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大宋 - xp1024.com
《龙虎大宋》


第一章 至和二年

大宋眉州,位于川蜀西南成都府路,山俊水清,孕奇蓄秀之地也。

俯瞰眉州城,像一方玉印坐落在岷江畔,城间青瓦民居鳞次栉比,街道巷子纵横交错,园林阔宅错落有致,井然繁华。

州城子午门旁,有一处府邸,修建的十分气派,高墙深院,屋宇叠嶂,朱红大门前有一对丈高石狮子。

这是眉州知州杜守义的府邸。

“少爷死啦!”

初升的春阳艳艳,杜府后宅东院,一名小厮冲出堂屋,扯着驴嗓报起了丧。

霎时间,府里乱作一团,东屋内哭声大震,响彻宅邸。

很快,丧信便随哭声一起,传到了外面,并在眉州城内扩散蔓延。

“唉哟,小公子还未及弱冠,怎么就撒手人寰了。”

“可怜杜知州,那可是他独子。”

眉州城百姓们得知此事皆叹息一声,不过也有一些直性子,脱口而出:“纨绔子,死得好!”

话刚说出来,心中便觉得过重,旁人听了也兀自摇头。

大家又想起小公子往日的形象来,确实不学无术,五谷不分,喜欢混迹于市井,专爱遛鸟斗鸡狗之事,是眉州城年轻一代中出了名的纨绔。

可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劣迹,更没有害过人。

“小公子他也曾是个读书的天才。”

有人回想起什么,又是摇头叹息。

…………

眉山县是眉州属县之一,紧挨着眉州,县城距离州城不过二三里地,半个时辰不到,知州独子今早夭折的事,便也在眉山县传开了。

县城内有一书香世家苏氏,苏家有一小女,名嘉卉,因为头上有两位才气满眉州的哥哥,故本地人都唤其苏小妹。

苏小妹正值碧玉年华,生的袅娜娇媚,美丽动人。她自小读书,才华也不输两位哥哥,若跟哥哥参加文会,文采必压过哥哥一筹。

此时,知州公子死讯传到苏家,苏家人无不惊愕,苏小妹眼里流露出自责和悲伤,苏父眼里也带着歉疚。

“唉……”

正当苏家人神色复杂的摇头叹息时,家丁又慌忙跑来禀报。

“知州公子他…他又活了!”

苏家人一愣,旋即面面相觑,苏小妹松了口气,苏父先也松了口气,但随后却微微皱起了眉。

……

知州府邸,东宅。

“卧槽!”

杜若睁开眼,刚想看看周遭环境,却突然感觉头疼欲裂,一大股记忆画面如奔腾长河正在强制和自己记忆融合。

“我儿,‘卧槽’是何意?可是睡得不适?”

床边,一名满脸挂泪,胡须上还沾着清水鼻涕的中年男子激动的看着杜若,他身边是同样哭红眼的妇人。

就在此时,大夫闻讯赶回来,中年夫妇连忙让开位置给大夫把脉,夫妇抽空整理了下仪容。

杜若还躺在床上发蒙,床前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一脸认真的小声讨论小公子回魂后说的“卧槽”是什么意思,好神秘,莫非人死后到了地府只要大喊一声“卧槽”,就可以回魂还阳?

“公子脉象平稳有力,已无大碍。奇哉!”

得到大夫回复,中年夫妇喜不自胜,着人送大夫后,忙扑到杜若床边对他抚摸不停,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

这夫妇自然是杜若爹娘,他爹眉州知州杜守义,娘亲柳氏,汴京人。

此时杜若已经接收了身体原主人部分记忆,对现在情况知道了大概,所以他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任由父母摸着自己脸庞,也不说话。

他是穿越而来,现在内心难免复杂如麻,所以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慢慢平复心情,融合记忆。

“若儿,都是为父的错!为父不该背着你……唉!”

床前杜守义懊悔的叹了口气,旋即语气坚定道:“多说无益,若儿,咱们现在就去苏家,为父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找他们恢复婚约!”

一旁杜母柳氏也迫不及待,急忙招来管家:“速速准备马车,找人来背少爷……”

“复婚么……”

杜若嘴角露出苦笑,记忆中,他这具身体原主人本来和苏家小妹有婚约。

他小时候天赋奇才,过目不忘,五岁就能背《论语》全文。杜守义之前在眉山县当知县时,杜苏两家来往密切,当时杜若和苏家子女整日一起读书玩耍,和小他两岁的苏小妹最为亲密,青梅竹马。

且苏小妹也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某天杜守义和苏父老哥俩便谈笑似的定了两人婚约。

后来,杜守义升官到别处,杜若也离开眉山学堂,便渐渐地疏于学业,长大后不仅沦为庸才,还纨绔起来。

反观苏小妹,如今才学见识都远超同辈男子,被苏父视为掌上明珠,及笄后苏父自然想为她择一位才华横溢的良婿,而不是嫁给庸才杜若。

苏父是一位忠厚君子,虽是十几年前口头婚约,他也不敢私废,前几日便找杜守义一番告罪商议。杜守义政务繁忙,平时对原杜若只有苛责,父子很少交心,他不知原杜若如今心意,便爽快答应了废约销婚。

于是,心里只有苏小妹的原杜若,在得知销婚消息后就在府中发狂大闹,杜守义见惯了儿子的叛逆,便对其置之不理,谁知几天下来原杜若抑郁成疾,昨晚突然吐了口血,今早就活活气死了。

所以现在,杜若奇迹般复活,杜守义夫妇提心吊胆,怕他还想不开,急着带他去复婚。

“爹,要不别去了吧?”

杜若轻声说了句,他传承记忆,所以心中对小时可爱,现在貌美的苏小妹还是很喜欢。

但他也知道,原杜若确实配不上苏小妹,就算杜守义腆着脸带自己去求恢复婚约,苏家八成也不会答应,何必去自讨没趣。

他刚穿越,还没缓过劲,也不想给自己招惹烦恼和是非。

“儿啊!你别吓为父啊!”

听到杜若说不去,杜守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杜母也险些没提上一口气,他们惊恐的想起今早杜若“临死前”也是平淡的说“罢了罢了”,然后就气绝身亡。

“为父这就带你过去,来人,给少爷盖被褥!”

杜守义不由分说,亲自把杜若背起来,仆人们盖上被褥,他迈开步子,咬着牙,小跑着往外冲了过去,不算强壮的身板跑起来居然十分稳健。

“……”

杜若哭笑不得,任由杜守义把自己背上了门口马车。

“驾!”

刚打春不久,马车里还是软榻,杜若一脸无语的倚坐,面前的杜守义时不时摸杜若额头,又摸自己额头,然后露出放心的笑容。

“刚穿越过来就厚着脸皮找人复婚,真是有挑战性,还是一位才女,她爹苏……”

揉了揉太阳穴,杜若在旧记忆中找到了苏小妹爹的名字,紧接着他内心突然咯噔一下。

“卧槽!苏洵!”

“那她的两位哥哥是………苏轼,苏辙!卧槽,偶像!”

杜若内心巨震,脸色变了好几变,精彩纷呈,对面杜守义又紧张的问了一番,杜若摇摇头,压抑住内心激动,神色恢复正常。

“今年是至和二年,我穿越到了北宋仁宗时代啊!”

想起年代,杜若心中又泛起一阵波澜。

饶是对历史不算通晓的,也知道北宋仁宗时代是中华文化灿烂的巅峰,名人辈出,唐宋八大家有六人都在这一时代——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

名臣更是群星璀璨:范仲淹、富弼、韩琦、文彦博、狄青、包拯、庞籍……后面还有王安石,司马光,以及章惇!

这些牛逼闪闪的名字每一个都彪炳千古。

“嘿嘿嘿,要是娶了苏小妹,苏轼就是我大舅哥了啊!”

杜若兀自暗爽起来,现在在他心中,妹子的魅力却要逊色偶像一筹的,那可是坡仙啊!

“爹,万一苏家不答应复婚约咋办?”杜若担心问。

杜守义看着这会的杜若,终于露出一抹欣慰,心说这才对嘛,总算正常了。

“苏家人都很仁厚,尤其是苏老泉,最是心软。”杜守义狡猾笑了笑,“若儿,待会到了苏家,你表现的凄惨些,看为父眼色扑下,逮住苏老泉的腿就不要松手。”

杜若:“………”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爹看着一脸正气,居然知道卖惨博同情的路数……真奸诈!

“君子欺之以方嘛,我与你苏伯伯诚挚相交二十年,只为儿子欺他一回,也不为过。”

见杜若眼神古怪,杜守义难为情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

————

————

(注:苏小妹是传说人物,后面还会出现一些这个时代有名的传说人物,比如展昭。)

第二章 文斗

“老泉兄,救救吾儿!”

一到苏宅,本来还算精神的杜若立刻病恹恹起来,被两个随从小厮搀着,神情哀凄,步伐如黛玉,杜守义更是一副求大夫救命的架势。

“怀远兄,你这是……”

苏老泉喊着杜守义的表字,急步迎来,将两人请入正厅。

杜守义:“老泉兄,不想我儿对令爱痴心一片,前日告知销婚后,竟抑郁成疾,如今死去活来命悬一线,还望兄垂怜我儿!”

他说完,肩膀悄悄抵了抵身边杜若,杜若见到传说中的苏洵难免失神,被抵了下才反应过来。

“见过苏伯伯,咳咳……”

杜若重咳两声,身子竟摇摇欲坠,苏老泉立刻紧张的伸出了双手,但杜若晃了晃稳住身形,没有倒下。

苏老泉还没有表态,他不急着抱大腿撒泼。

“这个……”

苏老泉一时为难起来,他看了看杜若,长相倒是清俊,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实在不想让自己才华斐然的小女儿明珠投暗。

可他又不忍心一口拒绝,万一害的朋友儿子又死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父亲为难了。”

客厅后面,正有两人在偷听,一名少年约摸十七八岁,身穿灰白襕衫,布巾束冠,眉清目秀,端的是风度翩翩,这是苏家老三苏辙。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可别答应啊,这小子现在就是个草包,去参加文会,只是吃喝,连一句诗词都憋不出呢。”

他身边穿着淡紫色襦裙,身姿绰约,个头不比他矮的少女则微微低头,只说:“不知道杜若哥哥的病好些了么……”

这少女即是苏小妹,她从小和杜若要好,爱粘他,如今也惋惜他不学无术,但内心并没有嫌弃。

至于废婚约,配不配的问题,都是苏父做主,她没有话语权。

她当然也想嫁给有才华的人,但若是父亲不取消和杜若婚约,她也不会有意见,因为她非但不嫌弃杜若,见了面还会有难以言说的亲切感。

正厅内,苏老泉踟蹰了一会,终于开口:“怀远兄,我观贤侄气息还算平稳,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该不会再殇二次吧?”

这是婉拒,后面苏辙松了口气,而杜守义面上苦笑,实则偷偷给杜若递了眼色,又看了看苏老泉的小腿处。

该碰瓷了!

杜若心中万分无奈,心说自己前世好歹也是个音乐行业里的体面人,真要我做出抱着人家腿求人家把女儿嫁给自己的腌臜事?

好!

杜若心一横,正要“饿虎扑食”,突然,苏宅门丁来报:

“安郡王求见。”

“快请。”

厅里苏老泉和杜守义同时起身,这安郡王名叫赵允明,乃是太宗第五子赵元杰的嫡子,虽没有任何实权,可两人也不敢怠慢。

“哈哈哈!”

赵允明身穿锦绣云海袍,金冠玉带,胡须打理的很精致,一进门便对着苏老泉杜守义两人大笑抱拳。

“想不到杜大人也在,不知本王是否打扰到了两位?”

“没有,没有。”

苏老泉干笑几下,他心中正喜赵允明来的巧,帮自己解了围。

杜守义也讪笑了下,带杜若对赵允明行了礼。

杜若见眼前这宋朝王爷约和杜守义差不多年纪,可保养的比杜守义要好,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不愧是皇家贵胄。

但此时这厅中最惹人注目的却不是王爷,而是他身旁跟着的一位青年,此人身穿缎白灯笼锦蜀绣袍,头戴白玉冠,剑眉凤眼,金相玉质,举手投足都带着逼人的贵气。

“真帅!”

杜若都忍不住暗暗赞叹,搜寻记忆得知这是小王爷赵宗泽,比自己要大几岁,不过此人自进来后都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未免有些傲慢,自己好歹是眉州地头蛇的独子。

“不知杜大人来老泉兄府上所为何事?”

赵允明先问起杜守义来,杜守义一怔,“复婚”这事他不好说出口,便反问:“不知王爷来此何事?”

他隐隐看到外面二门处似乎有王府随从抬着礼盒,心中有些不详。

“哈哈,杜大人也不是外人,刚好作个见证。我是来为宗泽提亲的,媒婆聘礼一并都带来了。”

苏小妹和杜若有婚约这事本没几个人知道,赵允明去年就找苏老泉结亲,得知婚约后便作罢,但也看出苏老泉有嫌弃杜若之意,所以一直留着心思,这会得知两家销了婚约,便立刻带着儿子来提亲。

“太好了,宗泽兄可是当世才子!”

