不下。”

皱了皱眉,独孤谋看了一眼妆台上的甜品,“晚上早点休息,你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

“我想出去吃。”眸子里一片狡黠,她不光是累,还很无聊。本以为既然出了宫,日后就可以自由自在的了,谁知道还是被困在宅院里,比在长乐宫的时候还拘束。

“我今早给母亲请过安了,母亲说叫你带我四处转转,总待在家里会憋坏的。”

“你在宫里憋了这么多年也没憋坏。”她抱得他那么紧,照这样下去,他很难保证今晚她能不能早-点-休-息。

“孟姜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个人最不好说话,不会轻易让我走动。”小脑袋蹭在他心口上撒着娇,长发摩挲着衣衫,惹得男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她们还说我什么了?”独孤谋挑眉,就知道安康肯定是被这两个姐姐带坏的,毕竟他的安康那么乖,以前从不会反抗他,哪怕见面次数不多,可次次都顺着他,生怕他不高兴。

结果才嫁过来两天,竟学会这种小手段了。

“我想出去,好不好嘛。”软着声音求他,像只惹人爱怜的小猫。

“既然弟妹想出去,你便带她出去看一看好了。”吴侬软语传进来,平淡的语气却比撒娇的安康还嗲上三分。岁岁吓得松开了孤独谋,后退几步,身子一不小心就向妆台角撞去。

好在男人及时伸手护住了她,岁岁的腰碰到了他的手,并没有感到疼。

周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样的妥帖在她看来极为刺眼,眼前的男人与她相识多年,自己自是知道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冷冰冰的,可也不会轻易去顾及旁人。

尤其是女人。

这一点,独孤谋和独孤烨完全不一样。

“大嫂。”安康冲她笑了笑,没想到周氏会突然过来,独孤府不似宫里,门口都有人守着,而且又是白日里,房门就这么敞着,一想到两人方才亲密的样子全被人撞见了,她便有些脸红,“您怎么来了。”

她才嫁过来几日,对府里的人不甚熟悉,只是觉得独孤府的人都不错。老太太豁达,婆母贤惠,而周氏又极温柔。可惜大房母子两个待周氏不算好,所以自己心里待这位嫂嫂便亲近了几分。

“我来找你说说话,没想到二叔也在。”周氏温柔地笑笑,上前握着安康的手道,“公主明日就要归宁了,正好今日出去转转,回头也好给贵妃娘娘讲讲这宫外的趣闻。”

“想来要是这样的话,陛下和娘娘都会觉得公主在咱么这儿过得高兴,也能放心些。”

“你说呢?”抬头看了看独孤谋,嘴角的笑意又温和了几分。

“大嫂说的是,那我一会儿便带她出去转转。”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真好。”脸上闪过一丝羡慕,周氏低垂着眉眼,像是有心事。安康来了几日,只在第二日请安时见过周氏的丈夫,之后便再没在府中见过这位大少爷。听伺候她的小丫鬟说,独孤烨常常流连伎馆赌坊,夜不归宿是常事,日子久了,周氏就像是守活寡一般。

偏生她婆婆半点不懂心疼人,总是埋怨她管不住丈夫的心,想来她之所以会来找她,也是因为太无聊了吧。

“嫂嫂晚上有事么?不如一起去逛逛啊,”挽住了她的手,岁岁说得诚恳,“反正他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家的东西都在哪儿,嫂嫂跟着或许更好一些。”

正要推辞,却听见独孤谋道,“那不如你们两个人作伴,我就不去了。”

“你”几乎都要被他气死了,可却不知道该怎么骂他。

“那可不行,若是这样,我不去就是了。”周氏闻言,赶紧摆了摆手,生怕自己耽误了人家小夫妻。

“我逗她的。”沉声说了一句,只是男人的眸光落在安康公主身上,像是透过枝叶撒下的细碎阳光,温暖异常。

用帕子掩面笑了笑,周氏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她真是愚蠢至极,竟然错过了这样的男人。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嫁人的时候就该选独孤谋。

本来她对他是有好感的,可是男人平日里冷冰冰的,哪怕两人认识这么久,情分不算浅,且她也知道独孤谋并非对她无意,可她还是倾向于对自己更体贴一些的独孤烨。

毕竟那男人最会甜言蜜语哄她开心,且父亲也说,独孤谋隶属刑部,做的事情都太危险,若是日后有个万一,倒不如这个富贵闲散的兄弟。

结果,闲散是够闲散了,一日不求上进,还自甘堕落。反倒是独孤谋,平步青云,节节高升,最终彻底与她错过了。

第235章 那是旁人的家事

临河的酒肆里,冥魅正在和崔钰对弈,一步棋悔了又悔,到最后连灼灼都看不下去了,“公主,您就别为难自己了,反正不论放在哪儿,这局您都是输了。”

“我呸。”横了她一眼,转而伸手就将棋盘给搅乱了,“不玩了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

坐在对面的男人无奈地将手里的棋子放进棋篓里,端起茶盏吹了口气,“棋臭,棋品也不好。琴棋书画四样,你竟没有一样学得好。”

虽是被他揶揄,可冥魅并没有生气,起身一屁股坐进他怀里,揽着他的脖子拿腔作调,“人家自小身体不好,养在佛寺,这些东西不会也没什么嘛。”

旁边的三个婢女和一个书童早对夫妻俩旁若无人的亲密见怪不怪,索性连头也不低了,全都抿着嘴笑。

“还有啊,我最近学你写字学得很好,大概有七八分像了。”

“你确定?七八分?”

犹疑了下,冥魅改口,“六七分?”

见他仍是笑而不语,只好继续压低,“五六分总有了吧。”

“难不成我连一半都没学到么?那我不学了。”

作势要走,可还没迈出一步,就又被他拉了回去,“一半还是有的,勤能补拙,你可以的。”

“你才拙,你全家都拙。”没好气地揪着他耳朵骂道,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咳嗽。

几个人闻声望去,只见独孤谋和安康就站在门口,小姑娘的榴花眸子李盛满笑意,明显不是只听到了一句。

“独孤大人是不是破案多了,专喜欢躲在暗处。”她嘴巴坏,忍不住就调侃起来,完全没注意夫妻二人旁边还有别人。

“我们都在外面站了许久了,本想等你们恩爱完了再进来,谁知越等越没完没了。”安康可舍不得自己的夫君被人说,马上就还了一句。

“恩爱自然要长长久久的,你这小丫头,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么快就站到他那头了,看明日归宁我怎么收拾你。”走过去捏了捏她的下巴,不经意瞥见安康胸前用香粉遮着的红印子,便用眼神示意了她一下。

小姑娘红着脸嗔了她一眼,冥魅便笑得愈发得意,“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说自己从小养在佛寺的时候就来了。”被拉着坐到了餐桌上,见好几道菜都是她爱吃的,小姑娘这才消气,“对了,我们今日和大嫂一起来的,大嫂,快过来坐。”

冥魅循声望去,这才看见了周氏。

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女子眉眼温和,脸上似带着三分笑意,如四月春风。

“民妇见过汝南公主,汝南公主万安。”

周氏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可冥魅就是不喜欢她。一把按住了要上前扶她的安康,语气淡淡地道,“起来吧。”

起身道谢,眼前的这位汝南公主确实贵气逼人,周身气场比同为公主的安康明显强了许多。或许是嫡庶有别,毕竟李字儿是长孙皇后的嫡女,旁人自然比不得。

可是那样一位贤后的女儿,又是在佛寺待过,眉眼之间却全是妩媚风情,没沾染半分佛家的清心寡欲。

因着独孤谋的关系,这些帝城贵女她也见过几个,养在富贵人家的女儿姿容大抵不会差,即便不是很漂亮,也会在气度上多下几分功夫。只是那些人里有的温婉可人,有的高贵冷艳,但像她这般明艳诱人,天生一脸红颜祸水的却从没有过。

相较之下,安康公主便乖巧多了。

周氏忽然庆幸独孤谋娶进来的是这样一位妻子,不然的话,她后半生就真的没有半点指望了。

只是这桌上不止她一个人生了七窍玲珑心,她在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落在了对方的眼里。

一餐饭下俩,冥魅愈发觉得不对劲,安康暗恋独孤谋多年,常常暗中观察他的喜好,所以对他的饮食喜恶了如指掌。可周氏不过是他的嫂子,却似是比安康更了解他。

转而看了看崔钰,发现男人从头到尾都是如常神色,随即便反应过来。

看样子不用她动用术法查看二人的过往了,只要对自己的枕边人威逼利诱一番,定能周到这其中的事情。

一道鲈鱼脍才端上来,冥魅便用自己的筷子压住了崔钰的筷子,生生把他看中的那块肉抢了过来。

“本来也是给你的,你急什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男人倒也不恼。

“既然本来就是我的,我抢过来又怎么了,大嫂,你所对么?”

被她看得忽然有些发毛,女子虽是笑着,可眼底的凉薄却再明显不过。周氏一时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转而又觉得不可能,便不再自己吓自己了,“公主可别这样唤我,我承受不起。”

“您是岁岁的大嫂,自然也是我的大嫂,这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崔钰在旁边淡淡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那句话语意明显,虽然安康公主听不懂,但周氏怕是一定明白。只是可惜,对方不知道她的神通广大,恐怕这样的警告并没什么意义。

而对面的男人一向不懂这些弯弯绕,更不会放在心上。

流水无情,怎奈落花有意,到底是一段风流债。

“是啊,大嫂,这没什么的。”岁岁笑笑,确实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冥魅在心中不禁翻了一个白眼,这若是孟姜,恐怕早就把人赶出去了,说来也是韦贵妃一手养大的,怎么一点跋扈都没学到呢。

周氏闻言点了点头,又喝了几杯,便借故酒劲上头,出去吹风了。

待人走后,岁岁凑到冥魅跟前神秘兮兮地说到,“姐姐,独孤的哥哥天性风流,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那样的男人浪子回头呢?我看嫂嫂怪可怜的,想帮她一下。”

使劲戳了下她脑门,冥魅几乎要怄死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转念又觉得她这个主意也不错,毕竟如是对方生活如意,或许就不会为难这个丫头了吧。

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在桌下握住了自己的手,崔钰笑着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那是旁人的家事。

第236章 如果那也算是欺负

“你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对不对?”回到府中,冥魅立即逼问起崔钰来。方才他用玉珏告诉她不要管别人的家事,可见是也看出了周氏的不对劲儿,“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会嫁给独孤烨呢?”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陈年旧事,崔钰记得大概是她“过世”的第六年,独孤谋去江南执行皇命,途中中了埋伏,被歹人所伤,逃到一处寺庙的时候,刚好碰见周氏和她的父亲。

“父女俩救了他,独孤在人家家里养伤,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任务最终完成了,他便回到长安复命。”

冥魅听着他的话,后面的事几乎想都不用想便猜出来了。周氏娴淑,江南温婉,水乡美人吴侬软语轻易就独孤大人那颗冷硬的心给焐热了。

“所以呢,他喜欢上人家了,怎么不娶回来?”拿起小剪刀剪了下窗前的烛火,虽然故事烂俗,但她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事情的进展没你想得那么快,独孤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慢热,他当时回来跟我说过,只是对周氏略有些好感罢了。”再后来,独孤谋被调回京城任职,与江南那边的联系便更少了。

“只是偶尔吧,逢年过节也会叫人捎些礼物过去,以报周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崔钰回想起那些年,只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周氏又是怎么嫁给独孤烨的呢?”看那女人的样子,对独孤谋肯定也有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擦肩而过了。

“周家因为生意上的关系来了长安,但在那之前没几日独孤谋救了安康公主的猫,陛下当时虽没有说什么,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有招独孤为婿的意思。”

“可是独孤谋并不喜欢安康啊,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皇女,为什么还要应下来。”

“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明知陛下有此意而与他对着干吧,何况我说了,独孤对周氏只是有好感,并没有到非她不娶的地步。”

“所以独孤谋什么也没说,但两家因为之前的事情难免走得进了些,周家也生了结亲的心思,一来二去就跟独孤烨成了一对,是这么样么?”

“嗯。”笑了笑,崔钰现在知道当时她为何流连凡尘了,除了躲着她哥哥,还因为这小丫头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总想着听故事。逗留人间的秦楼楚馆,茶楼酒肆,再时不时动用灵力望气,自然每日都能听到新鲜事。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冥魅冷哼一声走到妆台前,“既然她自己选择了独孤烨,为什么又对独孤谋念念不忘。”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说了,这是人家的家事。”镜中的女子一面摘着耳环,一面跟他闲话家常,像是所有的凡尘寻常夫妻一样。

转头看着他,冥魅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如”

“不准。”知道她要做什么,未等她说完便打断了。

叹口气趴回桌子上,虽然心有不甘,可是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就偷偷看一下,连三生石都用不到,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想提醒安康一下,人家觊觎她的丈夫,她却浑然不觉,简直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这个傻丫头”

“你若这样,独孤谋怕是一辈子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

伸手就环住他的腰,冥魅唉声叹气,“那怎么办,独孤谋也是个笨的,你说他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们岁岁的好,万一他不小心伤了岁岁的心,那该怎么办?”

“他若真喜欢安康公主,伤她一分,自己必然疼上十分,你担心什么?”

“也对。”扬起小脸笑了一下,她心情好了,就开始捉弄他,“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对我确定心意的?”

“我比独孤谋聪明多了,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我的人。”

翌日归宁,两对儿小夫妻一前一后入了宫,太宗看着两个女儿都有了好归宿,不由十分欣慰。只是目光略过冥魅身上时,还是带了一丝淡淡的遗憾。

冥魅自然知道他还在为自己的“病”担心,心中不由得暗笑,她每天撒这么多谎,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有一些确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不得旁人。

礼毕,崔钰和独孤谋陪陛下去打马球,韦氏便留冥魅和岁岁在承欢殿说话。看得出,此次归宁,贵妃明显比上次更开心,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难免牵挂更甚。

言谈之间还不忘戳一戳孟姜,两个姊妹全都出嫁了,唯有她,连个婆家都没有。

小姑娘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找准机会对着冥魅做了个鬼脸。

“临川妹妹生得好看,又冰雪聪明,日后一定能找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有一个可以依仗的好婆家。”摇着扇子对韦氏说到,表面上是在夸孟姜,其实是在夸泰山府,冥魅的笑容虽恰到好处,眼底却不无得意。

“就是就是,姐姐说得对,日后呀,我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婆家的。”心领神会地挽住她的胳膊,孟姜笑得更甜了。这几日魍魉时不时便来看她,两人蜜里调油,连对未来也多了几分信心。

嗔了她一眼,韦氏笑笑,转而继续对岁岁道,“怎么样,独孤家的人待你如何?”

“都很好,老太太和婆母待我都不错,嫂子也很好。大房二房的人都认全了,只是三房的少爷现在在外任职,没有见过。还有一个姑姑,说是家中有喜事,寡居之人怕冲撞了,便带着女儿去佛寺里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

安康乖巧地答着,却不想被孟姜推了一下,“傻丫头,母妃是问你,独孤谋待你如何,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说到这儿,岁岁的俏脸不由得红了,声音便小了些,“他待我很好。”

除非床上的那些也算是“欺负”,否则的话,独孤谋对她真的比成婚前好了许多。

第237章 太狡猾

“夫妻和睦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母凭子贵,你们虽为公主,可也是人家的妻子,为夫家开枝散叶是妻子应尽的责任,什么时候你们二人能诞下孩子,那陛下和本宫就更开心了。”

韦氏说这话时一直握着冥魅的手,言毕又不忘嘱咐,“字儿,你从小因病养在佛寺,现下病虽好了,但身体难免弱了些,这点崔大人在娶你之前便知道,所以不用太急,只要按照太医的话好好调养就是了。”

冥魅知道韦氏是真心关怀岁岁,但一时又避不开自己,便只能这样劝慰。可她的病本就是子虚乌有,所以并不介意对方提及,只微笑着颔首应下来。

“岁岁,不如你也去城南求子吧,徐婕妤不,是徐充容就是在那儿求的呢”孟姜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插了一句,却惹得韦氏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这孩子,竟说浑话,那城南的野庙是什么好地方,竟叫岁岁去。”徐惠的孩子虽是在那儿求的,可到底下场不好,她可不愿岁岁遭这样的罪。

拉了拉她的衣角,安康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吧,那庙出事了,独孤和李大人一起去的,说那儿并不干净,以前好像是乱葬岗呢。”

冥魅知道崔钰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也参与其中,如今听岁岁这样说,便知独孤谋确实为他保守了秘密,便也佯装并不知情,“真的么?乱葬岗?竟有人在乱葬岗焚香拜祭,听着都瘆得慌呢。”

“那你不要去,不要去了。怎么这么可怕,难不成徐充容的孩子”孟姜向来胆子大,但既然连冥魅都这么说,可见那地方肯定邪乎得很。

“你这孩子,怎么越不叫你胡说,你越管不住嘴。”被她气得有些无奈,韦氏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责怪她。

“娘娘,反正这儿就咱们几个,没有关系的。孟姜也只是对这些事儿好奇而已,平日里她嘴巴也严着呢。”冥魅在一旁打着圆场,岁岁又为她说了些好话,韦氏这才消气。

孟姜向来知道怎么哄人,看形势转好,马上就偎到韦氏身边撒娇,“母妃,我不过是和你一样希望她们好嘛,不如你给她们传授下生孩子的诀窍,毕竟您是过来人,又儿女双全”

这下子,整个承欢殿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韦氏更是一脸哭笑不得,虽然她年岁大了,不像她们这些小女孩儿一样面皮薄得很,可毕竟位分尊贵,忽然被女儿当众问起这种事,难免不脸红。

不只是她,岁岁和冥魅也掩面,抿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笑什么,这不是很正常么,生孩子这种事,夫妻恩爱是一方面,总也要有些方法和运气吧,不然各宫的娘娘为什么总请平安脉,喝坐胎药。”

如意站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拉开孟姜,“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少说两句吧。”

恨不得伸手掐一下她的嘴,韦氏抚着额头,半响才道,“虽然全是浑说,但你倒是提醒了我,确实应该去拜一拜了,自先皇后过世,宫里出了好些事,除了在三清殿做了几场法事,咱们已经好久没有去上香祈福了。”

冥魅心里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随即,妇人的话便验证了她的想法。

“咱们去趟感业寺吧。”

孟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偷偷看了看冥魅,见对方神色如常,心里就更加打鼓。

“好啊,姐姐之前不就在感业寺么,那儿是皇家寺庙,有许多得道高僧,去那祈愿一定能成。顺便再给你求个姻缘,省得你在这儿惹贵妃娘娘生气。”捏了下孟姜的鼻子,安康星眸微眯,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我才不需要求姻缘呢我看你就是想给独孤谋生孩子吧。”嘴硬着回了一句,知道自己不但拖累了冥魅,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孟姜十分过意不去。

“那本宫回头和陛下说说,过几日咱们就一起去。”韦氏笑笑,轻易就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冥魅在心中叹气,虽然她“变了容貌”这件事陛下是知道的,可是若真的回了感业寺,难免不招人非议,若是那些高僧私下质疑倒也罢了,万一遇上哪个不开窍的,当众便说她不是汝南公主,那可就遭了。

到时候,恐怕不是胡乱编些谎话可以瞒过去的。

她不过就是想和崔钰在凡间安安生生过几天小日子,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回府的路上,冥魅一直郁郁寡欢,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几日后的感业寺之行,“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去呢?”

车子里的环境晦暗不明,男人半张脸隐在暗处,只有嘴角那一处被窗子外的光照亮了,刚好叫她看见那个温和又从容的笑容。

“你有办法对不对?”

“我只知道,你这么躲着不是办法。”崔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仿佛眼前的并不什么难事。

“若是使用术法也可以,但我总觉得给一个寺庙的人下迷魂咒,有些太麻烦了。何况他们当中肯定有些是有修行的高僧,做起来不那么容易呢。”撑着下巴叹了句,倒不是她舍不得灵力,而是即便她术法强大,许多事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了。

“魅儿,我们先去一趟吧,去感业寺看看。”

“什么?”瞠着杏眼看着他,冥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躲还来不及呢,还要自己撞上去。”

“咱们先去,提前解释一下,这样来日你和贵妃娘娘一同去的时候,就不怕被人当众质疑了。何况,你在感业寺六年,到了那儿总不能什么都不熟悉。提前了解了解,也是好的。”

闻言思考了下,冥魅觉得崔钰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躲不开,那就迎难而上。

“我最近可能是太小心了,竟然一点小事也怕。”将头靠在他肩上,和他一起隐在暗处的时候,冥魅反而能看清他的眉眼。

“你不是胆子小了,你是太狡猾,总想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四两拨千斤,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自己想要的,魅儿,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天下也没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我宁愿历经千难万险才达成所愿,反而踏实。”

第238章 出死入生

郊外的寺院比起寻常庙宇稍显安静,毕竟是专供皇家使用的,平日里并不接待外来的香客,不论是四周环境还是装潢气势都带了几分贵气和疏离,不是很平易近人。

冥魅和崔钰下了马车,便一路顺着蜿蜒的山路往山顶走,那座感业寺建在高处,和天家富贵一样,都是高处不胜寒。

“这样的寺庙可以度众生疾苦么?”扫了一眼沿途的风景,一路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连一朵花儿都没有,乏味的很。

“你可别看不上这里,不是只有市井江湖才出高人,感业寺为皇室所用,自然也有许多得道的僧人。”崔钰挽着她的手,语气温和似山间清风,“不然,汝南公主也不可能被送到这儿养病。”

“也是,汝南公主的病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是没有几分真本事,还真没法帮她延寿。要是一送来就死了,那感业寺上上下下可就清誉尽毁了,弄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

“一个人的命比那么多人的命都值钱,这世如此金贵,下辈子怕是要受尽磋磨,也还不清呢。”她说的轻巧,泰山府的生死簿其实就是一个账本,寿数只是表面上的数字,而隐藏在那之下的因果循环才是根。

同人不同命确实没错,但每一个“金贵”命的背后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报托着,万万不能任意挥霍,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能坐江山的人,福泽深厚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魅儿,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知道,一世美满姻缘和一国之君的身份,哪个更难些。”

风吹过两个人的发梢,又回荡在悠悠的山谷之中,只让觉得清凉又动听。

夏日的燥热在这段路中渐渐消去,唯一的热度便是被他握着的手心,“缘分也是福分的一种,情爱尊荣、寿数子嗣,这些每一种都不一样,只是从前我还小的时候,曾听帝俊的娘说过,福分不易。”

“就是给谁什么就是什么,没办法换。”凡人常在佛前虔诚祈祷,愿意用所拥有的换那些没有的,这便成了八苦之一,是为求不得。

“那你我呢?”定定看着她,眉眼里仍是温和笑意,似是什么都不能动摇。

将头靠在他肩膀,细碎的阳光从树叶之间落下,冥魅伸手挡在额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当局者迷,这种命里没有莫强求的话劝别人还可以,但我总是不认命的。”

“还有,这努力与蛮力之间的度到底在哪里,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呢?即便是因果也没有那么刻板,有人最终求得了,有所失去也甘愿,有人求得了才知失去的痛,也有人抱憾终身,从未得到过想要的,这里面的个中曲折就算是神仙也很难参透。”

“可见孔夫子的中庸之道很对,中者,天下之正道。”刮了刮她的鼻子,他虽没有参禅悟道,可却也饱读圣贤书,所以这些道理很容易明白。

“崔钰,我有所求,也愿意付出,只要能心愿得偿,无论怎样都在所不惜,这一舍一得早有准备。虽然有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有人无辜被利用,命途多舛,可这些背后必有纠葛,怨天也没有用。恶人需要承担恶果,善人也该保护好自己,我最讨厌的,是那些什么都想要的,不愿付出,又不想舍弃。”

一如徐惠,那样的名门闺秀,斤斤计较起来却如市井小民一般,总是什么都得占着。

“我不贪心,我所求的,就只有一个你。”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眸中流光百转,像是方才落在叶子上的暖阳。

“二位施主如此通透,本身就是福报,定会求仁得仁的。”不远处的寺庙外站着一个老迈的僧者和一个小沙弥,冥魅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脸顿时就红了。

不是说出家人最清心寡欲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怎么这高僧什么都不忌讳。

拱手行了个礼,崔钰淡淡道,“悟鉴大师。”

老者闻言也回了个礼,慈眉善目的,真真是相由心生,“公主,尚书大人,老衲已在此恭候多时了,二位请随我来吧。”

冥魅完全没想到对方竟一点没有质疑她的身份,不由得看了一下崔钰,见男人淡淡一笑,便知他定是有备而来。

“你们认识?”捏着玉珏问了一句,那老和尚耳力太好,她只能动用灵力。

“你过世的时候,人人都说你是妖孽,崔家的祠堂不容你,周遭的寺庙也不予收留,是悟鉴大师为我找了一个地方,替你点了一盏长明灯,好让我能时时来探望。”

“所以,你是见过汝南公主的对么?”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臂,冥魅不喜欢自己的小把戏被人瞧出来,哪怕事情过去许久了她依旧不高兴。

“没有,公主体弱,又是闺阁贵女,哪能随意让人见到。寺里有比丘尼住的地方,汝南公主长在那儿,寻常人是不得打扰的。”

转而又帮他揉了揉,但却没有道歉。

“你回来的时候,我便来问过悟鉴大师,当时他并没有告诉我,只是说时候未到。”

仔细打量了下那位大师,老人鹤发童颜,虽然后背都有些佝偻了,可依然透着一股闲适从容的气度。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我到底是有多容易被认出来,怎么野庙里的和尚认得,皇家佛寺里的高僧也认得”

正这样自顾自地想着,却见已经到了感业寺的门前了,悟鉴大师转过来笑眯眯地说到,“公主殿下,一会儿就要入寺了,佛门清净地,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抬头看了那匾额一眼,冥魅知道他的意思,周身灵力随即隐去,“大师放心,既入生门,断不会带入死气的。”

闻言,悟鉴点了点头,便带着身边那个一脸疑惑的小沙弥走了进去。

泰山府是地狱,自然就是死门,而佛门普度众生,是为生门,她这般“出死入生”,自然要避讳一些。不然庙里供奉的一种神佛都有感应,于庙中众人和冥魅都不好。

第239章 我们不受香火供奉,只收纸钱

禅室里,冥魅和崔钰坐在窗边一角,这里依山而立,透过窗子山间美景一览无余,确实是个清幽静谧的好地方。

跟在悟鉴大师身边的小沙弥端了一壶热茶进来,茶水缓缓倒入杯子里,满室飘香。冥魅低头看了一眼,碧绿的茶叶在沸水中浮浮沉沉,最终彻底舒展开,是佛动心。

“修行之人也喜欢碧螺春?不是应该常饮一些莲子心之类的么?”见那个小沙弥呆呆的,她便忍不住拿人家打趣,因为感业寺捏着自己“身份”的秘密,所以冥魅对这儿总有几分防备。

被她问得红了脸,小和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低着头看那茶叶在水杯里打转儿。他心想着师傅说的果真没错,越是好看的女施主,越要敬而远之,这些“女妖精”可不是他能应付得来的。

“修行修心,靠的是自身定力,而不是外在的东西。就算是酒肉穿肠肚,也要佛祖留心中。”悟鉴大师一脸慈祥笑意,那个小沙弥辅见到师傅来了,赶快藏到了他身后,“公主,这茶味道如何?”

“还不错。”

“公主喜欢就好,不慧,再去拿一些点心和素斋来,公主远道而来,想必也饿了。”转头吩咐了一句,身后的小和尚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不慧?”狡黠的眸子看着崔钰,冥魅捧着热茶淡淡道,“大师,那孩子本就不聪明,你还给人家取了这么个名字,怕是一辈子也修不出个门道了。”

轻轻颔首,悟鉴脸上一直挂着浅笑,并没有将她的不敬放在心上,“修不出,或许也是种福气。”

支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女子一脸的漫不经心,她来这儿又不是跟人讨论佛法的,嘴斗完了便要切回正题,“大师通透,亦是佛缘深厚。”

“公主谬赞,老衲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只是修行无止境,当年我与崔大人相遇时,也断没想过公主会以这种方式回来,更不知道公主身份竟尊贵至此。”他当时只觉得二人之间的缘分断不会轻易结束,却没想到身为神女,一样有执念。

“悟鉴大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既然对方开门见山,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何况她见这大师一身正气,不像是暗藏歹心之人。

“公主灵力逼人,老衲虽不如太常博士那般修习术法,但多少有所感知。”

“那便请大师保守秘密,不要对外人多言。”起身行了个礼,冥魅此时的态度才稍稍显得恭敬了些,崔钰说的没错,有些事难就难在不敢面对,一旦迈出第一步,后面倒不可怕了。

不过就是堵住几个僧人的嘴罢了,哪里有多复杂。

“公主宽心,出家之人不敢妄言。”念了一声佛号,悟鉴也俯身回礼。

“那便有劳大师了,若是以后大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

摆摆手打断了她,悟鉴笑眯眯地答道,“公主的存在,便已经是莫大恩赐,让老衲确定此生所修是真实存在,余生便再无心愿了。”

修行到了一定程度,便犹如跟自己博弈,信仰根深蒂固,许多事情也看得愈发通透。可渐渐的,最初的问题就成了最深的疑惑,这人生如梦,梦中所见是否子虚乌有,若一切全是虚妄,那建立在这之上的顿悟又有什么意义。

好在,世上真的有轮回,有果报,不只是心中所念,更是真实存在。

目标清晰,前途光明,一切迷雾尽数散去,真真正正如对镜自顾一般,里里外外尽分明。

冥魅闻言,心中顿生敬意。九重天的人常嘲笑泰山府众神是生意人,一笔一笔的因果算的清清楚楚,她自小沾染,自然学得分毫不差,旁人帮过自己,这份人情她便记下了,来日有机会总要报答。

可如今悟鉴这番话却让她汗颜。

福了福身子,见小沙弥端着一盘子吃食走了进来,冥魅便没再继续说话。

夫妻俩在感业寺足足待了大半日,离去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像来时一样,两人一路手挽手地说着话,“漫天神佛那么多,没有哪个凡人活着的时候会去拜冥府,我们不受香火供奉,只收纸钱,算是三界里面最有钱的人家了,一下被悟鉴供上神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呢。”

“可是能以这样的方式帮他,我很高兴。”女子脸上的神色带着淡淡的欢喜,不像来时那般疏离冷漠。

一旁的崔钰摇摇头,对她莫名的成就感不置可否,“我也没想到他会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我与他早先认识,了解他的为人,断不会莽撞地在众人面前拆穿你。”

“那你还带我来这儿一趟做什么,散步么?”横了他一眼,冥魅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觉得走了不少冤枉路。

“这儿风景不错,来逛逛也是好的,不是么?”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男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笑道,“魅儿,你的觉悟这么低,是怎么做成上神的?”

甩开他的手,气鼓鼓地回了一句,“谁说我觉悟低,我跟你说,天界好多前辈都夸过我,说我取舍分明,心宽豁达,就光是通透这一点,就够你们这些凡人修行好几世的。”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出身好,是天帝姑奶奶家的孙女,所以才身份尊贵的。”

使劲掐了他一下,一双杏眸里全是不满,“崔钰,你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就你的本事是真的,我的难道就是假的么?”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拿着酸腐当清高。”

嘴上喋喋不休地贬损着他,一时也没看清路,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二人并没有照着原路返回,而是误入了一处深谷里。

“你看,迷路了吧,尚书大人博学多闻,快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吧,小女子身娇肉贵,可不想在这儿荒郊野岭过夜。”插着手站到一边,她小心眼儿,非要看他的笑话才能解气。

“山里空气好,树木茂盛,算不得荒郊野岭。”微笑着回了一句,早知她这样不依不饶,方才就不该逗她。

“我素日里只喜欢繁花似锦,可不喜欢这冷清寡淡的绿草如茵,你还是快带我回去吧。”

转身作势要走,却被他一句话拦了下来。

“那看来是我错了,不该将你安置在这儿,还一待就是十年。”

第240章 可见你是喜欢的,所以不反抗

冥魅转过身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佛堂,就孤零零地立在山谷之间。

“你走之后,我便将你葬在了郊外,知道那里荒芜你肯定不喜欢,还特意在坟前种了树。可日思夜想,总还是于心有愧,不忍让你一个人孤独伶仃地待在外面,所以就想寻一处寺庙为你点一盏长明灯,好让你能知道我的心思。”

“但是你身份不明,长安城内又盛传你是妖孽,没有哪个寺庙肯收容,因缘巧合之下我遇到了悟鉴大师,是他让我将你的牌位供在此处,还对我多方开导,那些时日那样难熬,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地方,我倒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其中的痛苦只有自己清楚。冥魅轻易就被他勾得红了眼睛,愈发不高兴地嗔了一句,“那是怪我喽,怪我误会你,怪我觉悟低。”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捏了捏她的脸,崔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后来你回来了,陛下又下旨赐婚,我便来这儿找悟鉴大师,十余年的心愿一朝得偿,哪怕知道你就是神仙,可我还是想来还愿。”

只是碍于冥魅的身份,崔钰没有将实情说出,只说陛下将汝南公主许配给了他。可悟鉴大师是何等聪明的人,听了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

“他说草木荣枯自有时,落叶归根,不过就是换个方式存在罢了。一段路的尽头或许是另一段路的开始,就像有人的失败是为了成全另一些人的成功,别人的失意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得意,而汝南公主的死,恰恰成就了你的生。”

崔钰的目光灼灼,他回忆着当时悟鉴对自己说这些话时的情景,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他心里越烧越旺,而今那点希望的光芒跃入眼中,映得眸子里的倒影更亮了几分。

“悟鉴那么通透,那他能算出你我的以后么?”仰头望着他,仿佛他是指引自己的光,这件事是她的软肋,轻易不敢展露,哪怕是对崔钰。冥魅生怕自己的不坚定会让他也心生失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倚在他怀里,只希望他能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

“他算不出,可是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崔钰笑着转移了话题,“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一路往那座小佛堂走去,冥魅也努力调整情绪,“你真把我放在这儿了啊,这儿好无聊的,你应该把我供在红袖添香,或者天官赌坊,那多开心。”

睨了她一眼,崔钰有些无奈,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把自己的亡妻供奉在那污浊之地吧。

“你这热闹爱得也有些太过。”推开门,屋里干干净净的,一看便是常有人来打扫。入门便是一扇小窗,窗前燃着淡淡的檀香,清静宜人。左手边的月牙门里,香案上确实放着她的牌位,一盏长明灯常年为她而燃。右手边是一间小小的禅室,只有一张罗汉床和几本书,剩下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在这儿待得晚了,便会住下,晨起的时候回到感业寺吃些斋饭,然后再回去。”跟她解释着这张床的用途,冥魅却被他这一板正经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总不可能在这儿偷香,何况这荒山野岭的,就算是有女人也一定是妖精鬼魅,会要你命的。”一脸促狭地使劲戳了戳他的心口,见他颇为无奈,这才不再浑说。

“可是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这郁郁葱葱的寡淡景色,还好我不是真的死了,不然就算你时常来,我泉下有知也会极无聊的。”

崔钰似是料到她会这么说,牵着她的手走回左边的屋子,在香案的另一侧竟还有一扇门。

门外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大朵大朵的牡丹盛开在此地,清泉自山间落下,竟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子,滋润着这里的花。

“我原也觉得佛门清净地,不该种这些艳俗的花朵,可是想着你之前总跟我念叨着什么做人一定要大富大贵,像是小地主婆儿似的贪财,便给你种了,若是知道你最爱的是海棠,就该将院子里的那株移来。”

“那怎么行,万一弄不好死了怎么办,再说,那样肯定就有人知道你在这儿供着我呢。我才不要让人知道,咱们俩就偷偷地在这儿幽会,多好。”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冥魅的脸越靠越近,“早知如此,我就该在你来的时候夜夜入梦,缠死你才好。”

“方才还要去热闹地方,现在又想我金屋藏娇,你这妖精。”低头吻住了她,唇齿缠绵,抵不过那些年复一年的思念,她的眉眼深深刻在心里,以致男人之后每一次的蹙颦和微笑全都是因为她。

两人纠缠着从牡丹花丛到室内,崔钰将她压在香案上,任由她的双腿缠上自己的腰,长明灯的烛火微微晃着,却始终没有熄灭,蜡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伴着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喊,越烧越旺。

几次下来之后,牌位终于倒了,冥魅受不住,一口便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可男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怎么样,我这个凡人就是有本事,不论酸腐还是清高,都叫你这个神女欲罢不能。”崔钰的眉眼有些迷离,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邪魅,将之前她逞口舌之快的仇全都尽数报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斤斤,计较。”软着一把嗓子怨他,虽然有他的手垫在腰后面,不至于磕着,可这样一直被香案隔着,还是有些疼。

“那魅儿告诉我,我的本事如何?”

她气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他们两情相悦,可每每到了床笫之间,自己总是轻易败下阵来,被他笑话。冥魅也知道自己没出息,但又忍不住求他,“夫君最,厉害”

“乖,再说,再说一遍。”

冥魅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嗓子已经哑的发不出声,只好将头埋进他颈窝里默默啜泣。

“我常在想,你明明有法力,但每次这个时候你都任由我为所欲为,可见你是喜欢的,所以不反抗,对不对?”

第241章 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冥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好在是夏日,这里虽然没有被子,但二人依偎在崔钰的外袍之下,倒也可以勉强凑合一宿。

翌日天未亮她就醒了,本来身上累极了,定是一觉到天明的。可是她睡惯了柔软舒服的床铺,如今这身下的罗汉床太硬,她自然是不舒服。而且她喉咙干得很,像是冒火一样,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想起身找点水喝,才一动便浑身疼得要命,崔钰被这点小动静也弄醒了,见她恨恨瞪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还想要?”眼瞧着她水润的唇瓣儿都被自己吻肿了,而脖颈之下的那处洁白肌肤更是被蹂躏得不像话,红红的印子一个接一个,似是在控诉着他昨日有多么不知餍足。

见她不说话,崔钰这才反应过来,将外袍给她裹好,自己只穿了中衣便出去给她找水喝。

这儿没有热茶,只能先取些山泉解渴,看着她大口喝水的样子,男人小声在她耳边揶揄着,“还好昨日没在那儿要你,不然你今日怕是要被渴死了。”

气得呛了一口水,冥魅咳得眼圈儿都红了,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狠狠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只恨不得即刻捏决回府去,将他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岭慢慢走回去。

可是她到底舍不得,想起昨夜他的那些话,冥魅羞得不行,索性蒙上衣服又躺在了床上。是,她喜欢他疼自己,可这男人一点都掌握不好度,折腾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但到了下一次,自己又会随他为所欲为。

崔钰知道她生气了,只缓缓将她拥入怀里哄着,就在他以为冥魅又睡着了的时候,女子忽然转过身来抱住了他,“我这一世,就只许你一个人这样对我。”

声音哑的不像话,以致于一开始崔钰完全没有听清,沉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

“我也不会叫别人碰你一下的。”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了,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来见悟鉴,惹得她为二人的将来担忧。

疼也好,爱也罢,总之这么亲密的事情她只会和他一个人做。一个女子最深的恐惧,除了和心爱之人分开,便是要受不爱之人的折辱。

每每情到浓时,她总是会担心他们最终能不能再一起。

如果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要嫁给哥哥,她宁愿从一开始就是个凡人,宁愿十年前就死了,倒也干净。

“自三生石入眼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哥哥对我有意,”催动玉珏缓缓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他,冥魅喉咙疼得厉害,而那些话也确实不好开口,“所以我很怕和他单独在一起。”

“后来我及笄了,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想去凡间看一看,他便同意了。”

“其实我当时只是好奇,可是来了才知道这儿那么有趣,所以流连不返,一来可以躲着他,二来也是真心喜欢。”

“我遇见长孙蓉嫣的时候,府里已经在催我了,我知道回去便要嫁给他,心有不甘,所以一直拖着。结果偷看她姻缘的时候见到了你,当时我想,即便要和哥哥成婚,也要先找一个我喜欢的男子。”

“可你那么好,嫁给你之后我更不舍得走了,我抢了长孙蓉嫣的姻缘并不全是无意,除了惩罚她糟践人命,也是有私心的。”

不过那女人到了地府也没有消停过半日,刚开始被吓唬着倒收敛了一阵子,之后便闹着向泰山府君告状,说他管教不严,任由自己的妹妹坏人姻缘,非要找天君请出三生石,查一查夙世因缘。

冥彻气得下令要让她魂飞魄散,长孙蓉嫣被送至忘川,是冥魅及时救了她。

“我毁了她的姻缘,但也救了她的命,还许了她来世荣华富贵,锦绣良缘,算是扯平了吧。”长孙蓉嫣倒是轻易答应了,她爱崔钰,求而不得便生了执念,如今人都死了,不过就是不甘心,恨不得找个垫背的。

谁知弄巧成拙,差点就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且依着她的性子,就算没有冥魅也很难善终,更遑论能跟崔钰天长地久。

“我们签订了契约,她把自己对你的执念卖给了我,助我培育百鬼。”

“连她这样的人你也用在了百鬼里?魅儿”崔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利用魂灵执念本身就是件极危险的事情,他不愿让她冒险,所以才想自己亲自去解决。

摇了摇头,冥魅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崔钰,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哪怕是看不见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怕过。人都说无知者无畏,那时我看不清世事,心思单纯,就算被人骂小瞎子,心里不痛快,也有一大堆人为我出头。可是倒真的全都看清了,连全天下的夙世因缘都掌握在手里的时候,我却怕了。”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种种苦难了然于心,连自己的前路都清楚摆在眼前,一下子望到头儿,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

“帝俊是存心的,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而哥哥又是一个劲敌,我不过就是一枚棋子,可棋子也有不认命的,对么?这一局,我落子无悔,却步步艰辛,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看到了你这十年过得有多苦,我不希望咱们两个再有一个人受这样的罪。”

她知道崔钰这十年不易,可直到看见院子里的花儿才真切感受到时光漫长,而躺在那张冷硬的床上孤枕难眠,又是怎样一种绝望。

“悟鉴说他只愿一生所求非虚妄,我亦然。”

她的那些通透,大抵全是因为崔钰,她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却不能没有崔钰。

疼都疼过了,为他疼,她心甘情愿。

若是为了旁人,她才不忍。

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让她放弃那些百鬼,崔钰觉得让她留着那些也罢,好歹有个心理寄托,以后胡思乱想的时候也能有所安慰。

“魅儿,今日跟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我带你来看了这间佛堂么?”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心里默默想着该如何让她分神。

“是,怎么了?”

“从前我与独孤常去红袖添香查案,总有姑娘因为露水情缘痴缠恩客,鸨母便说女人一旦在床上被人用心待了,日后便再没有清醒时刻,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可见是我之前待你不好,你才一直没跟我说实话,若是以后我天天如此,你是不是还有更多话要对我说?”

第242章 吴侬软音带着几分水汽,竟是第一次叫人心生烦腻

瞠着一双杏眼狠狠瞪着他,她本来就说不出话,现在更是气得不知该怎么骂他,她掏心掏肺地跟他表露心迹,却被他说成是勾栏女子,还说她是因为床笫之欢才对他敞开心扉,简直就是变相地在夸自己床上功夫有多么了得,把她一腔深情全玷污了。

对,就是玷污!

一下子就从伤感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冥魅挥着小拳头使劲捶着他,“你才是红袖添香的姑娘,你全家都是红袖添香的姑娘!”

握住她的手笑着,崔钰凑近她的脸,得意地说到,“很多人在床上都管不住嘴,也有姑娘能套恩客话的,不如我们试试?”

冥魅最终还是先他一步回府了,她被欺负得狠了,他叫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哑着嗓子含着泪儿说胡话,待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些羞耻的言语盘桓脑中久久不去,烧得她耳朵根子都是烫的。

顾不上自己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样子,直接便捏决回府去了。

灼灼在房间里撞见她的时候,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吓得魂儿都飞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回来了,驸马呢?”

甩开她过来扶自己的手,冥魅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去帮我打点热水,我要沐浴,就你一个人伺候,不许旁人进来。”

一出声喉咙处就火烧火燎的疼,身上也没有一处不难受,一直到洗干净了,又换了舒服的寝衣睡了一觉,整个人才缓过神儿来。

男人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府,底下的仆从不知夫妻二人为何分着回来,只知道公主定是与他们少爷闹了别扭,又是好多天没说话。

这日从宫里当值回来,崔钰和独孤谋全都去了桂云楼,两人都是给媳妇儿买点心,可惜店家的生意太好,只够一份的了。

“你还是让给我吧,我都哄了她好几天了。”有着温和眉眼的男人淡淡一笑,比起焦急,他的表情更像是无奈。

“你怎么惹她了?”独孤谋皱眉,想来还是安康乖巧,入府这段时间从未与他怄过气,和大家的关系也很和睦。思及此处,他决定还是把糕点让给崔钰,“给你吧,岁岁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同意。”

“那就多谢了。”拱手行了礼,崔钰拿上点心便走了。

望着好友远去的背影,高大的男人皱了皱眉,昨儿晚上在床上答应好她要买点心的,现在若是空手回去,那小丫头怕是会很难过吧。

“店家,还有什么别的甜食么?”转而追问了一句,这宫里的贵女都是泡在蜜罐儿里养大的,不像皇子一样需要争储,是真正的心肝宝贝儿,一点儿苦都受不了,个个儿嗜甜。

挠了挠头,掌柜思考了一会儿,这才一拍大腿道,“有有有,客观等着,我去给您拿。”

新酿的百花蜜,色泽金黄,带着浓浓的香气,浇在新做好的樱桃酪上,味道一定不错。独孤谋提着那一小罐蜂蜜回到府中,一面跟岁岁解释着,一面将罐子打开了。

甜腻的气息扑鼻而来,娇俏的女子等不及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真甜,那你知道崔大人是怎么惹到姐姐了么?”

小小的动作轻易便撩拨起男人的欲望,他才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只自顾自地说到,“是么,给我也尝尝。”

拿着她的小手又沾了一点,转而放进自己嘴里,他并不喜欢甜食,可是这次却“尝的”格外认真。安康脸烫的不行,想把手抽回去,对方又不肯。

“独孤谋!”

勾了勾唇角,他就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先前缠着他说喜欢他,等到娶回家来才知道是个纸老虎,怕羞的不行。

“怎么了,这么小气,让我尝尝都不行?”

嗫着唇看着他,榴花眸子晶晶亮,像是盛满了细碎的光。忍不住亲了她一下,男人笑笑,声音都带了气氛魅惑,“嗯,嘴里的更甜一点。”

“你你怎么那么不正经。”用袖子挡着嘴,这男人就是两幅面孔,之前她还以为他对男女情事不怎么上心呢,谁知道竟热衷至此。

“正经的意思,是在什么样的地方做什么样的事,这里是卧房,我觉得我这么做没有错。”故意又亲了她好几下,谁叫她总是招惹自己。

只是她味道太好,自己越来越欲罢不能,索性就将她抱到了桌子上,真当成一道美食去品尝。

“你现在是白天。”

安康眼见自己的发钗被他摘了,长发揉在背后,连腰带也散开了,只好缴械投降。挂在他身上不断溢出娇呼,一副想叫人疼爱的娇婉模样。

“现在想要了么?”眯着眼儿看她,独孤谋诱哄着,想要她说出来。

“这大白天的怎么也关着门?”,周氏摇着团扇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安康被独孤谋抱坐在桌子上。

一时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周身的血液似也要凝住了。

慌慌张张与丈夫分开,岁岁将身上的长襦胡乱裹紧了些,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几乎要羞死了。

棠梨一见独孤谋回来便退下了,那小丫头最懂分寸,只要是夫妻俩在一起的时候,她都尽量不去打扰。可是门虽然关了,但周氏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夫妻竟恩爱至此。

毕竟,她的房间就算是夜不闭户,独孤烨也鲜少迈进去一步。

独孤谋此刻有些恼,本来兴致正高的时候被人打断就已经很难受了,而岁岁更是吓了一跳,小丫头的眼圈儿都红了,想来是被人瞧见了衣衫不整的样子,都要委屈死了。

“大嫂,您,您怎么来了。”嗫着唇小声问了句,她抬眼看看独孤谋,眸子里满是埋怨。

周氏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红霞亦是烧到了耳根子,她慌忙转过身去用扇子遮着脸,抱歉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

手心冰冷冰冷的,一如自己的心,一直走到了阳光底下站了许久,周氏都没有缓过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腊月的霜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般,整个人冻得发慌。

第243章 她也再不会对他心怀期待了

一连几日,安康都没有和大伙儿一起吃饭。她心里一直别扭,根本不好意思见周氏,所以能躲便躲,整日待在房间里不出来。独孤谋为此在公主楼外多加了几个仆从,吩咐他们若是有人来了,必得提前通报才行。

“这大少奶奶也真是的,自己和丈夫不睦,就以为天下所有的夫妻都失和么,怎么进门都不打招呼的。”棠梨因为这件事还被安康责备了一番,她本想着门也关了,必不会有人那么不开眼,何况人家两个人在屋子里,自己站外面守着算怎么回事。

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怎么办。

却没想到这宅院到底比不得皇宫,而周氏又这么没规矩。

“算了,棠梨,你去看看驸马回来了没有,他说一会儿就回来的。”独孤谋这几日对她已经很迁就了,可岁岁不想叫他觉得自己娇气,便也没太计较。

“驸马就该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家里有这么一个像是守活寡的奶奶,旁人还怎么过日子。依奴婢看,您就该和驸马搬到公主府去住,省得跟着一家人挤在一起,过得比在宫里时差远了,处处都要顾忌。”

“好了,别说了,大嫂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她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打开了,男人沉着一张脸站在外面,显然是听见了棠梨的话。

“宫里何时有这样的规矩,允许奴才私下议论主子?”

岁岁闻言忙站起来将棠梨护在了身后,她知道独孤谋向来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生怕他会责罚自己的婢女,“你别动气,她也不是故意的。”

“本来我还想着带你出去散散心,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既然都已经惦记着搬去公主府,那也就不在乎再忍个一时半刻。”他知道她为了那天的事情不开心,所以从宫里一出来便着急往府里赶,谁知主仆二人竟矫情至此,居然要搬出去住。

转身丢下她走了出去,几个回转之后,在府中的庭院里,他再次撞见了周氏。

纵使再不情愿,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一个月前就是在这儿,他当值回来,刚好碰见她在这里一脸落寞地喂着池子里的锦鲤,本来并不想多言,她毕竟是自己的嫂子,可是不知是不是他也娶了亲,被安康磨得性子软了些的缘故,看着女人红红的眼圈儿,独孤谋还是多了句嘴。

谁知,竟惹得她的眼泪像是水乡梅雨,连绵不停。她向他哭诉自己的苦楚和委屈,想从他这儿寻求一点点安慰,饶是略有不忍,可他还是拒绝了。

没想到后来再见面,便是在他和安康的卧房里。

也是从那时开始,周氏和那些过往成了独孤谋心里的一根刺,而安康每日郁郁寡欢的样子,无疑是在将这根刺往心里更深处扎。

正想直接绕开她,不料对方却先开了口,“那日的事是我唐突,公主没有生气吧。”

“你呢,你也生我的气么?”

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她对他不再用敬语,称呼从“二叔”换成了“你”,一如当年初识的时候。

“我不是有意的,我虽过得不好,但却真心希望你们好,并没有什么坏的心思。”抬头瞧了瞧他的脸色,眼波流转,像是蓄了泪。随即,周氏低垂着眉眼继续道,“只是我总以为别家的夫妻也和我们一样,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没想到你们那样恩爱。”

“所以是我胡乱推己及人了,我那日不过是闲得无聊,想去找公主说说话而已。”

“以后一定不会了。”

她说的恳切,可自始至终独孤谋都没有说一句话。眼角余光瞥到一抹娇嫩的粉色,宫装裙角翻飞,藏不住主人心底的焦虑,那是对心爱之人才有的心思。

见眼前人要走,周氏慌忙拉住他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我只是难过,只是没想到这府里就我一个人这样,成婚前你对安康公主无意,我是知道的,那时我以为许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可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是我不好,没有珍惜你,这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彦云,如果重来一次,我是说如果,你没有被陛下和公主选中,我也没有嫁给你大哥,我们两个人该多好”

站在不远处的女子闻言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岁岁一动不动地看着亭子里的两个人,心里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疼。

原来他不喜欢她是有原因的,原来他心里早就装了别的女人。

原来他从前说没有中意的人是假的,原来他们俩的这场姻缘全是碍于她的身份。

她是公主,金尊玉贵,有皇帝撑腰,他纵使再不愿意,也只有应下。而为了保护心爱之人不受伤害,所以他骗她说自己心无所属。

那些思路一下子就理清了,突如其来的真相叫她一时难以接受,像是一直探寻的美景忽然没了雾气的遮挡,可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副血淋淋的残酷画面,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独孤谋刚开始不知道周氏为什么要这样,那些话句句都有歧义,每一个字眼都偏离了事实原来的样子,可凑在一起又一时让人解释不清,直到他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安康,瞬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此刻满脸泪痕却毫无感觉,在她心里那么神圣的感情竟然成了靠着权势的强人所难,自己忽然成了搅散旁人姻缘的坏女人,岁岁怎么也接受不了。

脑袋里一片空白,想起前几日在房中被周氏撞见的时候,对方脸上僵住的笑容,这才渐渐明白过来。想必当时她和自己现在一样,心脏比平时跳得剧烈百倍,以致手脚都是凉的。

又羞又气,又怒又恨,安康觉得自己根本不受控制,扬手就朝周氏脸上打去。

独孤谋迅速地挡在了对方身前,那一刻,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碎片扎在心口,她却感觉不到疼。

脚下被绊了下,安康根本没有伤到女子分毫,她身子一歪,便栽进了旁边的池子里。

夏日的天气并不算量,可当四周的水不断灌进口鼻里的时候,安康还是觉得整个人比方才更冷了。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独孤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慌,只是那一眼并不真切,且她也再不会对他心怀期待了。

第244章 命里没有莫强求,求来求去是冤仇

彦云是他的表字,自己从未这样称呼过他。因为二人关系不够亲密,即便自她小的时候便认识了他,即便两人有了婚约,可是疏离就是疏离。

在她心里,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她努力去讨好他,想把这份不算深厚的感情维系的久一点,想让这种单相思有朝一日能得到回应。

所以他是她的独孤谋,是刑部尚书,是她父皇的臣子,不是她的独孤彦云。

彦云,嫤雨,那才是一对。

安康一直都没有醒,哪怕独孤谋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救上了岸,根本没让她呛几口水,可她就是再没睁开眼。棠梨在一旁哭得眼睛都肿了,早知道公主会落水,自己就不该胡说八道,惹驸马生气。

男人前脚离开,岁岁后脚就追了出去,可是他腿长步子快,她怎么也追不上。棠梨就更笨,离得远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等到她到那儿的时候,公主已经被从水里捞出来了,浑身都湿透了。

老夫人不许请太医,说要是让宫里人知道公主失足落水,那他们阖府都要受罚。可是棠梨见安康一直迷迷糊糊说着胡话,心里担心的不行,外面的大夫哪有尚药局的管用,若这么耽误下去,公主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独孤谋守了一宿,夜里安康发起烧来,浑身滚烫,他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差一点就要不顾劝阻进宫去了。好在后半夜的时候,她身上的热度降了下来,人也睡得安稳了许多。

她不再吵着找母妃了,也不要玉团子了,刚开始听见她喊林昭仪的时候,不光是棠梨,连他都吓了一跳,男人握着她的手不断安慰,许久才让她平静下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休息了一会儿的小丫鬟走进来想要替独孤谋,可他却执意不肯,“你去知会一声,叫人到刑部告假,说我今日不去了。”

棠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男人让公主如此伤心,她本该是讨厌他的,可看着他眼下青黑一片的样子,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床上人的眼睫忽然抖了几下,不像是被困在梦魇中忘了归途,安康的昏迷更像是一种逃避,她不想睁开眼睛,更不想瞧见独孤谋和周氏。

只是再怎么躲,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她的病不重,病根儿却全在心里。

挣扎了几下之后,最终还是睁开了眼,棠梨高兴得眼泪都落下来了,转过头对着正在喝水的独孤谋道,“驸马,公主醒了呢,驸马,咱们就请太医来瞧一瞧吧,眼下公主醒了,不会有人怪罪府里”

岁岁闻言便全都明白了,她落了水,他却连太医都不肯为她请。为了护着那个女人,她的夫君竟绝情至此。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动动嘴唇,未等独孤谋回话便先开了口,“棠梨,不要求他。”

刚走到床前的男人被这一句话阻拦了去路,他愣愣地看着她,眸光里的情绪复杂,是李岁岁读不懂也不愿去读的。

“独孤谋,我恨你。”

简简单单六个字,像是要把两人这一世的短短牵绊全都撇清,安康闭上眼转过身去,眼角的泪无声划了下来。

她在心底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落泪,以后不论他们会不会在一起,她都不会再为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骗子伤心了。

韦氏带着后宫女眷到感业寺祈福的时候,冥魅浑身都不自在,她是神女,在三界身份尊贵,父母过世之后,便只有帝俊和玄深需要她行礼。

前者她从心里不待见,后者又不强求她做这些,这样算下来,她怕是有数千年没朝哪位神仙跪过了。

现在忽然要叩拜这些佛像,一时倒有些接受不了。

正在她不情不愿地上香的时候,却瞥见一旁的岁岁也如她一般,仿佛对祈愿之事并不上心。

“怎么了,不是你要来的么?拖着我们这么一群人来跟你作伴,不就是想要给独孤谋生个孩子么,感业寺是皇家寺庙,求子嗣肯定最灵了,你这样心不在焉,不怕菩萨怪罪啊?”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冥魅发现自己的揶揄并不如从前那般管用,能瞬间染红小姑娘的脸。

“怎么了?闹别扭了?还是他欺负你了?”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

摇了摇头,安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她不想叫姐姐替她担心,更不想让父皇和贵妃知道这些事,“没事的,只是我常听人说,命里没有莫强求,求来求去是冤仇。”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冥魅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屑,捏着岁岁的手道,“好,咱们不求,一个臭男人罢了,不值得你屈尊降贵。”

“你若是不愿待在府里,来我这儿住也可以。咱们一起看看戏,绣绣花,我让阿黛陪你玩儿,省得你闷得慌。”

三两句就将岁岁的眼泪勾了出来,点点头应了下来,“好,还是姐姐最疼我。”

冥魅没有寻根究底,可却什么都懂,倒是让安康心里很宽慰。

孟姜也什么都没求,她心有所属,根本不想要什么姻缘,姐妹三个早早跑到外面说悄悄话,一行人之中就只剩韦氏和徐惠两个人诚心诚意地焚香祝祷。

“那便说好了,明日我们去看戏,我叫人去独孤府上接你。”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冥魅和岁岁勾着手指,答应这几日都陪着她,连崔钰也不要了。

“你们两个倒是逍遥,我一个人在宫里可闷死了。”孟姜托着腮抱怨,她心大,一时倒也没看出来旁人有什么不高兴,见安康走了,便凑到冥魅耳边压低了声音,“姐姐,你晚上来我宫里一趟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和魍魉已经商量好了,他不做神仙了,我也不做公主,我们两个就这样做一对寻常夫妻,恩爱到白头。”

“他说他那边已经打点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帮忙,所以,拜托啦。”小姑娘的眸子里闪着星光,一想到能和心上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心里几分兴奋,又几分忐忑。

第245章 借他的断缘残刃一用

黄昏的时候,冥魅如约而至地出现在了瑶花阁。

珑香和余韵被施了定身法,估摸着正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两个宫婢全都嘴角上扬。冥魅随手从她们托着的盘子里拿了两块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眼前的人。

黑衣银发的男子鲜少如此高兴,她与魍魉认识这么久,也就小时候见他笑过那么几次,差点忘了他的牙长什么样子。

而孟姜就更开心了,俩人站在一块儿,跟新婚小夫妻似的,冥魅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人婆母一般,一时想笑,却先被点心渣子呛了一下。

伸手朝他们示意了下,小姑娘很快明白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真是好儿媳。”顺了顺气,冥魅笑眯眯地托着腮道,“都想好了,不做神仙了?”

没有理会她的揶揄,魍魉看看孟姜,“不做神仙了。”

他要和她做一对平凡夫妻,生儿育女,相扶到老。

“重新入轮回,尝遍人生疾苦,你们两个真的打算这么做?”挑眉提醒了一句,她得确定这两人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省得日后被一地鸡毛磋磨得不成样子,成了相看生厌的怨侣。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苦我都不怕。”孟姜挽着魍魉的手臂,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再说,不是还有姐姐了么?”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泡在蜜罐儿里长大的,没办法想象以后没人伺候的日子是什么样,可是为了心爱之人,她甘愿一搏。只求冥魅能够庇护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不要分开就好了。

就只有这一点,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我就知道!”翻了个白眼,冥魅听她说让自己帮忙的时候就猜到没有好事。她没有孟姜这般好命,别说她哥哥不会让她舍了上神的身份,就算可以,她也永远别想和崔钰在一起。

一界凡人,还不是由着泰山府君搓扁揉圆,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要我做什么?求帝俊让他放了你么?”凭着她现在和东皇太一的“交情”,这点小事应该没有问题。

摇了摇头,魍魉淡淡开口,“我的存在对他而言本就是一种威胁,如今我眷恋凡尘女子,自请离开,他断不会挽留的。”当初帝俊父子谋权篡位,天界众臣见他大势已去,很快就归顺对方了。

何况都是一姓血脉,又没有便宜外人,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只要不是闹得天翻地覆,三界还是原来的三界,大家还在各自的位子上,一切都没有变,又有谁愿去趟这趟浑水呢。

且成王败寇本属正常,帝俊不但没杀他,还“法外开恩”留了他的仙籍,让他离开弱水之牢去了泰山府,简直是天大的恩惠,哪怕这个不良天君再耽于享乐,天界众臣还是觉得他至少“有善心”。

一个心慈手软的帝王,任谁都喜欢。

而今魍魉自己行为有失,自请除去仙籍贬为凡人,自是凌霄殿众人都乐见的,估计就是泰山府也会松口气。

“帝俊因为我的事,一直对府君有所防备,虽然我的离去不能让他彻底消除顾虑,但总会对你们好一点。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报答冥府的了。”

“只要神界的人不追究,想必凡间便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我会带着孟姜远走高飞,只求帝姬能保佑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其余的,我定会护她周全。”

这一世他不可能做官经商,所以也只好委屈孟姜与他浪迹天涯。可来世,她没了公主的身份,魍魉相信自己可以打拼出点什么,让她能安然度日。

“你想让孟姜假死?”细白的指尖瞧了瞧桌子,冥魅知道自己要做的可不只是要保全二人的姻缘那么简单。

“她若假死,必会反噬自身,要想延寿,便要改生死簿。你们想生生世世在一起,少不得要在三生石上动手脚,你们是想要累死我呀?”

闻言,两人纷纷跪在冥魅面前磕了个头,“劳烦帝姬成全。”

“欸欸欸,这是干嘛,真当我是婆母了么,敬茶之后还行礼?”伸手把孟姜扶起来,见魍魉也随着起身,她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哪怕他落魄了,时常对他拱手作揖,帝姬长帝姬短的言语恭敬,可也从没有给她行过这么大的礼。

“好了好了,费事是费事了点,也需要我不少灵力,但只要帝俊不找麻烦,我估计没什么问题。反正只要魍魉不是神仙,你就算是诈死,阿修罗界也不会请你去的,不过是折点寿罢了,大不了我再找人补给你。”

之前他们也曾想过远走高飞,但碍于魍魉的仙籍,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盯着,如今舍得一身剐,倒是无所畏惧了。

“可是,你身上本来是有一根红线的,你突然死了,那根红线没了依附,少不了要拖累你本来的夫婿的,所以在此之前还要将此生的姻缘交待了才行。”冥魅早先便见过孟姜右手小指上有所牵绊,如今万事俱备,但却不能带着这样的桃花债走。

不然这世她平白误了人家,来生可是要被讨债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先嫁给别人吧。”她之所以等不及要诈死,就是想立刻和魍魉在一起。一来怕是迟则生变,二来也不想委身于人。没遇到他之前,她身为王女,并不敢奢望天赐良缘,可是遇到了他,便再没有谁能入她的眼。

要她跟旁人凑合一世,她万万无法接受。

恐怕身边那个醋坛子也不行。

“是那个姓周的吧。”男人微眯着眼,眼底眸光变得阴冷森戾,又恢复了往日生人勿近的样子。他方才进来时便听见孟姜的两个婢女打趣,说是周家的公子又向承欢殿求娶孟姜了,诚意十足,连韦氏都有些动摇了。

“瞧你们两个那样子,你们若是肯再等一世,也不用现在来求我了。既然不能跟人家在一起,就把姻缘线剪了吧,只不过我没那个能耐,魍魉,你还要去找另一个人。”

“月老么?”

摇了摇手指,冥魅笑得一脸无害,“不,你要去倭国,找葛城世子。”

“借他的断缘残刃一用。”

第246章 永远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这事儿何须惊动月老,魍魉和冥魅此刻都不适合出现在凌霄殿,何况老人家要知道自己牵的姻缘就这样被人剪了,恐怕又要伤心了。

“月老那么忙,一年只去咱们那儿一次,按照前尘因果和冥府一起定生死簿,修姻缘,要是等他下来,你们俩恐怕要急死了。”三生石在她眼睛里,每次这样的会面她也要跟着出席,而月老孟婆二位老人一见面就掐个不停,吵得她头疼,这种日子一年一次都是折磨,怎么会有人想要多加一次。

“所以呢,找那个倭国的王世子借小刀一用,不就成了。”

“他还有这样的东西?”疑惑地问了一句,魍魉虽是听过那人对安康公主存了不安分的心思,可却不知道竟是要以这么霸道的方法截断人家姻缘。

“我不知道他怎么得来的,反正我们俩有点交情,你去借应该可以借到。”冥魅一脸得意,她从前流连凡间的时候最讨厌应付这些人情关系,恨不得整个三界都忘了她,由着她去胡闹。

可如今却觉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哪怕不是朋友,利益纠葛着互相帮个小忙也不错。

“那你不是又要搭进去人情?”孟姜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她厚着脸皮来求她,可也不想麻烦她太多。

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冥魅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日后我还要帮葛城一个忙呢。”

“谢谢姐姐。”

“得了得了,本来还想留着魍魉做我百鬼中的一员呢,现在也没戏了。孟姜,我会叫孟婆留下你的记忆,生生世世都让你记得我的恩情,做我的乖妹妹。”

被她惹得一下子眼泪就落了下来,冥魅见不得旁人哭,急急把小姑娘推进了魍魉怀里便走了,“欸,你负责哄好她,我可不管了。”

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魍魉无奈,但语气却很是认真,“多谢帝姬成全,我去倭国的这段时日还请帝姬照顾好孟姜。”

摆了摆手,那句放心被吞进夜色之中,落耳已细不可闻,可还是让二人踏实许多。

冥魅回到府里的时候,独孤谋还没有走,两人在崔钰的书房秉烛夜话,害得她这个做妻子的只能独守空房。索性拿了绣线做香囊,之前答应要给他重新做个同心结,结果两人成婚之后闹脾气,倒给耽搁了。

女子一针一针绣着,烛火将她的剪影投在了窗上。

崔钰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美人图,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夫妻嘛,就该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像独孤谋那样的呆子才会惹得心爱之人伤心难过。他可不会。

安康此刻就住在府里,可是那男人来了大半日,连去瞧都没瞧一眼,只知道拉着他喝闷酒,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算这些金枝玉叶再怎么娇气,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女,哪怕娶回家之后要一家老小低头供着,可只要能攀附皇家,愿意娶公主的人仍是数不胜数。太过骄矜的确实会让人望而却步,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娶回去又没什么用。”

“唯有安康公主,她失了母亲,比别的公主更懂事些,没有那么任性不说,又得陛下疼爱,娶这样的女子回去,基本算是将世间好处都占全了。”崔钰将自己劝独孤谋的话一五一十讲给冥魅听,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窝在他怀里的妻子倏地就坐直了身子。

“可不就是都占全了么,就算是个丑八怪吧,也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要迎她过门呢,何况岁岁生得那么好看,朝中有不少名门公子惦记着呢,哪怕想改嫁,也是可以的。”

“早知道啊,就该成全了尉迟宝琳,即便是让岁岁嫁到倭国去也好,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受气。”

只要一想到周氏那柔弱又不失心机的样子,冥魅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样的女人,岁岁哪里斗得过。

“那个呆子有没有将你说的话放在心上啊?”

“我也不知道,他口口声声说只想娶个能过安稳日子的女子,不想把府里折腾得鸡飞狗跳,安康公主落水之后又不回家,他母亲和老太太日日悬心,我觉得倒不如让她先回去,反正有公主楼,妯娌间不想碰面也是可以的。一来能安定人心,不至于落个不懂事的名声,二来可以冷冷独孤谋,在咱们家住着,她生气不生气他都不知道,那不是光折腾自己一个人了么?”

“再说,公主不在,周氏那儿万一又有什么招数怎么办?”

捻着手里的丝线,冥魅觉得崔钰分析的也对,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若是二人这样一直冷着对方不搭理,那怕是小事也要闹大了,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就算安康最后不要独孤谋了,那也不能便宜给那个嫂嫂。

“对,叫岁岁当着他的面晾着他,要他浑身不自在,凭什么我们岁岁有家不能归,也要让独孤谋尝尝那滋味儿。”

“他可不敢不归,安康公主可以怄气,他不行,他们之间虽是夫妻,更是君臣。若叫人知道驸马不归,独孤谋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还敢跟我怄气?你还跑到伎馆里去了呢。”

“你不是跟陛下解释过了,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不能同房么,害我到现在都被同僚嘲笑,同情我有没有妻子都是鳏夫。”

“你的意思是怪我喽?”

“我的意思是我们扯平了。”

“做梦。”

冥魅嘟着嘴不理他,手上的绣活儿也不做了,从前他从不这样和她拌嘴,事事顺着她,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不做同心结了,你一点都不跟我同心,处处气我。”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他方才确实是向着她的,连自己多年的好友都不顾了,跟她一起骂人出气,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魅儿,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出去,更不该跟你怄气。”

“我保证,永远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好不好?”

“不会不辞而别?不会离家出走?不会自作主张?”眼见着跟他勾了勾手指,冥魅这才放心。

这样,他应该就不会留她一个人,独闯修罗界了吧。

第247章 她要做只小狐狸,魅惑无边,大杀四方

拿起绣篮里的小剪刀从二人身上各剪下一缕头发,冥魅几下就编好了同心结,手指翻飞的样子格外好看。崔钰还记得之前她怎么也编不好,还差点急得哭鼻子。

“喏,新的香囊,新的同心结,都是新的。”

这一世,他们能重新开始,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可之前的那个我也舍不得,”崔钰从腰间拿下那枚针脚已经松了的香囊,手指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钰”字,并不想就这样换掉它。

“我把这个再重新补一下,就挂在床头,你每日都能看见,里面再放些熏香,过几天天气热了,也能睡得安稳些。”

“魅儿何时变得这么贤惠了。”温和地对她笑着,男人的眼里仿佛有星光。

“你要求也忒低了,我就是想对自己好一点,顺便带上了你。”她说着说着就被他拐到床上去了,第一场战斗结束的时候,冥魅已经累得不行了。

忽然就觉得自己太好撩拨了,又实在有些不中用,想起之前看得春宫图,她突然想好好整治一下崔钰。

谁叫他成婚这段时间以来总把她欺负得这样狠,只要一得空,就像饿狼遇见小绵羊一样。

不对,她才不是小绵羊。

她要做只小狐狸,魅惑无边,大杀四方。

白嫩的手指顺着崔钰的喉头滑到了心口,女子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不如,一会儿你让我试试在上面。”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真的把他压在了身下。

“夫君。”软着一把嗓子唤他,只叫男人的骨头都酥了。

忽然被人反客为主,心里自然是恼的,可眼前是自己美艳动人的小娇妻,他又舍不得逆着她来。神情一时有些无奈,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胸前胡乱摸着,“魅儿,我都快被你榨干了,不如咱们缓一缓好不好?”

眯着眼儿笑得花枝乱颤,心里暗暗骂着这男人果然狡猾,方才还不知餍足,现在竟然故意示弱。想偃旗息鼓?门儿都没有。

轻抬眼睫,眼看着崔钰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冥魅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更盛了。左眼渐渐变幻了颜色,乌目染上了胭脂色,渐渐得越来越深。

崔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红色的藤蔓自她手心蜿蜒开来,从男人的胸口一路爬至他手腕处,牢牢将崔钰和床柱连在了一起。女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嫣红的唇瓣儿在他耳边一张一合,“从前我哭着求你停下来你都不肯,这次好了,也让你感受一下。”

红色的瞳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三分妩媚,七分邪气,崔钰被她撩拨得难耐,可手却被牢牢地束缚着。冥魅恶作剧地咬住了他的耳垂,看着他黑眸里带了几分怒意,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脸上露出一个不过如此的笑容,所以,他的耳垂也不能碰。

细白的手指划过他紧实的胸膛还不算,还要一路往下。她想起他对自己说的,他是书生,可也习武。所以他身上一丝赘肉都没有,小腹紧实,臂弯有力。

不住地在他身上点火作恶,她贪多,想一次就找出所有令他难耐的地方,这样下次自己就不会被他摆弄得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了。

“魅儿。”男人警告的声音响起,崔钰的表情明显不太好,眉眼里的温柔不再,像是随时会酝酿出暴风骤雨。可冥魅却一点都不怕,他将自己的中衣都扯坏了,害她现在只能穿着他的衣服,宽大的袖口遮不住白嫩的腕子,衣领也兜不住那沟壑分明的春光。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被绑着,不足为虑。

眸光扫过她脸上得意的笑,崔钰扯了扯手臂,红色的藤蔓越挣扎便缠的越紧。

“没有用的,那是泰山府用来锁魂的。”冥魅趴在他身上,胳膊垫在下巴底下,胸前柔软的两团就这样紧贴着他,“不过呢,如果你求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你。”

多少次,崔钰就是这么逼着她求自己的。要也要求,不要也要求。简直一点尊严都不留给她。

捏着着发梢扫过他的颈间,半是诱哄半是挑衅,“好不好”

忽然就一阵地转天旋,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女子复又被人抵在了床角,一时有些发懵。

男人腕子上的红色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冥魅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连反抗都忘了,“怎么回事?”

崔钰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阴鸷,咬牙道,“我是活人,不是亡魂,你那绳索怕是认错了,锁柱子倒比锁我更紧一些。”

“不可能”

没有容她再说话,男人伸手扯了锁魂绳绑在了她手上。冥魅眉头蹙起来,方才发觉这东西对崔钰倒比对她更亲。

“我们有话好说好不好,你不是说缓一缓么?”

“崔钰?”

“好疼”

唇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可身下的力道却没减轻半分,“说谎的孩子是要受罚的。”

一旁桌子上的玉珏发出淡淡的幽光,软毫笔尖锋利如剑,周遭还萦绕着一丝丝血气。

她对他的爱恋在阴差阳错下锻造出了勾魂笔,而百鬼也是为他培育。二者相连,护主的能力已不容小觑。冥魅差点忘了,她前几日才亲自去了一趟泰山府,教训了那群不听话的鬼魅,如今,她不过是自食其果。

被折腾得熬不住了,床上的女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朦胧间耳边忽然响起自己在冥府深处的低语,细细碎碎,带着回音,却又清晰无比。

“彼岸花结锁魂绳,冥府百鬼,皆为我用。”

“拘鬼,护君,怨生,御敌。许尔三生心愿了,助我渡尽今世劫。”

她把自己身上全部灵力都用在这上面了,所以现在那些鬼眼里只有崔钰,根本没有她。

她以后想要欺负这个人,只怕是不行了。

崔钰看着身下眼神涣散,瞳仁渐渐恢复正常的妻子,不由得笑了笑。他如今可以用玉珏传话,可以用毛笔勾魂,还可以驾驭百鬼,接下来,若能更进一步,来日胜算必定更多一些。

第248章 竟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翌日一早,安康便回到了独孤府中。

姐姐和姐夫恩爱,她若一直留在崔府,倒显得有些碍眼了。何况她和独孤谋闹别扭是家事,万一被有心之人传到父皇耳朵里,那便不好了。

安康虽然有任性的地方,可她分得清何为公何为私,国事为重,她身为皇女,自然不会叫父皇为难。且独孤谋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是个好官,她也不会牵绊他。

只是她也断不会与他重修旧好,他们二人本来就没什么感情,都是她硬要和他凑在一起,如今既然知道他心里有旁人,她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犯傻了。

独孤谋每日虽然还宿在公主楼里,可岁岁却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每晚都在碧纱橱睡下,根本不跟他同床。几日过来,男人便没了耐性,干脆也不回府了。

可是独孤夫人不同意,着人将他叫回来好好训了一顿,非要他留宿在安康那儿不可。

“母亲,既然她还生气,那便由着她好了,等气消了自然会想明白的。”反正他不会去哄她,这件事明明是她错了,遇事冲动不计后果,哪怕周氏真的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也不该先动手。

大唐有律法,他身为刑部尚书,不能知法犯法,更不能纵容妻子,哪怕是帝姬也不行。

使劲戳了戳儿子的额头,宋氏险些就被他气死了。她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不开窍,他心里明明有公主,可就是抹不开面子去哄,若是为此失去了一个好妻子,那可真是独孤家的损失。

“人家是姑娘家,又是公主,你为人夫君,自然要护人家周全,一个大男人低头哄一哄自己的妻子怎么了?再说,你和你大嫂之前的事娘也知道,公主有所误会,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她在意你才会吃醋,若是不喜欢你,管你做什么?”

因着事发当时只有他们三个人,独孤谋为了不牵扯家人,对外只说安康失足落水。而周氏更是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见岁岁醒来后也没追究,便更认定是独孤谋念着旧情回护了自己。

可宋氏了解自己的儿子,她向他问清了前因后果,只觉得委屈了自家的儿媳妇,连着几日都没给周氏好脸色。

“从前我倒不知道嫤雨是这样的人,还好你当初没有娶她。前日我生辰,你出去办案,只在中午陪我吃了碗长寿面,可是安康却足足陪我聊了一晚上,一句你的不是也没说,临了还送给我一对儿镯子。”晃了晃手腕上碧绿的脆镯,宋氏止不住叹气,“这样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要是把她给我弄丢了,那以后就再别喊我娘了。”

皱了皱眉,独孤谋打量着那对儿镯子,成色确实不错,可这样的东西于安康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娘眼皮子浅?是不是觉得皇家嘛,应有尽有,一对儿镯子并不能表明心意?我告诉你,人家身价高是人家的事情,没有随便拿东西打发了你,便是用心。你就是仗着安康喜欢你,觉得她对你好都是应该的,所以才这般不把她放在心上。”

“除了这镯子,她还亲手给为娘绣了一件衣服,一针一线都未假他人之手,这心算诚了吧?不只是我,你奶奶也喜欢她。平日里老人家觉得你大嫂贤淑端庄,是个懂事的,可见了安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我就不明白,安康哪里配不上你,竟如此不招你待见。”

宋氏越说越生气,到最后只叫独孤谋回去好好反思,“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公主可以不理你,但你不可以冷落她,从今天开始再不许不回府了,而且必须要和她住在一起,你大嫂如今有孕了,你什么时候也能让娘抱上孙子哟。”

回去的路上,独孤谋耳边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他不知周氏身孕的事情,也不关心她和大哥到底如何。可母亲最后一句却让他生出了一丝念想。那感觉怪怪的,谈不上讨厌,却又勾得人浑身难受。

就像是岁岁看着他的时候,满眼夺目的灿烂笑容,勾得他忍不住不理她。

若是他们有了孩子,应该会如她那般吧。

眉头皱的更紧了,独孤谋想着,一个妻子就已经叫他心力交瘁了,若是再有了孩子,岂不更烦?

这样纠结着走回了房里,安康已经早早睡下了,棠梨近日也不好好理他,连灯都只留了一盏。屋子里昏暗得很,也没人伺候梳洗,男人索性窝在床上和衣而睡,没敢靠近碧纱橱半步。

晚来外面起了风,她刚刚才病好了,总不能再让她受凉。

可这样的凑合却没有换得半点同情,岁岁依旧对他冷冷的,那样难熬的日子才不过刚刚开始罢了。小厨房不再依着他的口味做饭,独孤谋这才发现,原来她从前都是为了迁就他,其实她口味清淡,根本不爱吃那些味道重的食物。

家里的饭不好吃,连茶也从他喜欢的六安茶换成了玉露茶。屋子里的香薰气重了些,每日当值回来再没有热水可以擦身,连床褥都格外硬。

她住着碧纱橱,自然不会特意再为他把大床铺软。

原来母亲说的对,他从未曾将她放在心上,而她却是时时刻刻都在为他着想。

所以,他是真的伤到她了。

但独孤谋依旧没有同她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由着她每隔几日便出去找汝南公主肆意玩乐,生怕有什么闪失,次次都派了石靖岩和梁秀芝随行。

夏末的时候,独孤家的三少爷独孤翊从南诏边陲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他第一次看见了安康。

“二嫂生得真好看,早听说二哥娶了公主,没想到竟是这样标志的美人儿。”未及弱冠的少年,常年习武,身上也带了武将的洒脱,说起话来不懂避讳,有什么就说什么。

安康看着那双晶亮亮的眸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紧接着,老太太,宋氏,连周围的婢子也全笑了。

坐在一边的独孤谋神色阴沉,身侧手指一根一根收拢成拳。她已经有三个月没跟他说一句话了,好不容易笑了,竟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第249章 若是真的专情,就不该娶汝南公主

晚饭快散了的时候,独孤翊仍旧追着岁岁聊个不停,他是小孩子心性,喜欢谁便愿意多说两句,二嫂长二嫂短的,还想要安康帮他讨个媳妇。

“二嫂,你还有没有年岁相仿的姊妹,尚未谈婚论嫁的?”皮肤黝黑的少年眨着晶亮的眸子看着她,单纯又不失可爱,不像她那个老成的夫君,心里想着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

安康喜欢独孤翊这样直爽的性子,所以就跟他聊得多了些,反正家里长辈都在,他们俩也不算越矩。

“姐妹么?”撑着下巴想了下,认真的样子落在独孤谋眼里,就像是有烙铁落在身上一样。他从方才开始一直都在盯着她看,可这个小丫头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存心,愣是一点不懂收敛。

就算是真的没发觉那也不行,那就说明她彻底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我十二姐还没有定亲,可是太常寺说她今年不宜议亲,你怕是要等一等了。”

“没关系,我又不急,只要和二嫂一样好看就行。”独孤翊眉眼弯弯,娶媳妇嘛,当然要娶漂亮的。大嫂和二嫂都很美,可安康娇俏,倒比周氏的温婉更得他意。转过身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男人,少年唇角露出一丝狡黠,“二哥,你可真是好福气。”

“何止是你二哥,咱们家能将公主娶进门,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殿下,若是真能给翊儿寻一门好亲事,那老婆子就更高兴了。”握着安康的手,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她不求家里能再得一个公主,可若因为这层关系,能与朝中权贵结亲,那不论是对独孤翊还是独孤谋,都是大有裨益的。

“奶奶,我会留意的。”乖巧的应了下来,连三房的叔叔婶婶也忙着向她道谢,惹得大房艳羡不已。

阮氏横了自己的媳妇一眼,虽然周氏现在怀孕了,可这么多年才得一个,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在她眼里自然比不上金尊玉贵的安康。

当初周嫤雨明明是和独孤谋认识在先,可最后人家二房平步青云,跟圣上结成亲家,倒把这个挑剩下的塞到了他们烨儿手里。

周氏又不是傻的,她看着全家人都围着安康转,心里自然不高兴。阮氏一直待她不好,她倒习惯了。可是独孤谋一双眼睛竟也不离开安康,吃味的样子全写在了脸上。

喉头有些发酸,紧接着,胃里便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周氏急忙跑到廊下呕了半天,身后的欢声笑语止住了,一家人的眼光集中在她身上,虽然没有回头,可却真真如芒刺在背一般格外难受。

余光瞥见华丽的衣衫一角,还未来得及抬头,周氏便吐了出来。

温热的大手抚过她的背,虽是一身酒气,却难掩关心。抬眸的时候,独孤烨的脸映进眼眸,容颜一片模糊。

男人姗姗来迟,还没进门便看见妻子脸色惨白地立在庑廊下,不知是身体难受还是又受了委屈,周氏一双眼睛泪盈盈的,可怜极了。

“大哥回来了,你可真不够意思,饭都快吃完了才回来,快,自罚三杯。”独孤翊倒了一杯酒,嘴上虽然责怪,可脸上的笑意未减。他们兄弟许久没见了,自然要多喝几杯。

“他才回来,估计早就喝够了,你还要招惹他。”未等阮氏开口,方老太太便急忙阻拦道。她三个孙儿好不容易凑在一起,不陪她说话也就罢了,竟光想着喝酒。

“你今日刚回来,早点回去歇着,在家这几天少往外跑,多陪奶奶说说话。你大哥二哥平日都忙,难得这么早回来,让他们都去陪媳妇儿去,嫤雨有孕了,我盼着公主也早点怀上呢。”

“是呢是呢,都早点回去陪媳妇儿,少喝那黄汤子。”宋氏也随着附和了一句,晚饭便这样散了。

独孤烨一直站在周氏身边,虽没有看着她,可嘴角却一直上扬着。

嫤雨渐渐缓过来,她看着一脸桀骜的丈夫,心里忽然疼得很。若是他之前肯这样待她该有多好,哪怕就像这样偶尔在她身边多站一会儿也是好的,那样二人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般,夫妻间的情谊所剩无几,自己的一颗心更是凉到了极致。

安康随着独孤谋回到了公主楼,男人一路走得飞快,她却不紧不慢。

他们两个回去也没话说,拘在一个屋子里相对无言,倒不如在这院子里转转也好。

独孤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身侧的拳头也越攥越紧。倏地站定,转过身铁青着脸拉起了安康的腕子,“聊了一晚上还没聊够么?还在这儿做什么?”

被他没头没脑地责备吓了一跳,紧接着,岁岁弯眉蹙起,使劲甩开了他,“你是不是有病,我爱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怎么,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她这几日鲜少离开公主楼,曾经居高临下地俯瞰万家灯火,她羡慕过,期待过。可如今才知道,原来想要屈就竟也是这么难。他不容她,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小青梅,根本看不上她这高处不胜寒的贵女。

好在高高在上有高高在上的好处,能让她远离宅院里的是是非非,可以安然度日。

但即便这样这男人还是不让她安生,竟变着法儿地跟她作对,“我本来觉得今天你弟弟回来,不想叫你太难堪,可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不愿意看见我,我现在就去崔大人府上。”

转身作势要走,却一把被他拉住,“崔钰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三天两头往他那儿跑?”

独孤谋简直要被她气死,连好友的醋也吃上了。成婚前她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喜欢自己么,怎么才几日的功夫,便惦记起旁人来了。

冷笑了一下,安康以为他是觉得颜面受损,冷嘲热讽地激他,“崔大人比你好一万倍,又温柔又专情,我就是喜欢住在他家。”

“若是真的专情,就不该娶汝南公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男人立刻停了下来。他不能再跟这个小丫头争论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总是能轻易被她气得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第250章 冥魅笑得眉眼弯弯,和她哥哥一样

“他真的那么说?”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篓里,冥魅兀自舀着一旁的莲子汤,小心眼儿地嘱咐着,“岁岁,你可千万不要理他,就这么一直晾着他,懂了么?”

“姐姐不说我也不会理他的。”樱桃唇撇了撇,是真的假装不在乎。

“嗯,他呀,平日被你宠坏了,你现在冷着他,让他一下子从天上摔到地下,他就知道之前有多幸福了,势必会来求你的。”

“真的么?我是说,姐姐你怎么就这么有把握,我倒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对他已经死心了”声音越说越小,透着心虚。

软软糯糯的莲子十分好吃,冥魅认真地找着碗里的莲子,确定方才吃进去的是最后一颗,这才失落的放下碗,“我虽然是个臭棋篓子,不会运筹帷幄,可是我琴弹得极好,撩拨人心这种事啊,我最擅长了。”

岁岁被她说得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她这个姐姐的棋艺确实是毕生所见之人中最差的,连棠梨恐怕都下不过。所以即便今日她心不在焉,可冥魅还是一局都没有赢。

从中午下到现在,岁岁赢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呵,帝姬真是谦虚,您的心机谋略一点都不差,何必在此装得单纯无辜呢?”虚空之中忽然传出一句轻蔑的讥诮,那女声柔弱动听,而今却带了十足的怒意,来势汹汹的,连施法屏蔽旁人的时间也没留给冥魅,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

横空里一道鞭声振聋发聩,与那怨怼的语句同时抵达,红色的皮鞭纤细灵巧,奈何不知是不是持鞭子的人力道不够,竟稍稍偏了几寸,错过女子美艳的脸,朝安康的榴花眸子抽去。

墨璃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花容失色的少女闭上眼睛,纤纤眼睫剧烈抖动着。

可是过了很久,她都没感受到皮鞭落下的痛楚。

白嫩纤长的手指及时挡在她眼前,轻而易举地缠住了那道鞭子。

冥魅不怒反笑,语气里透着慵懒和轻视,“嫂嫂,干嘛那么急。”

“竟然才半日就结束了,你那狐血的药效也不过如此嘛,和我想像得差远了。”

“你”墨璃一张脸涨得通红,看到她面前那碗甜汤的时候,委屈和愤怒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眼眶里蓄满了泪,马上就要哭出来。他这个妹妹怎么这样讨厌,害自己被欺负不说,竟还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简直可恶至极。

冥彻是缠着她不放来着,明明就只混进去那么一丝丝的血,可却比他当初喝下那一小碗时更不受控。

直到泰山府的鬼差都快到阎罗殿当值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说什么自己能压制阿修罗族,区区狐血不足为惧,全是吹牛。

墨璃浑身疼痛难耐,可是更难受的是心里,所以她匆匆赶来找冥魅“寻仇”,打不打得过都想打一架。

“姐姐这是”岁岁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一个娇小美丽的女子忽然出现在殿中,还舞着鞭子要抽她们,而自己的姐姐不但唤一个陌生人叫嫂嫂,嘴里还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只是比起恐惧,安康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好奇。

“别怕,没事的。”淡淡一笑,冥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现在没工夫解释给岁岁,必得先安抚了这只怒气冲天的小狐狸才行。

“嫂嫂,你这样生我的气,我觉得很冤枉呢。你说我算计你,可我却认为自己在帮你啊,你想一想,这三界之内,除了我府上你就只能去灵狐谷,那儿你自然是不愿回去的,可一直待在泰山府,你不觉得你身份尴尬么?”

一个恩人,名头是不错,可再大的恩惠,也没有养在家里的。以身相许,或是千金相赠,都不失为一个好的报恩途径,唯独这样的庇护,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们两个冠冕堂皇,一个报恩,一个图报,当别人都是傻子么?明明心里都有惦念,我早点成全了你们,不是美事一桩。再说,你可早就答应与我结盟了,我答应帮你得到他的心,你自然也得帮我拖住他这个人不是。”

墨璃被她说得无话,这个女人最狡猾,那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每次都骗得她团团转。“我是要和你结盟,可是可是我也没说要和他”

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安康上下打量着她,白嫩的脖颈处多了几道红印子,一看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撑着下巴,冥魅的语气有些无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难不成非要他明媒正娶之后才肯跟他睡么?早晚都是你的人,早睡晚睡有什么关系。他早一点知道你的好,就能少去找绮罗几次,你说,你不高兴?”

“你才应该去拔舌地狱!”气得转身要走,却一把被她拉住了,墨璃这才发现,冥魅的手指被她抽出了血,可从方才到现在,这个女人不但没有叫疼,还一直笑着。

她一点儿也不娇气。

或者说,她在该坚强的时候,绝不会哭。

“好好好,若是日后咱们成事了,我就去十八间地狱挨个儿转一圈儿,怎么样?”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敢胡说!”

“嫂嫂心疼我?”冥魅笑得眉眼弯弯,和她哥哥一样,笑容能照亮泰山。

“总之,你以后不许这样对我,凡事要先跟我商量,不然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这种事当然要没准备才好无玩儿的欸欸欸,别生气别生气。”

横了她一眼,墨璃没有多言。虽然冥魅笑得开心,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可她心里仍是隐隐不安。她知道冥彻对妹妹的心意,远远深过旁人所见所想的那般,男人对她的宽容已经压得他近乎扭曲,若是依着以前,他一定会无所顾忌,可自从那个梦魇之后,他便收敛了。

但越是这样,来日爆发起来便越可怕。

自己的血是留在了冥彻体内没错,可谁能保证,冥魅留下的情根,不会比狐血盟约厉害百倍呢?

“反正你自己小心,天君听说魍魉王爷要弃了仙籍,高兴得不行,没了这个隐患,他对泰山府盯得愈发紧了,你被人拿捏,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我能帮你的有限,你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丢下一句话,墨璃转身消失在殿中。

第251章 给这个无辜的男人续上一段良缘才好

待人走了,冥魅才长舒一口气,压惊似的把那一碗汤全喝了。

“姐姐,她是谁呀?还有,姐姐你会术法么?”眼看着她手指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连滴血迹都没有留下,安康的神情越发诧异,只是隐隐的还带着一丝兴奋。

“在感业寺待了那么久,多少会一点。”知道这样的谎话骗不了她,可冥魅相信她会保守秘密。

自己信任岁岁,一如信任孟姜一般。

安康闻言,托着腮笑得狡黠,“若不是舍不得这外面的花花世界,我也想去感业寺清修,学了术法好狠狠揍一揍欺负我的人。”

“方才是谁说不在意的,你这改口也太快了吧。”

脸稍稍有些红,岁岁绞着帕子不再说话。其实就是真的能打那人一顿又有什么用呢,她嫁都嫁了,什么都已经晚了。而周嫤雨有了身孕,即便自己再恨,也不会欺负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对了,姐姐,马上就到年下了,今年我可以来你家过年么?”她实在不想再看见独孤谋那张脸,一想到新春那几日他都不当值,着实有些头疼。

“可以啊,可是除夕总是要做做样子的吧,过完除夕我便寻个由头去接你,好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知道二人这样相看生厌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孟姜不要像我一般,我之前觉得自己一个人在独孤府太苦了,还想让她嫁给独孤谋的三弟呢,可是独孤翊是武将,常年带兵在外,估计贵妃娘娘不会同意的。”

“何况,周家那边已经在准备着了,虽然还没有确定下来,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只等明年开春父皇就要下旨赐婚了。”

“这么快?”皱了皱眉,魍魉去倭国已经有段时间了,如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断缘残刃将孟姜的姻缘线切断了,二人便可以远走高飞了。

估摸他可以及时赶回来,但冥魅心里还是怪怪的。

“是啊,周家的公子爱慕孟姜,都跟父皇提了好几回了呢。他也真是个胆子大的,公主的婚事一般都是父皇挑别人,他竟是自己求来的。”

“贵妃娘娘同意了?她不是不喜欢周家么,我记得周公子也是出行伍出身。”

“孟姜的事情快将娘娘愁坏了,左右也挑不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许是怕夜长梦多吧,何况周道务得父皇欢心,家世不差,完全不需要和皇家攀亲戚,想来是真心喜欢孟姜的,所以娘娘这才点头。”

“那孟姜呢?”岁岁在独孤府待得糟心,平日常往崔府跑,偶尔也会回宫看看,知道的消息自然比冥魅多。一想到魍魉临走前的嘱托,女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没有替他好好看顾孟姜呢。

“也点头了,我也觉得奇怪呢,她之前看谁都不满意,偏这位周公子,见都没见过,竟答应了。”

冥魅知道这各中的原因,便没有再追问,“我们明日回去看看姜儿吧,我许久没回去了,怪想她的。”

“姐姐和崔大人蜜里调油,自然记不得宫里还有个妹妹呢。”孟姜在瑶花阁看见她们两个的时候,眉眼都笑弯了,不过那笑意多半是因为魍魉快回来了,而不是为着见到姐妹。

“咱们呀,彼此彼此,谁也不要说谁。”戳了戳她,冥魅可不能平白被人揶揄。

安康看着满殿堆积如山的金银首饰,不禁有些咋舌。哪怕同为公主,见惯了锦衣华服,可还是忍不住叹道,“这都是贵妃娘娘为你准备的么?”

“什么都没定下来呢,母妃就这样着急。人家都舍不得女儿出嫁,偏她巴不得我现在就躲开了才好。”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而在冥魅耳边小声询问着,“姐姐,他赶得回来吧。”

“还有三四个月才过年呢,赶得回来,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母妃连嫁衣都给她准备好了,虽然用不上了,可孟姜还是想穿好给他看看。

“你们在说什么?”安康从妆台走回来,见孟姜脸颊绯红,便打趣道,“对了,今日是中元节,宫中要做法事,我听说周家的公子也要来,你不想去看看么?”

“有什么好看的,嫁过去不自然就知道了?”孟姜才不关心周道务长得是方是圆,反正自己未来的夫君又不是他,就算是个丑八怪也没有关系,“走吧,咱们去三清殿那里,母妃早就过去了呢。”

一路沿着九曲回廊穿行在太极宫中,很快就到了三清殿。

按理说今日是鬼节不吉利,她们不该入宫,可是冥魅自知能不会有什么问题,便也没忌讳。如意守在外面,见她们仨都来了,还以为是想同韦氏一起祈福,便没多说什么,只叫三人晚上留宿宫中,待明日天亮了再回去。

隔着人群,安康看见了独孤谋,男人正盯着她,神色并不算和善。别过头去,她如今并不介意他是否高兴,反正今日自己又得了一个理由可以不回府去,那他怎么样她都无所谓。

只是才收回神思,便听见冥魅指着不远处的男子示意她道,“那便是周道务吧?”

男子一身青灰色衣袍,生得十分俊郎,眉眼之间俱是温和笑意,气度从容得倒像是个文官。

想来若是孟姜真嫁给这样的男人,应该也会很幸福的。

“姐姐怎么认识他?原来你见过呀。”孟姜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远处的人,并没有半分羞涩。

“听崔钰提过。”随口编了个理由,冥魅看见周道务的手指上赫然拴着一根红线,而那条线的另一头就在孟姜的手上。

那条一直不知系于何人身上的红线如今完全清晰了,不再是没有尽头的未知之路,而是实实在在的姻缘。若是将孟姜的那条线剪断了,那周道务此生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心里忽然有些不忍,冥魅想着,她到底还是要去趟凌霄宝殿,找月老帮帮忙,给这个无辜的男人续上一段良缘才好。

第252章 阳气转弱,邪祟魅行

其实冥魅从没见过周道务,只是今日见了那条红线,一切便再明晰不过了。

心里正琢磨着要将谁许给他比较合适,却见周道务朝她们几个人走了过来。男人一脸和煦的笑,虽是温柔的不带任何杀伤力,可眼底星星点点的光芒却夺目至极。

冥魅本来就觉得对不起他,现下见他自己走过来,一时倒有些发懵,好在安康反应快,坏笑着地将她拉到了一边,留孟姜一个人站在那里。

恭敬地行了个礼,周道务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临川公主,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温暖又干净,以致于孟姜对他产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厌恶感。之前在心里堆叠了许多的疏离排斥,如今却一点都用不上了。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一想到魍魉即将从遥远的倭国返回长安,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孟姜还是硬着心肠后退了一步。

趁他还没有用情太深,不如早点讲这些牵绊解决掉。

“别来无恙?周公子,我们之前见过么?”嘟着嘴回应了一句,孟姜的语气淡淡了,让人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应下的这门亲事。

她记得自己从未见过他,那么这句别来无恙又从何而来呢?

“我听闻公主近日又得了一匹良驹,陛下疼爱公主,有什么好的总是能想到公主。”男人嘴角噙着一抹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是被笑意连累得眼波流转,如一汪清泉荡起涟漪,可眼神却自始至终坚定异常。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看得孟姜心头发慌。

想起自己平日里就是这么看着魍魉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来,不知道是甜是酸,惹得人烦躁得很。

“父皇想赐给我什么便赐给我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没成婚,你就要惦记着本宫的东西了么?”小姑娘牙尖嘴利,言语刻薄得很,连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绞着帕子掩盖心虚,孟姜忽然对站在一旁看戏的两个姊妹心生埋怨,恨不得过去掐一下她们的脸才好。

“陛下赐予公主什么,自然与在下无关,只是周某好奇,公主既有了这么多好马,怎么还要抢在下的马呢?”

“谁抢你的马了?”转过头去瞪着他,这是孟姜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周道务,男人生得剑眉星目,皮肤又不似崔钰那般白皙,确实有几分武将的英气,也难怪她母妃迟迟不肯同意。

可是他的语气却又是那么温柔。

温柔到她说完第一句之后便再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孟姜看着他挑起的眉,那好整以暇的样子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场景,她想起在红袖添香,自己和姐姐遇见了蛇妖

冥魅努力将她从门里推了出来

再然后,她抢了一个人的马,并且对他说

有缘再还。

“是,你?”没想到二人的渊源竟是从那个时候种下的,孟姜不知自己是该表现无辜还是表现愧疚,亦或是带着他去挑一匹好马,从此互不相欠,相忘江湖。

见她又语塞了,周道务笑笑,“其实公主不还马倒不打紧,只是方才公主那样冤枉在下,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公主恩将仇报了。”

“我哪里冤枉你了?”这一次,孟姜是真的觉得自己无辜。

“公主方才说,在下惦记着公主的东西,其实不是的”

“在下惦记的,从来都只有公主这个人而已。”

夜风带着他温柔的告白,不轻不重地落进耳朵里,像是漫不经心的挑逗,又似刻骨铭心的誓言。

孟姜的脸红了起来,她嗫着唇,没有给周道务任何回应。

可对方却坦然的很,不疾不徐地拱手行了个礼,便要告辞了,“公主快随娘娘进去祈福吧,至于马的事情,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这几个字说完,男人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那里,满心酸涩。

她哪里许得了他来日方长呢?

已经和另一个人定了终身,余给他的便只有辜负,没有期许了。

脑海里回荡着魍魉临行时对她说的话,他叫她等他回来,他将自己那么多年攒的金银全给了她,说是要做聘礼。冥府财富惊人,因着戾气重,月例上从不亏待众人,所以那些令人咋舌的东西摆进瑶花阁的时候,孟姜惊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些凡尘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这样轻易被他送了过来。就因为她那一次在天官赌坊输了钱,所以他便将这件事记在心上了,生怕委屈了她。

轻轻地对着周道务的背影说了句对不起,不用说自己本就对他没什么感觉,即便是有,也不过是点点愧疚罢了。

孟姜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朝着冥魅走去。姐姐贵为神女,要给周道务再寻一段良缘应该不算很难吧。

中元节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像是一切盛极而衰的事物,明明仍是烈日当空,可那股属于夏日的燥热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是地府鬼门大开的时刻,一丝又一丝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只叫冥魅觉得十分不安。

她看着孟姜低垂着小脑袋朝自己走过来,不禁叹了口气,正想招呼她赶快过来,却见一股青黑色的烟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来人背后袭去。

“姜儿!”

几乎是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那烟气已经刺进孟姜的身体里,而待不远处的李淳风注意到这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韦氏看着女儿直直倒在了地上,吓得魂儿都没了,一大群人蜂拥着将孟姜团团围住,唯有冥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有些愣住了,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一个黑影,黑色极浓,影子却极淡,不过一瞬间的事儿就消失不见了,快到她根本反应不过来那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看花了眼。

抬头看着当空的太阳,眼下是正午,正是阴阳交替的时刻,阳气转弱,邪祟蠢蠢欲动。可是要什么样的狠角色,才能在阳气刚刚弱下的时候就闯进太极宫呢?

第253章 幽冥彼岸,岁岁年年

周遭是一片惊呼,韦氏、安康、李淳风还有一众仆从纷纷从她身边跑过,而冥魅却是一动不动。

她仔细回忆着方才的影子,总觉得对方似是对着她轻笑了一下。

哪怕并没有看清楚,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那笑容背后的恶意和不屑。

“魅儿?”崔钰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冥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孟姜被浩浩荡荡的人群护送着离去,太常寺众人紧随其后,一时间三清殿外就只剩他们二人。

“崔钰,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影?”她像是花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开口的一瞬间仍有些不敢相信。她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不是害怕,她曾经一度认为,三界之内唯一能让她害怕的也只有冥府的诅咒和跟哥哥的婚约。

而今看来,却不完全如此。

“没有。”男人握住她的手,语气平静,倒衬得她有些故作镇定,“可是我感觉到了。”勾魂笔在他手中不停的抖,里面的亡魂似是很害怕,崔钰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能将这些恶鬼吓成这样。

但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看着冥魅愣怔的样子,崔钰着实不想让她再担心了。

“我好像见过那东西,可是却记不起来了”两个人正说着话,却见安康身边的棠梨急急赶了过来。

“公主,临川公主不好了,我家主子让您快去看看。”

闻言,两人便急匆匆往瑶花阁赶去。冥魅自然知道既是被妖物所伤,那尚药局肯定是医不好的,只是她没想到有李淳风坐镇,孟姜竟还会如此。

殿外早已跪了一地仆从,各个抖如筛糠,而周道务的脸上更是挂了一层薄霜,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他没有想到二人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且一想到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孟姜,他的整颗心便揪成了一团。

此刻那个抢他马的小姑娘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让孟姜看上去了无生气,尚药局的太医们自是无计可施,而李淳风捏决念咒之后,不但没有将临川公主就醒过来,反而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小胡子方术士双眉拧在一起,整个脸憋得紫青,他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透过眼前的少女试图将他身上的法力吸干。

“李大人?李大人!怎么会这样,快,快去告诉陛下,快去找人来啊!”韦氏已经泣不成声,她看着女儿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整个人慌得没了主意。

还好岁岁及时让棠梨唤了冥魅来,她知道姐姐有些术法傍身,虽然不知道是否能救治孟姜,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眼见夫妻二人走进殿中,岁岁忙走了过去,“姐姐,你快去看看孟姜,还有李大人,他们这是怎么了?”

“别急。”拍拍手以示安慰,冥魅刚要走过去,却被安康又拉住叮嘱,“你可千万小心,先看看就好,若是不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她虽然担心孟姜,可也担心冥魅,同是姊妹,岁岁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

韦氏见冥魅走过来,似是恍然想到了什么,抓着如意的手道,“去感业寺,快着人去感业寺,将住持请来!”

如意忙不迭地应着,一抬头却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伸手指着床上的孟姜结结巴巴地说到,“娘娘,公主她”

“姜儿!”韦氏惊呼一声便扑到了床前,她看见孟姜脸上赫然出现了一团青紫色的烟气,正慢慢往眉心移去,而与此同时,李淳风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样子看上去极为痛苦。

照这个情形,怕是等不到她们出门,这两个人就都要完了。

冥魅眼见着那烟气越凝越重,也顾不得了许多,伸开手掌的一瞬间,虚空中忽然多了一柄团扇,韦氏透过模糊的泪眼认出那是她素日里最爱用的那柄。

红色的扇面上没有任何图案,象牙柄镶金饰,热烈又奢靡,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

像极了汝南公主的出身。

扇子并未幻化为刀形,但冥魅催动术法横空一劈,整个殿中仍传出了鸟儿的嘶鸣。李淳风被震得弹了出去,摔倒在床下吐了一口血出来,太常寺的小厮忙过去扶他,男人却将对方挡开,捂着心口道,“公主小心,这妖物厉害得很。”

他声音虽然虚弱,可脸上的神色已不复方才那般,额间的青筋不再紧绷,双眸里的血丝也消散了大半。

可见若不是冥魅刚才用鸿鸣刀将他和孟姜分开,自己怕是要被那东西将所有精魂法力通通吸走了。

闻言并没有停下来,冥魅双指并拢,直直地戳在孟姜眉心下方半寸的地方,及时将那股烟气拦了下来。只是两方这样对峙着,她也没讨到半点好处,崔钰见她似是很吃力,额头上不断渗出汗来,正想上前帮她,却被她阻止了。

“你别过来,这东西难缠的很。”

殿里的人全都屏气凝神,一来众人担心孟姜的安危,二来也是诧异于汝南公主的行为。那样病娇的女子,竟然能将太常博士都无法抗衡的邪祟拦下来。

冥魅知道自己有些支撑不住,若是再这样下去,不但孟姜必死无疑,恐怕连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那股烟气渐渐缠绕上她的指尖,像是方才禁锢李淳风那样,开始汲取她的灵力。

且对方每多霸占一分,进攻力就更强一点,冥魅这样双倍折损,根本消耗不起。

情急之下,只能唤出鸿鸣刀。红色的鸟儿嘶鸣而出,迅速依附在刀刃上,女子右手死守在孟姜眉心,左手则捋着刀刃儿狠狠划下,血溅在刀刃上,金光乍现。

许是被那耀眼的光芒震慑住了,那团烟气明显弱了下去,冥魅找准时机将血顺着右手手指滴下去,竟是将那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烟气逼退了。

迅速抽出双手,在胸前急速变幻了几个动作,待到再出手的时候,一朵殷红如血的彼岸花便印在了孟姜额前。

幽冥彼岸,岁岁年年,亡灵缔结,无人敢犯。

彼岸花自是黄泉的咒怨,可也是这三界内最强的结界,有彼岸花守着,便是再厉害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伤害孟姜。

除非

冥魅想到哥哥额间那道黑色的印记,心头倏地抽紧了。

第254章 害人终害己

虚脱了的冥魅向后踉跄几步,好在有灼灼及时扶住了她。

“我在姜儿眉心留了一道封印,可以暂时压制那邪物,”手上的血依旧流着,但她却全然不在意,“只是若想彻底将她救活,难如登天。”

崔钰和李淳风相视一眼,即刻明白了此事有多棘手。寻常人的难如登天于她而言不过是极轻易的事情,可这话既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意义便不一般了。

看样子孟姜的病,三界之内怕是没有谁能解救的了了。

韦氏闻言几乎哭得晕死了过去,她方才亲眼见识了冥魅的手段,哪怕是不懂术法的人也能看出来那一招一式有多厉害,所以心里才更失望也更难过。眼瞅着自己的女儿尚未出嫁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妇人一时肝肠寸断。

岁岁也跟着掉眼泪,她与孟姜自小长大,即便不是同胞姊妹,可也没什么差别。整个殿内顿时一片哀泣之声,惹得冥魅愈发心烦,复又将鸿鸣刀收了起来,向前扶起韦氏,“贵妃娘娘先别急,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娘娘若是信得过我,便将姜儿交给我,容我再去寻个转机。”

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韦氏死死拉着她的手,力气大得连将她的伤口扯到了都没有发觉,“真的?姜儿可以不死,还能有转机?”

“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救活她,哪怕把我的命拿去都可以,字儿,本宫求求你,一定要救活姜儿。”

她此刻也顾不得去询问为何冥魅会法术这些事,一心一意全扑在孟姜身上。

“好,”抬头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众人,又继续叮嘱了一句,“只是,今日的事,还请大家守口如瓶。”

冥魅没有力气去施法堵上众人的嘴,且她相信在这方面,韦氏有的是办法,一定不比她用术法逊色。

即刻站起来对着殿里的人训斥道,“今天的事情若传出去半个字,本宫叫你们阖家陪葬!”如意闻言也忙不迭地附和着,“都听清楚了么,对外只说这日子不吉庆,冲撞了公主,待李大人驱邪后便好了。”

“是。”那些宫婢和内侍官闻言,全都应了下来。

“李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孟姜今年不宜议亲,本来以为明年再挑明便不碍事,谁知道到底还是妨到她了。”韦氏一面说着一面流泪,后悔自己不该那么急切地想将女儿嫁出去,一时倒对周家颇有怨怼。

冥魅闻言并未答话,只是行了个礼便和崔钰一同退出殿外了,临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周道务,男人脸色依旧难看至极,想着今日的事虽然确实伤了孟姜,可或许对她和魍魉的事反而是个转机,唯一对不住的便也只有这位周公子了。

“我要回府里一趟,魍魉走时托付我要照看好孟姜,带他取了断缘残刃回来就脱去仙籍,和她做一对寻常夫妻。但今日的事儿过于凶险,怕不是提前安排好的,所以必得回去问一问。”

她当然希望这只是一个障眼法,可若万一不是,孟姜命悬一线,她断不能坐视不理。

“我等你回来。”和每次一样,崔钰的语气温柔又坚定。哪怕他着实担心,可还是愿意给她足够的自由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去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临川公主这儿有我和李淳风,多少还能拖延一阵子,你,快去快回。”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男人的神情里到底还是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眯着眼睛笑了下,冥魅轻轻在他的薄唇上印上一个吻,转而便如烟一般消失了。

关于临川公主遇险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太极宫。当时在三清殿随侍的人众多,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孟姜突然昏死过去,纵使承欢殿和瑶花阁的人半个字都不敢透露,却反而将事情往更神秘的深处推去。

灵妡在外面打探了半天,越听心里越慌张。小丫鬟回来的时候,徐惠正坐在妆台前,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淡然地对周围的人吩咐道,“都退下吧。”

“不就是被邪祟冲撞了么,怎么了,贵妃娘娘是不是生了大气,要将周家的婚事退了呀。”舀了一勺盒子里的香膏细细涂在手上,徐惠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掩也掩不住。

她为了孩子失了三十年的阳寿,结果却被韦氏害得丧子,这笔账,岂是临川公主一段姻缘可以抵消的。

“可即便没了周家,还会有张家王家孙家,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最多再拖个把时日,十二公主还是会有个归宿的吧,只是本宫瞧着若对方不像周道务那般对她上心,反而因为他们这段婚约而让夫妻生了隔阂,那才是真真让咱们的贵妃娘娘伤心了。”

她心想着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周道务和孟姜的婚事定是要吹了,可天底下的男人大多都小心眼,即便贵为公主,也防不住未来的夫婿因着这段旧情而对孟姜心生芥蒂。

夫妻不睦,婚事不谐,让韦氏枉费心机,那才是她想看到的。

“害人终害己,本宫就睁着这双眼睛看着呢。”想来她还不会那么快死,总要先看着敌手倒下才行。

灵妡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听见她说这句“害人终害己”,才忍不住劝道,“主子,奴婢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那个圣”四下看了看,这才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继续,“那个圣君邪门的很,他出的法子太损阴德,奴婢就是怕您害人终害己啊。”

“放肆!”厉声呵斥了一句,徐惠从未对灵妡这般疾言厉色过,想来是真的恨极了韦氏,此刻见自己的丫鬟胳膊肘往外拐,只恨不得一个巴掌打过去才解气,“本宫报仇就是伤阴骘,那她害了本宫的孩子就可以丝毫不受惩罚么?”

灵妡被吓得红了眼睛,战战兢兢地解释着,“奴婢,奴婢只是担心而已,万一查到了咱们头上可怎么是好,贵妃娘娘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素日里哪里是个好相与的。”

对她的胆小嗤之以鼻,徐惠笑道,“查?她拿什么查,即便查出来了,就不怕牵连出她自己的事儿?她恐怕还不知道吧,苑佳恩可并不感激她,不然也不会将这事情告诉给我。”

第255章 这般得府君欢心

冥魅回到府里的时候,泰山府君正在一梦华胥与众人饮酒作乐。

在尝过那只小狐狸的味道之后,那饥渴难耐的欲望并没有被压制,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愈发空荡的内心。

冥彻只觉自己非但没有被救赎,反而越陷越深了。可到底是陷在狐狸窝里,还是陷在了彼岸花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只要想起来这件事他便觉得头疼,索性借酒浇愁,连公务也不处理了,直接在大殿之中放纵起来。

那些从三界各处寻来的美女此刻都坐在殿中,陪着冥彻观赏歌舞,众人知道墨璃被府君临幸了,一个个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有的看不上她灵狐谷弃女的身份,觉得将自己也拉低了,而有的则眼瞅着她成为了新的宠妾,暗自想巴结拉拢。

一时间众人默默分成了两派,一派追随绮罗,多是母族兴盛的大家闺秀,一派则站在墨璃这边,更多的却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家碧玉。

只是当事人完全不明白这些心思,又或许是根本懒得理会。

绮罗一心想让冥彻明媒正娶,给她一个泰山府君夫人的名分,而墨璃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一颗真心。

殿中众人各怀心思,完全没将那些绚丽的舞蹈放在心上,以致于冥魅走进来的时候,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

唯有冥彻,自妹妹那抹嫣红的衣裙出现在殿门口的时候,男人的眸光便倏地收紧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酒醉看花了眼,还在心里小小的自嘲了下,可待那身影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的心也跳得愈发快了。握着酒杯的手略略停顿,紧接着,男人如常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却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着什么。

真的是醉了。

大殿上美女如云,可却没有一个比得过她,没有一个能重过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故意偏过头去不理她,冥彻的唇角勾起邪魅的笑,惹得怀里的少女笑个不停。绮罗厌恶地横了那女子一眼,对方却看都没看她,似是丝毫为将她放在眼里。

气结的女人转而又盯着墨璃看,见那小丫头一脸落寞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嗤笑不过如此。这样一个狐媚子,春宵一刻之后也照样被人抛在脑后,又何足畏惧呢。

自己真正的敌手,怕只有那位泰山府帝姬吧。

这样想着,却见冥魅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绮罗吓了一跳,但表面上又不能说些什么,毕竟二人现在可都是帝俊那边的,总不好莫名得起内讧。正斟酌着要如何与冥魅客套寒暄,身边的男人忽然开了口。冥彻的声音慵懒得像是午后阳光,说出的话却冷若冰霜,“我的好妹妹怎么有空回来,本君以为你在凡间与那个白面书生要好的很,根本记不得归家的路了。”

冥魅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男人这次的态度较之从前更差,热络不足,冷漠有余,让她觉得冥彻对自己还不如像之前那样疾声厉色的好。

“我有事情问你”一句话才说了一半,冥魅便觉得再提不上气来了,整个人往旁边的仆从身上倚去,吓得那鬼差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

冥彻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儿,顺着那张比平日还要白一些的小脸往下看去,女子艳红的唇瓣儿如今毫无血色,倒是手指上斑斑驳驳的还留有一些未干的血渍。

倏地站起身来,几步就走到她身边,他此刻酒醒了大半,眼里便又只有她一个了。

“怎么回事?”将妹妹从那个鬼差身上扶起来,冥彻轻轻捏住她的手腕,眉心渐渐拧在了一起。她的脉象凌乱,气息也极其不稳,像是消耗了许多灵力,“我扶你回去。”

枉顾殿中那些女子期盼的神色,冥彻转身便将冥魅带走了。

“咱们府君啊,果然还是最挂念帝姬,你瞧瞧方才他看自己妹妹的神情便知道了,咱们这些人啊,怕是在这儿熬上一辈子,也入不了他的眼呢。”人群里不知是谁黏酸带醋地感慨了一句,马上便收获了一片回应。

“可不是么,我之前听传闻还不信呢,总以为这个妹妹啊是泰山府的退而求其次,完全是为了以防子嗣不兴,用来自保的。哪知道竟是这般得府君欢心,让府君完全不做他想。”

“是啊是啊,我之前以为是自己姿容平平,才不得府君欢心的,还常常羡慕绮罗姐姐国色天香,现在看来啊,是我误会了呢,既然咱们在府君心里都是一样的,我也就平衡了。”

女子的话音才落,就招来了许多白眼,可比那些嫌弃她不会说话的人更多的,是对她这番说辞的支持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此刻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倒也不介意彼此是不是情敌了,此刻泰山府帝姬于她们而言并非敌手,而不过是一个可以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寻常女子罢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那位帝姬长得那样好看,若绮罗姐姐算国色天香,那她便是要祸国殃民了。”

“哈哈哈,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我一个女人瞧着帝姬那娇俏模样都颇为心动,何况府君这样一个男人。”

“要我说,咱们这些人里也就只有墨璃的样貌还能和泰山府帝姬相较,其他的人呀,还是歇了吧。”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那样一张脸,哪个男人看了不神魂颠倒啊,只是可惜,她那出身,给府君提鞋都不配,又怎能与帝姬相较呢?”

“身份是悬殊了些,可你们别忘了,帝姬的心不在府君身上,她眷恋凡人,与一个书生苟且,府君便是再喜欢她,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枕边人惦记别的男子吧。”

“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帝姬不是在历劫么?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丝毫没有注意主位左右的两个女子此刻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绮罗一张脸气得煞白,指甲也狠狠掐进了掌心里。而墨璃则红着一双眼睛,嗫着唇委屈得一声都不吭。

第256章 那周公子也是真喜欢咱们公主

冥魅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回来竟惹出这么多是非,她此刻只想弄明白孟姜遇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哥哥,孟姜出事了,她受伤很重,连我都无能为力,魍魉临走时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不是要姜儿诈死么?”她的问题没头没脑的,冥彻耐着性子听着,倒也明白了几分。

只是相比于旁人的事情,他此刻最关心的还是她的伤势。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了,就为了救她才伤成这个样子么?”一面帮她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了,一面漫不经心地答着,“他宝贝那个凡间公主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叫她诈死都舍不得,生怕反噬,怎么可能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可是”被他将整个人转了过去,冥魅感受到哥哥正在为自己度着真气,只好先闭上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待她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男人这才收回灵力,“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怪得很,像是会吸人精魂和术法似的,”转过头来看着他,见冥彻并没有因为给她疗伤而损耗自身,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可是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直闯太极宫?”

“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或许是府里有什么精怪出去了也是有可能的。”冥彻倒并不在意,这世上厉害的东西多得是,她不能对付的也多的是,好在她吃了苦头还肯回来找他。

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男人在心里想着,也许早该让她知道,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护她周全。

冥魅见他这样说,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使劲回忆着孟姜被袭的瞬间,她总觉得那东西并非普通精怪,鬼门每天都会定时打开,落在凡间便是一年一次,怎么一直都没有出事,偏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何况大部分时候,并不是所有的魂灵都会回到凡间,只有那些对凡尘眷恋不下,心怀怨怼或是担忧故人的鬼魂才会回去。前者若是真在凡间生事,冥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而后者最多也只是了却心愿罢了,不会做出什么恶事来。

冥冥之中,似是有一根线将最近发生的一切牵引起来,可线的尽头在哪里,她却一直都找不到。一切仍旧散落四处,叫人寻不到头绪。

索性也不再想了,只对着男人央求道,“哥哥,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狡黠,而更多的还是可怜巴巴地真诚恳求。冥彻最受不了她这样跟自己撒娇,哪怕是即刻要了他的命去,他估计也不会眨下眼的。

可是随即,他便清醒过来,自己这样宠着她,总得叫她学会感恩才是。

“要我帮你救孟姜?”

“嗯!”使劲点了点头,自己没办法救她,哥哥总没有问题,“她伤的太重了,虽然被我用彼岸花做的结界吊着命,但也很危险,我怕等不及魍魉回来人就没了。他临走时我答应他会好好看顾孟姜的,总不好食言”

“呵,”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冥彻忽而皱起了眉,“你在凡间乱用术法,这劫到底渡还是不渡了?”人心难测,那些凡人若是知道她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定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何况还有帝俊。

“渡渡渡,”忙不迭地应下来,冥魅拖着他的胳膊求道,“只要你把姜儿救回来,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乱用术法。”

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男人长腿交叠,随手端起一盏茶来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呢,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语气忽而变得警惕起来,漂亮的眸子里也有了要逃离的意图。

冥彻看出了她的紧张所以并不打算逼她,其实哪怕此刻她勉强应下来,日后也还是会反悔。他这个妹妹对旁人还懂得不能食言,可是对自己,却总是出尔反尔。

起身朝外面走去,男人淡淡道,“先欠着吧,魅儿,你要记着,你欠了我许多,总是要还的。”

瑶花阁外,周道务守了孟姜整整一夜,男人眼下已是一片乌青,双眸也不似昨夜那般星光璀璨,反而满布血丝,阴云密布的,叫人看着就心疼。

韦氏在里面哭得眼睛都肿了,如意多次劝她去休息一下,可她执意陪在孟姜身边。唯有太宗和徐惠过来的时候,才稍稍收敛情绪。

那女人一脸幸灾乐祸,韦氏在四妃之首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徐惠那点子小心思,所以陛下问起的时候,她只说孟姜并无大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太常寺说十二公主今年不宜议亲,谁知娘娘就是等不及,可见李大人的话还是要听的。”拿起手帕朝眼角擦了擦,徐惠转而对太宗道,“想来是周家的那位公子与公主八字不合才会如此相冲,陛下,不如先不要急着赐婚,等等再看吧,万一有个什么妨碍,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可别误了公主终身呢。”

太宗向来喜欢周道务,可如今更心疼躺在床上的女儿,闻言不禁点了点头。

韦氏怄了一口气在心里,寻思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应。本来她对周家那个孩子不甚满意,可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想着再这样拖下去,没准儿就耽误了孟姜,这才应下来。

可谁承想竟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偏还有徐惠在这儿得了便宜卖乖,就算是要退婚,也是自己这个为娘的开口,她算什么东西。

太宗和徐惠离开后,韦氏抚着心口顺了半天气,如意忙端了一碗茶送过去,“娘娘,您可别生气,这个时候您最需要保重身子,公主那儿还要您照料呢。”

一想起孟姜,妇人便又红了眼睛,是了,此刻不是怄气的时候,她只要孟姜好好的就好了。

“周家那个还在外面呢?”

“是啊,娘娘,恕奴婢直言,若是公主此番无大碍,李大人那儿八字也合过了没什么问题,您还是不要悔婚的好。一来于公主的名声无益,二来,奴婢冷眼瞧着,那周公子也是真喜欢咱们公主,若无几分真心,哪用得着这般呢?”

第257章 额前那黑色的印记变得愈渐清晰

“我当然明白,如果他二人真有什么冲撞,李淳风早就呈给陛下拦住了,还至于到现在八字只差一瞥的时候再说。若是没有,那便只能怪姜儿好事多磨,怪我这个母亲操之过急,总不会为了这个而白白辜负那孩子一片真心的。”

“娘娘英明,您看方才徐昭容的样子便知道了,她是巴不得咱们公主嫁不出去呢,要是因为她那几句昏话耽误了公主的婚事,或是让公主另选驸马,多少都不妥。这位周公子巴巴儿盼着,那公主日后的丈夫怎么能不介怀呢。”

主仆二人边说边走向内室,却见冥魅带着一个陌生男子就站在孟姜的床边。

“字儿”韦氏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没再说下去,那男人长得丰神俊朗,眉宇之间竟和眼前这位汝南公主极度相似。只是三公主样貌娇俏,自有一股勾人的妩媚之感,而她旁边的男人却冷如冰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一个如火,一个似冰,一样的极致,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个性。

韦氏望着冥彻,只觉得心生畏惧,不自觉得就将声音放低了,“字儿,这位是?”

“是我从外面请来的仙师,娘娘,有他在,姜儿必当性命无忧。”

“真的么?那还请仙师为小女医治,妾身不胜感激,愿用一切回报仙师救命之恩。”韦氏闻言便跪在了地上,冥魅见状赶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娘娘快请起,您不必如此的。仙师救人不求回报,且姜儿与我十分要好,我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曾在感业寺待了六年,对于这些灵异术法也有所沾染,只是不便于外人道罢了,所以一直都没有张扬。今日的事还请娘娘务必保守秘密,尤其是不要对外人提起仙师。”

“那是自然的。字儿放心,关于这些本宫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使劲握着冥魅的手,韦氏才没有那么糊涂,她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莫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是寻常术士,也不是她一个深闺妇人招惹得起的,放着那些富贵不去享,平白招惹这些是非做什么。

她不是徐惠,求神拜佛的事她会做,可是稍稍邪门一点的她都不会也不愿沾染。

“那就好,还请娘娘移步在外稍稍等候片刻,待姜儿无碍了再叫您。”

等到两人离开后,冥彻才替孟姜施法。男人的指尖顺着那朵彼岸花一路朝下走去,轻而易举就将那团黑气逼退了,连冥魅都觉得太容易了些。

毕竟自己术法也不弱,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敌手在哥哥面前却那样的不堪一击,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就在她以为一切顺利解决的时候,局势突然出现了变化。

被逼得节节后退的烟气忽然停在了孟姜胸口上方一寸,既不似早上那般咄咄逼人直逼命门,却也没有任何要消散的趋势。

冥彻此刻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暗恨是自己轻敌,正打算收手,神思却忽然被什么绊住了。

富丽堂皇的宫殿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永夜般的漆黑,周遭迷雾经年不散,连最凶猛的野兽和最森戾的亡灵也不敢在此间逗留。

“别来无恙啊,”一道慵懒的男声响起,带着嘲讽的味道,又充满无限的恨意,“泰山府君大人。”

寻着那声音往远处望去,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冥彻费力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我在这儿呢,嘻嘻嘻嘻。”

冥彻转身还是没看到他的人影,只是那恐怖的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只叫他浑身都开始冒起冷汗来。

“是你,梦魔。”

“你千方百计把本君骗到这儿来做什么?”

“呵,魔?你们这些上神,还是一如既往的肮脏龌龊呢。凭什么你们这些人能掌管三界,做位高权重的上神,而我,就要被压在度朔山生生世世不见天日?”

“冥彻,你倒是给我解释下,为什么掌管三界众生梦境的本君不是梦神,而是,梦魔呢?”语气里多了一丝委屈和怨恨,可更多的还是无奈。

“本君没有功夫与你多费唇舌,你若想战便出招吧。”冥彻烦透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声音里裹挟着怒气,脚下随即便出现了一轮光芒四射的法阵。

“哟,你还真生气了呢。不过冥彻,你可别忘了,这次可是你要打的哦。之前你酒醉来度朔山,不就是为了寻我么?你想摆脱我,一了百了。”

“只是可惜,啊,也不能说是可惜,或许是幸好,幸好你遇到了那只小狐狸,不然的话,单就你如此挑衅本君,便不是被梦魇几日就能了事的呢。”他的笑声忽然有些闷,似是掩着嘴挡住了声音,可见有多开心。

“欸,你说那位天君也真是的,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你们冥界,我都替你难过呢。”叹了口气,男人继续道,“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都是亲戚嘛,怎么他就这样看你不顺眼,压着阿修罗界的是你,要看管度朔山的还是你,是因为你那个倾国倾城的妹妹么?早前几年我也曾在帝俊的梦里见过她呢,啧啧,真是好看。”

“还有你的梦里,婉转承欢,连我见了都动心呢”

言及此处的时候,冥彻已经听不下去了,反手便是一掌。

“喂,别动怒嘛,我还没说完呢。不如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那只小狐狸和你妹妹,你到底爱哪一个啊?”

“要我说呢,她俩都是半斤八两,那些灵狐早先还管些用,能帮着你看住我,而今也不顶事了呢。没落了的狐仙自是配不上你,可你那个流连凡尘的妹妹就更是靠不住。”

“为了给她医治眼睛,你自愿为帝俊收服我,连容貌被毁都不在乎,这么多年来被我纠缠着,滋味一定很难过吧?可你这么用心,她却对你一点情谊都没有呢。”

冥彻被他言语相激,额前那黑色的印记变得愈渐清晰。

第258章 将其玩弄于鼓掌之中

下一瞬,梦魔忽然就在他面前现了形。

男人生得眉目隽秀,邪魅至极,神色中透着一股不羁和慵懒,风姿绰约得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和被贬谪在度朔山的囚犯没有半点关系。

伸手抚过冥彻额前的那条印记,梦魔笑笑道,“这是你我第一次动手,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时留下的。那时我技不如你,甘拜下风,被你在这个鬼地方一关就是这么多年。可你呢,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被我伤了,时不时就要梦魇,这滋味儿,恐怕也不好受吧。”

冥彻将修长的手指狠狠探进他的胸口,看着男人面目扭曲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无限解脱似的快感。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把对方的心掏出来的时候,梦魔却忽然消失了,转而站在他身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忘了,这是在梦里,你杀不死我的。”

“你还没有告诉我,小狐狸和冥魅,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你不配叫我妹妹的名字,更不要妄图伤她一根汗毛。”男人额间的那条印记更深了几分,眸光也变得阴鸷起来,梦魔知道他动了真格的,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魅儿魅儿魅儿,你对她还真是死心塌地,可是冥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我二人的相见只是她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要引你过来,让你我二人两败俱伤。”

“这样,她和帝俊便都可以顺心如意了。”

“冥彻,你别忘了,你那个妹妹对那凡人用情颇深,为了逃离你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与其给她无边的放纵和自由,等着她对你回心转意,倒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将忤逆之人都踩在脚下,到时候你抱得美人归,而我,则能成为名副其实的神。”

“想一想吧,想一想吧,冥彻,你难道不想要冥魅心甘情愿地和你在一起么?想一想吧,想一想吧”

半梦半醒的时候,男人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出声,只是他被困在梦魇之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可是那人不知疲倦地唤着自己,动听的声音像是一束光,把陷在黑暗身处的他渐渐引向了归途。

“哥哥,哥哥,你醒一醒。”

冥彻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的妹妹就在身边,见他醒了,女子这才展颜一笑,眉眼间满是娇俏的温柔,丝毫没有平日里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怎么了,又被魇着了?那个梦魔真是阴魂不散,死都死了,怎么还能入梦来兴风作浪,吵得人不得安眠。”撩起他的被子钻进去,冥魅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寝衣,柔弱无骨的身体紧贴着他,小脑袋也乖乖靠在他的颈窝。

握着她的肩膀,男人这才缓过神来,是了,方才自己梦见的是最后一次与梦魔对峙的场景,离现在已过去了近千年的时间了。千年之前的那次会面里,他到底没有扛住对方的蛊惑,与之沆瀣一气,最终用计让魅儿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自己身边。

可是,他却没有按照约定助对方成为上神,而是临阵倒戈,彻底将其绞杀了。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没有人会再纠缠自己,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曾经那些阴暗卑劣的手段,魅儿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而帝俊也因此欠了自己一个极大的人情。

这样的结局,堪称完美。

唯有一点,就是那个男人还是常常会入梦来,虽不像从前那样可怖了,却到底总让他心有不安。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身上都湿了。”冥魅嫌弃他身上黏糊糊的,便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衣衫随着身体绷紧,露出胸前旖旎的沟壑,勾得男人的移不开眼睛。

“你呢,你湿了么?”伸手探进她的衣裙里,惹得女子发出连串娇媚的叫声,不似之前在梦里那般,现在的魅儿不光在平日里待他极好,就算是床笫之间也配合得很。

白嫩修长的腿儿攀上了他的腰间,两人不知怎么就从床上到了窗边,屋外一片春意盎然,一梦华胥外开着医术又一树的桃花,阳光倾泻而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光影斑驳下,冥彻眼里只有妹妹那胜雪的肌肤,男人不断冲刺着,最终伏在了她柔软的胸前。

“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不好,我还要。”

“你这妖精。”

勾了勾她的鼻子,冥彻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缠绵过后,却仍被她不依不饶地缠在身上,“什么妖精,你说清楚,是狐狸精么?”

眼里有些狡黠,语气里又带了酸味儿。冥彻喜欢她因着别人对自己吃醋的样子,眸子里全是细碎的光,让人忍不住想去逗一逗。

“是,狐狸精,我最喜欢狐狸精,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你迷途知返,府里夫人的位置兴许就是那只小狐狸的。”

“哼,小狐狸小狐狸,叫的真亲。她嫁人了,你不知道么,这样想来以前你也真够荒唐的,竟招了这么多女人在府里,到最后一个一个送出去,不知惹了多少非议呢。”

“最后不也都安顿好了么?你不是还嫁给过那个凡人么,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在意的好。”虽是这么说,可男人脸上明显有些不悦,在这方面,男人可比女人小心眼儿多了。

“但愿她的夫君也有你这般胸襟,可以不介意你们之间的那些过往,不然的话,她要是过不好,你是不是很难安心?”

“那那个凡人呢,他过得不好,你不在意么?”

“都说了不许提他,可你总是没完没了,讨厌死了。”推开他兀自往里屋走去,冥魅将哥哥的外袍披在身上,每走一步,那修长的腿儿便从裙摆中闪现一下,着实勾人的很。

“魅儿,魅儿”

崔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入了魔的男子,他一直在叫着自己妻子的名字,脸上的悲喜也全都被冥魅一人左右,确实是有些痴了,想来那个梦魔确实厉害,轻易就能找到一个人的软肋,将其玩弄于鼓掌之中。

第259章 一脸风霜未尽,将笑容凝在了眼底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似是有些看不下去,崔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冥魅的脸上带了愧色,既是对哥哥,也是对崔钰,“我没想到这个东西那么厉害,他好像越陷越深了。”

和上次的梦魇不同,那时的冥彻在梦里对现实还留有一丝牵绊,介怀妹妹对他的真心,也介怀她和崔钰的那些过往,而这一次,冥彻像是解开了所有在清醒时无法释然的心结,全然投入在一片虚妄的幻想中。

冥魅看着他的表情,男人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并不如之前中毒时那般痛苦狰狞。

“之前在度朔山,他是中了瘴气才魇着的,可今天这次他似乎是被人拖进梦里去的。”那人施了结界在孟姜身上,法力不如他的就会被吞噬,而无法力敌的,他便用另一种下作手段来迷惑对方的心智,使其慢慢坠入深渊。

“那你可知道将他拖进去的人是谁么?”敌暗我明,总要知道对手是谁才能见招拆招,“方才若不是我拦着你,此刻你怕是已经跟他一同入梦了,魅儿,你不会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想救人吧?”

崔钰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她一脸的慌乱,手足无措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吃这些飞醋,他是我哥哥,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吧。”并没有斟酌言辞就开口了,但语气却可怜巴巴的,让男人舍不得生她的气。

“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跟我撒娇,也是不容易。”调侃了她一句,可见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崔钰不怎么在乎冥彻的死活,只是他想要堂堂正正的赢过对方,所以也并不愿乘人之危,“那些亡魂很害怕这个人,不如将他们招出来一个问问,或许能知道。”

缓缓催动勾魂笔,一个年迈老者的影子渐渐出现在升腾的烟雾中,随之而来的是海岸的腥味儿,和漫漫水汽。

轻轻咳了两下,横公对着崔钰作揖,“四公主,这是梦魔在作怪,三界之内能与之对抗的人不多,我劝您不要白费力气,还是赶快去找我们王爷吧。”

“如若不然,天君也是可以的,毕竟王爷体弱,四公主或许不该让他冒这个风险。”俯身又行了个礼,哪怕之前玄深对他并不好,但事情过去之后,他还是能顾念一些主仆情谊的,“梦魔为人阴鸷凶狠,灵力更是惊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三界之中唯一能窥探人心的,很善于利用别人的弱点,所以要想击败他并不容易。”

“可是帝俊会答应么?这样危险的事情,他怕是不肯吧。”一想起那个不良天君,冥魅的心都凉了一半。别说是梦魔这样厉害的人,就算是普通妖魔,也很难请他出手,毕竟他一直都将自己的实力隐藏的很好,并不愿意为了谁而暴露。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公主,若是再这么耗下去,不单府君活不了,作为容器的这个小姑娘,也会跟着死去的。”

“那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将他们俩救活呢?我记得哥哥说过,这个梦魔之前不是一直被封印在度朔山么,怎么会跑出来,之前是谁封印的他,可不可以请那个人帮帮忙?”

闻言,横公忽然大笑出声,老人年岁大了,这样一笑,脸上的纹路便更深了。在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里,不单单记载着岁月风霜的痕迹,更藏着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陈年旧事。

“就是你哥哥呀,帝姬,不然你以为你的眼睛是怎么来的,帝俊许诺,只要府君能将梦魔收服,他便将三生石赐予你做眼睛,除了光明,更有无上的灵力和尊荣,全都在你的左眼里,这是多么大的诱惑,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何况你哥哥这么在意你,就算只是普通的眼睛,他也愿意吧。”

冥魅听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份恩情太重,重到她觉得承受不起,可若说是负累,又着实太伤人了些。大抵是难受得紧了,女子忽然笑了出来,“我们一家子被他算计来算计去,到现在,明着给了恩赐,暗地里却在挑拨关系,可怜我像是个傻子一样,差点还替他卖命。”

崔钰站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冥彻给她的确实太多,让他有些自叹不如,好在他并非那种矫情的性子,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在心里系个疙瘩。

反之,他倒是很感谢帝俊和冥彻这样斗来斗去,才让他坐收渔翁之利。那些比不了的过往,总会被他更努力的未来所替代,所以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解决现下的困境。

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崔钰安慰道,“没关系的,反正棋局才刚开始,胜负未定,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咱们也不是完全吃亏。”

“这倒是,崔相公说的没错,就像是这梦境一样,谁能说得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还没到最后关头,谁知道命运到底掌握在谁手里呢。”横公浅浅笑了笑,便渐渐消散在虚空之中了。

“这老头儿,倒像是来看戏的。”冥魅此刻也不那么气了,但还是翻了个白眼表达不满。

“他不是说了么,人生如梦似戏,谁也别当自己是看客。”男人笑了笑,继而看向沉睡着的冥彻,“他入梦太深,好似已经在违背本心,做着与现在完全相反的事情了,魅儿,你们为什么称这个造梦的人叫魔呢?”

他认识她这么久,精怪妖孽见了不少,倒还没听她称谁为魔。

“美梦皆是虚妄,噩梦徒增烦忧,世人在人生无望的时候皆想入梦寻一场称心的虚幻,而在受尽磋磨得时候又希望所受不过是一场需要逃离的噩梦,梦是阴冷午夜,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出现的东西,是人心底最深的幻象,所以梦神非神,而被三界称为魔。”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冥魅回头,见到黑衣银发的男人正站在瑶花阁门口,一脸风霜未尽,将笑容凝在了眼底。

第260章 我找到你了

冥彻看着怀中熟睡的妹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她沐浴更衣,所以将她压在身下又要了一次,且这一次,男人犹如不知餍足的兽,不断汲取,从夕阳未尽一直到月正当空才停手。

只是他也累极了,不一会儿便搂着冥魅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母尚在世,而冥魅还没有出生,他和玄深还有魍魉同在泰山府玩儿,作为魍魉的跟班,帝俊寸步不离,聒噪个没完,只叫他和玄深都头疼不已。

“不如我们去度朔山吧,帝俊,你胆子小,就留在这里好了。”年幼的孩子提议着,即便话语里带有不屑和挑衅的意味,可眼眸却依然像水一般清澈至极,笑容又似骄阳一样可以照亮泰山。

“那魍魉也不可以去,我是哥哥,要看好他。度朔山太危险了,父亲说了,那里不是小孩子可以去的地方。”说这话的人比他们稍长一些,可是却一副怯懦表情,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狡猾,“玄深也去不了呢,他身体不好,来泰山府已经够为难他了。”

若是现在的冥彻,轻易便能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挑拨之意,帝俊三言两语就将魍魉和玄深都摘出去了,分明是针对自己一个人。

可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心眼儿那么坏,只当他是胆子小又不敢承认,所以拉着旁人罢了。

“不敢去就说不敢,干嘛拖着别人,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度朔山有很多狐狸精,好看得不行。”

“真真的么?”眸光亮闪闪的,似是被那些狐狸精轻易吸引了去,帝俊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魍魉和玄深自是对狐狸精没兴趣,可是他们很想去度朔山看看,看看这个比泰山府还要阴森恐怖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两个孩子轻易就倒戈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不行不行,万一出事了呢,父亲会骂死我的。还有叔父”最后关头,帝俊还是摇了摇小脑袋,没有让步。

“那不然你和我同去,让二哥和太子留在这里,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再带他们去玩。”向前走了一步,冥彻对着帝俊勾勾唇角,“怎么样,敢不敢?”

“这个嘛”迟疑着不肯答应,转头看见魍魉期许的目光,又不好意思立刻拒绝。

“帝俊哥哥,你先去吧,要是好玩一定记得喊我。”魍魉央求着,知道帝俊对自己尽看护之责,如果不让他先去一次,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允许到度朔山去玩。

“好吧,那我就跟你去一次,魍魉,你可要在这儿好好等我。”

冥彻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终于要把这个烦人的家伙骗到度朔山去了,待会儿只要帝俊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他们几个就能痛痛快快地去泰山府玩儿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自然会有天兵进度朔山把人寻回来的。

那时候的帝俊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家的孩子,哪怕和魍魉有血缘牵绊,身份也远不如作为异姓王后代的冥彻和玄深。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最终被困在度朔山出不去的,竟然是自己。

冥彻在山里待了足足一个下午都没有找到回去的路,而早早出去的帝俊则告诉玄深和魍魉,他找到了小狐狸,今天就不跟他们几个玩儿了。

眼见着山中的浓雾越来越重,冥彻坐在一棵枯树之下急得差点哭出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逃不出去了,见不到父亲母亲,也见不到那些朋友了。

“小娃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绝望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自树上传来,冥彻抬头,却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坐在上面。

那人穿着飘逸,文质彬彬的,与周遭荒芜的一切格格不入,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我迷路了,出不去了。”冥彻老老实实地答着,言毕便耷拉着小脑袋又坐回树下。

“真可怜,不如我帮你出去吧。”

“真的么?那。谢谢你。”他很少对人这么客气,但出于礼貌,冥彻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对方道谢。

“别着急,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我们先来玩儿一个游戏,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可以帮你。如果你输了的话,你就要永远留在这儿陪我。”

考虑了一下,冥彻最终还是答应了,“好吧,那是什么游戏呢?”

“捉迷藏,好不好?你藏好了,我来找你,若是一炷香时间找不到,就算我输。”说着,那人手中燃起一炷香,香烟袅袅,竟将迷雾都驱散了。

年幼的孩子在荒野内奔跑,身后男人的笑声却一直没停。

他说,“跑吧,快跑吧,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直到跑了很久,冥彻终于听不到那声音了,他缩在一处隐秘的地洞里,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他明明不怕的,可不知为什么,被人这样像猫捉老鼠一样追逐着,竟渐渐开始紧张起来。

吞了吞喉咙,冥彻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看着男人的衣摆出现在视线里,吓得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阿彻,阿彻你在哪呀?”语气戏谑,那人好整以暇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要一俯身便能看见他。

可是冥彻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他发现,毕竟这个地方太隐秘了,地势又低,他很难发现。

果然,那人在外面徘徊了一段时间,便离去了。

松了口气,冥彻觉得时间似是过去了许久,一炷香肯定是有了。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还是再在这儿躲一会儿,抬头却正对上那张蒙着眼睛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笑,男人扯下黑布,对他道,“我找到你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一把土朝他的眼睛扬了过去,在男人吃痛的空档,冥彻发疯似的往度朔山外跑,后面人的声音带了怒意,不停跟着他。

冥彻跑啊跑啊,终于快到度朔山山门的时候,却被绊倒了。

第261章 可是我最讨厌的,不是阿彻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抓住了,冥彻吓得叫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那大概是他童年最深的阴影,时隔多年仍然挥之不去。不停地喘着粗气,男人看着身边熟睡的妹妹,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屋外的月色正好,想来他并没有睡很久,这可恶的梦魔,死都死了,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黏腻得让人难受,冥彻起身斟了杯茶给自己,冷冷的茶汤衬着如水的夜色,让人一下清醒了不少。只是个梦而已,或许是他的心魔作祟,也怨不得旁人。这样想着,倒也释怀了。

“你别怪我,我总不能叫魅儿知道那些事,不然她不会待在我身边的。”

转而看向仍在睡梦中的女子,男人的眸光渐渐温柔。和梦魔一样,崔钰也死了不知多久了,他连轮回都没有让那人入,从此世上,再不会有人与他争妹妹。

走过去俯身想在她额头上落个吻,却见女子倏地睁开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眸之中此刻徒留眼白,衬着她那张绝色的脸,只让人觉得诡异至极。

“魅儿?”担心地朝她伸出手去,却听见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而下一秒,冥魅开口,却是梦魔的声音,“找到你了。”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四周仍是一团漆黑,冥彻抬头看见面前的男人,对方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阿彻,我早说过,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你说说,帝俊那个混蛋,从小就这样油滑,把你骗的团团转,现在更是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他如此嫉妒你的才干能力,连你有个漂亮妹妹这件事他都要嫉妒一番,恨不得抢了你的媳妇,夺了世人对你的爱赞才好,这样的人,不推翻了他,难不成还要留着他危害三界么?”

“只有你才会危害三界,帝俊再不济,也是流有正统血脉的神,你算什么,一个龌龊的魔鬼罢了。”冥彻被他环环相扣的梦境折磨得苦不堪言,话才说完,便捂着心口剧烈地咳起来。

“没想到你还在意血统,你我之间不过五十步笑百步,我不算什么,那你呢?你可是凡人的后代,而你的妹妹,也要嫁给凡人了”

“你闭嘴!”

对方专戳人软肋,轻易就将他激怒了。

梦魔笑得愈发得意,并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你迷了我的眼睛,让我捉不到你,这还不算,回去之后还叫冥府的人加固度朔山的结界,连只苍蝇都不肯放进来。那些狐狸们的胆子一代比一代小,一个比一个不济,本来镇压我的人竟跑到度朔山腹地,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只留我一个人又孤独又无聊,活活被圈禁了那么多年。”

“所以呢,我便把你那个漂亮妹妹诱进了彼岸花丛,让彼岸花露水也弄瞎了她的眼睛”

冥彻死死瞪着他,面容都有些扭曲,他从未想过冥魅的眼睛竟是因为梦魔才瞎的,再联想此后的种种,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挫骨扬灰才好,“是你?!”

“是啊,是我啊,你不知要骗你妹妹有多难,那鬼丫头,可比你聪明多了。且那彼岸花确实毒的很,我的身体出不了度朔山,元神出窍本就耗费灵力,而要隐藏在那彼岸花丛中更是难上加难,不然你以为后来我怎会轻易败给了你。”

“若是没有之前那番谋算,你奉帝俊之命来降服我的时候,可就不是只留道疤那么简单了。”

被他气得怒极反笑,冥彻的神色变得阴鸷可怖,“你若不害魅儿,我又何须入度朔山重新封印你。你明明已经有机会逃出去了,为什么不专心离开那地方,反而要与我为难,睚眦必报。”

“可能是天意吧,冤冤相报何时了,那时我总觉得,和逃出去相比,还是报仇更有意思。看着你难受,我哪怕被困度朔山也甘愿了。”

“你简直有病!”

“我是病的不轻,明明可以封神,却被人压在度朔山做世人口中阴暗龌龊的魔,明明是你们心生恶念才有了我,现在却全怪到我一人头上。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才让我变得如此扭曲不堪啊。”

“可是我最讨厌的,还不是你,阿彻。”

梦魔缓缓绕到他的身后,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进而十指死死扣进男人的皮肉里,“我最恨的,是将你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帝俊,当日若不是他将计就计骗了你,我怎么会在度朔山遇到你?”

“又怎么会与你纠葛着,到现在也逃不出去。”

“那你为何不去对付他?”冥彻脸色苍白,明显痛得狠了。

“因为帝俊没有弱点,冥彻,我早说过了,他太油滑,我看不透他的心思,所以找不到伤他的方法。你以为他在乎天君之位么?不是,他不那么在乎,他只是没有可在乎的东西了,才眷恋权位罢了。”

“对于这样的人,没有任何攻击的手段。”

“冥彻,曾几何时,你也是没有弱点的。你那个妹妹就是你的全部,是你的软肋,也是你的铠甲,为了她,你可以无坚不摧,你可以打败我,封印我。”

“我恨的,就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神明,对我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冥彻,你现在知道我的弱点了,可是你伤的了我么?”

他说完这些,转顺便消失不见了,虚空之中徒留那桀桀的笑声,令人又惊又惧。

“你到底想怎么样?”努力朝远处喊去,冥彻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身心都已被折磨的疲惫不堪。

“怎么样?我说过了,要你倒戈,要你向着我,可是我方才看到了,你有你的心思,你最后还是要杀了我。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样了。”

“或许等我玩够了,等你意念彻底崩溃,我就可以将你所有的灵力吸干净,到那时候,不论是谁,都再无法封住我了。”

“你知道么,我在这个容器上下了这个结界,就是为了诱你而来的,不然你觉得以你妹妹的灵力,能封住我么?纵使彼岸花结界再厉害,也困不了我太久的。”

第262章 我是你的救赎,不是你的执念

“可你的肉身困在度朔山,你的元神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冥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心里期盼着只要自己再坚持地久一点,就能从对方的梦境里逃出去了。

“是啊,撑不了,可若是你先于我一步撑不住,那我就可以了。阿彻,不如我们再来玩一个游戏,看看到底谁能撑得久些?”

黑暗之中,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冥彻明白对方正在消耗自己。梦魔汲取着他的灵力,时间久了,他一定会先倒下的。

渐渐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他开始怀疑,或许这真是冥魅布得一个局。

梦魔说的没错,为了那个凡人,她确实不择手段。可以把自己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可以和帝俊虚与委蛇,说不定真的也能联合外人。

可她是怎么知道梦魔的呢?那时她尚未出生,而自己跟对方的纠葛鲜少有人知道,就连帝俊亦不是很清楚。

难道是梦魔诱她去彼岸花丛时两人见过面?

越想越觉得头疼,冥彻觉得自己游离在清醒与虚幻的边缘,很快就又要入梦去了。

“府君,府君”千钧一发的时候,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睛,待视线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黑衣银发的男子赫然出现在面前。

以为自己是再次陷入了梦境,冥彻的表情平静,并不出声。

“府君,我来带你出去。”伸出手来拉住他,却无意中碰到了他肩膀上的伤口,男人皱了皱眉,倒是清醒了许多。

“你是怎么进来的?”一直强撑着的冥彻倏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站不稳,踉跄着单膝跪在地上,一手还捂着肩头的伤。

魍魉扶住他,环顾了一下周道,“想要进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出去。”

“既然知道,何必要把自己搭进来?”两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哪怕后来时局变化,彼此之间情谊早就不复当年,可是冥彻仍不想看他为自己冒险。

“我放心不下孟姜。”

冥彻轻轻地冷哼一声,似是看不惯他这般嘴硬心软,又或是担心两个人余生都要别困于此,索性拆穿了他,“我知道你不想欠旁人什么,但泰山府这些年也并没有帮过你太多,所以你并不用顾及我的死活。”

“哟,你们这是在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么?看起来不错呢。”远远的,梦魔出现在高处,半躺在一颗枯树之上,姿势极为慵懒,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太子大人,您也来了,那正好,快帮我劝劝阿彻,他这个人油盐不进,不肯和我一起对付帝俊,但你就不同了,你的皇位都是被那个混账小子抢走的,你总会和我一起的吧。”

男人银色的头发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格外显眼,而那双清澈眼眸中裹挟的怒意更是骇人得很。魍魉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梦魔道,“他确实抢了我的王位,可你却伤了孟姜。”

“哈哈哈哈”梦魔闻言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笑个不停,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直到笑得眼里的泪花都出来了,他才停下来伸手指向对方,“咱们三界的上神各个都是情种啊,阿彻如此,玄深如此,太子爷也是如此。”

“好吧,你们个个儿要美人不要江山,不如就将江山让给我来坐。”男人渐渐收敛笑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魍魉见状,便也拉开架势与他对峙起来。

“小子,在梦里,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眸光闪过一丝不屑,继而,梦魔伸出手掌幻化出一只又一只白色的蝴蝶翻飞于他的指尖。

一面阻挡着对方的进攻,一面朝他步步逼近,黑衣银发的男子似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丝毫不惧怕这个让三界闻之色变的恶魔。

“是么?你就这般相信自己么,梦魔?”顿了顿,魍魉轻笑着道,“哦,或许,我该叫你的本名,魑。”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愠,之后,男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出招,只是幻化蝴蝶的频率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

“魑魅,魍魉,这四个字到底寓意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夜色转深,已经是中元节之夜了,若到了明日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几个仍未从孟姜的神识中逃离出来,恐怕三个人都活不了。

床头的女子看着陷入昏迷的两个人,蹙起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你确定那个方法可以将他们救出来么?”

不远处的男子将手中的笔放到一边,崔钰坐在书桌前,拿起刚写好的字看了看。

“梦是夕阳余晖之下,浓荫蔽目之处才有的东西。魑魅本为一体,你们二人一个于人昏睡时挑起心底恶念,一个在人清醒时撩拨脑中贪欲,和魍魉这个山川疫神相对,刚好可以伤人意念、神识和肉身,都是世人避之不及的。”

“所以我猜,你和梦魔的术法应为同源,那么弱点也差不多。”

“我的弱点就是你,我执念于你,难道梦魔也执念你么?”被他勾得忽然笑了起来,冥魅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刻松懈,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你的执念是逃离泰山府,并不是我。”崔钰闻言淡淡一笑,继而走到她跟前柔声道,“你要反抗与生俱来的宿命安排,要摆脱兄妹联姻的诅咒,不甘于被人摆布,你希望泰山府的永世安定,不以牺牲你的幸福为代价。”

“所以魅儿,我是你的救赎,不是你的执念。”

横了他一眼,冥魅最终还是绷不住,唇角的笑意复又深了几分。

是了,若没有他,她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勇气去抗争,“那按照你的意思,梦魔的执念该是逃离度朔山,可你方才与魍魉说的并不是这个。”

“既然你二人的灵力来源皆属恶念,但就因为投生的地方不同,他便是阶下之囚,而你们却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我想这放在哪儿都有些说不通吧。”

“我和魍魉的灵力确实是基于你所说的,可我们并没有像梦魔那般害人无数,他自很久之前便被封印了,自然不会是个清白之人。”

第263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冥魅对崔钰的这个说法不敢苟同,她才不愿和梦魔被划为一类,哪怕魑魅魍魉在世人眼中皆为妖魔鬼怪,可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中的差别也大着呢。

“你方才也说了,他于人睡梦中挑起人心底恶念,我是在人清醒时撩拨脑中欲望,单是这一点我们就不一样。没有人没有恶念恐惧,但大部分时候只要无人挑唆,这些念头都不会酿成恶果。而对于那些即使在清醒状态下依旧无法放下的欲望,就算没有我,世人也不会放弃的。”

她相信神界的法度不会那么有失公允,灵术武器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使用者才有善恶的区别。所以哪怕她和魍魉与生而来的术法并不是那么好听,但却不会影响他们的人品。

不然的话,恐怕都不用帝俊出手,身为疫神的魍魉早就被人拉下神坛了。

但梦魔不同,梦魔是唯恐天下不乱。

“是,如你所说,梦魔是乘人之危,你则是看着他们自作自受,你们确实不同。可是魅儿,你们的术法互为表里,你就是梦魔在现实世界的投影,恶念若是在清醒时也不能淡忘,便渐渐成了欲望,而欲望若是连睡梦时也不可放下,就变成了心底的魔障。”

“你可想过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原因是什么?”

冥魅似是被他的问题问住了,又或是她根本就不愿面对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所以迟迟没有出声。

“天界的规矩确实没有那么不公平,但也只是在大的方面,除去那些大是大非,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无可挑剔。”

“比如神凡不得相恋这一点,我觉得就很不公平。而帝俊抢了魍魉的位子,也被天界的老臣以为了四海的安宁为由而默许了。”

崔钰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冥魅已经反应过来了,索性耐着性子等她自己开口,并不着急。

良久,像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女子叹了口气,缴械投降了,“他怕孤独,怕众人皆醒,唯独留他在梦中。就像是我,怕妥协于泰山府的婚约,怕成为世人中的另类,哪怕天界众神对此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依然如芒刺在背,无法释怀。”

“因为牺牲的是我,而不是他们。牺牲了魍魉,换来了安定,牺牲了梦魔,换来了无忧,牺牲我的终身,换回泰山府子嗣绵延,不被他人取代。”

“凭什么世人皆醉,唯留我独醒?”

最后这句话,既是冥魅说的,也是梦魔问的。

男人此刻周身已被白蝶围绕,似是置身于茫茫白雪之间,与周遭的黑暗对比鲜明。他眼底的寒光熠熠,似是用尽力气要将敌手击溃,可不知是被激怒后灵力消耗过快,导致他无法凝聚元神,还是被人说中了弱点,无心恋战。总之这样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只昙花一现的功夫,周围又是漆黑一片了。

“从没想过,我竟会输给一个书生。”良久,虚空中传来一声自嘲地叹息声,之后,梦魔维持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忽明忽暗地闪现在不远处。

“可是魍魉,哪怕你知道了我的弱点,却还是没有办法将孟姜带走,你和她,只能活一个。”

语气又变得如开始一般玩世不恭,梦魔桀桀地笑着,像是在看着自己布下的棋局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神色十分得意,只是因着灵力不足,元神虚弱,那张脸显得极为扭曲。

“冥彻刚才不是都说了么,我的元神在度朔山,留在孟姜梦里的我只是一个影子,那么,你的所有攻击最终都落在了哪里呢?”

“好好想一想吧,魍魉,千万别怪我,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言尽于此,梦魔彻底消失在了孟姜的神识里。

“糟了,我们上当了!”魍魉这才意识到,对方请君入瓮,要杀的不是冥彻,而是自己。

“所以,他方才那样猫捉老鼠似的戏弄我,不过是为了拆散你和这个凡人女子做铺垫罢了。”冥彻也反应过来,面色惨白地挣扎着站起来,“你和他对峙了这么久,那些攻击尽数落在了这具肉体凡胎身上,魍魉,你是疫神,寻常人根本受不了那些灵术,孟姜必死无疑。”

“不!不会的!”白衣银发的男子近乎崩溃,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梦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还要夺了姜儿的命去。

“他方才说受人之托,你可知是谁?哪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请的动他,若是有这般能耐,想杀孟姜岂不是易如反掌,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你做什么!”

完全没有理会冥彻的分析,此刻的魍魉只想将孟姜救回来,男人将所有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女子的身体,整个人迅速老去,眼窝凹陷,皱纹横生,白发失去光泽犹如枯草一般,而身体也佝偻起来。

“你疯了么?为了一个凡人?”似是想起了那日在梦境之中,冥魅也如眼前的魍魉一般,一点一点耗尽生命。

饶是如此,魍魉依旧义无反顾,哪怕他们二人真的无法在一起,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孟姜死在自己面前,何况她受了这么大的创伤,估计不单是丧命那么简单,很有可能自此魂飞魄散,再入不了轮回了。

冥彻实在看不过眼,本想阻止,却被魍魉厉声喝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既然你说我不欠泰山府什么,那泰山府也不欠我的。”

方才和梦魔对峙的时候,他拼尽全力要致对方于死地,差不多用上了毕生灵力,为的就是把孟姜救回来,却没想到竟被人算计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渐渐的,魍魉开始支撑不住,神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看见眼前出现了一轮巨大的明月,而不远处紫衣的小姑娘正朝着那轮圆月跑去。

手中的娃娃触感柔软,有着和她一样的眉眼,还有笑容。

“送给你,我把我自己送给你。”耳边响起孟姜的声音,男人努力勾了勾唇角,似是想说些什么。

“姜儿”动了动嘴唇,终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第264章 她所希冀的一切,终成空了

“哥哥?你醒了?”冥魅看着床边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又惊又喜,可待到她看见一旁渐渐显现出身形的魍魉时,未绽放完全的笑容倏地就凝在了唇角。

眼前的人再不复昔日俊朗的样子,皱纹几乎爬满了他整张脸,甚至连眼睛都变得浑浊了。

在梦境之中,没有人能与梦魔抗衡,那是他的国度,他自然占尽优势。方才为了防止自己也会如冥彻一般被困在梦境深处而无法醒来,魍魉索性直接投身到孟姜的神识里,且他是疫神,只有神形俱在才能将灵力发挥到最大程度,所以并没有将肉身留在外面。

可没想到他拼了命将他们两个推出来,自己却成了这般模样。

“怎么会这样,魍魉?”冥魅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忽而想起了自己前几日做的那个梦,梦里的男人身形佝偻,姿态苍老,一头银发也是这样干枯得如同杂草一般。

原来那个人是魍魉,原来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早在梦中出现过。

“我们被梦魔算计了,他诱魍魉出手,却将那些攻击尽数引到了那个凡人女子身上”冥彻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后面发生的事情不用说冥魅也能明白。

一命抵一命,孟姜和魍魉只能活一个。

她不明白梦魔此举意欲何为,如果因为冥彻曾经封印过他,那他要报复也该是朝冥府下手,为何要将两个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呢?

何况要杀孟姜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难道就真的只是唯恐天下不乱?

眼泪簌簌地掉着,冥魅上前看着像是死一般沉寂的魍魉,嗫嚅着道,“一定还有办法的,总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他”

男人的腰间还挂着孟姜送他的匕首,除此之外,便是那把断缘残刃。

他说过他会回来接她,为她脱去仙籍,带她远走高飞。她也信誓旦旦地说过,哪怕不做公主,只要两个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做一对平凡夫妻她也心甘情愿。

两人的海誓山盟历历在目,冥魅甚至还记得他们对自己说这些话时甜蜜的神色和眼眸中闪烁的熠熠光辉。

谁层想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最美好的期许就全都碎了,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很久之后,冥魅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时总会想,是不是当初那个定情之物太不吉利,刀光剑影的,任什么样的感情最终都避免不了被割舍的命运。

“他为了救她,使出了毕生术法去攻击梦魔,又耗尽了所有灵力修复,你觉得有什么办法?魅儿,你是不是很希望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或者说,你希望我该做些什么去努力成全他们两个人?”

“就像是我现在成全了你们二人可以做一世夫妻一样?”

梦魔的挑唆加上魍魉的遭遇让男人的心情变得很不好,冥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恋上了凡人,为此可以不要仙籍,抛去性命,倒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做错了。

可见梦魔有一点说的并没有错,凭什么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我没有”她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那委屈的模样像是一把刀,深深扎进了冥彻的心里,“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魅儿从没有想过害你,这点你确实冤枉她了。”伸手将冥魅拉到一边,崔钰站在两个人中间,那副护妻的模样彻底将冥彻的怒意点燃了。

“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如果没有你,魍魉也不会变成这样。那个梦魔被人说中了弱点,所以才恼羞成怒。”冥彻越说越生气,伸手便揪住了崔钰的衣衫领口。

“哥哥!”冥魅没想到他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旁人,一时语气也硬了几分,“若是没有说中他的弱点,你们现在恐怕还困在他的梦境里出不来了”

“是啊,是出不来,但最多也就是受点折磨,他的肉身在度朔山,元神撑不了多久,就算我一个人抵抗不住会被他吸去灵力,可还有魍魉,两个人互相支撑着一起阻挡,总能耗得过他,不至于落得像现在这般模样。”

“你们耗得过,那孟姜呢?”