后面,苏辙听到赵允明的话后大喜过望,他看了看身边苏小妹,笑道:“宗泽兄之才,虽不及二哥,但要在我之上,这才配得上小妹嘛!”

苏小妹羞红着脸,支吾道:“三哥胡乱说什么!”

赵宗泽才华在眉州文界有口皆碑,加上其皇室身份,是无数眉州少女闺中心仪的对象,苏小妹之前在文会上见过几面,每次都印象深刻。

“什么?”

厅中,杜守义炸了,他立刻瞪眼看苏老泉,一脸老泉兄你不讲义气,是不是早就和王府串通好才销婚约的表情。

多年好友,苏老泉立刻读出杜守义意思,忙道:“我也不知,我也不知啊。”

杜守义相信苏老泉,但还是如临大敌,一旁赵允明早知其中道道,笑问:“杜大人为何如此紧张?这不是一桩美事吗?”

杜守义憋了憋,他已经和苏家销婚约,自然没理反对什么,憋了好一会儿,他看着一旁可怜兮兮的杜若,把心一横:“巧了,我们也是来提亲的!媒婆聘礼随后就到!”

“哦?真是巧呀,不知杜大人提的是苏家哪位子女?”

赵允明从容笑着,如今杜家没了婚约,双方公平竞争,自己儿子赵宗泽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面前不通诗书的草包杜若强一万倍。

“王爷不是明知故问吗?老泉兄就一个女儿还未出阁,我就一个儿子,总不可能是找他家二郎苏轼提亲!”

杜守义说完,杜若却有些害羞,死老爹,真讨厌!

“我们也是为小妹而来!”

此时,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如今不是汉唐,杜守义身为文官集团中层干部,自然不怕任何皇亲国戚。而赵允明身为郡王,也不会怕文官,双方谁都没有退步的意思。

“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杜守义冷冷道。

“此为人生大事,未定之前哪有先来后到之理?”

“反正我们志在必得!”

“我们胸有成竹!”

………

双方争论一番,最后自然让苏老泉定夺,苏老泉两边都不愿得罪,只是踟蹰不言。

“人人皆知苏小妹文采一流,乃女中李杜,想要赢其芳心,必要有李杜文才。不如我与杜若兄文比一番,请小妹自选。”

此时,一直站在赵允明身后的赵宗泽开口了,一说话就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你敢应战么?”赵宗泽看向了杜若,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杜若怔了怔,而杜守义“知道”他是露怯,替他窘迫起来。

“民间有比武招亲之说,既然你们双方争执不休,不如咱们来个文斗选婿,我想小女也是很乐意的。”

苏老泉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抱歉且温和的看着杜守义和杜若,他知道他们父子必定会知难而退,所以提前道歉。

“文斗,杜若只怕都没资格和宗泽兄比吧。”

后面,苏辙摇摇头,苏小妹眨了眨眼,微微凝眉,她觉得赵宗泽这是凌弱,眉州谁都知道杜若无才啊。

“唉!”

杜守义无奈看了看杜若,意思是儿子咱们走吧,别在这丢人,你回去吃口馒头赌口气,好好读书啊,看看没文化多悲哀,连妞都泡不到!

“敢问赵兄,文斗比的什么?”

杜若却站出来,淡淡问了句。

见杜若如此,苏老泉愣住,赵允明父子都露出一抹嘲弄,赵宗泽慢条斯理道:“当然要听苏伯父做主,我都可。”

语气平淡,却端的十分霸道。

苏老泉苦笑道:“考校诗词即可。”

“那就比词吧!”

杜若本想着穿越后稳妥一点,慢慢改变原主人设,可眼下为了当苏轼妹夫,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

‘现在是仁宗时代,李清照和辛弃疾都还没出生呢!和我比词?比吧!婉约的,豪放的,随你!我tm比不死你!’

杜若心中自信,然而其余人听他居然答应文斗,都险些惊掉了下巴,赵家父子轻蔑的笑了,苏老泉盯着杜若,怀疑他死去活来后弄坏了脑子,杜守义也难以置信的看着杜若。

“不好意思,我儿病未痊愈,一时迷糊。”杜守义对苏老泉拱下手,便欲拉杜若离开,“若儿,咱们走,回去找大夫再看看脑子……”

杜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挺直腰板,一扫颓靡,正色道:“父亲,我是认真的,有时候人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杜守义直接愣住,其他人仍然认为杜若是自不量力,强撑而已。

“倒是有些胆气。”

后面苏辙惊讶,心中稍微对杜若产生了些好感,苏小妹则绕弄着纤指,若有所思的想着杜若那句“有时候人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第三章 锦屏射雀

布置文斗场的时候,赵允明格外积极,不仅派王府人手包揽,还强烈建议苏老泉学人家比武招亲,把场地设在门外大街上。

杜守义百般阻拦,最后文斗场才设在了苏宅前跨院,不许百姓围观。

可赵允明还是派人请来了眉山书院一众老师和学子,以及本地高儒俊秀,前来观战。

杜守义正要上去理论,却被杜若拦住:“爹,不碍事的。”

杜守义无奈看了看杜若,心说也是,反正你小子草包的名头眉州人尽皆知,似乎没必要遮掩,破罐子破摔罢。

“谁人不知小王爷文采一流,若不是身为皇室无法参加科举,必定早已中了状元!”

“这个毋庸置疑,我听说去岁解试,小王爷用化名参加,轻而易举就夺得了头名解元!”

“所以,杜若这个草包居然敢和小王爷文斗,脑子一定进水了!”

被邀请来的人在院子里议论纷纷,无不哂笑,而正对着院子的门房已经被收拾出了一片地方,这里是文斗主场地。

此时,主位上并排坐了四人,苏老泉和眉山书院院正、本地知名大儒方举孝坐在中间,两人左右分别是双方家长杜守义和赵允明。

四人面前台上,参赛选手杜若和赵宗泽一左一右,针锋相对的站着,赵宗泽器宇轩昂,傲然负立,气度不凡。

而杜若外表看起来也是一翩翩少年,身长面嫩,眉眼清俊。

不过,和赵宗泽端着姿态不同,此时的他微微张嘴,神情有些呆滞的看着苏老泉身后位置,看的苏老泉身后的苏小妹都羞赧的低下头了。

“唉!”

见儿子如此失态,杜守义无奈扶了扶额头。

台下众人也都暗笑杜若孟浪,文采不如小王爷,修养更是不如。

杜若也不想失态,但记忆终究是不如现实更有冲击力,那边的苏小妹实在太美了,身着浅紫襦裙的她,头戴碧玉钗头,肤光胜雪、腰肢纤细,尽管眉眼灵动,可身上还是处处透着娴静婉约的古典气质,让人沉迷。

她身边的苏辙也让杜若侧目,苏辙正含笑和台下相熟的学子挤眉弄眼打招呼,风趣又不失儒雅。

“我坡仙怎么不在?”

偶像苏轼不在,杜若又有些失望,他脑海中只有苏轼模糊的影像,只知他比苏辙更玉树临风。

“咳!”

被杜守义的咳嗽提醒后,杜若总算端正了神态,反正以后早晚能见到偶像。

“各位,吾小女不才,承蒙知州和王爷厚爱……今效仿古人‘锦屏射雀’,特设文比场,以择良婿。”

苏老泉起身,做了一番开场白,台下人又嘲笑杜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本次文比以词为主,由方院长出题考评,我等三位家长也参与评审……最后由小女自行选择。”

苏老泉又说了文比规则,苏辙转头对苏小妹露出笑容,苏小妹低头莞尔,女子亲自择婿,对这个时代女子来说,是莫大的幸运。

三位家长参与评审,但众人对公平性也没有异议,他们都是饱学之士,众目睽睽之下不会徇私。

再者,就杜若肚里那点墨水,能作出什么词来,只怕押韵都难,其实不必细评,作出来即可分胜负。

眉山书院院长方举孝站了起来,他对这场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文比没什么兴趣,所以打算尽量从简,结束后好于苏老泉安郡王两家把酒言欢,和这些文才一流之士喝酒玩酒令那当真是享受。

“咳咳。”

清了清嗓子,方举孝对杜若赵宗泽两人道:“第一题,你们自行选词牌,就写此时,时间一炷香。”

说完,有人抬来笔墨纸砚,旁边自有人点香。

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两人身上,台下学子们客人们也不再聒噪。

“哼!”

赵宗泽冷冷扬起嘴角,略沉思片刻,便提笔文不加点的写了起来。

“不愧是小王爷!”

众人暗暗赞叹,连苏小妹都微微踮起脚,张目望向了赵宗泽。

一旁杜若,则犹豫了起来,不是写不出,而是脑海中的货太多了,不知道该选哪个。

‘《如梦令》《醉花阴》《声声慢》选哪个呢?还是考虑辛弃疾的?要不选明清的词人?

杜若上学时候没感觉学多少词,可现在到用时,发现还真不少。

可出题人说要写“此时”,此时包含很多,写诗作词无外乎寓情于景,首先要明白自己心情,可我现在的心情该是怎么样的呢?

自然不能是穿越后的新奇与激动,应该是……’

原杜若深爱苏小妹,却因为父亲销婚约抑郁而死,死前也想过退婚是不是苏小妹的意思,每想到此处便回忆起以前和苏小妹青梅竹马的亲密情景,更是悲从中来。

‘知道了!’

这样想,杜若便立刻明白该写哪首词了,心中默默对词原作者一番歉疚赔罪,便提起了笔。

“哟?”

众人见他提笔,倒都是一惊,旋即幸灾乐祸,等着他能作出什么鸟词来。

杜若正写着,这边,赵宗泽已经收笔,又引得众人一阵赞叹。

待杜若写成,方举孝便示意先写完的赵宗泽当众诵读出所作词,这也是一般文会规则。

赵宗泽也未看杜若,先对四位评审作揖,后开始当众吟诵:

“我这首是《卜算子小春》——眉山三月花,点雨添娇绻。

一水盈盈在枝头,约个风来见。

惊蛰送冬眠,小春初侬软。

两两三三去踏青,正好新晴遍。”

吟完,在场众人无不拍手叫好,拿到词稿传阅的四位评审也都不住地点头,赵允明自不必说,方举孝夸这首词“正应了时节,颇有妙趣”;苏老泉赞“词为精品,且一蹴而就,更为难得,比肩曹子建。”

连杜守义看了词后,也不得不尬笑称赞:“好词,好词啊!”

苏辙欣赏的看着场中赵宗泽,苏小妹也和羞抬首,偷看赵宗泽,心中复念他词中句子。

确实不错。

“该杜若了。”

方举孝指了指杜若,台下众人顿时看向他,眼神或审视,或嘲讽,有些混蛋想象着他会读出什么狗屁不通的词,已经快要笑出来。

台上,杜守义捏着眉心,不忍看杜若,苏小妹看他眼神亦不忍。

且不说珠玉在前,他能作出来一首完整的词来就已经难得了。

“咳咳……”

一声咳,杜若身上多了几分大病初愈的凄惨气质。

“不才拙作《声声慢》……”

听他居然作的是这种长词,台下众人更为不屑起来,这么短时间,饶是小王爷之才华也作了首短词罢了,这小子居然敢作长词?

倒要听听是什么街边地摊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杜若吟出第一句,众人俱是一愣,这开篇倒有些惊艳的意味,而且居然押韵了……

杜若继续:“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方举孝和苏老泉对视点点头,这句正应了“此时”,一旁赵允明微微蹙眉,而杜守义惊喜的看着杜若,原本做好丢人准备的他,有些期待了起来。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吟完上阙,台下已经有人拍手喝彩,众人无不在心中回味最后一句,苏老泉等人更是惊讶望着他。

而杜若此时则看了眼在苏老泉身后的苏小妹。

似是在问她:小妹,这雁,还是旧时相识吗?

苏小妹蕙质兰心,焉能不知词中意是在对自己说,她羞红脸,迎上杜若目光,眼神歉疚又无奈。

杜若继续读词: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下阙,杜若结合自己人设,装出哀愁表情一口气读完,全场鸦雀无声,人们或低头回味,或瞠目结舌,或难以置信。

“好词!好一个‘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此词可流传千古!”

一声赞叹打破沉寂,苏老泉激动的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杜若,眼神里都是赞赏。

哗啦啦……

一瞬间,台下众人都鼓掌喝彩起来。

台上杜若谦虚的笑了笑,心说易安居士这首词可是入选后世中学教科书的,能不牛逼吗?

不过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些抄袭的歉疚,但转念一想,自己穿越过来必要有一番作为,以后历史轨迹肯定全变了。李清照纵使天赋奇才,可如果没有那些凄凉遭遇,只怕也写不出这么凄婉的词来。

所以,用就用了,何须多想。

“他怎么可能写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词?”

苏辙又惊叹又不解,苏小妹却低声哀叹:“杜若哥哥这几天想必非常难受。”

苏辙立即恍然,点头道:“倒也是,若非销婚约致使他伤心的死去活来,他哪有这般感悟,又哪能写出如此凄婉惊人之词?回味一遍全词,真个是字字都是哀愁啊!”