“一个凡人,就算死了又能如何?冥魅,你清醒一点,诅咒之所以被称为诅咒,就是因为它永远都无法打破,每每想要挑战,除了牺牲,讨不到半点便宜。神凡相恋有违天规,哪怕他们两个人想尽办法,甚至脱去仙籍都要在一起,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或许是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又或许是被她脸上难过的表情折磨得没办法继续待下去,总之冥彻在说完这些之后倏地松开了抓着崔钰领口的手,带着奄奄一息的魍魉消失在了瑶花阁内。

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冥魅捂着脸痛哭出声,哪怕他冤枉自己有害他的心思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难过。可只要一想到她和崔钰或许最终也难逃如孟姜魍魉一般的悲惨结局,她就忍不住伤心起来。

“不碍事的。”将她搂进怀里,崔钰最能明白她,不住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就像你说的,总会有办法的,你哥哥既然能将魍魉带出来,或许也能为他延寿。”

“你们是泰山府,最擅长的不就是增减寿数了么?也许他只是生我们的气,面子上过不去,这才不肯松口答应去帮他们的。”

“不是的,你不知道,魍魉那个样子怕是真的不行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冥魅一边为孟姜伤心,一边为她和崔钰的未来担忧,几乎哭成了泪人,“天人五衰,回天乏术,泰山府可以定天下所有生灵的寿数,却左右不了自己和天龙八部众的命数。”

崔钰一直安慰了许久,才勉强让她不再哭了。可是女子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完全一副哀莫大过于心死的样子,仿佛死去的不是魍魉,沉睡的也不是孟姜,而是她所希冀的一切,终成空了。

第265章 待我死后,让我成为她的影子吧

在以后许久的日子里,崔钰总能想起那晚在瑶花阁的情形,他记得那一夜无比的长,他们两个依偎在床边,他看着她渐渐睡去,眉宇蹙在一起,哪怕在睡梦中也没有舒展开。

可就是因为她的不安,才让他更加坚定,既然她这么害怕,那自己就更不能有半点退缩。他不能放弃,也永远都不会放弃,他要带她彻彻底底将诅咒打破,真真正正成为她的救赎。

所以即便后来他又遇到过许多比那日难熬百倍的时刻,可都靠着心底最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点一点地扛过去了。

第一缕阳光跃入窗棂的时候,床上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孟姜轻轻嚅动着嘴唇,费尽力气,却终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努力睁开眼睛,透过阳光看见了不远处互相依靠着的两人,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

姐姐和姐夫还是这样腻歪,连自己醒了都毫无察觉。

复又闭上了眼睛,孟姜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她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什么而躺在了床上不能起身,只是这样一点动静也折腾不出来,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注意到她呢?

她真的很想余韵和珑香,很想喝一点水,很想有人扶她做坐起来啊。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虽是不真切,却莫名地惹得她心喜,嗯,就是这个人,或许这个人可以帮自己,可他是谁呢,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待到那影子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小姑娘的脸腾得就红了,怎么会是他?

周道务!她想起来了,那人昨日笑她抢了他的马忘了还呢。忍不住嘤咛出声,倒终于将一旁的冥魅唤醒了。

果然,果然这个人是可以帮自己的。这么想着,心里好像就不那么恼了。

“姜儿?”冥魅心喜地走到床边,眼圈儿几乎瞬间就红了,“怎么样,你好些没有?要不要我”魍魉两个字梗在喉头说不出,可还未等她找到更妥帖的说辞,孟姜接下来的话直接让她愣住了。

“姐姐,我觉得我应该还周道务一匹马,我不想欠他什么,不然以后成婚了,总好像矮了他一截似的。”

“姐姐,你说是不是?”

冥魅一时只觉得喉咙堵的难受,她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酸的不行,却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强笑着应和她,“怎么会,你是公主,那匹马就当是他给你的聘礼不好么?”

“聘礼么?他已经给了我那么多聘礼了,还要多一匹马么?再说,那马是我自个儿抢的,不能算数吧。”

如果冥魅没有记错的话,她和周道务的婚事尚未挑明,又如何会走到下聘礼那一步呢。所以,她怕是将魍魉之前的种种所为全都尽数按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而将那个与她真正情投意合的人完全抹去了。

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可冥魅还是笑着戳了她一下,“你还是好好养身体吧,昨日你被邪祟冲撞了,贵妃娘娘在外面守了你一夜,我去叫她进来看看你。”

“真的么?母妃守了我一夜?哎,哪就这么娇气了”

“昨日是中元节,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故意提到那两个字,可等待她的却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那其他人呢,没有受伤吧?”

“没有,”冥魅咬了咬唇,摇摇头道,“没有旁人,李淳风之前说你今年不宜议亲,可见是真的。不过好在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后就再没什么忌讳的了,只需要叫太常寺的人做一场法事,就好了。”

没有什么别的人牵涉其中,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发生过。

冥魅走出瑶花阁的时候,一时没看清路,差点就跌倒了。崔钰在旁边扶着她,却是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了。

眼前的阳光刺眼,像极了一梦华胥外的样子,因为和冥府的黑暗对比鲜明,所以让人觉得十分突兀,半点柔和之感也没有。抬手挡了挡,却发现自己再没有眼泪落下来了。

“汝南公主,临川公主如何了?”最先迎上来的是周道务,他此刻一脸倦色,看上去十分憔悴。

冥魅没有办法用“或许嫁给这样的男人对孟姜来说也不错”来安慰自己,痛失所爱而不自知,孟姜连悲伤的资格都被抹去了,她不知这样的结局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没事儿了,我有点累了,麻烦你去请贵妃娘娘来好么?”

点了点头,周道务看着眼前女子那样哀戚的神色,实在是对孟姜的安危放心不下,可转而又看见崔钰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应下来。

回到崔府之后,冥魅大病一场,没有魍魉为她传递消息,阿黛便成了能往来冥府的唯一指望。孟婆送了许多药过来也不见效,只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直到来年春日里孟姜出嫁,她才渐渐缓过来。

那日赴完酒宴,冥魅便回到了泰山府。穿过层层回廊,她在府衙最深处的一所荒废了的宅院里见到了魍魉。男人坐在庑廊上佝偻着身子,手中不断把玩着那柄匕首,脸上的表情已看不出是悲是喜。

“她还好么?”他的喉咙干哑,一把声音苍老至极,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似是已经费了他所有的力气。魍魉倚在旁边的柱子上不断喘着气,其实那已经不算是喘气了,因为他根本提不上劲儿来,只能算是倒气。

“很好。”扯了扯嘴角,冥魅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把她最后的神识留下了对么,为了让她不那么难过,你情愿她忘了你。”

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此刻在他的脸上,那笑似是比哭更难看,“我修复了她所有的神识,只留下了这一点点记忆,以后,就让她和我相依为命吧。”

言及此处,他轻轻伸出手,一抹淡紫色的光芒闪烁在手掌间,犹如时间最瑰丽的珍宝,叫人爱不释手。

冥魅点点头,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他,转身便要离去。

“帝姬。”忽地唤住了她,魍魉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可能撑不了太久了,待我死后,让我成为她的影子吧。”

就这样一直伴着她,不离左右,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266章 她是他的回光返照

冥魅想起从前孟姜对自己说,永远不要抹去她的记忆。彼时自己还想着,若真有那一日,只希望她不会怪自己。却没想,竟一语成谶了。

轻轻点了点头,再没做半点停留,冥魅几乎是逃出去的,那狼狈的背影落在魍魉眼中,男人只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脸上并无悲喜。

慢慢地收回视线,目光又重新汇聚在那团紫色上。

那是她第一次向他表白时所穿衣服的颜色,淡淡的紫,衬得她娇俏可人,很适合她。还有那个她送给他的娃娃,也是这个颜色。

只是那娃娃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魍魉将它藏在怀里,舍不得拿出来。万一要是弄坏了,那可怎么好。

不过,那一天大概永远都不会来到。毕竟他的寿命应该会比那个娃娃短很多。

这样想着,男人便又笑了出来。

她送给过他两件礼物,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是她防身的武器。

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交托出去。又毫无牵绊的,就此结束。

或许这刀真的是不详吧。

拿起手中的匕首朝胸口刺去,他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所以那柄刀插得极慢,身体所受的痛苦也多了数倍,魍魉几乎能感受到刀刃刺进每一寸肌肤的痛楚,清晰至极。

他已经捱不住了,倒不如快一点,这样,他就能早一点到她的身边去,做她的影子。

反正他本就生无可恋,王位丢了,昔日尊贵的身份成了如今最大的耻辱。最亲近的人都变了,有的肉身逝去再回不来,有的灵魂扭曲变得陌生不已。魍魉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世界,那么多温暖的东西,说没就没了。

而生命中最后的一点美好,都是她带来的,这样一想,自己活着的时候虽是千辛万苦,但死后的归宿倒也不错。

她是他的回光返照。

这样,很好。

渐渐的,那抹淡紫色的光芒融入掌心,彻底消失不见了。

来人将魍魉死去的消息带给冥彻的时候,男人正在处理公务。执笔的手停了一下,终是没有抬头。

自己费了那么大的灵力去延续他的寿命,可对方却一点不领情。为了一个凡间的女子,甘愿了断。他就不能再坚持坚持,为了他也为了那个女人,容自己再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一切么?

“去告诉天君吧,丧仪该如何处置,叫他定夺。”继续着方才的批注,一直到门无声的关上,前来禀报的鬼差都没有看到府君脸上有任何悲戚之色。

和他一样的,还有天君大人,彼时男人正在寝殿饮酒寻欢,乍一听了这死讯,脸上只闪过一丝短暂的尴尬。

“死了?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摆了摆手,似是知道此刻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所以帝俊强忍着被人打断的不耐,将那些舞姬都赶走了。

他还记得魍魉出生的时候,夕阳血色染红了凌霄殿外的层层云海。当时父亲告诉他,他多了一个堂弟,而天君有了一位太子人选。

疫神,术法虽不吉利,灵力却极其强大,是个山川为之变色的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果敢优秀的嫡子,渐渐的,竟在自己和父亲的培养引导下,变得愈发心软又善良。

他好像什么都听自己的,哪怕那时的帝俊总是没有一刻正经,遇事又胆小的要命,没半分做哥哥的担当。

可他还是对自己很好。

直到后来自己成了这九重天的主人,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成为了阶下囚,帝俊依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丝毫恨意。除了震惊,便只余下冰凉如水的眸光,像是层层冰封,将他裹挟着,和整个世界隔开了。

从未有过报复之心,也再没与他这个堂哥有过半分交集。

甚至一开始,连与凌霄殿面和心不和的泰山府魍魉也是不肯去的,若不是冥魅看不过眼,而玄深又不想他再留在水牢的话

“凡间,真就那么好么?”自顾自地说着话,仔细想着,三界之内唯一两个心软的家伙好像都眷恋凡尘,爱上了凡人呢。

只是现在,一个死了,余下的便只有泰山府的小帝姬了。

“凡间好不好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度朔山是真的差,有人在那儿已经待不住了。”娇柔的女声自身后的帘帐内响起,一身锦衣华服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似是凌霄殿内的灯火太过于刺眼,绮罗一时有些不适应,忙伸手挡了挡眼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复又呈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帝俊看向她,不由得咧嘴笑笑。

心里发出一声冷哼,这样薄情冷血的男人,哪里配的上天君的宝座。绮罗掩饰着心中的厌恶,一字一句地解释着,“梦魔啊,待在度朔山受不住了,想要出来造反呢。”

“那个凡间帝姬不知因着什么事得罪了他,又或者他就是想随便找个人作践吧,入了人家的梦境,又把魍魉引去了,你那位堂弟就是这样丧命的。”

“哦?那个老家伙还没死啊,我以为他被困在山中那么多年,早就魂飞魄散,死的不能再死了呢。”

狠狠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想着自己还有正事,绮罗才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还不是因为冥彻,他被梦魔一直纠缠着,所以去了度朔山要找人家,结果人没杀死,还惹得一身骚。”

“所以,他去了度朔山?”似是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帝俊端起一旁的酒杯慢慢饮着。

“是啊,天君大人还是多关注一些泰山府比较好,泰山府的帝姬早就不在凡尘渡劫了,来去自如,逍遥得跟什么似的。”

听出了她话里的酸味儿,帝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绮罗,你是因为嫉妒吧,才来我这儿告状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啊,如果我出面管了这件事,魅儿会恨死我的。到时候阿彻有了她,也会不理你的。你说,这件事怎么看都捞不到好处,我是替你出头呢,还是多替魅儿想想呢?”

“你”冷哼了一声,绮罗知道她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帝俊这个老狐狸,可是豁出去一损俱损,她也不想让那个女人那么得意。冥彻心心念念的都是妹妹,冥魅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第267章 魅,将是她唯一的名字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能来告诉我这些。”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待女子走后,帝俊嘴角的笑意渐渐止住,眸光森戾,和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像梦魔这种出来搅局的人,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的,不然的话人生就真的太无趣了。”看着自己布下的局朝着预期的方向一点一点推进固然让人觉得得意,可偶尔多出一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才会令他觉得兴奋。

摸了摸一直趴在身旁的金色瑞兽,随即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唯留下一丝玩味的表情,“所以,该怎么样顺水推舟,把这滩水搅得更浑一些呢?”

似是很不喜欢他这样揉搓自己,麒麟发出一声低吼,起身走到了一旁。

“利用那个凡人挑拨泰山府兄妹之间的关系,让他们鹬蚌相争,而我坐收渔翁之利,削弱三界之中所有能与我抗衡的力量,泰山府、度朔山、阿修罗、凤粼洲对了,若是时机合适,也让那些天天在我耳边聒噪的老臣看一看,他们的天君并非昏庸无能,而是一个聪明至极,甚至有些阴狠的君王,难道不是很有趣么?”

“呵,”瞧着麒麟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帝俊也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是啊,即便如此,也还是没什么意思。这天下啊,名利,地位,情爱他们孜孜以求的,于我而言都没什么意思。”

即便那些势力彼此牢牢牵绊,那些人最终都成为他掌心的囚徒,又能如何呢,他的心自始至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装不下,也什么都能装下。“这儿啊,总是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不是难受,总之有的时候,也确实不那么舒服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男人扯扯嘴角。

“曾经我以为,只要证明给他们看就可以了,可是后来才发觉,就是真的证明了也没什么用。我用计把三生石给了冥魅,希望她和我一样,看透所有人的三世情缘纠葛,便会对这些淡漠至极,那么有朝一日,她也会如我一般,寂寞至极。或许那样她就可以懂我了。”

“可惜啊,到底还是被一个凡人截去了,搞得我现在一个伴都没有。”

“魍魉、玄深、阿彻没意思,真没意思。可我越是没意思,就越想这天下有意思”

那些人没有一个肯来陪他,之前他还曾想着努力拉拢一个,可后来也索性放弃了。

凌霄店内男人不断碎碎念着,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到底顾念手足之情,难过于堂弟的亡故,总之那些压在心底的话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可聆听的却只有那只不会开口的瑞兽。

彼时他也曾对冥魅敞开心扉,为了让她做自己的棋子,他可是煞费苦心。但即便是那时,他也没有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梦魔说的没错,他没有弱点,他无所求,他什么都不在乎。

所以他们一样孤独。

看得太透彻的人,无论是在泥沼还是在云端,都一样孤独。这寂寞与生俱来,不会因为地位的改变而改变,哪怕调转命运,还是如此,无所顾忌,也就无所畏惧。

但他还是庆幸,庆幸现在三界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而那个梦魔若是想折腾,只能跑去别人的梦中。拿起酒壶一饮而尽,帝俊的眼神变得迷离,他也很想入梦去,好好的体会下何为醉生梦死,可惜,自己早就没有了做梦的能力。

嗯,他没有梦。不论睡得多深,他都没有过梦。

转过头去,却见麒麟早就已经睡着了,那并不乖顺的巨兽此刻温柔得像只猫似的,帝俊看着它打盹的样子,忽然觉得很生气。

它此刻怕是在做什么美梦吧,或者是什么噩梦也好。

走过去使劲踩了一脚它的尾巴,待麒麟怒吼着转过头去的时候,白衣的男子早就消失不见了。

与帝俊不同,是夜冥彻倒是做了个梦。

梦里依旧是梦魔和他的度朔山,那人坐在高高的枯树枝上,神色哀怨,可又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他对他说,“那个天君果然是无情的,堂弟死了都没反应。”

“不过我早该料到的,他本就是那样的人,夺了人位子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人家活着吧。为了博一个贤良的名声又不杀了,就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人家。”

“你说,我怕众人皆醉唯我独醒,那么帝俊怕什么呢?”将手放在脑后枕着,梦魔双腿交叠,舒服地躺了下去,“我和他这么像,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可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他的弱点呢?”

“喂,你就不想去试着找一下那人的弱点么?你的心思怎么都一心扑在你那个妹妹身上,情爱这种东西就这么好?”

似是哄劝,又像诱惑,随着他喃喃的低语,枯树上竟开出朵朵粉色的花,在黑夜之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哦对了,我和冥魅倒是相同。阿彻,我和她互为表里,虽然各有肉身,但术法同宗同源,若有朝一日你妹妹难以维持三生石和彼岸花之间的平衡,那么她,终究会成为另一个我。”

“到时候呢,我、帝俊、冥魅,三个人一定会把这天下闹得翻天覆地的。”

“什么人间,什么四海,除了天界冥界,便只有无边梦境,世人浑噩,不知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得整棵树上的花瓣如雨一般飘落,且那些花朵一落地就变得殷红如血,叫冥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顺着梦魔所言去想象,天地间再无黑夜与白昼,无边雾气笼罩大地,整个天下都似是度朔山。

“帝俊以为他是整个局的造就者,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造就者,这出戏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往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纨绔又失败的天君,桀骜而功成的梦神,还有你那个,美艳无双,却残忍无情的妹妹。”

“到时候,她便再无姓氏了,而只有名字。”

“魅,将是她唯一的名字”

第268章 妻子不高兴,出去喝点酒怎么了?

猛然从梦中惊醒,又是一身的冷汗,黏腻冰冷,像是一条蛇缠绕着他。冥彻只觉得自己像是要窒息了一般,梦魔的话犹在耳边,他不禁在想,世间已无魍魉,若是唯余魑魅将是怎样一番景况。

没有疫病,亦无肉身。

魂灵漂泊而终日畏惧,无所依托,无所归顺。

泰山府不再是归路,但依然是死期。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冥魅,坐在阎罗殿如今的公堂里,斜倚软塌,风情万种。可眼角眉梢,惧无半点暖意。像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不会爱,不会怕,没有弱点,冷漠又强大。

和帝俊差不多,却或许比梦魔更可怖。

“她也没有心了。“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梦魔遗留在梦境之外的谶语,还是冥彻自己心底的呢喃。

但即便是后者,那也是对方处心积虑引诱他的,男人笃定地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卑劣的招数而已。毕竟若是心都没了,三魂七魄该如何凝聚?

灵魂没了容器,面目必然狰狞,就像是

不,不会,他方才在梦境里看到了,魅儿的样貌依然如故,所以她不会有事。

思绪凌乱,冥彻再也无法入眠,长夜寂寂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捱着,不知何时才是天明。

而此刻的红袖添香之中,面容美艳的女子正在最里面的厢房中与人饮酒作乐,醉生梦死,浑然不知今夕何夕,又有何需要难过的。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面若冠玉,肤似凝脂,连眼眸都生的分外撩人,明明是具阴柔皮相,可手中却把玩着一把小小的残刀。

“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想着真是风水轮流转呢,帝姬当时那么不喜欢我这把小刀,现在却想借去。且这样的邪物,竟也有能成全旁人美满姻缘的时候。”

“可惜呀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不过有时候一个人的祸便是另一个人的福,这各中的因果又有谁能参透呢?虽是可惜了那位英俊的鬼差,但到底撮合了临川帝姬和周大人,我今日瞧着他夫妻二人甚是和睦,帝姬笑得很开心呢。”

“你能闭上你的嘴么?长安话说得本就不好,还叽里呱啦个没完,聒噪。”冥魅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件事从脑海里驱除出去,结果又被人提了起来。

莫名就觉得烦躁,连身边伺候着的温柔舞姬都不顺眼了。

“真的可以把缘分斩断么?”一旁的岁岁一直盯着那把小刀,像是在看一件宝贝似的,恋恋不舍。

“当然了,安康帝姬想试试吗?我可以帮你哟,反正那个男人对你也不是很好对不对?一刀两断算了,你如果愿意和我去倭国的话,我也不会嫌弃的。”循循善诱着,葛城低头看着李岁岁,直盯得小姑娘的脸都红透了。

“你你凭什么嫌弃我”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还是不高兴地瞪了他一下。

“口误,口误,我的意思是哪怕你是改嫁,我也不会有任何介怀,依然会好好待你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和我一起走?”

几乎就要捉住她的手了,葛城笑意吟吟的,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是好看,这样的良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竟还有人不想要呢。

门突然就被推开了,冥魅不耐得抬眼朝门外看去,却见高大的男人正沉着一张脸盯着岁岁和葛城。

安康的身体都离开锦殿坐到地上了,一看就是在躲他,可那个恬不知耻的倭国王世子却还凑得那么近。独孤谋现下已经完全知道了,对方根本就不是什么使臣,而是如假包换的求娶者本人。

“汝南公主不知道岁岁已经出嫁了么,还带她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些过分?”因为周氏的事情,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再加上临川公主大病一场,她这小半年不是在崔钰家住着,就是入宫去陪韦贵妃,没想到半年来两人的第一次会面竟是在伎馆。

怒火已经快要把他的理智灼烧殆尽,但独孤谋还是强忍着没有责怪岁岁,而是把火发在了始作俑者身上。

却不成想,眼前的三帝姬的脾气可没有李岁岁那样温顺。

“尚书大人是在跟谁说话,莫不是这几日差事办的好,便想着可以欺主了?我与岁岁是君,你是臣,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还要向你禀报不成?”

“再说,我们一没与前缘不清不楚藕断丝连,二没有抛弃夫家另寻新欢,不过是来听姑娘们唱曲儿,哪里就过分了?”

“父皇可是说了,我身体不好,崔钰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夫妻俱在此处,还能怂恿岁岁做出什么有损独孤家门楣的事么?你是不是有点,贼喊捉贼?”

冥魅一连串的质问句句打脸,最后更是连有辱门楣这四个字都扔出来了,可见对他和周氏的事也略有耳闻。且她直接将陛下搬了出来,等于拿着免死金牌,狠狠打压着自己,憋得他一点招都没有。

独孤谋何曾受过这样的慢怠,一张脸憋得通红,却始终没有半句辩驳。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去解释什么,毕竟对方并没有指名道姓,自己总不能不打自招吧。

何况那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更不能在这种烟花场所是非之地透露半句。

岁岁见他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就这样护着那位嫂嫂,到这个时候也一句软话不肯说,一句分辨不愿讲。且若是他当初也肯像今日对姐姐这样,对着周嫤雨冷言冷语地说上几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如此。

“我就叫你不要来,好好的,惹人不痛快。”白衣的男人斜倚在门边,身姿颀长,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比起好友的怒不可遏,崔钰倒显得气定神闲的多。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妻子在伎馆相遇了,外面将他们夫妻二人的风流事传的满天飞,他都只当没听见。

说他窝囊也好,命苦也罢。反正他就是爱宠着她。

妻子不高兴,出去喝点酒怎么了?

第26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见他憋得实在难受,崔钰也没有一直幸灾乐祸,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外面有条小路,你带安康公主从那儿走,不会惹人耳目的。”

“我不要跟他回去。”听见对方这样自作主张替自己安排,岁岁随即转过头去央求冥魅,“姐姐,你跟姐夫说,我不要去独孤府。”

本来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岁岁这头的,可抬眼瞧见崔钰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她也只好作罢,“宫门这个时候已经下钥了,我今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好多人都见到了,一会儿出去必也是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是无所谓的,总不能拖累你。反正你也气过他了,不然就先回去”

“姜儿才出了那样的事呢,别叫父皇和贵妃娘娘以为我们姐妹两个身子都不好。”

她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吓得岁岁连忙摆手,“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从小路走还不行么。”

知道她为着孟姜的事情难过了许久,好不容易两人约着出来散心,她可不敢再招惹她了。

“有我和崔钰在这儿挡着,你出去的时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而且那家伙虽然讨厌,但有他送你我到底也能放心些。”

“等明日一早,我就去府上接你。”

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和葛城道别,安康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独孤谋一眼,径直朝厢房后面的走廊去了。

“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世子大人自己在这儿玩吧。”见夫妻二人走远了,冥魅也无心逗留了,“你的刀我已经还了,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它便是信物。”

撂下一句话,女子便和夫君大摇大摆地从红袖添香的正门出去了。

看着手里的那柄刀,葛城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来,他还记得为了这柄刀自己付出了什么。当初他本想借着和大唐联姻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故而不惜一切代价到城南的野庙换了一把可以截断安康姻缘的刀来。

却不曾想最终天不遂人愿,三十年的阳寿最终换来的还是只能蛰伏着以待来日,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本来他也曾懊悔过,但现在看着泰山府的帝姬和大唐的皇女亦如自己一般求不得,他反而倒释怀了许多。可见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强求不来,执念越深,越是伤人。

但愿吧,但愿来日他们终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杀出一条血路来,不用再受人掣肘。

也但愿,这个邪物可以和自己一起改邪归正,迷途知返。

马车上冥魅斜倚着崔钰,一面把玩着自己的发梢一面调笑道,“为什么不叫岁岁来,你和独孤谋出去办了那么久的差事,一直都是她陪着我的。”

“现在一回来就把人家赶走,不太好吧?崔相”最后两个字被她风情万种得说出来,只叫人听得骨头都酥了。之前太宗曾有意提拔他,好慢慢顶替魏相的差事。

谁知因为阴弘智的关系,导致他被人参了一本,后来虽然官复原职了,但此事也就此耽搁了。

好在前几日他又与独孤谋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虽未再擢升,可流水一般的赏赐全进了崔府。即便有几个眼红的家伙在背后诋毁他是因着驸马爷的身份才加官进爵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钰的平步青云完完全全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

且魏征近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于是坊间便有了这样的称呼,叫他崔相。

“你怎么也跟着那些人浑说。”崔钰捏捏她的鼻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小别胜新婚,我们分开这么久,我想你了,不想有人打扰。”

“何况独孤谋那里也独守空房许久了,难不成你要一直棒打鸳鸯么?”

“你这话可冤枉我了,岁岁不回家又不是我教唆的,是独孤谋对她不好才这样的。那人跟你出去这么久有么有反思一下自己,不会一直在暗恨我吧?”

“那倒不会,只是你总也要给一个台阶下才是。”

“独孤谋这种人,活该从高台上掉下来摔死,要什么台阶。”哼了一声,女子脸上随即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好不容易修来的缘分不知珍惜,这世上不是所有等待都经得起来日方长的。”

就像是孟姜和魍魉。

“周公子待她很好,你不用担心的。”崔钰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柔声安慰着。

“我想不明白,姜儿好好的,怎么会得罪梦魔,还有魍魉,他们平生也并无交集。这件事我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敌暗我明,即便是她想动用三生石追查下因果,也找不到对象下手。

连个可怀疑的人都没有,一切就像是梦魔心血来潮故意捉弄人的,毫无原因。

可是那日她去见魍魉最后一面的时候,男人曾告诉她,梦魔说自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会是他故意误导我们么?反正他那样的人的话也不可尽信,毕竟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驱使得了他呢,何况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周道务么?为了和孟姜在一起?”

这个猜测连冥魅自己都不信,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能耐,他连魍魉的存在都不知,又怎会操纵这一切。

可从表面上看去,整件事唯有他一人受益。

“你哥哥也不知道么?”似是想起了什么,崔钰记得冥彻也曾被梦魔纠缠,那么那时候他见到了些什么呢。

摇了摇头,冥魅叹口气道,“他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或许我可以问问阿璃,那个小狐狸天天待在哥哥身边,也许她能知道些什么。”她自己不愿意回府,但墨璃应该很好被引诱到凡间吧。

“我差点忘了,咱们还有根眼线在泰山府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崔钰对她自得的样子颇为无奈,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身子单薄,不得不注意。

且他们也都忽略了一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冥彻身边不止墨璃一个,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最终却是殊途同归。那条将一切串起来的线就埋在深处,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剑一般,正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猝不及防,又毫不犹豫。

第270章 朝着周氏的肚子砸了过去

独孤谋一路跟在岁岁身后,不知是赌气不愿与他共乘一骑,还是为了掩饰行踪不引人注目,总之小姑娘直接沿着红袖添香后门的小路一直走着,完全没给他回去牵马的时间。

两人在这料峭春夜徒步走回了独孤府,男人一直担心她会不会着凉,可对方却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娇气,既不怕冷也不怕累。

其实她还有许多让他出乎意料的地方,比如他从没想过她真的会狠下心来不理自己。

可独孤谋不擅长说软话,所以这一路上他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快到府邸的时候,忽然见岁岁伸手抹了一下脸,以为她哭了,男人心头一软,忙上前一步,却听见她自顾自地望着天空道,“下雪了。”

下一刻,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把独孤谋已经伸出的手又逼退了。二人止步在府门口,一时谁也没出声。

他不太确定她方才那句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想要搭话,可喉咙就像是被掐住了。想来崔钰说的果然没错,夫妻就该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然耽误得久了,再想和好就难了。

岁岁伸手接着那细小的雪花,春夜飘雪,大抵是有什么冤情在人间吧。小丫头长叹一声,越想越觉得这雪是为自己而下,毕竟左右都数她最委屈了。

孟姜和她那个心上人的事情具体怎么样,岁岁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人家虽然错过了一个,可还有一个周道务死心塌地地等着守着,把孟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前几日的归宁宴上,她眼瞧着人家夫妻成双成对,周道务和崔钰举手投足间皆是对妻子的爱恋之意,简直羡煞旁人。再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就像是块木头一般

不对,他也不是木头,他只是对自己没有什么感情,对旁人的感情可深着呢。

心里正难过着,下一秒却忽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岁岁抬头看见独孤谋将外袍脱下来裹在了自己身上。府外灯光昏暗,男人的脸隐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叫人根本看不出情绪。

“小心着凉。”

“不用”挣扎着想脱下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若是再生病,独孤府可吃罪不起了。”

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里,堵得她眼圈儿都红了,岁岁快走几步甩开了他,辅一回到公主楼中就把门栓拴住了。

额头抵着门,任由眼泪簌簌地掉着,比天上的雪花还要密,这一世的时间这么长,她要怎么才能熬过那些相敬如宾的冰冷岁月呢?

“公主回来了?驸马呢,怎么没跟您一起进来。”棠梨本来和她在一起,可却早早叫独孤谋给支回来了,“奴婢本来想回崔府的,可是崔相说不用”

“姐夫怎么这么向着他。”

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棠梨吓了一跳,“公主怎么了?驸马又惹您生气了么?他方才还嘱咐我把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旺一些,说这样就不怕冻着了。”

“他那是怕我生病拖累他们独孤府,才不是好心为我考虑。”

“可我听小厨房的人说,驸马从外面带了好多糕点回来,一样一样地问厨娘您爱不爱吃”棠梨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沉了会儿才继续,“所以我觉得驸马对您还是很上心的,他应该也知错了。”

小丫鬟并不清楚岁岁是因为周氏才同独孤谋闹别扭的,只当是为了上次落水的事情他不够关心她,这才没完没了的。

被劝得有些心软,她想着外面的天气,那人又把外套给了她,就这样再走回书房,不知会不会着凉呢?

“周氏呢?她最近怎么样了?”

“您说大少奶奶么?大少奶奶快生了,医婆说下个月就该临盆了呢,所以很少出来走动。好了公主,咱们不想别人了,天这么冷还是早些休息吧。”

替她梳洗更衣,小姑娘倒了水回来,缩着脖子道,“这雪下得还不小呢,外面全白了。”

屋外的一切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住了,之前的一切全都抹平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重新开始了呢?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岁岁起身吩咐道,“棠梨,你明日一早,一定要很早很早,就叫人传话出去,说我想在院子里堆雪狮子,明白了么?”

一旁的婢女茫然地眨了眨眼,并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是机械地点头应了下来。

缩在被窝里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她想着,若是那个木头明日也能像崔相那样给姐姐堆一个雪狮子,那自己这次就原谅他,给他一个解释和挽回的机会。

翌日很早的时候,独孤谋便听见府里的丫鬟在窗外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半梦半醒间,只听见那些人似是在说安康公主正在院子里玩儿雪

猛地就清醒过来,男人在书房窝了一宿,这里没有炭火也没有被褥,睡得他浑身酸痛。可是独孤谋片刻也没有耽搁,连舒展筋骨的时间都来不及,匆忙洗了把脸便穿上衣服朝公主楼走去。

那丫头身子才刚好,昨晚一路走回府中恐怕已经着凉了,怎么大清早地又跑出去玩儿雪呢。

穿着珊瑚色披风的女子此刻正在院子里团着雪球,小脑袋缩在缀着白色风毛的帽子里,看上去十分娇俏。她今日起得极早,悉心打扮了一番才出来,就等着待会儿与独孤谋见了,自己找机会给他个台阶下,两人好重归于好。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那头儿就有了动静,安康勾勾唇角,将团好的大雪球握在了手里,等着那人一露面就砸到他脸上去。

他在自己心口划了一刀,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待会儿就叫他尝尝疼,也算是扯平了。

不管他是不是怕她生病才来的,她都承他这份情。

翻飞的衣角辅一出现在视线里,岁岁就将雪球砸了出去,所以当她看清来人的面貌时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力气不够大,雪球远远够不着对方的脸,只朝着周氏的肚子砸了过去。

笑容倏地凝固在脸上,安康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朝脑袋涌去。

第271章 奈何桥上,鬼差听令

独孤府的丫鬟婆子在周氏的产房外忙进忙出,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妇都站在庑廊外念佛,独孤烨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男人脸色凝重,可还是故作轻松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不是下个月才要生么?”

“哎呀烨儿,你可回来了。”阮氏看见自己的儿子,忙扑过去哭诉,“你不知道,嫤雨叫公主拿雪球砸了肚子,早产了”

妇人言毕,还不忘剜了不远处的岁岁一眼,说是公主尊贵,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的。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乖孙,要是有个好歹,她可怎么活。

淡淡地看了看跪在雪地中的女子,森冷的眸光一闪而过,随即又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没有大碍吧?”

“稳婆在里面忙着呢,说不好”

独孤谋的母亲宋氏一脸愧色,忙赔礼道,“烨儿,实在是抱歉,这事儿确实是我们的错,婶娘给你赔不是了,不过我想公主应该也不是故意的,若是一会儿嫤雨和孩子平安无事,还希望你不要计较”

见阮氏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男人及时打断了她,“婶娘不必如此,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和公主过不去呢。”

他确实担心妻子的安危,可也明白这其中谁是谁非,所以方才那短暂的怒意转瞬便消散殆尽了,转过头去又看了看安康公主和站在她身边的独孤谋,独孤烨菲薄的唇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来。

并没有听清庑廊下的人在说些什么,岁岁此刻脑海里还是刚刚出事时的画面,她的雪球砸到了周氏,女人痛苦地捂着肚子跌到在地,随即而来的独孤谋眉头倏地皱在了一起,一边吩咐人将大嫂抬走,一边把她带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罚她跪在这里。

一开始还有人劝阻,婆母更是怎么都不肯,可后来众人见她自己也是执意如此,便再没有人说话了。

男人本想和她一起跪着,但岁岁却不同意,“你若是跪着,那我就起来,我自己的错自己扛,不需要你和我一起承担什么。”

跪是没有跪,可他却一直站在他身边不肯走。

男人的本意不过是谁犯了错谁就要受罚,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总不能因为她是公主就轻易揭过了。且他们夫妻本为一体,那么她犯错,自己也有责任,若是他早来那么一会儿,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这样做了,势必会将两人的距离推得更远,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去疏导大房的怒气。

或许等周氏顺利生下孩子,他就该带她搬出去住,到那时她要自己如何赔罪,他都愿意。

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大抵是有些麻木了,又或许是身上再怎么难受也比不过心里的痛楚,岁岁已经不觉得膝盖疼了,也不觉得身上冷了。

她一颗心凉的彻底,对他也再没什么希冀可言了。

直到女子嫣红的裙角映入眼帘的时候,岁岁才想起来,姐姐答应过一早来接她。

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解释,娇媚的女声便带着尖锐的怒意,犹如漫天霜雪一般兜头洒了下来,“独孤府这是在唱什么大戏,是阖府都活腻歪了么,叫本宫的妹妹一个人跪着,你们却都站在暖和地方躲雪?”

冥魅走进来的时候,远远的还以为是哪个小丫鬟受了责罚,心想着这独孤家的人也忒不厚道了些,竟罚人跪在雪地里。

要知道春寒料峭,比起寒冬腊月也不遑多让。

可等到她走近了认出那件披风的时候,耳边忽地嗡嗡作响,像是有成千上百只虫儿在轰鸣一般。

那并不是婢女,而是岁岁。

众人闻言纷纷转过头来,待看清说话的女子是谁后,独孤府上上下下全都惊惧着跪倒在地。

“汝南公主万安。”

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儿竟叫外人瞧见了,还是安康公主的娘家人,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独孤谋正想向她解释,却见女子轻轻挥了挥手,下一瞬他便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

“独孤大人不必同我说,留着这些话去父皇面前吧。”

“姐姐”岁岁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腿一软又坐在了地上,冥魅见状脸上的怒意更深,俯身将她扶了起来,“怎么?还想替他求情?”

摇了摇头,他罚自己跪着,她都要委屈死了,连带着对独孤府一干人等都没什么好感,又怎会替他求情。只是这事情毕竟也有她一部分责任,所以岁岁觉得有必要同姐姐说一下,“是我拿雪球砸到了大嫂,害她早产的。”

“存心的?”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众人身上。

“当然不是!”安康抬起头,不明白冥魅所言何意。

“既然是无心之过,那何错之有呢?你总不是跑到周氏的院子里玩儿雪吧,她自己不长眼,不在自家院子待着养胎,快生了还要去别人家夫妻跟前儿晃悠,活该。”

独孤烨抬头,纵使知道汝南公主字字句句都没有错,可他心里护着周嫤雨,所以面上的不满再明显不过。

只是和独孤谋一样,他也开不了口。

一家子老弱妇孺,很好料理。冥魅勾勾唇角,着人拿了张椅子,又垫了厚厚的软垫在上面,索性和岁岁一同坐了下来,“你们好好跪着,本宫就在这儿和你们一起等,等到周氏母子平安再走。”

众人不敢抬头,只能在心里盼着周氏能早些生产完毕,让他们好好地把这两位祖宗安抚好了,可不要惹来祸事才好。

安康闻言心中只有感激,便也没再说什么。她和独孤谋既然都过到这个份儿上了,与其假惺惺地做戏给旁人看,倒不如彻底撕破脸,那才干净利落。她故意转过头去不看跪在一旁的男人,却发现雪地上赫然多了许多脚印。

再之后,便有暖手炉凭空塞进了自己手里,又有热茶呈到了冥魅面前。

女子一面吹拂着杯盏上的热气,一面悠悠地开口,“告诉奈何桥的鬼差,一直拖着,不许桥上的人投胎,本宫倒要让他们都体会下,被人罚在雪地里跪着是怎样一种滋味儿。”

第272章 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灼灼和蓁蓁在一旁捂着嘴不敢笑出声,而棠梨则是满脸震惊。

不光是她,独孤谋和岁岁也俱是一脸地不敢置信,只是男人开不了口,没办法询问。他终于明白崔钰为什么忽然想通了,他那个亡妻果然就是妖女。

且那妖女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利用着汝南公主的身份,横行霸道。

冥魅转过头去冲他笑笑,一副你才知道的样子,“独孤大人,除了你,没有人听见我方才说了什么,所以日后如果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可就只能怀疑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她坐在院子里,而独孤家一家老小都低着头跪在庑廊下,自然看不见那些凭空多出来的东西,更听不到她对着鬼差的吩咐。

独孤谋此刻很想抓来崔钰问一问,他是不是为了这个妖女什么都不顾了,连欺瞒圣上这种事都做的出。

可是他被术法困住了,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抬起头瞪着她。

“你瞪我做什么,不怕我剜了你的眼睛么?反正你本来也看不清人心,分不出好坏,倒不如把这双眼睛留给旁人。”

“姐姐,你不是说你在感业寺学习了一些术法么,怎么连投胎的事情都能插手?”岁岁此刻也顾不上独孤谋,而且她知道冥魅不过刀子嘴豆腐心,若真叫她去剜那人的眼睛,她还嫌费事了。

“姜儿的心上人是鬼差啊,可惜了……”目光望向远处,冥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让人瞧不出她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原来是这样,可以掌控旁人的生死,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命运呢。”长长地叹了口气,岁岁忽然对魍魉的遭遇感同身受。

两姐妹自顾自地聊着天,丝毫没有顾及雪地中的男子,独孤谋听见临川公主也牵涉其中,愈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汝南公主是魏征救回来的,所以,前朝后宫到底有多少人深陷此事?

一个月后的宫廷家宴上,尚未从风寒病痛中好转的刑部尚书辅一见到崔钰便将他拉到了一边,把一干想要巴结奉承他的人全都晾在了原地。

“众目睽睽的,你就不能收敛点?”崔钰嘴角噙着一抹笑,眼里的揶揄再明显不过,“这样拉拉扯扯,非要让人以为外面的传闻是真的?”

因着安康日日都住在崔府,再加上之前崔钰和冥魅的事情,坊间开始流传说独孤谋不近女色,惹得安康公主不悦,再加上汝南公主病弱,索性就将妹妹送到了姐夫床上,也好彼此成全。

“三人成虎,我可不想拖累公主清誉,你还是早些把她哄回家去的好。”

“你也知道三人成虎?那你就不怕你和那妖女”话说到一半,独孤谋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复又压低了声音才敢继续,“你和那个妖女在一起的事情,就不怕哪日传到陛下耳朵里?”

“陛下每日朝政大事都忙不过来,我可不想给他老人家添乱,所以你只消将安康殿下安抚好,少让坊间传些有的没的,不要叫有心人借机深挖混淆是非便是了。”崔钰知道冥魅又闯祸了,可他护妻心切,除了叫旁人多担待,并不想去责备她什么。

何况嘱咐了那么多次,也并没有什么用。

看着独孤谋一副气坏了的样子,男人只得收敛笑容,郑重其事地对他道,“你知道我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愿意与她一力承担,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犹豫了一下,终是松开攥着他领口的手,“值得么?她是妖女,万一以后伤了你,或是做出什么危害社稷的事情”

“她不会。”直接打断了他,崔钰不喜欢“妖女”这个称呼,可又没办法和独孤谋解释过多,“我们只想好好在一起,难不成非要天翻地覆才可以么?”

“独孤,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天下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每个人都好好儿的,便都可以将心比心,让他们也好好儿的了。

隔着老远的,坐在主位上的太宗看着独孤谋将崔钰拉到殿外,捋着胡子对身边的韦氏道,“坊间那些事情越穿越邪乎,朕在宫里都有耳闻,他们这两对儿当真过得那么不如意么?”

“臣妾瞧着,字儿和崔大人倒是很恩爱的样子,陛下忘了么,崔卿之前十年不娶,自然不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他既然接受了字儿,那无论字儿如何,他都不会如坊间所传那般的。”

“可他们确实去了伎馆,而岁岁也确实总在崔府住着。”太宗蹙眉,他是不太愿意掺和儿女之事的,且他自己也是个风流人物,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可这两个女儿都是心头肉,所以难免要操心些。

“陛下莫要听那些流言,有些人就是喜欢捕风捉影,编排着旁人的家事取乐,尤其是比自己地位高过得好的人,图个心理安慰罢了。两位大人同朝为官,自然总要碰面,那丈夫在一块儿当值,两姐妹就互相作伴聊天,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坐在边上的女子适时插了句话,引得太宗频频点头,便只专心看歌舞,不再纠结此事了。

韦氏闻言也笑了笑,她知道李字儿身份不一般,也知道她与崔钰有许多秘密,可是她没有必要去拆穿,不单因为事不关己,更因为对方曾对孟姜有恩。

看着自己的女儿如今过得这样幸福,她为人母亲自然不愿和旁人过不去。

哪怕权当为姜儿积福。

武珝很少在太宗面前表现自己,偶尔说上这么一句,倒很是中听。

只是她这个举动惹怒了一旁的另一个女子,徐惠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现下见太宗赏识武珝,便更气得很。

她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私心,魍魉惨死,孟姜失忆,相爱的两个人从此相忘于江湖,所有过往烟消云散,所有曾经畅想过的美好未来全部毁于一旦。

徐惠只知道自己用了三十年的阳寿,到最后竟是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孩子没有保住,临川公主的姻缘也没有毁掉。

第273章 了断

因果循环,从来不是如表面所看上去那么简单。那些看上去没有结果的,可能正在酝酿着破土而出,犹如藤蔓般死死缠覆,直到让人知道何为作茧自缚。

而那些自以为得到的,不过是不知何时何地丢了的东西,在今时今日又以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罢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部分时候都没办法单凭一件事去计算得失。

这一点,徐惠如是,孟姜亦如是。

女子的手此刻正被周道务牢牢握着,两人哪怕是赴宴也不收敛,紧挨着坐在一块儿,生怕旁人不知道夫妻俩有多要好。

只是人说形影不离,如今他们彼此身躯虽然依靠着,可烛火之下的影子却并没有那么亲密。

周道务起身同人喝酒的时候,孟姜回过头去跟自己的婢女说话,偶然看见自己的影子拖得老长,几乎有一半儿都掩进了身后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忽然就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公主?”见她像是愣住了,珑香小声询问道,“怎么了?”

摇了摇头,孟姜浅浅一笑,“没什么,就是想起来那年磨着姐姐去摘钟楼后面的白梅,也不知那花还有没有。”

“如今已是春末了,早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了,公主若是喜欢,等再入冬叫驸马去帮您摘吧。至于那树是不是还活着,奴婢也不知道呢,自从那次公主遇险,奴婢想到城楼都头疼。”

“胆小鬼。我和姐姐遇上那么多事都没怕过,一场火就把你吓成这样,那要是遇到蛇妖,还不得吓破胆啊,姐姐你说是不是?”转过身朝冥魅笑笑,孟姜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梅花幽香萦绕心头,若有似无的,可是想仔细闻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周遭全是属于宴饮的味道,桌上的酒气,赴宴女子的脂粉气唯独没有什么梅花气息。

“奴婢哪有公主那样命好,遇上蛇妖的时候有人肯借马,身陷火海也能再逃出来。”珑香抿嘴笑笑,也同孟姜打趣起来。

横了她一眼,女子玉白的小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冥魅嘴边噙着笑,悠悠地接过话来,“是了,是先遇蛇妖借马,后去摘花陷入火场,先来后到很清楚。”

似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对方朝她眨了眨眼,可她却再没有答话。好在周道务应酬完同僚及时坐回了座位,姐妹两个的对话也就此结束了。

安康为了躲开独孤谋,一直和姐姐坐着,这会儿倒比孟姜离冥魅更近,“姜儿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她酒量其实不错,只是碍于汝南公主的身份一直不敢多喝,可是今日触景生情,便也无所顾忌起来。

“是用了什么,孟婆汤么?”

“要是喝了孟婆汤,怕是连你我都记不得了,那鬼差只是将自己的部分抹去了,其他都还保留着。”冥魅顺着岁岁的目光望去,看见独孤谋和崔钰一前一后从外面走回来,眯着眼笑道,“你若是想,我也可以帮你,燃香一支,花开荼蘼,余情尽了。”

“荼蘼香?”隔着一个桌子,岁岁看见男人低头喝着闷酒,并没有理会自己。小姑娘收回视线,随即深深叹了口气,“那就帮我们都消除了吧。”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那声音不轻不重,但却带着解脱的感觉。

“想好了?”

“嗯,想好了。”

独孤谋朝她们两个看过去,岁岁背对着自己,而迎面能看到的就只有汝南公主那双含笑的眼睛。

不,是那妖女蛊惑人心的双眸。

那女人笑得如此不怀好意,不知道又要对岁岁做些什么。想起方才崔钰还曾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说,他们夫妻只盼着人人都好,天下太平,可转眼他的妻子就开始动歪心思了。

越想越觉得不安,男人索性起身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独孤谋忽然给冥魅行了个礼,语气冰冷却又不失恭敬地询问道,“汝南公主万安,我今日想带岁岁回去,还望公主首肯。”

斜倚在崔钰身上咯咯笑个不停,良久,女子才掩着嘴回应,“这个,你要问岁岁自己啊,问本宫有什么用。”

未等安康开口,独孤谋便又是一拱手,“公主手眼通天,法力无边,自然有的是办法扣住微臣的妻子。”

“你是想得本宫垂怜么?”起身支着下巴,冥魅一瞬不瞬地盯着独孤谋,“可是你的妻子都想与你相忘于江湖了呢,她方才刚跟我说,叫我把你们两个人的记忆抹了,姻缘也剪了,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你敢。”简短的两个字,带着不可忤逆的气势和毫无掩饰的怒意,倒叫在座的三个人皆有些意外。

假装是怕了,冥魅连忙把岁岁推给他,“带走吧带走吧,我同意就是了。”转而又缩进崔钰怀里,捂着心口道,“他凶我,好怕怕。”

男人被她一连串的举动闹得哭笑不得,独孤谋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明显是要气死了。

“姐姐没有扣着我,是我不想和你回去。”明明是他亏欠自己,反过来却怪在了别人头上,岁岁本来是想和他立刻了断的,可又不愿牵连旁人,“我知道你为什么生她的气,不就是因为让你大嫂生孩子的时候吃了点苦头么?”

因为被冥魅拖延了产程,周氏的身子亏损得厉害,再加上产房外闹的那一出,让她日日都被婆母念着,说都是因为她招惹了安康公主,才导致汝南公主盛怒的。

独孤府阖府人心惶惶,害的她连月子都没坐安稳。

这些事岁岁也略有耳闻,所以她想独孤谋此次请她回去,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罢了。

好在她也确实想跟他了断,但既然不能让姐姐用荼蘼香解决此事,她便用要自己的办法,“我不回独孤府,也不回崔府,今日就住在宫里,陪贵妃娘娘。”

男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瞪了一下冥魅。

那妖女来历不明,心狠手辣,纵使有崔钰做保也不能轻易信任。

第274章 出挑太过

宴会渐渐进入尾声,众人酒足饭饱,都等着最后的压轴节目表演结束,便可以各自回府休息了。

眼见着那些伶人乐伎依次走入殿中,或坐弹箜篌,或怀抱琵琶,耳边弦音流转,恍若。冥魅忍不住和着曲子又饮了一杯,将桌上的酒壶彻底喝空了。

本以为不过是寻常歌舞,都是大家看腻了的陈词旧调,却不想随着演奏渐入佳境的时候,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竟牵着一头雄狮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

那人赤裸上身,身材极为结实,且双臂都纹着刺青,看上去十分勇猛,而旁边的庞然大物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其实在座的人对昆仑奴并不陌生,就算是这异域猛兽也见了许多次。可之前的除夕夜宴上,这狮子不过是在外面的大广场表演,周围全是篝火,而众人则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离得它老远。

即便是新岁时万国来贺,作为贡品出现在大殿上一次,也是有笼子的。眼下却是近在咫尺,没有任何阻挡,难免叫人心惊。

孟姜虽然好奇,但还是忍不住朝周道务那边缩了缩,而安康纵是有些害怕,也不愿靠近独孤谋半步。

看得出她情愿被狮子咬死也不愿求助自己,男人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陛下会治我一个照顾不周之罪的。”

冥魅此刻醉眼迷离,即便她隔着孟姜夫妻也能听到独孤谋压低声音的浑话,却也懒得再去为他们调解了。比起那个榆木脑袋,显然还是眼前的狮子更有趣些。

闭上眼睛,耳边是狮子的低吼,而随即,众人喧嚣的叫喊将野兽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冥魅面前是一座斗兽场,那些下注的人站在高处,俯瞰着下面争斗的猛兽,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了。

他们呐喊着,欢呼着,因为这场比赛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这一次不是兽与兽之间的争斗,而是人与兽相搏。若是赢了,男人可以如愿走出这座牢笼,而如果输了的话,那他将会成为这头狮子今晚的盘中餐。

一人一兽对峙着,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冥魅看见阳光从头顶的窗子倾泻而下,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眯着眼儿等待开局。

刚开始,那狮子自然是占了上风了,它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就将对方压在了身下,硕大的爪子几乎和男人的脸只离着半寸,仿佛只要再稍稍一用力,它便能将猎物的头扭下。

可是不知为何,那人使出全身力气阻挡,倒也没叫那巨兽轻易得逞。

双方僵持不下,周围的看客亦是屏气凝神。女子慵懒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摇着扇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眼中只有这一场戏,一场已成定居的困兽之斗,看看当局者能不能为了自由,改变命运。

随着一声怒吼,男人狠狠朝巨兽肚子踢了一下,顺势从它的利爪中逃了出来。紧接着一鼓作气,一拳打在了狮子的头上。

那一拳用尽全力,竟将不可一世的异域猛兽打倒在地了,男人额头全是汗,他不断喘着气,却片刻都不敢停下来。

一拳又一拳,他挥动着拳头,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恨意。

人群刚开始还因为场面的逆转而欢呼,但渐渐的,那些声音越来越弱,大家屏气凝神看着那狮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有些胆子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唯有冥魅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变化。

斗兽场的老板很快坐不住了,一个奴隶算什么,万一真把他辛辛苦苦从西域带回来的狮子打死了,那可怎么得了?他急急忙忙指挥着下属去兽场中将人拉开,可身旁的仆从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万般无奈之下,气急的男人只好亲自下去,他骂骂咧咧地打开了锁,想叫那人住手,却没想到才一开门,那头已经濒死的狮子却忽然扑向了自己

冥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便是那头巨兽扑身而来的样子。

周遭全是尖叫声,那建壮无比的昆仑奴此刻更是一脸惊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日日调教的狮子竟会在大殿之中忽然发了狂,不但不按照曲乐节奏跟随自己表演,反而向一旁的观众扑了过去。

那可是陛下嫡出的三帝姬啊,长安城里有名的药罐子,别说被抓一下,就是吓也能吓破胆了。

一想到这些,男人的脸几乎变得扭曲,而正对着他的娇弱女子,此刻却是面带微笑,脸上没有丝毫任何惧色。

就在那狮子离自己的脸还有半寸的时候,冥魅忽然轻抬眼眸,左眼的瞳仁迅速变红,周遭的一切也随之静止不动了。

下一刻,女子单手撑着桌子,轻易就翻到了巨兽的背上,随着它一起落地。

扯着它的鬃毛让它调转过头,刚刚还脱离了管束的凶猛野兽忽然变得犹如乖顺的大猫,驮着那被称为大唐绝色的汝南帝姬悠悠地慢步回大殿正中。

冥魅轻巧地跳了下来,顺手捞起了一把被乐伎扔在地上的琵琶抱在怀里,她的十指拨动琴弦,身躯亦如飞燕一般灵动,在大殿之中边弹边舞了起来。

而那只不听话的狮子此刻也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随着她弹出的节奏与她一起翩翩起舞,一人一兽配合得十分默契,表演精彩得令人叹为观止。

包括太宗和韦氏在内的所有宾客全都被眼前这一幕弄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一曲舞毕,冥魅转着圈儿坐回了崔钰怀里,一双漂亮的眸子因为醉酒的原因显得迷离又妩媚,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孟姜忽然拍了拍手,道了一句,“姐姐跳得真好看。”

岁岁闻言也回过神来,拍着手应和着,“是啊,姐姐舞跳得好,琵琶也弹得好听。”

雷鸣般的掌声随即而来,众人纷纷起身感慨,汝南公主才貌双全,琴舞俱是绝佳,不愧是陛下的心头肉呢。

太宗也捋了捋胡子拍手称赞,连道了几声好,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病弱的女儿竟有如此造诣,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唯有崔钰一人,冥魅今日出挑太过,着实让他有些笑不出来。

“你醉了。”

像是被人催了眠,又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简单的三个字入耳过后,怀里的人倏地便晕了过去。

第275章 我不要你的眼睛,我要你的心

凛冽的北风呼啸,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冥魅环顾四周,彼岸花的花瓣殷红如血,妖娆的枝蔓随风摇曳,其中一些耐不住风力,转着圈儿被吹向了遥远的天际

眼前的景象她见过无数次了,这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永夜一般阴暗的泰山府,红色是这里除了黑以外唯一的颜色。

伸手接过一朵被风吹落的彼岸花,自眼睛受伤之后,她就再没来过彼岸花丛了。

这花成了泰山府的禁忌。

可它亦是泰山府的象征,就像是九重天上的云,早与此处融为一体了。所以哪怕府君极力想将黄泉十里的红花全都铲去,也是有心无力。哥哥因此不许她再靠近这儿,哪怕偶尔从黄泉路边走过,周围伺候的人都要将她推得老远,生怕这里的风再迷了她。

手中的花看上去纤弱得很,花瓣随风微微颤动,仿佛坠落的蝴蝶再无法展翅,又似是枯叶马上就要再次被卷走。

动了动手指,她很想将这朵花握住,可又怕伤了它。

哥哥恨彼岸花,可冥魅不恨。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这花伤了眼睛,就像她不记得自己今日是如何走进这花丛的一样。

正在犹疑的时刻,那朵花忽然变成了一滩血,一滴一滴顺着掌心的纹路落了下去。

莫名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忽然想起崔钰,男人满身血污得拖着刀走在黄泉路上,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崔钰!”不断地朝四周哭喊着,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这花丛。冥魅被困在原地徒劳挣扎,四周的景物没有丝毫变化,天旋地转之际只觉得头痛欲裂。

“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呢。”邪魅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白衣男子慵懒地坐在枯树上,黑暗自他身后一点一点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了,没有彼岸花,也没有血迹,四周恢复成一片漆黑,只剩下他们两个。

“梦魔?”其实冥魅从未见过他,可她还是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但对方的“又见面”又让她有些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与眼前的人接触过。

“嗯嗯,”点了点头,男人好像对身份确认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他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便笑着道,“你在找崔钰么?你的那个夫君,一个凡人?”

“他在哪儿?”左眼的瞳仁迅速变红,冥魅脸上的泪痕尚未全干,眸光里的杀意却已经呼之欲出。

“别着急嘛,又不是我捉他来这里的,他为了找你,自愿到了泰山府。可惜呀可惜,哪怕他拦得住冥彻,见了你一面,却还是要被扔进修罗道的。”梦魔一脸幸灾乐祸,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男人一袭白衣几乎被血染尽了,哪怕他此刻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提刀挡住了泰山府众人的去路。

为了她,他愿意以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

“真是悲壮呢。”耳边是梦魔满不在乎的声音,冥魅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可还未等她迈出脚步,整个人就被拉了回来。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一开口,便是泣不成声。

“救他?怎么救?你的法力怎么可能与你哥哥相提并论,何况就算是逃得出泰山府,也逃不过那些天兵天将啊,神凡相恋,凡人要入泰山,而生者落黄泉,当永坠修罗。”

“这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宿命的安排。”

女子的肩膀剧烈地抖动,她哭得伤心,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他,要怎么样都可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梦魔看着泰山府帝姬那双含着泪的双眸,不禁啧啧感叹着,“真是好看啊,我就说嘛,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若是加一点彼岸花的露水进去,一定会更美。”

“果然,你看,是不是?”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镜子,冥魅被他强迫着看过去,镜中的女子面容姣好,只是神色悲戚,一双眸子通红,连眼睫上都挂了泪。

“求求你,救救崔钰。”小声地乞求着,她身份高贵,这辈子除了跟哥哥撒撒娇,还从未对谁这样低声下气过。

“啊?你说什么?求我救他?哈哈哈,魅儿,你这是要气死你哥哥么?”

不愿理会他的嘲讽,冥魅此刻只想救崔钰。只要他可以免去堕入修罗的痛苦,那不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她有三生石做眼睛,三世因果,三世轮回,三世情缘。这是三界至上的宝物,但只要是可以救崔钰,她愿意将她拿出来。

伸出手指朝自己的左眼刺去,可却被人忽然拉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要你的眼睛。这么好看的眼睛,怎么能毁了呢?这可是我一手造就的双眼,谁也不能碰。”慢慢抚过她的眉心,眼眸,接下来是脸颊,脖子

梦魔自始至终笑得温柔,望着冥魅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到,“我不要你的眼睛,我要你的心。”

“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救崔钰啊,那些天规戒律压在那儿,哪是这么轻易能推翻的,不然,我也就不会被人压在度朔山这么久了不是么?”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我造就的一场幻象罢了,就像当年我引你入花丛时所看到的一样。”

“魅儿,你还是这么好骗,只要那个男人一出现,你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男人的手略过锁骨,狠狠插进了女子的胸腔,热烫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溅得他满脸都是。可梦魔却依旧笑眯眯的,仿佛眼前的一幕并不可怖,而是世间少有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沉醉不已。

冥魅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人死死攥着,然后一点一点扯出身体。

血肉分离,每一下都痛苦至极,女子嘴里不断发出哀嚎。因为疼痛,她根本站不稳,双腿不断弯曲向下,拖着身躯下坠,可心脏被人握着,又拉扯皮肉让她维持原有的高度。

梦魔用力,终是将她整颗心挖了出来。惨叫声戛然而止,女子倒在地上,胸前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不断流出血来,鲜血如彼岸花一般迅速染红了大地。

第276章 我叫梦魔摆了一道

惊呼着从梦中醒来,床上的女子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依然汹涌不可控。冥魅双手环住膝盖,方才的场景太过可怖,哪怕知道是个梦却还是心有余悸。

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床边还站着一个人。

“你可算是醒了。”娇小的女子叹了口气,自己本来是不想来的,即便来了也没打算给她好脸色。

可是看见冥魅陷在梦魇里痛苦的样子,墨璃又心软了。割破手指滴了点儿血在房内的香炉里,这才将对方从噩梦中唤出来。

“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昏睡着,你家相公守了你一夜,所以叫阿黛把我找来了。”解释了几句,但看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

“崔钰呢?”一脸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男人的影子,冥魅一颗心马上就揪了起来。

“去小厨房拿汤给你了,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丈夫。”白了她一眼,墨璃好心地走过去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哥哥不也摊上了你这么好的媳妇么?”她心情不好,被人揶揄了即刻就要还回去,“你怎么有办法让我醒过来?”冥魅起身倚在床头,面色依旧惨白,“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就不该赔上魍魉。”

“我可没有那么厉害,只是灵狐的血肉能医治百病,且我们世代生活在度朔山,自然能应对山中瘴气。”梦魔善操控人心,而关押他的度朔山终日浓雾不散,刚好可以将他与其他恶灵凶兽隔绝。只是时日久了,山中草木也都沾染了魔性,三分毒身七分毒心,灵狐谷的狐狸可以保证自己不受瘴气之毒,却没有本事将梦魔看中的猎物救出来。

“既然你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我见到梦魔了。”轻轻地说了一句,冥魅的语气很平淡,却轻易绊住了墨璃的去路。愣了一下,待她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面前人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入了你的梦?”

本以为她只是被设计做了个噩梦而已,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还显形了。一想到害了自己的人就站在面前得意洋洋的挑衅,墨璃便感同身受,语气也跟着软了几分,“我们既然是盟友,你就不需要跟我演戏了吧。直说吧,到底怎么了。要是害怕就哭出来,干嘛总装着没事儿的样子。”

“嫂嫂这么心疼我么?”话虽不正经,可冥魅到底还是有些动容,“我才不要你看我哭。”

“你哭了好久好吧,我一直都在看着。”这一次,换小狐狸狠狠嘲笑了她,“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吓成这个样子。”

“我梦到崔钰浑身是血,而我自己死了。”

这下子,墨璃再也笑不出来了。

冥魅见她嗫着唇不出声,索性将头靠在了她身上,“你看,你也害怕不是么?我哥哥呢,他也着了梦魔的道,有没有告诉你他梦见了什么?”

虽是套话,但这一次的态度明显诚恳了许多。冥魅担心众人的安慰,也想知道魍魉真正的死因。

“他比你还惨,连着梦魇了好几次,那个梦魔一直缠着他,好像是想让冥彻帮他从度朔山离开”

冥魅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忽然绷紧了,那个一直不清晰的答案如今正在渐渐拨开迷雾,只差一点就能解开了,“他不会是要我哥哥和他一起反吧?帝俊天天担心泰山府会反,这回好了,盟友都找上门了。”

“那怎么办?”墨璃的语气紧张起来,她关心冥彻的安危就如冥魅担心崔钰一样。

“能怎么办,我哥哥又不会真的听他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女子忽然放松下来,“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一个梦么,还有别的么?”

“他又不是每次都跟我说,都做过些什么梦我怎么知道,你哥哥的嘴又没有那么好撬。”

“他对你欲罢不能的,难不成在床上也不说实话么?你应该问问他,有没有梦到过你”

墨璃一张脸被她说得通红,伸手就挠她痒痒,“你怎么总浑说”

“难不成被我说中了?他真的梦到过你?”一面躲着一面继续说,直到对方下手更重了,这才开始求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冥魅当然不会知道,她的哥哥噩梦缠身,不到一日的功夫已经魇着好几次了,哪怕并不想入睡,梦魔也有办法将他拖入幻境。唯有墨璃在旁边的时候,男人才能保持清醒。

所以小姑娘被他像个护身符似的扣在身边,片刻不离。

“我要走了,我偷偷溜出来这么久,一会儿被你哥哥发现就糟了。”不再与她纠缠,墨璃一刻也不想待在凡间了。

“你是想他了吧,对了对了,”事情问清楚了,冥魅也不打算多留她,“不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只是闻闻这香气,不会被蛊惑吧?”

女子的双眸里尽是小女孩儿一般的直白醋意和提防,比起哥哥的梦境,显然还是夫君更为重要些。

“你可真是病的不轻,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墨璃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他不会爱上我,你就放心吧!”

崔钰端着鸡汤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墨璃的身形消散在屋子里。床上的女子已经醒了,虽然眼睛还有点红,可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可见她只要一恢复过来,就要捉弄别人。

“你们姑嫂两个又怎么了,我看墨姑娘不太高兴。”

“有什么不高兴的,”冥魅伸手搂住走过来的男人,蹭着他的胸口道,“我叫梦魔摆了一道,估摸着那日救孟姜的时候便已经中计了,没想到竟时隔近一年才发作。”

“那昨日在大殿上,你不是喝醉了?”崔钰终于明白她昨日为何如此反常,可见那梦魔果然厉害,几乎无孔不入。

“我昨日怎么了?我不记得了”眨了眨眼睛,冥魅好似并不记得昨晚的事情,“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昨晚在大殿与那头狮子载歌载舞,艳惊四座,是我用勾魂笔将你迷晕了才带回来的。”简单将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崔钰想着若是自己没有及时出手,她恐怕不止是跳跳舞那么简单。

第277章 一起将彼此拉进深渊里去

叹了口气,冥魅并不知道那场表演是否会引来一些麻烦,但无论如何,她此刻都没空去理会。自己的注意力现在全在梦魔一人身上,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了。

“阿璃同我说了,梦魔频频入梦纠缠我哥哥,是想借助泰山府的力量反抗九重天,他大抵是太想离开度朔山了吧,可是我想不明白,凭他的本事,若只是想逃出去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对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头疼不已,她十分担心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什么时候会突然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进而影响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忽然一紧,接着,崔钰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在城南的野庙里,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也曾这样问过我。”

大人可曾背叛过谁么?

哪怕是对抗陈规,亦算背叛,崔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世间的很多规矩早就该改一改了么?

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冥魅的心突突跳个不停,所以那人不止是拉拢哥哥,还想拉拢崔钰?可既然需要盟友,那梦里他又为什么要挖了她的心呢?

梦魔此举无疑会激怒眼前的男人和冥彻,那到时候又有谁能帮他逃出去呢?

除非,逃出度朔山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可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所以,那些信众所求的人并不是什么圣君,而是梦魔?”想来也是,能对天下人有求必应的,灵力一定十分强大。可按常理来说,这样的人必然是位列仙班接受香火供奉的,又何须自立野庙呢?

只有梦魔,这个不被三界众神所承认的人,才会如此。

“我记得徐昭容曾在城南求子,魅儿,你猜她会不会见过梦魔?”将之前的种种联系在一起,崔钰的脑海里忽然产生出一个可怕的推测。

“徐惠?她的孩子不是没了么?”那根一直连不起来的线此刻忽然清晰异常,前尘往事摞在一起,竟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个与武珝同时入宫的年轻女子,“所以,是她?姜儿和魍魉是因为她?”

如今的后宫,能与徐惠分庭抗礼的只有韦氏,而孟姜又是韦氏唯一的女儿。

左眼瞳仁倏地变红,冥魅此刻眸光森戾,杀意毕现,连枕畔的团扇都发出阵阵嘶鸣,犹如惊飞鸿雁。

“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崔钰知道她想做什么,抢先一步按住了鸿鸣刀。

“还要如何清楚?她的孩子是在行宫与苑佳恩争宠时没的,而随行嫔妃的名单是贵妃娘娘定的,她与贵妃素来面和心不和,千辛万苦求来的孩子一朝失去,徐惠怎么可能不恨?”

可是再恨,也不该搭上旁人的幸福,还有魍魉的性命做代价。

“前面种种确实是事实,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只是猜测,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下判断。”

“我的眼睛便是证据,我只要入宫见一见徐惠,一切就全清楚了。”

“你才在宫里张扬一番,如今还要冒险动用术法么?”崔钰知道她有通天的本事,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查出一切,也能轻易料理了徐惠,可事到如今,男人总觉得整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心疼孟姜,更想为魍魉报仇,可是你想一想,梦魔这样一面拉拢众人,一面又四处挑拨到底意欲何为,你也说了,若只是为了逃出度朔山,他实在无需如此。”

渐渐冷静下来,冥魅抚着眉心,良久才道,“他想要封神。”

不是为了逃离而闹得天翻地覆,而是为了闹得天翻地覆才逃离。

“好一个凭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像是被点醒了,冥魅隐隐觉得这个梦魔和她一样,豁出一切也要逃出那座束缚着自己的牢笼。

她是不达目的是不罢休,而他则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目的,那我们就更不能遂了他的意,他想要天下大乱,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以动制静,以不变应万变。”

点了点头,冥魅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那也要查一查徐惠,看看梦魔还有什么其他的谋算。”

她酒意未消便受噩梦磋磨,才醒没多久又知道了这许多事情,心惊胆战过后便是精疲力竭。本该倒头睡去,可联想方才被挖心的场景一时又不敢入睡,便只好靠着崔钰坐在床边。

自始至终,冥魅都不明白梦魔为什么要那样做。

而男人对众神的恨意,也绝不是她能揣测得出的。

在这场博弈之中,度朔山也好,泰山府也罢,全都不是梦魔的最终目标。他最终的目的是无论能否将天君拉下马,自己都要在这三界之中寻一处立足之地,与天龙八部众分一杯羹。把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牢牢踩在脚下,让天地为之颠倒,让众神为之变色。

毕竟要将一个无心之人打败太难了,可若是再造就一个同样没有心的与之分庭抗礼,却轻而易举。

冥魅不知道,昨夜的小小伏笔仅仅是一场阴谋的开始罢了,那隐藏其后的巨大陷阱,正在一点一点,按部就班地将她吞噬,所有牵涉其中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过。

只是最终的局面与其说是梦魔一人造就,倒不如说是他们这些人合力而为,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推手,虽是背道而驰,却最终殊途同归,一起将彼此拉进深渊里去。

毕竟在这样庞大的计划之中,只要有一个地方,哪怕是极为细小的地方没有思虑周全,便会使最终结果朝着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到时候,满盘皆输或许不是最坏的结果。两败俱伤,才是一场让所有人都逃不过的灾难。

孟姜和魍魉绝不会是这其中唯一一对儿无辜受牵的。

只是要许久之后,冥魅才会明白,如孟姜那般能忘却一切,又像是魍魉那样一了百了或许并不是最痛苦的结局。最痛苦的是被孤独浇灌出的恨意无处发泄,一点一点反噬在自己身上时的无能无力,和甘之如饴。

第278章 安眠

黄泉十里,萧风瑟瑟。

殷红如血的花瓣随风而舞,像是初春柳絮,又似夏日流萤。那些彼岸花哪怕离开了土地却依然生机盎然,带着一种恣意的美感,逼着人与它直视,被它吸引。

与一般的花不同,彼岸花没有根,就像是人没有心。

阿璃不太明白它是靠什么存活在冥间的,但三界之中诡异的存在又何止这一桩一件呢,连兄妹结合这种荒谬的事情都被众神所默许,难不成还容不下一朵妖花么?

伸出手来想触碰一下那娇弱又妖异的红,却忽然被人厉声制止了。

“墨璃!”

思路和动作因此全被打断,阿璃惊慌得回过头去,刚巧在男人脸上看到一抹担忧。

只是那样的神色一闪而过,便被随即而来的愤怒取代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冥彻的眸光森戾,吓得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从人间一路回来,本该是直接入府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半路走到鬼门的时候,墨璃忽然就起了好奇心,很想去看看那些叫冥府谈之色变的彼岸花。

枉顾他曾经多次告诫自己不许靠近那里,小姑娘还是绕开了孟婆和鬼差,终于在忘川之畔看见了大片的红花。

“你怎么醒了”她临走的时候特意在殿中的熏炉里放了点儿助眠的药物,就是怕他会突然醒了找不到自己,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大白天的,你觉得我会睡多久?”一颗心被她那无辜的样子惹得不上不下,冥彻觉得发火不是,若轻易放过她也不是。

“你昨晚不是没睡好么?”自夜里梦魇之后他便没有入睡,但哪怕清醒的时候,那句“她也没有心了”依然萦绕耳边。冥彻被扰的不胜其烦,有时甚至无法判定周遭一切是现实发生,还是自己又入了幻境。

所以他把墨璃找来,让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伺候笔墨,这才勉强将公务处理完。可下午的时候她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哄睡着了,待他醒过来才发现这小丫头竟跑了。

“彼岸花能医治梦魇么?还是你也想被这花迷了眼睛,乱了心神,和我一起入梦?”语气到了最后终是弱了下来,竟多了一丝无奈和淡淡的,宠溺。

被他问得语塞,再加上之前冥魅说的那些话,阿璃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下意识地想抱起尾巴把自己裹起来。

可是她幻了人形,没有尾巴。

“跟我回去。”牵起她的手,冥彻很自然地把她护在一边,而自己则走在靠近彼岸花的那一侧。

偷偷抬起头瞄了他一眼,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哪怕此刻面无表情,却还是勾得墨璃忍不住笑了一下。

因着母亲的事情,她对女子的婚姻之事看得十分重要,生怕一个思虑不周便所托非人,从此蹉跎终生。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实则与冥彻相差太多,若没有他郑重地承诺和求娶,她并不敢主动高攀。

可是随着两个人的相处,她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便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执着于名分了。反正不论他是谁,只要两人真心以对,能厮守在一起就足够了。

没想到自己去凡间救了一次人,反过来也得到了救赎。

安心地跟着他走回殿中,本该是分开的时候,墨璃却忽然握住了冥彻的手。

这一路也没见她有所回应,可此刻却感受到女子细嫩的十指缠上了自己的,男人不解地看看她,眯着眼儿揶揄道,“之前不是不喜欢我碰你么?怎么现在抓得这么牢?”

“我告诉你,以后绝对不允许再靠近彼岸花半步。”

听第一句的时候墨璃还本能地脸红了一下,可是未等她反驳,对方便紧接着又凶起来。抽出手来堵住耳朵,小姑娘嘟着嘴不耐烦地回道,“好了好了,我只去这一次还不行么?你真是啰嗦死了。”

明明平时没有那么多话的,怎么教训起人来却是没完没了,难怪连他自己的妹妹都烦他。

难不成梦魔真的给他下了迷魂药,让他整个人连性情都变了么?

墨璃在心里腹诽着,她此刻并没有意识到除了自己,男人也在这段相处中一点一点改变着。那些细小的关心带着十足的诚意,虽然并不起眼,却好似黏腻的春雨,铺天盖地又润物无声。

“你还敢顶嘴?”皱了皱眉头,冥彻明显对她的反抗十分不满。

“我没有”摊了摊手,阿璃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是一只躲在草丛里的小狐狸,看着遍寻不到自己的猎人露出得意的笑。

她留下的香还未燃尽,屋内一时只有两个人,冥彻被勾得难受,体内的血盟渐渐压抑不住。

“那么这一次呢?总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着,墨璃警惕地忙退后一步,“你要干嘛?”

“干你。”

没有再给她逃走的几乎,冥彻走过将阿璃压在墙上,大手从后面托着她的脑袋强迫她靠近自己。

一个吻绵长至极,到最后,受不住的女子发出小声的呜咽,像是只弱小的狐狸。

不,她本来就是只小狐狸。

一个会幻化人形,却貌美又单纯的狐狸精。

冥彻抬起头,看见阿璃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自己,忍不住就又亲了上去。

她犯了泰山府的禁忌,他对她自然不用客气。

渐渐的,墨璃也不再反抗,两个人一路吻到床上,很快就褪尽衣衫纠缠在一起。和之前那几次不同,身下的女子开始学着如何回应他,慢慢与他配合,甚至连一些之前绝不会妥协的羞耻姿势也同意了。

看着她委屈巴巴地迎合自己的喜好,冥彻嘴角的笑意又更深了几分。

意乱情迷的时候,墨璃小声地问他,有没有梦到过自己。

见他皱着眉不耐地点了点头,复才重新投入到与她的欢爱之中,墨璃只觉得心头一甜。

或许那个女人说得对,许多事不一定非要名正言顺之后才能做,像如今这样留在他身边,让他慢慢发现自己的好,再学着一心一意地对自己也不错。

毕竟许多事情除了她,旁人不一定做得来。

比如,安眠。

第279章 怎么身上连条疤都没有

此刻的人间月色正浓,骁卫将军府中,年轻的男人刚刚脱下官服,便听见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谁?”尚未穿好衣服的周道务皱着眉朝门外看去,却见一个娇小的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孟姜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却仍是佯装严肃地插着腰怨道,“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是谁?你藏在府里的相好丫鬟么?”

“我哪里有什么相好。”朝她招招手,男人的语气颇为无奈,可眼眸里却全是宠溺,“我就只有你一个,再无旁人了。”

“那你怕什么?谁还敢闯进你房里偷看你更衣么?”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她的夫君常年习武,身材是一等一的好,又结实又匀称,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有伤疤,周道务的身上没有一条疤,干净极了。

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却仍是好脾气地解释了一番,“我怕有人误闯进来,彼此尴尬。再说我衣服脱了一半,这样问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不正常。”摇了摇小脑袋,孟姜似是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

“什么?”

“我是说,你这里不正常,周道务你不是武将么,怎么身上连条疤都没有?”

还以为她在纠结什么很严重的问题,男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良久才刮着她的鼻子道,“可我小时候被养在宫里,之后虽然和尉迟宝琳同任武官,却也没经历过什么战场厮杀,所以还真是叫公主殿下失望了。”

“姜儿莫不是看过什么别的男子的身体么?”最后这句话虽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但那恰到好处的醋意和喷薄在耳边的热烫呼吸还是很快将孟姜的脸染红了。

她纵使再厚脸皮,也是个深宫娇养的帝姬,哪里会看过别的男人。

“你是不是在宫里那几年便喜欢我?可我为什么没见过你呢?”强行岔开话题,孟姜仰起头来看着他,玉白的小脸上还染着淡淡红霞,灯下观美人,叫人赏心悦目。

“我也没见过你,我不像独孤谋那样好福气,早早与安康公主相识。端午时你来借马那次是我第一次见你。”语气复又正经起来,回想起那日她策马而去的样子,男人的眼眸里似有星光。

孟姜听他这样说,不由得轻哼了一句,“可是那个混蛋对我们岁岁一点都不好,白白浪费了那些好福气呢。”

“我不会像他那样,姜儿,我会好好待你。”他无比庆幸那日碰到她的是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更庆幸的是自己最终如愿娶她为妻,亦没有将这份幸运留给别人。

周道务低头吻住妻子嫣红的唇瓣,他不会辜负这份良缘,也不想辜负今日的月色。

翻云覆雨之后,孟姜沉沉睡去,而男人却依旧清醒,轻轻抚过她的眉心,温柔的笑意逐渐从那张俊秀的面庞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错综复杂的表情。

转身走到书案处,周道务从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来,轻轻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匕首。

孟姜说自己有一把贴身的精巧小刀,外域进贡来的,是太宗送给她金钗之年的生日礼。她很喜欢这份礼物,日日都带着,片刻也不曾离身。

虽然和那些华服美玉相比,这东西算不得出众,可是它能防身,能给与她无尽的安全感。

但后来不知何时,她把这份安全感弄丢了。

周道务为此还曾笑过她,一个帝姬,平日里前呼后拥的不知多少人围在身侧,何苦去思虑安全问题。但孟姜却并不这样认为,她只道自己在高处站得越久,心中惶恐便越深。

天家富贵,从来无情。

所以他便记在心里,又找人做了把一模一样的来。但这刀放在手里许久了,一直也没有送出去。毕竟男女相悦总希望情比金坚,这样一个物件儿实在算不得吉利。

他珍惜孟姜,比之那个人亦不遑多让,所以什么风险都不敢冒。

谁知道之前那把到底是怎么没了,若是叫她睹物思人,忆起旧事该如何是好。

周道务没有见过魍魉,可是他知道在孟姜记忆深处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从他们在三清殿外相见的那一夜他便知道了,汝南公主如何救治无果,又是如何请来了救兵,最后又是谁最终将孟姜救活,他全部一清二楚。

对方用命将孟姜救了回来,所以他不知道,跟这样的深情厚谊相比,自己在妻子心中又是怎样的位置呢?

那晚他一直守在瑶花阁外,因为自己的身份,自然无人阻拦。韦贵妃伤心欲绝无暇顾及他,也并没有把他当做需要特意隐瞒的人。而周围的一干仆从更不会驱逐他。

所以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周道务都知道。当然,他也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担心孟姜不愿离去,所以才误打误撞得知了许多秘密。

包括汝南公主的身份。

夜凉如水,哪怕已入了夏,可回想起之前种种,周道务还是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男人扬手按了按晴明穴,越想越觉得头疼。

除了那日在瑶花阁,前几天的宫宴上,那位三帝姬在大殿载歌载舞的样子也暴露了许多。旁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是明明白白的。

可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那么大的本事,不但能光明正大地借用大唐公主的身份招摇过市,还能将濒死的人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正因为如此,周道务才愈发担心。孟姜与对方关系匪浅,她平日里养在深宫,根本不可能得罪人,除非是受了牵连,这才惹上杀身之祸的。

他没有办法想象,若是下一次再出现这样的状况,孟姜还能不能死里逃生。而自己却是再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可能了。

或许他该去查一下,哪怕她真的本领通天,可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且崔钰十年前误娶妖女的事情,整个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从他下手查起,大抵不会太难。

而且他也想知道,孟姜与那人究竟有着何种牵绊,程度又有多深。打定主意,男人转身回到室内。

第280章 秘密

夏天的夜晚总是美好的。

清风徐徐,不似白日里那样燥热,可又温暖得恰到好处,叫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舒服。

嘉志最喜欢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长安城花红柳绿,连路人的衣衫颜色都显得格外娇俏。轻纱薄幔包裹着曼妙身姿,淡淡的胭脂香气则随着团扇的摇摆有一下没一下地飘进人鼻子里。

那是少女身上独有的味道,让人想躲都躲不掉。

他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值豆蔻,一颦一笑都好似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骁卫将军府的丫鬟玲珑人如其名,模样剔透,性子玲珑,身段虽尚未长成,可眼角眉梢的妩媚却已经初现,随便一个眼神儿都分外撩人。

少年走在路上,嘴角高高扬起,手里拿着的精致点心就像是对心上人满满的思慕,沉甸甸的。情窦初开的年纪,感情干净又纯粹,虽然也许并不妥帖,还带着几分羞赧,可却是值得人信任的踏实可靠。

老远的,他便看见了桥上的少女。

“玲珑!”使劲挥了挥手手,可对方却别过头去,理都没有理他。

待嘉志走近了,才发现小姑娘是生气了。

绞着手帕嘟着嘴,玲珑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质问着,“你怎么来这么晚?我一会儿还怎么回府去呀。”

俩人约好了傍晚时分桥头相见,他诓她说有宫里好吃的点心,害得她在这儿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结果好不容易看见他,对方却是带着一身酒气的。

玲珑掩着鼻子嫌弃地又瞪了他,只恨不得调头就走。

“抱歉抱歉,少爷和少夫人临时带我出府了,这才耽搁的。”抬起手里的点心晃了晃,少年露出可爱的虎牙来,“很好吃的,待会儿你吃完了我送你回去还不行么?”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玲珑打开包着点心的纸,拿出一块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这才问到,“你到底被什么耽搁了?”

“少爷和少夫人今晚去游湖了,我在旁边伺候着一直脱不开身。”两个人喝了不少酒,索性就留宿在船上了,只打发了他一个人回去。

“近日不知是怎么了,少爷和少夫人像是有心事似的,府里的气氛也不大好,今天好不容易高兴,我也能松口气。”笑了笑,嘉志一直盯着玲珑看,他把所有点心都给她了,自己一口也没吃。

“你也跟着喝酒了?”

“一点点而已。”

嘟着嘴没有说话,良久玲珑才叹口气,像是原谅了他,“主子的事情咱们做奴才的要少打听才好,人家烦心什么事,咱们想帮也帮不上。”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自小跟在少爷身边,少爷又极疼我,他心里难受,我也不舒服。”挠了挠头,嘉志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忠心,又怕拂了玲珑的好意。

“他们身份如此贵重,我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烦心事。”拍了拍手心上的点心渣子,小姑娘双手撑着石桥栏杆,一下子就坐在了桥上,“除非”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玲珑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狡黠眸子朝嘉志道,“除非是连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嘉志,你家少爷之前的夫人真是妖精么?”

被她问得一愣,少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本是不想回答的,可看着心上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而玲珑脸上分明的笑意更是比今晚夜空中的星星更加夺目。

所以片刻的犹疑之后,嘉志还是笑眯眯地凑了上去,“玲珑,你刚才不是说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不该打听吗?”

“你!”被他气得语塞,玲珑抬脚踢想踢他,却被少年灵巧地躲过了。

只是她这一边重心不稳,整个人竟朝后面倒去。

“小心!”嘉志吓了一跳,猛地过去扶她,却见她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拉住了栏杆,没有真的掉下去。可是自己却因为惯性的原因刹不住了,整个人倒栽葱一般落入了河水里。

“嘉志!”

夏日的夜有时也是危险的。

耳边是她的惊呼,嘉志眼前是清亮亮的河水,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将心上人的影子推进了他心里。

慢慢游出水面,少年露出两颗小虎牙朝她喊着,“我没事。”

看着她又急又气在桥头不住跺脚的样子,嘉志笑得更开心了。他就喜欢这样的玲珑,在主子眼里是稳妥得力的心腹,在旁人口中是带了几分傲气的大丫鬟,可唯独在自己面前,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一般,时而任性,时而可爱,真实又好看。

如同她一样双手一撑便坐在了桥头,而玲珑也没有嫌弃他身上滴下的水将自己的裙角弄湿,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静静地说着话。

“不冷么?”

“不冷。比在冰室里好多了。”嘉志记得那也是夏夜,少爷罚他去冰室拿冰,临近中元,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

“玲珑,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你愿意说我还不愿意听呢,想说就说,不想说可没人逼你。”见他无事,小姑娘复又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欸欸欸,你别生气,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重要到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瞧着他认真的样子,玲珑勉强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么,这世界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孪生子么?”又白了他一眼,语气也多了几分嫌弃。

可是嘉志却并不介意,耸了耸肩叹气道,“原来我也不信,可是当我第一眼见到公主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世间真有一模一样的人。”

若只是相似也就罢了,可是两个人就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安四娘说公主和夫人的性情不同,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两人连笑都是一样的。

浅笑时轻抬眼眸,勾勾唇角。若是高兴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如月牙一般。

一样的风情万种,一样的妩媚动人。

“汝南公主和我家先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第281章 可延你周家百年富贵

“他真的这么说?”望着手里那副画,男人的眉头紧锁在一起,周道务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是,嘉志告诉我汝南公主和崔府的先夫人生的一模一样,这画也是他给我的。”除了完成主人的命令,玲珑自己对这件事也十分好奇,所以她央求嘉志将崔钰之前画的那副画像偷偷拿出来给她看看。

不过少年到底没有这般胆大,只是照着旧作描摹了一副赝品出来,虽没有崔钰画得那样好,可也有个七八分。

“少爷,嘉志不会有事吧?”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玲珑担心他会因此受什么责罚,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到。

“不会,我不会害嘉志,也不会害崔大人和公主。”言毕,周道务朝对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玲珑走后,男人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幅画,画上的女子有着倾国容颜,一双眼睛更是夺人心魄,就和那日在大殿之中他所见到的汝南公主一样。

酒醉后的女子双眼迷离,却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睥睨众生。

画的落款是贞观元年,距今已经十三年有余。

十三年前崔钰娶了薛国公府家的嫡女,三个月后二人婚变,那女子被指是冒名顶替的妖女,之后下落不明,而崔钰自此十年未娶。

直到三年前长孙皇后崩逝,她嫡生的三帝姬也从感业寺被接回

周道务记得,那一年陛下重病不治,是魏征想尽办法才救回他一命。

所有事情连到一起,男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如有雷鸣。

这样大的一个局,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崔钰、魏征、孟姜难不成连陛下也是知情的?毕竟自古以来所有帝王都渴求长生之术,即便太宗天纵英明,也难免俗。

可若是那女子用了什么术法迷惑陛下,又或是有人居心叵测欺瞒圣上

两个相爱的人想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错,但方术灵力这种事过于诡异,一旦涉及则非人力所能左右,周道务没有办法想象这中间万一有什么岔子,将会酿成怎样难以挽回的后果。

何况他也有私心,孟姜心里的那个人显然与崔钰的妻子关系匪浅,且他们曾经也是相爱的人。

如果坐视不理,那么他现在所拥有的的,有朝一日会不会失去?

正想着,门忽然被推开了。男人匆忙将桌子上的画收起来,见来人是孟姜,脸上的怒意这才退下。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怎么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夫君近日为何总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周道务将她搂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道,“姜儿,汝南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姐姐么?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待我像亲妹妹一样,我们很聊得来。”提起冥魅,孟姜嘴角微微上翘。

“可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想从她那儿寻得一个答案,“可是我听闻她会术法,是”

“你听谁说的?”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孟姜抬起头看着他,眼眸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警惕。

“你别急,我的意思是”

“周道务,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总之你不能怀疑姐姐。我的命是姐姐在火场里救的,去年中元受了邪祟冲撞也是她找人治好了我。”

“可是姜儿,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发生这些都与汝南公主脱不了关系,如果没有她,或许你就不会受这样的罪。”

“如果没有她,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儿子出生时他娘会难产,要早早调理,日后才能再为你生下三男一女,且各个懂事孝顺,可延你周家百年富贵!”孟姜被他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将冥魅前几日对她的嘱咐一股脑倒了出来。

闻言,男人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良久,周道务才看着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有身孕了?”

“我要做父亲了?”笑容从嘴角一点一点绽放开来,之后便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大笑着将孟姜搂在怀里,方才种种尽数抛之脑后。

费力地想推开他,可是男人抱得太紧,孟姜怎么也挣不开。

“你轻一点,小心碰到孩子。”

这才倏地松开了手,忙不迭地点头称好,握着她的肩膀道,“三殿下还说了什么?”

“你不是嫌人家会术法么?”不屑地嗤了一声,孟姜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这下没话说了,周道务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使劲戳了戳他的脑门,一副管家婆的样子教训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总不能叫你一个人把便宜都占了吧,又要受人恩惠,又不想被人牵连,这叫什么?这叫忘恩负义!”

“姐姐从未有心害过我,更没想过连累我,且我每次出事都是她第一时间出手相救,如今更是比我还宝贝这孩子,我就问问你,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若是她真的想害我,还等得及叫你发现?”

“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了。”

复又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周道务听见孟姜小声嗫嚅着,“我姐姐不是妖女,她的身份我清楚得很,若是万一有一天有人借机寻衅诋毁她,你一定要帮她才行。”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汝南公主那儿我不会再派人去查了”

“你还查她了?说!你都查到些什么了?”瞪着一双眼睛望着他,孟姜几乎要被气死了。她以为周道务只是因为三清殿外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出口询问,没想到竟是已经暗中查探了冥魅一番。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知道了她是崔钰的先夫人罢了。”

“你叫谁去查的?又是从谁那知道这件事的?周道务,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不然我就和岁岁一样,住到崔府里去。”

崔府的书房里,研磨的小书童忽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明明是夏日,可不知怎么却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嘉志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谁又在背后议论自己。

第282章 别名断肠的植物象征着爱而不得

窗外的海棠花已经落尽,如今从冥魅的角度看去,就只剩一树郁郁葱葱的绿色。

人常说开花结果,繁花落尽便该是硕果累累,只可惜眼前的这株树不会结果,灿烂到极致之后,哪怕满树青葱遮天蔽日,也躲不过接下来的秋冬萧瑟。

姜儿这一胎是男孩,两个月了,虽未成形,可是却已经有心了。

而她的那个孩子才一个月,所以直到最后母子分离,她也不知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崔钰说想要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儿,可她却想要一个和父亲一般温柔的男孩子,承继父业,延续血脉。

说来可笑,其实若是能长长久久在一起,自然子孙满堂,也不需要在意男女。只是她从不能确定他们的未来,凭着一腔爱恋横冲直撞,总希望能留个保障在这世上。

是万一,也是退路。

一不留神,绣花针扎在了手里,看着血珠子从皮肤里渗出来,冥魅慌忙含住手指,生怕弄脏了她给孟姜的孩子做的小帽子。

喜庆的红色锦缎,上面用金线绣了代表吉祥的花纹,上好的白色风毛裹住边缘,将针脚都藏了进去。老虎的须子根根分明,眼睛也炯炯有神,还有两个毛茸茸的小耳朵。

孩子出生的时候是冬天,到时候有这顶虎头帽御寒一定很暖。

她记得崔钰也属虎。他们相识的时候,他尚未到弱冠之年,而今已经三十而立。

他说的没错,她喜欢他的时日短,在冥府的日子匆匆,远不及他十年如一日的苦等用情深厚。可也正因如此,她心里的愧疚就更多。

哥哥说,诅咒之所以是诅咒,就是因为难以打破,可她执意如此,他就舍命相陪。

“你在做什么?”

崔钰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对着那个虎头帽掉眼泪,便知道她定是又胡思乱想了。明明平日里跋扈又嚣张,可却也有软弱得叫人心疼的时候。

“没什么。”低头嗫唇,她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拿过那个虎头帽放到了绣篮里,崔钰自然不会怪她,可却怕她忍不住怪自己,“没什么,为什么哭了,嗯?”

“姜儿有孕了为什么我不能”话说到一半儿就呜呜地哭了出来,冥魅委屈得不行,连肩膀都剧烈得抖着。

“我们之前不是有过孩子么,谁说你不能的?”

“那时候才三个月就有了,可现在呢,都已经一年多了。”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像是只可怜的兔子。

“那就是我的错了,是我害你小产保不住孩子。而最近我又实在太忙了,不能常常陪你。”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可还是赶不及她落泪的速度。

“你存心这样说是不是。”她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可还是忍不住难过。

“可是看你这样难过,我会比你更难受。”崔钰笑笑,尽量缓和着气氛,“所以我们谁都不要去想之前的事情,你让我别自责,那你自己也要做得到才行。”

倚在他怀里,冥魅叹了口气,“因为和我有了牵绊,所以我连你的子嗣都看不到,也不知日后会有几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没关系,反正我知道我孩子的娘肯定是你就好了。”

见她睨了自己一眼,崔钰继续道,“周道务会有几个孩子?”

“四子一女。”

“我可舍不得你生这么多。一儿一女,就很不错。”

“龙凤胎么?”

“一次怀两个更辛苦,你人瘦瘦小小的,怎么能要两个。”

若是叫他看着她那么辛苦,他会更心疼的。

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冥魅双手攀上男人的脖子,顺势坐在了他身上,“那你以后回家早一点,不要总忙到半夜也不回来。”

“刚成婚的时候你还不这样呢,每日纠缠个没完,这才多久,就腻了么?”

“还总怪岁岁在这儿会妨碍我们,可是你不回来,她要是也不在我得多无聊啊。”

听她碎碎念着,崔钰浅吻着她答应下来,“好,我以后不这么勤于公务了,都勤奋在你身上好不好?”

两人亲吻着,没多一会儿功夫,身上的女子便开始反客为主,咬着他的薄唇,比他要用力的多。

夏日轻衣薄,根本挡不住这样的欲火撩拨,崔钰渐渐受不住这样隔着衣衫与她摩挲,失控地将她压在了罗汉床上。

“魅儿,你还是在下面好些,在上面可不利于有孕。”

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冥魅根本来不及思考那些鬼话是真是假,只是由着他将自己搓扁揉圆,浑身的肌肤都泛着淡淡的微红,娇嫩欲滴如海棠花。

女子的眸底水光潋滟,唇齿间也发出猫儿一般的细碎呻吟,可崔钰却还是不肯给她。

“崔钰。”有些气急得唤着他的名字,冥魅的腿儿蹭着他的腰,不住嗫唇。

“魅儿想不想要?”

“想。”

屋外夏风拂过,惹得海棠树叶发出一片沙沙声,像极了室内的低喘轻吟。玉棠富贵确实是吉利的象征,只是于男女情爱之间,这树却算不得吉利。别名断肠的植物象征着爱而不得,相思之苦,像极了他们两人之间遭逢的一切。

只是这世间,再苦涩的付出也有收获的时候,崔钰很想告诉她,其实海棠树也会结果。只要耐心等着,守着,精心地栽种呵护,在经历过一个又一个寒冬之后,终会看见满树馥郁芬芳的果实。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个梦里,冥魅看见二人房外的那棵海棠树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果实,果皮嫣红夺目,果肉甜美干脆。就像是春末的花儿一样缀满整棵树,红彤彤的,透着喜庆安宁。

且不像有些树生出了果实便凋零了叶子,变得光秃秃的,哪怕挂着果子也显得伶仃落寞。那满树绿叶未落,就这么衬着那些红色,护着那些果子,一树丰满,叫人赏心悦目。

她转过头去,看见白衣男子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笑意。

冥魅听见崔钰对她说,“你看,咱们的海棠,结果了。”

第283章 一个绣娘

其实他们都知道此刻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许多事情尚未有定数,而崔钰也并不赞同她这么急着为自己延续香火的奇怪想法。

即便是想留下血脉在世间,但没了父母的孩子何其孤苦,他在这世间没什么亲人,而她就只有冥彻一个哥哥。

难不成要指望那个男人替自己养孩子么?

之前他曾拒绝过她一次,可是耐不住她心里难受,所以便只能顺其自然了。或许也真的只有这样做,才能给她些许安慰,叫她不要这么怕。

折腾了她许久,夫妻俩才沉沉睡去。

所以男人并不知道宫中出了什么事,可即便他继续当值,许多深宫内苑的消息也传不到一个外臣耳朵里。

何况那其中有许多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很难得见天日。

孟姜有孕的消息传进宫中,和冥魅一样难受得还有徐惠。

她自失了孩子之后,最见不得有人怀孕生子,而且还是韦贵妃的孩子。她将韦氏早就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赔上性命也要毁了临川公主的姻缘,却不想对方嫁了个体面夫婿,夫妻二人和和美美,还这么快有了孩子。

承欢殿那边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就连太宗连日来都是喜滋滋的,只道孟姜这一胎不论男女,都要赏赐他们夫妻两个。

“那个圣君不是说他会帮我么?怎么我的孩子保不住,她却还是顺风顺水的?!”恼怒的女子在殿中发着脾气,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尽数摔在了地上,绣鞋被染上了嫣红的色泽,像是在嘲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将那些难堪无限放大。

“奴婢早就跟您说过,这条路行不通”灵妡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她狠狠剜了一眼。

“行不通?那你倒是给本宫找条行得通的路来!”

“她不是叫邪祟冲撞了么?太常寺不是说她不宜议亲么,那韦氏怎么不将她的婚约取消了,另配他人呢?”

“或许是因为周大人实在对公主太上心了吧,连贵妃娘娘也舍不得拂了他一片深情。”灵妡记得出事那天,周道务一直守在瑶花阁,半步都未曾离开。

这样毫不遮掩得在意一个人,若是临川公主他日另嫁他人,恐怕对自身名声也有影响,倒不如就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男人,也算不辜负了。

“呵,说起来还是李淳风碍眼,当初就不该救活了她。”怒火将她的理智都灼烧殆尽了,徐惠口不择言,竟开始恶毒地诅咒起孟姜来。

使劲磕了两个头,灵妡在一旁慌忙劝道,“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消除邪祟是太常寺的责任,李大人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救不活公主,他也得跟着掉脑袋。”

被她气得有些语塞,徐惠知道她说的句句在理,可自己就是不甘心。

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女子忽然低头对跪在地上的婢女道,“我记得,李淳风之前喜欢过一个宫女,是谁?”

睁大了双眼看着她,灵妡不明白自家主子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徐惠分明是恨上了李淳风,可男人高居庙堂又会灵术,动他实在太难,所以她便把主意打到了一个不想干的无辜之人身上。

吞了吞喉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但若是不老老实实告诉她,又怕她把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一个绣娘而已,是给汝南公主缝制喜服的,如今已经被送出宫去了。”

“呵,汝南公主与临川公主一向交好,他这样尽力救治李孟姜,焉知不是存了私心。”

她记有人曾告诉过她,那日李淳风从瑶花阁出来时一张脸如纸般惨白,若他不是拼死去救治,又怎么可能如此狼狈。即便是对主子忠心不二,可谁又能保证这其中没有那个绣娘的缘故,“你去找人查一查那个绣娘,最好能把人带回来。”

“据说那人家在金陵,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绣娘而已,小姐实在没必要劳心找寻”

未待她说完,徐惠便伸手捏住眼前人的下巴,白嫩十指狠狠掐进女子的皮肉里,强迫她抬起头来。

“你也知道那不过是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绣娘,难不成本宫想叫她给裁制些新衣都不行么?是使唤不动她,还是使唤不动你?亦或是你觉得除了汝南公主,旁人便不能从金陵请绣娘入宫了?”

松开手将她推在地上,灵妡将头磕在地上,眼泪簌簌落着,“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小姐想叫人裁衣服,奴婢去就是了。”

眼前的徐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了,她被这寂寂深宫折磨得愈发扭曲,连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都已经觉得陌生了。

听着她带了哭腔,徐惠也有些心软,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要怪我,我只是觉得委屈,凭什么旁人都求仁得仁,偏偏只有我如此命苦。”

“小姐不要胡思乱想。”

摇了摇头,年轻女子轻哼了一声,“好了,你也不用安慰我,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尽早将那个绣娘找出来。”

灵妡闻言退下,殿中就只剩徐惠一人。

她如今变成这样,实则并非是她自个儿愿意的。在这宫中生存本就艰难,她真心爱慕陛下,却又求而不得。情爱难固,子嗣上又无指望,灵妡责备她心狠手辣,可难道韦氏就是良善之辈么?

徐惠本想着将云兮寻回来磋磨一番,叫李淳风跟着难受,心中的火气便也消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灵妡带回来的消息却全然出乎她所料。

贺家与蒋家那些牵绊悉数被扯了出来,包括萧婧母子尸变,而蒋令严又暴毙而亡的往事也在内。百姓们本就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感兴趣的很,即便事情过去许久,可是随便找个人问问便能知道。

哪怕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证实贺家姐妹并非凡人,但因着陛下曾为此事怪责过崔钰,所以要想借机做些文章出来也实在简单。

何况崔府如今的当家人本也有一身的诡异传闻,桩桩件件加在一起,想摘清都很难。

“汝南公主”细白的指尖敲在桌子上,徐惠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第284章 建功立业这种事,朕可不敢指望你

弦月当空,尚未圆满。

月光倾泻在殿外的庑廊上,为恢弘的建筑勾勒出暗色的阴影,一面热闹,一面清冷。孟姜寻着那影子望出去,一时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周道务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

“啊?没什么。”摇了摇头,女子复又将视线收回。自有孕以来,她就嗜睡得很,像这样清醒着发呆的时候也不少,所以男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只当妻子是因为身体原因精神不济。

大殿之中依然歌舞升平,周遭都是熟悉的面孔,可孟姜心里却忽然有一种今夕何夕的陌生感。

就好像空中的月亮,明明似曾相识,但往事随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从前的七夕之夜是否发生过什么?还是一直都如今日这般寻常呢?

按了按太阳穴,孟姜不想叫身边的人担心,干脆不再去想。

她初次有孕,身为母亲的韦氏处处挂念,时不时地就打发了身边人去周府探望,送过去的补品更是堆积如山。如今她胎像已稳,行动又还算方便,贵妃娘娘便趁着七夕夜将长安城的一众权贵都请进了宫里,想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只是她不知道,这其实也是太宗的意思。

周家人丁稀薄,除了周道务便只得周筠一个女子,为了孟姜日后的人生,自然要将周家的门楣抬得更高一些。何况自己的这个女婿也确实出色,就如崔钰一般,是个可以委以重任之人。

但除了在仕途上为其铺路,联姻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所以太宗今日的目的,是为周筠赐婚,而赐婚的人选正是鄂国公家的独子,卫尉少卿,尉迟宝琳。

当这道旨意下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当事人也懵了许久。

直到内侍官从旁低声唤了几遍,尉迟宝琳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筠,女子也是一脸错愕的神情。

独孤谋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自然无心关注旁人的婚事,何况岁岁也不搭理他,只转身看了看姐姐和姐夫,“周姑娘和尉迟大人?”

耸了耸肩,冥魅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她记得之前尉迟宝琳手上没有红线,可随着这道旨意,二人的小指上分明多出了一条细细的绳子,将彼此牢牢牵绊住了。

欢喜冤家,大抵如此。本来全无交集又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因缘际会地被硬绑在一起,便也携手走过了此生。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冥魅指了指不远处的周道务,示意岁岁不要多言。

男人此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孟姜都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许配给风流多情的尉迟,真是想想都叫人扼腕叹息。

周道务自小和尉迟宝琳一同长大,两个人关系倒是不错,可他太了解这个二世祖,做兄弟没问题,做妹夫却是绝对不可以!

但此刻圣旨以下,除了高高兴兴地同意,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尉迟宝琳,旨意中涉及的两家人全都跪在地上谢恩。

周筠也是一脸不愿意,哥哥的朋友当中她最最讨厌的就是尉迟宝琳,喝花酒逛伎馆,见谁都喜欢。就比如现在大殿上的几位公主,他好像全都动过心思。

尉迟宝琳被周道务瞪了一下还不算完,紧接着又被周筠狠狠嫌弃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委屈的要命。

“陛下,微臣一心想建功立业,实在不想过早成婚,被儿女私情所牵绊。何况周姑娘端庄大方,微臣自觉不配,不敢高攀。”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周家人不喜欢他,他还不想娶周筠了。

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看着就无趣。

周道务被他一番话差点气死,他妹妹哪里配不上他这么个纨绔子弟,竟叫他在大殿上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拒婚羞辱。可还未等他出言,太宗便开口了。

“你知道就好,所以婚后一定要好好待人家姑娘,切莫辜负了才是。至于建功立业这种事,朕可不敢指望你。”言毕捋了捋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一时之间大殿众人笑作一团,连孟姜都有些忍不住了,可碍于夫君在旁,只能嗫着唇忍着。

尉迟家的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暗道,丢人啊,真是丢人。

周筠几乎要被气哭了,安康见状忙走过去扯扯她的袖子道,“你别气,他这人就是不太会说话而已。”

“是了是了,周姑娘,你可不要同他生气。”冥魅也帮着安抚了两句,小姑娘这才咬牙忍了下来。

舞乐之声复又响起,众人回到座位上,直至宴会散去也再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待太宗和韦氏走后,周道务快步走到尉迟宝琳面前,板着脸沉声道,“你,跟我出来。”

桃花眼的男人一脸委屈,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才一出大殿就被他揪住了领子,“这旨意是你求的么?”

“你想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求娶你妹妹啊?我们都这么熟了,这算什么?”

见他矢口否认,周道务的气势也弱下来,尉迟宝琳顺势将他推开,使劲整理着衣衫,“我根本不喜欢你妹妹,你又不是知道,我喜欢那种胸大腰细,顾盼生姿的,就像汝南殿下那样的。实在不行,安康殿下那般眼睛好看的也和我很配啊,你妹妹那小身板,平得和男人一样,有什么可喜欢的。”

“你!”恨不得一拳将他的嘴打歪了才解气,可是周道务看着站在尉迟宝琳身后的人,举起的拳头又落下了。

他说这番话时周筠就在旁边,小姑娘听完气得直跺脚,抹了抹眼泪便跑走了。

周道务想去追,却又顾及孟姜有孕,便只能着人跟上,他并没有再同那男人废话,瞪了尉迟一眼,转身扶着妻子离去了。

想揍他的人多的是,自己才懒得跟他动手。

尉迟宝琳回头,看见周筠哭着跑走了,伸出手“哎”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转过身再看见眼前的两对夫妻,威风凛凛的卫尉少卿便只有干笑的份。

崔钰和独孤谋挑眉看着他,就连汝南和安康两位帝姬对他也是一脸鄙夷弃。

第285章 鳏夫也配称相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说我是真的不喜欢周筠。”追在他们四个后面解释着,他自然不希望独孤谋或者崔钰因为他肖想人家妻子的事情而把他打一顿。

可是他同样不希望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孤立啊。

天生好热闹的男子最怕四周空气突然安静,娶了个温吞妻子已经是上天对他莫大的惩罚了,若连朋友都离他而去,那往后的人生可怎么办啊。

尉迟宝琳感叹着不知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却见李淳风从一旁慢悠悠地走过。

“早知道最后是周筠,我还是和你一样打光棍的好。”伸手揽住小胡子方术士的肩膀,卫尉少卿想从太常博士身上获得一点慰藉。

可李淳风却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掸了掸自己的肩头道,“我可不是什么光棍。不过呀我没你幸运,有陛下赐婚。”他这两年没事儿就去金陵寻云兮,贺家如今的当家人早就被他磨得没有了脾气,只说并不反对他与云兮的婚事,但在天庭没有彻底公开条例允许神凡相恋之前,断不敢将妹妹许配给一个凡人。

所以他和云兮现在属于只差一个名分,且李淳风相信,只要两人都长长久久地活着,他们迟早能等到那一天。

揶揄完这一句,他转身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庑廊尽头,一时间空旷的大殿外只剩下尉迟宝琳一人。夏夜的风徐徐吹过,男人觉得那些燥热和蝉鸣都永远的消失了,他身上寒嗖嗖的,心里也寒嗖嗖的。

这一生啊,恐怕要无聊至死了。

站在暗处的女子远远看着这一幕,阴柔将青葱十指狠狠掐进手心,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最后竟便宜给了周筠!

心里正不断咒骂着,冷不丁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谁呀?!”阴柔不耐烦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徐惠。

“徐昭容万安。”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短暂地错愕过后,阴柔语气淡薄地打了个招呼,迈开腿就想走。

“阴姑娘留步。”徐惠也不把她的无理放在心上,轻摇着团扇浅笑道,“天底下的好男人那么多,阴姑娘何必在一棵树吊死,何况我看那尉迟宝琳根本配不上阴姑娘。”

“陛下不也说了么,建功立业就不指望卫尉少卿了。这样没有前途的男人,不值得姑娘痴心错付。”

阴柔本来和徐惠并无交集,只是她的姑姑在宫中贵为德妃,而徐惠作为一个新人又实在招摇。她从前虽对她谈不上讨厌,但也不至于喜欢。

可如今听见她如此诋毁自己的心上人,心里自然不满。

“徐昭容,我以为你在宫中如此得宠,肯定十分会体察圣意,如今看来竟是个徒有其表之人。陛下若真是不想提拔宝琳哥哥,又何必叫他与周家联姻。”

“周家背后有韦贵妃,尉迟家与周家联姻,日后便是半个皇亲国戚,如此强强联合是为了什么大家心里一清二楚,没想到还有人会被那两句玩笑话迷了眼睛。”

徐惠被她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可是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不是阴家还有用处,而德妃在宫中又与她无冤无仇,她才不会把这么一个胸大无脑的女子当作盟友。

“阴姑娘所言极是,既然姑娘如此通透,那必然明白这段姻缘是谁促成的。”轻巧地挑拨着,那个答案再简单不过,她相信对方一下子就就能猜到。

“韦贵妃?”瞪着眼睛看着她,见徐惠轻笑着点了点头,阴柔脸上的恨意更深了。

上次为了安康责罚她,这次又为了临川毁了她的姻缘。

这个韦氏真真是太可恶了。

“呵,我以为是陛下想提拔功臣之子,却没想到竟是有妇人干政,为了自己的女儿谋私利。可恨我没有一个好姑姑,前朝的事情帮不上父亲,连我的婚事也做不了主。”

“阴姑娘既知道了真相,那么冤有头债有主,可别错怪了旁人才是。”

挑眉看了她一眼,阴柔警惕地问到,“徐昭容如此替我着想,是有所求吧?”

宫中这些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女人与她又没什么交情,犯不着这样帮她。

“我虽讨厌那女人,可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且您也知道我那个姑姑素来与世无争,您要指望叫她帮您对抗贵妃,那可真是想太多了。”

“阴姑娘误会了,我一个深宫妇人,可没有那么多心思,更不敢以下犯上,得罪贵妃娘娘,何况,即便德妃娘娘真的肯帮我,我们加起来恐怕也不是贵妃的对手吧。”继续添油加醋,徐惠能感觉到阴柔的怒火越烧越旺。

“不过我也确有一事相求,这才想卖个人情给姑娘的。”

“何事?”她就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本宫听闻阴大人和崔……相在朝堂上不睦,是不是?”

“呵,一个鳏夫,也配称相?我父亲与他睦不睦的与你何干?”阴柔自然记得父亲被崔钰刁难的事情,如今被徐惠提起,更是不悦。

“是了,崔大人尚年轻,自然不如阴大人做事老成,只是我听闻崔大人如今娶了公主,仕途顺遂,又会了一点术法,愈发不将朝上的老人放在眼里了。陛下为此也责备过他,可没多久他又官复原职了。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腌臢手段,再加上他之前妻子的传闻,真是越想越叫人担心。”

“如果真的有人利用灵术之事干预朝政,甚至谋害陛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徐惠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竟是抚着心口红了眼睛,“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此事涉及陛下,我担心陛下,我一个弱女子遇事根本没有什么主意,且姑娘刚才也说了,这后宫前朝,几乎近是贵妃的人……”

她养的安康嫁给刑部尚书,她生的临川嫁给骁卫将军,而这两个人又与嫁给崔钰的汝南公主感情甚笃。

文官武将,几乎尽被韦氏招揽为婿了。

阴柔冷哼一声,她自然不会让害她的人事事顺心,且父亲也不会由着韦家做大的。

第286章 竹马夫君

宫门外,本来一直走在冥魅身边的岁岁忽然止步,转过头对独孤谋道,“你的小侄子要摆百岁宴了吧?”

愣了一下,男人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同自己说话,心中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是。”

“那我和你回去。”

崔钰看着独孤谋的嘴角微微抽动,明显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虽然他觉得安康公主如此一反常态地要回独孤府去未见得是件好事,可却并没有出声。

同夫妻二人道别后,岁岁便和独孤谋一起上了马车。崔钰也打发了嘉志,与妻子手牵手地漫步在夜色里闲话,“这是想通了么?”

“想通了,”狡黠地笑笑,冥魅踮起脚尖,额头将将碰到他的下巴,“若是你之前像他对岁岁那样对我,或许我也就不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你了。”

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崔钰挑眉,眼神里写满戏谑,“若是不同我在一起,你会嫁给你哥哥么?”

拧了他一下,他们现在的处境离能拿这件事开玩笑还有很远的距离,他这样轻描淡写,谁知道是不是轻敌太过。可是这点小惩罚对崔钰来说并没什么威胁,男人连躲都没有躲,笑容也依旧,似乎根本就没将她那个哥哥放在心上。

冥魅自知拿他没有办法,索性也不再追究,“方才我见周道务那样护着自己的妹妹,心里酸的很呢。那才是哥哥该有的样子吧。”

担忧自己妹妹的终身,希望她能嫁给一个妥帖之人,而不是总想着将她霸占,进而永永远远地留在身边。

“或许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众神之中有其他人想求娶你,你哥哥会怎样?”崔钰始终好奇,她生得倾国倾城,难道三界之中就没人动心么?

唇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冥魅连眼睛都笑弯了,“以前也有过啊,只是被我哥哥从泰山府赶了出去。”

忘了是哪位上神,在一次宫宴之上偶然遇到了她,枉顾她还没有成年这件事,等不及和他哥哥私下商议商议便拿着聘礼上门了。

冥彻当时差点气死,连人带礼驱逐出了冥界,自此有好几百年没给过对方及其整个家族好脸色。

“那人走后,他本想宣告三界,泰山府君未来的夫人会是我,可是我死活不同意,他便就此作罢了。只是旁人多多少少都能明白他有这意思,虽没点破,但自此再没人求娶过我了。”

骄傲的笑容渐渐散去,冥魅想着那些过往,只觉得五味杂陈。

“三界之中,以九重天为尊,凤粼洲泰山府次之,所以没什么人能阻拦我哥哥,哪怕有人惦记着,也不会为了我与冥府为敌的。何况,他们其中有些人并不喜欢我们冥家人的出身。”

“而比他身份高的就只有帝俊,若是帝俊想娶我,估摸哥哥会直接杀进天庭吧。”

跟天君宝座相比,美人又算什么,那个不良帝王才没那么傻呢。他躲在一旁看他们兄妹不和,可比跟冥彻打一仗要有意思的多。

渐渐走到了他前面,冥魅手里出现了一盏红色的纸灯笼,为两个人照亮前路。

“那我该感谢他,一直护着你,这才成全了咱们两个。”

他的魅儿这样好,想将她娶回去的人有的是,想待她好的更多,若是没有冥彻那个拦路虎,崔钰真怕自己没有这个福气遇到她。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我之前被他管得那么苦也是值得的。”转身扑进他怀里,夜风拂过发梢,将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也一并吹了过来,“崔钰,若是我们从小便认识该多好,若你也位列仙班,你会不会为了我对抗泰山?”

“这世我是凡人,都愿意为你舍命相搏,何况若是神仙,就更不会那么窝囊了。”

情话说了一半,后半句是拐弯抹角地骂人,冥魅笑笑,手中的灯笼愈发明亮,火焰丝毫没有被夏夜的风削弱半寸。

“若是我们青梅竹马该有多好。”若是有他陪着自己一路长大,那些黯淡岁月便不会那样难熬了吧。

“你之前不是说叫我做你的先生么,现在又想让我做你的竹马。不如这样,若真有来世,我便从你小时候起就守在身边,教你读书写字,把那些没眼色的追求者都赶走,待你成人就娶你为妻。”

“一言为定,你做我的开蒙先生,竹马夫君。”

其实冥魅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承诺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自己是神女,福寿绵长,与旁人相比来世简直遥不可及。若真有一日两人要靠来世做信念,那估计此生所求是真的无望了。

若是那样,即便他们甘愿为彼此殉情,轮回路上,哥哥也不会为崔钰留有一席之地的。

而自己则会面临天人五衰的结局,想要重新为人,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可以。

可她并没有告诉崔钰这样的想法有多不现实,两个人错过的那些终究成为不可追逐的昨日之日,在那些时光里,是哥哥给予了她一切,又亲手将那些未成形的绮梦全都打碎了。

还没来得及畅想自己日后的人生,三生石便将一切赤裸裸地呈现到她眼前。她的竹马并非心中倾慕之人,反倒像是一把枷锁,将她牢牢禁锢。求生无门,而她本身就在死路。

三界之中她最羡慕的便是玄深与甯姣,夫妻两个的感情那样好,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现在,从没有任何阻碍。

纵使凤粼洲水君也曾有过极其阴暗的童年,可老天到底待他不薄,让他在与心爱之人成婚后又很快有了孩子,还是天地海三族数千年来的第二个女孩。

那小小的龙女辅一出生便可爱至极,又被父母亲宠爱无度,连帝俊都笑称小家伙为第二个泰山府帝姬。

只是这个小侄女大抵比自己要幸运得多吧。

后来的后来,冥魅也曾感慨,玄宁出生得过早,与她年岁相当的没有谁的家世能衬得起她,而门当户对的男子不是年岁太小就是年岁太大。

兜兜转转的,这位尊贵至极的帝姬最终只能在弟弟和叔伯之间选一人托付终身。

第287章 独孤谋,我们和离吧

翌日独孤府的家宴上宾客满堂,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阮氏进进出出与众人寒暄,一时乐得连嘴都合不上。

孙儿的百岁宴办的如此风光,她这个做奶奶的自然开心。

“要说咱们府上能有今日,还是托了公主的福,若不是公主识大体原谅了你,那今日这宴席必定冷冷清清,到时候可就难看了。”老太太虽然上了岁数,可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谁是谁非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老夫人说的是,我呀一会儿就给公主赔不是去,他三婶可也要帮我劝一劝才好啊。”阮氏一向拜高踩低,欺软怕硬,当初心里恨极了安康,可眼下却又欢喜她给自家带来的光彩。

能屈能伸,翻脸犹如翻书一般。

宋氏深知这个妯娌的脾性,也并没有同她一般见识,只客客气气地点头道,“一家人嘛,和和气气最重要。”

可一旁的周氏却是不爱听这话的,明明是她为独孤家添了嫡长孙,生产时又受尽磋磨,可孩子一落地她便成了独孤府的罪人,成了拖累全家受罚的祸害。

但周嫤雨什么都没有分辩,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理亏,所以哪怕被埋怨也只能忍了。

反正已经有了儿子做依靠,往后的日子总不会比以前更难熬了。她看着不远处独孤烨对着襁褓婴儿温柔浅笑的样子,眼眶忽然酸涩泛红,差点忍不住落了泪。

他最近回家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虽然夫妻之间依旧冷冰冰的,可到底婆母不会再为此刁难自己了。

这样就很不错。

别过头去不看他,妇人的目光落在了安康身上,小姑娘依旧穿着一身珊瑚色的喜庆衣服,只是夏衣单薄,不似冬日那般厚重,披帛随着步子轻轻飘起,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轻巧得了无牵挂。

周嫤雨觉得岁岁此番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许是夫妻二人真的重归于好了吧,彼此再无芥蒂,自然心神放松。

哪怕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独孤谋曾罚她跪在雪地里,可是稚子无辜,岁岁并不会心存记恨。不但如此,她还从宫中带了许多贵重礼物。

周道务带着孟姜、崔钰带着冥魅也一并到了独孤府。随之而来的还有李淳风、尉迟宝琳,萧瑀之子和魏胤娘。

只是人多了,事情也变得繁杂,刚进门的小厮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手中端着的热茶便朝一旁的女子身上泼了去,幸好她身边的男人眼疾手快,及时将妻子揽进怀里,这才替她免去了皮肉之苦。

岁岁是安然无恙,独孤谋却被烫了个正着。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回房里,待男人出来的时候,外面便只剩安康一人。

“你不必如此的。”说这话时她语气平淡,一双好看的榴花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不恨不怨,亦无心疼,“我知道你怕我出事连累府上,可是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感激你什么。”

“我不需要你感激。”自顾自地穿上衣服,方才他在内室用冷水冲了一下,虽然还是有些灼痛感,但也还受得住。

可他心里却着实烦躁,岁岁不仅言语凉薄,连他这样赤裸上身地出现在她面前,她都不会脸红了。

是真的心里没有他了么?

“我帮你上药吧。”根本没有给他反对的机会,她存心不想欠他的,行动起来就分外果决。岁岁走过去撩开他的衣服,将药膏缓缓涂在男人的后腰处。

下手并不轻柔,也不帮他吹吹了。

独孤谋记得从前自己为她比武受伤的时候,她可是很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处理伤口,哪像现在这般敷衍。

“岁岁”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她抢白了。

“独孤谋,我想好了,我们和离吧。”

心里咯噔一声,独孤谋的眉头倏地皱在一起,他从没有想过她对他竟然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哪怕她出乎意料地与自己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出乎意料地一直没有理他,出乎意料地搬去了崔府差不多有一整年的时间,可他就是没有想过他们会和离。

而且是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她的时候,由她主动提出来的。

“我想好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必要一直纠缠着你。何况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了,咱么之前那些就一笔勾销,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会同父皇说清楚的,断不会牵连你府中众人。这一点你放心就好了。”

“至于你日后的仕途,你也不用担心,父皇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君王,你做官做得不错,父辈又是功臣,不会因为这桩婚事而损失什么。”

“过几日我会来把东西搬走,到时候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一股脑地说完这些话,紧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岁岁从头到尾都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也没有问过他同不同意,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单方面结束了两人的关系。

甚至都没等到男人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了。

或许她曾经也给过他机会解释,只是他全都没有抓住。

“岁岁?”男人愣了半响,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室静谧。

安康走在庑廊上,虽然轻松了不少,可到底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一朝被从心底连根挖起,若说不难过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心里虽然空荡荡的,但比起肝肠寸断的滋味要好受多了。

她再也不会纠缠这个男人了,也不会为她伤心难过了。

快到转角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说着什么,小姑娘一时起了好奇心,脚步便慢了下来。

“如今孩子已经百岁了,那人还是没找到么?”吴侬软语不似平日那般温柔,三分水汽也蒸腾殆尽,周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焦虑,叫人隔着墙都能想象出她有多急。

“一直都没找到,估摸着是他自己心虚,占完便宜连钱都不敢拿便跑了吧。小姐放心,看顾您身孕的医婆是咱们府上的,断不会出卖您,且众人都以为小少爷是被公主砸的早产了,不会有人知道这孩子那时已经足月了”

第288章 不亦乐乎

脑袋里嗡得一声,岁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了个空,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但脚下还是发出了声响。

“谁?”周氏的婢女慌忙走出来查看,可除了看见一只黑色的大胖猫腻在草丛里打着滚儿,其余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好像是安康公主的猫。”

伸手想要把那只猫捉住,没想到方才还懒洋洋的肥猫瞬间跳起来跑走了,身手敏捷得叫人觉得辜负了那一身肉。

比起冥魅,阿黛更喜欢和安康在一起,小姑娘待它极好,不打不骂还顿顿大鱼大肉,所以自己自然要保护好她才行啊。

跑远了的黑猫跳到一棵树上,看着男人将岁岁带进了一处假山里,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阿黛放心地舔了舔爪子,转而消失在浓荫之中。

独孤谋感觉到岁岁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性子那样单纯,怕是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阴暗的事情。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怕,她们已经走了。”

她从台阶上跌下来的时候,独孤谋刚好追过来,男人迅速带着她藏到了假山后面,这才没叫人发现。

抬起头看着他,岁岁的榴花眸子眨啊眨,像是受惊的蝴蝶一般,“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你知道的,我姐姐可是会术法的,你要是敢伤了我,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眼眸里全是惊慌,分明是想逃离。

“你在说什么?”独孤谋皱眉,实在搞不懂这个小丫头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孩子啊,那孩子不是你的么?”刚才的谈话再清楚不过了,周氏的孩子不是独孤烨的,她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设计自己,假装是被雪球所伤才早产的。

“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怎么对自己的误会这么深,“你没听她说么,孩子的爹占了便宜就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不是你的?”

“不是!”

岁岁松了口气,只觉得腿都软了,“你这个嫂子怎么这样,居然给夫君戴绿帽子,亏你还这么喜欢她。”

“我不喜欢她。”

摆了摆手,她可没工夫与他多费唇舌,“好了好了,你喜不喜欢她都与我无关了,这是你们独孤家的家事,我是不会掺和的,也不会说出去。”

她要同他和离,跟独孤家彻底断绝一切关系。

“我不同意。”握着她的手腕又将她拉了回来,男人本来就生得高大,如今在这小小的假山石洞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愈发显得气势逼人,“你方才说我不喜欢你,你说的不对。”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表白,却生硬得和周遭景物堪称绝配。

“可是我不喜欢你了!”岁岁才不吃他这一套,她喜欢便是全心全意,不喜欢也果断决绝,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那我也不会跟你和离的。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哪怕相看生厌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至于改嫁别的男人就更是想都不要想。”他嘴角噙着笑,说出的话就像是在审犯人一样。

“凭什么不许我改嫁,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哪个都比你强,实在不行我就去感业寺做姑子,反正就是不当你的妻子了。”赌气地跺了跺脚,他把她圈在这方寸之间哪儿都不许她去,简直就是无赖。

“你要嫁给谁?葛城还是尉迟?倭国山高水远,陛下不会让你去的,尉迟宝琳已经赐婚了,你也别想了。至于感业寺,你是打算和那个妖女一样,学些术法么?”

“我姐姐才不是妖女!若不是怕连累她被你记恨,我早就让她用荼蘼香把咱们的记忆都消除了,省得与你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

哼了一声,独孤谋才不怕她的这些威胁,除非那妖女有本事将所有人的记忆都抹除了,不然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她嫁给自己了,还能抵赖不成么?

不想再听她的抱怨,男人低头吻住了她,岁岁瞠着一双眸子表示不满,可对方却越亲越用力。

枉顾她不停地踢着自己,独孤谋将岁岁整个人紧紧抱住,腾出来一只手则垫在她脑后,一来可以防止她挣扎,二来也怕假山坚硬的岩石伤着了她。

不知道他亲了自己有多久,安康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手软脚也软,连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就在她已经放弃了反抗的时候,对方竟然得寸进尺地开始解她的衣带。

张嘴咬住了他的嘴唇,直到咬出血了他才将她松开。

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岁岁气鼓鼓地骂道,“独孤谋,你不要脸!”

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男人似是毫不在意,他用手指抚过唇角,一双眼睛仍一直盯着她看。尉迟宝琳那个公子哥说的果然没错,若是吵不过的时候,亲一下就好了。

本来还伶牙俐齿滔滔不绝的,现在就只会用“不要脸”来形容他了。

复又倾身过去,独孤谋毫不客气地将大手探入岁岁的衣襟,吓得她不住地掐他,“你做什么?你怎么这样,这是花园”

“我都憋了那么久了,你差不多一年没有回家,今日休想轻松地离开。”

他的手不断摸着,惹得岁岁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姐夫忍了十年也不像你这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像我这样,你不知道他有多想你搬回来,以免打扰他们夫妻。”索性将自己的腰带也解开了,独孤谋打定主意在这儿要了她,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去崔府了,也不回宫了,你不要在这儿。”万一叫人看见,她可怎么办啊。

“岁岁,你知道周氏为什么选在这儿么,就是因为这里极少有人经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独孤府的后院儿内,一处极偏僻的假山之中时不时传出细小的嘤咛声,就如猫叫一般,让人以为是安康公主养的那只猫又跑进去玩耍了。

而且还玩儿的不亦乐乎。

第289章 仙妻

直到宴席接近尾声,冥魅也没有再看到独孤谋和岁岁。

“他两个去干什么了,不会是吵起来了吧?”有些担心地往后院的方向看了看,阿黛那只肥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连个信儿都不给她捎。

“不可能,独孤谋为了把安康殿下哄回家,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还希望我不吝赐教,好好教教他呢。”尉迟宝琳喝了几杯酒,开始有些口无遮拦。

崔钰瞧着他摇摇晃晃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将冥魅护到了身后。

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最近有多讨讨人厌,还哪里有热闹都要凑一凑。

“你又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冥魅皱了皱眉,这独孤谋是病急乱投医么?怎么连尉迟宝琳的话都听。

“怎么会是馊主意,殿下真是冤枉我了。我呀是看他整日愁眉不展的,所以才劝他好好哄哄安康公主,可是他不会呀,我就告诉他,如果万一说不过,亲一下就好了。”桃花眼的男人自鸣得意,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周道务一张脸已经气得铁青。

什么叫“说不过亲一下就好了”?他到底都在哪儿学得这些有的没的,日后筠儿若是嫁过去,他是不是也要这样敷衍她?

正滔滔不绝地吹嘘着,尉迟宝琳忽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转过身去便见到了未来的大舅哥。

“你,跟我出来。”

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又来了,可他还是乖乖跟着周道务走了出去。

“会挨打吧?”冥魅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虽然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讲出来,没有脑子是一定的了。

“应该不会。”崔钰摇摇头,毕竟是旁人的家宴,周道务不会那么不知轻重。何况陛下已经下旨了,除了时不时点拨一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

“我真不明白,尉迟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姑娘喜欢。”比如阴柔,这几日对男人不停地围追堵截,又时常四处诋毁周筠,处处跟人家姑娘作对,生怕大伙儿不知道她的心思似的。

追求一个人没有错,可是这样的方式,冥魅实在不敢苟同。

正这样想着,却见一个面生的男人走了过来。那人生得尖嘴猴腮,虽然也如李淳风一般留了一撮儿小胡子,可前者是仙风道骨,后者就有些猥琐了。

他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四周,与冥魅对上眼神的时候又讪笑不已。

分明是不怀好意,还装作一副恭敬样子,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安,“汝南公主好,崔相好。”

点了点头,崔钰并没有回话。

冥魅不知道来人是谁,可他却很清楚,这是阴弘智身边的心腹小厮,平日里鞍前马后殷勤地很,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今日这人却称他为崔相。

“我家老爷知道您今日会来独孤府,特意让小的候在这儿,还请您借一步说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似是确定他不会拒绝。

崔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冥魅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

权当是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过多追问,只继续留在宴席上与孟姜说话。

屋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可那人还是谨慎地走到了旁边更深的阴影里,咧嘴的时候露出森白的牙来。

“阴大人有什么事么?”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崔钰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但总之一定是见不得光的。

“我家老爷是羡慕大人,竟然能得如此仙妻,朝堂之路如此顺遂不说,连福寿都绵长了吧。”下意识朝他伸出了手,面前的男人数十年如一日英俊如斯,真是让人从心生嫉妒。

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崔钰及时扼住那人的手腕,疼得他叫了出来也没松手。

“崔崔相手下留情”

用力将他推到了一边,看着那人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薄唇只吐出一个字来,“说!”

“我家老爷只是想问大人,身边既有如此尤物,何愁建功立业,又何须受制于人,不如咱们强强联合,重新开辟一个新的天下,到时候不仅崔府的满门富贵有增无减,也绝不会有人再拿夫人的身份做文章。”

男人听这话时眸光森冷,叫人不寒而栗,“若我不答应,你们便要朝她下手了是么?”

对面的人又讪笑了几下,不慌不忙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副画来,“身为妖女已是人人得而诛之,再加上冒充公主,崔大人,不是我们针对尊夫人,而是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人神共愤啊。”

缓缓打开那幅画,迎着月光,崔钰看清了上面的女子。

“贞观元年”捋了捋胡子,那人似是十分得意,“大人,贞观元年,汝南公主才六岁啊。”

扬手的一瞬间,那幅画无声地燃烧起来,甚至没有任何火苗,只是一寸一寸变成了灰烬。纵使对方跳着脚地想把那看不见的火扑灭,却仍是徒劳无功。

青黑色的影子带着强大的戾气,是能将一切吞噬的厉鬼之念。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气急败坏地指着崔钰的鼻子骂着,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扭曲起来。

冷笑了一下,男人接下来的话里警告意味十分明显,“既然知道,就别来招惹我,不然阴大人哪日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钰再次回到宴席上的时候,冥魅见他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没事。”抚了抚她的头发,努力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闻言乖巧地嗯了一声,继而歪着头笑笑道,“我明日想进宫去见见徐惠,你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的。”

她要去确认对方在害死魍魉这件事上究竟出力多少,哪怕一时还不能惩治她,也该早作防备才是。

“好,你放心去,宫外的事情就交给我。”闻言并没有阻拦,对方都找上门来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宫外有什么事么?”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崔钰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久后的某一天,阴家府上的一个小厮忽然暴毙身亡,那人死前毫无征兆,死相又极惨,整张脸的血管全都突起,像是一条又一条紫青的绳子将他团团勒住,以致七窍流血。

眼睛没有闭上,嘴也张开,只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第290章 好在崔钰并不嫌弃

安康自回到独孤府就没有出来,阿黛传了消息,只说小夫妻恩爱非常,叫冥魅放心。

摇着团扇,女子嗤笑一声,她今日终于得空进宫去会会徐昭容了,自己这段时间需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难怪这些凡人都老得这样快。

梳妆更衣之后便乘着马车到了太极宫,虽是约了和孟姜一起给韦氏问安,但她只在承欢殿里稍坐了一下便借口离开了。表面上是成全别人母女说体己话,实则是奔着武珝的住处而去。

女子的宫殿十分偏僻,她不得宠,自入宫以来从未被招幸,旁人全都可怜她,说她和徐惠同人不同命,可是武珝自己却乐得逍遥。

院子里没有一点花花草草,唯一的一个小池子里被她养满了锦鲤,每日看着鱼儿们悠然得游来游去,她就觉得很好。

冥魅辅一进宫门,就将对方的结界破了。一时间殿内的所有仆从都如石像一般呆立在原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了。

“帝姬怎么有空来这儿。”入耳一道阴柔的声音,表情带着三分诧异七分戏谑。

“魍魉死了,我想知道徐惠跟这事儿有多大关系。”开门见山,她们两个之间本也没必要兜圈子。

“魍魉?”脑中搜寻着与之对应的面孔,良久武珝才反应过来,“那个被夺了权的天界太子?”她记得,当初那人与她同在弱水水牢的时候,玄深还多少有些忌惮,直到对方被送到了泰山府,男人才开始肆无忌惮地凌辱他们这些老水君豢养的鸾童。

“被梦魔害死的。”简简单单六个字,便将一个人的一生盖棺定论,冥魅语气冷淡,可实则她与魍魉的关系很好。不然,也不至于为了给他报仇,不惜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也要将害他的人揪出来。

“帝姬想知道什么?”武珝对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既然有人开口求她,她倒是很乐于帮帮忙。反正她的仇人就只有凤粼洲的那位水君一人而已。

“你入宫这么久了,总与她有过交集吧,把你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尽数告诉我。”

将手中的鱼食扬了扬,女子轻笑,“还好我不是这锦鲤,记忆时间短暂,不然你就什么都查不到了。”她用术法封印了自己身为龙众那部分神识,平日行走宫中便如寻常人一般。

所以那些记忆都记在武才人身上。

伸开双臂,武珝从胸口处将那部分神识取出,冥魅知道这于她而言很痛苦,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要眼瞧着自己像女人一般生活并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左眼瞳仁渐渐变红,她柔声安慰着眉头紧皱在一起的武珝,“放心,我会很快看完的。”

犹如一幅又一幅宫廷画卷,武珝每日所经历的一切尽在眼前,而大量的对话也一股脑涌入耳中。

感慨着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的徐才人。

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徐婕妤。

痛失骨肉却依然地位稳固的徐昭容。

虽是偶然从各处听到的只言片语,但凑到一起之后也将她整个人都勾勒清晰了。

城南的野庙,圣君,祈福。在崔钰第一次去的那日,徐惠身边的宫人也巧合地拿了令牌出宫,而在庙毁的那一天,叫灵妡的宫女曾再一次奉命离开。

团扇一挥,这些记忆如风一般涌入武珝心口,对方踉跄几步,良久才调整好呼吸。

“帝姬为何不直接去看看徐惠的记忆。”

“敌暗我明,我不想打草惊蛇。杀死她虽然不难,可我身后还有泰山府,泰山府上面还有九重天。”何况,她还要试试能不能用徐惠勾出梦魔来。转身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冥魅娇声道,“人家正在渡劫呢,难不成敢随便杀死一个凡人么?”

哼了一下,武珝才不信她的鬼话。

泰山府?九重天?她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么?她迟迟不动手只有一个原因,她要叫徐惠付出比魍魉惨烈百倍的代价,要慢慢折磨着她,看她痛不欲生,才不会这么痛快地结果了她。

“我在你的记忆里,好像还看见了什么旁人。你这样厌恶你女子的身份,可是有人却是喜欢的很呢。”

嗲声嗲气地拿她打趣,明显的过河拆桥。

睨了她一眼,武珝当然知道她在说谁,“帝姬,我们的缘分很长,前半生我是你的庶母,后半生我做你的弟妹,是不是很有趣?”

“有不有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样一直封印自己,即便他日能以女子身份委身于人,估计也不会比在水牢里受刑轻松太多。”

“倒不如趁早将两个身份合二为一,选定离手,不要徒劳挣扎。”

“你做女人不是也挺好么?”复又凑近她,用扇子遮着嘴道,“这长安城里有龙阳之好的男子那么多,可皆不被世俗所接受,若是因你的身份被吸引去,自此只爱你一个女子,啧啧,说不定也是段佳话呢。”

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睛分明变成了龙目,是发怒的前兆,“玄深他爹那个老匹夫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染指我,区区一个凡人,即便日后称王称帝,也只是我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帝俊曾许诺他一世帝王的身份,以洗清他的屈辱,而代价则是他将凤粼洲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丑事全上报天庭。

“好好好,随便你,反正你百年之后还是要给玄深拿去做药引子续命,我只不过劝你在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爱一场嘛,不愿意就算了。”

扭着细软的腰肢离开了武珝处,冥魅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刚好碰见漫步其中的徐惠。

女子见到她时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笑道,“帝姬今日怎么得空入宫。”

虽是极为细小的表情,却将她心里的一切都暴露了。冥魅的眼睛何其毒,她一下子就看出来徐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且不论对方是通过何种手段得知的,于自己而言都是敌手无疑了。

“昭容娘娘万安。”轻轻福了福身子,冥魅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我同姜儿来给贵妃娘娘请安,她初次有孕,贵妃要嘱咐的话多,所以我便出来闲逛一下。”

眼前的女子专挑旁人的痛处捅刀子,徐惠掩面,也浅笑道,“公主出嫁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一直没有好消息呢。”

深深叹了口气,冥魅神色戚戚,“我自幼身子不好,于子嗣是无望了,好在崔钰并不嫌弃,且他只有我一个妻子,纵使没有子嗣,也不怕被人分了宠去。”

“但我也常常盼望自己若是能有母后一半的福气就好了,母后在徐昭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生下我哥哥姐姐两个孩子了。”

第291章 我看见她的左眼,变红了

冥魅再回到承欢殿的时候,孟姜和韦氏的对话刚好告一段落。

那几句相同的叮咛嘱咐已经说了许多遍,因此很好掐算时间。她理解为人母亲总是操心多些,何况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贵妃自然喜忧参半。

而且,也格外敏感。

所以她只需要稍稍撩拨几句,便能将韦氏的怒意燃起。

“姐姐,你怎么了?”孟姜见她进来时眼圈儿泛红,赶忙问了一句。

韦氏闻言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一双好看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失魂落魄的,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没什么,叫风迷了眼睛而已。”强颜欢笑,可她越是这样含糊其辞,对方便越是疑心。

孟姜太了解她,什么样的事情能难倒一个神女,若不是真的难过又怎么会轻易落泪,“胡说,你瞧你的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家夫人方才在花园遇上了昭昭容娘娘。”一旁的珃儿小声说着,冥魅这次入宫没有带着蓁蓁和灼灼,而是这个忠心耿耿又胆小乖巧的姑娘。

恰恰是因为珃儿面生,怯怯得不似蓁蓁那般伶牙俐齿,又不像灼灼脾气火爆,反而更容易令人信服。

“徐惠?”皱了皱眉,韦氏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心烦,所以事情还没弄明白,心里就已经偏心冥魅了,“她说了什么?”

看了冥魅一眼,珃儿再次开口,声音却比之前还小,“她说我们家夫人生不出孩子”

“啪”,韦氏将茶盏重重摔在桌子上,徐惠在宫里处处抢尖儿拔上,之前连孟姜的终身大事也要插手,若不是自己还算明白,没被她三两句话哄骗了,那姜儿如今怎么可能这样幸福。

结果现在又挤兑别人没有孩子,汝南公主与她无冤无仇,将心比心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懂。

“她还好意思说,她自己不是一样生不出!”

孟姜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已经哭出来的冥魅,示意她火气小一点。

“字儿,你别伤心,本宫一会儿把给姜儿准备的那些补品备一份一模一样不,加倍给你带回去,咱们好好调理,你和崔大人年纪尚轻,怎么会没有孩子。”

“让娘娘挂心了,其实徐昭容说的也没错,我身体不好,再怎么补都无济于事的。”擦了擦眼泪,冥魅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现在只盼着姜儿这一胎好好的,以后常来和我作伴就好了。”

多么窝心,让人不忍拒绝的同时,就更反感徐惠。

冥魅和孟姜走出瑶花阁的时候心情大好,团扇轻摇,透着一股得意劲儿。

“姐姐不是生徐昭容的气么,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没事儿了?”抚着肚子,孟姜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说我生不出孩子,我的命她管不了,她的命可是牢牢攥在我手里,何况”转过头捏了捏她的鼻子,冥魅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我拐弯抹角地找贵妃娘娘告了她一状,你觉得她最近舒坦得了么?”

“我就知道,你那小性子,怎么会受人委屈。”抿着嘴笑得无奈,跟她比,孟姜倒像是长姐。

“果然是要当娘的人了,说起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姐姐不想给崔大人生个孩子么,你对我肚子里的这个都这么好,对自己的孩子怕是会宠上天吧。”挽着她的手,凑过去小声问,“我看你刚才也不全是装的,不然不会连我都糊弄了。”

“你怎么和徐惠一样,专戳人心窝子,我们有过孩子的,只是胎死腹中,之后便再没有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孟姜却听得胆战心惊。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了许久才又开口,“我母妃说的对,你们都年轻,找个好大夫调理调理就是了,你若是怕宫里的不方便,我从外面帮你找一个。”

“好,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吧。”若说大夫,最好的便是孟婆了,可她现在不能回去。万一让哥哥知道,那还得了?

两人各自回了府,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只是徐惠那边被冥魅气了个半死,回到宫中便开始摔摔打打。

“贱人!不过就是个妖女,她怎么敢!”

“小姐,你消消气,咱们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呢。若万一万一误会了,那可是要被陛下厌弃的。”灵妡一如既往地宽慰着,又是斟茶又是拍背,只希望她快些消停。

“阴家人做事怎么这么慢,这都几天了还没查出什么来么?”

“其实也没几日”灵妡看了她一眼,马上就低下了头。徐惠的拳头攥得死死的,连指节都有些发白,若是叫她查出来汝南公主不是凡人,必将对方碎尸万段。

“对了,那日她在大殿上不是驯服了那头狮子么?你去将那个昆仑奴找我,本宫倒要问问他,这凶兽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降住。”冷笑了一下,若不是有妖术,她大抵早被生吞活剥了吧。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健壮的男人被几个内侍官狠狠按在地上,屈辱之感比在斗兽场时更甚。

他从没想过生活在这深宫之中的人比那些猛兽还要恐怖百倍,勾心斗角的谋算就像是尖牙利爪,可却杀人于无形,叫人防不胜防。

穿着华贵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徐惠脸上的轻蔑十分刺眼,叫人从心底厌烦。

“听说你近日常常给武才人表演,怎么,她已经寂寞到只能拿这些畜生解闷了么?”

挣扎着抬起头,却又被旁人又脚踩了下去,内侍官的嗓音尖锐,甚至还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笑,“你也配与昭容娘娘直视么?”

摆了摆手,徐惠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你不要怕,我来只是想问你,那日在大殿之中你驯养的狮子突然发狂,连你都无能为力,怎么却被汝南公主一个病弱女子治服了呢?”

“昭容娘娘问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心里咯噔一下,被踩在地下的男子忽然不挣扎了,那是他最怕想起的一段记忆,虽然不过片刻的功夫,却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见他脸上显露出畏惧的神色,徐惠上前一步推开那名内侍官道,“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吞了吞喉咙,似是不堪重压,犹豫了一会儿男人终于开口。

“我看见她的左眼,变红了。”

第292章 三十出头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变红了?”徐惠皱眉,内心却是狂喜。

“是,是变红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记得很清楚,那个瘦弱又美艳的女子左眼倏地变红,而下一刻那头雄狮便温顺起来,大殿上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好。”女子起身,转过来吩咐道,“这个人污蔑公主,你们看着处理了吧。”

单凭他一句话,自然不可能扳倒汝南公主。徐惠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突破口罢了,只要有人能确定那女子的确不是凡人,自己便有把握揭开她的真面目,到时候不愁没人料理了她。

本来是想为她那个枉死腹中的孩子报仇,却没想到一下子揭开更深的秘密,李字儿虽然不是直接害死她孩子的凶手,但那些人彼此牵连,难保不是一伙的。

既然于子嗣没有指望,她能抓在手里的便只有陛下的垂怜了,而韦氏则是她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

对待敌人,一点都不能手软。

内侍官闻言连声应下来,待徐惠走后,那些人看着地上的男子桀桀地笑出了声。这样一幅好皮囊,直接杀了多可惜,等他们几个玩儿够了再弄死,随便扔在哪个乱葬岗便是了。

再一次被宫里的女人算计了,男人挣扎着想站起来,他连凶狠的野兽都不怕,这几个阉人又如何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之前喝的茶水里被人动了手脚,导致现在体力大减,完全挣脱不开。

眼瞧着对面的内侍官脱下了裤子,他眼底猩红一片,心里却已经绝望了。

只是下一秒,一阵风吹过,裹挟着强烈的海腥味儿,把那内侍官的帽子都吹掉了。

一袭玛瑙色衣衫的女子倏地出现在牢里,风将她的头发吹起,露出一双泛着金色幽光的龙目。

大牢里的几个人差点被武珝吓死,还未等他们尖叫出声,下一秒一只带着龙鳞的手便掐住了为首那人的脖子,“这个昆仑奴被晋王殿下带回府里了,听懂了么?”

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对方好像完全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可脑中的记忆却顺着她所言形成了画面。昆仑奴朝其余几个人看了看,发现那几个也皆是如此。

言毕,对着他们吹了口气,牢中的几个人便全晕了过去。

武珝的眼睛和手随即恢复成常人模样,拿出一条娟子擦了擦,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跟这样的人动手,我都觉得恶心。”

“武武才人?”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这宫中唯一肯给予他温暖的贵人竟也会妖法。

“你不该出卖汝南公主,那日若不是她控制住了你的狮子,你早就没命了。”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过分苛责。武珝对这个昆仑奴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常召他来给自己解闷,两人也算是相熟。

“我并没有想害人,只是那姑娘的眼睛着实可怖”双手抱拳,朝她行了礼,“才人今日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他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免了,”挥挥手,武珝可没指望他报答,“我与汝南帝姬皆非凡人,这个你都看到了。我们两个日后要是需要你的帮助,那估计也是混到头了。这宫里你是不能待了,我同晋王说好了,你现在即刻到永巷那边,自有人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那个帝姬也不知道是否清楚徐惠的所为,本就自顾不暇,竟还有闲心来管自己这一世过得顺不顺遂。

哼了一声,如来时一般,女子的身形很快消失在牢中。

冥魅不知道自己又种下了一个善因,反正她向来都是看似冷漠,其实火热。做人如此,在床上也一样。

妖娆的女子此刻正勾着男人的脖子不放,崔钰本来还有公务要处理,可耐不住她就这样挂在自己身上不下去,只能揉着她的头发哄道,“我很快就去陪你,你先回房里等我好不好?”

“不好,你答应以后多陪我的,怎么总说话不算话,那女人说我生不出孩子呢。”

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眸光却温柔得无以复加,“那孟姜说带你去看看大夫,你怎么不去?”

她一个偶尔吃次药都要靠酥糖的人,若真是让她长期调理,简直是要她的命。何况他本来也觉得这事需要顺其自然,调养身体是没问题的,但妻子用药才能怀上孩子,就好像是他自己不行似的。

“要去看也该是我们一起去嘛,我是小产过,但保不齐也有你的原因啊,你想想,你毕竟年岁大了,三十出头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男人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接下来,崔钰用了一夜的时间告诉她,说错话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直到日上三竿,冥魅都没起来。她浑身酸疼,如雪般的肌肤上留下了许多红印子,身上除了一条薄薄的锦背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一旁坐着的男人衣冠楚楚,正好整以暇地喝着安四娘送来的鸡汤。

眼泪汪汪地瞪着崔钰,仿佛是受人凌辱的小媳妇。

“我老么?”

摇了摇头,小媳妇嗫唇不说话。

“你错了么?”

点了点头,小媳妇依旧不说话。

“以后还这样么?”

“不这样了,我再不和你同房了,也不给你生孩子,就算是你求我,我都不会答应。”气哼哼地回嘴,她伤疤没好就忘了疼,气得崔钰笑了出来。

“至于么,你不就是希望我这样么,要不怎么生孩子?”

“我是要你这样,可你总该温柔点吧。”

“可十几岁的少年郎都是愣头青。”

“呸,不要脸!”

见她用被子捂着脸扭过去再不理他了,崔钰将手边的药膏拿了过去,“哪里疼?”

“哪儿都疼,下不了床了。”

“那我帮你涂药吧。”

修长的指在碰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冰凉的药膏刺激了所有感官,冥魅几乎是弹起来的,顾不上身体不舒服,裹着被子往床角缩去,“崔钰!”

“魅儿乖,涂了药就不疼了。”

“我不要!”

枉顾她的反抗,男人将她按在身下好好“治疗”了一番,看着她害羞得全身皮肤都泛红的样子,崔钰满意地笑笑,“魅儿,人总要给自己留好退路,没到最后关头千万别嘴硬。”

第293章 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呢

三姐妹再碰面的时候,已经是在尉迟宝琳和周筠的婚宴上了。

孟姜刚刚出了月子,因着知道日后还会生好几个,所以她和周道务的大儿子便取名伯瑜。

望着那胖嘟嘟的小娃娃,冥魅笑着道,“你这是要编好号么?伯仲叔季,一二三四。”

“姐姐!”即便是做了娘,孟姜依旧如未出阁时一样,轻易就被她逗得脸红起来。

“安康也有孕了,只是她的月份尚小,我看不出男女。”转身朝旁边女子的肚子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发现,“独孤谋知道你有孕,应该是高兴坏了吧?”

自上次两人闹别扭和好之后,独孤谋便带岁岁搬去了公主楼,家里情况那样复杂,他可不想岁岁再被牵连利用。

“他抱着我好半天都没松开呢,瞧着眼圈儿都红了,倒吓了我一跳。”小姑娘那日晨起时晕倒了,头磕在桌角,即刻就流血了。等到太医来了告诉男人她不但无碍还有了孩子,独孤谋简直犹如大难不死又获后福一般,百感交集。

“真是没出息。”冥魅看着远处一直盯着她看的男人,忍不住唇角上扬,“你家相公总把我当成洪水猛兽似的,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

岁岁朝独孤谋甜甜一笑,榴花眸子弯成了月牙,什么百炼钢都化成绕指柔了。

“对了,姐姐,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把嘴凑近冥魅的耳朵,还不忘用手遮挡着,岁岁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旁人听见她们姐妹的对话,“周嫤雨给独孤烨戴了绿帽子,那孩子不是独孤家的”

“你们俩在说什么?我也要听。”孟姜将孩子给了乳母,也凑过来听悄悄话。

又重复了一遍,两姐妹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冥魅哼了一声,她那日去独孤府的时候曾亲眼瞧见二人的手上拴着红绳,是注定的夫妻没错。联想起独孤烨的样子,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你那个嫂子怕是被自己的丈夫骗了。”

“这怎么骗?”岁岁眨了眨眼睛,周氏总不会连自己同谁上床了都不知道吧。

“手段是什么我不知道,总之呢,那个独孤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你家那位可聪明多了。”托着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新郎官,冥魅啧啧地叹着,“不知道他怎么得罪周嫤雨了,竟让人家生出了给他戴绿帽子的心思。我觉得挺好的一个男人嘛,应该抓住了才是。”

“他好么?我怎么不觉的,独孤烨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跟尉迟宝琳差不多,谁嫁给他都很吃亏吧。”岁岁不太认同,周筠上午哭了许久都不肯上花轿,让她看着都有些不忍心,生怕日后又是一个周氏。

“她害了你你还同情她?你这小脑袋”戳了她一下,冥魅连忙回头,还好独孤谋没有发现,“我跟你说,独孤谋兄嫂的红线上有一个小结,所以才夫妻不睦的,来日两人想通了,一定也是甜如蜜的一对儿。”

“至于周姑娘和尉迟呢,他俩的红线顺的很,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不远处一身吉服的男子此刻便已经有了焦头烂额之感,若是周筠一直哭哭啼啼的,那尉迟宝琳定是头都要炸了。他最怕小姑娘哭,如果是个倾国倾城的梨花带雨那还不失为一幅美景。

但周筠长相并不算惊艳,只是一身书香之气,文静乖巧,实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好不容易拜完了天地,洞房里尉迟宝琳挑下她的喜帕,入目就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因为哭花了妆,周筠没办法用扇子遮面,只能盖上一条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帕子。

卫尉少卿宁愿自己此刻被陛下罚到边疆戍守,也不愿和一只小白兔洞房,所以连合卺酒都没喝便跑出去应酬宾客了。周筠在家哭了许久,入了尉迟府倒不敢继续了,不然若是惹得公婆不悦,那她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新娘盼着宾客能把他灌醉,而新郎官自己也希望如此,可是碍于周道务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好脸色,鄂国公府的喜宴早早便结束了。

端着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尉迟长叹一声,只差捶胸顿足感叹自己命苦。他在门外站了许久都不敢进去,最后还是被一众长辈逼进去的。

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开口。直到男人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周筠才往后挪了挪,“你一身的酒气,不要碰我。”

“我根本没喝酒好吧,你哥哥黑着张脸,谁敢给我酒喝。”被她嫌弃得也有点生气,他堂堂一个四品少卿,生得又丰神俊朗,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索性脱了外袍坐在她旁边,一副我又不欠你的样子。

小姑娘被他吓得一下子又哭出来,尉迟宝琳又气又无奈,忙伸手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你这样子好像我欺负你了。”

被他的大手揉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周筠恨不得踹他一下,可是听见后半句话的时候语气却软了下来,“你真的不会对我做什么么?”

眼前的小姑娘净了面,除了泪痕脸上已经没有妆了,倒比刚才哭花了脸的样子好看了一点。而且周筠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儿,虽然并不算浓,却比外面的庸脂俗粉好闻得多。

庸脂俗粉,这是尉迟宝琳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评价那些姑娘。

“洞房花烛夜,不做也不行吧”讪讪地挠了挠头,见她瘪瘪嘴,男人马上摆手道,“我保证不会弄疼你还不行吗?不然你明天也没法交代啊。”

床中央静静躺着一方洁白的帕子,他今日要是不夺了她“清白”,那明日别人就真的要认为她不“清白”了。

接下来周筠几乎一直在哭,他解她衣服她哭,亲她她也哭尉迟宝琳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猫抓一样难受,可是却停不下来不去做。

毕竟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与人共赴云雨,春宵一刻总不能白白荒废吧。

最后最后的时候,小姑娘疼得实在受不了,她想起嫂子安慰她的话,说尉迟流连花丛,床上功夫大抵不错。孟姜当时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来安慰她,只能说荤话。

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尉迟宝琳!你到底做没做过?”

男人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她疼,自己也不好受,还要分神来安慰她,“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呢。”

来聊会儿天儿~

不知道如何开头捂脸

马上要上架了,1130号,写了这么久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我实在是一个不太会写长篇的人,更喜欢一个一个小故事这样讲。但是能坚持到现在自己很开心,也绝对是有你们支持的原因。

最近压力很大,只有在写文看文和跟你们评论互动的时候会像个傻子一样大笑,好像被暗恋的人秒回了信息,心情激动,溢于言表~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这部作品,我也会一直努力好好写下去。

最近也看了一些古言、玄幻、宅斗的小说,感觉自己差距好大,自信心完全丧失,看着屏幕就写不下去,调整了一下心态之后,告诉自己只要把想表达的完整表达出来就好了,总会一点点进步的~

好了,也没有啥要说的了,希望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抛出来,表扬建议都可以,比心~~

今天的文要晚上11点更,明天开始就是凌晨更了。

ps:我也不懂为啥大家都深夜看文~~要早睡早起养成良好习惯啊亲们

人家写感言都写好几千字,我只写了300字,羞愧

好啦,爱你们,mua

第294章 可怕的从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以后的日子里,卫尉少卿再也没有从前那般风流了,因为不管他是否去了红袖添香喝花酒,又或是有没有在天官赌坊赌钱,哪怕是真的在当值,只要晚回家半个时辰,周筠都会哭很久。

而万一要是被周道务知道他妹妹在婆家受了委屈,那尉迟宝琳肯定要被大舅哥带去“教导”一番。

尉迟家的老夫人为此欣慰不已,逢人便道自己娶了个好儿媳,把那不成器的儿子管的服服帖帖的,再不敢成日里没个正经了。

太宗也是高兴的,当初他给二人赐婚之后,瞧着双方似是都不满意,再加上之前给崔钰赐婚失败,所以一直都怕自己的乱点鸳鸯谱会毁了两个年轻人的一生,所幸现在这几对儿都幸福甜蜜,他才能放心。

只是事情总难和所有人的心意,这边厢几家欢喜,那边厢阴柔却恨得日日在家摔杯砸碗,对仆从也是动辄打骂,没有一日消停。

她恨德妃不能为自己考虑打算,更恨韦贵妃专横,为了孟姜不惜牺牲旁人的幸福。

“这是什么东西!也能入口?拿走拿走,”冬夜寂寥,人就愈发烦躁,厨房送来的汤羹她只尝了一口便打翻在地,周围的婢女都不敢上前,生怕再惹怒她,“爹爹呢,还没有查到崔钰的把柄么?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姐,那可是驸马啊,哪是说查就查的,何况公公主若是真的会术法,咱们凡人也斗不过她啊。”硬着头皮上前劝解,若儿小心翼翼地过去用帕子给她擦着鞋上的汤汁,试图平息自家小姐的怒火。

冷哼一声,阴柔居高临下地睨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倒是没将她一脚踹开,“会术法的人多了去了,十年前长孙蓉嫣不就是带着李淳风将她降服的么?”

“可如今奴婢瞧着,李大人似是和崔大人走得很近,不像之前那般疏离了。或许过了十年,那妖女术法精进了也未可知。何况李大人不比当年,还是个小官,可以任由人随意差遣,他现在是太常博士,是陛下的人,咱们也不能使唤得动啊。”

“何况小姐,奴婢实在不明白,您不喜欢韦贵妃,为何要与汝南公主作对呢?”那三帝姬也不是韦氏亲生的,就算将她弄死了也没什么用。

使劲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下,阴柔厉声骂道,“废物,真是一群废物,有你们这几个在我身边伺候着,难怪我事事不顺心。崔钰在朝堂上得罪父亲,而汝南公主又与临川公主教好,他们夫妻二人在宫中的靠山就只有韦氏,两方互相依仗,本就是一丘之貉,不一个一个收拾了,还要等他们再做大些么?”

那药罐子没了生母,即便有嫡出的身份,可也如浮萍般一般,自然要紧紧抓着韦氏。且看当初她成婚时承欢殿给的嫁妆便知道,定是讨了庶母的欢心,这才风风光光出嫁,如今怎么能不结草衔环相报呢?

“小姐思虑的是,是奴婢见识短浅了。”吓得在地上不停磕头,若儿生怕她把自己也赶出府去。

“算了,问你们也没有用,我自己去找父亲!”起身朝门外走去,屋里的婢子竟是无一人敢阻拦。阴柔急匆匆地穿行在阴家大宅的九曲回廊之中,心里想着的却并不是阴弘智的事情。

朝堂上如何她根本不关心,自己的父亲位高权重,姑姑又位列四妃,一个小小的崔钰能成什么气候。陛下又不是傻的,怎么会真的看着韦家一人独大。

她之所以要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表面上是为他老人家分忧,实则是替自己打算。若儿说的对,那妖女会术法,寻常人没办法收服她。

可这样的人如果能为己所用,那还怕虏获不了尉迟宝琳的心么?

只要父亲抓住了崔钰的把柄,阴家便可以此为要挟。对方再厉害,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堵住这么多人的嘴吧,但凡有一个地方顾及不到,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她投鼠忌器,肯定不会置夫君的安危于不顾的。

到时候,她会亲自去和对方谈条件,想来汝南帝姬推己及人,一定会助她达成所愿的。

无知者无畏,阴柔自小被娇纵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谁都没放在眼里,谁都敢得罪。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并没有想过,冥魅既然能入太极宫,将太宗都唬得团团转,自然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走至书房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并没有人。阴柔皱了皱眉,这个时候爹爹不在家中,又能去哪儿呢?

四周一个仆从也没有,自从前几日家中一个心腹老仆突然暴毙后,府里人心惶惶的,管家还勒令要严加防范了。可此处为何如此安静呢。

阴柔越想越怕,她一想到那个人的死状就头皮发麻,正想跑走,却忽然看见书房里蹦出一丝火光,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又恢复漆黑了。

好奇心驱使着她一步步走到门前,透过窗子,恍惚看见了几个人影,正围着一个小小的炭盆坐着。她所见到的火苗就是从那儿燃起的,但时明时暗,极不显眼。

若不是她凑得这么近,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人。只可惜房间里太黑了,阴柔实在看不清他们具体在做什么。

房间里,炭盆吐着火焰,将一张又一张写满秘密的纸吞噬干净。

“真没有想到,魏征那老狐狸也搅在里面了。”一个尖刻的声音响起,语气凉薄,又略显得意。

“他不是一向忠心么,怎么也胆敢欺瞒圣上。”

“欺不欺瞒的暂时还不好下定论,毕竟陛下的命是他救回来的,就算日后东窗事发,他也是功过相抵,有的是托辞。”

“可崔钰就不一样了”

“当然,他这次一定逃不了。”妒火将那人的眼睛都烧亮了,以致于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既兴奋又充满恨意。

“但如果治愈陛下的病是这妖女的功劳呢?”提醒了一句,这事情太诡异又冒险,他们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你觉得,有这样一个灵丹妙药在跟前,陛下会怎么办?”