那边,杜守义得意的看着赵允明,赵允明铁着脸,他有些担心台上全身僵硬的赵宗泽会失态。

赵宗泽自杜若吟出上阙,表情就开始凝固了,此时他满眼都是挫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杜若玩味的看着他,心中暗爽:小子,和本大爷比词?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啧,我看小杜公子这首《声声慢》远超小王爷的《卜算子》!”

台下众人达成共识,不过也有人疑问:“这么好的词,真是这个草包原创?”

这引发了一阵非议,台上原本尴尬无比的赵宗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盯着杜若,冷冷质问:“这首《声声慢》,当真是你所作?”

第四章 第二首

“这首《声声慢》,当真是你所作?”

原本台下众人只是小声议论,但赵宗泽在台上出言质问后,立刻引发了一阵骚动。

“肯定不是他原作!”

“他草包一个,哪能作出此等惊世骇俗之词,一定是抄的前人!”

“对,抄来的!无耻!”

台下人议论纷纷,毫不掩声,台上赵允明也质疑的看向了杜守义,杜守义也有些拿不准,他以前和杜若交流以苛责为主,杜若平时躲着他,父子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倒真没真正试探过杜若才学。

“贤侄,这首词,确为你所作吗?”苏老泉也有些怀疑问道。

方举孝则有些严肃:“是不是抄的前人?从实招来!”

杜若对苏老泉行礼,委屈道:“在四位学贯古今的长辈面前,不敢作假,若有人找出这首词别的出处,甘愿受罚。”

此言一出,苏老泉方举孝赵允明连带着他爹杜守义互相对视一眼,都老脸一羞。

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杜知州正牌进士出身;苏老泉书香世家,文名震巴蜀;方举孝一代名儒;赵允明更是不得了,乃是太宗最有才华儿子赵元杰的嫡子,家中藏书巨万!

而杜若这首《声声慢》如此惊艳,若是前人所作必定煊赫文史,他们四人不可能没听过。

“贤侄不要见怪,确实是你作的词太好了。”

对杜若安抚一下,苏老泉喝止众人非议,宣布这第一场文比,杜若胜!

台上,赵宗泽无比尴尬,他看了眼赵允明,见赵允明正在给他递眼色。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旋即保持风度,客客气气的对杜若作揖道歉:“请杜兄见谅,小王孟浪了。杜兄《声声慢》精妙绝伦,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赵宗泽才明白,所谓文斗的最终目的是赢取苏小妹芳心,就算输了,可只要保持风度,说不定最后苏小妹也会选自己。

“哪里,赵兄谬赞,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已,巧合,巧合。”

杜若本是学这个时代的人自谦,但说完,他发现赵宗泽脸色又一僵,座上苏老泉方举孝赵允明和自己那便宜老爹脸色也都变了。

“好!好一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苏辙忍不住拍手城赞叹起来,苏小妹看杜若眼神也带着光亮。

“出口就是佳句,杜若真是深藏不露啊!”

台下众人也都交口称赞,杜若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引用的那句“文章本天成”好像是南宋陆游的诗……

‘哎,我不是故意的。’

杜若很无奈。

文斗一般是三局两胜制,接下来是第二局是“命题作文”,方举孝点了首《木兰花令》词牌,让两人自作,不必拘泥,拿出最强本事。

而且,第一场是“明争”,第二场则是“暗斗”。即是双方作出词后,由别人誊抄匿名呈上供大家品评,择出最佳。

“杜兄,请了。”

这次提笔前,赵宗泽再也不敢无视杜若,彬彬有礼,同时嘴角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浅笑。

他前日刚巧作了一首《木兰花令》,尚未公开,无人知晓,所以发现方举孝居然点了这首词后,赵宗泽心中暗喜。

他相信,自己那首经过好几天修改,字斟句酌的《木兰花令》足以达到登堂入室水准,一定不会再输!

假装思索片刻,赵宗泽奋笔疾书,开始写词。

这边,杜若也沉吟起来,这种“命题作文”对他来说是个考验,他开始还担心方举孝出什么生僻词牌名,自己无从答起呢。

现在这《木兰花令》在前世课本里倒也不多,可偏偏杜若记得一首很有名的,他在努力回忆全文。

“我看这次杜若必败。”

台下众人都在猜测两人这次文斗输赢,苏辙也在苏小妹面前说出了自己判断,引得苏小妹俏脸满是不服:“三哥何以见得?”

苏辙道:“《木兰花令》原是教坊曲名,是‘玉楼春’调,曲调轻快悠扬,填词宜为明艳,直抒胸臆。以杜若目前凄婉心境,怕是作不出好词来。”

苏小妹对苏辙努了努嘴,低声道:“若是腹有才华,欢调也能配愁词。况杜若哥哥已赢了一局,说不定也很开心呢……”

苏辙没吭声,只是打趣的看了苏小妹一眼。

杜若也开始动笔,待他和赵宗泽各自写完后,苏老泉便让苏辙去取试卷誊抄,苏辙按照长幼序,先拿了赵宗泽的词作,后到了杜若面前。

收词作时他不经意瞥一眼杜若词的第一句,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了一愣。

随后,他深深看了杜若一眼,才离开。

很快,苏辙就在后面誊抄好两首词作,神色复杂的呈到了苏老泉等四名评审面前。

放在上面的是一首《木兰花令长相恋》:

“朝霞宛若娇人面,映照碧波觳皱卷。轻舟泛起白云间,眉黛逶迤葱翠漫。

对禽振翮双鸳潜,举酒共斟情意满。青山绿水永缠绵,执手白头长相恋。”

苏老泉、方举孝、杜守义和赵允明四人品评时,台下众人眼巴巴的伸长了脖子,苏辙和苏小妹也凑近观看。

看罢这首,苏老泉四人都微微颔首,评价是遣词华丽,却写出了情真意切,不失为一篇上等佳作;

“才赢了一局,就开始想着和某人执手白头长相恋了哟!”

词示众后台下有人调笑起来,苏小妹羞涩万分,他们都猜这首八成是杜若所作,倒也是文采斐然呢。

而苏辙却面无表情,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又好像在回味什么。

苏老泉四人接着翻看了第二首。

“这首名叫《木兰花令故人心》,名字倒是寻常……”

苏老泉摇头笑笑,以为是什么缅怀故人的内容,可当他和三人目光触及词作第一句时,他们脸上表情逐渐消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神来之笔!

几人心头巨震,对着这句回味了良久,才依依不舍的读下一句,可下一句,又让他们为之一振!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一首看完,四人目光仍旧沉浸在词句之中,无法自拔,他们身后凑过来的苏辙和苏小妹也是一脸惊艳。

方才那首《声声慢》他俩都没有这么震惊过,苏小妹瞪大乌溜溜的眼睛,反复的看着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每默念一遍,便觉得惊喜一分。

但慢慢的,惊喜感消逝,每读一遍便觉得心中多了几分叹息,直至完全体会到作者作词时无奈、伤感的情愫。

而人生经历更为丰富的苏老泉四人,更是对这词句感触深沉,心中涌出万千情绪,赵允明更是不禁湿了眼眶,想起了汴京深宫里的某位丽人。

台下众人见观词人如此,都万分不解,台上赵宗泽却脸色剧变,他看了看对面杜若,心中升起了不详预感。

第一首词刚才已经示众,所以他知道现在这首是杜若的。

此时杜若一手负在身后,正抬头45度仰望天空,一副少年忧郁模样——他也不想这样,但窃了纳兰容若这首词,就该表现的忧郁些,让大家觉得老子就是这样一位多愁善感的少年,这首词就是老子作的!

“神作!”

方举孝断喝一声,把苏老泉等人从词的意境中拉了回来,苏老泉不禁拍腿赞叹:“不仅词极好,其中典故也是颇多,必是饱读诗书,博学多才,才能作出这等词!”

杜守义和赵允明两人惊叹之余,暗自思忖起来,杜守义心道自己儿子虽说第一场作了一首惊艳之词,但应该是从遭遇中偶的灵感,词中没啥典故,所以这首八成不是自己儿子所作,第一首反倒很像。

赵允明心说,这首无疑是自己儿子作的了,且不说他读书破万卷,单单是这首诗意境也很符合自己儿子心境,第一场落败,美人芳心很可能已经暗许他人,才有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啊!

“第二场胜者是这首故人心,大家没意见吧?”苏老泉开口问。

方举孝和赵允明立刻表示赞同,杜守义苦笑一下,也点了点头。

这首词太好了,他不得不承认,同时他心中也很欣慰,至少自己儿子漂亮的赢了一局,第二局表现也不差,这足以证明儿子不是草包,就算今日没续成婚约,对杜家也是一件喜事。

“诸位请看……”

接下来,苏老泉派人把两首词拿给台下众人展示,引得台下众人惊呼连连,都说《木兰花令故人心》当仁不让该夺魁!

“看此词心境,无疑是第一场落败的小王爷了。”

“小王爷果然大才!”

“那个杜若,能写出那种词,倒也说明是真有才学的,只是比起小王爷,差太多!”

台下众人对杜若才华存有疑心,所以都猜故人心作者是赵宗泽,可当他们猛然发现台上赵宗泽已经黑了脸时,便错愕的齐刷刷看向了杜若。

“莫非,又是……他作的?”

“这怎么可能!”

此时,苏辙站出来,对所有人大声宣布:“嗯,故人心,正是杜若贤弟所作。”

全场哗然!

苏老泉看着杜若,眼睛瞪的像牛,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像自己女婿。

而赵允明和杜守义脸上表情自然是精彩万分,一个由喜转悲,一个由苦笑转狂喜。

“我儿可扬名天下!”

杜守义是进士出身,到现在都没首拿得出手的词作,没想到儿子这么六,不到一个时辰连出两手惊世骇俗之作,他都怀疑自己是做梦了。

苏小妹也愕然看着杜若,半响,才喃喃低语道:“杜若哥哥,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

此刻,杜若无疑成了全场最耀眼的存在,在所有人眼里,他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我……又输了!”

赵宗泽脸色十分难堪,心中充满了挫败感,想不服都不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天才的句子,他读再多书,也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承让了。”

杜若缩回仰望天空到发酸的脖子,险些落枕……对赵宗泽拱手:“你已经很不错了,再努力个三五年,未必不如我。”

闻言,赵宗泽脸色又艰难起来。

如今,三场文斗,杜若已经赢了两场,该宣布结果了。

很快,众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苏老泉和苏小妹身上。

按照约定,该轮到苏小妹出列选择良婿了,当然是选获胜者。

但赵宗泽内心还抱着一丝希望,都说苏小妹古灵精怪,万一她反其道而行之呢?

男女之间的事,谁说得准……

“卉儿,你看……”

苏老泉转头询问苏小妹,苏小妹扬起嘴角,直接从座位后走到了台上。

“两位兄台都是高才,小妹佩服,不知可否再接我一试?”

苏小妹此刻英姿飒爽,此言一出,台下年轻热血的学子们登喧闹起来。

“竟然要亲自考评?”

“接!接!接!”

一位绝世美少女当众考校两位青年才子文采,学子们自然喜闻乐见,热血沸腾!

苏老泉等老家伙们,也含笑着饶有兴致的看着。

“有何不敢?我接!”

赵宗泽立刻恢复了神采,往前踏了一步,在他看来,苏小妹这会明显是对杜若获胜不满意,临时加题是为了帮自己!

不止他这么想,台下很多人都是这种想法。

杜若则没想别的,他只是谨慎的对苏小妹问:“试什么呢?”

苏小妹嫣然一笑:“试对联,每人一联即可。”

闻言,旁人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中却叫苦不迭起来,诗词他都不怕,因为有海量名作供他抄。但对联讲究临场发挥,他前世那点古文基础,怕是有点危险。

“杜若,小妹出的对联花样可多着呢,并不简单哟。”

杜若正打算以“对联太小儿科”为由离开,或者改比诗,谁知苏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答应啊!”

苏辙都亲自开口了,杜若也不好不给面子,总之硬着头皮上就是了,只有一联而已,东拼西凑应该能过关。

“好,小妹,我接了!”

第五章 龙虎榜

阳春三月,暖风熏人醉,眉山县城内桃李芳菲,绿柳飘摇,春意盎然。

透过层层新绿柳枝,苏宅院落内,学子才俊们正期待的看着台上步步生莲的苏小妹,她即将出题。

“我出上联,是增字联,两位兄台分别应对,最工整的为胜者。”

苏小妹说完,俏脸含羞,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谁胜,她就嫁给谁。

“合当如此!”

赵宗泽胸有成竹,杜若则一阵头大,对对联就算了,还是增字联?

他听都没听说过。

“就请杜兄先来好了。”

苏小妹径直走到杜若面前,眉眼温柔,对杜若福了福,杜若才发现苏小妹竟十分高挑,想来罗裙下必定有一双修长粉腿。

“请。”

杜若作揖,强装淡定。

后面,赵宗泽心中暗喜,苏小妹先试杜若,明显是不想选他,因为按照一般文比规则,重要的都在后头。

他不禁看了眼杜若,目光藏着得意,心道不过是小小知州儿子,怎比得上我皇室宗亲?

另一边,见苏小妹先试杜若,杜守义尚未有什么,苏老泉却隐隐有些担忧,他现在心中极其青睐杜若,希望苏小妹选杜若。

“小妹到底要选谁?”