几个声音交杂在一起,汇出桀桀的可怖笑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瘆人得很。

站在外面的阴柔大概听明白了那些对话,父亲果然是老谋深算,自己一直以为他并没查出什么,现在看来倒是白操心了。

忽然就不怕了,她蹑手蹑脚离开了书房,看着天边明月只觉心情大好。本来嘛,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从来就不是鬼怪,而是人心呀。

第295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转眼就又是年下了,今年的长安城比往年要冷得多,一场雪连着一场雪,屋外天寒地冻的不说,屋内也阴冷冷的,点多少炭盆都不够用。

朝上的官员病倒了一批又一批,魏征更是连床都下不来。

崔钰和冥魅去看望了他几次,本想给他寻些灵丹妙药,可对方却推说不用。他只道这一世该做的都做了,就算明日去泰山府也了无遗憾了。

“寿数天定,帝姬难不成还要为我续命么?”躺在床上笑得淡然,哪怕病得眼窝都凹陷了,却仍是神思清明。

冥魅自然知道延寿有多难,这是大事,府里的小厮可以稍稍帮她拖一拖奈何桥上赶着投胎的魂魄,可除非哥哥首肯,她断不能轻易阻止前来勾魂的鬼差,“不过是想让你不要那么难受罢了。”

“无妨无妨,”摆了摆手,又重重咳了几声,魏征一面顺着气一面道,“待我死后,关于公主的一切便再无人知晓了,这样彼此都踏实,对不对?”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被陛下带过去审问一番,这样死的及时,倒也不错。

睨了他一眼,冥魅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却寻不到什么话去安慰他。

“可是帝姬,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老夫虽然一直重病在身,却也听到过外面的传闻。崔钰年纪轻轻便坐到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眼红,且众人庸俗,总以为他的仕途与你有莫大的牵连,那么前朝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不必我说你也该清楚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旦叫他们抓住一点把柄,那将你二人的事情翻出来便是早晚的事,不得不防啊。”他为官这么久,可不是只会和陛下抬杠的,若是没有些手段,怎么能让陛下那么听他的劝,又怎么能将对手压得死死的呢。

“我知道。”未等冥魅回答,一旁的男人便开口,“你放心吧,我们二人会尽力保证你死后哀荣的,总不会被陛下挖出来鞭尸。”

“哼!”魏征赌气地转过头去,索性不再看他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送客送客吧。”

夫妻俩相视一笑,一起行礼向他道别,“那魏相,我们就先告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崔钰忽然转过头去,“老狐狸,活久一点。”

屋外风雪正大,很快就将他们的头发染白了,崔钰握着冥魅的手走在长街上,心里是淡淡的酸涩。从入仕开始,魏征便一直对自己多加照拂,直到将他也推上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还替他寻回了魅儿。

可如今,那男人就要死了。

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此一别,后会无期,而他到底食言了。

“怎么了?”瞧出来他有些难过,冥魅柔声问到。于凡人而言,生死是大事,于他们神仙来说,人生匆匆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她不能感同身受,却想与他一起分担。

“没什么,”站定后转过身去,男人握着她的手轻轻呵气,“魅儿,真希望能和你一直这样走着,一下就到白头。”

轻易被他勾红了眼睛,可扬起脸还是笑着,“好。”

两人继续往回走,崔钰想着魏征的嘱咐,觉得有些事还是要知会她一声,“阴弘智找过我了。”

“什么时候?”情理之中,却有些意料之外,没有一抓到把柄就告发他们,那个男人所谋算的恐怕比自己所想要深。

“他想要我帮他,帮助齐王夺嫡。”那人以冥魅的事情相要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方手里对他们不利的东西越来越多,气焰也愈发嚣张。

“齐王?”挑了挑眉,这个阴弘智的野心果然够大,作为国舅爷跟长孙无忌分庭抗礼还不够,还妄图让自己的外甥当皇帝,外戚干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耸了耸肩,冥魅并未将这些人还有魏征的嘱托放在心上,“太子也好,齐王也罢,都不会是未来的天子,随他们去争好了。”

“事情牵扯到你,我不能坐视不理。何况若是他日皇权真的落在阴家手里,那天下的百姓可是要跟着吃苦了。”他为人臣,为人夫,一定要把该担负的都担负起来。

“本来呢,我们只要能扭转泰山府的诅咒,双宿双栖就好了。现在多了一个梦魔,要查徐惠,为魍魉报仇。结果这还不算完,还要处理人间的这些事情,崔钰,我好累呀。”

笑了笑将她拥在怀里,男人轻声道,“若是累,便都交给我好了。”

“可是我舍不得呀,”她笑得梨涡浅浅,仿佛只要是为了他,再难的事情也愿意全力以赴,“所以呢,我会帮你把他们一个一个都解决了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惠还没有被料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就接踵而来。冥魅并不知道隐藏在暗处的恶人并非这一两个,她轻敌,全然没将那些对她心怀不满的小角色放在眼里,可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加在一起便也成了致命的威胁。

真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等不到与哥哥对抗,她便已经被凡人算计的万劫不复了。

翌日上朝的时候,独孤谋拖着病躯站在崔钰身边,男人极少生病,可这次却严重得很。

“病了休息就是了,干嘛还这么逞强?”崔钰看着他一脸倦色,好言相劝。

“年下事情多,赶在新岁处理完心里踏实”话还没说完就咳了许久,惹得旁人频频注目。

“独孤大人说得对,这年关将至啊,许多事都该清算清楚,崔大人你说是不是啊?”保养得宜的男人阴阳怪气,阴弘智讪笑着走过来,佯装吃惊地对着崔钰大声道,“崔大人,你这气色怎么这么好呀,大家病得东倒西歪,你倒是越活越年轻。”

“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啊?若是有,也和大家分享一下,福泽众人嘛。”

不少人闻言都瞧这边看来,他们细细打量着年轻的男人,确实如阴弘智所言,崔钰这几年好像得了驻颜术一般,样貌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过去那十年的孤苦之后,连老天都开始格外厚待他。

第296章 狡兔死,走狗烹

“是啊,崔大人,眼下风寒肆虐,您可有什么方法么?”周遭的人七嘴八舌,个个儿心怀期待,都希望崔钰能即刻开出一道方子来。

仿佛他不是什么朝廷重臣,而是在世华佗。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叫“分享一下”,又如何“福泽众人”?阴弘智摆明了是在占嘴上便宜,要他难堪。

“阴大人也没有生病,且您向来擅于保养,何须同我讨教?”崔钰眸光森戾,语气比冬雪更冷。

一旁有人还要开口,却被独孤谋凶狠地瞪了一眼,那些话即刻咽回了肚子里。

尉迟宝琳捅了捅那位同僚,小声道,“你怎么比我还没眼色,神仙打架,你个凡人凑什么前?”

捋了捋小胡子,李淳风也摇摇头,“我钻研灵术那么多年,也没得出什么延年益寿的好东西,你看看我这两年头发少的,啧啧,但是吧,我有一个别的发现。”

“什么发现?”被他俩挤在中间的男人似是仍不死心。

“就是啊,这人想活着很难,但作死,特别容易。喏,你现在就是在作死。”言毕,太常博士和卫尉少卿皆转身而去,那一群文武大臣也不是傻子,明白过来这是阴弘智利用大家挤兑崔钰,很快便散开了。

独孤谋看了二人一眼,亦未做停留。

看着那些人皆离去了,阴弘智又上前一步笑笑道,“崔大人,你都看见了吧,这凡人呢对怪力乱神之说总是特别有兴趣,若是再加上点什么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说辞,那就是明知是假的,也有许多人信。”

“且这些人还有一个恶习,就是自己用过了,便不希望再有人与自己一样幸运,于是就会狡兔死,走狗烹。”

“所以你想一下,是与我合作比较好,还是叫人把你们的事情捅出去比较好。”

“那你谋反的事情就不怕被人发现么?”眼前的人厚颜无耻的程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线,崔钰十分想拿出勾魂笔即刻就解决了他。

“哈哈哈哈,”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阴弘智大笑着,“崔大人果真还是太年轻,我一没有屯兵谋反,二没有逼宫行刺,光凭你一人之言,有谁会相信?”

“何况,你家有个妖孽啊,妖孽最会惑乱人心了不是么?若是你被她弄得神志不清,胡乱污蔑朝廷重臣,你觉得会有什么下场呢?”

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阴弘智望向不远处的恢弘宫殿,“就算是万一,咱们鱼死网破,那你也定比我艰难百倍,你妻子生得堪称绝色,那些人利用完她的术法会如何对待她,就不用我说太多了吧。”

腰间的勾魂笔感染了他的怒意,软毫渐渐锋利,犹如一把饮血的刀子,“看样子,中丞大人是势在必得了?”

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阴弘智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你答应了,我十拿九稳,你不答应,大不了一损俱损,我死也拉个垫背的。可是若你不答应我还成功了,崔钰,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退路了。”

狠狠握住笔杆,崔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大殿走去。

“崔大人可要尽快想通,良禽择木而栖,什么才是明智之举啊”

阴弘智的话久久盘绕在脑中,对于这样的人,除非能一击毙命,否则光靠虚与委蛇的拖延是没用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日与冥魅走在雪中的场景,彼时她小脸冻得微微发红,躲在帽子里朝他微微一笑,满心满眼都是他。

所以,他断不能容许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且接下来发生在冬至宫宴上的一件事,更加坚定了崔钰的这个想法。

彼时宫中已经有传言说汝南公主与他之前的妻子样貌相似,而这些话具体打哪儿传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只是崔家的二房三房复又不将尚书府放在了眼里,之前哪怕偶尔在路上看见崔钰的马车都要拦住嘘寒问暖,现下的态度却完全变了。

就像是刚得知他娶了妖女的那段时间一样。

崔家二老爷被擢升了,虽然还是个闲职,却也有了点儿权利,把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也拉拔进了仕途。

三房的嫡女更是攀上了富贵人家,据说她夫家姓徐,貌似是昭容娘娘的远亲。

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崔钰不用猜就能知道,他没想到太宗的宠妃竟与阴家沆瀣一气,更不明白徐惠与他们夫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他也来不及弄明白,对方先下手为强,逼得他只有招架的份儿。

宴饮上一支从南诏国来的乐队十分出挑,那些乐伎一个个生得眉目如画,而弹奏出的乐曲也恍若,众人沉醉其中,仿佛能看到南诏四季如春的美景,闻到百花馥郁的香气。

渐渐的,冥魅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女子各个穿蓝色布衣,头上的银饰随着演奏叮当作响,明明是一副旖旎画卷,可在她眼中却变了模样。

环佩慢慢成了一条又一条细小的毒蛇,盘绕在乌墨色的长发间吞吐着信子,而那乐曲也刺耳起来,一样样乐器仿佛有了生命,反客为主的控制住了那些女子,成为这场舞乐的实际演奏者。

再然后,有人耐不住那快速的旋律,手指都流出血来,而那些小蛇则迅速地缠绕过去,开始不停吸食。

乐声未停,冥魅已经头痛欲裂。

她以为自己又着了梦魔的道,所以极力维持着清醒。一旁的崔钰发现状况不对的时候,女子的左眼已经渐渐有了血色。

“魅儿?”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女子的十指冰凉,就像是蛇一样。

男人腰间的勾魂笔随之颤动,玉珏也发出点点幽光,冥府的恶鬼与崔钰心意相通,几乎按耐不住得想要出来护主。

“三公主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坐在太宗身边的年轻女子嘴角噙着笑,徐惠比所有人都先发现了这边的异样,柔声询问着。

看了她一眼,崔钰的眸光叫人不寒而栗。

女子将手中的暖炉又抱得紧了一些,继续开口,“不如,叫太医来查一查。”

第297章 为了他,多卑微我都愿意

乐声越来越急,冥魅的头也越来越疼。

“字儿是怎么了?”太宗也觉出了不对劲,今日的表演虽好,却怎么也不及那日冥魅与狮子一起载歌载舞的画面。正盼望着女儿能再给自己制造些惊喜,却发现人已经伏在了崔钰怀里。

忍不住发出细小的呻吟,她死死抓着男人的袖子,整个人都在抖。

“姐姐,怎么了?”孟姜和岁岁也朝她看来,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是啊,帝姬,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一根根银针刺入头中,冥魅根本没办法承受这种痛楚,她咬着牙对崔钰道,“勾魂笔,给我勾魂笔!”

现在的情况,只有以毒攻毒,用更大的攻击将她打倒,才能帮她逃离肉体上的折磨。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崔钰狠下心来召唤出一只恶鬼,青黑色的烟气辅一从勾魂笔中逃出,便迅疾地冲进了女子的胸口。

纵使她是上神,灵力深厚,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往心口捅一下也是极危险的事情。

这种痛苦十多年前她尝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甜腥的味道四散到口腔,冥魅一口血将男人的衣衫都染红了。她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崔钰俊朗的脸,眼里写满心疼,表情全是惊慌,他的嘴一张一合唤着自己的名字,而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姐姐!”孟姜吓了一跳,而岁岁则被独孤谋护在身边。

“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啊!”韦氏一边吩咐着如意,一边快步走下高台。她知道汝南公主的身份非同一般,此刻出了这样事情,着实令人心慌不已。

而徐惠则站在太宗身边,柔声安慰着,“陛下别急,太医很快就到,臣妾的寝殿离这儿最近,不如就让汝南公主去臣妾那儿吧。”

男人闻言不住地点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女子嘴角勾起的微笑。

寝殿内,躺在床上的冥魅脸色惨白,她的气息十分微弱,但脸上的神色依旧痛苦,让人不禁猜想她在睡梦中是否也受着什么折磨。

太医反复把了几次脉,却是越诊越糊涂,老人不停捋着胡子,眉心几乎皱到了一处。他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脉象,简直就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不是病入膏肓,便是中邪了。

可这样的话要是说出口,他有几个脑袋也保不住。就算陛下和贵妃已经离去,可昭容娘娘和驸马爷还在殿中,该如何回禀汝南公主的病情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顾太医,三公主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徐惠面露不耐,可眼底却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这这”想着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也算值了,就算诊不好病被拖出去斩了,也不至于殃及子孙。顾太医咬咬牙,把心一横道,“帝姬这脉象蹊跷得很,老夫着实诊不出来。”

“只不过”抬头瞄了崔钰一眼,男人的面色极差,又是一身血衣,看着怪渗人的。

“只不过什么,你大胆地说,本宫恕你无罪。”

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顾太医这才开口,“只不过,公主身体亏损的厉害,就和娘娘您之前的脉象一般,像是像是小产过。”

闻言,女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徐惠没想到会被人提起伤心事,一时又羞又气。

“不过娘娘放心啊,只要稍加调理,还是可以有孕的。难是难了一点,但也没有到坏透了地步”耐心地解释着,顾太医生怕自己用词不当,不能将病症叙述详细。

“滚。”

见刚才还柔声细语说恕自己无罪的女人转眼就翻脸了,老人顾不上生气,提着药箱便离开了寝殿。

“娘娘身体如此不好,还要劳心劳神地害人,真是辛苦。”见人走了,崔钰也不再与她维系着君臣之间的客套,直接便出言相讥。

“呵,崔大人真是不打自招,我倒想问一问大人,汝南公主一直清清白白地养在佛寺里,嫁给你之后从未有孕,如何能小产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徐惠想着若以此为要挟,对方定是有求必应,不觉连眸光都变得有些贪婪。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可也没有否认,“你这样帮阴弘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扶持自己的外甥做皇帝,与你没有丝毫关系。日后不论是否成事,他都不会留你。”

崔钰不能理解这女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徐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阴大人找你做什么我并不清楚,且我对朝堂之事也并不感兴趣,他日谁的孩子能继承大统都没关系,我只要陛下一人就行了。”

伸手抚过冥魅的脸,不得不说这妖女生得确实美艳,哪怕同为女人的她看了也动心,何况是一个男人。

“别碰她。”崔钰上前攥住徐惠的手腕,眼眸微眯,尽是警告的意味。

甩开他的手,徐惠冷哼一声,“在这宫里,没有孩子便没有依靠,可你这妻子连自己都生不出孩子,所以子嗣的事情我便不指望她了。我只要能和陛下出宫,让陛下从此以后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我们长长久久的,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样,她丢掉的那三十年寿命便可以重新拿回来了,且天长地久的,他们总能生下一儿半女,顾太医不是说了么,她只要细心调理就是了。

“让陛下放弃江山,然后为你们延寿,再叫他忘了所有女子只爱你一个?徐昭容,你要的是不是有点多?”

阴弘智说的果然没错,凡人贪心不足,总是得到了一样又想着另一样。

“很难么,你现在眼里心里不就只有她一个么?且你们这几年样貌没有丝毫变化,崔大人,你看看自己,连根白头发都没有呢。”

女子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碎的皱纹,而她比崔钰足足小了十岁不止。

“我是真心喜欢她,并不是因为术法的原因。”

摆了摆手,徐惠笑得有些不屑,“是不是用了法术,你怎么知道?我曾经也希望陛下真心待我,求而不得的时候又想要个孩子,人只有在不停失去的时候,才会将底线一点点放低。”

“为了他,多卑微我都愿意。”

第298章 飞鸟尽,良弓藏

“早知道你疯魔至此,当初就不该把你荐给陛下。”崔钰想起往事,不由得有些后悔。

陛下当年纳入宫的那几个人,徐惠心思狠毒,而武珝则是披着人皮的龙族,若日后太宗得知自己的后宫如此“热闹”,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这妻子又何尝不是如我一般呢?崔钰,做人要懂得将心比心。”微微一笑,女子既不感激他的引荐,也不生气他的嘲讽。

“魅儿和你不一样,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冥魅纵使再想和他在一起,也从未伤害过旁人,她连对长孙蓉嫣都心存三分愧意,又怎么会像徐惠那般不择手段。

若他们真的愿意豁出一切只要自己幸福,也不至于落的今天这般田地,处处受制于人。

“好了,本宫懒得与你多费唇舌。她叫魅儿是吧,果然是个颠倒众生的好名字,崔钰,她是妖女,脉象自然与旁人不同。顾太医或许不敢主动多言,但若是有朝一日陛下问起,他势必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且你的两个婶娘都能做证,她和你之前的妻子生得一样。”

时至今日,他们当年是否真的见过冥魅已经不重要了,知道真相的人陆续死去,活着的人便愈发可以随意攀扯。

“阴大人知道你妻子厉害,遇到一个妖精不容易,逮到一个妖精却并非难事。他集结了许多江湖中有名的方术士,一对一未必打得过她,可这么多人想困住她也很简单。”

“你若是想她好好的,就尽快帮我们达成心愿。”

崔钰离开了后宫便去了阴府,更深露重,阴家却家门大开,似是在等着什么宾客,又像是在请君入瓮。

可即便知道这是个陷阱,男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刚一入府,身后的大门便关上了,八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每个手里都有一样法器。

“崔大人,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好好享用吧。”庑廊上的灯笼相继亮起,坐在正中的男人披着狐裘大氅,悠哉地看着院子里的九个人。

模仿八卦图案的阵法隐藏着巨大威力,每个不同的方位都站着一名方术士,而中间的男子要么能将敌手一一击退,要么就会成为祭品,献给这个阵。

诚如徐惠所言,这天下会术法的人很多,集大成者或许并非皆在庙堂,但在庙堂的一定是集大成者。

就像李淳风。

可他既然也被那妖女压制了,就证明对方一定是个狠角色。

且李淳风钻研那么久也没为太宗寻来延年益寿的良方,可这位“汝南公主”却能死而复生,且十数载容颜不老,这样的尤物如何能不叫人觊觎。

简直是得此女者,得天下。

阴弘智从这些人手里寻了个天下至毒的法子,是南诏国一个古老民族的蛊术,江湖上失传了许久。这法子对常人没有任何效力,唯独对妖,攻无不克。

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如鸣环佩。

弹琴的女子皆是普通人,身家清白,想要入太极宫并不难。而此法的绝妙也并不在弹琴人身上,而是曲谱和头上的银饰。曲造幻境,银试百毒,没有术法的人听不出其中奥妙,可却偏偏能吸引冥魅,而当她步入幻境之后,那些附了术法的头饰发出的声响就犹如银针一般不停刺痛她。

寻常精魅遇之则死,而她听到曲终才只是昏迷了。

“之前我诚心邀你们共襄盛举你们不来,害的我不得不四处招贤纳士,如今你们想来了,那就得证明自己比旁人强,否则的话,我留着你们也着实没什么用。”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男人穿着染血的衣服立在院落中间,八个黑衣男子默念口诀催动着阵法起效,他脚下的八卦图随即在暗夜中隐隐散发出幽光。

崔钰取出勾魂笔,软毫笔尖逐渐变得尖锐,玉珏微微发亮,一道青黑色的影子缓缓飘出,绕在男人身边久久不曾散去。

“方才是妾身伤了帝姬,如今自请应战,就算是将功赎罪好了,嘻嘻。”

娇媚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阴森感,却只有崔钰能听到。

烟气缭绕至与崔钰敌对的一个人面前,模糊的手臂攀附住他的脖子,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开始吸取他的精血。

“啊……”哀嚎声响起,随即又淹没在夜色中,那人倒在雪地里,眼窝深陷,皮肤也变得褶皱不堪,像是死了许久的干尸一样。

“下一个,是谁呢?嘻嘻……”烟气不断在那些人周围穿梭,剩余的七个男子已经面露惧色,他们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因为一旦那样,阵法就失去了效力,可是就这样固定在原地,也一样是等死。

阴弘智并不吃惊,会术法的人别说以一敌十,就是以一己之力抵抗千军万马也是不在话下。崔钰有那么个厉害的妻子,自然也会沾染些。

何况,这阵法最精妙的地方就是在于献祭,当那八个人一一死去,与八卦阵融为一体,才是效力最大的时刻。

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崔钰的本事如何了。

一口一口喝着热茶,阴弘智躲在温暖的地方一面看戏一面欣赏雪景,心中好不快意。

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那些人的术法根本近不了崔钰的身,那道青黑色的烟气行动迅速,来去无影又杀人无形,攻守合一几乎毫无破绽。

直到最后一个方术士倒下,八卦阵散发着淡绿色的光芒,仿佛荒郊墓地,鬼火连成一片,可以吞噬一切。

女鬼倏地蹿到崔钰身边,有些不悦地提醒道,“主人,当心有诈。”

“知道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回去吧。”拿起勾魂笔将魂魄收回,男人抬头,阵法绿色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与周身血色形成极大反差,真真好似从地府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一般。

崔钰嘴角的笑容带着三分邪气,七分不屑,连眸光里的阴狠都被嘲讽所取代,“大人曾向崔某承诺,不会飞鸟尽,良弓藏,可是现在你怎么解释这些方术士的死呢?”

“他们好像并不知道你让他们布得这个阵,是需要他们赔上性命才能开启的吧?”

第299章 甘愿与异族长长久久

在阵法的作用下,方术士的魂灵相继脱离本体,和方才那道青黑色的影子一样,成为心怀怨念的厉鬼,一步步朝着崔钰走来。

阴弘智并没有回答男人的话,他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既兴奋,又有些紧张,连手心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忽然之间,绿色的光芒从阵法中蹿起,犹如一道火焰般吞噬着那些尸体,且愈燃愈烈,就像当日崔钰从那个阴家小厮手里烧掉冥魅的画像一般,很快便将八具干尸变成了齑粉。

并没有将那些恶鬼放在眼里,活着的时候斗不过他,死了又能奈他何?崔钰将手中的勾魂笔一挥,笔尖犹如利剑般瞬间贯穿了敌手,邪物遇上染了冥魅全部灵力的朱砂,转眼便只剩下哀嚎的份儿。

冥府百鬼,皆为我用。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在一梦华胥的地底深处响起,隐在其中的冤魂全都躁动起来,准备迎接新的同伴。

“又有人要来了么?嘻嘻。”虽是笑声,可落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便只余阴森。

“这次是大人捉来的,不是帝姬?”声音中带了疑惑,可又觉得十分有趣。他们听命于崔钰,感知着男人的喜怒,知道他脾气再好不过,像这样狠绝的时刻倒是少见。

“有人惹到他了呢。你方才不是出去了么,不知道对方是谁么?”

“是谁重要么?反正都是找死嘛。”

“嘻嘻嘻嘻”

在不知不觉间,百鬼的力量已经愈发强大,他们心生怨念,无法投胎转世,纵使入了地府也要受尽苦楚,像今日这般只消藏在暗处听命于一人,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何况冥魅还曾许诺他日事成之后定会帮他们了却心愿,如此厚待,怎会不忠心相报。

他们已经不像做人时那般七窍玲珑了,人之将死,了无遗憾的重新归入轮回,心有不甘的便只念着一人一事,正如徐惠所言,该失去的尽数失去时,底线便会放得特别低,所求也就特别少。

成全他们的为恩人,而阻碍者就只有死路一条。

崔钰有泰山府的帝姬作保,又有寄托了相思之苦的勾魂笔作证,这一局赢得不要太轻松。

“我正好还缺几个方术士,被自己人出卖的滋味儿不好受,心里的恨意也会特别深吧”意味深长的看了阴弘智一眼,男人将笔指向他,那八个魂灵也随之调转方向,朝着庑廊下方的人走去,“阴大人,你说是不是?”

阴弘智吓得将一旁的仆从推到了前面,可那些小厮哪里见过这阵仗,方才辅一看见那些恶鬼便吓得腿抽筋,如今更是抵死不肯挡在主人前头,其中一个直接瘫坐在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着,更有甚者已经尿了裤子,把阴弘智的鞋都弄脏了。

“废物,”恨恨地踹了一脚,他见逃不过,马上就转过来对崔钰笑笑,“崔大人,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方才并不是想置大人于死地,只是想稍稍试探下。”

“何况,你妻子还在我手里,你不想她有什么事吧。”到了这个时候,阴弘智已经不能确定那困住冥魅的蛊术能坚持多久了,他心里打着鼓,脑子里则飞快地想着对策。

“阴大人的算盘打得这样好,何苦做什么御史中丞,理应去户部管管钱粮才是。”崔钰的语气不疾不徐,反客为主地看着面前的好戏,“你绞尽脑汁将我们夫妻二人分开,如果可以就逐个击破,否则就相互制衡,我们顾及彼此,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眼瞧着胜负已分,崔钰却忽然将那几个方术士的魂灵收进了勾魂笔里,玉珏轻闪了几下,随即也归于黯淡。

“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你要信守承诺,确保魅儿安然无恙。”

闻言阴弘智先是一愣,这反转来得太快,快到他还来不及思考其中是否有诈,就忙着感慨福大命大。笑着快步走下台阶,好像之前的一切全然没有发生一样,“崔大人放心,尊夫人性命无忧,我已命人将她从昭容宫中接走,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事成之后你们夫妻二人不单可以永享富贵,还可以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搅到你们。”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裘皮脱下来披到崔钰肩上,仿佛现在才开始担心男人会不会冻坏,“那些方术士自然不能跟大人相提并论,我是断不会像对待他们一样对待您的。”

“他们是贱奴,而咱们是盟友啊。”阴弘智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可崔钰却并没有被他的热情感染。

“大人来日若是遇上比我们灵术更高强的人,是不是也会像今日这般,翻脸比翻书还快?”

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天下间再没有像你们这样厉害的了。”

将裘皮还给他,崔钰忍着心底的厌恶,生怕这大氅会把自己身上属于冥魅的血弄脏,“我今日累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明日再说吧,告辞。”

“好好好,大人慢走,不急不急的。”

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此刻只希望魅儿平安无事,而他们夫妻也可以尽早远离是非。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阴弘智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他早就与他说过,世人贪婪,常常得陇望蜀,怎么可能只利用完这一次就满足呢?

要么成为有价值的利用对象,要么就只能成为弃子,安稳这两个字怕是此生都与崔钰无缘了。

雪一直在下,将所有的痕迹都覆盖了。

阴弘智满意地走回内室,对着那几个惊魂未定地小厮骂道,“人都走了,还不赶紧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那女人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女人比男人好骗,妖精比人类心软,所以阴弘智在心里笃定地相信,那个女妖纵使有着比崔钰更为厉害的术法,可也必定比她的凡人丈夫容易操控得多。

十年前死了一次竟还要巴巴儿地重回人间,就跟徐惠那个没有脑子的蠢女人一样。

众人总以为崔钰是受了妖精蛊惑,焉知那男人不是如自己一般,生了利用的心思,才甘愿与异族长长久久呢?

第300章 她是妖精,不是神仙

冥魅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醒过来的,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任何声音,就像是泰山府一样。

可冥府也有纸灯笼,有冤魂厉鬼的哀嚎,有黄泉的风,孟婆的汤,有平日里插科打诨却一看到她就乖得不行的鬼差

不像这里,什么都没有。

张了张嘴,还是一股子血腥味儿,她嗓子疼得不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时又觉得有些头疼,伸出手想去按按眉心,却发现手腕上沉甸甸的,动了一下,铁链哗啦啦的响声终于打破了沉寂。

她被人锁住了。

不只是双手,双脚也被禁锢着,稍微动一下便将皮肉磨得生疼。尝试着动用法术,可这个念头才一动,身下便显现出一个法阵,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乐声。

和昨晚的如鸣环佩一模一样。

忌惮那银针般的刺痛感,冥魅放弃了反抗,她眼下最担心的便是崔钰,自己被抓了,那他在哪儿呢?

正在想着,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哗啦啦啦,铁链子被拉起来,女子纤细的皓腕承受不了这种痛楚,冥魅一时间有些狼狈,为了躲避阳光,只能将头转过去。

她从被人娇养着,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

“夫人醒了?”门被关上,屋里的烛火也被点亮,冥魅寻着那声音看去,保养得宜的男人笑得阴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着也很是得体,唯有眼下的乌青出卖了他,想来大抵一夜未睡才会如此憔悴。

阴弘智前半夜在与崔钰周旋,后半夜又一直在赶路,终于在天明时分到达了目的地。

“昭容娘娘的动作还真是快,恐怕崔钰前脚走,她后脚就把你送了过来,片刻都不想你留在她宫中呢。”捋了捋胡子,见冥魅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很快便明白过来,“还不快去给夫人倒杯水,一点眼色都没有。”

勾勾唇角,冥魅竟对着他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

面前的女子哪怕发髻凌乱,衣服上也沾了血渍,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简直能让众生为之颠倒。阴弘智见她赤足缩在地上,双手双脚被铁链磨得都红了,心中怜惜不已。

但也只是怜惜而已,对方是妖,需要时时刻刻警惕着,若是一个不注意叫她生吞活剥了,那画面可一点都不绮丽。

冥魅喝完了水,稍稍可以发出些声音,她哑着嗓子对阴弘智道,“崔钰呢?”

“啧啧,夫人对崔大人还真是痴心一片,你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老夫也颇为动容啊。”摇了摇脑袋,阴弘智对面前的美艳妖精可比对那个冷面书生客气多了。

“他在哪儿?”又问了一遍,依着她之前的性子早该不耐烦了,可冥魅却反常的没有生气,她甚至可以想象,若是自己的嗓子没有坏,那方才问话的语气一定温柔至极,嗲得人骨头都酥了不可。

以柔克刚,是崔钰前几日在床上教会她的。眼下自己受制于人,还是乖巧一些比较好,说不定还能换个舒服的地方待一待,这地板又硬又冷,除非她再被打昏了,不然晚上该怎么睡啊。

“崔大人替阴某去处理些事情,夫人这几日便住在这里,由我照料。”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试探崔钰的过程一笔带过,阴弘智只告诉冥魅一个结果。

“是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长长的眼睫地垂下来,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似是很想念自己的夫君,见不到他便难过极了。

“夫人不问问我,找他所谓何事么?”对她的态度有些存疑,阴弘智挑眉看着她,却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

扬起头轻轻一笑,冥魅的眉眼温柔,几乎让阴弘智有些嫉妒,嫉妒崔钰如此好命,“他做什么都好,我只要陪着他就行了。旁人如何,与我们无关。”

“且御史大人既称呼我为夫人,而不是帝姬,想来是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了,那么我自然不用与大人卖关子。”

感叹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妖精就是一根筋,阴弘智继续不疾不徐地问到,“若是我让他做的事可能会将他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夫人也没问题么?”

“不仁不义?崔钰对别人可以不仁不义。但反过来若是有人伤他”女子抬头,笑靥如花,衬着沙哑的嗓音,像是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一人伤他,我便屠齐满门,一门伤他,我便灭他全族。”

“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阴某佩服,佩服。”阴弘智大笑出声,又得意又轻蔑,仿佛天下都牢牢攥在手里了。

冥魅复低下头,略带羞涩地谦虚着,“大人谬赞,崔钰肯为大人做事,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为了我连一世清誉都可以放弃,那我断不能负他,是不是?”

“是是是,夫人说的极是。早知道夫人是这般好相与的,阴某就不必跑这一趟了。这样,夫人好好休息,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你们几个,伺候好夫人,切莫怠慢了。”

“大人留步,”见门又要关上,冥魅急急唤道,“大人,这地方着实有些冷,可不可以换个暖和的地方给我?”他嘴上说的好听,可既没给她留下可供使唤的人,又没有把手脚上的枷锁卸掉,她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不定没等他夺权成功就饿死了。

她是“妖精”,不是神仙,也要吃饭的。

一拍脑门,男人有些惭愧地说到,“是阴某思虑不周了,只是夫人术法着实厉害,若要是换个什么地方,阴谋着实有些不放心。”

“这地方确实有些冷,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好吃的,夫人就先担待着,过几日我一定派人送过来。”敷衍了几句,似是想起了什么,阴弘智笑着继续,“对了,夫人,这里啊原先是一处乱葬岗,死尸无数,什么冤魂恶鬼都有,夫人身下的法阵便是这一处的地脉所在,一旦惹怒百鬼,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夫人还是稍安勿躁的比较好。”~

第301章 人人,得而诛之

崔钰的术法确实厉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来这女妖定是更胜一筹。

可若是真遇上成百上千的暴民一拥而上,那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招架不住。阴弘智的每一招都极为阴毒,且环环相扣,不给人留有任何反扑的机会。

房间复又变得一片漆黑,坐在地脉上的女子微微勾起唇角,他将自己放在了乱葬岗和百鬼待在一起么?

真是有趣。

回去的路上,阴弘智的另一个心腹小声询问着,“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这妖女这样厉害,何不禁锢了崔钰来要挟她,毕竟禁锢一个凡人要简单些,而有如此强手相助,大人要想成事也轻而易举。”

笑了笑。男人摇着头道,“你也知道她厉害,我将崔钰扣住是不难,可到时候还要派几个方术士盯着那女妖才行,左右都是一样的。何况,谁知道他们夫妻之间是否全是真心,万一崔钰同我一样也只是利用她,不愿为了她替我卖命,那到时候我手里还有个妖精,这样的买卖才不亏。”

“大人所言极是,是属下愚昧。”

捋了捋胡子,阴弘智眼中冒着精光,改朝换代这种事,是要青史留名的,让一个女妖去做,不声不响的有什么乐趣。难道事成之后要在世人心中创造一副他志勇无双的幻境。。好让他们臣服么?

何况她一个妖精要有祸乱天下的能力,还需要伪装成皇族公主么?真要那样,还不早被天兵天将收了。

阴弘智觉得,有些事凡人做得,妖精却做不得,三界有三界的规矩,妖精要是做了皇帝,那不全乱了。这样一想,忽然就不羡慕崔钰了,无论两人是不是真心,这一世被那女子拖累,定是要吃许多苦头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不知是因为还没有放下戒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阴弘智并没有找崔钰。

徐惠宫中只说将汝南公主送回了崔府,太宗和韦氏问候了几句。。便也没再对这件事投入过多的。而安康和孟姜几次想去探望,却都被崔钰拦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冥魅在哪里,为了确保她的安危,只能对外宣称她需要静养。

书房外的梅花开了,傲雪而立,是这冬日里唯一的颜色,嘉志摘了一些给玲珑送过去,其余的则放到了崔钰书房。

少爷为了公主的病整日愁眉紧锁,而公主具体怎么了谁也不知道,二人的房间里除了冥魅从南薰殿带来的两个心腹丫头谁也不许进,就连珃儿也只有在外候着的份儿。

有几次她都想不顾阻拦闯进去看看少夫人,可愣是被灼灼和蓁蓁给拦下了。

崔钰忧心,嘉志便着急,所以变着法儿地想哄他宽心,“少爷,这花今年开得特别好,都连成一片了,打远处看去跟朵红云似的。”

“少爷,要不要给公主也送去点。”见他不说话,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夫人最讨厌梅花。”

“”

冥魅曾经不止一次地跟崔钰抱怨过,梅兰竹菊这四样东西,她一样也不喜欢。

“这种你们凡人觉得高洁的我都欣赏不来,我就喜欢那种俗气的,什么牡丹,芍药,妖妖娆娆的多好看。开得盛大,落得也壮烈。”

所以崔钰在没有重遇到她的时候常常在想,是不是她也如这些花一样,爱的时候轰轰烈烈,离开的时候也特别决绝。

可即便现在两个人又在一起了,他还是时常担心她这种义无反顾的性子,世人与其说是厌恶那些繁盛美艳的花朵,倒不如说是嫉妒它们活得潇洒恣意。

像梅兰竹菊那样活得低调孤单,不争不抢不显眼,才不会招人厌烦。

“嘉志,你有没有同别人说起过。公主与先夫人长得一样?”握笔的手停了一下,崔钰并没有看向少年,可是对方持续的沉默几乎说明了一切。

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句,语气中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有,还是没有?”

少年的心咯噔一下,仿佛不会跳了那般,嘉志的背脊出了薄薄一层汗,屋子里的火炉明明烧得极旺,但他却觉得身上冷得很。

他家少爷很少生气,除了对公主。

生气是无能为力又不能坐视不理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情绪,而崔钰对什么事都有应对的办法。

所以他不会发怒,他只会去解决,去处理。

去惩罚。

“我我”嘉志几乎要哭了出来。。直至最后,他用极小的声音对男人道,“我告诉了玲珑。”

“玲珑?骁卫将军府的婢女?”

周道务。

因为魍魉?

毛笔被仍在了书案上,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笔尖的浓墨染脏了白宣。

“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求少爷不要怪玲珑,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不好?”抱着男人的腿哭求着,嘉志知道自己这样轻易地把玲珑供出来是不对的,可是他已经错了一次,断不能再犯第二次错了。

所以他愿意为此承担一切责任,连同女孩儿的那份一并领了。

“你既然能这样说,就一定了解,若是夫人有事我也愿意替她承受一切。”淡淡地开口。。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崔钰没有理会嘉志,径直走出了书房大门。

“少爷!”跪在房间里哭喊着,嘉志不知道他口中的夫人到底是之前那位,还是汝南公主。他只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少爷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房门外的海棠只剩下一树枯枝,厚厚的白雪覆盖在上面,很快就将其中一根细小的枝条压碎了。

崔钰站在房门外看着那棵树,春日里开得那样好看的花,到了冬日,却是如此脆弱不堪,连雪都来欺负它。

他的魅儿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竟惹得他们嫉恨至此。

他记得她待孟姜不薄,也从未阻碍过她和周道务。

或许阴弘智说得对,她待这些凡人再好,他们也总是把她当做异类。世人宁愿相信这世间有妖有鬼,也不愿相信有仙有神。

神仙高高在上,不可攀附,若真敬畏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便什么恶事也做不成了。

可是妖不一样,妖低人一等,可以随意作践,人人,得而诛之。~。

第302章 诛心,杀人

阴弘智隔几日便会叫人送来一些干净的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存心饿着冥魅,不希望她体力充足,以防逃跑。

只是这里终日黑暗,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比起忍饥挨饿,天寒地冻,冥魅更害怕无聊。

送水的人从不跟她说话,总是放下一壶热茶就匆匆跑走了。

仿佛她真的是什么摄人的山野精怪。

有一次她试图色诱对方,只是才软着嗓子唤了一声哥哥,对方就吓得将整壶热茶打翻在地。她当时就不高兴了,那可是她唯一的口粮呢,凶巴巴地望了他一下,男人马上就开始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还喊她叫姑奶奶。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要真有这么个不争气的侄孙儿,大概会被她哥哥掐死吧。

无聊至极的时候,冥魅就想崔钰,不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有没有被阴弘智逼着做什么恶事,又有没有在想她

正在出神的空荡,门忽然被推开了。

披着狐裘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寒风随着他灌入房间,冷得冥魅禁不住瑟瑟发抖。

角落里的女子已经全然变了一个模样,她的头发花白,身材干瘪,连眼睛都浑浊了,就像街边乞讨的老妪一般蜷缩着。阴弘智皱皱眉,心里虽然嫌恶,但嘴上却仍是关切,“哎呀,夫人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真得要被他饿死了?灵力那么强大,不至于几天不吃就活不了了吧。

又或者,是这埋尸地的风水真的不好,当真能吸食一切生物的精气?

这样一想,阴弘智忍不住又向前迈了一步,他好不容易逮到手的,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老爷”身边的厮及时将他拦住了,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道,“老爷还是别近身的好,万一是这妖女耍什么花样呢。”

捋了捋胡子,中年男人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去。”

直接将手下推进了法阵里,才一进去,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女人忽然睁开眼睛,犹如盯上猎物的猛兽,狠狠抓住了那人的腿。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声音即刻就带了哭腔,明明也是训练有素的侍从,面对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都面不改色的,如今却被她吓成了这样。

“我好饿啊,阴大人”心拿捏着力道,既不让对方挣脱,又不想被他真的踢到,冥魅贪婪地看向那个年轻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需要男人,我需要阳气”

“不然的话,就给我点吃的也行”最后一句虽然有些画蛇添足,但她又不是真的要吃人,当然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我们带了吃的,带了吃的你快放了我吧,我皮糙肉厚,一点都不好吃。”

“可是你也很香啊”

很快,冥魅面前就摆满了各种酒菜,还有许许多多的点心,简直比宫里的还要精致。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每吃完一盘,样貌便恢复得更年轻一些,直到最后实在吃不动了才放弃。

“你慢点”刚才差点被他吃掉的男人心翼翼地给她递过去一条帕子,这女人真的是前几日那个妖妖娆娆的女妖精吗?这么吃相那么难看。

连冥魅也觉得,自己不挑食的样子真是太丑了,她平日里嘴巴那么刁,哪里有过这么没出息的时候。

“夫人可吃饱了?夫人之前并没有跟我说过,你要是不吃饭,会变成这样啊。”略带抱歉地开口,阴弘智见过她方才的样子,眼下什么绮念也没有了。

“我也没想到大人会这样对我呀。”委屈巴巴地嘟着嘴,她现在恢复了精神,连红唇都变得水润起来。

“呵,呵呵”尴尬地笑笑,阴弘智岔开话题继续,“崔大人见过夫人这样么?”

“当然没有,女为悦己者容,妾身虽然不像你们凡人饱读诗书,可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我怎么能让夫君看到我如此不堪的样子呢。”

“只是夫君也把我喂养得很好啊,从来不曾饿着我。”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纵使阴弘智也是久经花丛的人,但忽然听一个女妖说话如此暧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夫人说的是,若是大人看见您方才的尊容,一定会变心的。”

似是被人戳到了痛处,冥魅忽然起身,拖动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连脚踝被磨破了也不介意,“大人可千万不要告诉崔钰,求求您了。”

“只要您不说,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他,若是他将我抛弃了,妾身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梨花带雨的,煞是惹人怜惜。

“夫人莫慌,夫人莫慌嘛,阴某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只是不太明白,你术法通天,难不成还管不住男人的心么?”

“大人,人心难测啊,”破涕为笑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又极令人无奈的事情,“纵使我能迷惑他的心智,但既不是真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只希望崔钰能一直记得我的好,好好待我,与我长长久久的就好。”

“那夫人现在如何笃定,崔大人待你一定是真心呢?如果他也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的话”

面前女子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笑容凝在嘴边,与眼角未干的泪痕一起将冥魅的表情定住了。

“怎么会大人莫要,莫要胡乱揣测别人。”

“夫人是想说不要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可是夫人,天下男人都一样啊,阴某如此,说不定崔大人也是如此呢。”

“不过,我既然可以帮夫人保密,也可以帮夫人试探试探,看看崔大人待您是否是真心的。毕竟都是男人嘛,要看清楚彼此还是很容易的。”

得意地笑着,一直到他离去,对面的女人都没缓过来,阴弘智觉得自己此番必能成事,夫妻俩都被他利用得团团转,要是事后来个窝里斗,他就更省事了。

门又关上了,冥魅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仔细回忆着方才的每一个场景,好像并没有什么疏漏。

戏文里不都是这样写的么,妖精采阳补阴,维持容颜不老。

而男人则都是只看皮相,表里不一的负心汉。

这老狐狸贪得无厌,谎话一个接一个,今日又跟她玩儿起了诛心。

比起阴弘智,冥魅就简单得多了。

她想的只是杀人而已。~

第303章 投敌叛国

眼看着新岁将至,长安城内却是波诡云谲,齐王府暗中招募了许多死士,而作为骁卫将军的周道务是第一个察觉此事的人。

骁卫营负责保护皇族安全,戍守太极宫,有人在暗中调查宫中布防的时候,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只是他并没有打草惊蛇,倒是顺藤摸瓜地查出了阴弘智和齐王相互勾结的事实。

“将军,是否要将此事呈报陛下?”书房中,有手下询问周道务的意见。

男人的手一下一下敲在桌案上,他看着那张被布防图,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孟姜。

她说天家富贵,从来无情

她说高处站得越久,心中惶恐便越深

阴德妃与韦贵妃同列四妃。平素里并未交恶过,但两个女人都有儿子,所以这些年阴家与韦家在朝堂上明争暗斗,都在培养自己的势力。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继位也就罢了,但若是这两家其中一家入主东宫,那另一方必定将承受灭顶之灾。

且近日不知什么原因,两家似乎连表面上的客套都不愿再维持了。

孟姜是韦贵妃的女儿,若阴家得胜,韦氏一族败落,他的姜儿该如何自处?

周道务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可不能不担心妻子。何况阴家人是出了名的刁钻,阴弘智是笑面虎。。阴柔有样学样,也刁蛮至极,连宫中的帝姬她大多都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家要是得了势,老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要阻止。

“兹事体大,自然要上报朝廷。”

“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皇权争斗最为残酷,咱们还是提醒陛下早做准备的好。”

打定主意,周道务便准备入宫面圣,临走的时候想去和孟姜打个招呼,却被珑香和余韵告知她并不在府中。

“去哪儿了?”皱了皱眉,男人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去了崔大人府上,说是要探望帝姬。”两个宫婢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但驸马的面色却一点点沉下来。

“崔府?汝南公主不是要静养,不许人打扰么?怎么今日忽然能见人了呢?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跟着?”语气渐重,到最后已是在极力克制怒意。

珑香和余韵哪里见过男人这个样子,从公主嫁进来之后,驸马一直待她们很好,今日这样子确实将她们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地抖着,小丫鬟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公主和汝南公主在一起时从不让我们在旁边伺候,打在宫里的时候就是这样”

孟姜知道冥魅的身份,姐妹俩有什么体己话从来都是屏退宫婢的。她想着安康没有自己知道的多,又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姐姐一直不见她们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今日便独自一人去了崔府。

果然,崔钰这次没有阻拦。

周道务闻言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耳边嗡嗡作响,转过身对着手下吩咐道,“去取我的佩剑来!”

“走了多久了!”

“大约有一个时辰了”跪在地上的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如实回答。

手下的人拿了剑,顺便将马也牵了过来,男人翻身上马气势汹汹地朝尚书府扬长而去。

书房里,崔钰正看着阴弘智给他的密信,齐王选择在自己的封地起兵并不明智,从齐州到长安路途遥远,没有个三五天肯定赶不到,太宗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加固长安城的布防。

到时候李祐的军队长途跋涉体力消耗殆尽,而京都重兵把守,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除非,阴弘智早在长安城内安排了自己的人,到时候与李祐来个里应外合,如果对方赢了那自己自然功不可没,可若是状况不对,他也完全可以临阵倒戈。成为抵御叛军的有功之人。

那个老狐狸,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正想着,门忽然被踹开了,周道务杀气腾腾地冲进来,嘉志在一旁拦都拦不住,“少爷,驸马爷非要进来”

挑眉看了他一眼,崔钰似是完全不意外,而且也不生气,“将军来我府上,是为了给玲珑姑娘提亲的么?”

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周道务满腔的怒火忽然就发泄不出来了,而身侧的小书童则愣住了,一张脸通红通红的。

吞了吞喉咙,嘉志不知道此时适不适合谢恩,但他确实有些抑制不住。。虎牙都露了出来。

“你先出去吧。”见他这样没出息,崔钰摆摆手打发了他。

而周道务则在嘉志出门后硬生生地问到,“是,我是查了你,但你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就扣住孟姜,你知不知道”

“你还真是不打自招,”及时打断了他,崔钰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知道自己错了,却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可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查了我的妻子,我却没有对你的妻子不利。”

“那孟姜人在哪了?”火气消了大半,但还是没有道歉。

“还好临川公主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你入宫去禀报陛下齐王要谋反的事情。”饮了口茶,崔钰将这件事说得云淡风轻。

“你知道他要谋反?”这下子。。周道务更加震惊了,他以为崔钰不过是寻私仇,却没想到对方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竟与阴弘智同流合污。

“知道啊,他将魅儿抓去了,要挟我一定要替他卖命,这不,地形图都送来了,想让我帮他看看从齐州到长安选哪条路走比较快些。”

“毕竟,兵贵神速,不是么?”

“崔钰!”男人的声音几乎怒不可遏,若不是孟姜现在在他手里,自己几乎想即刻拔剑了结了他。

“你找不到孟姜会着急,那自然能理解我见不到魅儿心里有多担忧,所以将心比心,将军可否装作并不知道此事,待他日事成,魅儿平安归来,我自然也会让临川公主毫发无伤地回到你身边。”

“放屁!”一向温文的男人爆了句粗口,周道务冲过去隔着书案揪住崔钰的衣领,眼底猩红一片,“你休想我和你一样成为投敌叛国的懦夫,我不会背叛陛下,告诉我,孟姜在哪儿!”~。

第304章 你猜他会不会故技重施

两人对峙着,崔钰仍是没有发怒,“不会背叛陛下?那布防图怎么到了别人手里?”

像是被人点中了穴位,周道务松开了手,对方什么都知道,显然是骁卫营出了内鬼。

整理了一下衣衫,坐在对面的男人缓缓开口,“你的人早就反水了,将军还在这儿当什么忠烈,布防图到了人家手里,你现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说不定你到我这儿的事儿人家现下也已经知道了。”

向前探了探身子,崔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本来以为是你的人将魅儿的画像拿给阴弘智的,可转念一想,你大抵不会这么傻,毕竟阴家得势,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韦家。”

“除非,你并不是真心喜欢临川公主”

“你胡说!”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比起做叛臣,周道务更在意旁人质疑他待孟姜的心。

“所以我猜你家里肯定也有鬼,这才一直按兵不动,等你自己找上门来。”孟姜与冥魅情同姐妹,崔钰断定临川公主还会再来崔府探望,果然成功将周道务钓上钩。

且他将时间掐算得极好,不早不晚,正是周道务发现布防图被人泄露之后,“你要去找陛下,告诉他什么呢?”

“齐王谋反,阴弘智是同谋?陛下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儿子的心思,已经责备了多次,叫他安分守己,可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严惩,可见是不想与他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你今日去御前告状,不等陛下派人去查,齐王那边就能收到风,很快就可以把罪证掩盖,到时候不但不能将其一举铲除,还会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周道务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握着佩剑的手紧紧攥着。是他没有思虑清楚,若是今天真的入宫去了,后果将不堪设想,说不定还会拖累孟姜。

想到孟姜,男人复又开口,“姜儿到底在哪儿?”

“临川公主很安全,等这件事结束后,你再把她接走吧。”

“崔钰!”

正要发怒,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揪住了领子,“就是因为你,那些人才知道了魅儿的身份,现在她下落不明,而你至少还能知道你的妻子就在崔府!”

崔钰对他一忍再忍,可是对方却完全不懂将心比心。

倏地松开他,男人神色森戾,是周道务从未见过的样子。

临走的时候,崔钰忽然站定,“阴弘智知道自己暴露了,一定会找你的麻烦,你猜他会不会故技重施,把临川公主也掳走?”

只有将她扣在崔府,而自己佯装以此要挟周道务,才能博取那些人的信任。这样,冥魅也好,孟姜也好,就都不会有事。

“那……我可不可以见见她?”,男人喉头滚动,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此刻的周道务很狼狈,完全没有方才进门时的气势。

“那就要看看她愿不愿意见你了。”

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他懊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他从没想过孟姜会因为自己的过失而遭受危险,他总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她,却没想到竟被奸人利用,连累夫妻俩分离。

等这一切都过去,他一定要好好同她说声对不起,也希望崔钰的那位夫人千万不要有什么事,不然的话,姜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孟姜一直待在隔壁房间,所以两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崔钰进来的时候她忙擦了擦眼睛,明显是哭过了。

“姐夫,对不起。”

“与你无关。”崔钰看上去并不比周道务轻松多少,如他所言,周道务至少还能知道孟姜在哪儿,而自己对冥魅的安危却一无所知。

“可是”哽咽了一下,她抬起头继续问到,“姐姐不会有事么?”

“我知道他查了姐姐,可是我们都不知道那幅画会丢,更不知道会落在阴家人手里。”孟姜解释着,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周道务。那男人怎么能这么傻,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都不知道,等她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下他,让他再不许犯浑了。

崔钰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确定,只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责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何况嘉志也好,周道务也罢,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害冥魅。

是那些人,太贪心不足了。

交代好孟姜安心留在崔府,又拨了珃儿过来伺候,崔钰在房门外用勾魂笔设下一个结界,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

翌日上朝的时候,阴弘智有心套他的话,却被一一挡了回去。

“崔大人既然扣住了临川公主,何不让阴谋待为看管,这样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也查不到大人头上。”

笑了笑,崔钰直视他,一双眼睛波澜不起,叫人瞧不出任何破绽,“我扣着孟姜,既是为了我们的事不败露,也是为了自己妻子的安危,若是将她也一并交给大人,来日东窗事发会不会拖累我不知道,但魅儿一定活不了。”

“有我替大人看管她,你放心我,我也放心你,这样不好么?”

捋了捋胡子,阴弘智笑着道,“好,好,这样再好不过。”

若是崔钰一味向他表忠心,他反而要怀疑了,人嘛,都愿意给自己留点退路,真是无所畏惧才叫人害怕。

“看来大人是真的很爱你那个妻子。”

“阴大人没有必要对崔某的真心存疑,因为那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不是么?”

“不论我是不是真心爱她,总之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她平安无事。”

言毕便先一步离去了,只留阴弘智一个人站在殿外。

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消失了,最重要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确实不该再为了没意义的事浪费时间。一旦齐王称帝,他即刻就要那个妖女帮他将对方操控。

自己的外甥什么样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脾气暴躁,手段狠辣,除了脑子没有遗传自己的,其他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他要是当了皇帝,难保对自己言听计从,而那个时候,就该派那个妖女上场了。~

第305章 守城的士兵节节败退

宫中都在为过年做准备,韦氏作为后妃之首,有什么好东西自然都先送到她的承欢殿。而她也乐于用这些东西做顺水人情,且今年孟姜刚刚诞下伯瑜,她这个做外祖母的想着给孙儿积福,出手就更阔绰了些。

金陵新贡的布料刚刚被送过来,她便将后宫里的诸位妃嫔都请了过去,想让大家一起挑选。德妃本不想去,可念及快过年了,总是要客套客套,便也同众人一道去了。

韦氏不喜阴柔,但对阴氏倒没有那么不待见,见她来了免不了寒暄几句,“怎么没带着阴姑娘过来,快过年了,挑点时新料子做几套衣服多好。”

行了个礼,德妃笑笑道,“那孩子太娇纵,我怕带她来惹娘娘生气。正巧哥哥催人来喊她,我就打发她回去了。”

“妹妹这是哪里话,都是孩子,本宫怎么会与她计较。说起来柔儿岁数也不了,也该许配个人家了。不如明年开春的时候也叫陛下指一门婚事吧。”

韦氏的意思是想叫她这个当姑母的得空好好劝劝阴柔,不要每日纠缠尉迟宝琳,祸害人家夫妻不说,也连累孟姜难做。毕竟是自己的姑子,周筠要是过得不好,周道务这个做哥哥的能放心么?

可谁知阴氏却完全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点点头道,“一切但凭娘娘做主就好。”

她对这些事完全不关心,也从不希望母家太过出挑,所以前朝后宫她从不帮阴弘智说半句话。

儿子李祐封了齐王,早就去了属地,她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待陛下百年之后能和儿子一起回到齐州,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韦氏闻言有些气结,阴家的人各个精明,偏生这个姑奶奶胆怕事,除了吃斋念佛什么都不会。可她纵使再无奈,表面仍是不动声色,“话说也很久没有看见祐儿了,这快过年了,他肯定会进宫看你吧。”

提起儿子,阴氏脸上稍稍有了一抹喜色,“是啊,我不像姐姐好福气。。除了纪王还有临川公主,可以承欢膝下,常常入宫陪伴。”

笑了笑,韦氏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对如意道,“姜儿呢,怎么还没来?”

“派人去府里请了,可驸马说公主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入宫来请安了。”

“不适?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舒服,太医去看了没有?”放下手里的料子,韦氏难掩关切。汝南公主自那日冬至宫宴之后就一直病歪歪的,安康有孕行动不便,怎么连孟姜也病了。

“周家府上的大夫瞧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说静养几日便好,所以并没有叫太医去。”

点了点头,妇人自言自语道,“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本宫总是心神不宁的,现在姜儿也病了,改天还是要去感业寺拜一拜的好。”

一旁的徐惠勾勾唇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来,若是心诚,就该日日诵经念佛,等到出了事再去祈求菩萨庇佑有什么用。

想来齐王起事就在这一两日了,韦氏的好日子怕也是要到头了。

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韦氏也必死无疑。

晚些时候,宫外果然传来消息,说是齐王以新岁觐见为名,竟率领大军一路从齐州直逼长安。

守城的士兵节节败退,眼看便要破了长安城。

承欢殿接到消息时,韦氏惊得连手里的茶盏都打碎了,她这么多年久居深宫,自认见过的风风雨雨足够多,早该处变不惊了,却没想到真遇上大事还是慌得不行,“怎么会这样?齐王谋反?德妃知道么?”

没等对方回话,她便继续道,“一定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什么为娘的怎么会不清楚?难过她将阴柔送出宫去了,往年那贱蹄子总巴不得在宫中过完整个新年才好。各宫封赏一个不落,还要跟各位公主争奇斗艳,本宫还纳闷她今年怎么转了性,原来是自己的表哥要反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娘娘,眼下怎么办啊?守城的将士们没有准备,几乎溃不成军啊。”

抓着如意的手,妇人的十指冰凉,方才热茶留下的温度已经全都消散了,“陛下那边呢?骁卫营呢?对了,姜儿,驸马去应战了,姜儿那边谁在看顾?”

“宫外都乱成一团了,公主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现在是夜里,估计各家大人都还在睡梦中呢。”如意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显然是怕极了。

“好了好了。。咱们现在先去陛下宫中,跟陛下在一起总是安全的,然后再派人去打探下姜儿的下落。”她眼下无比庆幸孟姜没有在宫中,这样若真是奸人得逞,她在宫外也好逃一些。

太宗此刻宿在徐惠宫里,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谋反,中年男人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徐惠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陛下别急,臣妾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的。”不论齐王是否成功,她对他都会不离不弃。

拍了拍她的手,太宗欣慰地点点头。

“陛下,陛下”韦氏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打破了这情真意切的场面。

“陛下,各宫的娘娘现在都慌得不行,还请陛下明示该如何安排?”内侍官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都到承欢殿去,叫金吾卫务必守好那里,保证妃嫔的安全,”转过头又对徐惠嘱咐着,“你也过去。”

“不,臣妾要和陛下待在一起。”她知道这件事有多凶险,所以更加不愿离开太宗半步,万一阴弘智出尔反尔伤了他该怎么办。

“听话。”语气温柔,却是不容置疑。

徐惠的眼泪簌簌地落下,看得太宗很是心疼,“那陛下要答应臣妾,一定要平安才是。”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她看着殿中人没落的身影忽然有些后悔。

她是不是做错了?嘴上说着爱他,却一步一步和别人一起将他推向深渊,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啊,怎么能容忍大权旁落,和自己做一辈子山野村夫呢?

心中开始祈祷阴弘智不要成事,可又担心事情败露自己也套不了干系。

徐惠心里无比纠结,长夜漫漫,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第306章 变天了

长安城中早就乱成一片,鄂国公府收到消息的时候,叛军已经快攻进来了。尉迟宝琳从睡梦中醒来,急急忙忙地便穿上铠甲准备去宫里护驾。

周筠整个人都惊了,明明入睡前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安乐景象,怎么才睡了一觉,这天下就变了呢。

一边给他系着衣服扣子,一面簌簌地掉着眼泪,男人见状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可当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才发现,周筠十指冰凉,一直都在抖。

“你不用怕的,府中的护卫会保护你们,一会儿你就去我娘那儿,和她好好待在一起,彼此照应。”

没有答话,周筠一直在哭,弄得尉迟宝琳心里烦极了。

“好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牵连你的,新王登基最是要笼络人心,哪会蠢到大开杀戒,到时候你们投诚就好了。”

“哇”的一声,姑娘哭得更厉害了,哽咽着开口,连话都说不利索,“谁要投诚你当我我跟你一样,没,没骨气么?”

“我怎么没骨气了,我是去护驾啊,难不成躲在这儿当缩头乌龟吗?”

言毕忽然觉得自己用词不当,忙又改口道,“你们是老弱妇孺,躲起来也就躲起来了,不算没骨气的。”

抹着眼泪,周筠极力平复着情绪,她很害怕若是现在不跟他好好说会儿话,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阴家最恨韦家,真要是成事了,会对韦家开一面么?”

似是被她问住了,男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是阴家得势,她作为孟姜的姑子难保不被牵扯。

看他不说话,她果然瘪了瘪嘴,刚刚勉强收住的眼泪复又有了决堤之势,“所以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这样才能保护我知不知道?”

再一次愣住了,尉迟宝琳完全没有想到她原来是担心自己,所以才拐弯抹角地叫他注意安全。

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一面替她擦着眼泪一面揶揄,“你不是都要讨厌死我了么,若我死了你正好改嫁,选一个你自己喜欢的白头到老,多好?”

她嫌弃他不学无术,嫌弃他名声不好,连他的穿衣品味她都嫌弃,明明是将门之后,她却被保护得犹如书香门第的娇娇女。尉迟宝琳自问不算一个粗人,可离周筠的标准却还是差得很远,所以他才逗她,若是她再寻一门亲事,或许能舒心的多。

明显是被他气急了,周筠捂着脸哭个不停,连肩膀都剧烈地抽动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欸欸欸,别哭,你别哭啊。”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干脆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我答应你还不行么,一定活着回来,不叫你改嫁旁人。”

感觉自己像是抱了只兔子,一双眼睛红红的,又弱又无助。

“我才不要当寡妇,我才不要那么命苦。尉迟宝琳我告诉你,我不要改嫁,我不想再和别的男人一起了,你就够讨厌了,万一遇上一个比你还讨厌的欺负我怎么办?”

他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待她却是不错的,自成婚以来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虽然有时候也会敷衍她,但若说一点不用心倒也不至于。

至少为了不让她哭,尉迟就真的再没有去过红袖添香,愣是一狠心把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全断了。只是他在床上的时候总是没个正经,可眼下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了,只要他平安回来,她愿意由着他胡来。

反正只要不让她再嫁给别人就是了。

尉迟也不愿意她和别的男人一起,方才这样说的时候本就是玩笑,而今仔细一想,要是有别的男人敢碰周筠一下,他一定把对方千刀万剐了才行。

且别看她生得弱不禁风的,又爱害羞,要真被人染指了,一定不会苟活于世。

一想到周筠会死,尉迟的心便揪成了一团,难受得要命。

“筠儿放心,好好在家等我。”在她额头印下浅浅的一个吻,尉迟宝琳松开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要去卫国保家,他要去替她挡住所有风雨,护她一世周全,让她永远都似是书香世家的姐,满脑子只留风花雪月,没有国仇家恨,不用担惊受怕,也不愁柴米油盐。

周道务等在鄂国公府,看着姗姗来迟的尉迟宝琳,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可还没等他抬腿,对方的一席话便将他所有火气都浇下去了,“筠儿在家里等我,她胆子,所以我们得快一点才行。速战速决,把那些王八犊子打回齐州去。”

映着火光,男人的眼睛明亮摄人,像是有水光含在眸底。

忽然就笑了一下,周道务摇摇头,他此刻忽然庆幸孟姜被崔钰关在了崔府,如若不然,现在自己肯定要和尉迟宝琳一样,分神去担心妻子的安危。

“走吧,我保证咱们都会活着回来,我可不想自己的妹妹做寡妇。”

“当然了,我还要让周筠给我生儿子呢,你是当爹了,我还没有呢。”

使劲拍了他脑袋一下,随即两个男人相视一眼,全都大笑出声。

“嗯,赶快去生,我也想当舅舅呢。”夹了下马肚子,一行人逆着仓皇逃避战乱的百姓,往长安城的中心走去。

崔府里,身披雪白狐裘的男人站在那棵枯了的海棠树边许久,崔钰摩挲着手里的玉珏,就像是在轻抚心上人的脸一样。

等过了新年就是春天了,到那时她就又能看见满树海棠花开了。

“尚书大人?”一旁的侍从有些不耐烦,阴大人从方才就在催促他们动身,想必是已经等急了。

阴弘智说想同他一起分享功成时的喜悦,其实不过就是担心他反水罢了,而如果万一失败了,对方也好拉个垫背的。冥魅还在他们手里,所以他认定崔钰不敢不从。

“已经攻进宫里去了么?”

“长安城的戍守没有准备,而咱们又对布防一清二楚,大军势如破竹,已经到宫门口了。”回答着他的问题,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走吧。”没有再耽搁,崔钰点点头,带着众人也朝宫中走去。~

第307章 擒贼先擒王

周道务和尉迟宝琳等人赶到宫中的时候,叛军刚好攻破长安城。

众人紧闭宫门,誓死要与太极宫共存亡。

身后的正殿里灯火通明,金吾卫手持兵器立于两侧,而太宗则坐在主位上,手中是那把跟随他征战过无数次的宝剑。

从没想过要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兵戎相见,男人脸上的神情复杂,可眸光里却仍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守城的侍卫死伤无数,鲜血几乎将护城河都染红了,兵部尚书中箭身亡,独孤谋顶替他守在城楼上,看着身边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又一个地倒下,男人眼底一片猩红,连面容都变得狰狞。

他下了军令,但凡有临阵脱逃或是投敌叛国者,不论身份官位,即刻绞杀。众将士被他身先士卒的勇气感染,全都没有退后,死死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又有几个敌军从宫墙上爬了上来,独孤谋以一敌三,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却见一支利箭朝直冲着自己的眉心而来。

男人被对手围着,完全没有抽身的机会,他想着安康大抵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索性把心一横,不再顾及自己的生死,一刀狠狠地捅在其中一个敌军身上,任由鲜血溅得满脸都是。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预期的利箭穿身之感没有到来,独孤谋看见梁秀芝手握大刀挡在自己身前,就像是一尊巨大的门神。

“你怎么在这儿?公主呢!”

他叫他去护送岁岁,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好意思地笑笑,秀芝一面和他一起对抗敌军一面解释着,“大人,公主哭得太可怜了,她说她死也要和你在一起,若是我不过来帮你,她即刻就自尽,一尸两命啊大人,我怎么敢。”

“所以呢?”咬着牙问到,独孤谋一脸铁青,只恨不得将他也捅死。

“所以我们就又折返回来了,眼下安康殿下已经和贵妃娘娘待在一起了,我和靖岩就过来帮你。”

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男人朝身后高声喊道,“传我的命令,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

“是!”

拼死抵抗的士兵听见他的命令,全都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说方才他们只是为了不被人当成懦夫而战,那么现在则是为了身后牵挂着他们的亲人奋力一搏。

士气高昂,连杀敌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只是独孤谋知道,他们毕竟是以少敌多,照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太久。脑海中迅速思考着对策,却见石靖岩跑了过来,“大人,尚书大人带着一路敌军到了太极宫外。”

“崔钰?”他本还想着怎么一直没看到男人的身影,却没料到真的见到了,两人竟是这样敌对的关系。

匆匆赶到城楼正中,果然看见他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城下。

十指紧握成拳,独孤谋怎么也没想到崔钰会和齐王搞在一起,一旁的石靖岩和梁秀芝见他脸色阴鸷,不由得面面相觑。

“尚书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到,如果眸光可以杀人的话,崔钰此刻怕是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两方的士兵见状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眼下胜负再明显不过,倒不如先缓一缓,看看城下那位巧舌如簧的天子近臣能不能将城楼上的男人说服。

笑了笑,和城楼上的武将相比,白衣书生明显从容得多,“大人眼下还有多少兵力?可以抵抗多久?”

没有回答对方的问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见他只瞪着自己不回应,崔钰继续开口,“我猜到不了天亮,这些人就能攻占太极宫。”

纵使宫里的人再负隅顽抗,也抵挡不了太久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被独孤谋鼓舞的将士已经尽力了,再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你们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对得起任何人了,所以不如此刻投降,为自己和家人都留一条活路。”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独孤谋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开始对着城下人破口大骂,“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陛下待你不薄,不但一路提拔你,还将汝南公主许配给你,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么?”

故意提起汝南公主,希望对方能看在那个妖女的份上收手。

他不是希望天下太平么,不是想和她厮守终身么,那为何还要助纣为虐,至百姓于水火之中呢?

“当然对得起,我就是为了陛下才来的啊。”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连独孤谋都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崔钰身边的士兵笑成一片,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贪婪地望着那道宫门。

那是最后一道阻碍,等到过一会儿门开之后,属于太极宫的所有财富和美色将尽归他们所有。

独孤谋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对着石靖岩道,“把弓箭递给我。”

“大人”

“去!”

既然对方已经堕落至此,那不如就由自己来结果了他,也不枉两人相识一场。

“尚书大人一袭白衣,一会儿若是染血了,怕是不好看。”言尽于此,似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挑眉看着他,崔钰张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来投降,大人难道不该保护我么?怎么还要让我染血?”

拉弓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独孤谋这次是彻底懵了。

不止是他,守城的士兵和城下的叛军也全都傻了。

“尚书大人?”一直跟在他身侧的阴弘智的手下沉声质问着,男人拔剑,明显是动了杀心。

只是崔钰的动作比他更快,扬手在他颈边轻轻一划,顿时鲜血如注。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身上,果然将白衣染脏了。

披着雪白狐裘的他本就与周围全副武装的兵丁格格不入,而现在男人一身血色,嘴角又自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笑容,在漆黑的深夜里远远望去,整个画面诡异至极。

但无论如何,总能确认崔大人是来救他们的了。

守城的士兵放下心来,在城墙上振臂高呼,崔钰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单手就将那个被他割颈而亡的男人头颅提了起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第308章 荒山黑夜,漫天飘雪

首领降了,底下的军士即刻便乱成一团。

独孤谋趁机吩咐手下开始劝降众人,石靖岩领命,在城楼上高声喝道,“你们跟随齐王,也算是忠心耿耿,将军有令,战士只能跟从。可现在齐王大势已去,尔等若即刻放下武器,归顺朝廷,陛下仁厚,定会从轻发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弃械投降,跪在宫墙之下高呼万岁。

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就这样戛然而止,叛军甚至连主帅是如何被杀死的都不知道,就已经败了。

崔钰被接进了宫门,独孤谋看着他那身衣服嫌弃地说到,“知道来打仗,还穿的这样招摇,大晚上穿白衣,你就不怕目标太明显,被人一箭射死么?”

“来投降,自然要举白旗。”

“何况,不是只有鬼才在夜里穿白色,而白衣染鲜血么?”

不似独孤谋那般惊魂未定,崔钰此刻仍有心思说笑。他手中的勾魂笔已经染血,而玉珏则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在这场叛乱中死去的战士亡灵大半都被吸入笔中,纵使他并没有存心想收集百鬼,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积攒了不容觑的力量。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梁秀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报,“大人,齐王被抓住了,陛下说要亲自审问,已经带进两仪殿了。”

“其他人呢?”齐王谋反,和他的舅舅阴弘智肯定拖不了干系,比起这个傀儡,独孤谋还是更关心那位主谋。

“不知去向。”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在城郊密林里逮着了正要逃跑的李祐,至于阴弘智在哪,无人知晓。

“去追!”

“不必了。”崔钰拦住了对方,那人以冥魅为要挟,料定自己会为他卖命,所以一直躲在暗处想要坐享其成,丝毫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估摸着就是打算事成之后将脏水泼到他身上,而齐王则可以作为剿灭“叛臣”的有功之人,顺利继承王位。

却没想到最终功亏一篑,只能将齐王推出来,自己溜之大吉。

阴弘智此刻一定恨透了崔钰,那么他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他们夫妻陪葬。

魅儿之前嘱咐过他,把那个老男人留给她料理。

崔钰起身,对独孤谋继续道,“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可以了,陛下那里待我回来再去解释。”

“好。”这场战乱他立了大功,太宗那里自然不会追究他是否在第一时间面圣,只是独孤谋担心他这样单枪匹马地跟过去会有危险,忍不住询问,“你自己没问题么?”

转了转手中的笔,男人径直离去。

密林之中,阴弘智带着亲信逃得极为狼狈,若不是他还留了一群方术士,恐怕方才自己就要和齐王一样被抓走了。

他们刚刚就埋伏在宫墙外的隐蔽角落。只等着崔钰带兵攻入太极宫,便以剿灭叛臣为名将所有人一并绞杀,却没想到那人竟然临阵倒戈。

筹划了那么久的事情,最终竟折在了一个书生手里。

真真是成也崔钰,败也崔钰。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贪心不足,总想着将这些人全都招揽到麾下,以为胜算能更大些。但若非如此,或许事情早就败露了也未可知。

越想越气,急匆匆赶到囚禁冥魅的地方,阴弘智势要将对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才好。

“你,进去将那妖女给我杀了,她身下有法阵,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此刻也不怕对方狗急跳墙了,大不了将坟中百鬼都吸引出来,大家同归于尽。

反正他做不成的事,别人也休想做成。

领命而去,那方术士心中竟还有一丝雀跃,那女妖修为深厚,若是能将她的内丹吃了,自己定是天下无敌了。

推开门,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猩红的点。

等到他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惨叫传来,将阴弘智和其他方术士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是女妖被收服了,还是进去的人出事了,一时都觉得慌得很。

“你,进去看看。”

再次发号施令,可却是无人听从。

那些方术士也不是傻的,刚开始被他诓着可以扬名立万,坐享庙堂,后来又惦记着内丹,想要增强术法,以求自保。可眼下局势如此危险,纵使有天大的好处,也都不敢贸然进去了。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一起进去!”狠狠踹了一脚在离自己最近的方术士身上,却被对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阴弘智见大势不妙,倒退几步,似是想逃。

门在这个时候忽然打开了,黑暗之中只有一个红色的点,自下而上慢慢升起。

众人吓得腿脚都不听使唤了,想要跑,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都动不了。

眼瞧着那抹骇人的红色越来越近,阴弘智这才看清,那东西竟然是妖女的眼睛。

冥魅从房间里走出来,左眼瞳仁一片血红,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阴大人,事情成了么?”

“你你”男人伸手指着她,手指却抖个不停,“你不是被困住了么?”

他明明请高人选定了这块极阴之地,将她与地脉连在一起,只要她试图逃跑,便会惹怒地下百鬼,反遭吞噬。

可是现在,她不但毫发无伤的站在他面前,而且身边更是一个鬼都没有。

难道这地方的风水并非如此?可周围确实是乱葬岗啊。

“困住?被什么困住?”冥魅挑眉,环视周遭明知顾问。

“鬼呢?鬼呢!”揪住一个方术士的衣领,男人此刻已经近乎癫狂,面容也变得狰狞。

女子的眼角眉梢俱是妩媚笑意,轻轻开口道,“你想见鬼啊?那简单啊。”

言毕整个人往后一坐,从阴弘智的角度看去,冥魅似是浮在虚空中,可她的坐姿却极为舒服,让人不禁怀疑确实有什么东西托住了她。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红色的团扇,荒山黑夜,漫天飘雪,一袭红衣的女子慢慢摇着扇子,四周忽然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青黑色的影子。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百鬼环绕在冥魅周围,全都盯着阴弘智露出阴森森的笑来。~

第309章 魂魄送去修罗道

阴弘智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而周围的几个方术士则连忙拿出各种符咒,默念口诀,将那一张张黄纸像利箭一般投向冥魅。

手中团扇轻轻一摇,眼前的符纸顷刻间便燃烧殆尽,连点渣子都没留下。

“妖孽!妖孽!”其中一个男人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连意识都有些混乱了。

轻笑了一声,冥魅继续摇晃着扇子,“你们是捉鬼的,怎么见了鬼还怕呢?难不成平日里都是唬人的,这一点李淳风就比你们强多了,只不过”

向前探了探身子,用手撑着下巴道,“他也打不过我。”

周遭是一片哄笑,那些青黑色的影子渐渐显形,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魂灵,而是呈现出活着时候的样子,青丝白发,衣袂飘飘。

冥魅身下的白骨椅也变得清清楚楚,且她左右两边各立着一个仆从,左面的男人面容俊朗,手里托着一本书册,身着的官服背后写着个“吏”字,右面的女子婀娜妖娆,手执红色纸灯笼,上面写着个“冥”字。

“查。”

还没等那几个人反应过来,穿着官服的男人便开始翻阅书册。

“帝姬,找到了。”没一会儿功夫,那人将册子递到冥魅跟前道。

“阴大人死期将至,也不用回太极宫面圣了,直接带回府里吧。”随意地看了一眼,冥魅摆摆手,示意他将这些人都带走。

“你这妖女!你祸乱凡间,就不怕天兵天将来收了你吗?”阴弘智此刻已经彻底崩溃,他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一向自负的他从不将这些精魅放在眼里,只当他们是可以利用的愚蠢异类,而如今也开始期待神明庇佑,能助他逃出生天。

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个鬼差勾了勾唇角,而对面的女子也笑得妩媚。

冥魅更是直接乐出了声,抿着嘴半响才抬起头来,“天兵天将么?大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谋反作乱,害了这么多条性命,就要遭报应了。”

“不,不会,就算是遭报应,也由不得你一个妖女说了算!”他不相信冥魅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可回想之前崔钰也曾当着他的面驱使鬼魂,心里微渺的希望便一点点熄灭了,“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不直接戳穿我,何必假装被俘示弱引我上钩?”

“因为人心难测啊,只能叫你们自己将自己算计了,我们才能全身而退嘛。”

“何况,我答应了李世民,保他国泰民安,总不好食言吧。”

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冥魅欣赏着阴弘智脸上错愕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陛下知道你是妖女?”可若真是如此,难道不该禁锢在身边么?还是说自己真的不了解太宗,他果真有如此胸襟,连这种异类的存在也可以容忍?

“那就与你无关了。”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冥魅起身,将鬼差手里的书册合上,“送诸位大人上路吧,告诉哥哥,他们欺负我,不必手下留情。”

睁大了双眼瞪着她,阴弘智这才看清那本书上面的字。

生死簿。

传说冥界有书册记载凡人天命寿夭,由阎王亲掌,视为镇府之宝,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可眼前这个女妖却能随意翻看此册,不受任何管制。

“不可能,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阴弘智目眦尽裂,嘶吼道,“你到底是谁!”

然而却根本没人理他。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道路,一黑一白两个无常鬼守在两侧,范无救清点着人数,而谢必安则凑到冥魅跟前道,“帝姬,怎么一下子收了这么多鬼。”

“这是乱葬岗啊,鬼自然多,你们平日里太忙,有名有姓的还勾不过来,这些生前被人作践,死后没人惦念的孤魂野鬼就更不管了,本宫今日替你们一并捉了,多好。”

扯了扯唇角,勉强维持着笑脸,年下地府事情那么多,府君连三界的那些美女都顾不过来了,日日在书房处理政务,帝姬这是嫌他们太闲,竟送了这么个“大礼”来。

“好好好,帝姬方才说他们欺负您了,可有受伤?”

“我还好,若不是他们挑衅,我也懒得管,所以谢必安,有什么火气就找他们几个好了,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男人,黑无常已经给他上了枷,一条又一条的铁链把阴弘智和那五六个方术士拴在了一起,就像是一串蚂蚱。

“好嘞,帝姬放心,一定不会让您白受委屈。”拱手行了个礼,便对后面招呼道,“老范,走了走了,我在前面,你押着他们走在最后,一个都别丢了。”

被人推搡着,阴弘智不甘心地继续追问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抬起头,女子左眼一片血红,可嘴角却挂着一抹妖异的笑。冥魅缓缓开口,声音沾染了黄泉寒意,轻得像是彼岸花落进忘川里,“你没听他们怎样唤我么?”

“帝姬。”

“妾乃泰山府的,帝姬。”

冥彻在阎王殿里看见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孤魂野鬼,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回事?”

“帝姬说有人欺负了她,领头的寿数将尽,索性就由咱们给带回来了,还请府君发落。”

“欺负了她?”神色一下子就变了,看了一眼公堂上的中年男人,只见对方自进来就一直不停地自言自语,对周遭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

“不可能的,不可能,我关了她那么久,若是泰山府的人,怎么会愿意受那份罪。”

“我将她的手脚都绑了,又不给她东西吃,隔几日才喝一次水”

两侧的鬼差闻言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怕自己死的不够惨吗?眼瞧着府君的眼神愈发阴鸷,众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我还给她用了如鸣环佩,大殿上她明明吐血昏迷了,怎么会”

声音戛然而止,男人僵立在原处,双目圆睁,似是被封了喉咙,又像是叫人割了舌头,阴弘智的胸前渗出血来,渐渐将长衫都染尽了。

“魂魄送去修罗道,叫那边的人看着办。”冥彻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随后扔到一边,还是觉得便宜他了。

可下面的鬼差却面面相觑,全都出了一身冷汗。

去修罗道,还不如魂飞魄散一了百了的好。~

第310章 我现在就满足你

崔钰赶到那处囚禁冥魅的所在地时,周遭已经空无一人了。

地上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而勾魂笔没有反应,连玉珏也是黯淡无光,所以他断定周围的百鬼及阴弘智众人全都不在此处。

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快步走过去将门推开,却见冥魅就坐在角落里,手脚全都被铁链锁着。

“崔钰”见他来了,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句,可怜极了。

“怎么坐在地上,冷不冷?”这里阴暗潮湿,周围又全是坟地,崔钰握住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我这几日都坐在这儿呢,他连个炭火都不给我,也不让我吃饭。”扬起双手到他眼前,声音又软了三分,“你看,都磨破了呢。”

疼惜地看着她的手腕,男人皱了皱眉,将狐裘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上面的血是阴弘智手下人的,你别嫌脏,暂且穿着暖和点。”

“那些人呢?”猜测阴弘智是不是来不及找她算账就跑了,而这个乱葬岗也是那人故意说出来哄骗他的,不然何以解释这丫头到现在还缩在这儿演戏,宁愿忍饥挨冻也不起来去找他。

“都被我送去泰山府了呀。”看他轻易就将锁着自己的铁链打开,冥魅伸手便攀上了夫君的脖子。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是受伤了”关切地询问着,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便忽然亲了他一下。

狡黠地看着他,像是在恶作剧中得逞的孩子一样,“没有,我是故意待在这儿的,就是想让你心疼我。”

闻言颇为无奈,崔钰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捧着她的脸叹口气道,“我有多疼你你不知道么,为什么要折腾自己?”

“我知道啊,可我就是想多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蹙眉的样子有多好看,可是你很少对我蹙眉。”

直接被气笑了,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好脾气地叮嘱着,“以后不许这样了,哪有人喜欢看别人生气的,你这几日不跟我联系,连在哪儿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蹭在他怀里,冥魅声地撒着娇,“我只喜欢看你生气,你生气就说明在乎我,哪有女子不喜欢看夫君在乎自己的样子。”

“我不联系你,你就会一直惦记我,片刻也不能安心,崔钰,你是不是特别想我?”