苏辙也担忧起来,他现在格外欣赏杜若。

台下众人都期待看着苏小妹,台上,苏小妹微扬蛾眉,开始出题:“杜兄小心了,我这增字联的第一个字,是——雨。”

“雨!”

闻言,围观众人很有教养的保持了安静,只在心中思忖:雨能对云、雾、山、风……匹配的字太多了,可相应的,形容雨的词汇也太多,增字联里,第一个字越普通,越是不能小觑。

杜若轻笑了下,他可没想这么多,按着前世小学学过的声律启蒙对了个字。

“我对‘风’。”

苏小妹盈盈一笑:“我这可是‘杏花雨’。”

杜若:“我这也是‘杨柳风’。”

苏小妹伸出葱白食指:“沾衣欲湿杏花雨。”

杜若把手负在身后:“吹面不寒杨柳风!”

杜若对答如流,引得苏小妹美目流转,苏老泉等人满意点头,台下众人也齐赞清新,工整。

接下来,苏小妹樱嘴动了动,杜若立刻紧张起来,这个增字联对到这里已经是他极限,若是苏小妹再加字,那他就完了。

“杜兄高才,我试好了。”

苏小妹俏笑下,学着书生对杜若作了个揖,杜若松口气,立刻还礼。

后面,苏老泉杜守义苏轼苏辙四人同样松了口气,会心一笑。

台上赵宗泽见状,心生又出不详的预感,但他自持才华,依然自信自己对联绝不会比杜若的差。

“赵兄,请了。”

苏小妹来到赵宗泽面前,照例福了福。

赵宗泽还礼后,苏小妹道:“我第一个字是‘柳’,小心应对哦。”

闻言,赵宗泽潇洒一笑,对道:“我对一个‘杨’字。”

他本不愿在杜若对了“杨柳风”后再对“杨”,但考虑到这是比赛,赢最重要,便抛开“洁癖”,选了最工整的“杨”字来对。

苏小妹:“池塘柳。”

赵宗泽略沉思,风度翩翩笑道:“古道杨。”

闻言,苏小妹忽然狡黠一笑,道:“最后一句,烟锁池塘柳。”

赵宗泽不假思索,自信而又得意道:“风穿古道杨!”

“好!”

赵允明赞叹起来:“上联是女子柔情,下联是男儿豪迈!此对联不仅工整,更是富含哲理,比起什么吹面不寒杨柳风要意境高远太多!”

听赵允明毫不脸红的夸自家儿子,杜守义白了他一眼,但也不好反驳什么,他觉得赵宗泽这对的确实不错,联想一下,还有家园和边关的意味。

苏老泉都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嘛?两个对联都这么简单,才增到第三句而已,看来这个苏小妹也是徒有虚名,还才女呢!”

台下,有不少学子非议起来,他们本盼望着苏小妹能出什么精彩绝伦的增字妙对,没想到只是两段杏啊柳啊杨的,着实扫兴。

这两个增字上联有太多下联,但凡熟读《广韵》的,都能轻松对出几个来。

“毕竟是女子,读过几本书就敢称才女。”

“如今两人都工整对出来,且看她如何收场。”

…………

台下议论纷纷,苏辙也疑惑的看着苏小妹,平时就数她最古灵精怪,爱出偏僻诗词对联考大家,怎么今日如此稀松平常?

他也是才思敏捷之人,略细想一下,立即和此时苏小妹一样,满眼狡黠了。

“苏姑娘,不知我对的下联如何?”

尽管有老爹带头吹嘘,可台上赵宗泽还是希望能听到苏小妹的亲口认可,以及夸奖。

苏小妹礼貌笑了笑,道:“赵兄,你这下联,也忒不工整了。”

此言一出,台下议论戛然而止,苏老泉赵允明等人都不解的看着苏小妹,大家都是饱学之士,一眼就看出这下联无论是格律还是内涵都很工整,实在不明白苏小妹这句话意思。

“不知哪里不工整了?”赵宗泽不服气问。

苏辙笑了,他很想上去出风头,但见苏小妹款款走向杜若,他便忍住了。

“杜兄,可否请你将我与赵兄的对联写下来?”苏小妹问。

杜若淡淡点点头,便走到案前写下了对联,原杜若字写的倒还不错,都被杜若继承了,清俊楷体。

苏小妹指着字道:“赵兄你看,我的上联烟锁池塘柳,偏旁是火金水土木哦!”

此言一出,全场震撼,鸦雀无声,赵宗泽更是像被人狠狠轰了一拳,瞠目结舌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片刻后——

“妙啊!原来上联还藏着五行玄机!”

“此上联,真乃千古绝对!”

“苏家小妹,不愧是眉州第一才女!”

下面众人对苏小妹的评价瞬间来了180度大转弯,且叹服不已。

杜若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发觉苏小妹给自己出的对联相当于问自己“牛有几只眼”,而给赵宗泽的相当于问他“牛有多少根毛”……

“这不公平!”

座上,赵允明气呼呼站了起来,大声道:“凭什么给杜若这小子出的上联就那么简单!给我儿出的对联就这么难?这上联就是全大宋也没人能对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此言一出,苏老泉率先脸红了下,他也觉得苏小妹这么做确实有些过分,出这么难的上联也就算了,还用增字的玩法引赵宗泽掉坑里,实在是……

“卉儿,过分了啊!”苏老泉佯怒道。

台下众人也都开始说苏小妹有失公允,太欺负人了。

可苏小妹仍旧泰然自若,仿佛理所应当。

杜若莞尔看着苏小妹,内心暖洋洋的,这个机灵的小美女他越看越喜欢。

赵宗泽憋红了脸,这会有些委屈的看着苏小妹,道:“苏姑娘,你这…你这未免太偏心了!”

“对!偏心!”

台下众人一阵附和。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偏心就对了!女子择婿,怎能不偏心?”

苏辙此言一出,众人方才恍然大悟,然后释然大笑,这是锦屏射雀,又不是一般考试,合该偏心!

苏小妹已经含蓄的告诉所有人她选的是谁了!

——杜若!

“哈哈!”

杜若心中暗喜,看了眼身边美娇娘苏小妹,苏小妹刚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羞涩低头。

面前的赵宗泽被塞了一把狗粮,心灰意冷,箭步冲下台,挥泪离去,赵允明也起身,尴尬离开。

没人同情他们,大家早心知肚明,自公开比试那一刻开始,双方就注定有一方会难堪离场。

接下来,苏老泉站出来,当众宣布杜若和苏小妹缔结婚约,宾客们道喜后,逐渐散去。

杜守义带着杜若与苏家人到客厅交换庚帖,商议婚事。

“我看今年五月,便让两人完婚,如何?”苏老泉道。

杜守义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一口应承,可杜若看着苏老泉身后苏小妹稍稍隆起的凶部,却犯了嘀咕:

‘五月结婚太早了,还是等她大一点罢。’

杜若指的当然是年龄,苏小妹才刚16岁,自己也才17,虽然在这个时代可以结婚,可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么早就结婚。

“父亲,苏伯伯。”

杜若出列,对长辈行礼后,道:“我想参加两年后的大比,等中了进士……”

看了苏小妹一眼,他继续道:“再娶嘉卉!”

闻言,苏老泉大喜,赞道:“好,有志气!你两位世兄也打算参加,你们可以一起!”

“哈哈!”

杜守义也没意见,他觉得以自己儿子现在的才华,考中进士轻而易举。

杜若虽继承了身体原主人全部知识,可也明白目前他的知识储备还不足以应对科举,但他敢这么说,内心当然是有把握的。

两年后是嘉佑二年(1057),这一年的科举进士榜被称为中国千年第一龙虎榜。

主考官是大名鼎鼎的欧阳修,副考官梅尧臣也是一代文宗,刚刚升任开封府尹的包拯负责维护本次科考治安。

司马光在西北吃沙,他的死对头王安石则在常州和周敦实(颐)彻夜畅谈,不过此次科举和他们俩没啥关系……

这一科进士出了九位执宰,三位宰相,二十四人入《宋史》正传!

最著名的有苏轼、苏辙、曾巩、吕惠卿、章惇、张载、程颢、王韶,每一个名字都在后世语文或历史课本里举足轻重。

这一科有这么多牛人,在后世名气非常大,关于科举过程的记录,也就比任何一届科举更为详细,尤其是苏轼的。

杜若的把握就来源于他前世对偶像苏轼远超常人的了解。

苏轼年轻参加科考这段经历,杜若也了如指掌,他知道今年秋闱眉州取解试试题。

(“取解试”相当于明清时期的“乡试”,考中了就可以进京参加礼部试,不过宋朝的取解试是一次性的。)

他也知道明年汴京春闱试题、殿试仁宗皇帝出的试题、甚至大概知道苏轼苏辙和几位名人写的什么文章。

杜若穿越这具身体只是后来荒废了才变成草包,但五岁背《论语》过目不忘的天赋还在,杜若就不信自己努力两年,还挤不进这千年第一龙虎榜?

第六章 鞭笞小厮

从苏宅离开后,马车内的父子二人,眼神都有些古怪。

杜若一穿越过来就急急忙忙,不待多想就认了杜守义父亲,此时喧嚣结束,看着眼前紧盯着自己的中年男子,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原记忆中对杜守义的亲情、不满、畏惧等复杂情感;

也有自己对于杜守义的陌生感,和要认陌生人作爹的荒诞感。

“你小子!”

杜守义开口了,脸上的古怪消失不见,露出了一抹压抑的笑容“那两首词,当真是你自己作的?”

杜若闻言,把眉一横“旁人都信了,爹怎么还不信儿子?不信就罢了,反正你从来不信我!哼!”

杜若故意表现的叛逆,这样一来就能避免以后和杜守义的父子温情脉脉,免得自己尴尬。

杜守义慈爱的看了杜若一眼,看的杜若一阵腻味,他道“我就知道我儿天纵奇才,怎么可能是草包呢?不过,也不能怪我,谁教你以前总是在我面前摆出不爱读书的纨绔样?”

“我好好读书,干嘛非得要你看见?”杜若继续叛逆,“难道因为你没看到,我就没读书了吗?每次都不分青红皂白苛责我……”

突然有才华总要有个原因,是以杜若一边抱怨一边顺便解释了,记忆中原主人确实经常被严厉的杜守义误解。

闻言,杜守义微微动容,半响,当杜若心生奇怪,瞥眼瞧他时,却发现这老哥双眼泛红,正期期看着自己。

“儿子!”

下一秒,杜守义便紧紧把杜若抱在了怀里,声泪俱下“为父这些年错怪你了,是我之过,以后为父再也不对你妄加苛责,呜呜!”

杜若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脸上尴尬,心中叫苦不迭“卧槽,大哥你别这样……”

他不能喊出来,杜守义这老哥又哭兴正浓,杜若只好无语望着拐角,忍了一路。

“爹…你以后少管我就行,该干什么我自己知道!”

下了马车,杜若嘟囔道。

杜守义一路上不止在哭,也在反省,他认识到之前对杜若的教育存在问题,所以这会也想开了,便点头答应,但最后还是不忘提醒道“若儿,你虽词做的好,可科举应试可不考这些,以后读书,要以科举为重,千万莫要偏了啊!”

“知道了。”

杜若摆摆手,大步走进了府内,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跟着两个人,一名十五岁朝天揪小书童,一名二十出头青衣小厮。

“少爷,您刚才文斗真是太厉害了!”书童名叫杜青,他欣喜后,有些愤愤道“看以后眉州谁还敢说您是草包!”

小厮叫马三,也笑嘻嘻道“咱们少爷玩什么精什么,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区区读书而已,随便看看就比他们十年寒窗要强百倍!”

脑海中涌上一段回忆,杜若回头看了看两人,没吭声,只是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杜青不明所以挠挠头,马三只是怔了怔。

回到府邸东宅,杜若问丫鬟要了杯茶,紧接着便让马三去喊府邸管家老李。

“少爷,叫李管家做什么?”杜青问道。

杜若也不回答,只教杜青搬出椅子在堂屋门前,然后端着茶,大马金刀的坐下,晒着太阳。

杜青看了看一旁的小丫鬟,便不再多问,老实站在杜若身后。

“少爷,传唤老奴有何吩咐?”

不一会儿马三就把李管家带到了杜若面前,李管家约摸五十多岁,穿着对襟灰衫,头戴交脚黑幞头,面目和善,是杜守义家乡带出来的老人,也是看着杜若长大的。

“把马三拉下去,上荆刑!”

杜若冷冷的指了指已经退到自己身侧的马三,马三大惊失色,众人也都难以置信看着杜若,整个府邸谁都知道,马三是杜若最亲近的小厮,这几年待马三甚至比和他一起长大的书童杜青都好,在外常喊马三“三哥”。

谁也没想到杜若突然要对马三用刑。

“快!”

杜若断喝一声,李管家最先回过神,立刻喊来家丁拿住马三。

扑通!

马三立刻跪到了杜若面前,宋朝不兴跪拜,民对官、大臣对皇帝也只是作揖而已,但家奴跪主人,却是平常。

“少爷,何三做错了什么,你无端要罚我?”马三一脸委屈。

杜青也小声道“少爷,你是不是还犯迷糊呢?”

杜若回头瞪了杜青一眼,吓得杜青脸色一变,旁边原本也打算求情的小丫鬟,也立刻抿上小嘴,噤若寒蝉起来。

“为什么罚你你自己知道!”冷冷看了马三一眼,杜若又看向李管家“把他嘴堵上,就在我院里打,我说停才能停!”

“是!”

李管家只是在家主面前面善,对待下人一向严厉,此时也无二话,立刻叫家丁叉住马三,剥了上衣,拿荆条抽打起来。

“呜呜……”

荆条在马三后背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痕,即便被堵着嘴,发出的闷哼依旧充满凄惨,东院里众人们无不胆寒。

“檀儿,你回避下吧。”

杜若对身边丫鬟温声道,丫鬟名叫小檀,才十五岁,但已经伺候杜若两年了,她长得不算漂亮,单眼皮,粗眉毛,脸上有雀斑,但手脚麻利,心思细致,这两年伺候的杜若很是受用。

“是。”

小檀早就不忍看了,此时感激的对杜若福了一福,拍着小胸口快步离开了。

杜青看了看杜若,眼里充满了惊恐,其实家里惩罚犯错仆人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小少爷一向单纯宽厚,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处罚过下人,实在生气了最多踢下人几脚罢了。

这次动家法还是第一次,而这第一次,小少爷却面无表情,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呜呜!”

又过了一会,马三已经被抽了几十下,后背满是纵横交错血痕,没有一块好皮,看着触目惊心,可杜若还是没有喊停的意思,接下来每一下,荆条都会抽在血痕上,疼痛必然提升十倍。

饶是李管家都有些不忍,时不时看着杜若,但杜若依旧面无表情。

“少爷,算了吧,马三毕竟跟了您五年,五年里对您比我都忠心啊!”杜青忍不住又开始对杜若求情。

杜若笑了笑,道“是啊,五年。自从他跟了我以后,我就变了。”

说完,杜青面色一凝,开始陷入漫长的回忆,越回忆越觉得不对味。

又过了几盏茶时间,马三背后血红一片,已经开始往下滴血,而他也不再呜呜嚎叫了。

“少爷,晕了,还打吗?”

李管家上前请示杜若,杜若摇摇头“晕了就别打了,做人不能太残忍。”

李管家汗颜,心说您这还不够残忍啊?都抽了上百下,家法上规定最多也才五十下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李管家小心翼翼问。

他不明白杜若为什么这么恨马三,但他却明白杜若这个狠辣的个性,肯定不是传自老爷杜守义,杜守义为官一向广施仁政;

这番不由分说的狠厉,到有点像他出身世家的娘亲。

“找块门板。”

杜若摩挲着手中青瓷茶杯,心说这玩意妥妥的官窑,要是带到后世怕是价值不菲。

只是这茶杯里的茶,太粘稠了些,口感像咖啡,味道不苦却太涩。

“扔乱葬岗?”李管家惊骇问。

“噗!”

杜若喷了李管家一脸茶,李管家眨了眨眼,简单擦了擦,杜若无奈道“要是想取他性命,就不让你用荆条抽了。我是说,找块门板,送到我小娘院里去。”

杜守义有一妻一妾,正妻自然是杜若母亲柳氏。小妾郑氏,嫁给杜守义已经满三年,按照宋《天圣令》规定,纳妾三年后如不发卖,就该转为如夫人,脱离贱籍,杜若就算是嫡出,也得喊一声小娘。

“这……不妥吧?”

李管家想劝杜若,郑氏在杜守义那边还是很受宠的,如果无端开罪她,杜若难免惹得被杜守义批一顿。

“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把人丢在他院中,吩咐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帮她抬人!她若有意见,让她来找我!”

杜若语气不容反驳,李管家怔了怔,只好带着家丁抬人过去,只是他一点都不明白,杜若这是要干什么,要知道,平时郑氏对杜若也是不错,见面含笑,嘘寒问暖。

“少爷,我好像明白了。”

李管家走后,身后杜青终于回过味来,他诧异的看着杜若,继续道“难道马三他这些年是故意……”

杜若没等他说完,点点头“对,马三是经谁介绍进府的,你还记得吧?”

“二夫人身边的赵嬷嬷?”

杜青倒吸一口凉气,他虽也机灵,可比杜若还年轻,不懂什么心机,此时品出阴谋的味来,当然吃惊。

“可……”

他还是不愿相信,但杜若对他摇摇头,没让他继续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

阳光已经变红,临近傍晚,古香古色的院子里透着静谧和雅致,让杜若觉得赏心悦目,同时他也有些恍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近一千年之后的北宋?

阳光和二十一世纪没什么区别,泛红的天空亦是如此,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楚门的世界”,或许离开这座府邸、离开眉州城,外面还是繁华的高楼大厦,汽车高铁?

索索索……

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杜若的畅想。

“杜若,你什么意思?”

是郑氏的声音,她声音虽然带着怒,但却很好听,记忆中,这位小娘才不到三十岁,长得也是如花似玉,身段风流。

毕竟是小妾,小妾哪有长得不好看的?

第七章 治小娘

“小娘。”

郑氏带着贴身赵嬷嬷和几名丫鬟来到杜若面前,杜若昂着头,随意对她作了个揖。

郑氏身穿桃红交领襦裙,外披缎面马甲,胳膊上还缠着白色披帛,梳着坠马髻,妆容精致,抛开脸上怒色不说,长得那是真好看。

杜若前世是拥有一家音乐工作室的独立音乐人,外加历史爱好者,按照他穿越前的年龄和收入,若能娶到这样的老婆也是赚了。

但现在杜若可没心思管她美貌,眼下和她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免得日后她再算计坑害自己。

“杜若,你把你的小厮打的半死不活,送去我院子里是何意?我哪里惹到你了?”郑氏蹙眉质问道。

“哪里惹到我,小娘你自己知道,别当我是傻子!”杜若冷冷道。

“呵呵,你是不傻,全眉州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氏还不知道杜若在苏宅一鸣惊人的事,所以这会这么说是故意嘲讽,顿了下,她继续道“快把人给我抬走,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否则无论是告到你父亲还是你母亲那里,你都不落理!”

“我不落理?”杜若笑了,他往前一步逼近郑氏,眼神凌厉,沉声道“那马三可已经把当初你们交代他的事都招了。”

说完,郑氏和赵嬷嬷脸色刷白,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一看郑氏这般反应,杜若就知道她是心虚了,毕竟是古代没什么见识的小妇女,杜若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就能看透其心思。

“我……我怎么会让他害你,你不能轻信,马三他定然是在胡扯!”郑氏眼神左右躲闪,说完这句话,她身边赵嬷嬷立即拽了下她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

但已经晚了,杜若冷笑道“我又没说马三交代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他这些年,在害我?”

“我……”

郑氏顿时涨红了脸,她色厉内荏道“我猜的……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想构陷!”

见她耍赖,杜若笑了,他不怕郑氏不承认,他只需要确认自己结合记忆中推断是正确的即可。

记忆中,五年前,马三成了杜若身边的小厮,马三这个人机灵有趣,通晓各类玩技,先是带着年少的杜若掏鸟窝、捣鸟蛋、抓鱼捉鳖,下夹子逮兔子山鸡……这些对于从小只知读书的杜若来说无异于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后来又发展为养狗遛鸟斗蛐蛐,让原杜若沉迷其中,从而荒废了学业。

和马三接触久了,原杜若无意中得知他和郑氏身边赵嬷嬷有亲戚关系,是经她介绍进府的,但原杜若没多想,杜若穿越后也是见到马三后,才涌出的相关记忆。

他前世虽然是搞音乐的,但开工作室也需要和人竞争,需要应付形形色色的人,早就养成了深沉城府,想起和马三相关的记忆瞬间,他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现在,他从郑氏身上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们都退下!”

杜若喝退了院中左右,以及郑氏身边的丫鬟,但赵嬷嬷依旧搀扶着郑氏,没有离开,杜若也没管她,又朝郑氏逼近了一步。

“你想干什么?”

郑氏望着杜若,眼神惊恐,她万没想到,平时人畜无害的小杜若,此时居然会露出这般狠厉的气势,让人心生畏惧,几乎喘不过气。

“只凭下人几句污蔑,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是马三有意带坏你,也和我无关!”

郑氏倒也不算太傻,这会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昂着头,脖颈白皙,紧盯着杜若,继续道“我是你小娘,又没有儿子,向来将你视若己出,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啪!”

郑氏万万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左脸就被杜若狠狠抽了一巴掌,这一瞬间她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蒙了。

“唉哟,二夫人!少爷,二夫人怎么说也是你小娘,是长辈,你怎么好动手打她哟……”

赵嬷嬷立刻哭天抢地,心疼的抱着郑氏,郑氏回过神,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杜若。

“你也知道对你没好处!那你还干?”杜若冷声呵斥。

此时,郑氏已经满眼都是泪水,满脸都是屈辱,她狠狠地剜了杜若一眼,扭头羞愤的跑出了东院。

郑氏跑开,杜若便喊东院下人回来。

“差人去我小娘院里,把马三抬去柴房关着,找大夫帮他上疮药。”

李管家领命离开,杜青跟着杜若离开了东院,问“少爷这是要去哪?”

“去我母亲那里,这事还没完。”

杜青惊恐的咽了口唾沫,心说少爷这是要把二夫人往死里整啊,谁都知道大夫人是将门虎女,脾气火爆,这些年虽然收敛了不少,可若是知道少爷这些年沦为庸才是二夫人故意使人带坏,只怕会直接提剑过去劈了二夫人!

但杜青想错了,杜若并不想整死郑氏,他甚至都不怎么恨郑氏,刚才那一巴掌,是为原主人出口恶气而已。

这是郑氏亏欠的,但到此为止了。

————

杜府西厢小别院内,郑氏一路洒泪冲了进来,直奔卧室,扑在床上哭泣不已。

她也是个命苦的女人,很小就被卖到青楼学艺,后来辗转成了眉州青神县知县豢养的家妓,一次官员宴会上被杜守义看中,那知县便把她当做牲口一样送给了杜守义,继而她又成了杜府家妓。

再后来杜守义便把她收为侧室,妾本就没什么地位,又逢府上主母异常强势,她更是小心翼翼,日子过得压抑。

后来生了一女儿,本以为日子有了寄托,但没想到这却是她噩梦的开始……

“彩娘,莫要哭了,他是嫡子,就算闹大了,老爷也不会怎样他。何况他母亲娘家权势滔天,咱们惹不起!”

赵嬷嬷坐在郑氏身边,一边轻抚郑氏后背安慰,一边也在伤心流泪。

“呜呜呜……”

郑氏一把扑在赵嬷嬷怀里,哭的更伤心了,只听她泣不成声,嘴里断断续续念着“来…来世,就算做畜生,也断不当女人!”

“唉!”

赵嬷嬷叹了口气,只能不断安慰她。

“二夫人,少爷来了。”

不一会儿,丫鬟前来禀报,郑氏立刻坐直身子,强抹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道“他还来干什么,还没打够我吗?那我就让他打死算了!”

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却被赵嬷嬷一把拽住“彩娘,可别犯傻,这小子病后性情变得残暴,咱们且避一避罢!不为你想,也为芷儿想想!”

听到“芷儿”二字,郑氏瞬间眼泪哗哗,身上的硬气登时烟消云散。

这边丫鬟却一脸为难,小声道“芷儿小姐也来了,被少爷抱着……”

“什么!”

这下,郑氏像被刺了一下,瞬间起身,脸色苍白的冲了出去。

前厅,杜若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两条小麻花辫,身穿梨花小棉裙,脚上是锦缎面的荷花鞋,生得浅眉大眼,长长的睫毛,粉嘟嘟的小团脸,可爱极了。

“哥哥,小娘怎么还不出来呀?要不我们去玩你的蛐蛐吧?”

小女孩就是郑氏的亲生女儿杜芷儿,自然也是杜若妹妹,今年六岁,这个妹妹以前深得杜若疼爱,知道杜若养了很多蛐蛐,总是惦记着要来玩,可原杜若每次给她蛐蛐玩,总是会被她玩死。

被她玩死了几只“虎头将军”后,原杜若便彻底怕了她,每次她要蛐蛐,就拿别的玩意哄她转移视线。

“回头哥哥把蛐蛐都给你玩,你烤着吃都行。”

杜若声音温柔,笑了笑把她放在地上,继续道“还是等等小娘,你不想小娘吗?”

宋代妾生子女也是要喊自己亲生母亲小娘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家中正夫人。

杜芷儿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说“是有点想了。”

说着,她顽皮的一边拉着杜若的手不放,一边倾斜身子冲里面大喊“小娘,小娘,你快出来呀!”

唰!

郑氏神色匆匆的冲了出来,眨眼间便到杜若面前,一把拽走了杜芷儿紧紧拥在了怀里。

“芷儿,你没事吧?”