实在是受不了她这样胡搅,索性低头吻住了她,把她那些古怪想法全都吻了回去。

他当然想她,没日没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两个人回到崔府,珃儿伺候着冥魅梳洗干净,又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柳枝在她身上洒了些水,这才安下心来。

她只当是阴弘智丧心病狂地将公主掳去了,以此逼着崔钰和他一起谋反,完全不知道这其实是个局中局。冥魅故意不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鬼祟手段放在心上,就是为了叫人觉得她毫无防备,好找准时机将敌手一打尽。

“不是出狱的人才用柳枝了吗,我又不是去坐牢,你干嘛用这个东西。”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还好对方只是撒些水,要是再用枝条抽她两下,她才不干了。

“就是去去晦气嘛,公主这几日太倒霉了,不是生病就是被坏人陷害,所以奴婢去佛寺里给公主请了个平安符,又将供在菩萨跟前的柳枝一并求来了。”

“我还将寝殿里的所有被褥幔帐全换了一遍,马上就是新岁,新年新貌,该喜气一点才好。”

“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宫里才平定叛乱,你就把什么都准备好了,难不成你会掐算,知道阴弘智什么时候兵败么?”揶揄了一句,冥魅看着那件珃儿为她准备的红色寝衣,总觉得自己又要入洞房了似的。

“当然不是,奴婢是当真以为公主病了,所以才特意去了趟佛寺,这些东西也是在那时候赶制出来的,就是希望公主能快点好起来。”

“好了好了,知道你忠心。”捏了捏她的下巴,冥魅笑着道,“行了,你也忙活了半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床铺得确实软和得很,比起那间破房子的地板不知强了多少倍。

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可朦胧间又被人弄醒了,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崔钰的头发还没干,身上全是淡淡的皂角香气。他方才本来是要缠着她一起洗的,只是冥魅不肯,这才作罢。

他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又痒又凉,惹得她难受极了。缩进他怀里躲起来,冥魅的声音哑哑的,像是只勾人的猫一样,“我好困,我们先睡觉好不好?”

“不好。”像方才她拒绝自己一样,男人也拒绝了她,“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么,我现在就满足你。”

大手探进她的寝衣,冰凉的触感只叫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冥魅呻吟着,想躲却躲不开。

“别胜新婚,连丫鬟都懂得道理,魅儿不明白么?”

他眼里映着她朱红的衣衫,犹如星星点点的火光,不将她点燃誓不罢休。崔钰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双手环在她细软的腰肢上,强迫她与自己贴的更近些。

何止是密不可分,他简直想要将她打碎了与自己重新融在一起。

怀中人恐怕永远都不能了解,每每与她分开,他心里有多么难受。结果她还一点不体贴,非要叫他牵肠挂肚才行。

似是在报复她,崔钰专挑那些敏感害羞的地方摸,又不直接给她,只叫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像只熟透了的虾子一样,又软又滑,等着叫人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我真的困了,我们快些结束好不好?”

“你也折腾了一宿了不累么?”

“崔钰,天都快亮了,你到底做不做?再不做我可要生气了”

声音带了哭腔,明显是被折腾急了,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很需要一束火,将她烤烤干。

女子的双腿环住男人的腰,红唇间溢出娇媚的声音,冥魅吻着他的喉头,偏要他也发出魅惑的喘息才行。

实在受不住她这样的撩拨,男人挺身,终是将夜色填满了。~

第311章 宝贝

不日宫里便传来消息,齐王被废为庶人,赐死于太极宫。而德妃受了牵连,也被陛下下旨降为嫔。

虽然仍允许她留在宫中,只是儿子死了,她后半生的指望也没有了,所以是夜便在宫中自缢而亡。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个一生寡言谨慎,只会吃斋念佛的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阴弘智和那几个方术士下落不明,独孤谋以为人跑了,带着手下查了许久,才在城郊的乱葬岗发现了男人的头颅,以及其他几具残破不全的尸身。

鬼差把魂魄送去了修罗道,又遵从冥魅的吩咐,把尸体带回来做做样子。众人都以为他们是眼见事情败露,所以起了内讧,并不知道这些人死前所遭遇的一切。

盛极一时的阴氏一族就这样败了,阴家的男人尽数流放,女人则没为官奴。

阴柔本来被分配到了一处大人家中,可不知怎么的,竟在临行前一夜投湖而亡了。韦氏为此还感叹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个有心性有骨气的,宁死也不肯去做下人,只有冥魅知道,怕是有人见不得阴柔活着,所以暗中使了手段。

陛下面对这样的打击,虽然没有倒下,可也在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发。

阴弘智没有时间去揭发徐惠,且因着叛乱那夜她对太宗的真情流露,男人对她的宠爱比从前更盛了。

毕竟她没有子嗣,永远都不会像齐王那样生出谋反的心思。

崔钰在叛乱中立了大功,彻底接替了魏征的位子,而冥魅也被太宗和韦氏召进宫中好生安抚了一番。宫宴之上,她与徐惠打了个照面,两人手里都攥着彼此的把柄,所以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揭露谁。

两厢里相安无事,倒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只是冥魅知道,徐惠就犹如一根刺,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生。且她估摸着,对方也是这样想她的。

周筠也有了身孕,不过她的孩子月份,尚未显怀。忍不住摸了摸安康的肚子,她用手肘捅了捅尉迟宝琳,“若是公主生下的是男孩,咱们家的是女孩,便定个娃娃亲吧。”

“好啊好啊,”岁岁点头,榴花眸子都笑成了月牙,“可我也挺想要个女孩子的呢。”

“为什么要嫁到独孤家?他家男人出了名的不会疼媳妇,我可不想让我女儿过去受气,再说,周道务可以生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尉迟宝琳连忙抗议,丝毫不在意独孤谋还站在旁边。

“人家至少比你正经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才让人放心呢,何况有安康公主这样的婆母,儿媳妇才能不受气呀。”周筠才不管他同不同意,反正他要是不愿意,自己就哭给他看。

“不如这样吧,如果帝姬生了女儿,就嫁到咱们家来,女孩子比男孩子大几个月也没关系的。”

“你想都别想!”一直没有出声的独孤谋忽然开口,语气满是嫌弃。叫他把女儿嫁给尉迟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两个男人谁也不待见谁,两个女人却相视一笑。见尉迟宝琳还想说什么,周筠拿了一颗酸梅揶进了他嘴里。岁岁则叫独孤谋扶着她去了冥魅身边。

她担心姐姐看见大家都有了孩子心里会难过,所以想过来安慰几句。

只是还没开口,便听得坐在凉亭里的女子抱怨道,“我方才见了伯瑜,的人儿就那般能闹腾,吵得我头疼,赶快给他戴了帽子,叫乳娘带去贵妃娘娘那儿了。”

孟姜捂着嘴笑个不停,忍不住揶揄着她,“之前不是很疼他的么,怎么现在又嫌烦了,看你这样子是不想生了呢。”

“还是再等一等吧,照顾孩子好麻烦,我现在觉得两个人也挺好。”

她说这话是真心,伯瑜才四个月,乳娘夜夜都要起来喂好几次奶,冥魅这几回见她比原先瘦了许多,而万一要是生个病什么的,孟姜和周道务更是衣不解带地守着。

他哭得声音比大人都响亮,一闹闹整晚,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

是人间不好玩儿,还是丈夫不体贴,非要生孩子。

“反正啊,只要你开心就好。”岁岁在她旁边坐下,摸着着肚子狡黠地朝她眨眨眼,“姐姐,我怀的是男孩女孩?”

“你这辈子是做婆母的命,你肚子里这个东西手指上可带着红线呢,命定的姻缘,只是对方是谁我还看不清,待周筠肚子里的那个有心了,我再瞧瞧他们俩是不是一对儿吧。”

“啊?我生不出女儿啊?”一撇嘴,岁岁几乎都要哭了,她可是很想要个漂亮的姑娘呢。

“嗯,你和周筠相反,尉迟宝琳桃花太乱,风流债欠多了,生出来的全是女儿。”她看不清周筠的孩子,但看得清尉迟宝琳,这男人以后必是个女儿奴,要被讨债鬼们缠死的。

听她这样说,岁岁心里还舒服了些,可见独孤谋是真的一心一意对自己,连前世都没留下什么祸患。

孟姜见她生不出女儿,有些幸灾乐祸,“还好我有个女儿,丫头上面有四个哥哥,定是会被宠坏的。”

“那谁还敢娶你家的姑奶奶,回家还不得贡起来。”岁岁睨了她一眼,语气里全是嫉妒。

“好了好了,你不是还有阿黛么,我们阿黛可是个女孩子呢,你可以把她当女儿养啊,待什么时候她修炼成功能化成人形了,说不定就把你儿子的魂儿勾走了呢。”

见她俩又要斗嘴,冥魅忙把怀里的胖猫推了出来,“独孤谋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妖孽,会气死吧。”

几个人相视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全都笑了出来。

阿黛不喜欢被人这样调戏,不高兴地喵呜了几声,逃出主人温暖的怀抱,跑到花园里去了。

“哟,它还会脸红呢。”

几个人继续说着闲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冥魅觉得自己比月老还操心,明明是泰山府的人,怎么总要掐算凡间的姻缘。

怪只能怪三生石囊括三界之事,把地府寿数,人命福禄和姻缘子嗣全连结在一起了。

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样的宝贝倒也没人来抢,想想还真是庆幸。~

第312章 该找个判官去掌管生死簿

温暖的房间里,一袭红衣的女子半躺在软榻上,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则抚摸着怀里的黑猫。

身着官服的清秀男子手捧书册立在床边,背后还写着一个“吏”字,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可是帝姬不知道是不是睡过去了,自最后一个问题没回答上来之后,她就再不理他了。

想着她之前“折磨”府中其他鬼差的那些招数,男人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而且万一叫府君知道了,他们的下场会更惨。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鬼差声开口道,“帝姬,您还有其他吩咐么?年下府中事情多,要是没什么事情,的就先回去忙了。”

转身想走,却忽然被叫住了,“等等。”

“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徐惠的寿数莫名其妙的少了这么多,可你们却一点觉察都没有。”

起身朝花厅走去,冥魅挑了挑熏炉里的香,声音不疾不徐,“你要是交代不清楚就不要回去了,人间这么好,不比泰山府成日里混黑一片,你看我府里这两个丫头长得这么好看,随便选一个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闻言,灼灼和蓁蓁全都抿嘴笑了出来,她们跟着冥魅这么久了,有样学样,面皮儿早就没那么薄了。

两个姑娘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好看的男人,吓得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女人调戏男人,恶鬼害怕凡人?

“帝姬饶命,人间再好,的也受不了啊,这几日阴天倒还好,万一过几日太阳出来了,的就魂飞魄散了。两位姑娘行行好,高抬贵手,的配不上姑娘,可不敢耽误姑娘大好姻缘。”

撑着下巴看看他,冥魅见对方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挑逗的心思愈发强烈,“你胆子这么,我哥哥知道么?”

一连磕了好几个头,那鬼差几乎都要哭了,“帝姬饶了的吧,饶了的吧。”

“好了好了,你要是想不让我哥哥知道也行,你回答了我方才的问题,我就放你回去。”

实在是没招了,男人咬咬牙,只能照实了说,“生死簿之前一直由王爷掌管,每一笔寿夭都很清楚,可是王爷出事了,这东西就被府君收回去了,府里事情实在是多,府君一个人忙不过来,难免有疏漏。

“生死簿有灵性,所以这种寿数偶有浮动的情况也很寻常,许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损了福报,又或者被人暗害,都有可能。”

“咱们没时间一件一件去查,所以所以就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了,只要不是突然暴毙,魂魄到了泰山府被府君查出来,就没关系”

手指敲着桌子,冥魅似是好久没听人提过魍魉了。

孟姜那儿不敢提,而府里也好像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想来魍魉之死也不全是徐惠的问题,梦魔定是算好了这一切,来了个借刀杀人罢了。只有看管生死簿的人不那么负责,灵力再低一些,查不出这些偏差的原因,他才好霸占凡人寿数增强自己的力量。

且徐惠是自愿折寿,真到了泰山府也问不出什么。

“那就是你们躲懒了。”

咧了咧嘴,男人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不知道眼下是认罪伏诛比较好,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总觉得自己横竖都死定了。

“是该找个判官去掌管生死簿了,冥府里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没有继续责怪他,冥魅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她恍然想起时候,父王曾经说要将生死簿给她做嫁妆,母后那时候还笑他偏心,什么事儿都紧着女儿,不顾儿子。

“你走吧,这事情我会找机会提醒哥哥的,寿数的事情兹事体大,不能这样糊涂。”

男人闻言如获大赦,倏地一下子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跑得也太快了。”

话音刚落,珃儿便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子对冥魅道,“公主,外面下雪了,安四娘今日准备了古董羹,等一会儿少爷回来就可以吃了。”

“下雪了?那咱们出去玩儿雪吧。”冥魅披上一件朱砂色的斗篷,乌墨般的长发只用一支簪子随意绾了个发髻,便招呼着几个丫鬟去了院子里。

男人和同僚从书房出来,还在探讨朝中的事情,冷不丁就被她抱住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崔钰,”她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丝毫不顾及旁边有没有人,整个人直扑进他怀里,像只雀跃的鸟儿,“我堆了一个雪狮子。”

“汝南公主万安。”俯首行了礼,当事人还没怎么样,旁观者已经脸红了。

本还以为是哪个冒失的丫鬟滑了一跤,冲撞了主人,这才知道竟是帝姬对着驸马投怀送抱,夫妻的感情是有多好,这般旁若无人的。

“大人好。”并不记得他是哪一个,冥魅礼貌地同他打了个招呼,仍挂在崔钰身上。

“相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天寒地冻的,他一个尚未娶亲的人,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场面。

“大人慢走。”没等崔钰回话,便替他将人打发了。

捂着脸匆匆告辞,男人的背影萧瑟,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本来还想留杨大人在家里吃饭了,你就这样把人家赶走了。”崔钰见她发髻凌乱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纵然仗着自己好看可以不施粉黛,也不能就这样出现在外人面前吧。

他可一点都不想叫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总觉得白白被人占了便宜。

“才不要,我要跟你两个人吃饭,这几日宫里总是设宴,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呢。”将手探进了他的衣衫里,看着男人想躲又没躲开的样子,冥魅笑得愈发狡黠,“过几日上元节你带我出去吧,我称病,不去宫里了。”

“你的手这么凉,要是病了哪儿都去不了,快跟我回屋去。”

“你不去看看我的雪狮子了么?和你从前给我堆的那个一样呢”

夫妻两个一道走回房间,冥魅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崔钰就这么听着,两人沉浸在这甜蜜的时光中,丝毫没有注意不远处闪出的一道黑影一直注视着他们,久久没有离去。~

第313章 就算是她要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阿璃寻了冥彻一下午也没见到男人身影。

他最近公务忙,根本吃不好饭,所以她就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锅汤。绮罗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巧听见旁边的侍女夸赞墨璃,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墨姑娘自是做惯了这些事的,所以特别得心应手。”

冥彻现在除了墨璃谁的房里也不去,自己每日都要憋闷死了,只能四处闲逛,消磨一下时间。

结果这狐狸精简直阴魂不散,哪儿都有她。

墨璃不愿意理她,一心护着碗里的汤,生怕又叫她撞洒了,“是呢,我从就在厨房帮忙,不像姑娘是养在九重天上的,每日只要弹弹琴跳跳舞就好了。”

“阿璃姑娘手艺确实不错,府君自从吃了您做的饭,对膳房的吃食都提不起兴趣来了。”丫鬟似是没看出两个女人的唇枪舌战,还一个劲儿地夸墨璃。

绮罗的十指掐进了手心儿里,面上却依然是笑着的,“是啊,我族人确实只是天众的舞姬乐者而已,可再怎么样,我也是天君亲赐给府君的。”

“不像墨姑娘,名不正言不顺,为了留住男人的心,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她知道墨璃最在乎什么,所以便句句往人家心窝子里捅。

姑娘被她说的脸都红了,正想反驳,却见男人从府门口下了马车。

谢必安不停地向两个女人挤着眼睛,生怕她们一个不心就惹到了府君大人。

“去叫当值的鬼差拿生死簿来,给我查,那个凡人寿数几何,福禄多少,有无子嗣,姻缘在哪。”明显是动了气,冥彻脸色铁青,一路怒气冲冲地走回书房,看都没看门口的墨璃和绮罗。

知道他定是去了凡间见冥魅,一袭华服的女人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去了。

唯有阿璃留在原地,想着自己答应了冥魅要与她结盟,如今明知冥彻要查崔钰,总不能坐视不理。

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听见白无常一个劲儿地挤着笑脸道,“府君,咱们之前就查过了,帝姬还没去历劫的时候,第一次从凡间受了欺负回来,您就叫王爷替您查过啊。”

“魍魉与她最是要好,谁知道有没有替她隐瞒,我就不信,生死簿上会没有这个凡人的记录,难不成他真的脱离轮回了?”

纵使崔钰真沾染了三分仙气,他也势要将对方打回原形。

当值的鬼差刚刚才从冥魅那儿回来,气还没有喘匀,便被冥彻喊到了跟前。

男人与谢必安对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一页一页翻看着生死簿,阿璃适时地给他们每人倒了碗汤,乖巧地守在一边,也不插话,叫人想赶她走都没有理由。

一口一口喝着她熬的汤,冥彻食不知味,可眼瞧白无常也端起眼前的汤,男人恶狠狠地吼了一句,“放下,出去!”

一个凡人跟他抢妹妹,一个下人又跟他抢汤。

简直没有一件事叫他省心。

那鬼差本来就不敢讨汤喝,闻言更是战战兢兢地认真翻找,足足用了半日时间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崔钰的名字。

“找到了找到了,府君,在这儿呢。”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连阿璃都跟着松了口气。

“只是”看到后面,忽然就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了,鬼差的声音越来越低,冥彻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只有名字和生辰八字,其他一切全都没了。”

拿过生死簿,冥彻看见标注着崔钰的那一行字下面全是空白,而就连男人的名字也隐隐有了浮动之感,缥缈得像是要消失了。

凡人的名字若被红笔朱批,便是寿数将尽。若是查无此人,那就只有两种情况。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或是得道成仙,从此脱离轮回。

崔钰没死,可是生死簿已经留不住他的名字了。泰山府能定天下所有生灵的寿数,唯一左右不了的只有自己和天龙八部众的命数。

死死攥着那本书册,天龙八部,不是只有天众,也还包括阿修罗族。

或许他不一定会死在阿修罗,但至少可以永远都回不来。

“下去吧。”男人的眸光森戾,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决绝。

见人走了,阿璃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我本来以为她待腻了总会回来的,一个凡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一朝失势,两个人的日子一定很凄苦。那时候她就会受不了,会回到府里。”

“所以我忍着她,等着她。”

在梦里他如愿得到她,又很快失去了,她倒在自己怀里,却宁愿死也不忘那个凡人。自那之后,他越来越纵容她,生怕伤了她。

“可她却得寸进尺。”

冥彻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自嘲的笑。

弯起的唇像是一把刀,刺痛了他的同时,也刺痛了墨璃。她心疼那个爱而不得的他,又心疼那个爱而不得的自己。

“放手,不好么?”嗫嚅着开口,像是在为彼此都寻求解脱。

“你猜我今日在凡间看见什么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冥彻只是自顾自地开了口。

墨璃茫然地看着他,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惹得他这样难过。

“我看见她躲在他怀里,像孩子一样,缠着他去看她堆得雪狮子。”本来担心她被如鸣环佩所伤,想去看看她,结果看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那样的冥魅,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腻在他身边,软糯地唤他哥哥。只是现在,这份似水柔情全都给了另一个男人,她喊他崔钰,声音像沾了蜜一样,撒着娇地叫他相爷。

相爷。

那男人竟做了丞相。

他们的日子过得那样好,郎情妾意,像是狠狠在他心头插了把刀,又像是狠狠给了他一个嘴巴。

兀自摇了摇头,似是想要甩掉脑海里的场景,又似是给了墨璃一个答案,他最终也没有接受她的心意,冥彻沉浸在自己的喜怒之中,把那抹苦笑染上了绝望的味道。

“所以,我想通了,就算是她要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第314章 打扰

上元节的时候,崔钰如约带了冥魅出去看花灯。

他还记得两个人从前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好的,她扭捏着把自己送她的玉珏递了过来,还特意强调是“一对儿”的,轻易就把从前一切揭了过去,原谅了他。

“我那时以为你是妖精,不会死。”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崔钰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灯笼。

“啊?”注意力完全被街旁的景色吸引了,冥魅一时没听明白。待她反应过来,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傻子,妖精也会死啊,被挖了心的话什么都会死的。”

“我的剑偏离了心口一寸,所以”淡淡地解释着,仿佛那确实是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十年中每每午夜梦回,他总在想是不是自己落剑不准才伤了她,自此生了心魔,再拿不了剑了。

伸手捏住了他的脸,冥魅使劲,一点儿也不手软,“知道错了就好,日后慢慢补偿吧。”

两个人并不知道此时一句玩笑话会在日后成真,原来世间的轮回果报是那么认真严苛,许诺了的补偿自有其需要兑现的时候,哪怕当事人根本不在意,甚至是不愿意了,却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长安城的璀璨夜空下,美艳的女子笑靥如花,而俊朗的男人亦是眉眼温柔,两人相对而立,眼中只有彼此。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养在深闺的少女轻启珠帘,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那是崔大人,不,是相爷么?”杨若妍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欣喜异常。她知道随着哥哥升迁至京都,自己必然能遇见崔钰,可却没想到两人竟这么有缘分,才一出门就撞见了。

还是在这么好的日子。

杨庆安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道,“是崔相。”

“那旁边的女子是谁?”打量了一下站在男人身边的那个女子,一袭红衣颇为惹眼,也颇碍眼,“怎么穿得那么艳俗。”

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为何忽然如此刻薄,杨庆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道,“我的姑奶奶,天子脚下可由不得你胡说,那是陛下嫡出的帝姬,汝南公主。”

“公主?公主就生得这般模样么?我看也不怎么样啊。”

她隔得远,看不清冥魅的眉眼,但就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个人,看哪儿都不舒服。

还以为自己瞧错了,男人又看了看远处,笃定地回道,“就是公主啊,前几日我刚刚去了相爷府上,不会认错的。”似是反应过来,抬手便在若妍脑袋上敲了一下,“哪里艳俗了,分明美得很。公主的样貌那是一等一得出挑,你浑说什么。”

回忆着那日在崔府见到的情景,杨庆安忍不住感叹着,“何止是出挑,简直就是仙女下凡,这宫里养出的美人儿就是不一样,玲珑剔透,难怪相爷那么疼她,夫妻俩要好的很。”

“是么,我听说她之前可是被养在佛寺呢。”顶了他一句,杨若妍对自家哥哥如此没出息的样子十分嫌恶。

见她直接跳下了车,杨庆安忙拉住她,“你干嘛去?”

“去打个招呼啊,见都见到了,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吧。”

无奈地追了上去,兄妹俩眼见着崔钰和冥魅拐进了一处酒楼,可是才一进了大堂便寻不见人了。

杨若妍有些着急,随手便抓了一个店二,“问一下,崔相在哪间厢房?”

并没有回答,对方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神色有些狐疑。

“我哥哥是新调任的礼部侍郎,是相爷的属下。”报了一下家门,杨若妍有意让二以为他们和崔钰是一起的。

果然,闻言赶紧恭敬地行礼,一边指引着一边答道,“姑娘请楼上请,左手边第二间就是。”

提着裙子往楼上走去,却被杨庆安拉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人家两口子吃饭,咱们去算怎么回事,赶紧跟我回家。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出来凑这个热闹。”

甩开了他的手,杨若妍继续寻找着崔钰的身影,“我不回去,好不容易遇见了,怎么能回去。你可别忘了,你能有今日,全赖相爷提拔,如今和人家同朝为官,平日里必然要多走动走动,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平白让你撞见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虽然她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杨庆安还是觉得这样贸然打扰实在唐突,“相爷可不是那样乐意和下属走动的人,你且看他连自家的亲戚都不提拔,就知道他为官多么清廉了。”

崔家二房的老爷一辈子没擢升过,前几日好不容易被提拔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跟着沾了光,结果没几日便被人抓住了个错处,爷儿俩全被贬黜了,也没见崔钰为他们说什么说。

“就是因为是个好官,所以你更要忠心跟随呀,你这人是不是读书读迂了。”

想着是不是自己平日太惯着她了,才让她愈发没有规矩,连自己也敢数落了,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对方摇着他的胳膊道,“就是这儿就是这儿。”

透过窗子,杨若妍一眼便看见了挂在屏风上的男人的披风。

冥魅他们一桌子人正聊得开心,忽然见这兄妹二人走进来,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杨庆安也傻眼了,他本以为只是两夫妻出来闲逛,却没想到刑部尚书、骁卫将军、卫尉少卿,以及安康公主,临川公主,全都在场。

男人觉得自己的汗都要下来了,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却听见崔钰疑惑地开口,“杨大人?”

“相爷好。”福了福身子,站在杨庆安旁边的女子抢先打了个招呼,“我和哥哥方才路过的时候看见了相爷和公主,想着前几日也没给相爷拜年,所以就趁着今日上元佳节过来请个安。”

“没想到诸位贵人都在,实在是抱歉。”

倏地松了口气,杨庆安觉得关键时刻这妮子还是挺厉害的,正想着可以全身而退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吓了他一跳。

“我们贸然进来,不打扰诸位吧?”~

第315章 你不会也驱使过那个女人吧

闻言,桌上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岁岁自问曾经也是追着独孤谋跑的,可跟杨若妍的脸皮比起来,她还是甘拜下风。

孟姜也看出了端倪,这个杨若妍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自己的哥哥当幌子,好借机接近崔钰。

“是挺唐突的。”冥魅用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还没到生气的地步,“杨大人之前倒是见过,杨姑娘还是第一次。”

“咱们应该还没有熟到可以同桌吃饭的地步吧?”

杨庆安闻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做人做事从来都十分谨慎,极少能叫人人挑出错处来,如今被公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摘攀附,实在是羞愧难当。

硬着头皮不吭声,本该拉着若妍即刻离开,可自己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进退不得。

“和公主确实不熟,可是和相爷却是再熟不过的,在洛阳的时候,相爷还曾救过我的命呢。”眼前的这位汝南公主和传闻一点不一样,谁能想到养在佛寺里的药罐子竟是如此伶牙俐齿,可是杨若妍并不怵阵,与冥魅四目相对,竟完全不懂闪躲。

“哦?”唇角的笑还挂着,只是冥魅的眸光明显冷了几分,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声音依旧很甜,“还有这样的事?”

“确实,我能证明,去年我们在洛阳郊外遇到山匪掳了杨姑娘,是崔钰出手将她救了出来。”独孤谋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那个时候岁岁和自己闹别扭,日日都住在崔府,如今终于叫他逮着机会,把之前受的气全都讨回来。

感觉到大腿上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岁岁嘟嘴,满眼都是警告。

乖乖地闭上了嘴,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才不会惹妻子生气呢。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你也没同我提过杨姑娘啊。”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笑着看了看她,崔钰言闭还不忘加了一大块鱼到她碗里。

鱼脍味鲜,本来是她最喜欢的,可是望着旁边那一碟子醋,冥魅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

今日的菜已经够酸了,还要再加料给自己么?

杨若妍听见他这样说,心里凉了半截,什么叫“不是什么大事”,是救她不算大事,还是她在他心里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能安慰自己是前者,毕竟他为官刚正,施恩却不图报,是个值得人钦佩的君子。

“舍妹十分感谢崔相救命之恩,可却一直没有机会道谢,所以才唐突了各位,还请公主见谅。”一旁立着的杨庆安终于找到时机化解这尴尬,连忙解释着。

“相爷,我们今日就先告辞了,来日在登门拜访。”

“不必了,区区事,杨大人不必挂在心上,有什么事还是到衙内再说吧。”为了免除后顾之忧,崔钰直接拒绝了对方。

他本来觉得杨庆安是个可塑之才,所以才有意提拔他,却没想到竟牵扯了杨若妍这样一个人,不论她是否对自己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崔钰都觉得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见他这样说,杨庆安就更觉得无地自容了,灰头土脸地带着杨若妍离开了。

只是兄妹二人前脚才走,后脚冥魅也起身了。

“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啪地一声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看都没看崔钰一眼便走了。

她性子傲,不高兴了也不会装样子,更不会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委曲求全地把这餐饭吃完。

何况这件事本也不是她的错,干嘛还要顾及旁人的情绪。

“魅儿……”转身狠狠瞪了独孤谋一眼,崔钰连忙追了出去。

自己许久都未曾让她这么不高兴了,结果今天竟然被一个杨若妍搅合了。

见夫妻俩一前一后离席,独孤谋简直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觉,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怎么这样讨厌,存心让大家吃不好饭是不是?”岁岁都要气死了,使劲戳了戳独孤谋,只恨不得跟姐姐一起走。

“就是想让大家都吃好,你看看她喜欢的不是甜的就是辣的,你怀着身孕,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练的厚脸皮了,岁岁拿他没辙,连周道务都无奈地笑笑。

唯有尉迟宝琳,他挠了挠头对着周筠道,“方才是我听错了吗,崔钰喊公主什么?魅儿?不该是字儿吗?”

这才意识到不对,孟姜赶紧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腿,“吃你的吧,人家夫妻有别的亲昵称呼,难道还要告诉你么?”

一行人于是继续埋头吃饭,并未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毕竟杨庆安只是一个新晋的官员而已,而那个杨若妍又这样不讨人喜欢,这样的人又能闹出什么大风波呢。

崔钰追着冥魅走出料酒楼,她倒也没走远,就在不远处的桥岸边等着兴师问罪,“你去洛阳不是协助独孤谋查案么,怎么还惹上桃花债了?”

“是查案,只是牵扯了杨大人,给他惹了些麻烦。”当时那件公案涉及了当地的官员,那些人官官相护,眼看着离陛下给的期限越来越近,而事情却毫无进展,幸好有杨庆安肯出面指证,这才令案情水落石出。

可对方却因此生了报复的心思,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勾结山匪把杨若妍掳了去。

从头到尾给她细细解释了一遍,生怕她再误会了自己。

“那怎么不叫独孤谋去,偏要你英雄救美。”

“我们两个一起进的山,他负责应付山匪,我负责找人,山路崎岖,那些山匪的寨子里又有很多密道,我叫宁珂为我开道,这才在密室里找到了杨若妍。”

若是没有百鬼帮助,恐怕杨若妍等不到人救她,就要被凌辱而死了。

“所以,不是你救了她,而是我救了她。”哼了一声,宁珂是良姑的儿子,她亲自收复的鬼魂之一,那女人受了自己恩惠居然还舔着脸跟她抢男人,真是不识好歹。

“是,我家魅儿心善,对人从不赶尽杀绝,连长孙蓉嫣那样的人也留了下来。”

狐疑地看着他,冥魅逼近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到,“你不会也驱使过那个女人吧?”~

第316章 一石二鸟

她将长孙蓉嫣纳为百鬼之一的时候,本来是为了供自己驱使。

冥魅对她十分的不待见里存着三分的愧意,所以才在当日哥哥要严惩对方的时候出手相救。只是没想到,后来崔钰阴差阳错之下拿到了勾魂笔,开始驾驭百鬼,渐渐的竟成了那些恶灵的主人。

而他昔日的“未婚妻”也在其中。

好似这一晚上什么也没吃,干喝了两大坛子醋,心里酸极了。

“没有,她又没什么法力,我用她做什么呢?”崔钰喜欢看她吃醋,但是也懂适可而止,“你若是不放心,将她从一梦华胥下面除去,送入轮回就是了。”

“不要,万一来世还缠着你怎么办,我都许完她心愿了,不利用一下就送去轮回,那不是亏了。”

她自认还算讲理,除了在对待崔钰这件事上有些胡搅蛮缠外,其余时候是不会闹出格的。

“你答应她什么了?”这次,换男人疑惑。

“我又不会把你卖了。”狡黠地笑笑,见他这么不愿意跟那个女人扯上关系,冥魅心里忽然舒服了些,“她叫我许诺她,来世让她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你同意了?”

“当然没有,我才没那么傻,生生世世都不会成全你们两个的。”将手背到身后,她笑的有些得意,“后来呢她又有了别的要求,说是要抢走我心爱的人,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可以。下辈子我就先喜欢个别的什么人,让她来抢,成全她一世美满姻缘,自此两不相欠。”

“然后我们还做夫妻,永远都不分开。”

听着她这些跟戏文儿里一样的编排,崔钰的眉拧的更深了。

“你要喜欢上旁人?你不是答应我来世与我青梅竹马么?你还想喜欢谁?”

“”一时也答不上来,好像许了太多婆家的姑娘,冥魅忽然觉得分身乏术,“不是说做先生也可以么,你做我的先生陪着我长大呗,哎呀好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发不发生还不一定呢。”

“长孙蓉嫣的下一世啊,要等咱们的事情了结了才能成全,在这之前,我们就好好在一块儿。”她还要留着这些百鬼帮自己做事,等大功告成再一一送入轮回,实在不行,到时候她就下凡一次,委屈自个儿给长孙姑娘做个配角好了。

彼此各干了一大碗莫须有的醋,算是扯平了。

酸中一点甜,冥魅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大概要千万次的确认,才能叫两个人相信那份爱从始至终都没变过。没有被世间风霜磋磨,也没有跟着柴米油盐归于平淡,哪怕是蓬头垢面地**相见过多次,只要对方称赞一句,便能将心中的尴尬慌张,失落无措尽数抵过。

中元节后的几日还算平静,直到上巳节的时候,冥魅才发现原本的插曲并没有结束。

杨庆安作为新调任的礼部侍郎,祭祀的一应事情自然需要他操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杨若妍也跟着去了行宫。

安康在长安城待产,能与冥魅的作伴的便只得孟姜一个,“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不如趁着今日找母妃给她许个婆家吧。”

“让娘娘给她指婚,那也太抬举她了。”蓁蓁递了一盘果子到冥魅眼前,提起杨若妍满脸都是嫌弃。

“但能给她拴住了,总好过她自己再生出什么幺蛾子吧,之前的上巳节,长孙家的那位可就厚着脸皮找陛下求了赐婚”打量着主子的脸色,灼灼说到最后声音越压越低。

喵呜一声,阿黛受不了冥魅粗暴的蹂躏,凶巴巴地吹了下胡子,转瞬就消失在寝殿里。

“这样的脾气,以后怎么做人家媳妇,”叹了一句,女子起身,似是完全不在意方才那些话,“你们两个也是,说话温柔一点,没得叫人说是跟我学的。”

“姐姐?你是想好对策了么?”孟姜见她这个样子,疑惑地问了一句。

“有什么好想的,她不配贵妃娘娘指婚,也不配我费心应付,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前头用膳吧。”一行人出了瑶光楼,正好遇上武珝,便一同朝宴席所在的行宫正殿走去。

“这次你倒情愿跟来了。”忍不住拿她打趣,冥魅见这次不用点破结界,不禁有些好奇,“你是想通了么?要以女子身份在宫中生活了?”

“不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推测,随即又十分平淡地抛出一句差点把人下巴惊掉了的话来,“我发现他喜欢男人。”

愣了一下,要不是碍于孟姜就在不远处,冥魅差点骂出脏话来。

“晋王?”

“对啊。”耸了耸肩,举手投足确如女子般妩媚。

不,简直比女人还妩媚。

“所以你这是?”不太明白她的用意,冥魅夸张地眨了眨眼。

“我在躲他,”似是把她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友人,武珝靠近她声解释着,“我又不好龙阳,怎么和一个大男人相处。”

“那你要怎么靠他上位,大唐承前启下的几十年全都靠你,再说了,你也不近女色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他,就只能投其所恶,躲着他。”

“我看你是欲迎还拒,吊着他吧。”睨了她一眼,冥魅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接下来要怎么发展才能接替太宗,“你可是很关键的一环,要帮我,还要给玄深续命。”

“可不能太任性了。”

似是不相信一向任性惯了的泰山府帝姬还能这么正经地说话,武珝抿嘴笑了笑,“好吧,我知道我知道,我帮你留意着徐惠了,她最近啊和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家的妹妹走得很近。”

“那姑娘是什么人啊,竟得咱们高高在上的昭容娘娘青眼有加?”

冷哼了一下,冥魅就知道,徐惠肯定不会放过每一个恶心自己的机会,她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所以不会贸然向陛下揭露,可是也不代表两方就真的相安无事了。

对方巴不得自己自乱阵脚,露出什么纰漏来才好,所以故意搅合。

“你说,她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冥魅计上心头,想出了一条一石二鸟之计。~

第317章 庶母的寝殿

宫宴之上,果然见到杨若妍与徐惠有说有笑,宛若闺中姐妹一般。

两厢里打了照面,都是皮笑肉不笑。

太宗带着随行的心腹臣子打猎去了,殿里就只有女眷,冥魅想着行宫于她和徐惠而言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地儿,如今两个人又要在这儿斗来斗去,不禁觉得好笑。

凡人之间的许多事都无聊又有趣,神仙不会打架,谈不拢地就端起架子老死不相往来,沧海桑田,直至都忘了为什么吵起来,也不会转圜。

不像这些血肉之躯,宅门儿里斗完了宫廷里斗,朝堂上斗完了街坊里斗。

旁观者看着挺傻的,局内人却是其乐无穷。

甘愿作茧自缚,本来就是凡人才有的权利,他们做神仙的,必须通透。

可她偏不,她偏要死缠烂打,痴缠一番,偏要和徐惠杨若妍斗一斗,而且,必须赢。

这样想着,冥魅不由得抬头朝对方笑了笑,刚巧看见对方也在看自己。

“娘娘,汝南公主好像不似传闻里那般体弱呢。”收回视线,少女娇羞地低下头去,柔声问着旁边的徐惠。

“也不像你看见的这般好就是了,她身子时好时坏的,前几日还在殿上吐了血呢。虽然也是被人陷害的,但好人都经不住这般折腾,何况是她,身体到底怎么样,也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抿了口茶,徐惠当然不能告诉杨若妍李字儿是妖,只照着外面的传言顺水推舟。

何况不论她到底是不是药罐子,反正生不出孩子这一点定是真的,不然夫妻二人成婚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有个一儿半女。

亦或是,她修行不够,生出来也成不了人形,干脆就附在一个药罐子身上称病。

“那可真是可怜了相爷,年富力强的,膝下却没个孩子。”崔钰没在殿中,杨若妍满心的相思无处寄托,便只能对着酒杯长叹。

徐惠见到她,就像是见到了从前的自己,闺阁中少女仰慕才貌兼备的男子,一颦一笑全是为了他。

“是啊,前面的妻子死了,后面这个又病歪歪的,有一阵时间外面还传崔钰克妻呢。”似是在试探她的真心,又似是在考验她能不能为己所用,徐惠有意无意地提起这桩买卖的弊端,想看看杨若妍的反应。

“可是相爷待心爱之人是真的很好,能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不能相守一世,也是心甘情愿的。”她还记得他是如何将她从匪窝里救出来的,他拔剑时眉眼间狠绝,与她相处时又处处紧守礼数,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笑了笑,徐惠见她红了脸,便岔开了话题,“就是太专一了,宁愿不要子嗣也守着公主一人,若是公主能通情达理些,为崔相添置一房妾室,那就好了。”

又或者,是不得不为他娶一个姨娘进门。

杨若妍闻言勾勾唇角,似是未来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了。

酒宴之后没多久,冥魅便觉得不舒服,且孟姜也惦记伯瑜,便同她一起回去了。崔钰本来并不贪杯,奈何陛下今日射中了一头鹿,偏要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

毕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男人,如今在和平年代只能靠打猎消磨时间,高兴之余多喝几杯也实属正常。

谁都不愿扫兴,连韦氏和徐惠都体贴地及时离席了。

杨若妍跟哥哥打了个招呼,也乖乖地回到了房间里,只是临行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崔钰两眼,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犹如两剪秋水,勾得人酒意上涌。

女眷都离去了,武珝自然不会待在这儿,虽然她也很想和众人一起喝酒。

她自很的时候就被送到凤粼洲伺候了,彼时老水君还没有露出真面目,每日也如慈父般对她谆谆教导,她现在所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包括她的性别,也是他定的。

龙族本不分男女,不过是感受神识召唤,有的人修为高出身好,自出生时便可定性,比如玄深,甯姣还有他们的女儿。但大部分都是后期慢慢确定的。

就像是前代水君沙竭罗的幼女曾于九重天听妙法莲华经而顿悟,自此转为男儿身,飞升成佛普度众生。

武珝对自己的性别本没什么执念,但她毕竟从被当成男儿教育,自然是有几分脾气的,且不论自己是男是女都不愿委身于老水君。

好在她年岁尚,虽然对方起了歹念,但未等实行就死了,她因此才保住了清白。却不曾想还是被玄深关在水牢折磨了许久。

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暗无天日的情况下度过的,所以她对男女情事确实没有什么概念。不好龙阳,亦不近女色。

回到殿中,武珝打发了婢女洗漱,她不喜欢人看她的身体,甚至连自己都极少正视。

之前是男儿身,后来又做了女子,好像哪一种都没适应得很好,或许她真的该做**,乖乖地去给玄深续命,躲在他身体的某个角落,看着他有朝一日也经历些苦难挫折。

于她而言,这便是此生所有的想法了。

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殿中的门忽然开了,“谁!”娇喝一声,比预期的愤怒更先到来的,竟然是紧张。

像是第一次发现老水君偷看她洗澡一样,武珝整个人都有些抖。

慵懒的声音带着三分酒意,年轻的男人踏着夜色,闯入了不该踏足的地方。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忽然就不慌了,武珝恼极了,破口骂道,“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庶母的寝殿嘛。”“庶母”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晋王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她,眼前的女子衣服半遮半露,很是动人。

他是闲散王爷,上面有哥哥,有太子,众人对他的要求也不高,所以便养成了这不羁放荡的性子。

被人这样盯着看,武珝忽然觉得脸颊发烫,她咬着牙对李治道,“知道还不赶紧出去。”

“不然你要喊人么?”笑眯眯地靠近她,女子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扰得他心神都乱了,“我之前从不喜欢女人,可是偏偏对你,欲罢不能的。”

恨不得踹他一脚,却被男人忽然揽进了怀里,一同往榻上倒去,“反正你也无心父皇,不如从了我,好不好?”~

第318章 非礼

“我不喜欢你父皇,也不喜欢你!”语气又硬了几分,却发现身下人的某处也应了。

一拳打在他心口,从男人怀里挣脱了出来。本以为是自己身为男儿,性格上与女子不同,所以才叫他盯上了,没想到她露出女人的一面,这人还是不放过她。

“滚。”警告了一句,她马上就要发飙了,虽然方才那拳顾及他的面子没打在脸上,可若是他还纠缠,自己下手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捂着心口皱着眉,晋王赖在床边,“好疼啊。”

“你下手怎么那么重,”复又露出一个惹人厌的笑容来,好像并没有被打老实,“不过就算要被你打死,我也愿意。”

“你怎么那么贱。”

“喜欢一个人都是卑微的,这不叫贱,这叫爱。”复又坐直身子盯着她,好像看不够似的,“珝儿,你怎么这么好看。只是性子时男时女的,怪别扭的。”

最后一句不像好话,却是句实话。武珝记得之前冥魅也这么说过,叫她选好一种,买定离手。

咬了咬牙,她在心里暗骂,都怪帝俊那个王八蛋,要是让她投生给李世民做儿子多好,非要惹出那么多的风波来。

不过想了想,那样好像也来不及,那人还有不到十年就死了,而自己要是这时候出生,穿着开裆裤的岁数怎么争也争不到王位。

不得已要依附眼前的人。

她平素里对谁都很寡淡,不会也不屑与人类相处,只是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所以有意靠近晋王,对他也稍稍与别人不同些。但就是这点不同,竟让这个人渣生出了奇怪的心思。

冥魅的三生石里清清楚楚显示了他们会成为夫妻,武珝那个时候并没有当回事,天底下有名无实的夫妻多的是,虽然姻缘这么写着,但她名义上是他的庶母,能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她,大抵全是为了王位。

所以武珝想着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多读些治国之书,两个人名义上是夫妻,私下里还做君臣,她辅佐他登上王位,再接替他成为下一代君主。

两个人平分天下,谁也不吃亏,最后大唐还是姓李。

可是没想到,对方完全看不上那个位子,只在意她的身子。

委实是块朽木。

亏得徐惠还天天教育六宫不要以色侍人,结果到自己这儿遇上的一个两个却都要她委身。

“我初见你的时候不过还是个孩子,怎么才两三年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真真摆起庶母的架子教育他,武珝还记得那时候这人还不是那么讨厌呢。

“你那时候也很温柔地待我啊,还带着我偷偷溜出去骑马射猎了。”

本来是培养兄弟情的,结果培养成了**虐恋。

武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当初怎么用两个人的关系恶心冥魅的,现在就怎么被恶心了回来,简直就是报应。

“所以,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走过去慢慢靠近她,想在这张脸上找出答案。他知道武珝会术法,眼前人不知道是不会那些弯弯绕,还是觉得麻烦,跟他相识不久就开始推心置腹,也不怕被他诓了去。

而事实证明,自己确实没有骗她,倒是她,把自己一颗心哄走了,还不负责。

“关你屁事!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叫非礼了!”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差将对方掐死。

“当然关我的事,你不是想让我做皇帝么,那我总得知道未来的皇后是什么性别,好让自己提前适应啊。”

心里狂骂脏话,几乎把毕生所学都问候给了李治,皇后还能有什么性别!难道能让男人做皇后么?

帝俊让她托生成女子,就是看准了李治好龙阳,但后位上必须是个女人,而她的性别可以改变,所以是最好的人选。

为了拿捏玄深,不惜让一个女人登上王位,顺带着拿下泰山府的帝姬。她不过一个棋子,眼前人也是个棋子,有什么好适应的。

没有体会出李治话里的深意,是无论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武珝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事事不顺,心中落寞得很。

“我”

“非礼啊!”

她刚开口,便听见一声女子的喊叫,李治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你还真喊。”

挣了开来,武珝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不是我!”

那是谁?

两个人一同狐疑地看向外面,深更半夜的,谁在非礼谁?

众人赶到寝殿的时候,只见杨若妍衣衫不整地缩在床边,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太宗更惨,一把年纪被人从床上踹下来,连脸都挠花了。

韦氏见状都蒙了,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荒唐的事情。內侍官来禀报的时候,一会儿说陛下遇袭了,一会儿又说宫里出了歹人,金吾卫和太医全招来了,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出儿。

还好各宫的皇子皇女没过来,不然的话叫身为父亲的太宗脸往哪儿放。

“怎么回事?”韦氏拧眉,很想知道杨若妍是怎么勾得陛下上了她的床,又为何大呼叫,吵的人不得安宁。

“我”抬头看了眼徐惠,床上的少女撇撇嘴,眼泪掉的更凶了,“昭容娘娘”

啪。

一个耳刮子扇过去,徐惠气得浑身都在抖。

杨若妍被她打傻了,连哭都忘了,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而太宗和韦氏也觉得不可思议。

一向温柔贤淑的女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人,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而韦氏本以为杨若妍是徐惠为了固宠才招进宫的,可眼下看来却不是。

“狐媚东西,竟敢伤了陛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太宗,“陛下,你没事儿吧,快让太医看看。”

挡开了她的手,男人此刻觉得狼狈极了,“无妨。”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要去武才人的房里,怎么竟走岔了路,来了这儿呢。

难道自己喝多了,随行的内侍官也全都喝多了么?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武珝,女子好好地站在那儿,似是完全不知情。

这样一想,太宗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第319章 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命

徐惠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面色也愈发得难看,顿了顿,女子俯身行礼道,“陛下,这个女人心怀不轨,妄图行刺陛下,实在不能就这么轻饶了。”

杨若妍闻言,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也顾不得再捂着衣服,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太宗身边,“陛下,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想要行刺陛下,我只是”

只是把你当成了崔钰而已。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她就是再傻也知道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现下也只能抵死不认,只说是屋子里太黑没看清来人,这才叫了出来。

可是令太宗不解的是,明明刚开始这姑娘是顺从的,甚至还有些主动。后来是怎么了,好像是对方摸到了他的胡子了吧,忽然就一把推开,又是打又是踹,还大喊大叫把众人都招来了。

但是他也记不太清了,毕竟正是亲热的时候,又酒劲儿上头,哪还记得步骤。

“罢了罢了,朕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昭容,你平素与杨姑娘交好,你带她下去,这儿有贵妃伺候就好。”真出了事的时候,这些毛手毛脚的丫头能抵什么用,还是在身边待久了的人知冷知热。

徐惠哪有心思管杨若妍,她巴不得对方立刻去死才好,但是碍于太宗的旨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半路上就打发了婢女把人送回杨庆安那,方才还好得和亲姐妹似的两个人,转眼就翻脸了。

“一定是她!”才一进了寝殿,徐惠便重重地说了一句。

灵妡现在也学乖了,早早屏退了众人,将门一关就站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反正她劝了也是白劝,明明知道对方会术法,还要偏耍这些聪明,可不是自取其辱么?

“竟然算计本宫,这个贱人!”继续咒骂着,她被人将计就计了,就说别人心思肮脏,“还有那个杨若妍,莫不是也跟她串通好的,衣服都脱成那样了才发现,她是傻的么,都分不清人的。”

太宗喝多了,她可没喝多,清醒得一直在屋里等着呢。

“有可能,毕竟要是汝南公主做的,完全可以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叫人发觉,才刚开始就不像是个会术法的人会做的。”索性顺着她的话去说,反正灵妡对这个杨若妍也没什么好感,不需要替她说话。

“这个蹄子,说不定陛下真的是酒醉误入了她的房间,嫁不成相爷嫁皇帝,我怎么没看出她这份儿攀龙附凤的心思。”

“好了姐,您也别气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安置了吧,陛下今日不是也没说什么么,兴许明儿个就忘了,打发些银子堵了嘴,息事宁人了。”

徐惠闻言,勉强点了点头,心里却仍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翌日晌午的时候,杨若妍被封为才人的消息就传遍了行宫。

武珝到瑶光楼的时候,正看见冥魅在侍弄鸟笼子里的芍药花,大团大团的锦簇花朵,染得满室幽香。

比昨日在杨若妍房间里闻到的味道好许多。

“昨天”

“我又救了你一次呢,”没等她说完,对方便抢白道。冥魅转过头冲她笑笑,映着日光花影,真就像画里走出来的妖精似的,美艳之余还多了一丝狡黠。

“果然是你,那个杨若妍真的是傻到家了。”跟着她一起坐在了桌前,武珝摇了摇头。

“你住的地方最偏僻,徐惠买通了内侍官,就等着崔钰喝醉了酒把人引去那儿呢,结果却是父皇先醉了,非要去你的寝殿。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惑了陛下的内侍官?”

“对啊,你不知道,崔钰后来自己往瑶光楼走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内侍可着急了,他应该想不到相爷酒量这么好,喝了那么多酒,酒里又被下了迷药,还那么神思清明的。”

“杨若妍的屋子里也有迷香呢,可是她到底胆子,没敢多放。”

“那说明父皇定力还是很好的。”眨了眨眸子,冥魅故作无奈,“不过也是,被人又踢又挠,想不清醒都难呢。”

武珝闻言也笑了出来。

冥魅极少见她笑,之前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互相揶揄几句,可今日对方却是真高兴。

“你躲过了一劫,不该感谢我么?”巴巴儿地把脸凑过去,像是个等着夸赞的孩子。

朝她摆了摆手指,俨然又是一副倨傲神色,“没有你,我也躲得过。”她会术法,想要不被临幸还不简单,虽然为了行走方便,也为了不自寻烦恼,她封了自己一部分神识,但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可以任人宰割的凡人了。

何况就算真的是凡人,都懂竭力为自己争取,她这辈子也就只想活得有尊严一点。

不过,冥魅确实也算是救了她,从那个人手里救了她。

“哼。”冷哼了一下,冥魅直起身子骂道,“你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老水君到底给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了,搞的你一想到床笫之事就不高兴。”

回敬了她一眼,武珝的声线都有了波动,明显是生气了,“帝姬,告辞。”

“欸欸欸,别呀,再聊一会儿嘛,我不提他还不行么?咱们是盟友呀,哪能这么容易闹别扭,你不是还要帮我跟我哥哥打架了么?”赶紧哄着,武珝可是一员大将,没了谁也不能没了她。

看着女子把剥好的荔枝推到自己面前,不合时令的果子新鲜白嫩,就像是生错了时候的美人。

“你确定要和你哥哥对抗么?他的灵力那么强,那些百鬼能是他的对手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从前我培育百鬼只为了自保,可后来有帝俊允诺,只要我的力量能与哥哥抗衡,帮他压制泰山府,他就会对我和崔钰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我只能尽力一搏。”见她不吃,冥魅自个儿拿起一颗荔枝放进嘴里。

“不过都是棋子罢了,我有时候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那个凡人在抵抗诅咒,还是为了抵抗诅咒才甘愿与他一起。”也跟着拿了一颗,只是她不喜欢吃甜的,才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等你遇上那个人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殊途同归罢了。”

他是劫,也是命,为了他甘愿对抗这世间的一切,哪怕是最亲的人,最坚定的信仰,只要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便也是敌人。~

第320章 杨若妍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

岁岁听孟姜把行宫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她的时候,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直到腹中的孩儿受不了踢了她一脚,这才有所收敛。

“都当娘了,怎么还这样没轻重,可别让独孤谋看见,不然又要凶巴巴地甩脸子给别人。”冥魅舀着碗里的樱桃酪,对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颇为嫌弃。

“还说我呢,若是等你有了孩子,恐怕还不如我呢。”言毕被孟姜捏了捏手,岁岁马上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一旁的女子。

好在对方并没有往心里去,还朝她做了个鬼脸,岁岁才长舒口气。

“要我说,你就该让父皇惩治她,有我母妃在那儿,肯定能给她治个重罪。”孟姜把话接了过去,连徐惠都跟杨若妍闹翻了,顺水推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耸了耸肩,冥魅不以为然,“杨庆安在瑶光楼外巴巴儿等了一宿,一大早便来求我和崔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见他可怜,所以就心软了。”

在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上,她并没出多少力,但只要没有人如徐惠那般撺掇着太宗杀之后快,杨若妍便罪不至死。

韦贵妃自孟姜出事之后,也学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事事都为儿女着想。这点冥魅没有告诉孟姜,是怕她会思虑起那些往事。而杨庆安来求情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也确实叫人动容。

他说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二人自相依为命,他知道杨若妍任性,也知道她这件事做得实在出格,可还是希望冥魅可以原谅她。

不知是不是做人久了,她也懂何为将心比心了。

夏日天长,太极宫内总会搭了戏台子,叫宫里的伶人唱上几出,或是弄些皮影来看一看,好给各宫的娘娘打发些时光。这日冥魅和孟姜给韦氏请了安,便留在了园子里看戏。

老远就瞧见一身杏色宫装的女子招摇而来,杨若妍正值碧玉,什么样的颜色穿在她身上都好看,衬得人比花还娇。男人皆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太宗也不例外,趁着新鲜劲儿竟将她抬举到了婕妤的位置,就像当初的徐惠一样。

宫里人人都说杨婕妤是第二个徐昭容,气得徐惠一病不起,姿容就更不及年轻的新人,于是连恩宠都不复从前。

冥魅感叹因果循环,那人此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以后会不会学乖。

只不过单看杨若妍,倒是跋扈得更胜从前了。她委身太宗实属不得已,所以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而今又有了作威作福的资格,自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母妃说这位新晋婕妤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哄得父皇团团转,心肝儿宝贝似的捧着,几乎成了六宫的眼中钉,可比徐惠要不知收敛的多。”孟姜摇了摇扇子,酷暑难耐,女子瞧着地上的影子,恨不得它能替自己将日光全遮挡了。

“算她聪明,若是之前也如现在这般懂得珍视手中已得,不去觊觎不该觊觎的,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冥魅知道杨若妍心里在想什么,既然此生与崔钰不可能了,倒不如爬得高些,将从前的耻辱一一洗刷。

她现在是帝妃,高高在上的君,看昔日那不解风情的心上之人俯首为臣,或许也能痛快几分。

所以太宗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喜不喜欢,都要抓着。

两厢里打了照面,她名义是上她们的庶母,纵使心里再不喜欢,冥魅和孟姜还是给杨若妍请了安。

“婕妤娘娘万安。”

袅娜地行至主位,女子端着架子,却见对面两个人并不理会,未等她言语一声就起身坐好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杨若妍不是徐惠,对方是何等高贵出身,都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逼得不择手段。

何况她一个门户的女子,自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且这儿又没有旁人,叫她装给谁看。她心里恨,面子上必得表现出来才行,“这都是些什么戏,没有一出儿新鲜的。”

翻看了半天戏册子,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杨若妍笑眯眯地看着冥魅道,“相爷之前的妻子据传是个女妖精,美貌无双,艳冠长安,不知公主是否听过,若是将那些陈年旧事讲一讲,定比这戏台上的好看百倍。”

冥魅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又是一个拿自己从前说事的蠢货,还巴望着她自己吃自己的醋么?

“杨婕妤,说话要注意分寸,在这太极宫,乃至长安城,人人都当这是个禁忌,偏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不怕父皇知道了责怪么?”孟姜生怕周道务查姐姐的那些事再被有心人利用,所以比冥魅还急着堵杨若妍的嘴。

“哟,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知道的是临川公主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了呢。不过就是闲话几句,我知陛下不喜怪力乱神之说,所以也只是跟公主玩笑罢了,想必不会有不长眼的将这些事情传到陛下耳朵里吧。”端了盏茶徐徐喝着,这话是说给孟姜的,也是说给一众伺候的奴仆的。

内侍官和宫婢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孟姜都语塞,唯有冥魅依旧笑靥如花。

有人变着法儿地夸自己,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自然是美的吧,不然也不能十年不娶,珠玉在前,连本宫都自叹不如,何况旁人,就更难相提了。”她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对方,杨若妍脸上的羞愤,气馁,难过,通通尽收眼底。

“再美也是个妖孽!”

“可能就太美了,惹得人心存妒忌,才泼了脏水说是妖孽,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己,大部分人都这样,婕妤说是不是?”

一连两句,句句戳心。

孟姜掩面笑笑,连周道务都说,这世上若有人想与相府夫妻论口舌,大抵都是活得腻烦了。

不善言辞如独孤谋,巧言令色似尉迟宝琳,就算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太常博士,也都争不到半点甜头。连徐惠那样的才女说不过都开始拼拳头了,杨若妍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

转身拂袖而去,一直走了好远,她还能听到姐妹俩的笑声,比伶人的歌喉还吵。~

第321章 雷霆之怒掩在云间

似是被施了魔咒,杨若妍回到宫中后,日日夜夜都想着崔钰的那位先夫人。

她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叫那样的男人十年不娶,甘愿孑然一身蹉跎大好年华。

其实那些过往在寻常人眼里早就如烟云散了,纵使雁过留痕,但只要不去将那袭华美衣袍掀开,就看不见下面满目的疮痍。可杨若妍偏要这样惦记着,终是成了第二个徐惠。

女子是在某日百无聊赖的午后知晓的一切,她不似徐昭容家世好,有许许多多的人可以明里暗里地差遣,杨庆安是个榆木脑袋,人又正直不阿,断不会为她去查这些,所以她连提都没提过。

可不知是不是诚意动天,偏偏有人将她想知道的一切送上了门来。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说是内侍官,却又比内侍官阳刚些,可要说是金吾卫,实在也差得远。来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冷之气,像是在不见光的地方待久了,面皮儿白得过分,说话也无甚温度,所以叫人猜不出他的身份来。

他说他是徐昭容派来的,杨若妍本来想打发了,可当她看到男人手中的那副画时,那些不耐烦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震惊,又有些狂喜。不敢相信眼前这些是不是真的,又盼望这实实在在就是真的。

杨庆安与崔钰有几分交情,在洛阳的时候,她也曾见过男人的笔墨,和这画上的如出一辙。

伸手摸了一摸那画作,带着一股陈年的味道,连墨痕都在一点点淡去。

难掩的却是画中人绝色的容颜。

“怪不得她那日一口一个美人儿地夸着,合着全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杨若妍抬头,喜滋滋地问到,“昭容娘娘是从哪儿来的这幅画?”

“娘娘说,婕妤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其余不该知道的还是少打听的好。”冷冷地答了一句,并没有告诉她这幅画的来源。

可是杨若妍不在乎,诚如来人所说,该知道已经知道了。哼了一声,她拿着那幅画,嘴里不住地念着,“贞观元年,贞观元年,果然是个妖孽。”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她的好意我记下了。欸,人呢?”

再抬头的时候,殿中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徐惠派来的侍从来无影去无踪,连走路都无声无息的,像个鬼似的。

但她此刻并没有时间关心这些,而且她也并不觉得这有多不正常。暗中查事的人就该有个暗中查事的样子,本就见不得光,神秘一点才可靠。

临近中元的时候,崔钰忽然被派到了扬州,顶替独孤谋办事。安康即将生产,太宗如此安排并无不妥,所以没有人有疑议。

冥魅和孟姜得空就往独孤府去探望,两人为岁岁肚子里的家伙做了许多衣衫,清一色全是男孩子的,一件鲜亮颜色的也没有。

“你是不是知道她生男还是生女?”皱眉看着一袭红衣的女子,男人就跟审犯人一样,他放心不下岁岁,可崔钰没将这个祸害一起带去扬州,让她三天两头得往自己家里跑,也是烦人得很。

睨了独孤谋一眼,冥魅连理都没理他。

三姐妹心照不宣,继续自顾自聊天,竟把堂堂刑部尚书晾在了一旁,“可别是中元节出生,对了,姐姐,你有办法让他晚点出来对不对?”

岁岁想起来当初冥魅拖延周氏产程的事情,忍不住嘱咐着,“若是真的赶在了鬼节那日,可一定要帮我拖一拖啊。”

“那怎么行,周氏多辛苦你没看到么,太伤身体了。”

见她摇摇头没有答应,独孤谋一颗心这才落下来,他方才听见岁岁那样说的时候都要吓死了,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怎么能如此儿戏,“鬼节就鬼节,该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顺其自然。”

“呸,”气得啐了他一口,岁岁恨不得把他那张不会说话的嘴缝上才好,“都是你,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月生孩子。”

在座的人被她一句话逗得哭笑不得,夫妻之事被摊到了明面来说,连独孤谋面色都有些尴尬。

岁岁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正嗫着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棠梨走了进来。

“给三位殿下请安,”福了福身子,这才对冥魅道,“三公主,崔府里来了消息,说是伺候公主的珃儿上午被宫里的人带走了,整整一日没有回来,吴伯叫人给您递个信儿,想问问是不是您示意的。”

女子脸上的笑容倏地凝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凉意。

岁岁和孟姜没有见过她这样,莫说她们两个,连独孤谋都被这股子气势镇住了。

那样的威慑,深闺里娇养的帝姬不会有,区区一个女妖也不会有。前者遇事该是任性刁蛮或是哭哭啼啼,后者则应该轻抬眼眸地媚惑众生,四两拨千斤。

总之,不该是眼前人这样,似是雷霆之怒掩在云间,不知何时发作。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语气极沉,倒叫棠梨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公主,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灼灼和蓁蓁在一旁提醒着,她们两个都是宫里出来的,哪怕之前一直在行宫里伺候,可对后宫的手段也是有耳闻的。

若是真有人存心与她家主子过不去,找珃儿的晦气,那丫头必定是要吃苦头了。

“入宫。”红唇里吐出两个字,冥魅起身,顺手捞起那把团扇,“谁带走的,徐昭容还是杨婕妤?”

棠梨不知这话是不是问自己的,慌忙地摇着头,“奴婢不知,府上的人并没有说”

眼瞧着她就要离开,身后的独孤谋忽然开口,“我送你入宫吧。”

十分诧异地回过头去,冥魅看了一眼岁岁,以为是夫妻俩商量好的。

“对啊,让他送你过去吧,你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呢。”榴花眸子里一半担忧,一半欣慰。若不是顾及自己有孕在身,岁岁恨不得与她一同入宫才好,如今男人虽不是授意于她,却能想她所想,着实让她安心许多。

想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有劳了。”~

第322章 我要去找崔钰

天渐渐暗了下来,阳光被乌云尽数吞没,取而代之的雷电之光隐在其中,时不时地将天地照亮。

阴涔涔的冷光,每每出现总能叫人心里一惊。

而随后的惊雷滚滚,就如猛兽压在喉头里的低吼,虽不响彻云霄,却更令人觉得压抑。

男人牵了马来,又吩咐府上的人看顾好岁岁,这才带着冥魅朝太极宫走去。黑云压城,不远处的宫殿虽然巍峨,可也抵挡不住这雷霆万钧,一想到这儿,男人握着刀的手又用力几分,连骨节都有些发白。

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个两个也是行色匆匆,或朝家里赶去,或是就近寻了避雨的地方,唯有冥魅一行人不疾不徐地走在朱雀大街上。

没过多久,迎面便走来一个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也分不出男女,只在腰间别着一把佩剑。

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神色凝重,独孤谋扯着马缰绳向旁边退让了一步,却见对方继续朝他挪动的方向走来。

来人是敌是友此刻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冥魅感觉到灼灼的手不停抖着,费力地握着自己的手想求得一点安慰。蓁蓁方才被独孤府的人送回去了,她想着万一宫里的人迷途知返,早早将珃儿送回来了,那在她未进宫门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随着车子停下,这个的希望也破灭了。

外面出现了兵器碰撞的声响,他们的马车虽不张扬,可到底也是从刑部尚书的府衙里出来的,天子脚下,太极宫外,再猖狂的匪徒也不敢选在此处动手。

除非,对方有皇命在身。

所以不是徐惠,也不是杨若妍,她们两个纵使有胆子带走珃儿,也没胆子派人拦在此处。

闭了闭眼睛,心终是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回府去吧,等相爷回来。”拍了拍灼灼的手,女子的语气稍稍软了几分。

“现在么?”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奴婢不回去,奴婢的命是公主给的,死活都要跟着公主,再说现在外面打得正厉害,奴婢也走不掉不是么?”

“区区一个武士而已,哪里是公主的”

“走吧。”未等她说完,冥魅便抽回了手,而下一刻,灼灼便回到了崔府,和正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的蓁蓁来了个四目相对。

马车外的打斗声始终未绝,独孤谋的武功并不低,可几十招下来,却半点便宜都没有讨到。

对方的剑法凌厉,出招速度更是快过落雨,男人的胳膊被他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血迹很快便被雨水冲散,渐渐有了抵挡不住的趋势。

刀剑相接的空档,独孤谋本想告诉车里的女子快逃,他与崔钰相识一场,实在不忍看好友再次痛失所爱,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分神的功夫,对方竟将手里的宝剑一分为二,一柄抵着他的刀,另一柄则直直朝着马车棚顶而去。

车子散开,受惊的马嘶鸣一声,拖着残破的底座绝尘而去,可内里却是空无一人。

这下子,两个人全都愣了一下。

“调虎离山?”戴着斗笠的人发出一声质问,随即下手更加狠绝,宝剑劈头而下,竟是戴着一股淡青色的烟气。

独孤谋这才发现,对方恐怕不止是宫中的死士那么简单。

手中的刀被拦腰斩断,而他自己也被剑气所伤,捂着心口踉跄退后几步,似乎只能坐以待毙。

只是执剑的手再次落下的时候,却没有如预料中那般顺利。金属相撞的尖锐声响十分刺耳,一把金色大刀横在半空中,接下来便是握着它的手,细白柔夷十分娇嫩,跟这样的武器搭配在一起,构成的画面诡异至极。

再往下看去,女子身形慢慢显现,嘴角噙着三分笑意,左眼瞳仁却是血红一片。

刀锋擦着剑刃而去,围绕在鸿鸣刀上的金光瞬间就将那淡青色的烟气吞噬了,一声鸟啼过后,落雨戛然而止。

云尚未散去,风却呼啸而来。

冥魅的长发扬起,挡在二人之间扬手便又是一刀,对方的剑被打落了,斗笠也掀掉在地上,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来。

“谁派你来的?”

他肩膀硬生生挨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似是不相信眼前女子会有这样的能耐,挣扎一动,伤口便又深一寸。

“说!”

没有丝毫的手软,冥魅将灵力注入鸿鸣刀,幽冥烈焰顺着刀口烧至男人的皮肤,灼热的痛感袭来,疼得对方的面容都变得扭曲。

“有人在宫里等着我回去复命,若是我死了,崔府的婢女也活不了。”

痛感即刻就消失了,可还没来得及窃喜,肩头又忽然冒出丝丝凉意,他看不见自己的伤口,但独孤谋却是一清二楚。方才那束蓝色的烈焰燃烧之后,对方的皮肤已经烫伤溃烂,而不过片刻功夫,竟又结了一层薄霜。

犹如湖面生冰,可湖底却是一片生机盎然,伤口变得奇痒无比,像是被许多虫子嗫咬。

狠狠抓了一下,肩头血肉模糊,而手指似乎也沾染上了这诡异的毒,先热后冷,难后便是痛痒难耐。

“这世上能定人生死的,从来就不是大唐皇帝。”鸿鸣刀又往下移了一寸,直露出凛凛的白骨来,“本宫要你三更死,就无人能留你到五更。”

冥魅的怒意更甚,一道惊雷轰鸣而至,竟没有在她那只左眼里投下丝毫光影。

眼中明显有了惧色,而身上的痛楚也愈发难以忍受,“那崔钰呢,一个婢女的死活你可以不在乎,崔钰的命你总不能”

抽刀而起,将他整条右臂都废了,枉顾男人的哀嚎,冥魅十指狠狠掐入他的脖子里,“他人在哪儿?”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真正调虎离山的人,是太宗。

崔钰很有可能根本没到扬州,而是如珃儿一般被关押在某处。

“我不知”鸿鸣刀直接划过对方的脖颈,将那些没有用的话尽数封锁了。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满身。

女子转身,对着独孤谋缓缓张开手,一股柔和的力道环绕周身,竟瞬间就将那些伤口治愈了。

“回到岁岁身边去,不要入宫。”

“那你呢?”

“我要去找崔钰。”

背影决绝,冥魅知道这一步迈出之后,便再无回头路了。~

第323章 铒

承天门。

太极宫内此刻暴雨如注,氤氲水汽像一道帷幕将殿门内外划分成两个世界,一个凄风冷雨妖孽横行,一个繁盛安泰红袖添香。

太宗身边只留了杨若妍一人伺候,纤纤素手端着莹白茶栈捧到他面前,脸上的笑意明媚,是讨人喜欢的谦卑恭敬,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开朗活泼。哪怕此刻派出宫的术士还没有回来,可单看她的样子,就让人觉得事情十拿九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是天子,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即便偶有疏漏,也能及时拨乱反正。

接过那杯茶攥在手心,茶叶在沸水中起起伏伏,继而彻底舒展,放弃了卷曲的姿态,被迫将茶香一点一点放出来,溢满整碗。

佛动心,这世上总有些东西,能叫神佛也为之动心。

当初杨若妍跟他提及崔钰那个亡妻的时候,他只当她是孩子心性,道听途说了一些神鬼志怪,献宝似的来讲给他,不过就是图个新鲜乐呵,以期圣宠不衰,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

就像是对待她这个人一样,纵使再年轻漂亮,在这六宫粉黛中也不过就是沧海一粟,是很快便会让人抛诸脑后的存在。

可是后来,她拿了那幅画,画上的女子和字儿一模一样,十六七岁的年纪,风华正茂本也无可厚非,但落款却是字儿六岁那年,彼时那孩子病歪歪的,连床都下不来,每日喝药如喝水一般,身段都没长开,怎么会有如此姿容。

心中存了疑影,他太了解崔钰的笔迹,君臣日日有奏折往来,哪会看不出是真品还是仿冒。

于是便想起了魏征的话来,对方告诉他汝南公主病入膏肓,若想活命,必得改头换面,重新为人。他当时信以为真,以为真有神明庇佑,对自己的余生还有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都分外珍惜,像是感激上苍恩赐,半点不敢辜负。

谁承想,如今有人拿了铁证来告诉他,什么仙神冥府都是假的,明明就是一个女妖祸乱前朝后宫,还牵扯了两个他极其倚重的臣子合起伙来诓他。

天子震怒,势要杀之而后快。

召了太常博士来,用计软禁了崔钰,又在承天门外布下天罗地,只等着对方上钩。

没有人能要求神仙做什么,凡人可以祈求天官赐福,地官赦罪,却不能奢求这一切真的能如愿实现。但对妖就不同了,妖,人人得而诛之,他若高抬贵手,感恩戴德的就换成了对方。

时至此刻,他的杀心已经所剩无几了,取而代之的是有所求。

既然对方如此神通广大,可以为自己续命,利用他嫡亲女儿的身份瞒天过海,连魏征那个一根筋都能说服,那么,再帮自己多做些事情又有何不可呢。

一来可以抵消罪孽,福泽万民,二来也可以给她和崔钰求得一条生路。

“陛下,殿外的内侍官有事回禀。”杨若妍跪在男人身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太宗敲着腿。

收回神思,男人扬扬手道,“传进来吧。”

女子随即起身,弯腰低头后退了数步,这才将人唤进来。

冷雨被裹挟着带了进来,来人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神情略有些慌张。往殿中才走了几步便跪下了,杨若妍有些疑惑他为何不到近处去禀报,待看清他衣角处滴落的血时才知道,这是怕弄脏了大殿。

磕了一个头,内侍官尖锐的嗓音此刻有些哑,不知是受了寒气,还是惊吓,“陛下,崔府的丫鬟,不行了。”

挑了挑眉毛,又重复了一遍,“不行了?”

“是。”低下头不敢与对方直视,跪在殿中的人继续道,“该用的刑罚咱们都用上了,谁能想到这么柔柔弱弱的一个丫头,嘴巴竟是这么严,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到最后干脆连这三个字儿也不说了,临昏过去前只交代了一句,说她家主子是真心待公主,并不是寻了什么替身,也从未欺君”

自始至终,珃儿都当冥魅是真的汝南公主,怕她知道了真相与崔钰夫妻反目,怕陛下知道了降罪崔家。

摇了摇头,太宗无奈笑笑,“倒真是个忠仆,就是笨了一些,无妨。”

冷哼了一声,杨若妍对此倒是十分不屑,“你没有告诉她,若是如实招认,陛下可饶她一命么?她自在崔府伺候,怎么可能没见过之前的那位,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要我说就该多带几个人回来审,崔府的人还能个个儿都是硬骨头。”

抬头看了她一眼,内侍官转过头接着道,“陛下之前吩咐,不过就是招个近身伺候的人来问问,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只是个铒”

这话与其说是解释给陛下听的,倒不如说是给杨若妍听的。

“铒,陛下,铒不是崔钰么?咱们只有那一幅画做物证,没有人证真的可以么?”语气娇软下来,和方才判若两人。

“拿那么大的铒钓鱼,翻江倒海可怎么是好,若是直接告诉她崔钰在这儿,她怕舍命也要闹上一闹吧,朕要的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没得被个妖精毁了清誉,不划算。”

“何况就算没有人证也没关系,只要一会儿鬼面将她带来了,落在李淳风布的阵里软硬兼施,自己就会招了。到时候,还不是想问什么答什么,想要什么给什么。”抿了口茶,男人神色从容,一点都不像身边女子那般疾言厉色。

内侍官见状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若是这会儿徐昭容在这儿,不知是不是也如杨婕妤这样沉不住气。可不论是哪位后妃,好像都与崔家无甚交恶,这把柄又是如何让陛下抓住的呢?

或许只是权术制衡吧,之前的那些肱骨老臣一个个都作古了,所剩的几个也都被陛下管得极为服帖,根本翻不出什么水花儿来。而如今新人上位,总要有新的东西去牵制,这位假公主就是个平衡用的砝码罢了。

“想要什么给什么?陛下不是要杀了她么?”闻言心中一惊,自己费心费力才将对方置于这死局,难不成那妖女还能脱困?~

第324章 长生

依旧笑了笑,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既然快死了,就拿去祭阵吧,李淳风不是说了么,怕那阵法困不住她,留个她在意的人在里面,投鼠忌器,下手便没那么狠了。”

不然的话,一招一式都还要落在那个可怜的忠仆身上。

承天门城楼上,凄风苦雨,留着胡子的男人此刻面容黯淡,似是许久没睡好觉一般,整个人很是颓废。昊天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如此。

印象中的师傅总是笑眯眯的,偶尔生气也会跳着脚骂人,可就是没有这么,哀痛过。

是哀痛,好像这雨很快就能没过承天门,每个人都要受灭顶之灾,而他不仅无能为力,还是始作俑者。那感觉深入骨髓血脉,随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拉扯皮肉,没有一寸不疼。

“师傅”昊天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开了个头,却没有后文。他想着若是崔相在就好了,从前有什么难事儿,总还有相爷跟着分担分担,可如今他人在扬州,远水解不了近火。

老远看见金吾卫拖着一个“人”走了过来,离得不近,昊天也看不清。而他之所以疑惑,是因为那一团血淋淋的,就算是个人,恐怕也是个死人了。

待走近了,扑面都是血腥气,少年捂着鼻子,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

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粘着血迹打成了绺儿,身上一块好的皮肉都没有,衣衫残破,有几处几乎露了白骨出来。用刑这样狠,估摸着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李大人,陛下说拿这个婢女祭阵。”

直接将珃儿扔在了师徒二人面前,金吾卫一拱手,便是一道死令。

“祭阵?”昊天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人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如何祭阵,“她做什么天大的错事么,要受这么重的惩罚,还有气息么?”

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脉搏,却被李淳风一把提了起来,刚想反抗,迎面就撞上金吾卫不善的眸光。昊天有些胆怯,乖乖站到了师傅身后。

“微臣,领命。”拱手行礼,弯腰的时候,背上似有千斤重。

见那两个金吾卫走了,昊天偷偷从李淳风背后探出头来,他看了一眼那个婢女,满脸血污,已经没有活气了,这样柔弱的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恶事呢?

师傅常说宫里的女人心狠手毒,可昊天总是很难相信。

“带她去吧,放进阵前的引雷柱上。”

“师傅?”

“快去!”

极不情愿地应了下来,昊天抱起珃儿,一步三回头地往承天门外走去。风雨这么大,她又一身的伤,光是扔在外面就已经够受的了,还要去祭阵、引雷。

有多少条命也活不了。

脱下自己的长袍给她披上,昊天动了善念,不忍看她就这样被绑在柱子上。

“你怕不是为哪个主子抵罪的吧,才要这样兴师动众地处死,以儆效尤,哎,来世投生个好人家吧,可别再入宫了。”

度了一点真气到她体内,希望她能稍稍好受些。

李淳风在宫墙上看着昊天把人安置好,又看了看那一十二名太常寺的死士,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云兮,你说我该怎么办?”

陛下的命令,他没有办法不从。

且即便他抗旨不遵,今日的事也会有别的人来做。

与其那样,倒不如是他。

至少,他知道公主是谁,也可以让崔钰少受些罪。

可是哪怕知道结局如何,他却依然无力面对这惨烈的过程。李淳风不是没有尝试过跟太宗解释,但那些事情太过离奇,他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先气馁了。

求神明而不信神明,怕妖孽而又恨妖孽,世人畏惧权势,总是甚于报应。

求神拜佛是被逼无奈时才会去依靠的精神寄托,而如果能靠牺牲几条性命便换回所愿,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者。

谁叫前者过于被动,而人却最怕等待呢。

他也曾尝试过用平常人可以理解的说辞去哄骗太宗,比如汝南公主就是汝南公主,只不过因为爱慕崔钰,所以死后才与那位先夫人互换容颜,以求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毕竟那时候崔钰常去感业寺,偶尔撞见过也不稀奇。

可是这样的谎话怎么可能骗得过太宗,连他自己都不信。难不成就因为李字儿是皇女,冥间都对她开一面,由她死由她生,还由她换脸定终身?

简直是笑话。

但如果告诉太宗,他之所以能活,是因为泰山府帝姬爱慕他的朝臣,为了能与对方做一世夫妻,所以才卖了个顺水人情给他,延寿十二载,过时不续,这样的话要是说出来,崔钰或许可以躲过一劫,自己及其他所有知情者就一个也活不了了。

天子寿数,岂是常人可以窥探的。

左右都没有退路,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云兮,或许是我无能,若是早一点帮他制出那些延年益寿的丹药该有多好。保他长命百岁,叫他福寿无疆。”

随即又是自嘲地一笑,似是否定了这个念头,又似是彻底否定了自己。

长生。

长生。

众人对其趋之若鹜,可长生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之前不知天下真有泰山府时,他修行悟道,窥得术法灵妙之一角,想得不过是惩恶扬善,继而名扬四海。一生轰轰烈烈的不辜负,也就足矣。

他从不贪心,虽然志不在此,倒也不拦着别人日日做着修仙大梦。

可是后来他见过泰山府君,见过东皇太一,见过天龙八部众,才知世间玄妙,三界既定,哪是区区凡人可以胡乱篡改颠倒的。

生死簿在上,寿数天定,冥府尚不可随意增减寿夭,他凭什么靠几颗丹药与之抗衡。

只是这一点,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天子的执念,且陛下总认为,只有他也只许他一人,完成这个执念。

所以太常博士只能答应下来,眼睁睁看着这出闹剧上演,最后再演化成为一个悲剧。他亲眼见过那女子手执鸿鸣刀斩杀龙族,如今自己亲近之人被绞杀,心上人下落不明,以自己对这位崔夫人的了解,就算是拼着劫不渡了,回去再受一轮刑罚,她也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325章 天雷

惊雷滚滚,天色比方才还要暗了几分。

当值的金吾卫早早点燃了宫灯,老远看去,黑云之下的宫殿像是只沉睡的巨兽,睁着明晃晃的眼睛,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今日这雨真怪,宫里那么大,宫外却是一滴都没有。”尉迟宝琳一边脱下蓑衣,一边和同僚打趣。

“许是雨云还没从宫里飘出来吧,七月半本来就是容易变天的时候,等一会儿外面也该下起来了。”应和了一句,男人与他交换了令牌,准备进宫当值。

“那我还是快回去吧,筠儿快生了,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怕吓着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桃花眼带了笑意,迈步便朝宫外走去。

出门的一刻,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人骨头缝都是冷的。尉迟宝琳搓了搓手,明明是夏天,怎么一下子便有了秋意呢。

抬头看了一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个人影,一袭红衣,脸上眼里全是血迹。

手马上放到了腰间的佩刀上,可下一秒,那人影又不见了。

宫门依旧紧紧关着,四周一切如常,叫男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方才那人像极了汝南公主,不知是不是中元节的关系,这几日他总能想起旧时在红袖添香见到的蛇妖,还有被挖了心的肖远。摇了摇头,打断了那些胡思乱想,卫尉少卿快步朝家中走去。

冥魅与尉迟打了个照面,虽然对方没看见自己,可她心中能确定,宫里熟识的人差不多都不在。

既是如此,待会儿动起手来才可以了无挂碍。

宫内的侍卫辅一看见门里走出个人,纷纷拔剑御敌,冥魅横刀所向,金光四射,对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尽数腰斩于刀下。

一步一步走进雨里,脸上的血迹被冲掉了,可满身的血腥味儿却更重了几分,金吾卫的血混着雨水从白玉石阶流下去,诚如昊天所想,似是要将这太极宫倒灌了。

冥魅之所以这样大开杀戒,实则是因为太宗触碰了她的底线,挟持了崔钰不说,竟还将珃儿放在了引雷柱上。从进门开始,她便看见了高柱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就像是一个破旧的稻草人,不堪风雨,摇摇欲坠。

记忆里珃儿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夫人。

她说夫人金尊玉贵,不会打络子也没什么。

她说夫人人好,不会轻易责罚下人。

她说夫人生得好看,连府里的海棠花都叫夫人比得颜色尽失。

昔日姑娘的音容浮现在眼前,她端鸡汤的样子,绣花的样子,羞赧微笑眉目温和的样子,样样落在冥魅心里,锥心刺骨的疼。

哥哥说,诅咒之所以是诅咒,就因为难以打破。

她不信,她是神女,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万万没想到,却拖累了一个又一个为她担心,替她受罪。

心急起来,下手便格外得狠,冥魅对着阻拦她的侍卫高声道,“尔等凡人,挡我者死!”