她紧张的检查起了杜芷儿,杜芷儿看着神情惊恐的郑氏,吓得哑口无言,郑氏又怒瞪杜若“有事冲我来!别动我女儿!不然我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说着,她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怨毒。

“芷儿是我妹妹,我比你更疼她!”杜若微微蹙眉,“你吓到她了。”

杜芷儿被吓得咧嘴做哭状,郑氏才紧张的对着杜芷儿又抱又安慰,可小孩子一哭就止不住,郑氏看了看杜若,便让赵嬷嬷先把杜芷儿抱走去哄。

“你把芷儿抱来,是威胁我吗?”郑氏冷冷盯着杜若。

杜若翘起二郎腿,淡淡道“你难道不想见芷儿吗?娘俩已经半个月没见了吧?”

闻言,郑氏眼角一阵抽动。

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妾生了子女后,一般都是送到正妻那里教养,因为妾一般都出身卑贱,而正妻要么是名门世家,要么是大家闺秀,最不济也是良家人的女儿,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庶出子女不应该让妾教养。

杜家也是,自杜芷儿出生满一周岁后,便被抱到杜若母亲那里抚养,而身为杜芷儿亲生母亲的郑氏,一个月见不了杜芷儿几次,大多数时候只能偷偷躲在房檐屋后偷偷看自己女儿成长。

这份煎熬足以让任何母亲心理扭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马三才通过郑氏的关系,到了杜若身边当小厮。

杜若知道这是郑氏对自己母亲柳氏的报复,柳氏太过强势,又很看不起出身低贱的郑氏,有一段时间甚至拒绝杜芷儿见郑氏,郑氏难免怀恨,原杜若严格来说只是女人宅斗的牺牲品。

这一切的信息其实都在原杜若脑子里躺着,可这小子实在不谙世事,压根不懂斗争,杜若不一样,他穿越来接收记忆后,稍一理顺,一切恩怨便在他眼前展露无遗。

“小娘,刚才那一巴掌,是你这些年欠我的,你指使马三害我这件事,以后我永不再提,咱俩两清。”

杜若说完,郑氏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只是眼神还带着恨意。

杜若缓缓站起身,走近了郑氏,道“你要明白,害我就是害芷儿。我是她唯一的哥哥,将来她长大出嫁了,我也是她唯一的后盾!”

顿了顿,杜若继续道“若是我有出息,将来芷儿在婆家也没人敢瞧不起。被婆家欺负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定会帮她出头;但我若是以后不成气候,或者提前死了,那小娘你想,芷儿在婆家还会有人担待吗?受了欺负,难道小娘你带人去撑腰?”

一席话说完,郑氏眼神复杂的低下了头。

“我知道小娘以前是糊涂了,不然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教你。我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

郑氏闻言,又抬起了头,凄然道“哼,一家人?你们把芷儿当成一家人我信,但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一家人?我在你们眼里,终究是奴婢!”

说着,又自顾垂泪起来,杜若看着眼前这不到三十岁的风华正茂女子被折磨成这样,也是有些不忍,只得心中暗叹封建社会吃人呐!

不过这点委屈就受不了了?这还是在理学没兴起的北宋,要是把你放在明清,大姐你还能活吗?

“是一家人的。”

杜若轻叹一声,又回到了自己座位,他本想给郑氏递手绢凑过去安慰几句的,但一想这位风姿绰约的女人是自己小娘,还是收敛点吧。

“我母亲之前行事是很过分。但现在我已经和母亲说好,从今以后,芷儿上学还在母亲处,但每十天中有六天来你这边……”

杜若话还没说完,郑氏就惊喜的抬起了头,虽满脸泪痕,却神采奕奕的看着他“真的?十天能有六天让芷儿来我这边见面?”

“真的,但不是让你们见面。”杜若扬了扬嘴角。

精神焕发的郑氏立刻萎靡起来,紧张问“那来我这的六天是做什么?”

“唉!”

杜若叹口气,露出深沉的表情,一旁等着他说话的郑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杜若起身,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每十天中,有六天芷儿都会住在你身边,不单单是见面而已哦。”

说完,杜若拂袖而去。

郑氏瞪大眼睛,看着杜若离开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很久,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脸上才涌现狂喜,随后便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五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直到下人们都来劝她,一番哄闹后,她才平静,但却抑制不住的喜上眉梢。

“这小子,真的是变坏了!”

拿手帕轻拭脸颊,再想起杜若,郑氏眼神复杂,但心里再无半点怨恨,还有那么一丝丝被小辈调戏到的羞赧。

第八章 苏轼

杜若之所以能说服柳氏放杜芷儿去郑氏身边,也是得益于自己大病初愈,柳氏不敢刺激他,再加上杜若胡诌说自己“死后”才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云云。

一番说辞下来,便不费力的让柳氏答应了。

回到东院,杜若吃了点东西,又细捋了一遍自己目前处境。

所幸穿越来的身份是官宦子弟,他不必为生计发愁,搞定了郑氏后,他也不必为今后人身安全担忧。现在又是仁宗盛世,外在条件在穿越者中也算得上是极好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举,等考上进士,便可以抱得美人归,在这大宋朝成就一番事业。

其实以杜若穿越者的知识储备,外加眼下的身家背景,想要成就事业不一定非得走科举仕途,但之所以非考进士不可,不仅是为了蹭一蹭千年龙虎榜。

还因为北宋赵匡胤在太庙中立下了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考上进士成为士大夫后,就拥有了免死金牌。

在北宋历史中,有皇亲国戚、功勋之后犯重罪被杀的,但在徽宗之前从没有士大夫犯罪被杀的,士大夫犯了滔天大罪,也最多流放而已。

所以,在杜若看来,做官不做官的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免死身份。

好歹是一层保障,他又有诸多有利条件,何乐不为呢。

“读书!”

于是,杜若立即勤奋起来,按照脑海中记忆,先从《五经集注》开始看起。

现在是至和二年(1055),范仲淹等人的庆历新政早已失败,其中多项改革措施都被作废,但唯独对学制的改革被保留下来。

大宋各州府路都设有免费的官学书院,学子们想要参加科举,就必须进官学读满三年,官学里教授的即是统一的应试教材。

学子们一般会在十三四岁基础打牢后,进官学书院学习,原杜若也是在去年从眉州官学学满肄业的。

但他在书院里整日迟到旷课,游手好闲,对读书一曝十寒,也是在这期间,他的草包名声才被同学们宣扬出去的。

虽然原杜若在书院没学到什么,但书院发的教材以及应试指南,原杜若还是稀里糊涂记在脑海里了,所以现在杜若要做的,就是按照应试指南,把书院所有教材记住吃透。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前世也是有些文言文功底,这些对他来说不算难事,翻开《五经集注》第一篇《大学》,他看的时候并不觉得晦涩难懂,只用了大半时辰,就看了一遍。

再合上书,闭眼默诵一遍,杜若惊喜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背出七七八八,大概只要再看一遍,就能流畅背诵!

“卧槽,这就是过目不忘天赋啊,真牛逼!”

前世只是普通人的杜若心中感慨万千,他前世要是有这般能力,敢视清华北大如粪土!

“少爷,卧槽到底是何意?”

外面天已经发暗,书童杜青掌灯进了杜若读书的书房,他个头不高,脸很白,皮肤很细,眼睛很清亮,声音也透着阴柔。

除了八字眉有些搞笑外,完全就是后世小鲜肉的长相。

“是口头禅,厉害的意思。”

杜若随口回道,杜青点点头,默默记下了这个新词,见他还想发问,杜若连忙打断他“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吩咐过让檀儿来伺候我读书吗?”

丫鬟檀儿长得自然清纯,杜若想和她多交流交流。

谁知话一出口,杜青八字眉却拧巴起来,嘴角也撇向下,一脸的委屈欲哭“少爷,从来都是我侍奉你读书的啊!我才是书童……”

“去你的吧,你以前那哪叫侍奉我读书,分明是和我一起看小人书呢!我现在看的可不是小人书。”

宋朝的小人书形式和后世**十年代的差不多,书商收集民间传说,刊刻雕版,印出来当故事书卖,读书人中对这类和科举无关、内容又很劣质的书不屑一顾,是纨绔子弟或市井小民打发时间最爱。

“少爷,你是在怀疑我和马三一样吗?”

自从杜若惩治马三后,杜青就开始忐忑了,因为之前杜若玩物丧志游手好闲时,他也很快乐,也没少帮着抓蛐蛐,寻摸玩意。

“你和马三一样吗?”

杜若似笑非笑看着他。

杜青急了“当然不一样,我…我……”

他急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杜若却笑着摇摇头,他知道比自己年龄还小的杜青没有坏心思,他之前也是孩子爱玩的心性,也是和原杜若一样被马三带的误入歧途而已。

“行了,我没怀疑你,你小子心思我还不知道?”

杜若忍俊不禁,对他摆摆手,几乎快憋哭的杜青登时松口气,露出嗔笑,杜若一阵恶寒,道“快把檀儿喊来。”

谁知杜青却嘀咕起来,“我才是书童,檀儿她又不是,她知道磨墨该分几次加水吗?她知道……”

杜若掐苦笑“没说不让你当书童,叫檀儿来是因为……我饿了。”

杜青大喜,立刻跑去叫檀儿端吃食。

“这小子,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杜若摇摇头,想到杜青身世,他又耸耸肩。

————

古人不熬夜,所以起的很早,但杜若恰恰相反,他昨晚熬夜读书精神百倍,早上却起不来。

尤其是这种春寒料峭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暖和些再起床才最舒服。

杜若从不相信那些闻鸡起舞才算努力的教条,在他看来,只要给读书留足够的时间,就算晚起也是没关系的。

杜守义和柳氏一大早就来杜若这里,询问他身体状况,他们还担心杜若病会反复。

见杜若睡得正香,又从杜青那里得知杜若昨晚挑灯苦读,夫妇俩便欣慰笑起来,并让杜青告诉杜若,这段时间早上不必去问安。

“对哦,还要去问安。”

杜若起床后,伸了个懒腰,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原杜若就算再纨绔,每天早上还是会乖乖去主屋问杜守义夫妇安。

杜若有些不太情愿,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脱,好在最近几日不用去,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爷最近也很忙,城中富户接连被盗,可窃贼却总也抓不到。眉州百姓都传那窃贼有飞天遁地之术,原地掐个符咒人就能不见!”

吃早饭(午饭)时,杜青说起近日眉州城内大事,一旁杜若在皱着眉头吃饭,他不是为便宜老爹杜守义抓不到窃贼皱眉,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皱眉只是因为饭菜不可口,面饼倒还好,和后世吃的差不多,关键是桌上几碟小菜,实在太寡淡了些。

这里可是四川,就算这个时代没有辣椒,也不该这么寡味。

于是,他对身边檀儿抱怨了几句,檀儿便立即着人撤换菜品,换了另几样菜,还端来了一碟咸酱豆。

檀儿虽十几岁,但贴身的丫鬟都是一等侍女,家中还有很多穿着浅灰色衣服的低等侍女,这些侍女专门干粗活,当然长得也多是歪瓜裂枣,平时都低着头,没啥存在感。

“就没有炒菜吗?”

杜若生气的扔下筷子,惹得檀儿一阵紧张,他发现自己穿越后多了几分少爷脾气,见檀儿紧张,立刻又换上温色“蒜苗炒肉有吗?炒鸡蛋也行。”

檀儿一脸疑惑“少爷是想吃蒜苗烩肉吧?我叫人去做。”

“不是烩,是炒。”

“少爷恕罪,奴奴不知什么是炒菜。”

杜若一愣,旋即想起这个时代还没有诞生炒菜,或者炒菜还没普及,和秦汉的菜肴一样都是以蒸煮烩烤为主,没有用油炒的。

“好吧,没事,不用换菜。”

杜若勉强把面前饭菜吃了,心想后厨不会炒菜,以后亲自教他们就是了,这不是什么难事。

“檀儿,以后我吃饭,每顿必须有烤羊肉串,香料要放足。”吃完,杜若提醒道。

“奴奴记住了。”

刚吃干抹净,前院门丁来报“少爷,苏家二公子求见!”

“哦,二舅哥来了,快请!”

杜若立刻去东院客厅,起初没多想,以为是苏辙来拜访,但马上,他就记起苏老泉大儿子夭折,所以苏家二公子是——苏轼!

“卧槽!”

杜若瞬间激动起来,呼吸都变得粗重。

“快把我最好的行头拿出来!”

马上就要见到华夏文学史上的超级偶像苏轼,杜若怎能不激动,他只恨没有手机,没办法和苏轼合照发朋友圈。

若是有手机,他就可以搂着苏轼,举起手机自拍合照,然后稍稍加个滤镜,发朋友圈,配文苏哥哥又来找我探讨诗词,哎,烦!

“哦对,他肯定是因为那两首词来的!”

想到这里,杜若警觉起来,他那两首词是剽窃,公开场合作秀一下尚可,但别人私下里若是考校自己,肯定会露馅。

何况这个人还是文采顶尖的苏轼!

“得想个办法遮掩才行。”

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换了一身行头,看起来也是卓尔不群的杜若来到了客厅,苏轼已经来了。

苏轼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十九岁的他则身材倾长,身穿白儒袍,脸庞清俊干净,鼻梁如堤,眉毛如流云,嘴角弧度温柔。整个人气质出尘绝世,儒雅翩翩。

“还作遨头惊俗眼,风流文物属苏仙!”