终是站到了对立面上。

她不想滥杀无辜,可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步步紧逼,实在算不得良善之辈。

就比如那个曾经让她承诺真心以对的“父皇”。

众人见状也有些迟疑,纷纷持刀后退,一时不知该遵从皇命,还是知难而退。正在踌躇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为首的男人朝身边的手下喊道,“快,把这妖女引到阵中去,连同那个婢女一起劈死!”

言毕,一道金光闪过,人便被割了喉。

冥魅左手握刀横在身前,右手催动术法,一掌拍在刀背上,强大的气流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将那些围堵在周围的人全部掀翻在地。

眼见惊雷将至,轻点足尖腾空而起,飞身朝着珃儿的方向奔去,鸿鸣刀抢先一步触上天雷,电光之下,一袭红衣翻飞,在雨幕中犹如泣血绽放的彼岸花,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妖异刚硬,竟是生生替珃儿挡下了这一道天雷。

紫光缠绕周身,长发被风吹起,女子已经杀红了眼,左眼瞳仁染血,右眼的乌目之下眼白缠着血丝,亦是分外骇人。手起刀落,天雷直击地面,阵法四周燃起熊熊大火,阵中太常寺十二死士全都引火烧身,一个也逃不出去。

哀鸿遍野,闻者皆悲。

殿中人瞠目结舌,太宗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的杯盏再没有放下来。

杨若妍指着半空中的女子惊恐地喊着,“妖孽,陛下,她果真是个妖孽,金吾卫,金吾卫何在!”

声音不再婉转,似是用力太过的原因,喉咙拉扯出尖锐的声线,像是逃离掌控的火焰,火舌吞吐燃尽枯叶。

抱着珃儿旋转而下,红衣女子裙裾飘扬,怀中侍婢身上的道袍渐渐被她身上的血染色,不知是冰冷的雨水使人清醒,还是回光返照,珃儿缓缓睁开眼睛,撑着一口气幽幽地问到。

“夫人,是你么?”

“是我,我来救你。”努力想展露一个笑容给她,可是才一开口便带了哭腔。

“夫人不该救我,夫人应该好好地做公主,奴婢奴婢这一回,什么也没说。”

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脸上,比雨水有温度。

冥魅点点头,轻声对她说,“我知道,我知道,珃儿最勇敢。可是珃儿,你看我连天雷都可以阻截,又怎么可能惧怕这区区的太极宫侍卫呢?”

“真的么?”轻轻勾了勾唇角,声音已经虚弱至极,“可是夫人,他们终究还是不会放过你啊”

眼看着她的手滑落下去,冥魅心中悲痛欲绝,凡人脆弱,纵使她是神女,能够呼风唤雨,不惧天雷地火,可却没有办法让这些凡人陪着她。

凡人,凡人

珃儿是凡人,崔钰亦是凡人。魍魉为了救孟姜而死,甚至不敢在她的记忆里留下分毫,只甘心去做一个影子。

那么下一次生离死别,又是怎样的景况呢?

无力之感萦绕心田,把绝望衍出恨意,冥魅仰天哀叹,风云随之骤变。

鸿鸣刀再次高高举起,将所有雷电汇聚在一起,随即刀锋逆转,深深插入地面,宝刀绕着珃儿转了一圈,竟是为她布下一个雷之结界。~

第326章 花影摇曳,御龙而行

“天雷在侧,泰山府的鬼差勾不走你的魂魄,等我一会儿,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她方才替珃儿挡下那道惊雷,就是担心**焚毁,若再想起死回生就难上加难了。而今有这个结界在,府中侍从畏惧雷电,知道这人动不得,定会知难而退,那么待会儿结界失效,再找人将珃儿的那些伤治好,人就能活下来。

哪怕魂魄真入了泰山府,她也要逆天而为。

反正这一辈子犯的错事也不止这一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拖着长刀一步一步朝宫殿走去,宝刀划过脚下每寸土地,发出尖锐的声响。感召于她的灵力,鸿鸟啼鸣,回荡在太极宫上空。

勾勾唇角,冥魅此刻的笑容妖异鬼魅,没有一丝活气。视线与远处城墙上的男子撞上,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也能猜出他此刻有多忐忑。

“李淳风,你到底还是要和我打一架。”

女子的声音破云而来,直直冲入脑海,胡子方术士连苦笑都挤不出了,只能硬着头皮飞身跳下高墙,舍身挡在殿前。

“帝姬。”拱手行了个礼,一声尊称五味杂陈,她第一次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无奈。

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常博士呵,一身傲骨何时屈从过谁,朝堂上勾心斗角,他只一心扑在灵术上,御鬼降妖不亦乐乎,却也有不得已的时候么?

“让开!”知道他是被逼的,冥魅不愿与他动手。

“皇命难违,若有冒犯,还请帝姬见谅。”语气虽很是客气,但行动上分毫未退。

“哈哈哈哈,”女子冷笑出声,随即用刀指着他道,“皇命?你明明知道本宫是谁,为何还屈从于一个凡人的命令。”

“纵然知道,也不能让。”又行了个礼,李淳风接下来的话与其说是告诫,倒不如说是劝解,“帝姬,纵使你地位尊贵,比一个凡人天子不知强了多少,可是你的所为难道就没错么?”

“你违反天规,滥用术法,绞杀凡人,桩桩件件都是大罪,就算是天君来了,也只能处置了你,才能保人间安泰,而微臣,势必要站在陛下这边,方可在你走后料理一切,收拾残局。”

冥魅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当然想将躲在殿里的男人杀之后快,可是不论是他,还是后来的继位者,为了天家颜面都势必会将所有知情者一一诛杀。

到时候不光珃儿活不了,就算是孟姜、岁岁,还有那些跟他们有牵扯的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天家富贵,从来无情。纵使是至亲骨肉,在江山社稷面前也是可有可无的。

她没有办法给这么多人续命,那时候的她恐怕会被压在泰山府深处,再不得见天日吧。何况就算是续了命又如何,三界之中,这些人再没有安身之所了。

“我最恨人威胁我,李淳风,你怎么知道天君就一定会处罚我,想要更改你们凡人的记忆何其容易,只消将孟婆汤散入城中水源,歌舞升平,还是大唐盛景,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好了,可是你们的陛下,我今日一定要带回泰山府,收回那十载的寿数。”

冥魅当然知道太宗的寿数本来就不是泰山府借给他的,而是哥哥从中做了个圈套,让太宗误以为这是神明恩赐,可是她今日打定主意,哪怕鱼死破,自己走不下去的路,对方也休想继续。

“那么崔钰呢?”抬眼看了看她,声线颤抖,愧疚之余还带着一点不得已,“崔钰被我困住了,若我有事,他必遭牵连。”

“李淳风,你找死!”血目圆睁,杀意必现。冥魅向前逼近一步,李淳风便后退一步,两人在风雨中对峙着,看似软弱的那一方实则握着敌手的软肋,而此刻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置崔钰于不顾。

“他在哪?”放下刀,咬牙又问了一句,似是在做最后的妥协。

“我不能说。”摇摇了头,胡子方术士无奈至极。

胸中怒意无法抑制,宝刀横劈,力道却并没有方才那样大,只是将眼前的男人震慑开来。

鸿鸟从刀上腾飞而起,绕着天空盘旋几圈,引得西方天空波诡云谲,一道道金光闪烁其中,像是已经沉落的夕阳复又升起。一条通体金黄的龙越过云海,尾随鸟儿朝冥魅飞来。

金龙落在红衣女子身侧,乖顺得如同一只大猫。

风停雨住,乌云慢慢散去,残阳早已没入地平线,最后的余晖犹如丝丝残血,渐渐地也被夜色吞噬。摸了摸它的龙角,似是与之达成了某种协议,金龙挑起泰山府帝姬,复又腾云而起。

龙尾跃入云端的瞬间,夜幕急速拉开,天光晦暗,圆月当空,仿佛之前一切全是虚幻,白昼瞬时转为黑夜,沧海桑田,阴阳倒置。

冥魅坐在龙角之上,宝刀化作团扇,长发飘扬,随着身下坐骑在云海中起起伏伏。

“大唐皇帝,我为你续命,保大唐国祚,你却害我夫妻分离,违逆天规,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轻摇扇,红衣女子高居云端衣袂翻飞,声音温柔而凉薄,虽然不大,却叫太极宫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今日,无论你是否甘愿交出崔钰,我都要整个李唐付出代价。”

中元节至,鬼门大开,冥府的亡灵蠢蠢欲动,似乎也能感受到今日的凡间与平时不同。

整个长安城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之下,金龙鳞片闪着幽光,与冷月清辉两相呼应,召唤着方圆百里的恶鬼。一道道青黑色的影子奔着太极宫而去,平日里神圣不可侵犯的宫殿如今气息混乱,属于冥府的阴森死气吸引着他们前仆后继,没有丝毫畏惧。

皇城自有的天子之气被打散了,泰山府帝姬将此处幻化成阎罗殿,轻抬眼眸的瞬间,一朵妖娆的彼岸花赫然出现在掌心之中。

流云遮月,金龙盘踞,妖异的花儿伸展花枝,花瓣如血,花蕊嫣红。女子的剪影与彼岸花的花影一步一步染上月亮,在铜镜般的圆月上投下一道分外诡异的暗色。

而人间大地,却没有这二者的任何投影。~

第327章 坐收渔利

灵妡正端着药走在长廊上,恍然间看见半空中的景象,吓得将药碗都打翻在地,急急忙忙地往寝殿里跑去,“姐,姐”

徐惠正在病中,最是受不了这吵吵闹闹的,捂着嘴咳了几声,神色极为不耐,“慌慌张张地做什么,见鬼了么?”

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灵妡使劲点了点头,伸出手颤抖着指向窗外,“姐,是她,她真的是妖孽”

皱了皱眉,床上的女子一时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外面伺候的侍女也纷纷跑进来,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娘,不好了,宫中出了邪祟,汝南公主驾着金龙飞到天上去了。”

这下子,徐惠终于反应过来。

下床趿着鞋子跑到庑廊上,果然看见李字儿挂在了月亮上。

心里咯噔一下,哪怕离着那么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可她还是觉得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淳风呢?宫中怎么可能出现妖孽,太常寺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徐惠之前还曾因为孟姜的事情而暗恨太常博士,如今却又指望对方能救他们于水火。

“太常博士根本不敌,听说是受了重伤。”

听着跪在地上的婢女将外面的情况禀明,徐惠的十指越攥越紧,“什么重伤在身,本宫倒忘了,他们明明就是一伙的。”

“怎么办姐,她会妖法,又那么厉害,她不会放过我们的”灵妡的眼泪簌簌掉着,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就只有那一次,替主子去城南野庙传话,叫那个圣君断了临川公主的姻缘。

可是最后也没有成功啊,十二殿下如此幸福,她的罪孽也可以抵消了吧。

至于害李字儿和崔相的那些,实在与她无关啊。

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徐惠气得尖声叫起来,“你胡说些什么!”担心灵妡胆子,不打自招,但言毕才忽然意识到其实她什么都没说,而自己才是先乱了方寸的那一个。

妖孽作恶,伤及无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你不用怕,她是妖,是魔,是祸乱人间的恶徒,陛下肯定不会放过她,老天都会来收她的。”转过身又对另外的宫女吩咐道,“你们看着灵妡,不许她到外面去,免得叫妖精伤了。”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身边的女子急着问道,“娘娘,您这是去哪儿?”

“我要去见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那妖女伤了陛下。”

庑廊的暗影打在脸上,穿行其中的人发髻凌乱,病容本就憔悴,如今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是一片惨白,徐惠在心中祈求漫天神佛庇佑,能够早早派下天兵天将,收了这犯上作乱的女子才好。

而九重天的凌霄殿上,帝俊温香软玉在怀,葡萄美酒盛在夜光杯里,倒映出男人含笑的眉眼。

“天君,四帝姬生气了。”

斟酌了半天措辞,守卫的天兵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回禀,方才长安城的雨全聚在太极宫一处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有些怪,派人去凤粼洲询问了水君,得到的回答却是王爷今儿就想在那儿降雨。

待人再折返回来的时候,云中君便匆匆上报,说四帝姬引惊雷入凡间,烧死一十二人,还落下雷之结界,护着一个半死的女子不让泰山府勾魂。

诚如李淳风所言,桩桩件件,皆是大罪。

“哦,是么?”挑了挑眉,似乎这些都只是事,帝俊伸了个懒腰,继续悠悠地说到,“那么,是谁惹四妹妹生气了?”

“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跪在殿下的男子瞅了瞅旁边,亦是无人解围。泰山府的帝姬啊,和东皇太一一样的三界鬼见愁,地位尊崇不说,上面三个哥哥又将天地海牢牢握在手中,成日里宠着她纵着她,哪有人敢去惹她。

双手抱拳,硬着头皮开口,“臣等并不清楚凡间的事情,是否要派人去看看?”

“不必了。”帝俊的眼角眉梢俱是温和笑意,但坐在他旁边的仙子却感觉到男人将和自己的距离拉开了,哪怕对方丝毫不着痕迹,可位置的变化还是带来清晰的疏离之感。

天君好像不大高兴。

“不是说烧死了凡人么,泰山府去看了么,等冥界的人确定了,将那些冤死的亡灵带回阎罗殿审问清楚,再去拿人不迟。你们都退下吧,盯好了下面的情况,别出什么大乱子。”

苦笑一下,天兵不知在帝俊心中,什么样的尺度才算是天下大乱。

起身将酒杯放到了桌子上,待人走后,帝俊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终于闹翻了么,比他想像得还要快呢。看样子,泰山府君到底坐不住了,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一群凡人替他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又借刀杀人来了个死无对证。

妙啊,真是妙。这个不思进取的阿彻,若是把对他妹妹的心思分一半到追求权利上,那自己的位子恐怕就不能这么稳当了。

还好,泰山府和凤粼洲的人各个儿都是痴情种,虽是关系不错,可却永远不会连结在一起对付他。

抬起手在虚空中一挥,一副巨大的宫廷画卷出现在眼前,巍峨的宫室,清冷的满月,还有那条被他从弱水带回来的金龙,共同构成了画面的底色。

泛白的冷金,深沉的夜空,绵延在阴影里的赭红宫墙皆是幽暗。

唯一的亮色,是泰山府帝姬飘扬的裙裾,还有手中鸿鸣刀幻化的团扇。

人自然是极美的,就是那兵器,看着怪怕人的。姑奶奶家的孩子哟,个个儿优秀,可也都继承了她老人家的性子,天生反骨,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她嫁的凡人能杀出阿修罗界成为半神,而后来又造就了三界中举足轻重的泰山府。

摸了摸左胸口,阿修罗界,帝俊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不是忌惮那柄能与轩辕剑抗衡的宝刀,他心里竟莫名惦记起那个凡人。

哪怕是三界之中至尊的兵器,亦有能与之匹敌的东西,冥魅的刀和她哥哥一样碍眼,若是那个白面书生能与之对抗,替他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第32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道道鬼影从泰山府急速离去,鬼门关刮起一阵妖异的风,守门的鬼差匆忙跑向阎罗殿禀报,才一进门便发觉到气氛不对。

黑无常范无救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得吓人,而白无常谢必安则站在府君身边,用眼神示意他说话心些。

“怎么了?”见来人长久地不出声,主位上的男人问了一句,声音如平常一般低沉冷漠,一时倒叫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忙磕了个头,跪在地上的鬼差照实答着,“府君,今日归凡间的那些鬼魂有些不大对劲儿。”和平时老实的样子不同,泰山府的亡魂此刻躁动异常,一个个逃也似的飞奔回阳界,知道的是思乡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越狱呢。

“怎么个不对劲儿?”执笔的手未停,男人继续批阅奏折,耐性出奇的好。

又看了一眼谢必安,见对方闭嘴不说话,舌头将嘴角都拖垮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鬼差心里也有些打鼓,“都跟不要命似的而且,都去了太极宫。”

人间最富贵的所在,阳气鼎盛,哪里是他们这些魂灵该去的地方。可就是不知怎么了,像是得了召唤一般,所有的鬼都奔着同一个目的地而去。

范无救最先沉不住气,往前一步拱手道,“府君,帝姬这个样子不是个事儿,您总要管管她。”从刚才开始,太极宫的金吾卫一个个儿排着队来泰山府报道,说是遇了妖孽,求阎王老爷为他们伸冤,惩治恶人,放他们还阳。

老白当时虽是眯着眼睛笑,可面上也无奈极了,吩咐了鬼差挨个儿掌嘴,若再有胡说八道的直接扔进忘川喂水鬼。

只是他到底不好意思告诉众人,外头那个姑奶奶是阎王爷的亲妹妹,疼还疼不够呢,怎么可能惩处。

还是府里一个面生的厮说漏了嘴,把冥魅的身份捅了出来,一时间阎罗殿内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嚷着要见东皇太一,要天君大人做主。

黑无常一生气,一脚就踹倒了一个,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天君个屁,你们几个都是被腰斩了的,天君来了难道能叫织女把那些个胳膊腿儿都缝上吗,还想还阳,你们要不是瞎了狗眼,分不清哪是金镶玉,哪是纸老虎,乖乖给她让条路,我就不信了,她还能追着你们砍?!”

他本来一下子看见这么多鬼魂要勾,脑袋都要炸了,还棘手地全在太极宫附近,多损阴气。结果这些王八犊子还聒噪个没完,一天到晚净给他找事儿。

把那个不良天君请来泰山府干什么?看戏?喝茶?揶揄府君?

众鬼听了似是也心虚,一个个都闭了嘴,良久忽然有个人给了领头的一个耳光,带着哭腔骂道,“都是你,非要引雷劈死她,这下好了,她没被劈死,咱们都被劈死了。”

本来那个金吾卫首领还想反抗,结果后面跟着的十二个太常寺死士一听,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一时间阎罗殿外乱成了一团,拉都拉不开。

“是啊,府君,太极宫那儿还有许多死伤,等着勾魂嘞。”殿下的鬼差听见黑无常这么说,也插嘴道。

“去吧。”并没有回答范无救的话,只是轻描淡写地打发了手下人,好似这不过是一件事,“今日太极宫风大雨急,太阳早落山去了,你过去不会有事。”

“什么?”似是不敢相信府君对帝姬纵容至此,鬼差看了一眼站着的黑无常,对方也是一脸懵。

“我是说,今日不论帝姬叫你做什么,你都照做。”停下来抬头看看他,复又问了一句,“明白了么?”

“是,属下遵命。”跟着范无救消失在殿中,一时就只留冥彻和谢必安两个。

“府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凌霄殿最近盯得严,着人问了好几次帝姬有没有专心渡劫,你这样纵着”声劝了一句,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觉得我在纵着她?”

谢必安被问得语塞,冥魅任意妄为,想和凡人在一起就在一起,想不叫人投胎就不叫人投胎,这背后不都是冥彻在撑腰么?

“从前确实是,但以后不会了。”停顿了一下,男人似是在自言自语。他再不会将她推给别人,再不会心存希冀期待她迷途知返,也再不会对她怀柔。

“你且记着,今日帝姬就是想将九重天捅个窟窿出来,也要由着她,只有这样,她才能乖乖被押回泰山府。”

这下子,白无常终于明白了,府君这是欲擒故纵,要将帝姬置之死地,而后生。

前院里乱成了一锅粥,后院里绮罗则悠哉地坐在庑廊上轻摇团扇。

不一会儿功夫,鸢儿便急匆匆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姐,妥了。”

“哦?”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外面闹开了?”

“闹开了,咱们的人把杀人的是泰山府帝姬这件事儿一说,那些鬼马上就闹开了,还吵着要天君大人来做主呢。”

嗤笑一声,绮罗将裙子上的褶皱抚平,悠悠地开口,“那冥彻怎么说,我就不信,她犯了这么大事情,泰山府还保得住她,不受点刑罚总是说不过去的。”

闻言,鸢儿的面色有些尴尬,她换了个方式劝慰道,“可是姐,她在人间好好待着,您不才更容易获得府君的心么,现在把她弄回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不好。”

“府君的心?你觉得我放她在外面府君就不挂念她么?只有她死了,冥彻才能转意。”哪怕那男人的心跟着她一起死了也罢,反正天地间就再没有这么一个碍眼的存在了。

到时候,她一定是泰山府君夫人的不二之选。

“你且告诉我,冥彻到底说了什么?”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绮罗没有心思再去猜了。

“没说什么,就只是继续纵着。”偷偷看了她一眼,鸢儿摇了摇头。

女子挑眉,她知道冥彻疼惜妹妹,可由着冥魅闹下去无疑会闯下更大的祸来,自己想对方死,难不成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想妹妹好了么?

狐疑地望向远方,总觉得这泰山府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第334章 拆了仙骨,重新为人

冥魅一进府门便看见了绮罗。

女子锦衣华服,长发绾成随云髻高高叠在头上,一副雍容华贵,日子顺心的样子。与她一袭红衣染血,披头散发的模样对比鲜明。

她此刻的确是狼狈极了,刚刚与自己的夫君兵戎相见,又对着昔日的“父皇”下了四道诅咒。近一半的修为全损耗在了承天门,身心俱疲,根本无心应付旁人。

可她越是如此,对方便越要落井下石。

“帝姬怎么回来了,不在人间风流了么?”摆着细软的腰肢,绮罗凑近,又捂着鼻子道,“满身的血腥味儿,帝姬这是杀了多少人,泰山府从方才开始亡魂就没断过,个个儿都说是死在你的刀下呢。”

她一张脸只露出细长的眉眼,既得意又轻蔑,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抬手锁住了她的脖子,冥魅的力道之大,直掐得她一双眼睛都要掉出来了,“泰山府每日都有亡灵出入,你是今天才知道么,若是不习惯就趁早滚回你的九重天,少在这儿碍本宫的眼。”

她既已无法和崔钰在一起,也就没必要同帝俊派来的细作虚与委蛇,倏地松开了她,女子踉跄着跌到在地,揉着脖子半天没缓过劲来。

没有心思听她干咳,冥魅回到自己的寝殿,才一关了门,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早知如此,她就该听崔钰的话,别那么张扬。

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她以为那些事虽不隐蔽,可是既然众人努力遮掩,就不会传到太宗耳朵里,比如蒋家的事情,比如崔府的过往

但她忘了,这些事情有一就有二,积少成多,最终演变成了今日这般不可忽视的存在,谁都怪不得。

冥魅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泰山府,鬼差前脚刚到阎罗殿回禀完,后脚就有天兵入府要拿人。

她被带过来的时候,帝俊和冥彻正在殿中相对而坐,似乎是商量着刑罚。

“四妹妹来了,”男人摇着折扇,凤眼轻佻,对她还是一如往常,“快坐吧。”

一旁的女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冥魅只当没有看见,见有人拿了椅子给她,又叫谢必安加了两个软枕靠在身后。

“帝姬做事未免有些太过,犯了天规,杀了凡人,现在见到天君也不跪,还坐得这么舒服。”绮罗脖子上的红印子还没消,眼睛里像是淬了毒。

“天君让我坐的,我要抗旨么?”

“天君还让你好好渡劫,怎么不见你这么听他的话,你借尸还魂,与凡尘男子苟且,竟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这儿做戏,简直恬不知耻。”

“我是与凡人在一起了,那又怎样,若与绮罗姑娘论起恬不知耻,我甘拜下风,你给我哥哥下了迷药,爬上他的床,还天天巴望着做泰山府的正房夫人,手段腌臜,心思龌龊,竟还好意思教训我。”

“你”

冷哼一声,冥魅未等她说话便继续道,“我确实没有好好渡劫,还杀了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与姑娘到底不同,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攀扯旁人。”

两三句话就将对方堵得无力还嘴,还把崔钰摘了出去,坐在一旁的帝俊暗笑,好戏,真真是一出好戏。

“你不过就是想护着那个凡人罢了。”冥彻抬眸看着她,像是把凌厉的刀子,狠狠扎在冥魅的心上。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凡不凡人的,朕也没有看见,四妹妹出去玩了一圈,可那白面书生到底没有跟来,人家阳寿未尽又被她始乱终弃,实则也是受害的一方,若是现在就了断了,也没必要下阿修罗界受罚,是不是?”

各看了一眼二人,果然缓解了那剑拔弩张之势。

“咳咳,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只说说该怎么罚四妹妹就好了。”头一回被人听从,帝俊一时倒有些不适应。冥魅的反应实属正常,可是能说服冥彻轻易放过崔钰却在意料之外。

他本来想借此挑拨一下,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拆了仙骨,重新为人。”薄唇里吐出八个字,冥彻一瞬不瞬地盯着冥魅,直至她脸上露出震惊惶恐的神色来,也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不只是她,连帝俊和绮罗都吓了一跳,谢必安看了看范无救,舌头差点掉在地上。

“你疯了么?”站起来尖声质问他,是无法自控的失态,两边的鬼差似乎早有准备,见冥魅起身便上前将她绑住。

“拆了仙骨?阿彻,这是不是有点太严苛了”帝俊的手顿在半空,想要劝阻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泰山府如此给他面子,着实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女子的左眼瞳仁倏地变红,似乎是要与他拼个鱼死破,嫣红的色泽映入视线的时候,帝俊这才反应过来。

冥魅有三生石,能知宿世姻缘,冥彻定是知道了孟婆汤对她没有用,洗不尽那些记忆,所以才想出这样釜底抽薪的办法,哪怕要她重受轮回之苦,也要让她忘了崔钰。

抽了仙骨扔下诛仙台,一切从头来一遍,守着她长大,教她修行,看她飞升成仙,再娶她进门。

这一来少则上千年,多则万年,帝俊从男人的眸光中看得出他有多坚定,哪怕要花费这么久的时间,他竟也要她和自己在一起。

何止是执念,简直是入了魔。

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既陌生又可怕,不过若是真如此,自己的位子大抵能稳当许久了。

闻言也不再劝,只看着一袭黑衣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到女子面前,被锁魂绳困住的女子犹如待宰的羔羊,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不要”她曾想着,若他真如之前答应的那样可以不计前尘,那么她甘愿委身,只要崔钰平安。可却没想到,她连着丁点儿的温暖回忆都不许她有,执意要将事情做绝。

“魅儿,是我太纵着你了。”手自她脖子后方的脊椎骨探去,十指一用力,便狠狠扎进了皮肉里。女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泰山府,纵使她拼了命地挣扎却终是不敌。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仙骨自她身体里一寸一寸被取出来,冥魅的元神渐渐无法凝聚,光芒一点点暗了下去。40冥妻在上7a;56八八;7八d9;八&bf

第341章 一世的福祉

宫内如此,宫外也好不到哪去。

坊间都在传说崔钰的先夫人又回来了,因为十年前被辜负了,这一世竟将男人的命勾去了。

“我亲眼看见的,那晚丞相府外集结了好多牛鬼蛇神,跟在相爷身后一路浩浩荡荡进了宫,那一路上啊连最凶的狗都不敢叫了,两条前腿儿趴在地上,屁股都是抖的。”一个瘦削的男人一脚踩在酒馆的椅子上,虽是压低了声音,却还盖不住一脸的眉飞色舞。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胡说。”旁边的胖子看看他,手一哆嗦,一把瓜子儿掉了一半儿。

“当然是真的,我每日打更都要路过那里的呀,崔府是什么地方,京都有名的鬼宅啊。”

“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相爷不是又娶了公主么,也没见闹出什么事端来啊。”第三个人开始插嘴,语气透着半信半疑。

“皇家秘辛懂不懂,就算真有事能让你知道,要是真的没事,能逼得崔相新婚第一天就去了红袖添香?”

“可这些跟鬼怪有什么关系,左右就是夫妻失和嘛。”胖子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长舒一口气。

“事出无常必有妖,这些事儿看似没有关系,可是加在一起就太不正常了,”最后一个一袭长衫的男人开了腔,“我那日也看见了,相爷一身白衣,在夜色里极显眼儿,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女鬼呢,模样可俊了,其中一个呀一条水蛇腰,晃来晃去,晃得人心都酥了,等我往地上一看,影子竟真是一条蛇。”

几个人被他说得面面相觑,都沉默了好久。

“瞎说,你怕不是说书说得疯魔了。”胖子抚着心口,恨恨骂道。

“不信就算了,要不是朝廷现在管得严,还真该把这段儿编成戏文儿呢。”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喝酒喝酒”

四个人转移了话题,又继续喝起酒来。坐在临座的男人起身,将两桌之间的竹帘拉下来,一双桃花眼笑意褪尽,尉迟宝琳望着这一桌人严肃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那日不当值,宫里风大雨急,宫门外的皇城却是一滴雨都没有,只是阴云密布之下似是看见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所以汝南公主真的”试探着开口,一面不住地打量着众人的脸色。

周道务点了点头,转过去看着眼圈儿又泛红的孟姜,心有不忍。

他去查汝南公主的底细的时候,只将她和崔钰的先夫人联系在了一起,至于那位先夫人究竟何许人也,谁也没有深究。不曾想对方有如此大的背景,亏得他们还一口一个妖女,将其视作异类防范。

“竟是神仙。”独孤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向慎言的他最先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安康闻言就哭了出来,比孟姜还有忍不住,“我就说嘛,能驱使鬼差,能查生死簿,怎么可能只是从佛寺里习得了术法,她还骗我说是跟姜儿的”

差一点说漏了嘴,见孟姜狐疑地抬头,而周道务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索性大哭起来,哽咽得把之后的话全吞了进去。

她可不能给姐姐闯祸,哪怕她不在凡尘了。

李淳风倏地松了口气,连忙打着圆场,“行了,二位公主也别哭了,帝姬是神女,总会平安无事的。”

“那她临走的时候有没有交代什么,我去问母妃,她却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让我也别问。”孟姜没有再追究安康没说完的话,她此刻最关心的还是冥魅。

姐姐是神女的事情除了李淳风,她是最清楚的,可对方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着实让她难过不已。

摇了摇头,胡子方术士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对于当日殿中发生的一切,他确实不知道。崔钰没有跟他说清楚,且他虽然提审过灵妡,但对方在那一日并没有跟着徐惠前去,这才幸而躲过一劫,“只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太常博士压低了声音,众人随后便全围着他靠近了些,“帝姬说是要收了陛下的命数,崔钰奉旨去追,陛下投鼠忌器,这才不敢彻查此事,不然的话,咱们所有与之亲近的人恐怕都要尽数提审,到时候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那若是时限到了,崔钰还没有回来,圣上因此恼怒大开杀戒该怎么办?”独孤谋眯了眯眼睛,他思维缜密,虽然问出的话总是那么不近人情,可却极有道理。

“这个,他们夫妻也想到了,崔钰留了几颗丹药给我,说是可以救命的。有这药在,即便陛下恼怒,也不会立即发作,待明白过来被骗了,估计已是无力回天了新皇一登基,事情就过了。”

真到了大限之日,病发时送去些药丸,哄着稍安勿躁,拖到弥留之际哪还有时间责罚谁。崔钰与李淳风拼了命地演的那一出戏,不是为了拦着冥魅,而是要留下退路给众人。

“新皇登基真的就不追究了么?”周道务不太相信,子承父业,那么父亲临终的托付儿子怎么能不顾呢?何况这种关于长生不老,可保江山万代无忧的秘辛是多么令人向往,即便是新皇,未必就不感兴趣。

“这你就放心好了,”捋了捋胡子,李淳风嘴角终于带了一丝笑意,“新皇欠了帝姬一个人情,绝对不会出卖她的。”

众人闻言有些狐疑,见他要卖关子,几个男人直接将他按在了桌子上。李淳风双拳难敌四手,连符咒都掏不出来,急急求饶,“好吧好吧,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是晋王,晋王会帮帝姬的。”

“什么?太子难道不是”

“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晋王才是新皇。”

三个男人互相对望一眼,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想仕途无忧,选对了主子最重要。若是他们不明所以,一味地支持李承乾,那么恐怕来日即便没有这些神怪之说牵扯其中,也难保家宅平安。

那个妖女呵,何止是为他们留了一时的退路,简直将一世的福祉都安排好了。独孤谋捏了捏岁岁的手,有生之年第一次替冥魅说话,“放心好了,我相信崔钰,也相信她,定不会有事的。”40冥妻在上7a;56八八;7八d9;八&bf

第349章 功德无量

流云散了又来,星辉倒是夜夜都在。

冥魅坐在星繁斋里数星星,最初的痛楚过后,身上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其实对于眼下的状况她也有些意外,本以为崔钰到了阿修罗界一定会受刑的,可是联结传递感知,男人除了很累很累以外,倒没受什么罪。

所以她也跟着沾了光,可以轻松地待在这儿,无聊了便拓他的字,画他的眉。

数星星累了,就又掀开话本读了一遍,那是她从外面戏楼里听来的故事,东西两市都没有卖的,还是男人厚着脸皮找老板要了一份,又抄好了才给她的。

自上次被帝俊抢过去之后,她连翻页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弄坏了便再也没有了。

那个不良天君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走了就再没回来,想到这儿,冥魅不禁叹了口气。哀婉的女声回荡在耳边,女子即刻就皱了眉,房里不止她一个人。

鸿鸣刀不在身边,星繁斋连件可以御敌的武器都没有,趿着鞋刚摸到妆台上的簪子,转眼敌手就已经出现在面前。

绮罗。

见来人是她,冥魅倏地就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映着一室星辉,真真像是众星捧月一般明艳动人。

可恨的就是这众星捧月,绮罗心中本就恼火,如今见她笑得如此轻蔑,下手便愈发狠绝。

冥魅一只手撑着桌案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则抵在绮罗手腕上,她那把匕首像是淬了毒,明晃晃得耀人眼睛。对方本来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奈何重伤初愈,动起手来竟有几分吃力。

“怎么,被泰山府赶出来恼羞成怒了?”嘴角依旧噙着笑,可体力明显不支,冥魅的身子越压越低,脑子飞快地想着该如何拖延时间,好叫人来帮忙。

可是星繁斋的守卫也被撤了,不然人也不会那么顺利地闯进来。

闻言并没有回应,绮罗明显想速战速决,就怕被她寻了空逃出去,所以手上的力道也更重了些。

索性将身后的手抽回一并握在了刀柄上,冥魅借力打力地顺势把绮罗往前一带,直直将那把小刀插进了妆台后的窗棂上。

随即就往外跑。

绮罗没了武器倒也不急,顺手拿起那支差点被当做武器的簪子飞出去,一下就打在女子的脊骨位置。

冥魅失衡地撞在了桌子上,双手扶着桌沿,人一点点往下滑。

这个女人真是专挑别人的痛处下手。

见她不动了,绮罗冷笑一声,走过来拿了把椅子坐下,“帝姬,被人抽了一半仙骨的滋味如何呀?你以为凭你现在的灵力,还能逃得了么?”

手指勾了她的下巴,像当初冥彻强迫自己那样强迫着他妹妹抬头。

“你到底要干什么?”几乎是咬着牙开口,钻心的痛感袭来,根本无力看向她。

“我要把他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抽了你的仙骨,送你到凡间做昌伎。”十指用力,绮罗几乎想掐进她的皮肉里,“你,你哥哥,还有那个天君,一个个都利用我,利用完了就想一脚踹开,你们这些神族怎么都如此狠心。”

“是你自己选择做棋子的,我们做神明的当然要成全,这才显得功德无量啊。”冥魅扒着她的手,见挣脱不开,便开始破罐破摔。

绮罗气结,使劲推了她一下,身体撞到月门上,背后的簪子又深入皮肉半寸。

冥魅疼得眉头皱成一团,见她朝自己走来,忍不住就开始往后退。

却是退无可退。

“贱人。”绮罗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仍觉得不解气,抬腿便坐到了她身上,“我今日就毁了你,叫整个三界都知道,泰山府君捧在心尖上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当妇。”

昔日听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时候,冥魅觉得那于男儿而言简直是世间奇耻,可如今自己感同身受才知道,不止是男人,任谁也受不了被这样对待。

简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片晕眩,却偏偏腹背受敌,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是你自视甚高,觉得能嫁给我哥哥,如今失望了就去找帝俊和冥彻啊,折磨我做什么?”冥魅声音已经哽咽起来,只是她仍然忍着,不想叫对方看见自己落泪。

“在你身上捅刀子,可比在你哥哥身上捅刀子要容易多了,而且,也会让他觉得疼多了。何况你若在凌霄殿出事,你哥哥定会与帝俊反目的。”

绮罗一面说一面扯冥魅的衣服,外衣解开,便开始撕贴身的中衣。

“这世上想叫三界大乱的还真不止我一个,可你一个女人,总不是要玷污我吧?”冥魅试着动用术法,但仙骨被人定住了,什么拳脚都施展不开。

好在绮罗并没有带什么帮手来,这叫她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呵,你还真是不要脸,三界之中谁敢糟蹋你?不过等一会儿我把你带去人间卖了,保不齐满长安城的人都想和丞相爷的妻子睡一觉。”

“你敢!”冥魅使出全身力气按住她的手,眼底猩红,连神色都狰狞起来。

“你看我敢不敢。”轻易就甩开了她的手,面前女子根本不像是九天仙女,反而如市井泼妇一般。绮罗扯了冥魅的中衣还不肯作罢,一用力就将白色的长裙扯开一个大口子,露出她修长的腿来。

面前的人衣衫凌乱,脸上身上又全是伤,绮罗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她,就想这样赤条条地将她带走。若真扔到人间,哪怕没出什么事,众人也未必相信。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冥魅想着若自己真沦落到那种境地,不用哥哥动手,她自己就会抽了仙骨了断的。

看着那几块破布聊胜于无地盖在冥魅身上,绮罗的笑意从眼底溢出,继而愈发盛大,直至咧开嘴露出整齐的牙齿,几近疯魔,“我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凭什么被你们糟蹋成现在这般,如果不是那个不良天君没本事,日日担心泰山府会反,我哪有机会靠近你哥哥?”

伸手揪了冥魅的头发将人拖到门前,绮罗催动术法,目的地则是人间的伎馆。&x&x&x&x&x冥妻在上&x&x&x&x&x&x&x&x&x&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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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她错了

对方越念越快,冥魅的心也越来越凉,可她浑身瘫软一动不动,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既然是我得罪了你,那你就该找我呀。”入门一道男声,折扇都挡不住来人嘴角的笑,只是帝俊一双眼睛里全是凉薄的杀意,倒是没趁机去看冥魅。

“她都被你折辱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贼喊捉贼,就算是冥彻糟蹋你了,朕可是什么都没做过,真真是冤枉。”

绮罗被帝俊封了穴道,半个字也说不出,明明还差一点她就成功了,可却被这该死的天君打断了。

“啧啧,”摇了摇头,帝俊收起扇子半蹲下来,用扇柄挑起绮罗的下颌道,“紧那罗族家的长姑娘真是出息,你和你整个家族本就为天众所用,朕叫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何时容得了你讨价还价?”

又凑近了些,男人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继续,“你任务失败了,我没有怪你,你倒先怪起我来,还差点给我闯出弥天大祸。”笑容一点点收敛,怒气攀上他的俊脸,转瞬就变得骇人至极。

帝俊本想直接拧断绮罗的脖子,可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一脚把人踹到一边,他走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冥魅扶起,粗暴地把脖颈后的簪子拔了出来。

“你能不能轻点?”虽是不愿,但冥魅还是尽力将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因为只有这样,男人能看见的地方才会少一点,“你怎么才来?我差点被她把另外一半仙骨也抽走了。”

“我就不该管你。”凶了她一眼,帝俊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这才叫侍从进来,“压入天牢,传话到紧那罗,让他们的族长来见朕。”

“还有,把御医也叫来。”

“是!”那侍从一路低着头,生怕抬眼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事后被泰山府君挖了眼睛。看了看地上撕烂的那些衣物,若不是绮罗是个女子,还真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抱着她一路走回床上,本想再多骂几句出出气,这才发现怀里的人竟哭了起来。起初是抽抽搭搭的,眼泪打湿了睫毛,再之后便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在他衣服上,转眼就氤氲成一片。

直至最后,冥魅将头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在抖。

她这几日一直在哭,知道孩子的事哭,崔钰走她还在哭,可不知怎么的,这些委屈就像发泄不完一样,竟是越哭越难过,撕心裂肺,寸断肝肠。

帝俊说她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结果这几日的变故却像是要把前半生没遭过的罪补齐似的,尽数叫她受了一遍。

“好了好了,魅儿乖,不要哭了好不好?”轻声哄着,方才那些怒气转瞬就烟消云散了,他不擅长哄人,何况从小到大也没人要他哄,自记事以来,这大抵是头一次有人与自己那么亲近,帝俊一时诚惶诚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你别哭,你说,想怎么处置绮罗都可以。”

说来也奇怪,时至今日冥魅最恨的人其实并不是绮罗。她这一路遇上过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可每一个事败的时候便去怨别人,而大部分情况下那个别人都是她。

徐惠如此,绮罗如此,太宗也是如此,或许真的是这个世道坏透了,人心不古,谁都不能免俗。

可又或许,真的是她错了么?

“你叫紧…紧那罗,的族长来…”哽咽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帝俊还以为她想罚紧那罗全族,直到耐着性子听下去,才知道她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他们不就知道…你,你其实,没那么废物了么…”使劲擦了下脸,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了帝俊身上。

男人当即救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说不出是嫌恶还是生气。

“干嘛,你衣服借我…穿了,我擦下,怎么了。赶明儿,再还你件新的就是了。”使劲瞪了他一下,冥魅觉得他真真是小气死了。

“没关系,知道就知道,她那样对你,我总要叫她付出代价。”淡淡答了一句,语气轻柔至极。

果然,除了魍魉以外,三界内就只有眼前这个最心软。

或许因为他们自小都被人好好待着,所以才愿意好好待别人吧。可不管怎样,帝俊都觉得窝心极了。

冥魅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话,一面将衣服又裹紧了些,一面对他道,“你帮我续仙骨吧,续好了我就不气了。不然我连绮罗那样的都打不过。”

“喂,你这丫头别得寸进尺啊!四节仙骨,得耗费我多少灵力,要续叫冥彻去续,朕才不管。”

尽管帝俊有意隐瞒,可事情还是传了出去。泰山府的人接到消息已经是几天后了,冥彻为救阿璃也入了彼岸花丛,两个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伤。

墨璃被他抱着,倒没有太严重,可男人却是负重而行,小腿伤的尤其厉害,最初几日根本下不了床。

这日好不容易缓过来,阿璃端来的药还没吃完,就见谢必安急着进来道,“府君,不好了……”

“又怎么了?”皱了皱眉,明显不耐,“人不都跳了忘川了么,难不成还能兴出风浪来?”

“叫你去灵狐谷带人回来你去了没?还有她那个姐姐,一并从地牢里提出来。”墨皎月虽是死了,可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冥彻着人把墨星辰抓了起来,又想着把墨氏夫妇召来一一审问,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因着这件事,府中人都看得出冥彻对阿璃有多上心,私下里也是议论纷纷,说墨家五姑娘日后必是府君夫人的不二之选。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么?”又瞪了他一眼,见白无常神色有异,冥彻这才察觉不对劲。

“凌霄殿传来消息,紧那罗族家的长女折辱帝姬,还差点将帝姬的另一半仙骨也抽了。”

“东皇太一因此盛怒,下令重罚紧那罗全族。”越说头越低,言毕脸几乎挨在了地上,白无常觉得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却一直不敢起身。

过了许久,才听见阿璃对他道,“大人快起来吧,冥彻已经走了。”&x&x&x&x&x冥妻在上&x&x&x&x&x&x&x&x&x&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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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往上爬

回去的路上,帝俊端着一盅汤走得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洒了出去。

“这龙骨熬了那么久,一大锅熬到最后只得了这么一点,帝姬若是按日喝了,身体肯定能很快好起来的。”旁边的厮应和着,他跟在天君身边久了,最大的特点就是嘴甜,“帝姬要是知道您为她费了这么大功夫,肯定很感动。”

“三儿啊,跟你那几个兄弟相比,朕还是更喜欢你。”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帝俊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半路上正好看见冥彻,男人一脸失魂落魄,明显是被拒之门外了。

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天君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两厢打了照面,冥彻看了一眼他手里端着的龙骨汤道,“魅儿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汤。”

“不喜欢也要喝啊,这是药,能治病的。哎,反正她现在受的这些罪都拜你所赐,喝汤还是喝药都一样的,恨的人都只有你。”吹了吹汤碗渗出的热气,帝俊存心要让他更难堪。

“那就管管你手下的人,别让他们再四处胡说,毁了魅儿清誉。”这一次,冥彻没有与他计较,而是主动让了一步。

泰山府是公堂不错,可帝俊的天宫都快变成伎馆了,莺莺燕燕七嘴八舌,哪还有半点仙家清明,难怪那些老臣对他这么失望。

“你这人啊,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叹了口气,帝俊笑笑道,“那是你心里的天宫,不是我心里的样子,谁说纸醉金迷就一定是错,而冥魅在乎什么你又真的清楚么?”

被这一句在乎激得瞬间失控,冥彻一把揪过对方的领子,若不是帝俊心护着,估计那碗汤要洒出去大半,“我对你已经够容忍了,她在乎什么我比你清楚,不就是想和那个凡人在一起么,我告诉你,哪怕那人从修罗界回来,豁出去将天宫踏平,我也不许他们在一起。”

“若真是如此,你现在就可以反啊。”帝俊笑笑,并没有被他的狠话吓到,“你当然有能力,不然朕也不会觉得这位子坐得如此不稳当。可是你并不想啊,泰山府每出战一次,地底的瘴气就多一些,你想维系冥家必然要顾及这些,何况,你也不想强迫她喜欢你。”

帝俊说的没错,他们是凡人的后代,纵使受了承认,成了半神,可也难逃那些不公的待遇。比如镇压修罗族,跟鬼魂打交道,这些别人不喜欢做的全推给了他们,以致于平日里连供奉都没有,捞得全是死人的钱。

神明自有神明的狡猾之处,那就是他们从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若是你反了,纵然可以搬来凌霄殿,躲过冥府的重重迷障,可你想没想过,泰山府若成了空城,谁去镇压阿修罗族?你有放心的人么?谁又值得你把生死簿托付出去呢,那里面可记载着如何镇压阿修罗的秘密啊,你们冥家不就是靠着这个才有今天的地位么?”

怒极反笑,冥彻倏地松了手,倒叫帝俊因着惯性踉跄几步,一碗汤终是洒了出来,“是啊,天众狡猾,可冥家的祖先也不傻,若不是留了后手,或许真的就是闯出了阿修罗也未必能被封神。可是帝俊,本君已经是神了,既有神明的冷漠,也有凡人的聪慧。”

“你想要生死簿,想要知道如何压制阿修罗,想要没了冥家也依然能坐稳天君之位?”

“你做梦。”

转身离去,凌霄殿的天随即转晴,乌云从天宫瓦顶散去,却全都飘到了帝俊心里。

“天君,泰山府君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依的看,咱们就该一直扣着帝姬不让她走,让泰山府的人知道些厉害。”

“呵,”冷笑了一声,帝俊将汤交给三儿,掸了掸衣服上的汤渍道,“他把人家的心上人挤走了,可自己心里又住了旁人,弄得冥魅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了。”

修罗界。

崔钰和陆朝到这儿已经有段时日了,所以也渐渐弄明白了修罗界的一些事情。

修罗界的男人个个儿都没有心,魂灵无固定之处可以依附,所以样貌也就扭曲丑陋。但没有心也有没心的好处,那就是这些人对任何事都没有忌惮,噬杀恋战,所向披靡。而阿修罗的女人便是这些男人的心,她们虽然美貌,却不得不依附着这些粗鄙丑陋的男人,否则的话很快就会死去。

所以修罗界的女子自就会被许配出去,由男方供养至成年,再嫁过去为对方繁衍后代。

至于其余各处送来的没了心的人便会被没为奴隶,有男有女,有神仙也有凡人。

“所以像我们两个这样想要挑战神权的,已经有上万年没出现过了么?”陆朝拍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背问到,这是他们新结实的朋友,叫梅生。

“多少凡人几辈子都遇不到神仙,更别提和神仙相恋了,就是凡人乐意,哪个神仙会那么傻?当然也有露水情缘嘛,露水情缘彼此都不会当真,怎么到得了闯修罗界这一步。”梅生看了看崔钰,双臂抱握在胸前,“我是没见过那个帝姬,难不成也和我们这儿的姑娘一样,空有美貌?”

伸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陆朝似是比崔钰还生气,“你以为你们这儿的男人就有脑子了?真是的,难怪九重天上的人那么害怕你们,一群草莽,胸无点墨,要真是放出来,三界都要被你们弄乱了。”

“所以我们要一步步从最低等的苦役开始熬着,直到升迁至高等官位,才有机会挑战罗刹鬼,赢了便可以离开,输了就要从头再来,对么?”崔钰不关心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只想弄明白怎么样才算闯出修罗。

“是,罗刹不接受低贱之人的挑战。”

“呵,你们那个城主看上去都一副草包的样子。罗刹能有多厉害?就算是现在打也不一定会输。”耸了耸肩,陆朝一脸不屑。

“欸欸欸,话不可以乱说的,如果不按照规矩来,就算是杀了城主和罗刹也没有用,那叫谋逆懂不懂?修罗界的人是不会承认的,到时别说离开了,不即刻处死就不错。”

“你们这儿的规矩可真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陆朝将手垫在脑后舒服地坐下来。

“哪儿的规矩都是如此啊,有才华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但不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往上爬么?”40冥妻在上7a;56八八;7八d9;八&bf

第356章 不傻

崔钰带着陆朝来到赌坊的时候,男人仿佛是被逼卖身的良家妇女,一脸哀怨。

“你背着我,居然存了这么多的钱,现在还要把我剩下的那一点点都拿走去赌,崔钰,你太过分了吧。”

“每月月例就这么点,你的都用在喝酒上了,其余全靠我一个人,你还抱怨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也是为了给你打探消息。”

两个人自来了阿修罗就同吃同住,活像一对小夫妻似的,话说到这儿,两人都有些恶寒。

“好了,别啰嗦了,今天要是不赌一把,怎么凑齐了钱给人赎身。”崔钰生怕城主的儿子罗翊不能在一众买家中脱颖而出,索性打算亲自下场帮他一把,一来是卖他一个人情,二来则是帮那位四姑娘排忧。

哪怕为此会得罪城主和整个浮生馆,他们也愿意一试。毕竟比起那些人,罗翊和阮瑟瑟明显更有用,也更好接近。

不消半日的功夫,崔钰就赢了个盆满钵满,可是为了显得不那么过分,两人拿出许多赏钱来,这才让赌坊里的人平衡不少,痛痛快快放他们走了。

“这地方也就偶尔来那么一次,若是常来,难免不被做局套牢。”

“等到你升至高位,月例丰厚,自然不用常来。”崔钰不经意地回了一句,却忘了他不曾官居高位,自然不知道作为丞相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两个人到了浮生馆,早有弱柳候在侧门,带了他们从小道进去。

“今日来得人非富即贵,你们两个可小心着点,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祸来,妈妈最近心情差得很,四姑娘她是动不了,但难保不找我们开刀。”絮絮地嘱咐着,女子绕过庑廊的时候,竟撞见了罗翊和那个清倌正卿卿我我地互诉衷肠。

“公子,你一定要将奴家赎走啊,哪怕是做妾,奴家也要跟着你。”

罗翊生得比他爹稍微好些,毕竟年轻,头发不少,眼睛也明亮许多,就是一口龅牙完全继承了下来。

眼前的景色让陆朝只能想到四个字,暴殄天物,他捅了捅崔钰道,“修罗界的女子不是空有美貌么,这个清倌怎么那么会为自己打算?”

“你觉得她聪明么?”反问了一句,继而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她是浮生馆培养接替阮瑟瑟的,虽不是太傻,但到底被人当枪使了。”

闻言反应过来,陆朝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那不傻的应该是阮瑟瑟。”

“当然,可是我爹不太同意咱们俩的事情,给我的钱不太多,不过笙儿你放心,若是有人抢了你去,那我就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了。”

陆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觉得这阿修罗的男人还真是一言难尽。

“翊郎你真好,等你娶了我,我就做你的心。”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笙儿低伏在男人肩头,乖巧至极。

被这一句酸腐情话勾得作呕,陆朝觉得这样傻的两个人就算凑成一对儿,也跟没心时没什么区别。毕竟阿修罗的男人不会御魂,所以谈不上用不用心,只会占有。

和他不同,弱柳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只转过头示意两个男人闭嘴,继而放轻了步子绕了过去。

二人见状相视一笑,知道这弱柳怕是忠于阮瑟瑟更甚浮生馆的妈妈,一心只想撮合罗翊和阮笙儿。

一直上了二楼,从一处偏僻的厢房后门进去,轻掀软帘,入目果然是一片人山人海。

崔钰和陆朝挤在人群里,见斜对过有个视野极好的包厢,正对着戏台,那里面落了帘子,可还是能依稀辨出分别坐着阮瑟瑟、罗忞,还有一个妇人。

“那是你们的妈妈吧?”陆朝对弱柳道。

“是,妈妈本想着让笙儿做五姑娘,把四姑娘嫁给城主,可是谁承想出了这样的事,现在父子反目,两人中只有一个能享受艳福,妈妈夹在中间也十分为难呢。”

“幸亏今天是荷香还有晚秋当值,我与听雪才有空闲,要不守在那里面如坐针毡的,真真难受。”抱怨了一句,弱柳看着包厢里的情形,又有些为阮瑟瑟担心,“也不知道四姑娘怎么样了,她最讨厌城主了。”

“嫁给城主不好么?阮笙儿不就挺愿意的。”问了一句,却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

“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做妾罢了,我们四姑娘天仙似的人,怎么会委屈给那个糟老头子。”

“四姑娘还有别的选择么?你们阿修罗界的男人都很丑啊。”

“那就得认命么?我们姑娘偏不。”

闻言朝崔钰努了努嘴,“跟你一样,也是个不认命的呢。”

厢房内,罗忞紧挨着瑟瑟,男人身上的臭气熏得人作呕,女子朝旁边挪了挪身子,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嫌弃。

“四儿啊,今日城主赏光来了,你可要好好侍奉着,若是一会儿笙儿叫城主买走了,你可就要嫁到城主府了。”

“嫁过去?既买了笙儿,不是该留下么,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儿。”明显有些恼怒,女子一双眼睛似是凝了霜,声音也变得不耐烦。

只是在罗忞眼里,阮瑟瑟仍像是一幅画似的,生气的样子倒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活气。

“城主慷慨,买了笙儿留给我做小五,你自然是要嫁过去的。”摇了摇扇子,浮生馆的妈妈笑得一脸得意。

冷哼一声,阮瑟瑟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对方今日要卖了笙儿,果然没安好心。

罗忞笑着摆摆手,依然对着瑟瑟道,“四儿啊,那笙儿哪有你漂亮,罗翊又不缺媳妇儿,罗家要她做什么。”

“城主也不缺女人,你和你父亲玩儿死了浮生馆三个姑娘,哪个不是期限满了没有用处便便宜了你们罗家。现在有个年轻貌美的,不是该更高兴么?”

枉顾妈妈一直给她使眼色,阮瑟瑟直言相向,一点都不愿与对方虚与委蛇。可她私下也给罗翊贴补了不少钱,今日父子对峙,也不一定就是罗忞赢。

厢房内气氛尴尬,夹在中间的妇人正不知该如何化解,却听见高台上一阵弦乐声起,阮笙儿款款走上了台。&x&x&x&x&x冥妻在上&x&x&x&x&x&x&x&x&x&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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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一损俱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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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繁斋里,帝俊看着冥魅熟练地替他在衣服上绣了朵花,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女红?”

“在凡间的时候啊,大婚时要做嫁衣,我怕旁人做的不称心,所以就自己动手了。喏,弄好了。”

仔细摸着那朵花儿,针脚细腻,栩栩如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自金陵贺家之手。

“崔钰要你学的么?”似是不太相信她会愿意亲自动手,帝俊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他从不让我做这些,不过那衣服的花样子是他帮我画的,我再按着一点一点绣。”喝了口热茶,一想到从前那些事,心中不禁有些发苦。

好在她还可以写写字,绣绣花,既能打发时间,又能静下心来。

从前不觉得这些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做的,而今才知道,越是无趣就越能磨性子,而许多事只有静下心来才能想明白。

“魅儿啊,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除了棋下的还是一样烂,别的大抵都会了吧,煮饭呢,煮饭行不行,要不要给我做餐饭来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啊。”

“那个不会,崔钰不叫我去膳房,说是烟气太大,怕呛着我。何况我刀功也不好,杀人还行,切菜就一般般。”

眼看着对方翻了个白眼,冥魅继续道,“至于我下棋不好,是因为遇上的人都爱让着我,崔钰如此,帝俊哥哥也是啊。”

“且你比他还要厉害,赢得以假乱真,若是不了解,还真以为你也是个臭棋篓子呢。”

崔钰曾经说过,与她这样的棋手对弈,输比赢还难。

可帝俊却做得十分轻松。

“或许我是真的不行呢。”依旧笑着,可心中分明不想叫人看穿。

若说了解,对方着实还差得远呢。

“连太极宫的宫女都能轻松赢我,你要是真比我还不如,那也太对不起这个位子了。”手肘抵着罗汉床上的桌几,冥魅拖着腮对他道,“你上次告诉我,阿修罗是一座城池,然后呢,再给我讲讲吧。”

闻言向后一躺,一手撑着靠枕,另一只手则搭在膝上。帝俊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似是要讲很久,“阿修罗的男人都丑陋至极,不但粗鲁冲动,嗜好杀戮,而且极为傲慢,任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们那儿的人还十分善妒,像崔钰这般俊朗的男子到了那儿,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修罗族的等级制度森严,像他那样被投进去的,一定是从最低级的苦役做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头。”

“好在那儿的姑娘不错,个个儿堪称绝色。”冲她挑了挑眉,脸上的戏谑再明显不过。

“若是熬不住在那儿找了个姑娘也是有可能的,自此就留在阿修罗,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随手抄起一个锦枕扔过去,却被对方轻易躲过了。

“不过那儿的饭特别难吃,如果美色不能填补食欲,或许也能回心转意。只是可惜呀,你做的饭估计和那儿的吃食不相上下,所以算不上有什么优势。”

“那你的意思是,崔钰不但要周旋于权贵之间,被他们压迫,受苦挨饿,最后还要过了美人关,才能逃出来么?”在心中描画着对方的处境,冥魅虽是心疼,但并不觉得这些事能难住他。

“聪明,我家魅儿就是聪明,总能从我那堆废话里领悟精髓。”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帝俊笑笑,“只不过呢,除了这些,还不够,这些都是明枪,修罗界还有数不清的暗箭。”

“他要面对背叛,孤立,屈辱,一步一步在夹缝之中活下去,直至悟出你家先祖藏在生死簿里的秘密,否则的话,即便击败罗刹,也没有用。”

“呵,那个罗刹也是个棋子吧,就是你们立在那儿的幌子,靶子,背后还有数不清的龌龊手段,修罗界的人到底怎么得罪天众了,要背负这么多罪孽。”

冷哼了一下,帝俊对她的态度十分不满,“丫头,你不会是在可怜阿修罗人吧,那就是一群莽夫,和凡界生在蛮荒之地的夷狄没有区别。”

“要知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好在你的先祖控制了他们,将他们的人劈成两半,又想办法收了他们的御魂之术,这才将这群人死死押在地底,再不能霍乱三界。”

他还记得父亲之前曾给他讲过,修罗界未被镇压的时候,常常与天族起冲突,每一次战争无不让天地为之变色,血流成河,饿殍遍野。

“御魂之术?”冥魅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从前只知道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心是魂灵凝聚的地方,阿修罗的人没有心,所以她以为他们也没有魂灵,只是一群噬杀之人,和府中死士一样。

“修罗界的男人贪婪至极,身体和心灵分开后,为了让那些女子臣服于丑陋的自己,他们便将对方的魂灵抽走了,没有容器存放魂灵的男子依旧丑陋粗鄙,而空有容器的女子则没有灵魂。”

“傻子依旧是傻子,美人儿也还是傻子。”

“且那些男人两种魂灵集于一身,又四散在身体各处,所以性子阴晴不定,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今日要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你。”

越听越心惊,她的夫君如此温和,如今身处那样的境地,若是不改变就会被吞噬,可若有朝一日他变得再不像从前一般,那自己又该如何面对面目全非的他。

“闯修罗界这么难,你们是怎么想出这种阴损的刑罚,要叫每一个和神仙相恋的人都投去那儿。”

“也不能说是我们的错,刚开始只不过想叫你的先祖知难而退,放他到那儿也是因为那是神界的蛮荒之地,和流放差不多。谁知道他能逃出来,还想出这么毒的一个法子,跻身半神。为冥家带来荣誉和地位的同时,也害了后来人。”

“以毒攻毒,从来就是一损俱损。”

见他话说的难听,冥魅脸色愈发不善,“不过就是被逼无奈罢了,你们是天众,规矩都是你们定的,普度众生的是你们,见不得人的事儿都是我们在做,反过来还要损了自家后人的福报。”

浅笑了一下,像是开在黄泉的彼岸花,从绝望中生出一片夺目的嫣红来,“所以说对弈,任谁也赢不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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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全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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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白绢上,入目是一行隽秀的小字,崔钰皱眉,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出自谁人之手。

何止是七八分相似。

陆昭见他神色凝重,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忙问道,“怎么了,信上写什么?”

连送信的人心里也打鼓,他没有打开过这封密信,并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而这一趟又过于冒险,所以见状心中更是惴惴。

“帝姬在天宫每日都做什么?”将信折好,崔钰问了一句。

想了一下,阿六平时不常在星繁斋,一时也不能确定,“属下听天君说,帝姬除了偶尔和他下下棋,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字。”

“练字?”陆昭一愣,似是不相信女子还有这等闲心。

“是,好像是照着一个话本练的,天君为此还叫人从凡间寻了几出戏,但帝姬兴致缺缺,后来也就不提了。”

“这么说帝姬没有受罚?”陆昭看了看崔钰,替他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怎么敢,仙骨被抽掉一半,好几日都下不来床,到现在身子也没好利索,怎么可能再罚。”

“辛苦你走这一趟了。”摩挲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男人似是有些意犹未尽,“她还有别的什么话要你传给我么?”

吞了吞喉咙,阿六脸一红,明显难以启齿。

“帝姬说,她想你。”

一旁的陆昭扑哧笑出声,本想揶揄几句,却见对方继续追问,“没了?就只是想我?”

闻言在场的两个人都有些无奈,人家一个女孩子,要怎么把那些羞人的情话说给一个外人听。

“时间仓促,帝姬只拣了最重要的事叫我传达,其他真的没了。”

失落的“哦”了一声,心想果然是纸短情长。

明明可以当着杨庆安不管不顾地抱自己也不嫌害羞,而今究竟是多匆忙,连多写几个字多说几句话给他都不行,再不济送个信物也是好的啊。

“那个,大人可以带我去看看绮罗么?”一脸期待地开口,毕竟他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东皇太一每千年要到既白岛接受一次万民朝拜,既白岛在天界极东之处,与凌霄殿相隔十万里,一来一回要许多天,冥魅就是利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叫阿六传信到修罗界。

本来帝俊想带她一起去,可她推说不舒服,所以男人就带着一二三四去了,留下五六七看顾她。

老七实在,老五缜密,而老六又忠心不二。只是帝俊万万没想到,这个忠仆对绮罗心生爱慕,竟趁着他不在主动向冥魅提议说去送信。

刚开始她也不信,可是想了想帝俊也不会这般试探自己,索性就赌了一把。而既然是赌,也就不能说太多。

几个人一路来到浮生馆,阿六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陪客人喝酒的绮罗,女子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就像是一个偶人,任人凌辱却不知反抗,完全不似他认识的那个样子。

七尺男儿忽然就哭了出来,看得陆昭十分不忍,一面拍着他的肩膀劝慰,一面又警惕地问了一句,“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还愿意帮帝姬传话?”

摇了摇头,男人擦了把脸哽咽道,“绮罗有错,受天君责罚是应该的,虽然严苛了点,但到底与帝姬无关。我虽不知天君派了她什么事没有做好,但帝姬多半只是个幌子罢了。”

闻言,陆昭与崔钰相视一眼,都觉得阿六果然是个明白人。

“而且,若不是那日天君及时赶到,或许遭此下场的就是帝姬了。”

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自己虽不当值,可是老五那天却跟在天君身边,亲眼看见满室狼藉,还有那一地的血。

“事后听御医说,帝姬被绮罗用簪子所伤,簪柄入骨两寸有余,若是再狠一点,人就废了。”

“她要把魅儿卖去人间的伎馆?”本来那日听弱柳随口提了一句,崔钰就一直挂心,如今诸多细节摆在眼前,男人只恨不得当场杀了绮罗。

“大人息怒,我知道绮罗的罪百死莫赎,但希望大人看在阿六冒死送信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让她再受那么多苦了。”

“爱莫能助。”虽是气话,可也是事实,他们在修罗界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再去维护一个心思歹毒的仇人。

“我明白,我不求二位大人能救她脱离苦海,只希望你们能对她稍稍照拂些,哪怕想办法让她别再接客,做个使唤丫鬟也好。”言毕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兜儿金子,是阿六这些年存下的俸禄,“我也不知道够不够,天宫的金子应该还算值钱,能保她一时算一时。”

陆昭看见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子,一下子就动了心,在修罗界钱有多重要他前几日刚刚已经感受过了,纹银百两就搭上了罗翊,何况是金子,反正有钱总是能使鬼推磨的。

“好了好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反正帝姬福大命大没出什么事,而这个绮罗也受了罚了,咱们就帮帮他吧,来一趟修罗界不容易,能不能再顺利回去还不知道呢,还不能叫天君发现,看在这小子和你一样是个痴情种的份上,你就应了吧。”

“再说,你不也想让绮罗恢复记忆,问些东西出来吗?”

陆昭不停劝着,终于把崔钰说动了。

“好了,人也见到了,我们会想办法帮她的,你赶快回去复命吧。”

“能不能再让我听她弹一曲?”男人千恩万谢,眼眶泛红,看得人怪不忍心的。

塞了钱给弱柳,不一会儿人就被带到了这桌上,绮罗抚琴,脸上依旧半点笑容都没有,眼神空洞,连琴音也不似当年。

可阿六却是如闻,沉醉其中哭得泣不成声。

“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么?”呆呆地看着他,终是开了口。绮罗已经不认识他了,与她而言周遭一切都是陌生的。

甚至连自己是谁,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阿六没有说话,他从心里觉得,或许这样对绮罗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哪怕身体遭受屈辱,但心是麻木的,疼就少一点。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乐,就没有苦。

这才是修罗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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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古元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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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六之后,崔钰托弱柳捎话给阮瑟瑟,叫她想个办法把绮罗弄到后院去做粗使丫头。

虽然是天界送来的奴,可为昌也好为婢也罢,具体怎么做还是阿修罗的人说了算。因着之前帮过阮瑟瑟的忙,所以对方答应的很痛快。

“这个阿六还真是重情重义,跟你差不多了,都是为了心爱之人舍生忘死,哎。”陆昭一脸艳羡,惹得崔钰忍不住揶揄,“你呢,你没有心上人么?”

耸了耸肩,陆昭有些落寞,“活着的时候醉心功名,到死的时候不但一无所成,连个家都没有,我做人啊真是失败至极。”

“你不是说了,人这一世好坏全凭气运,至少你被泰山府君留下了,多少算个小仙,不用再受轮回之苦,运气也不算太差。”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着,崔钰尽可能缓解氛围,“我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奋力一搏罢了,不至于窝囊地只能认命。”

“这倒也是,好了,赶紧回府吧。”陆朝鼓了鼓气,不再自怨自艾。两个人自上次之后便被罗翊招入麾下,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也算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阿六从修罗界回来不久,帝俊也从既白岛回来了。

“他就说了等我两个字?别的什么都没有?”不可置信地看着房里的男人,女子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失望,更像是生气。

“大人说书信往来容易被人发现,就算交到帝姬手上也要烧毁,所以就只捎了口信。”苦着一张脸对冥魅答到,阿六觉得这两夫妻真是腻死了。

“小气鬼,他定是因为我没给他写太多字,所以也不肯回我很多。”

“也有可能。”点了点头,阿六应和道。

杏眼圆瞪,女子扬起玉白的小脸冷哼一声,果然生气了,“你呢,看见你的相好没有?”

提起绮罗,阿六转瞬就失落起来,“看到了,她过的很不好,我听她弹了一曲,又留了许多钱,也不知能不能给她赎身。”

“你没趁机睡了她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冥魅觉得阿六此行千里迢迢,居然只听了一曲,未免太亏了。

“帝姬……”无奈地看着她,阿六的脸红了又白。

“好好好,我不说,你连人家洗澡都偷看过,现在又装什么君子。”

“你…你怎么知道的?”瞪大眼睛看着她,阿六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连话都说不清。

“我用三生石看了呀,你要帮我送信,那我总得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呀,万一是诓我呢,所以我就看了下。”

“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阿六几乎懊恼死了。

“好了好了,不如这样吧,等到崔钰从修罗界出来,我就派人把绮罗也接回来,灌了孟婆汤忘记那些前尘往事,许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男人吞了吞喉咙,脸依旧红着,却不再是因为生气,“真的?”

“真的啊,只要你不嫌弃她。”

“不嫌弃不嫌弃。”使劲摇了摇头,阿六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

“阿六真好。”红唇微勾,女子笑得甜,声音也跟掺了蜜似的。

“可是,她没了心,怕是回不到天界。”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崔钰回来,弄清楚生死簿上的秘密就行了,大不了大不了你就把她当个痴儿养着,我看你也是乐意的吧。”

“对了,你去泰山府的时候,没惊动我哥哥吧?”

“没有,阿璃姑娘替我偷了令牌,直到我还回去府君都没有发现,毕竟是出入阿修罗界的,平时不怎么用。”

“那就好。”松了口气,还没等她打发了人走,帝俊便进来了。

“怎么?今天你当值么?我听阿七说你病了许多日呢,好了没有?”

拱手行了个礼,阿六低头道,“多谢天君关心,是病了许多日,今日好点了就赶紧来替老七。”

“嗯嗯,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再休息几天吧。”

待人走后,冥魅才出声,“怎么了,红光满面的,遇了桃花么?”

“天界的老臣催着朕成婚,既白岛岛主又送了他的女儿来,朕安排她和鲛人国的小公主同住,她又不愿意,偏要缠着朕留在寝宫里。”

“哈,那你是无家可归了么?你不是最喜欢美人儿了么,向来来者不拒的,怎么也有腻烦的时候。”

鲛人国的小公主年岁小,一直让他当妹妹似的养着,前几日被他许配给臣属了。可冥魅不明白,这既白岛岛主的女儿正值妙龄,哪里配不上他。

“朕也不是不挑食好不好,总要对胃口才能下嘴吧,何况女人多了是非多,这些舞伎无名无份也就罢了,那些大家闺秀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地当通房丫头使么?”

“你是怕像魍魉一样吧,若是自己被人算计也就罢了,万一生个儿子也叫叔伯舅父挟制,那可就完了。”

直直戳进他心里,冥魅明白,单凭这一点他们俩也永远不会有交集,堂堂天君怎么能容忍自己有个泰山府君那样的国舅爷。

“魅儿,朕是不是太纵着你了?”眼底泛起一丝不耐,男人最恨的就是旁人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

“不如把星繁斋让给她吧,我去月宫。”没有被他吓到,只是天宫人多口杂,冥魅也不想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

“你伤还没好利索,去那怎么行。”收了折扇,帝俊的脸色恢复如常。

“那姑娘哪不得你的心意了,不如封个侧妃养着,大不了不碰就是了。”

“你不会是按捺不住吧?”

一脸狡黠地看向他,却冷不防被他用扇子勾了下巴,“你这样的朕都按捺得了,何况是旁人。”

若说起容貌,三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走不进心里,和人无关。

一手打开了他的扇子,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许久帝俊忽然幽幽地开口,神思渺茫,像是刚从回忆的彼岸走出来,“我母妃生前最后的时日都是在月宫过的,明明已经是天界最尊贵的女人,却偏偏要罚自己待在冷宫里。”

“说是要替我和父王赎罪。”

那些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冥魅记得帝俊的母亲,那个美丽又热烈的女子,古元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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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绣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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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小时候,她随父母到天宫做客,古元妃还拿她打趣,想要她做帝俊的媳妇。

只是那个时候,帝俊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王爷之子,比起他的这个身份,太子伴读或是太子的堂兄才是人们提起他时首先想到的。

冥魅想象不到那样一个开朗的女子,为什么最后会选择幽居冷宫,可反观好热闹的自己竟也开始躲是非,心中便了然。这其中一定有许多的不得已吧。

“我记得,极伯伯后来娶了很多妾室。”

帝俊的父母失和,是天宫众所周知的事情。传闻古元妃因不满夫君为儿子夺位,将魍魉贬至弱水,执意离去。而那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男人不但没有挽留,反而招揽了许多女子入府,似是为了补偿自己终其一生也没能坐上天帝之位的遗憾。

只是那些富贵繁华像是烟花一般,璀璨一时又转瞬即逝,帝俊的父亲在功成后没多久就死了。可怜古元妃一人留在月宫,孤独地走完了最后的人生,甚至来不及问一问她的丈夫,这一世有没有真的爱过自己。

“其实他只是恨而已,恨自己不是太子,恨自己一腔抱负没有施展空间,恨母亲为什么不懂他。”帝俊提及往事,神情很是落寞,他这一生都被父亲逼着走,根本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成了棋子。以致于时至今日,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不重要了。

男人低垂着头,努力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在眸底,可周身散发的悲伤依旧没法隐藏,从冥魅的角度看去,对坐在窗边的人孤寂又无力,哪怕天宫的每个角落都被他填满了热情聒噪的女子,还是无法融化他内心的坚冰。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块冰了,焐热了的话,就要消亡了。

是夜帝俊喝了许多酒,最终还是封了既白岛岛主的女儿做窈夫人,允许她择日侍寝。

这是天宫第一位有名分的女子,地位尊崇,连冥魅见了都要行礼问安,天界众臣也因而欢庆,总盼着她能赶快诞下个儿子,母凭子贵封为天后,这样天君便后继有人了。

一众肱股之臣甚至暗中商议,只要太子以降世,就抱去绛雪轩好好习文学武,一定要培养好了,切不能再如现在这位天君一样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冥魅抽空去了一趟月宫,那地方就像北方苦寒之地一样,阴冷闭塞,整个宫室年久失修,破败至极。而因为没人打扫,窗棂挂满蛛丝,桌几书案全都落了一层灰。

房间里也没什么装饰,除了一张织机再无其他,她在床角找到了一个绣篮,里面有条绣了一半的帕子,只是因为时间久了,原本的花样子失了色,只留下浅浅的印记,而单凭用针线勾勒出的另一半并没有办法看出那是什么。

且那幅绣品的所有丝线全选用红色,明暗交替,有深有浅。

揣了那条帕子回到星繁斋,冥魅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到底是什么?”屋子里没有佣人,她只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想叫云兮帮忙看看,可自己毕竟是戴罪之身,招贺家人来天宫未免有些太招摇了。

一时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绛雪轩会有关于刺绣的记载么?”天宫最大的藏书楼,海纳百川,存尽天下典籍,冥魅想着到那儿碰碰运气,却意外地在碰见了麒麟。

慵懒地横卧在大门口,巨大的身形几乎把整个庑廊占满了。反正估计天宫里也不会有人对知识的渴求超过对活着的向往,看管此处的天兵索性去了别处躲清闲。

一阵风卷着流云而过,绛雪轩萧瑟得几乎能跟月宫媲美。

“帝俊到底是有多不思进取”暗暗叹了一句,却发现方才还睡得正香的瑞兽轻轻睁开了一只眼,金色的瞳仁冷漠地看看她,随即转了个身继续睡起来。

冥魅记得这家伙性情温顺,比府里的穷奇好太多。所以大着胆子上了台阶,蹑手蹑脚地想要跨过它。

许是女子的裙裾惹得麒麟身痒,扫了扫如牛尾一般柔顺的尾巴,一下子把女子绊倒在地。

“好痛哦”

“呼呼,”巨兽转过头,这一次是真的清醒过来,两只眼睛如铜铃般圆睁,鼻子也不停喷着热气,仿佛是真的动怒了。

麒麟会喷火。

冥魅倒抽一口凉气,想象着自己要是跑得不及时,下场会有多惨。直接变成灰也就罢了,万一毁了容貌,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那个,”小心安慰着它,女子戳着手指,可怜巴巴地嗫唇,“我刚被人抽了一半仙骨,打不过你的,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

麒麟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削的女子,似是在思考她到底有没有说谎。

良久又哼了一声,尾巴一扫示意她赶紧从自己身上下去。

“哦,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跌在地上了,怎么坐在你身上也这么疼,一点都不软的。”伸手摸了摸它的屁股,见对方又冲她低吼一声,忙收回手,“好了好了,别那么凶嘛,人家是女孩子,摸你也不吃亏啊。”

不知是被她说服了,还是觉得她实在聒噪,麒麟伸出爪子推开绛雪轩的大门,慢悠悠朝馆里走去。

理了理衣服,冥魅也跟着走了进去。绛雪轩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太极宫的藏书阁与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还记得自己带着安康去那儿偷春宫图,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也不知那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吧,那么阿黛呢,有没有被好好养在独孤府。

叹了口气,女子的神情有些悲伤。

“崔钰,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再晚一点,我怕这辈子都不能和安康孟姜再见面了。”待那些人都重新入了轮回,想要寻到虽是不难,但怎么才能让他们记得自己呢?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不远处的麒麟哼了一声,似是在提醒她快些走。

“好了好了,就来了,你不是烦我么?怎么还催起人来了”咕哝着走过去,她许是自己一个人待久了,竟对着一头神兽也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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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两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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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它走到一个高高的书架前,冥魅惊喜得发现架子侧面刻着“女红”二字。

“天啊,你居然知道我想找什么,还知道东西在哪儿,果然是神兽啊。”使劲揉了揉它的脸,仿佛它和阿黛一样,是可以任由她蹂躏的大猫,“好了好了,不要躲嘛,你这样帮我,我给你找个媳妇好不好,虽然不是龙族,但也是个美人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为阿黛许了两个婆家,想来以后若是一人一兽斗起来,也是十分好看呢。

“可是好高啊,这儿怎么连个梯子都没有。”忽然想起来天宫的人根本不需要梯子这种东西,九重天都能上来,何况区区一个书架。可她术法还没恢复,强行动用灵力只会让身体好得更慢。

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看了看那只巨兽,冥魅的眼睛忽然放出光来,“你帮我好不好,你站起来那么高,比我还要高半头呢,我踩在你身上应该可以拿到的。”

跟它打着商量,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眼前这庞然大物一脸高傲,好像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你帮个忙嘛,如果你肯帮我,我就叫帝俊把你送到星繁斋来和我作伴,我保证不会吵到你。”指天发誓,冥魅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丝毫不怕说瞎话会闪到舌头,“我总比他要安静的。”

“再说,我万一掉下来,你也可以接着我,我很轻对不对?”

几乎就要拒绝她了,眼前的可人儿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还不如帝俊。可不知为什么,麒麟最终还是吼了一声,像是骂了句脏话,然后就乖乖卧在了地上。

“真乖。”脱了鞋子赤足踩在它身上,见它配合得收敛了鳞甲,只露出毛绒绒的背给她,冥魅笑得眉眼弯弯,“你慢点起身哦,我怕高的。”

扶着书架一点点被它送到高处,冥魅随手抻了一本出来,这才意识到要想从那么多书里找到一幅根本不知是什么的花样子,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

“我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不像找春宫图,查都没查的。”兀自嘀咕了一句,却忽然听见了轻微的声响,顺着被抽走的书留下的书架缝隙看去,一幕活春宫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两个人似是刚刚从绛雪轩外面走进来,男人是帝俊身边的小三,而女子则是一个生面孔。

猴急地将人推在书架上,小三一手解着裤带,一手则拉扯那姑娘的衣衫。

“三哥哥你轻点嘛,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天君呢?天君不会来这儿看书么?”顺从地被他亲吻着,喘息地空档还忘不了打探帝俊的行踪。

“天君才不会来这么无聊的地方,他最喜欢在落霞殿和那些舞姬混在一起”

“那么多舞姬天君都宠幸过么,你轻点嘛还是只只有我们夫人一个”

冥魅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子怕是那位新晋夫人的侍婢,替主子来探口风的。心里想着这位为了上位也太拼了些,却见脚下的麒麟不耐地转过头来,差点就要哼出声。

“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冥魅半转身子,低着头道,“小声点,我看一下就走,别惊动了他们。”

虽然并不担心帝俊的死活,但万一能借此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错。不论是从小三嘴里知道帝俊的事情,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他,冥魅总能从中捞点渔翁之利。

“没有都宠幸过,但也不少……不过你们夫人是头一个有封号的,之前那个鲛人许给老四了,”埋头在女子胸前,男人不停喘着粗气,“不如让天君把你也许陪给我吧。”

“那三哥哥有什么嫁妆给我么?”

“你要是应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子闻言很是兴奋,像一条蛇似的缠到了男人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停亲吻。

冥魅很想听清小三在说什么,奈何两个人咬着耳朵,她什么也没听见。

气得狠狠跺了下脚,连麒麟的不满也顾不上了。好在那女子居然又把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冥魅一时转悲为喜,差点笑出了声。

“天君还有这样的嗜好,不许人碰他的身体么?那那怎么那个呀?”

“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男人明显要她说出来那羞人的词。

“讨厌”轻推了他一把,转而又被狠狠搂在了怀里。

“只是手不能碰他而已,至于该做的还是可以的,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有一个舞姬不守规矩,意乱情迷的时候环了天君的腰,之后便被砍了双手扔下诛仙台。”

“这么狠”

不只是那个婢女,连冥魅也吓了一跳。

一人一兽没有再逗留,她轻手轻脚地从麒麟身上爬下来,提着鞋子点着足尖从绛雪轩走了出去。

直至关上了门,冥魅才长舒一口气。

却不成想一转身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的胸膛结实,碰的她鼻子酸疼,几乎就要掉眼泪了。冥魅一面揉着鼻子一面抬头,“好疼。”

“你在这儿干什么?”挑眉看着她,帝俊双臂抱在胸前,一手用折扇敲着肩。

做贼心虚地立马脸红起来,冥魅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闲的。”

“你呢,你来干嘛?”