在偏处瞥了苏轼形象,杜若不禁想起这句诗,实在是太贴切了。

“苏哥哥。”

杜若和苏轼小时候就认识,所以这会进客厅后作揖还按照小时候称呼。

苏轼面露笑容,声音清朗“杜若,那日文斗我在中岩书院,没能亲眼目睹你作出那等惊人妙词,实在是遗憾,所以今日特来拜会。呵呵。”

杜若知道,“呵呵”不是苏哥哥嘲讽,而是他从小的口头禅,他总喜欢温柔的对人呵呵一笑。

“不算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再教我作,怕是做不出来了。”

杜若一开口就把姿态放的很低,也是怕苏轼考校,说完,连忙道“苏哥哥,请坐!”

“有感而发,嗯。”

苏轼微微点着头,歉疚道“我听说你前几天遭遇了,怕是一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道不尽的,是我家的过错。”

“不怪苏伯伯,毕竟我之前确实放荡不羁爱自由,也不工诗词,大家难免对我有误解。”

前世搞音乐的,一出口难免夹带着歌词,但在苏轼听来,杜若说话用词颇有新意。

“好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这也是我的理想,只可惜……”

苏轼无奈看了看杜若,杜若当然知道,苏老泉年轻是也是爱自由,但后来久试不第,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对两人管束严格,苏轼外出遛个弯都得打报告申请。

“不说这个,咱们说说你的两首词吧,实在太好了,我昨晚读了不下一百遍!还有几处感悟,要与你探讨。”

苏轼说完,杜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乍一摸到苏仙真人,杜若内心难免又是一阵激动,不过他立即压抑住,道“苏哥哥,那两首词实在是为了小妹不得已为之,其实我并不喜欢格调千篇一律的诗词!”

这么说是违心了,中华诗词变化万千,其中内涵繁花似锦,美不胜收,是人类诞生以来最美的诗,谁会不喜欢?

但此时杜若必须这么说,在这个作诗填词乃家常便饭的世界里,靠剽来的诗词出名不难,难的是出名之后怎么办……到时候这个来求诗,那个请去参加文会,多少骚人等着跟你诗词唱酬,哪来那么多应景的干货对付?

所以,他要给自己立个人设,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搞不懂的人设!

见苏轼愣住,杜若继续道“我参遍古人诗词,有所顿悟,开辟了一种新式诗体,苏哥哥愿不愿意参详?”

“新式诗体?你开辟的?”苏轼饶有兴致的看着杜若,“我当然愿意看,新体叫什么诗?”

“白话诗!”

杜若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开始检索起来,成败在此一举,能震住苏轼,就能震住全大宋所有文人!

第九章 白话诗

“白话诗!”

说完,杜若叫人拿来笔墨纸,当着苏轼的面提笔写了起来,苏轼负手稍稍歪头站在杜若一侧,念出了标题“再别岷亭?”

“岷亭”是眉州岷江畔一处很有名的亭子,站在亭子里可以远眺岷江对岸景色。

“前段时间在岷江畔游玩至傍晚,顺便做了这首词。”

杜若淡淡一笑,开始写正文。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杜若稍稍删改,写完了徐志摩的这首现代诗,他在写的时候,苏轼在一旁轻声念着词,他听到“白话诗”这个名字就大概猜到杜若新式诗文体了,本来心中充满疑惑,想着用白话怎么作诗?做出的诗能登大雅之堂吗?

但当他读完前四句时,眼里的疑惑之色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喜。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苏轼再次念了一遍最后四句,一脸喜悦,一脸满足,像是吃到绝世美味的老饕,“太美了!我从未想过,白话居然也可以这么美,也能这么意境隽永!”

不待杜若说话,苏轼激动的攥住他手腕,继续道“虽然完全摒弃了平仄格律,但读起来却抑扬顿挫朗朗上口,韵味上丝毫不输格律诗!杜若,你这首白话诗足以开山!”

“苏哥哥谬赞了。”

杜若笑了,内心长吁一口气,被苏轼认可,就证明后世的现代诗在北宋文学界也行得通。果然优秀的文学在哪个时代都能焕发光彩,一如唐诗宋词在千年后21世纪仍旧有无数人喜爱,相反,21世纪的现代诗来到11世纪北宋,照样也有人懂得欣赏。

文学,内核都是一样的。

以后自己以白话诗开创者自居,这样就不怕别人考校了,白话诗嘛,随便怎么扯都可以——大海啊,你全是水……

“不是谬赞。”苏轼认真看着杜若,重重道“唐有杜审言定五言律诗格律,杜甫一扫唐诗浮华之风,今有杜若你石破天惊,破除诗歌格律限制!你们三杜可并列彪炳华夏文史!”

“三杜?”

杜若先是愣了下,旋即心中暗喜,能和杜甫并列,死而无憾了。

“没办法,我们老杜家就是这么有创新精神。”

杜若小声嘀咕一下,对苏轼谦虚笑道“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开创白话诗也是自娱自乐,不想被束缚而已,不算什么。”

“这可由不得你,这首《再别岷亭》传出去后,必定会引发文坛震动,这个流派以后一定会有无数拥趸。”苏轼哈哈一笑,又问“杜若,你还有别的白话诗吗?再给我看几首,我以后也好替你多宣扬!顺便学习一下,我要当你第一个门人。”

杜若摇头笑道“哪敢在苏哥哥面前托大,不过白话诗我也是新创,所得好诗也不过寥寥,这首再别岷亭是其中最好的。”

杜若本想留着干货,以后关键时刻拿来用,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开创先河,只露一首诗是不够的,苏哥哥又肯定不会有坏心思,还是再来一首吧。

“还有一首短诗,名叫《远和近》苏哥哥且听………”

“你,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

“嗯。”

苏轼听后表情木讷了会,随后忍不住击掌赞叹“好诗!又是一首好诗啊!虽只有寥寥数语,却直触人心,莫名觉得很熟悉,我好像上辈子听过这首诗一样!”

苏轼看杜若的眼神已经由刚才的震惊转为崇拜了,杜若只是莞尔一笑。

“这首诗,也是为小妹所作吧?”

苏轼品出了诗中滋味,笑道“你多心了,之前销婚约,家父并未告知小妹。以前,小妹其实从未像别人那样轻视你过,你应该知道的。”

杜若当然知道,记忆中原杜若长大后见到苏小妹就害羞,苏小妹看他眼神却带着亲近。

“以前太多愁善感。”杜若随口解释道。

苏轼爽朗一笑“不过现在好了,你与小妹已经正式定亲,就不用那么善感了,以后写诗要乐观向上些,那些哀怨的句子,还是少写。”

杜若幽幽看了眼苏轼,心说“寂寞沙洲冷”“人生如逆旅”“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些也不知是谁写的,还好意思说我?

“今日收获颇丰,险些忘了正事。”苏轼道,“我今日来,除了和你讨论诗词,还有件事,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踏青游玩吧?”

“我想在家读书,就不去了。”

杜若不是不想和苏轼一起玩,只是学子们踏青游玩的常设项目就是诗词唱和,到时候一人接一句,自己接不出来就尴尬了,所以还是不去。

“傻小子,你忘了明天什么日子?”

“嗯?”

杜若才想起,明天是三月初三,这天在大宋是女儿节,和21世纪民间自定、带有低俗意味的三月七日女生节不同,宋朝的女儿节是和七夕乞巧节一样重要且隆重的节日。

这天,已及笄但还未出嫁的女孩们,早上会用香熏的草药沐浴,然后着盛装聚集到河边用兰草蘸水祈福驱邪……这只是书面程序,实际上在民间,这个节日是青年男女约会的日子,女孩们在祈福后,就会和心仪的男子结伴游玩,或窃窃私语,或嬉笑打闹,或手拉手……

脑海中出现往日女儿节场景后,杜若瞠目结舌,这可是封建的宋朝啊,年轻男女居然能公开约会,谁敢信?

“今年是小妹第一次过女儿节,你不去的话,我可把赵宗泽喊来陪小妹游玩了。”苏轼威胁道,苏小妹今年刚刚及笄。

杜若苦笑“好吧,我去就是。”

————

第二天,杜若带着杜青和苏轼苏小妹在城外汇合,苏家这边除了苏轼苏辙和苏小妹三人外,还有一帮身穿锦衣的年轻人。

杜若知道,这是眉州程家子女,程家是眉州甚至整个四川的顶级权贵世家。

四川在宋太祖赵匡胤收复之前,是后蜀政权,后蜀最后一任国君孟昶虽昏庸,却不扰百姓,甚至称得上爱民如子,四川百姓生活富足,所以在大宋灭后蜀后,百姓们怀念旧主,民间不断有义军反宋。

导致宋初几十年四川战祸不断,朝廷更是对四川施重税,全方位压制,四川开始陷入贫弱,百姓们生活困苦,一代权后、把当朝仁宗养大的刘娥就是在四川活不下去,跟着丈夫来到汴京才最终当了皇后,一手炮制了“狸猫换太子”。

后来真宗挂掉,当朝皇帝赵桢年幼继位,刘娥掌权后,四川民间已经稳定,她免除了对老家四川的种种压制,四川天府之国,没有朝廷打压,很快就恢复了民生,文教也开始复兴。

宋朝开国以来,四川两朝没出过进士,直到十几年前,眉州程家和眉山苏家各出了一名进士,开启了四川进士元年。

苏家的进士就是苏洵大哥,苏轼大伯,但苏轼大伯在官场混的很差,现在不过是从六品小官,在山东某个小州当监军。

反观程家家主,已经做到三品高官,入过三司,现任江南东路江宁府(南京)府尹。

所以,程家在整个四川,是顶级豪门。

苏家虽混的不如程家,但毕竟是四川仅有的两个进士之家,苏家本身也是大地主,两家便交好,苏洵娶了程家家主妹子,也就是苏轼苏辙苏小妹的母亲,程家这些年轻子弟,都是苏轼三人表兄弟,一起出来玩是自然。

“杜兄,别来无恙。”

程家带头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白衣书生,长的也算端正,他是程家长子,名叫程之才,他身边有一位穿着柳绿襦裙,气质娴静的年轻妇人是他妻子,也是苏轼苏辙苏小妹的亲姐姐,叫苏八娘。

这时代,表妹嫁表哥亲上加亲很平常。

“程兄,有礼了。”

杜若对程之才作揖,眼神却瞥向程之才身边几个程家子弟,这几个人他当然认识,而且很熟,和自己一样也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眉州纨绔子弟界也分三六九等,像原杜若那种玩蛐蛐的是最低级的,程家这些纨绔们玩的是烈马美女,平时都看不起他,不带他玩。

程之才算是程家有出息的,颇有才学,平时也是看不起杜若的。

“杜若,那两首词真的是你作的?该不是花钱从别人那买来的吧?”

果然,一见面,程家程二郎便对杜若戏谑询问。

程之才也瞥了眼杜若。

“二表哥也找人买几首那样的词给小妹瞧瞧?”

杜若还未说话,苏小妹却站出来,对程二郎报以嘲讽,程二郎登时哑口无言。

“呵呵,杜若以前和二郎来往很多,二郎这是和他开玩笑。”程之才对苏小妹笑了笑,“还没过门,小妹就开始维护起来了?”

一句话说的苏小妹脸红到了脖子根,苏八娘忙出来解围,说大家快出发吧,晚了岷江畔该人山人海了。

众人一阵客气,便朝目的地漫步而去。

“谢谢。”

苏小妹今天穿着一身桃红裙,头插玉簪,素锦束腰,腰间挂着一条笛袋,露出半截翠竹笛。

她落在人群后面,杜若走过去,对她温柔致谢。

苏小妹低下头,绞着手指,低声道“我那个二表哥为人最为讨厌,你不要介意才是。”

“怎么会?他说我我不介意,要是说你,那我才介意呢。”

杜若说完,苏小妹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杜若便直接牵起她小手“咱们走吧,去岷江畔祈福。”

两人牵手同行,引得苏轼等人一脸微妙,路上别的男女也只有羡慕的份,他们今日对身边伴侣最终的目标就是聊到情浓时牵手,却不想人家一开始就达成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

而杜若这么做,一是因为苏小妹本就是他未婚妻,没什么好忌讳的,他对苏小妹也非常喜欢;

二是,直接点才能让这个小才女害羞,她一害羞,就不好意思找自己诗词唱和了嘛!

————

(注对于将来会因剧情需要添加恶行的历史人物,作者会留姓化名,下同不表。)

第十章 薛婉儿

一路上杜若牵着苏小妹的手在人群后面小声聊天,两人都心甜意洽。

前面苏轼苏辙和程之才等人果然开始吟诗作对,唱和起来,程家除程之才外几人虽然纨绔,但不必遮掩,作出的歪诗怪词也时常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倒没有人打搅杜若和苏小妹,杜若也乐的如此。

“小妹也会吹笛子?”