“我来找小三儿,这家伙不知道去了哪儿,一早上都不见人影,听守卫说看见他人往这边来了,所以就过来看看。”随口答着,帝俊越过冥魅看向绛雪轩的门,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一个小厮还需要你亲自来找?你果然是比我还闲呢。”揶揄了一句,冥魅推着他道,“好了好了,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言毕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倏地就收回了手。

她可不想被砍了。

“你今日怎么怪怪的,”皱了皱眉,帝俊跟着她往外走去,“这家伙一直跟着你么,它居然这么听话?它谁都不喜欢,唯独对甯姣还好些。”指了指一旁的麒麟,这是他从玄深那儿得来的,跟那个水君一样对他不待见,从来都是冷冷的。

“难怪那么温柔,原来是二哥哥家的。”

“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帝俊感慨同人不同命,连个畜生对他都是两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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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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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泉边儿上,冥魅思来想去了许久依旧猜不透那条帕子上的图案。

揉了揉太阳穴索性放弃,她仔细回忆着那日撞上帝俊时的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两人的肢体接触十分有限,所以她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正要解了衣服沐浴,却忽然听见有人来了。

抬头望去,入目是一张温婉的脸,女子一袭桃色的宫装,鬓发如云而不簪环佩,看上去比她还要小几岁。心里猜测着来人应该是既白岛岛主的女儿,窈夫人。

窈淑也认出了冥魅,两人都向对方行了个礼,身侧的仙娥识相退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俩。

“帝姬也来沐浴么?”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神情并不是很亲近。

“嗯,没关系的,我可以回星繁斋去,叫那儿的侍婢帮我就好。”她与甯姣关系亲,两人就算在一起也不用拘着姑嫂礼节,可是这位窈夫人不同,既是帝俊的新妃,总要客气一下。

冥魅忽然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心中不免苦笑。

“没关系的,都是女人,一起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慌忙摆着手,冥魅没想到这个温柔的女子如此不拘小节,一时有些语塞,“我不太习惯”

皱了皱眉,窈淑明显有些不悦,可却不是因为被她拒绝,“你们这些上神都不喜欢跟别人有接触么?”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对方这是在抱怨帝俊不让她碰呢。

“我的意思是”斟酌着用词,冥魅不想让对方知道她知道了那个秘密,“你刚刚侍完寝,应该很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

“唔,是很累。”

终于对对方的性子有了几分明了,这位夫人是真拿她当客人,摆着主人的架子颐指气使呢。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人继续道,“只是再累也不及天君和我父亲,帝姬给李唐下了四道诅咒,如今期限将至,诅咒一一灵验,那些凡人日日乞求,这次到既白岛接受朝拜的时候,忙的几乎都是这件事。”

“哦?”回眸一笑,冥魅甜甜开口,“那天君收回诅咒了没有?”

被她的表情弄得一愣,窈淑摇摇头,“没有。”帝俊说毕竟是神明之意,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凡界的天子尚且一言九鼎,泰山府帝姬的话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凡人的值钱。

“那就好。”

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才懒得管窈淑愿不愿意听,对方心疼自己的夫君和父亲,她还心疼他的崔钰了。若不是太宗得寸进尺,那些妃嫔又推波助澜,她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

对方越是不高兴,她越要给她添堵。

阿六被叫去星繁斋的时候,冥魅正在洗澡,身子虽是没在桶里看不到,但透过帘子,那细白的香肩还是若隐若现。

男人低着头,生怕被挖了眼,“帝姬叫我有什么事?”

“欸,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话?抬起头来。”

娇媚的女声自头顶传来,吓得人心脏都要停了,阿六咬咬牙抬起头,却见她趴在浴盆边缘,黑发如墨,一双眼睛也似曜石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真真是个妖精。

倏地又把头低了下去,阿六嘴上道,“小的该死。”

“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么?”

“没有。”

“那该死什么啊,抬起头抬起头,我挡的很好,不会叫你占了便宜,也不会让你负了绮罗。”

“帝姬”环视着周围的仙娥,见那些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替她浇着热水,阿六这才放下心来。

“帮我去趟凡间吧,看看凡间的情况如何了,去趟骁卫将军府,再去躺刑部尚书府。务必要隐秘,不要叫人发现,更不要吓着人。”

“这恐怕,不合规矩。”面露为难,阿六扶手行礼,忽然后悔之前帮她去阿修罗,这女人也太得寸进尺了。

“你可以告诉帝俊啊,叫他准你去。没有什么损失嘛,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有份呢,不该去看看他的人过得如何么?”

闻言有些狐疑,还没等他起身,入目便是一双赤足,滴滴答答顺着修长的腿落下水来。阿六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就坐在了地上,抬头正好看见冥魅一脸戏谑。

她穿得严严实实,除了他方才看见的那点儿,别的地方什么也没露出来。

“六爷,你知道的秘密越多,本宫就越安心,那么绮罗呢也就能过得越好些。”

侍从来报的时候,帝俊正在穿衣服,他并没有打算留宿窈淑的寝殿,所以事情一结束就要走。

“老六?想去凡界?去干嘛?”伸出脚由人伺候着蹬上了靴子,帝俊起身张开手,示意一旁两个仙娥来给他穿衣服。

“四帝姬说叫阿六去,阿六不敢所以来问您,他说帝姬原话是您也想去凡间看看看看自己的人怎么样。”

“她这是想起什么了,你们有谁跟她说了什么么,倒勾搭着她又想起了人间。”帝俊束好腰带,并不知道汤泉之中发生的事,身后的窈淑将背角又拉了拉,紧张得十指都要嵌入棉花里了。

“行了行了,去吧,魅儿叫他去哪儿就去哪儿,顺便到太极宫帮朕看看新皇登基了没有。”似是并不介意他安排武珝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反正知道了没关系,他可是为了救玄深,这么重情重义的长兄行为,那帮老臣应该很欣慰吧。

转过身捏了捏窈淑娇嫩的脸蛋儿,似乎并没有看出对方花容失色,“宝贝儿,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哼着小曲儿出了宫门,男人明显心情极好。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可能是装的。

一直到帝俊走了许久,窈淑才缓过神来,男人在床上床下完全是两副样子,与其说是临幸,倒不如说是发泄。不但不许自己碰他,而且连看都不能看他,每一次都是背对着他完成。

而且对方的身体就好像没有温度一样,仿佛怎么捂都不热的冰,跟平日里热络又谈笑风生的那个天君完全不一样。

窈淑越想越怕,她怕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更怕自己这样肆意探听他的虚实会叫男人生厌。她不过才对那个帝姬使了个下马威,对方就当头一棒,把她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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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阿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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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府。

自崔钰走后已经有十四年的时间了,而新皇继位也已经四年了。

独孤谋依旧是刑部尚书,十数载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可男人却觉得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余生再无波澜。

想起先帝在世时的最后那几年,众人过得如履薄冰,没有一日不在忧虑。当时最受宠的朝臣便是李淳风了,陛下依仗他的丹药,日日都在想着如何延年益寿,昔日英明的君主变得荒淫又荒唐,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可也要感谢李淳风,小胡子方术士在那十年间百般曲意逢迎,为的就是拖延至新皇登基保众人平安。只是时间越久就越难,崔钰迟迟不归,太宗始终放不下心,纵使有太常博士作保,说他的寿数还绵长得很,他依旧将信将疑。

不知是不是被逼急了,又或许真的是因为传言中所说的诅咒,继齐王谋逆后,太子也反了。先皇因此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所有儿子都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宫中甚至传出陛下想要借子嗣寿数来给自己续命的消息。

无人可以安抚垂暮之年的君主,除了那个在宫中默默无闻了十几年的武才人,现在的武昭仪。

直至高阳公主与辩机传出私情,并叫人夜观天象测算天子寿数的事情败露,太宗勃然大怒,为平物议杀了辩机的同时,也伤了与公主的父女情分,而百姓更是惶惶然,他们信奉的天子杀戮成性,禅师沉迷女色,实在是让人失望透顶。

众人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更不能理解一个出家人对待心爱女子的两难。他们只知道这世道变了,人心不古,于是也开始推着世态愈发炎凉起来。

太宗一直到死时都没等来崔钰,嘴里念着崔卿,死不瞑目。

国丧之后李淳风便走了,两道诅咒已经灵验,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为求自保,男人没有将行踪告诉任何人。不过众人猜测他应该是去了金陵,去寻那个容颜姣好,心灵手巧的绣娘去了。好在新皇登基,并未将那些陈年旧事放在心上,大唐依旧歌舞升平,仿佛那四道诅咒完美地将夹在中间的晋王错过了。

独孤谋和安康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十三岁了,如冥魅所说,他们一直都没有女儿。

风吹着满院花香扑鼻而来,将男人的思绪彻底搅散,望着亭前石榴树下的妻子和孩子,独孤谋忽然勾起唇角。就这样过了余生也好,只是可惜,好友不在。

真想再听他揶揄几句。

“夫君,常常我新做的菜。”一袭酡红色裙裳的小妇人朝他招招手,岁岁眉眼依旧如年轻时一样,可见日子过得舒心。只是独孤谋闻言皱了皱眉,他明明吩咐下人不许她进厨房的。

“你怎么了?我做的很难吃么?你都还没尝一尝就这样。”明显地生了气,一旁的儿子见状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眉宇间倒是像安康多些。

此时就体会出没女儿的坏处来了,妻子不高兴时连个会哄的人都没有。

“没有”正想夹一口做做样子,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独孤谋仅凭那人的气息就知道是个高手,眉宇于是蹙得更深,岁岁不明所以,喋喋道,“不至于这么为难吧?”

“娘,别出声,有人。”独孤慕安出言,伸手将母亲护到了一边。

一双筷子倏地朝石榴树高耸的树冠里飞去,却意料之外地落了空,掉到地上的同时惹得树叶也纷飞一片。

“人呢?”

“喵。”一声猫叫惹得岁岁笑出声,她看了看丈夫和儿子道,“真是草木皆兵,阿黛,快到这儿来。”

声音未落,远处的黑猫纵身而起,朝着虚空一扑,竟幻化成一个一身墨色装束的女子。岁岁惊得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而独孤谋和慕安也吓傻了。

养了它十四年,竟是第一次化成人形。

眼前的一切还没有结束,阿黛一招未得手,旋即就是一个扫堂腿,起身一掌向前推开,逼得对方现了形。一个一身银甲的男子赫然出现在庭院内,阿六用刀柄挡住对方的攻击,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帝姬叫我别惊动人,我惊动一只猫应该不算办事不利吧。”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阿黛闻声一愣,随即慢慢收回了手。那个女人给她的金玲她一直戴在身上,也正是因为这只金玲,自己得了点化,才一点点修炼成今日的样子。

“姐姐?你是姐姐派来的人?”话说到一半儿已是哽咽,亭前妇人忍不住落泪,“她在哪儿?跟你一起来的么?”

拱手行了个礼,对方虽是凡人,可到底也是帝姬的朋友,“没有,帝姬触犯了天条,现在被押在九重天的星繁斋内面壁思过。”

“那崔钰呢?”独孤谋紧接着追问一句,脸上神色比安康好不到哪儿去,又悲又喜。

“额”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他们实情,“大人去了修罗界受罚,至今未归。”

“四道诅咒已经陆续应验,帝姬只是想我代她来看看各位过得如何,可否受了牵连。”岔开了话题,阿六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知骁卫将军府诸位过得如何?”

“你是说谯国公吧,姜儿一家过得很好,前年如姐姐所说添了个小女儿,很乖巧。”孟姜这几年过得十分如意,儿女双全,丈夫又体贴的要命。

且韦氏被圣上封了纪国太妃,随纪王出番,虽是在外,可到底晚年安宁,也让孟姜放心不少。

一想到这么多年大家都活的顺遂,而姐姐身处囹圄还惦念他们,安康的心里五味杂陈。好在阿黛幻成了人形,多少可以慰藉她,也了却了她没有女儿的遗憾。

姐姐待她果然极好,到底留下了这么个丫头给她作伴,或许真如当年戏言一般,阿黛可以嫁给慕安呢。

只是她还没高兴太久,便听见阿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告退了。”

转身又看了眼阿黛,“姑娘要随我回天宫去么?你家帝姬将你许配给凌霄殿的麒麟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你的未婚夫?只不过它没幻化成人形过,长得是否俊美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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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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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微眯成细长的月牙儿,一张俏脸也染上了薄霜,倒叫阿六想起猫儿呲牙发怒的样子。

只是还没等她真的发怒,岁岁和慕安便异口同声地替她拒绝了,“不行!”

闻言一愣,阿黛半转过头,怒气已然消了大半。

一旁的独孤谋虽然不讨厌阿黛,可仍是对母子俩的过激反应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行?”

“因为”岁岁看了儿子一眼,总不能说姐姐之前把这只黑猫许配给慕安了吧。

倒是少年先开了口,言辞妥帖地叫人挑不出错处来,“母亲膝下没有女儿,养了阿黛十几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要是真如玉团子一般离开了那得有多伤心。”

“就是,我不许阿黛嫁到天宫去,你回去问问姐姐,她可是记错了?”使劲朝阿六眨了眨眼睛,弄得男人有些糊涂。

“或许是吧,反正帝姬这次派我下来时也没说要带她回去。”俯身对着众人行了个礼,“那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又是一阵风吹过,石榴树的叶子轻摇,阿六彻底消失在庭院之中。

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阿黛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摊开手掌看了看,十指修长,是属于人类的手。方才是她第一次幻化成人形,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那个女人真的是太可恶了,亏了自己还念着她的好,居然这样对待自己。

“阿黛,”闻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拥在怀里了,一双榴花眸子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笑意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真是好看。”

从没想过这只被自己养的胖胖的黑猫化身为人竟这么美,不但肤色胜雪,而且身段娇小,一丝赘肉都没有。

唯有那双细长的幽暗眼睛,桀骜又清冷,和猫儿一样。

不知道怎么回应她,阿黛自认并不是一只温顺的猫,从前在冥魅那儿的时候打架闹脾气是常有的事情,她对人总是懒散疏离,只是安康待她极好,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倒愿意跟她在一起。

可那也是做猫的时候,腻在对方身上怀里蹭一蹭都很正常,但此时她是个人。

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浑身上下都怪怪的。

“怎么了?不会是刚刚伤着了吧?”紧张地看着她,岁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慕安打断了。

“给我看看”少年清秀的眉眼里满是担忧,托他那位严苛父亲的福,才十三岁的人做事就已经很老成了,“母亲,你带阿黛回房仔细检查下吧。”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我们阿黛现在是姑娘家,走吧,跟我回房间去。”

拖着她的手朝庭院深处走去,岁岁絮絮念着,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明日我带你去做几身新衣裳吧,夏日轻衫薄,多做些也没关系。”

“对了,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总要试试吧。”

“珠钗也要做几对,真好,有个小姑娘可以打扮,不怕我那些嫁妆日后都便宜给儿媳妇了。”

站在原地的少年微勾起唇角,儿媳妇么?她就是啊。

阿六赶到谯国公府的时候,一家人正坐在厅中用晚膳。

一双桃花眼的男人明显不太高兴,对着主位上的男人抱怨道,“独孤家的那个小子明显对我家玥儿不感兴趣啊,我就不明白了,他是觉得玥儿不好呢,还是随了他那个爹,就这副脾气?”

“不论是哪一种,你都不会让玥儿嫁过去吧。”周道务闻言叹口气,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这倒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一个,怎么能嫁给独孤家。”尉迟宝琳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竟只有一个孩子,他本来以为会生很多很多,怎么也不能比大舅哥差吧。

不过好在筠儿倒是少受了许多罪,想到这儿,男人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生女儿就是操心,你看之前那几个儿子我一个都没有管过,可自打念儿出生,我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想到日后不知要被哪家的臭小子骗走,我心里就猫爪一样难受。”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周道务看着一旁奶声奶气的小女娃,忍不住父爱泛滥。

“所以说,独孤谋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他老了是那种要看儿媳妇脸色的人吧。”

周筠和孟姜被他说得笑出了声,随即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待到喧闹声过后,仍有一个人不知收敛。

这就很突兀了。

众人纷纷转过身去看向厅中的陌生男子,一身银甲,在夏日的夜晚格外奇怪。

周道务和尉迟相视一眼,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见对方拱手行了个礼,“在下九重天凌霄殿护卫阿六,见过谯国公,鄂国公。”

孟姜闻言一抖,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吓得女儿哇一声哭了出来。

“九重天?你是天宫的人,不是地府么?”一时也顾不得,孟姜直愣愣地看着他,和安康一样,几乎是一开口就哭了。

一天之间经历两次这种场面,阿六也有些无奈,“帝姬在天宫,让我下来看看。因为诅咒的事情”

“姐姐她还好么?姐夫呢?”

“帝姬很好,崔大人在修罗界”联想之前在修罗道看到的情形,阿六拱手道,“也很好。”

他方才在独孤府回话过于直白,如今只好委婉些。

“那就好,那就好”孟姜拭了拭眼角,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回去告诉姐姐,我们也都很好,诅咒的事情并没有牵连大家,只是后面两道诅咒应验的时间是何时,能否告知,也好让大家安心些。”

虽是宫中秘辛,可时日久了总能探出些口风来,太宗会对着李淳风说,李淳风也会知会这些知交好友。

只是而今太常博士远走,新皇登基,那些旧事像是沉再水底的暗礁,不知何时再碰见。

“这个,帝姬没提,属下也不知,属下此次只是奉命前来,帝姬并没有让我捎什么话。”阿六说的是实话,且很多事情他也不知该不该说。

虽是天机,却已经泄露大半,但就算泄露,也不是他能有的权利。

“这样啊”转身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孟姜想着姐姐做事向来有分寸,总不至于害他们。

复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记得天君曾经说过,废太子魍魉与凡间的一位帝姬相恋,后来更是为了这个帝姬耗尽修为而死。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

一阵风吹过,庑廊上的灯笼烛火摇曳,把人的影子都晃歪了。

唯有孟姜的身影立在原处,丝毫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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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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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国公府,太极宫明显要热闹得多,却也清冷得多。

只因那热闹是表面上的,清冷却是骨子里的。

围坐在一起的女子各个面和心不和,阿六光看着就累得慌,想了一下若是天君的宫里也多出这么多侧妃,那男人一定会很头疼。

难怪他谁也不娶。

“昭仪从感业寺回来也许久了,侍寝次数也并不少,怎么就没给陛下生下个一儿半女呢。”坐在右面的女子轻笑着,步摇随之轻轻晃动,一双眼睛却似是定在了对面女子的身上,怎么赶也赶不走。

“不敢生。”手肘撑着下巴,武珝明显连敷衍都不愿意。

“不敢生?这是为何?”闻言有些诧异,一袭锦衣的女子稍稍直起身子,很是愿闻其详。

“怕生了,这后宫就没萧淑妃什么事儿了。毕竟我不生也可以得宠,要是生了,淑妃娘娘能不能继续像现在这般就不好说了。”往后坐了一下,终是与她四目相对。

像是挑衅,又好像是根本不屑于挑衅。

“你”萧淑妃恨恨地哼了一下,转而对主位上的人道,“皇后娘娘,您看呀,昭仪如此僭越,您都不管管么?”

“有么,本宫并不觉得啊,何况昭仪说的是实话。”穿着金杏色凤袍的女人挑眉,举手投足的温婉之间藏着深深的冷意,完全地站在了武珝这一头。

萧淑妃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本就是蛇鼠一窝,那武珝不就是王皇后从感业寺请回来的帮手么?

待人气哼哼地走了,主座上的女人才笑笑道,“别理她,恃宠而骄,真以为自己是一枝独秀么。”怀里的猫儿叫了一声,和主人一样盛气凌人,惹得武珝拧了眉。

她实在是不喜欢猫这种动物,和她们龙族天生反冲。

武珝还记得当初那个女人派了只黑猫来试探自己虚实,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如何。想到这儿,忽然就觉得殿中起了微妙的变化,余光瞥见一抹银白,依稀认得是天宫才有的颜色,那年在弱水之滨碰见帝俊的时候,他身边就跟着这样一个人。

起身行了个礼,完全没有注意女人又说了什么,“皇后娘娘,臣妾先退下了。”

王皇后还想再与她攀谈几句,见她如此不给面子,表面上虽然平静如水,然而心中却是恼的。她不过是想平衡后宫势力,让自己哪怕不得宠却也不会失势,可如今看来这些狐媚子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简直是引贼入室。

匆匆出了殿门,武珝回到自己宫里,还没等守门的内侍开口,女子便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定住了。

穿堂的风拂过院中大树,枝条随风向上摆起,却是再也没有落下来。连树叶之间的沙沙声也消失了,一时之间除了空中月光,竟叫人分不清是身处现实,还是进入了画里。

阿六急着跟在她身后,如今对方一下子站定,害得自己差点撞到她身上。

“什么事儿?是帝俊派你来的么?”声音依旧很冷,但声线已经改了过来,再不是初遇时阴柔的男声了。

“是帝姬,帝姬叫我来看看凡间的旧识过得如何,顺便再来看看姑娘。”

“她可真是闲。”迈开步子继续往寝殿里走,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看来人,“她是不是坐牢坐得太腻歪了些,还是想叫我赶紧去给玄深续命。”

“自己的夫君死活都顾不了,还有空管别人的夫君么?”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话,和方才在国公府里遇到的人完全不一样。

“水君近日来身体还算可以,毕竟有公主承欢膝下,四海升平,倒也没什么忧心的。”

“早晚会有的。”那男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迟早都会遭报应的。

待阿六走了,宫中一切又恢复如常,一袭玛瑙色衣衫的女子坐在庑廊上赏月,她其实有些不明白,帝俊那么不喜欢凤粼洲和泰山府,为何冥魅提议要把自己送去给玄深续命的时候,那男人却完全不反对。

好像并不介意增加那个病弱水君的灵力。

手里只要握着凤粼洲的丑闻便可安心,而对泰山府却要完全制衡,这样一来倒是像在针对冥彻了。

难不成是因为比之龙众,天君更在意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冥家,在意那些半神?

怎么想也想不通,肩上忽然一沉,武珝办转过头,刚好撞上那双好看又略显疲惫的眸子。

是她日理万机的夫君。

“夜里风凉露重,坐在这儿不冷么?”话虽是这么说,可男人却也陪着她坐下了。

“你怎么来了?”并没有起身行礼,倒也没厌恶得躲开。武珝依旧坐在李治身边,似是已经习惯这样了。

半倚在庑廊上,男人慵懒地开口,“听说你刚怼了萧淑妃。”

“她向你诉苦了?还是皇后又找你告状了?”烦躁地起身想走,本来好好的月色,却被天宫后宫两拨儿人扰得没个清净。

谁料一下子就被他按住了,“珝儿,朕很累了,陪朕在这儿好好待会儿好不好。”

他是真的很累,为她把这片江山扛下,还要安安稳稳地交到她手里才行。

“朕没空去皇后宫里,是淑妃跑到了御前哭哭啼啼半天,非要朕给她做主。我能做些什么呢,左右不过是告诉她我今晚就来你宫里兴师问罪好了。”

被他闹得笑了出来,女子抿了抿嘴,半晌也没将唇角边的笑容收敛好。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武珝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这人不论自己怎么推都推不走,从太极宫追到感业寺,时时刻刻都向着自己。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李治也笑了出来。他很少见她有高兴的样子,仿佛这一世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所以对什么都不上心。

那自己又该如何教她学着把他放在心上呢?

那些哀怨终是没有说出口,抬手将她额间的碎发拢了拢,赞了句,“珝儿笑起来真好看。”

“或许咱们真的应该生个孩子,这样萧淑妃就不委屈了,也没空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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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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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就把那些好不容易勾出来的笑全弄没了。

“怎么生?两个男人可以生孩子么?我早就说过要跟你做兄弟的,你非要弄得这么别扭,我没有孩子,日后才能把皇位再传给你李家儿孙懂不懂?”

见她虽然生气却没有走,李治笑笑,玩世不恭的脸上又多了几分认真。

“传给我们的孩子,依旧是李家儿孙。”

“”被他噎得没了话,女子杏眼圆睁却最终败北。武珝的神情落寞下来,轻垂眼眸,小扇般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要做明君就得杀伐决断,有了孩子到底碍手碍脚的,万一出现一两个不争气的,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又纵不得,我不想自己的孩子”

“所以你是想同我生孩子的。”抓住了她语句里的漏洞,李治的眼睛里仿佛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河还璀璨。

“我不是要和你生孩子,我是”武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这一世并不想与旁人有过多的牵绊,她心里有恨身上有仇,她有作为男儿没施展的抱负,有作为龙族的骄傲,这一切都不允许她只做个寻常妇人,相夫教子。

至于想还是不想,她根本理不清。

“你是男儿心女儿身,只要你想,这大唐江山是你的,朕也是你的。你愿意传给谁都好,朕不在乎。哪怕他们都不争气,都和朕一般平庸,无德无才,你想要放弃也可以,培养也可以。朕只希望百年之后,这世上还有你我二人的血脉留存。”

不辜负心中所爱,哪怕负了万民期待又有何不可。

有人追求功名利禄,而他只求佳人一笑。

谁比谁高尚?

他从前好龙阳,宫中许多人都知道,连先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着,若不是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恐怕也轮不到他登上帝位。

说他薄情也好,偏执也罢,李治从心里不在乎那些家仇国恨,血流成河自有血流成河的好处,那就是成全了他的帝位,进而可以成全他所爱的人。

如今他不过也想要一次成全。

“为了你,我连女人都上了,你就不能满足我一次?”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他好话说尽,如今只剩伏小做低一招。

武珝被他求得心里怪怪的,可那感觉却不是厌恶。

而是心疼。

“我也是女人。”

“你方才不还说自己是个男人了么?”笑意在脸上绽放开来,如同烟花一般,可又没有那么短暂。李治见她红了脸,心中的喜悦更甚,俯身便在她脸上印了一个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不好?”

他怕错过今天对方又要发反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寝殿走去。

“李治!快放我下来,我还没有想好。”

“珝儿,这世间有许多事情呢都是想不明白也没有必要等想明白了才能做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一年之后的夏夜,武昭仪在寝宫中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陛下龙颜大悦,亲自赐名“弘”,取其光大之意。一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诸位大臣都觉得这位五皇子必定前途无量,而武氏也必将母凭子贵,宠冠后宫。

冥魅在天宫等着阿六的回信,当她得知太宗生前最后几年过得很不好时,脸上的笑容比花儿还要美。

“唐皇日日夜夜都忧心那四道诅咒,特别是太子谋逆,高阳公主也不安分守己的时候,他几乎是靠着李淳风留下的药度过了晚年。且属下看了那些药,早已不是泰山府炼制的救命丹药了,而是太常博士做的定心丸,能让人平静,甚至是陷入睡眠。”

“真是便宜他了,本宫就是要他寝食难安,明知大难将至却无力改变,还要眼睁睁看他们一件一件发生,到死都不能瞑目。那个李淳风真是的,何不让他清醒承受这一切,没得做些劳什子的安心丸。”

“丹药和美人是他离不开的两样东西,若不是靠着这些和武珝的**之法,帝姬所牵挂的那些人估计也不能平安活到今日。”

“罢了罢了,你回去给天君复命吧。”将人打发了,女子坐在花厅里,一张俏脸神色凝重。细白指尖穿过乌墨似的头发,发梢被她绕来绕去,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武珝能想到的,冥魅也能想到。

她之前只当帝俊是想压制臣属,可如今看来,这压制与压制之间的差别却也极大。

泰山府生死簿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值得男人忌惮至此?对方的能耐自己是见识过的,若真是怕冥彻镇守修罗功高盖主,大不了自己培养亲兵就好了,也省的那众老臣说他不思进取。

除非他本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随手拿起那条绣了一半的帕子又看了许久,那图案似曾相识,可就是怎么看也看不明白。什么东西是红色的呢?彼岸花?一想到自己托阿六带到修罗界的消息都是崔钰已经知道的事情,她就愈发懊恼起来。

或许她该回去府里,亲自拿着生死簿看一看。

帝俊是拦不住她的,可她以什么理由回去呢?总不能说是为了窥探对方的秘密吧?且她和那个人闹得这么僵,按理说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回去了才对。

泄气地趴在了花厅的桌子上,女子望着不远处镜中的投影,一双眼睛透着无力,像是只笼中雀一般,说是玩物也行,说是宝贝也可。

宝贝。

冥魅倏地起身,她可不就是有个宝贝。三生石在她眼中,月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泰山府,与她和哥哥一起编整生死簿,修改凡人姻缘寿夭。

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惊得蜷在碧纱橱里的麒麟都醒了过来。

“要不要跟我去趟泰山府?”走过去躺在了神兽的背上,冥魅一面给它编着鬃毛,一面哄道,“冷是冷了点,也没有阳光,可是吃的很好啊,比九重天做的膳食美味多了。”

“那儿有个小狐狸厨娘,她做的饭香极了,等我们到了那儿,我叫她每天都炖肉给你吃好不好?”

思考了下,麒麟慢慢起身伸了个懒腰,炖肉什么的它已经吃腻了,倒是狐狸,它可从没尝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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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退而求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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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魅等人临行的时候,帝俊派了许多护卫跟着,知道的是护送月老编纂生死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嫁女儿,生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了。

眉目慈祥的老者坐在车里捋着胡子道,“这次多亏了帝姬,老身才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竟叫麒麟拉车去泰山府,真是想都不敢想呢。”

“那家伙不太听话,平日里也就帝俊使唤它。”甜甜一笑,冥魅一心惦念人间,奈何流云始终绕在马车周身,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况。

也不知灼灼和蓁蓁怎么样了,还有崔府一众老小。

“帝姬是在想那位凡人夫君么?”冷不防问了一句,见她转过身来方才继续,“我听说他为了帝姬甘愿只身赴阿修罗界,真真是勇气可嘉,想来你们一定是真心相待的。”

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冥魅一时心中酸涩,“您是唯一一个肯为他说话的神仙呢。”

“诶,帝姬哪里话,我是掌管姻缘的,自然明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帝姬与他情深义重,日后定能修成正果。”

“那就承您吉言了。”她知道月老只掌管人间姻缘,神仙的情事少,有的数万年也开不出一朵桃花来。但若真的有了,必是纠缠了几世的缘分,光是那份厚重就让人心疼。

是谁说做神仙好的,不过是日子久了,什么惊心动魄都磨淡了罢了。

可惜她当局者迷,看不出自己和崔钰的,连冥彻和墨璃的也看不到。只希望如旁人所言,来日方长,那些情分都能修成正果,一丝一毫也不被辜负。

府门外,冥彻领了人亲自去接,月老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揶揄,说自己数万年来第一次得府君如此礼待。

目光落在那个瘦削的人影身上,男人竟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是为了月老这句戏谑,还是因为近乡情怯。

她又瘦了,天宫的人不知待她好不好,为何每次他见她都比上次清减。还是为了那个男人,相思愁苦,连饭都吃不下了么?

冥魅依旧不看他。

甚至故意与他隔得老远,连从他身边过也不愿意。堂堂一个帝姬愣是做了月老的侍从,扶着对方从府门进去,生怕被落下了,叫他钻了空子。

冥彻知道她不喜欢一梦华胥,所以宴席就摆在原来的宫室里,桌子上所有菜都紧着她的口味做,又甜又辣,仿佛人不是在泰山府,而是到了蜀地。

月老哪里吃得惯这些东西,他年岁已高牙口不好,最后还是喝了孟婆两碗汤才顶过去。

直至到了男人书房,生死簿被取过来,冥彻念名字,冥魅便说姻缘,两人这才有了对话。月老坐在一边认认真真勾着红线,也不去打扰他们,可是才过了没多久,待男人又说完一个名字之后,对方却没了回音。

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一旁座位上的女子竟睡了过去。

“帝姬这是灵力不足吧,我之前还劝过她,若是身子撑不住,这编纂姻缘的活儿可以延后些时日,反正都是提前编好的,不会耽误在世的人,可她就是不听。”摇了摇头,月老也不知该怎么办。

“抱歉,估计这次要劳您在地府多住几日了,待魅儿好些咱们再开始。”

闻言忙起身行礼,月老的语气客气至极,“府君哪里话,这样说可是折煞老朽了。一切当以帝姬的身体为重,其他都可以放一放。”

“那便让人送您回房休息,有事我再叫您。”

人走之后,冥彻盯着伏在桌几上的女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比她每次去凡间的日子还要长。

冥魅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儿,不知是从何处沾染来的,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半张脸,而露出来的那一半眉头轻拧,似是很不舒服。

云锦做得衣服到底轻薄了些,抵不住地府的阴寒,拿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像是在捉花丛里纤弱的蝶。

他只是想护着她,可蝴蝶却不愿意。

她想要飞,要自由,要看海棠花开,要闻人间烟火,要在冬日的时候落在书生的肩头,瑟瑟地靠他取暖。听他读书,陪他研墨,哪怕墨汁染了花衣都无所谓。

她要的日子,他一样也给不了。

一滴泪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睫毛一眨一眨,像是受惊的蝴蝶要飞走了。

冥彻在这一刻忽然很怕,怕她醒来又会生气,索性先一步遁了行。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泪落在脸颊上,还以为是自己哭了。冥魅抹了抹脸,发现屋子里竟只剩自己一个了。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男人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墨色的衣衫带着点点余温,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没有想太多,冥魅的脖子疼极了,她记得墨璃说给她寻了些灵狐谷的药,起身便朝汤泉房走去。

浴池里的水温度刚刚好,水面上撒了一层花瓣,却还是遮不住浓浓的药草味儿,于是又在旁边放了一炉熏香。估摸着是那个体贴的姑娘给自己准备的,冥魅褪去衣衫开始沐浴。只是她平时被人伺候惯了,如今自己动手难免丢三落四,人都泡在水里了才想起妆台上的药膏没拿。

小桌几并不高,可是伸手仍够不到。其实移动物体本是最简单的术法,但她现在有伤在身,简单的小事也变得格外费劲儿。

叹口气正想起身,却见一只男人的手早她一步拿起了那瓶药。双手防备地护在胸前,抬起头果然看见了冥彻。

氤氲的水汽本就熏得她脸颊发红,如今一生气,胭脂般的颜色更是深了几分,“你怎么这样。”

“我不知道是你,”冥彻皱眉,他方才还在躲她,又怎么可能偷看她洗澡,“我以为是墨璃,”

将信将疑,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你们关系都这么近了,可以一起沐浴?”忍不住揶揄,却被对方误认为在吃醋。

“魅儿不想我跟她亲近?”

“你愿意跟谁亲近就跟谁亲近,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的替代,是我的退而求其次,怎么和你没关系。”

门外的女子在听到那句退而求其次时,推门的手猛然一抖。阿璃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兄妹二人后面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见。

浑浑噩噩走到了庭院里,这才发现泪痕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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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让一让

“我那时与崔钰分开那么久,他都没有什么退而求其次,可见你心里也是有她的。”

“崔钰确定你此心不移,生死都是他的,自然愿意守着。可你试试若你变了心,他会怎么办?。”

心尖儿上的人和旁人在一起了,那份空虚落寞不用什么别的填满,如何活得下去。

半蹲在池边看着她,冥彻的眼里没有一丝**,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押他去修罗界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兴许人已经死在半路上也说不定,你这样等着没有任何意义。”

伸手抢过他手里的药**朝他砸了过去,男人转头躲闪的空档,顾不得衣服会不会被弄湿,冥魅拿起池边的裙赏披在身上起身走了出来,“他不会,就算是你死了他也不会死。”

被他气得声音都在抖,哪怕知道崔钰就好好地待在修罗界,可她还是难受得要命。

她太在乎他的安危,以致于一丁点儿不吉利的话用在他身上都难以容忍。

冥彻的颧骨被砸得红了一片,药膏洒了一身,味道苦涩又刺鼻,好像一世都洗不去了。一时怒火中烧,可当他回身看见女子剧烈颤抖的肩膀,和她因为低头而露出的脖子背后的狰狞伤口时,那些愤怒和狠绝转瞬便被心疼和愧疚替代了。

“魅儿”无力地朝她伸出手,脚下却似有千斤重,直到看她要离开,这才抢先一步拦下她。

冥魅不想叫他看见自己这般模样,狼狈又软弱得称了他的意,抹了抹脸厉声道,“你让不让开?”

“你这样怎么出去?”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不停滴着水,头发没干,鞋子也不穿。若是就这样出去了,旧伤又遇新病,身体怎么吃得消,“你就这样讨厌我,连你自己都不顾了?”

“我不是讨厌你,”倔强得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泛红,把里面人的倒影都模糊了,“我是恨你,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派人去度朔山给你寻药。”

“就让帝俊把泰山府拿去,把生死簿也拿去,什么祖宗基业,什么劳什子的诅咒都给他,我只要崔钰。”

像是一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张口闭口念得都是自己那件宝贝,“如果他死了,那我就陪着他一起,至死都不会让你如愿。”

冥魅一面哭一面骂,氤氲水气将两人隔在横波两岸,这边阴雨绵绵泣不成声,那边却是野火燎原,寸草不生。

冥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汤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像具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走了许久才听见有人唤他,“府君。”

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忘川。

奈何桥畔,孟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定是兄妹俩又怄气了,连喊了他好几声,终于把人喊醒了,“我给帝姬又熬了些药,要不等会儿让人给她送去,这样伤也能好得快些”

“婆婆,你有汤么?”

被他问得一愣,孟婆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复又确定一遍,“什么?”

“我是说,可不可以给我一碗汤。”

他也很想放下她,忘了她,让她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可是只要想到她会如蝴蝶一样飞走,余生从此与自己再无瓜葛,冥彻的心便像刀割一样疼。

那疼太难忍了,难到他不得不去向孟婆讨一碗汤,想要把她从心里连根拔起,自此再无困扰。

“府君”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却见男人朝着红泥炉上的汤锅走了过去。

“你说她有三生石,这汤消不去她的记忆,那我呢,我的总可以吧。”看着那些随着热气升腾而呈现出的一幅又一幅幻象,冥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是说”没等她说完男人便舀了一勺,接下来越喝越急,到最后竟是整锅端起倒进嘴里。别人是借酒浇愁,他是借汤解忧。

来往奈何桥的魂灵和鬼差都吓傻了,孟婆见状心疼不已,既是舍不得冥彻,也是舍不得自己的汤,“府君,万万不可啊,这这太伤身了。”

是药三分毒,又是忘情的东西,想把脑子里那些往事全都磨去,药效不猛怎么行。

喝到最后胃里已是翻江倒海的难受,男人跌坐在桥头顺气,眼底猩红,眼神空洞。

一时谁都不敢上前,直到范无救和谢必安赶来,这才将周围的人都打发了。

“看什么,都不急着投胎了么?滚滚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黑无常怒呵着,众人闻言复又匆匆赶路,来去如旧。

果然天下太平。

谢必安眼睛一眯,满目悲凉写在一张笑脸上,像是被抛弃的偶人,无力至极,“府君,属下扶您回去吧,好不好?”

冥彻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似是真的醉了,“婆婆,你这汤怎么没有用呢,若是那些凡人洗不去记忆,重返人间的时候是会出乱子的。”

“三界的仙神都会笑我泰山府,孟婆汤是假的。”

他脸上的笑容苦涩,语气不像是责备,倒像是自责。自责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没出息,连个女人都忘不了。狐血喝了,孟婆汤也饮了,新欢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可旧爱却怎么也抹不去。

她就站在那儿,站在自己的心坎儿里,一步都没有挪。

可自己却不在她心里。

孟婆闻言难过不已,她轻轻抚着男人的背,就像他时候一样,“不是婆婆的汤不好,是你用情太深了。阿彻,你把魅儿刻在骨子里,她也把那个凡人刻在了骨子里,你们两个这样互相折磨,又是何必呢?”

“那我该怎么办?婆婆你说,我该怎么办?”抬起头,冥彻此时像是个无助的孩子,“她至死都不肯与那个凡人了断,我伤她又舍不得,可试了那么多种方法还是忘不掉”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惹得一旁的老人也红了眼。她如何不知道他是真心待冥魅,但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他这样夹在中间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上次是魅儿,这次便是他自己。把在乎的人越推越远,让自己越陷越深。

“那是舍不得她多些,还是舍不得自己多些?”

……

临了,见他不说话,孟婆又试探着道,“阿彻,不如就再让一让魅儿,反正自你就宠着她,也不多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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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锦盒

冥彻自奈何桥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谢必安把生死簿送到冥魅手上的时候,女子也是吃了一惊。

“喝了孟婆汤?那他有没有事?”关心地问了一句,她嗫唇,眼光闪烁似有愧意。

摇了摇头,谢必安无奈叹气,“不知道有没有事,府君谁也不见,孟婆平时只给凡人喝汤,一人一碗,哪遇上过这种情况。再说,总不会有人喝了忘情水又想后悔药的。”

“那他忘了我么?”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过分,冥魅从谢必安脸上看见了怒意,只是碍于主仆身份,对方终是没有发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一问。”

“不知道,反正刚喝下的时候不像旁人一样。”

“墨璃呢,墨璃去没去看看,她总有办法的”感觉自己像是个推脱责任的恶人,她话说到一半儿就被谢必安打断了。

“墨姑娘不知道去了哪儿,一直没寻着。府君说勾姻缘的事就交给您和月老了,想怎么勾就怎么勾。”

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撂挑子了,冥魅没胆子去哥哥房里,又不好意思就这样不管,一时十分为难,“快去找找阿璃吧,人在泰山府怎么还能丢了,别再出什么事。”

“你知道哥哥有多惦记那个小狐狸,别叫他担心。”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谢必安行礼后便退下了。

摩挲着那本来得过于容易的生死簿,冥魅心里怪怪的。从前她倒是随时都能传唤府里的鬼差把生死簿拿给她查一查,但也只是一会儿,如今崔钰去了修罗界,她知道府中秘密尽在这本账册中,再想拿就觉得不那么容易。

真真是做贼心虚。

“难道是他觉得我太笨,看不出来,还是这秘密只有他一个人能打开?”反复看了许久,密密麻麻的人命寿夭,一个人的一生只用短短数句话就能概括,生于何时死于何时,若想再查这生死背后的因果,以及那些由因果而生成的姻缘功名就只能动用泰山府府君之印。

“难怪,难怪愿意给我。”

想来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想知道这后面的秘密,快些助崔钰从修罗界出来,她还是得去一趟冥彻的书房。

方才谢必安说他关在房间里,应该是寝殿吧。

最终还是忍不住去了他的书房,冥魅在庑廊上来回踱步,边走边给自己鼓气。虽然他昨儿个由着她打由着他骂,可不知道万一自己偷印被他撞见了,男人还会不会这么好说话。

推门时候那吱扭的响声格外刺耳,女子皱眉,从门缝里确定房里没人,这才又推开一点闪身走了进去。

靠在门上长舒了一口气,屋子里安静极了,冥魅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轻手轻脚走到书案,发现印并没有在上面。

嘴角不自觉地跌了下来,心里免不了有些失望。转身又朝博古架子上找去,除了各式各样的卷宗竟连个花瓶儿都没有。她从没有仔细看过哥哥的书房,虽是常来,却不曾上心,今日这般身处其中忽然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心里怪怪的,正打算放弃,却忽然发现角落里放着一个雕花锦盒。

盒子自然是上了锁的,冥魅靠着蛮力拽了半天也没打开,随手把头上的金簪取下来撬,簪头都拧歪了,锁依然纹丝不动。她心疼簪子,恨得骂了句脏话。

索性用了术法,刚积攒起来的灵术全都化成了火焰,想要把那把锁给熔了。

“你在干什么?”男人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吓得冥魅手一抖,烈焰直接灼了掌心。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她转过身看着冥彻,手却收在背后不敢拿出来。

“没什么”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只管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他自奈何桥回来一直都坐在书房花厅的角落里,那地方和大门同属一侧,所以很容易被人忽略。从她进门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她如何翻箱倒柜,又如何像个小贼一样撬锁他全都看在眼里。

没想到最后竟然气急败坏地要把盒子毁了。

“把手拿来让我看看。”虽是生气,可到底还是更关心她。

乖顺地把手递到他手里,还不忘对着那烧红了的掌心吹了好几口气。

“很疼?”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之上,随着男人运用灵力,灼痛感也慢慢消失,“你在找什么?”

“唔那个,月老要勾姻缘的,没有你的印没办法记。”胡乱编了一个谎话,她脑子有点懵,也不知道该抽手逃走还是该待在原地。

他们昨晚才吵过架的,眼下就又和好的话,好像有点尴尬。

“你有生死簿提供凡人姓名,再用三生石看姻缘就行,月老勾完的红线会自动出现在生死簿里,不用再拿笔去写。”挑眉看着她,他此刻没心思笑,所以一张脸只剩下无奈,“生死簿没你想得那么笨,它有灵性,寿数都能根据德行变化,何况是姻缘。”

“我又不知道。”咕哝了一句,冥魅觉得他分明就是在说她笨。

“你昨天没看我怎么做么?我有拿笔去记么?”轻易就戳穿了她的谎话,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那你之前就该把生死簿给我,让我和月老两个人去弄,你府上不是有很多事么,怎么还”

“因为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放开了她的手,冥彻朝她身后的博古架走去,想看看那个盒子有没有被她弄坏。

忽然就泄了气,别别扭扭问了句,“你喝了孟婆汤,没事儿么?”

“别的不知道,反正还记得你。”男人答得漫不经心,那把锁被她烧的黑了一角,要是再晚一点儿就真的要毁了。

见他如此心疼那个盒子和那把锁,冥魅不禁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幻化了一把钥匙出来,冥彻边开锁边道,“是我的长命锁。”

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那把锁确实是个长命锁,方才自己急着把它撬开,倒也没注意,“抱歉,我不是要把你的锁弄坏那盒子里呢,装着什么宝贝?”

“你的头发。”

盒子里放着一个锦囊,里面装着用红绳束好的一小撮儿柔软的婴儿头发,是冥魅出生时父亲为她剪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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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快乐~

其实我只是忘了告诉你们明后两天会有加更~

所以特此预告下。

我原来觉得五更就算爆更了,后来看见别人家的作者一更就是四五十章,再也不敢说自己会爆更了~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写到快四百章了,对于我这种不适合写长文的人来说能写这么久真的觉得自己棒棒的,虽然跟大神没法比,但对于自己来说,算是不的进步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一直给我票票,还留言鼓励我~

感谢修的情人,还有幺幺,你们一个在qq阅读一个在,各扛起了一把鼓励的大旗,每次看你们评论都好开心。

我知道你们喜欢哥哥,哈哈,所以要给哥哥一个好结局!

说是对大家打赏的回馈也好,为了迎接新年也行,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想起来,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故事,有那样几个人物陪着你从1八年跨到了19年,这样就很好。

0号会有一万字更新。

1号会有两万字更新。

真的是感觉身体被掏空,一下子就把剧情推进了一大步,这样你们看起来应该会舒服一点。

以上是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更新部分虐多甜少~

不过你们想象一下,这种暴风骤雨比每天两更虐一下,不知虐到何年何月好对吧。

咳咳,生活就是万虐丛中一点嗨~~

熬过这段承上启下的国度,希望来年和剧情一样甜。

爱你们!

第372章 放手

他还记得冥魅刚出生的时候,父王笑着告诉他,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妹妹,泰山府多了一位公主。

三界的仙众全都来贺,古元妃抱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婴不住地夸赞,说是盼了千万年总算盼来了四帝姬,着实令人眼红。可冥魅却不喜欢大家围着她转,姑娘没多一会儿便开始撇着嘴哭,谁哄都不行。母后笑着说这丫头以后怕是不好带,让大家别太宠着她。

原话是,太宝贝了,怕是要上天呢。

一向不讨喜的帝俊当时没来由地接了一句,“上天就上天,来凌霄殿跟我还有太子一起玩儿。”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只道他是个鬼灵精。

“我的妹妹,为什么要跟你上天?要玩也是跟我入地,你想要妹妹找你娘去。”冥彻听了却很不高兴,好像自己的宝贝被人抢了,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酸。

之后大家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左不过就是大人逗孩子的那些话,有说他童言无忌,有他说护妹心切。

只是在那些笑呵呵的揶揄背后,总有些人的眼神不那么友善。

他们看向泰山府君夫妇时是那么地恭敬谦卑,可看向自己的时候却不屑又可怜。

泰山府兄妹成婚之所以传为美谈,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一旦把**的帽子扣上,冥府势必要从外面招揽女子充盈后宫。

死一个就寻一百个,死一百个就再来一千个。三界的仙众也不少,总有人能诞下子嗣。

众人为自己着想,只能祝福。

而后府中声威渐起,那些龌龊的诋毁也只能成为腹诽,断没有人敢当着冥家人的面这样说。

对于这段姻缘,冥魅当它是屈辱想要改变,却不知这其中牵一发动全身,舍得不只是泰山府的体面和权势,更是祖宗的尊严和底线。冥家的人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愿勉强于人,更不会低头求人。

于冥彻而言,娶她从来都是荣耀,而不是耻辱。

摸着那一撮儿头发,男人想起的时候,她总要人抱着,整宿整宿的,只要放到床里就哭个不停,委屈地要命。父王公务繁忙,母后担心乳母不够精心,就自己熬着。

冥彻担心母亲,后来便也学着分担。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笑,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九重天最亮的星还美,一眨一眨的映着他的倒影,全世界都亮了。哪还有什么疲累辛苦不耐烦,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尽的喜爱和宠溺。

“你用你的锁锁住了我的头发?”冥魅出声,将男人从那些旧日回忆里拉了回来。

看着她皱眉的样子,冥彻盖上锦盒冷声道,“不行么?你是我妹妹,我把长命锁和你的头发放在一起有什么不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生什么气”她就是不喜欢他这臭脾气,不怒自威,一点儿不像崔钰那样温柔。明明也是疼自己,可就是让人觉得离着很远。

不能亲近,也不想亲近。

“看你藏得这么好,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把玩着发梢,冥魅想起来崔钰也有她的头发,那是她亲手编的同心结,也被他当做宝贝一样带在身边。

“没有什么比你重要,只是你从来都不在乎罢了。”言语里有遮掩不住的失落,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冥彻知道她不会也不愿安慰自己,索性就继续道,“孟婆叫我再让一让你。”

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不说话,女子还没从方才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恍然听见他这样一说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她问我是舍不得的你多些,还是舍不得自己多些,若是前者就像以前一样,依旧让着你。”只有这样才能不伤害那份兄妹情,冥彻苦笑,他有时候宁愿自己被她恨着,留在心里的记忆深刻些,有时候又怕她恨,以致于两人像是陌路。

“那你怎么说?”抬头看着他,像是等待审判的囚犯,冥魅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手心全是汗。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却似有一万年那么长。

男人眼睛依旧盯着那个锦盒,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承认,或许他们此生最亲密的时刻都锁在盒子里了。儿时那样无所顾忌地相依相伴如千帆离去,湖面风平浪静,船过无痕。

“听天由命,看他能不能活着从阿修罗界回来。”

占有是一种爱,放手未必不是,前者宁愿对方恨自己也要痴心守护,后者宁愿自己肝肠寸断也要给她自由。

没有哪个比哪个更好,也分不出孰轻孰重。爱到疯魔还是皈依我佛,也只是一念之间。

冥魅高兴得几乎要叫出来,极力克制自己喜形于色,生怕对方反悔,可嘴角的弧度还是越绽越大,像是依照时节开放的花朵,娇艳欲滴,欣欣向荣。

却不是为了他。

“真的?你真的愿意?你不是”伸手忍不住想掐他,怕自己入了梦魇,但犹疑了一下还是将手又往上挪了挪,覆上他的额头道,“不是病了?或者喝汤喝傻了?”

打开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不愿意她靠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倒是你,总玩儿那些不入流的把戏,应了的事情又反悔。”

耸耸肩,冥魅承认自己方才那样做贼有些不太合适,也知道若不是逼急了,他不会提前结束自己的凡人生活。冥彻的谋算虽是狠辣,但并不下作,充其量就是气了点。

除了杀了她腹中骨肉那件事。

“可你也要答应我,若是他回不来就要信守承诺。你之前在三军将士前答应过我,处理好人间的事情就回来跟我成婚。结果呢?你以为他负了你的时候不忍心伤他,到后来知道是误会的时候更舍不得,出尔反尔,说话从来不算数。”

被他说得没了话,冥魅自然不愿意答应,可她也相信崔钰一定能回来。“那个,你不会再耍手段了吧?”

“他有什么值得我耍手段的。”不屑地哼了下,继而道,“害你没了孩子那件事,我很抱歉。”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冥彻甚至后悔,若是当年让她好好生下孩子,或许她会愿意留在泰山府与对方相忘于江湖也说不定。只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再想那些也无济于事。

“嗯,那也得先看你是不是移情旁人了,到时我们再议。”声嘀咕着,冥魅才不会轻易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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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凡人道

“你说什么?”冥彻没听清她的话,挑眉又问了一遍。

“我是说,阿璃怎么办”

那只狐狸可是真心喜欢他,而且一直默默付出,从不像绮罗那般惹是生非。

想着多给自己寻个退路,冥魅贪心不足,永远不知道适可而止。

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男人误会成了她在为两个人的未来担心。

“你是在考虑咱们两个成婚之后的事情么?我会处理好的。”想起阿璃,冥彻心里五味杂陈,愧疚之余又有些心疼。且他知道那丫头性子有多傲,外柔内刚,若是日后他真与冥魅在一起,对方绝对不会再待在泰山府。

可他也不能要求她做吧,这想法一出来连冥彻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是有多混蛋才会叫两个女人共侍一夫。不论冥魅爱不爱自己,是不是退而求其次,他都不可能这样对她,也不会这样对阿璃,那太不公平,对谁都不好。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要为她考虑,绮罗利用你已经受了报应,可阿璃却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而且她也喜欢你的。”他当日招来的那些美人当中,各府上豢养的舞姬也就罢了,别的姑娘里唯一被临幸的只有墨璃,这些不只是泰山府的人知道,神明再开通,有些事也不是可以轻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冥彻要是个普通人倒也无妨,偏生他地位尊崇,他日若墨璃真的另寻良人,那那个良人心胸得多宽广才行。

她可是知道的,男人最心眼了。

“她是个好姑娘”冥彻被她说得愈发纠结,身侧十指紧握成拳,心里暗恨孟婆汤真是无用,不但眼前这个忘不掉,狐血也解不了,真该让孟婆再将药性调烈一点才好。

“你不能因为她是好姑娘,就辜负她,也不能因为她是好姑娘就相信一定会有人好好待她。你可是掌管生死簿的人,应该知道因果有多复杂,虽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可是这桑榆和东隅之间的差别也大着呢,从你这儿没得到的情爱不一定能从别的地方补回来,再回来的也许就是别的什么”

“可她一姑娘家,又不贪财,能有什么。”

犹如一个喋喋不休的夫子,冥魅几句话就把冥彻拖进了自责的深渊,越绕越晕,完全忘了自己才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她把墨璃送到了他床上,为了自己的自由牺牲了那狐狸的色相,现在坐收渔翁之利还得了便宜卖乖,一边数钱一边教化众人。

真真在耍无赖。

正相对无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兄妹两个对视一眼连忙朝外面走去。

冥彻推开书房的门,见鬼差全都往一个方向跑去,抓住一个厉声问到,“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是麒麒麟,那头神兽不知怎么遇见了墨姑娘,发了狂似的把人逼到了轮回路上,墨姑娘根本逃不脱啊”

闻言冥魅心中咯噔一下,道了一声,“糟了。”

抬眼再看向冥彻的时候,男人的脸色都变了,“怎么回事?”

“我我跟它说阿璃做饭很好吃说可以加菜给它”声音越说越,冥魅觉得自己真是讨厌死了,怎么到哪儿都闯祸,真的该抽了仙骨扔回凡间好好历练。

她一次两次地把墨璃置于险境,如果换做自己一定恨死对方了。

“你真是”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冥彻没时间跟她浪费唇舌,一闪身便消失在房间里。

**之地像是一个巨大的转盘,泰山府的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归路,墨璃自听了冥彻的“退而求其次”之后,万念俱灰,她在房间躲了许久,他却根本不曾寻过她,男人似乎完全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就这样由着她自生自灭,果然是可有可无。

踌躇再三,终是收拾了一下决定离开。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拿的,左不过就是他给自己做的几件衣服,打的几样首饰。本来想全都留下,不让自己睹物思人,可最终还是舍不得。

谁知道半路遇上个程咬金,竟将她逼到了这里。

阿璃本就是只狐狸,最怕的就是这些巨兽。何况她之前曾经差点被猰貐吃了,所以几乎是看见麒麟的一瞬间就吓得魂儿都没了,姑娘愣愣躲无可躲,怀里却仍死死抱着那些东西。

那神兽本来脾气十分好,可是被冥魅诱得对眼前的灵狐垂涎不已,就想把它当做盘中餐。

毕竟是要让投胎的人重归于襁褓婴孩,所以轮回之路的厉风极为厉害,拍打在脸上如刀割一样疼,若是落在其中,哪怕是魂魄也会感觉到痛楚,记忆深刻得让初生的婴孩儿都啼哭不止。

墨璃把着路口,衣裙碎裂,风在腿上挂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像极了那个男人把她从彼岸花丛里带出来时受的伤。触景生情,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泰山府这是要自己把欠他的尽数还了才可以走么?

始于凶兽,止于凶兽。

冥彻赶到的时候,墨璃已经快撑不住了,女子脸上的表情绝望,正嗫嚅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彻,阿彻”

念着他的名字,好在她没有喝孟婆汤,若有来生还能记得他。

可是她记得又如何呢,他总会忘了的。

男人手中仍是那把大弓,一道带着火焰的箭矢准确地射在了麒麟身侧,逼得巨兽往旁边移了一步,怒气冲冲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转而看了看冥彻,复又回头。

“麒麟是瑞兽,伤不得啊。”谢必安在一旁劝着,也是两难。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人眸光森戾,比之发怒的神兽亦不遑多让。

“能不能出事,本君比你清楚。”

又是几道箭矢过去,却每次只能逼着对方挪开一点点。

几次下来,麒麟已经很不耐烦了,相比于冥彻的箭矢它明显更惧怕轮回路的厉风,所以才一直犹疑没有即刻扑向墨璃,一是怕自己的食物死了,二也是怕自己会跌落进去。

索性怒吼一声,想逼姑娘过来。

冥魅在这一刻忽然后悔把阿黛许给它,这兽就是兽,虽有灵性却也是傻的,哪有人会主动往虎口走。

果不其然的,墨璃被它这么一吓,彻底松开了一只手,整个人被风卷起来,吞进了凡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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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愁云惨雾

“阿璃!”失控地大喊出声,男人枉顾众人阻拦,竟随着那只狐狸一起入了轮回。

冥魅现状也吓了一跳,迅速从手心中幻化出锁魂藤抛了出去。

直至感觉到绳索另一端微微一沉,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她灵力不够,不知道这救命的绳子能坚持多久,急忙对身侧人道,“快来帮忙。”

府中的人一时纷纷开始扯绳子,像是要从深井里把人拖上来。

女子的手掌手腕上全勒出了血,看着那只悠哉踏着前蹄的巨兽,气得喝道,“你也来帮忙,不然一会儿扒了你熬汤!”

麒麟闻言很是委屈,平日里跟它关系那么好,结果诓它到了自家之后马上翻脸不认人。冲着她吼了一声,虽是生气却还是咬了绳子往后一步一步退着。

人终于救了回来,冥彻衣服被割得破破烂烂,脸上多了好几道伤,衬着男人凶恶的眼神十分渗人。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昏死过去的狐狸,对着谢必安道,“去找孟婆来,救人。”

冥魅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依旧过意不去,指着麒麟的鼻子骂道,“你疯了么,泰山府君夫人也敢吃?啊?你去哪儿再给我哥哥找一个媳妇儿,你别吃饭了,饿着吧!”

紧跟着他回到房里,等待孟婆的空档,男人给墨璃度了不少灵力,狐狸慢慢恢复成人形,身上的伤也不少。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冥魅生怕对方刮花了脸,那她就真的万死莫赎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哥哥确实很将阿璃放在心上,那么来日她还是有退路的。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厉风留下的皮外伤虽然不重,可是冥彻的那些话却比刀子还锋利,早就把墨璃的心伤得体无完肤了。

帮着孟婆处理姑娘的伤,却是却心有余力不足,冥魅手上也有伤,又鲜少做这样的事,所以完成得并不顺利。一旁的冥彻看不下去,推开了给他包扎的侍女走到床前,“你回去吧,叫人给你上点药,别乱跑叫我担心。”

换言之就是不要在这儿添乱了。

女子闻言吐吐舌头,带着和她一样碍眼的丫鬟离开了。

细心帮她处理着伤口,虽然这伤不是他造成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心中有愧。

如果自己没为了冥魅跑去喝孟婆汤,如果没有置府中一切于不顾把自己关在房里,或许这丫头不会出事。看着她眉头紧锁的样子,他甚至希望替她受了这份疼。

睡梦中的阿璃似是感知到他的关心,睫毛上下抖动,终是费力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惊喜地看着她,男人唇角上扬,像是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

可对方却冷漠至极,她记得他刚才没有像射死猰貐那般对麒麟下狠手,只因那是将他妹妹从天宫带回来的神兽,他爱屋及乌,竟宁愿舍弃她去冒险,也不愿伤着它。

见她不说话,冥彻还以为她是伤着了哪,神色一紧,“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是怎么惹到它的?”

将头转过去,墨璃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想离开这儿。”

闻言一愣,男人有些不解,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在这儿有什么问题么,为什么要走?”

诚如冥魅所言,那些女子都走了,府里单单留她一个,没名没份的,难免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以为她是受不住那些闲言碎语才想要离去,冥彻心里的愧意更深。

“因为我待的腻烦了,不想再做通房丫头。”咬着嘴唇,墨璃极力保持平静,避免声线有一丝一毫地颤抖。

“那你要去哪?回灵狐谷么?”

“灵狐谷有什么不好,你府中暗无天日,还不如度硕山。”

从未见她如此言语尖刻,冥彻整个人都有些懵,一时心乱如麻,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现在的情绪,“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那个讨人厌的姐姐已经死了,继母被你重责之后也闹不出什么风波,若是我这时候回去,父亲还会认我做女儿。”

“狐族没没落之前也是威震一方,灵狐谷的嫡女总不至于和一群兄妹**的半神为伍。”

药碗摔在地上的时候,墨璃整个人止不住地抖了下,她怕的要命,却仍起身与他对视。

男人脸上满是愤怒,她知道冥彻最恨什么,索性就朝他心窝里捅。

“为了弄掉她的孩子,连下药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难怪三界的神仙看不起你们冥家人,简直是什么都做得出……”

“你闭嘴!”怒斥一声,冥彻居高临下,气势慑人如泰山压顶,“是你告诉的她?”

他一直想不通冥魅是如何知道那件事的,毕竟经手的人除了孟婆就只有自己。孟婆不会害他们兄妹反目,所以他只当是哪个大夫替她诊出了病症。

却没想到会是墨璃。

“你该知道,我最恨人背叛我。”咬牙说出这一句,他几乎想亲手了结了她。

“不止这一件,我还帮她偷了你的令牌去修罗道传话,我就是想你们兄妹反目,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当上府君夫人,但你眼中始终没有我,我也不至于一直上赶着。”

“我父亲前几日写信给我,说南海占星使有意与狐族通婚,叫我速速回去,毕竟我比那个墨星辰要好些。”

冥彻几乎气疯了,对她话里那些矛盾之处也未来得及细想,怒极反笑,男人点点头,“好,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有了出路,你即刻就滚,别脏了我泰山府的地界儿,出门之后也不要跟旁人提及,你我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纠葛。”

余光瞥见那个一直被她当做宝贝一般护在怀里的包袱,扬手一抖,果然全是金钗首饰,华服美衣。

亏得冥魅还说她不贪财。

见他摔门而去,墨璃像是断了线的偶人,一下子瘫倒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落进嘴里,咸腥一片。

哭到最后,拿了尾巴挡在脸上,半人半狐的女子埋头泣不成声。

是夜阿璃便回了灵狐谷,仿佛之前的一切不过一场幻梦,那只狐狸除了最后与他撕破脸大闹一场,什么都没留下。

冥彻刚跟妹妹妥协,转而又遭背叛,整个人近乎崩溃。冥魅不日也回了天界,整个泰山府再无半点欢声笑语,只剩一片愁云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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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窝藏

月朗星稀,一只乌鹊飞上枝头啼叫,干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深夜,给重重楼宇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不祥之气。

阮瑟瑟正对镜梳妆,右眼皮突兀地一跳,让她心头跟着一惊。

已经是午夜子时了,罗忞在这儿纠缠了整整一日,她便唱了一日的曲儿,现下真真是乏得紧了。可她还是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短刀,轻手轻脚走到了门前。

一刻也不敢松懈,哪怕是睡觉的时候也不得安生。她害怕若是自己一时不妨就会被奸人算计,从此万劫不复。

刀子上淬了毒,如果杀不来人,至少能自保。阮瑟瑟至今都记得三姐惨死的样子,那么明艳动人的女子,曾经是整个修罗城男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却在入了罗府不到三个月就身亡了。

她死的时候衣衫残破,就那么袒胸露乳的被扔在了乱葬岗,阮瑟瑟偷偷去看过,女子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印子,下体溃烂,修长的手指全都扭曲变形,让人难以想象她生前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如果说阿修罗的男人是兽,那罗家的男人简直就是魔。

想尽一切办法软硬兼施将人从浮生馆带走,之后便如玩物般。

犹记得时候自己常待在三姐的房里,女子琴弹得极好,妈妈就让她跟着学。哪怕知道她是自己的替代品,可女子还是悉心教导,银铃般的笑声恍若,衬着流水般的琴音,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瑟瑟,三姐或许等不到能从这儿逃出去了,可三姐希望你可以,离开这儿,离开阿修罗,去过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生活。”

这是她出嫁前对自己说的话,谁能想到那一别就是后会无期,而这**毒药是她唯一留给阮瑟瑟的东西。

没来得及服下就死了。

握着刀柄的手骨节发白,他折腾了她整整一日,到了晚上还不肯放过。人在累极时最烦,而烦透的时候又最恨。阮瑟瑟眼底泛起浓烈的红,是宁愿清白死去也不愿苟活于此的决绝。

所以下手也特别的狠。

几乎在男人进来的一瞬间便举刀砍下,却意料之外的被他闪身躲过了。不仅如此,自己的手腕被人钳制住,往前踉跄一步,尖刀就掉在了地上。

好在对方及时把快要落地的刀踢起,复又牢牢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捂着阮瑟瑟的嘴,整个过程一丝声音都没有。

“别出声。”入耳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瑟瑟背对着他,还没来及看清他的模样。可是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让她知道,他不是罗忞。

整个人随即放松下来,她腿一软就倒进了他怀里。只是两个人的身体刚一接触,身后的人就躲开了,害的她一下子跌在地上。

转过头往外面望望,崔钰再一回头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低头看见坐在脚下的阮瑟瑟,这才反应过来,“你没事吧?”

拧眉瞪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女子扶着门站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门外的灯陆续亮起来,来来往往全都是人,崔钰做了个嘘的动作,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压低声音道,“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凭什么要帮你?”看着他在自己闺房横冲直撞,阮瑟瑟气急,几乎就要推开门朝外喊贼人在这儿。

看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男人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火光,窗棂的暗影投在侧脸上,隐去了那些焦躁的情绪,“追我的人是罗忞,要帮他还是帮我,你自己选。”

索性把主动权交到了对方手里,倒不是因为信任,而是赌她对罗忞的厌恶一定会让自己化险为夷。

裴二来到阮瑟瑟房间时,没敲几下门就开了。女子一袭轻薄的寝衣,长发披散,不施粉黛,清丽的模样比白日里见到的略有不同,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瑟瑟脸上的怒意更盛,退了一步便要关门。

“瑟瑟姑娘等一下,”伸手夹在门缝里,裴二吃痛又不敢收回,恨不得整个人都从缝隙里挤进去,“姑娘听我说。”

“说什么?纠缠了我一天还不够么,大晚上的还吵的人不得安宁。”按在门上的手一使劲,门缝又了一点。

对面的人面容扭曲,本就难看的脸更丑了,“姑娘,我这也是担心姑娘的安危啊,城里进了歹人,我亲眼瞧见他溜进了浮生馆,所以特地来查看。”

“欸欸欸,疼疼”裴二的胡子随着嘴角肌肉拉扯几乎从八字便成了一字,眼看着自己的手快成猪蹄了,这才哀求道,“姑娘高抬贵手,我说实话还不行么。”

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阮瑟瑟打开门的一瞬间,裴二整个人就摔了进来。

还好她躲得快。

坐到桌前倒了杯茶,大门四开,瑟瑟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倒显得裴二愈发狼狈,“说吧,怎么回事。”

“那个,是这样的大人今日回府的时候遇刺了”

抬眼看了看她,结果对方一句话却差点把他噎死,“死了么?”

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罗忞的厌恶,瑟瑟恨不得有人能将对方千刀万剐才好,若真是如此,那她即刻就去浮生馆门口放炮庆祝。

“没有没有,就是摔了一跤。”其实还不只是如此,罗忞在浮生馆喝了许多酒,醉醺醺地坐着马车回去,一路颠簸,导致他才一下车就开始吐。

结果刚吐完余光就瞥见了一个黑影,未等出声对方就一脚揣在他后背上,罗忞摔了个狗吃屎,整个人都跌进了那些污秽中。

“呵,”阮瑟瑟冷哼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不解气,“所以呢,你们是怀疑我么,我在这浮生馆看了他一日本就够恶心了,好不容易盼着他走了,还要巴巴儿跑去府里行刺?白日里直接砍死不好么?”

裴二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要搜就搜吧,搜完了赶紧滚,别耽误我睡觉。”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查看了一番,见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之处,道了句“打扰”,便离去了。

阮瑟瑟看着屋外渐渐暗下去的火光长舒一口气,疲累得几乎忘了房里还有一个人,软塌塌倒在了桌子上。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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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不同

崔钰从窗外翻进来的时候,见阮瑟瑟正伏在桌子上。

女子身形娇,从后面看倒有几分像冥魅。

他方才一直躲在房间外面的瓦顶上,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也知道阮瑟瑟不喜罗忞,但对对方如此直言不讳还是有些诧异。

绕到她面前道了声多谢,言毕也想离开。

“等等。”见他要走,阮瑟瑟起身连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去城主府。”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良久男人才沉声开口,“我在找城主大印。”

他和陆朝现在是罗翊的左膀右臂,二人为他出谋划策,正琢磨着怎么将罗忞取而代之。

瑟瑟被他看得脸颊发烫,眉心那点朱砂痣又红了几分,眼前的男人好像有魔力,总是勾着人往他眼波深处走去。别过头不再看他,可心跳得却比方才裴二来搜查时还快。

“你们要反么?”

“是。罗翊答应,只要我能让他登上城主之位,他就同意我与罗刹比武。”

女子闻言浅笑了一下,那笑容落寞,心中刚燃起的火焰转瞬就被兜头的冷水浇熄了,好似费了半天劲却救了一个无用之人,“就算是成了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换了个人来统治修罗城,还是一样的。”

她抬头看着他,声音极其平静,“我就是罗刹,方才我们交过手,我打不过你,若是为了这个,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你还是出不去,不是么?既回不到你那个心上人身边,也走不出这阿修罗界。”

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恢复如常,崔钰没有想到这个纤弱的浮生馆清倌会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罗刹,可意料之中的是,她确实只是个幌子。

其实方才他并没有跟对方说实话,或者说是没有全说实话。

他到罗府偷印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找到对方藏魂的地方。只有掌握了生死簿上的秘密,把阿修罗男人的“心”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如泰山府一般震慑修罗族。

“你的魂也在罗忞手里,”男人一双眼睛似是要把人看穿,索性也不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但我猜你只是胎光被他捏在手里,爽灵和幽精还都在,对么?”

三魂七魄,七魄掌管身体不同部位,而三魂则分为胎光,爽灵和幽精。胎光是主神,能定人生死,修罗族的人是神,没有主神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生命,可却会让他们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无法离开此处。

爽灵掌管智慧,幽精则掌管情爱。阮瑟瑟懂得权衡利弊,又会为自己考虑,明显不是个傻子。而她如此厌恶罗忞,就证明她的幽精还在,男欢女爱全凭本心,任何人也无法强迫。

浮生馆的女子大部分都有爽灵,毕竟太傻的也没什么趣儿,可是能有幽精的,就只有那些可以作为当家姑娘培养的人。

之前崔钰并不明白她们存在的意义,如今倒也清楚了。

罗刹,美人关英雄冢,是明面上逃离修罗界的最后一道关卡。

罗忞等人无法御魂,三魂四散在体内,半傻半狂,又丑陋粗暴,为了不被修罗界的女子嫌弃,也为了让对方乖乖为自己繁衍子嗣,所以他们将女子的三魂捏在手里,自供养,待成人了便娶回家去。

没有胎光,众女就离不开修罗界。

没有爽灵,对周遭一切都无力反抗。

而没有幽精,则可以任人为所欲为,犹如玩物。

即便是高门大户的女子,也大抵如此。

难怪帝俊这么讨厌修罗族,真真是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而泰山府夺去了这些人御魂的能力,既帮助修罗族的男人统治女子,又能够依仗智谋上的优势压制对方,招术确实阴损。

可也是被逼无奈。冥魅说过,天众精明,那些脏手的事情从来都推给别人。

“只要我掌握了御魂术,罗忞就一定会放我离去。否则我自有办法只让修罗女子学会此术,凭你们的美貌,去往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生存,到时候阿修罗就要承受灭族的风险。”

泰山府之所以一直留着这个地方,不过就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天龙八部众也好,凡人也罢,他们的魂魄皆藏在心中,生来就不用为此烦恼。而如何驾驭魂魄,让其再没有容器的情况下也能好好保存甚至是幻化,就像是没有杯子也能盛住水一样,十分困难。

除了冥家的继承人,三界之中再无第二人善解此术。

也正因为此,他们才能掌管轮回之地,把那些来到阴间的魂魄,审判受刑后再一个一个送回阳界,

崔钰当然不会打破这个平衡,但以此作为要挟,不管当时的城主是谁,都会妥协。

“你有把握成功么?”问了一句,连阮瑟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此刻有多心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着叫男人将她拖上岸。

“首先要先找到那些魂藏在哪,就算是吞进肚子里,四散在身体各处,也要想办法先把它们凝在一起,之后再想如何驾驭。”

“这个简单,你不必去罗府冒那么大的风险,万一打草惊蛇岂不功亏一篑?”阮瑟瑟向前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近,“我可以帮你,从那些嫖客中随便找一个就行,趁酒醉之后把人杀了,人死的一瞬间魂魄必定离体,到时候不就可以一试了么?”

“我不一定一次成功”他去罗忞府上只是想看一下,并没有想好如何下手。如今瑟瑟的主意虽然好,但难免要伤害许多性命。

“那又怎么了,你是怕被人发现么?不会的,那些嫖客死不足惜,因为纵欲过度死的不在少数,只要我们做得别太频繁,不会被人发现的。”

崔钰想跟她解释,自己不是担心被人发现,而是不想杀这么多人,可当他看见女子眼里那噬血的光芒时,那些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阮瑟瑟和冥魅到底不同,虽是一样的美艳无方,可或许是因为成长环境大相径庭的原因,浮生馆的清倌外柔内刚,而泰山府的帝姬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有些可怜眼前人的境遇,但内心深处念着的还是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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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惯出来的

从浮生馆出来,栖在枝头的乌鹊又叫了两声,继而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崔钰抬头望着低垂的夜空,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玉佩。

映着夜色,龙凤配泛着柔和的光,像是明月一般,将周围的星子比得黯无颜色,“魅儿,我想你了。”

语气温柔,连唇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从前听长辈说过,鹊鸟啼鸣,是远人将归。那么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到她身边了呢?

收起两人的定情之物,男人迈开步子,终是融进了夜色里。

陆昭在房里急得来回踱步,方才阮笙儿打发了婢女递话过来,说罗府出了事,管家派了人来把罗翊叫走了。

他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一面告诉自己稍安勿躁,一面飞快地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办法。

知道那男人是个硬骨头,就算被抓也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着急。

他们住的地方就在罗翊给阮笙儿置的宅子后面,除了自己和崔钰,这院子里还有许多谋士和府兵,他生前是个没落的读书人,并不懂用兵之道,且就算是熟知兵法,那些人也未必听他调遣。

把心一横,陆昭正打算单枪匹马地去闯城主府,一开门却见男人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他妈干什么去了?”一把将崔钰拉进屋里,他顺着门缝看了看外面,转过身骂咧咧道,“你知不知道老子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满口粗话。”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崔钰好整以暇地答着,“去了趟浮生馆,躲过一劫。”

走过去将他手里的茶碗抢过来,陆昭气得脸色都变了,“我粗俗?我那都是被逼的,你为了能早点回去,什么都顾不得,连退路都没想好就走了,就留我一个人担惊受怕,你好歹告诉我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救你?”

崔钰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想着要是直说他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出事好像有些过分,于是只好先退一步,“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陆昭闻言像泄气的皮球,那些火气没了用武之地,消散得一干二净。

转身朝内室走去,他确实没经过什么大事,一朝遇挫便郁郁而终,日子平淡无奇。哪像外面的人,同是书生,对方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他最多就是纸上谈兵。

“若是我真的出事,你就说要回去向府君复命,罗忞碍于泰山府,一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崔钰的声音自身后而起,生怕自己的言辞还有不妥之处,会刺痛对方,于是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总要有人去知会冥魅一声。”

“万一万一到了那一天,请你务必替我回去看看她。”

本想跟他说自己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可如今真的被他安排了退路,陆昭竟想不到任何的推脱之词。

在这的一件事上便显出二人的差距,自叹不如的同时又心生敬佩。

“我跟你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给你捎信的,就算你心里只有那些儿女情长,你也得信守承诺,带我闯出个名堂吧。”

瞪了他一眼,陆昭坐在床上道,“说吧,发现什么了?你说去了浮生馆,是阮瑟瑟救了你么?”

“也不全是,算互相帮忙吧,她帮我打发了追兵,我告诉她如何御魂。”

“你找到了?”眼睛里冒出一丝光亮,陆昭起身,向他追问着。

“还没有,但阮瑟瑟答应给咱们找些嫖客,看看怎么把藏在他们身体里的魂灵聚起,下一步才是如何驾驭。”

“哦”了一声,他还以为两个人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闻言不免有些失望,“这个忙也不是白帮的吧,学会御魂之后呢?她要做什么?”

“她想要我们带她离开阿修罗。”

摇了摇头,陆昭并不觉得对阮瑟瑟而言离开这里是件好事,毕竟修罗族不被三界仙神接受,离开这儿也只能隐居凡界孤独终老。

就算她想嫁给凡人,都未必有人愿意为她再去她家乡闯一闯。

毕竟世间只得一个崔钰。

想到这儿,陆昭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坏笑来,“那个姑娘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诶,要我说啊你们两个也算患难之交,帝姬是上神,除了你也有大把人可以选,可四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出身不好,无依无靠怪可人疼的,不如……”

“我本来想做点吃的补偿你担惊受怕,现在看来不必了。”挽了挽袖子,一副想要休息了的样子。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也是从阿修罗闯出去的,她跟我其实也可以的,如果她愿意的话。”

闻言无奈地笑笑,崔钰起身朝外面走去,“做人要有自信,你长得也不错,她未必就看不上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陆昭抢着要给他打下手,看着对方有模有样地切菜,他忽然就想到了冥魅第一次下厨的情形。

“我和魅儿刚成婚的时候,她什么都不会,一次不知想起了什么,跑到厨房要给我熬汤,结果忙乎了半天,不但汤没熬成,还摔了许多碗碟,最后把手也弄破了。”

这是他来阿修罗后第一次主动向旁人提起冥魅,男人浅笑,连侧脸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那你岂不是心疼死了?”

“心疼是心疼,可也管不了她,直到后来受不了了,说她做的菜确实难以下口,这才作罢。”

“比阿修罗界的菜好难吃么?”陆昭皱眉,虽然知道帝姬在府中有多骄矜,可还是不敢相信那么漂亮的姑娘竟烧不出一桌好菜,“你可以教她啊。”

“教她这个做什么,她喜欢吃我可以给她做,我想吃也可以自己动手,没必要让她去。”只学学女红也就罢了,偶尔替他编个络子打个香囊倒累不着,可崔钰想不出冥魅学菜的必要,“难不成让她学会了做给别人吃么?”

陆昭看他说的认真,心里不禁冷笑,到底是有多护着,居然变态到这种地步,“还好你不是府君,按你的逻辑,舞也不用跳,琴也不用弹,帝姬估计要被养成废人的。”

“你以为他不是这样做的么,冥魅不会下棋不会骑马,全都是他惯出来的。”

识趣地闭上了嘴,陆昭生怕今晚这来之不易的饭菜染上酸味儿。

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种。

两个男人半斤八两,帝姬遇上他们真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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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崔钰变心

冥魅是从梦中惊醒的,刚开始心里慌得不行,还以为是崔钰出了什么事。

好在那感觉转瞬即逝,并没有持续太久。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可直到滚烫的茶水都变凉了,她也没喝一口,就这样愣愣地望着那杯水出神。

从前夜里醒来若是觉得口渴,都是崔钰帮她倒水,两人相拥而眠,要是睡不着他就陪自己聊天。

以至于要是哪日男人不在家,换灼灼她们几个丫头值夜的话,冥魅总觉得哪儿都不对,被褥不舒服,睡得也不舒服。总之他不在身边,她就不踏实。

倒不是说自己就真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很放心。

记得两人第一次成婚的时候,她因为是冒用旁人的身份所以不敢问他,后来到了第二次,终于敢开诚布公了,她便总缠着他问为什么喜欢她,喜欢她哪儿。

崔钰每次都很有耐心地回答,神色郑重,一点儿都不敷衍。他说他喜欢她跟别人不一样,聪慧里透着一股狡黠,只要想到和她在一起,就会觉得漫长余生都很有趣。

她又问自己和旁人哪不一样,他想了想,忽然就笑了出来。

“旁人总是心里不乐意,脸上装着无所谓。你不同,你不高兴就要说出来,懒得虚与委蛇。你牙尖嘴利地揶揄旁人的时候,跟我使性子的时候都很可爱。”

“可若真遇上事情了,反而又不是那么斤斤计较,懂得取舍,知道顾全大局。”这两点听上去矛盾,冥魅虽然心里甜得像是盛了蜜,可嘴上还是说不信。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轻吻她的额头,崔钰柔声笑道,“魅儿比我说的还要好。你心里像是有把尺子,以致于尺度拿捏得当,有情趣又不煞风景,能让日子轻松又不无聊,比相敬如宾亲近,又比纠缠不休疏离,再好的笔墨都形容不出魅儿的好来。”

终是笑出了声,在外人看来她的夫君是谦谦君子,内敛寡言,可在她面前他却从不吝惜那些情话。揽着他的脖子撒娇,“你这张嘴巧舌如簧,世上的笔墨可跟你比不了。”

回忆戛然而止,冥魅怕再这么想下去,等不及他从阿修罗回来便要被折磨疯了。她默默叹了口气,告诉自己总要适应这份寂寞。

起身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人影。

星繁斋外夜色正浓,男人披星而来,星辉落满衣衫。崔钰进门的时候掸了掸衣袖,似是春日归家时被恼人的雨纠缠,等不及要换件干净的袍子。

“崔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冥冥中只觉得这是个梦,“你回来了?”

可哪怕是梦也好,冥魅心里盼着自己不要那么快醒来,好能跟他多说一会儿话。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眉眼尽是笑意,比夜色还温柔,“我回来了。”

直直扑进他怀里,她的鼻子磕在他胸口,把两个人都撞疼了,崔钰眯了眯眼睛,却仍是舍不得松开,“傻丫头,哭什么?”感觉到衣衫微凉,她的眼泪落在他心窝里,可比方才那一下叫他疼得多。

努力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她埋首在他胸前,贪婪地闻着男人身上的味道,一刻也不愿与他分开。

“魅儿,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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