杜若看了看苏小妹腰间的笛袋问,苏小妹嫣然一笑,拿出笛子道“当然是会的,这是中岩书院的王弗姐姐送我的,还新教了我一首曲子,待会吹给你听。”

杜若莞尔一笑,点点头。

王弗他当然知道,是苏哥哥发妻,是中岩书院山长的女儿,目前还没嫁给苏轼,但估计已经看上苏轼了,这不都开始讨好小姑子了。

中岩书院是眉山官学,每年都会招生,院内俊秀学子何止千百,但山长居然偏偏就把女儿许给了苏轼——这相当于后世高中生泡了校长女儿,校长还跟占了便宜一样。

不愧是苏仙!

“杜大才子,我们诗词唱和的尽兴,你也来玩一玩?”

程家几人玩的有些腻了,终于注意到杜若,程家二郎走近杜若,目光有些玩味,程之才回头,对苏辙道“那我下面这首诗,就不用表弟你和了,让杜若试试。”

苏轼苏辙点头,他们相信和诗对杜若无压力,这边杜若面上淡定,心中却万匹羊驼奔腾,和诗讲究步韵、依韵、从韵,对格律要求极高。

表达内容也要一致。

这些杜若都做不到,他就算用出原杜若记忆中所有知识,也作不出一首完整的诗来,更别提和诗了。

但由不得他拒绝,程之才已经念出了自己的诗“落花任自逐西东,无欲拈来枫叶红。一别离人难寄字,从今窗下却听风。登高望断青山外,举酒聊倾夜色中。未解当时缘或劫,偏愁乱絮入帘笼。请杜兄和对。”

杜若听后一阵头大,他倒是听一遍记住了,但却对不出来。

众人都望着他,杜若几乎要被众人目光灼烧,他佯装思考,但握着苏小妹的手,却越来越紧,苏小妹感受到了他的窘迫。

“这等粗浅的诗,还需我杜若哥哥亲自和?”

苏小妹站出来,对杜若扬了扬柳梢眉,杜若立刻如释重负,淡淡道“好久没做过这么粗浅的诗了,一时真想不出来,就请小妹替我随意对下吧。”

说完,程之才脸色阴了下来,苏轼在一旁理解的笑了笑,他当是杜若钻研白话诗,疏于律诗。

“好吧。”苏小妹勉强点点头,上前一步,对程之才道“表哥听好了,我的诗是——

无病呻吟赋渐微,匆匆生计误芳菲。寄身常念楼中燕,负手徘徊采石矶。

尘织苍茫成野马,风吹慵色遍云衣。如今省记斜阳后,憔悴非关带瘦肥。”

苏小妹对的这首诗不仅文采斐然,而且顺便嘲讽了程之才,引得苏轼苏辙一阵窃笑,苏八娘也无奈笑了笑,而程之才则生着闷气,却对不出和诗反驳。

至于程家另外几人,一脸呆滞,他们压根没记住苏小妹的诗。

这些年程家日渐隆盛,而苏家越来越落魄,尤其是苏洵上届参加科举又落地后,程家打心眼里觉得程夫人嫁给苏洵是委屈了,越发看不起苏家人。

这些心思程家人在明面上自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但嫁到程家的苏八娘却最能体会到,这几年她在程家缕遭婆婆白眼和冷嘲热讽,回娘家后不能和父亲说,更不能和姓程的母亲说,只能和苏小妹诉说,所以苏小妹对程家人都没什么好感。

“好了好了,杜若大病初愈,我们就别难为他了。”

苏轼摆摆手,也帮杜若解围,但程家二郎三郎等人已经回过味来,却不依不饶。

“呵呵,作不出和诗就让女子代替,不知羞!”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腹中没什么墨水。”

“杜若,你就招了吧,那两首词是向何人买来的?给我们引荐下嘛!”

他们各种嘲讽杜若,苏小妹气的小脸通红,杜若心虚,打算拉着苏小妹独自游玩,不跟他们玩了,太t讨厌,老揭劳资老底。

程之才不屑看着杜若,没有制止弟弟们,苏辙挠挠头,他现在也有些怀疑杜若了。

苏轼急忙转移话题,道“我前日偶得一首新体诗,精妙绝伦,背给大家听听如何?”

程家子弟对苏轼还是很尊重的,此刻不管杜若,都看向苏轼。

“杜若哥哥,我们走吧。”

苏小妹拉着杜若的手,要离开,杜若接到苏轼眼色,只好对苏小妹摇摇头“等等。”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苏轼开始朗诵诗,起初众人只是疑惑,不解这是什么诗,但听到苏轼诵完后,个个目瞪口呆,回味无穷。

“这新体诗字句好优美啊!”

连苏小妹都喃喃赞叹起来。

“好诗!虽无格律约束,但听一遍就能让人在字句中流连忘返,无法自拔!真是妙!妙!妙!”

程之才一连说了三个妙,神情无比激动。

他是个有才华的人,自然能品出诗中妙处,而他的弟弟们,更觉得这种无拘无束的诗读着通顺,对味。

程家二郎嘿嘿笑道“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写出这首诗的人一定是天才!”

程家另外几个子弟也使劲点着头,心中想着下次去青楼,离开时吟出一句“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岂不是能让名妓们瞠目结舌,嘿嘿!

“这是白话诗,创出这种新诗体的人,自然是天才。”苏轼淡淡道。

“那这白话诗是何人所创?还在世吗?”苏辙紧张询问。

程之才也急切道“若是在世,我等必须要执弟子礼前去拜见!”

“对对对,白话诗太合我胃口了,若是见到作者,我一定给他跪下!”程家三郎豪迈道。

大家都期期看着苏轼,等着他说出作者,唯有杜若,微微摇头。

他不想再出风头,因为没有必要,可苏轼却急于让白话诗大传天下,此时看了看杜若,正色道“这白话诗的开创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他抬起手臂,伸手指向了杜若。

“就是杜若,刚才那首《再别岷亭》,就是他所作!”

唰!

程家兄弟立刻变了脸色,盯着杜若,脸色由震惊转为难堪。

苏辙苏小妹惊喜的看着杜若,杜若低头看着苏小妹,笑道“闲时在家无聊胡乱作的,算不上什么。”

“胡乱作的?”

程家兄弟脸色更难看了,而苏小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杜若,眼里都是崇拜。

“下跪就不必了。”杜若看了看程三郎,又看向程之才“也不必执弟子礼,白话诗还需要大家一起探讨发展嘛。”

“杜若虚怀若谷,敬佩!”苏辙忍不住道。

程之才憋红了脸不说话,程二郎毫无底气道“怎么可能是你作的?我不信!”

“杜若,你就再应景作一首白话诗吧,好坏不重要。”苏轼对杜若摆手道。

“好吧。”

白话诗难不倒杜若,他是这个时代白话诗的开山祖师爷,规矩他说了算,就算作出不算好的,别人也挑不出毛病。

看了看周围,这是去岷江畔的路,虽是眉州城外,可还是有许多住户零零散散分布在道路边,还有一些富人在城外建的庄园。

道路很宽,行人如织,马车来来往往,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小石拱桥,桥上也有许多男女结伴,有人驻足远眺。

“有了!”

杜若看向前方石桥,作势吟诗,众人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苏轼苏辙苏小妹都一脸期待,程之才几人则斜着眼,一脸怀疑。

“这首诗名为《桥》,诸位听好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车上看你。

春光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杜若本可以自己瞎作,但想到了这首,就索性改一字背出来,总不会有错。

一首吟完,引得苏轼苏辙齐声喝彩,苏小妹露出笑靥,眼中崇拜更甚。

而程之才兄弟脸色一阵古怪后,便彻底蔫了,后面一路上再也不敢找杜若茬,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岷江畔,岷江自成都府而来,一路南奔,自打千年前都江堰建成后,岷江水流便四季平和,江水碧澈,两岸平原被滋养的绿茵千里。

此时,江左江右已经聚满男男女女,一朵朵粉白花瓣和祈福纸鸢逐渐在江面上扩散,寄托着年轻男女们的爱情。

江面上延绵停泊着许多艘舫船,最大的一艘足有三层十几丈长,雕梁画栋,红绿鲜艳,在阳光下船帘都反射着丝丝柔光,居然是用纱幔和丝绸混合制成,足见其华贵。

杜若陪着苏小妹一起放了纸鸢祈福后,程家兄弟便提议大家去画舫上游玩,这座画舫相当于后世豪华游轮,只要花钱买门票,就能进去,里面是乐妓歌舞表演。

程家兄弟毕竟是苏小妹表兄弟,将来也是自己亲戚,他们不找茬,杜若便不排斥他们,拉着苏小妹的手,悠哉跟着他们。

至于门票,书童杜青身上可是带够了交钞,就算没有钱,自己有眉州扛把子老爹罩,谁敢拦自己?

“天爷呐!莫不是薛行首来了!”

众人正朝画舫行去,周围人群突然一阵躁动,紧接着杜若便见到,几辆豪华的锦缎绿漆轱辘马车停在路边,先是下来一帮拿着纸扇的公子哥,这些公子哥穿着气质都不输程之才几人,一个个脸上都写着高贵。

然而他们下车后,却齐刷刷的来到中间一辆马车前,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喜悦,以及期待。

几人向马车里询问一声后,争先恐后的掀帘,马车里探出一名白衣飘飘,珠翠头钗,半蒙着面,怀抱琵琶的女子来。

“真的是薛行首!”

人群沸腾起来,连杜若身边苏小妹都踮起脚尖,欲睹佳人芳容。

杜若知道,来人是薛婉儿,乃是眉州十大名妓之首,故人称薛行首——宋代的妓和后世不同,妓只卖艺,所有从事歌舞等艺术工作的女性都可以叫妓;娼才是为人不齿的卖肉女。

所以,宋代妓和后世女明星一样,靠才艺吃饭,虽然社会上也有很多人看不起她们,但人家凭才艺吸引到的粉丝也很多,在粉丝眼里,她们就是女神。

名妓就是后世的超级大明星,她们频繁出入上流社会场合、饭局,往来皆是名士权贵,上流社会对于名妓也十分尊重,经常有文人墨客写词赠予名妓,以被选中为荣。

杜若个头比苏小妹高半个头,比附近百姓都高,所以不用踮脚也能瞅到薛行首,只见薛行首光洁的额头上点着三花钿,眉如粉黛,眼如秋水,面纱下琼鼻挺拔,隐隐能看到精致的小脸轮廓。

“我这个知州公子混的真差劲!”

回想一下,薛行首在眉州成名三年,原杜若竟然一次都没见过她,他好歹也是眉州数一数二的权贵子弟,居然连眉州花魁的面都没见过……斗蛐蛐这类纨绔,果然是最低端的。

“薛行首真美呀。”苏小妹收回踮脚,在杜若身边感叹道。

杜若前世也是交过女朋友的,听到女人在自己身边夸别的女人漂亮,他就条件反射的警觉起来。

“那也不及你一半好看。”

此言一出,苏小妹顿时俏脸通红,她才及笄年龄,当然没有后世那些女人的心机,只是随口感叹,但杜若这么说还是让她心花怒放,连谦虚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杜若这句话也不算奉承,因为此时没有化半点妆,明眸皓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细看连脸上细绒汗毛可见的苏小妹在杜若眼里确实远比花魁漂亮。

“薛行首上画舫了!咱们快过去,今日有福,能听到薛行首演奏了!”

“她弹得曲,唱的词,整个眉州都无人可比!”

程家兄弟和苏轼兄弟见薛行首在拥簇下走上最大的那条画舫,兴奋的嗷嗷叫,像游泳一样往前冲。

杜若拉着苏小妹跟在后面。

……………

第十一章 笛声

“这艘画舫被我们公子包了,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杜若等人到了画舫门口便听到这般呵斥,包画舫的是刚才那些公子哥领头的,杜若认识他,是眉州通判黄培的儿子黄午。

通判是一州二把手,归知州管制,但却负责监督一州政务,和知州互相分权制衡。

“同样是地方官子弟,看看人家混的。”

杜若心中难免又一阵无奈,而前面程之才一脸自信的笑,对看门的说了几句,看门的立刻进画舫把黄午几人请了出来。

“程兄,苏兄!”

黄午一看是程之才苏轼,立刻恭敬作揖,十分欢迎的把两人及程家兄弟苏辙苏八娘请进了画舫,杜若便也大步走过去。

记忆中,黄午这个人不算纨绔,但好附庸风雅,原杜若和他只是见过几面,并无结交。

但两人父亲毕竟是眉州一二把手,杜若相信自己出面,黄午也得给面子,请自己进去。

“黄兄,别来无恙。”

杜若走过去,拱了拱手。

“呵呵,大才子杜若来了啊!”

黄午一开口,杜若就知道不妙了,这货居然对自己带有敌意,自己哪里惹他了?

“还才子呢,那两首词怕不是从哪里抄来的吧,臭草包!”

黄午身后几个公子哥更是毫不客气的嘲讽起来,杜若不禁皱眉,心说你们td,老子爹地是知州,你们敢这样对我?

“放你娘的屁!”

杜若还没开口,他身边杜青不乐意了,站出来指着黄午身后几个公子哥大骂“敢对我家少爷无礼,我回去告诉老爷,扒了你们家铺子!”

杜青骂完,几个公子哥哼哼唧唧的撇了撇嘴,但也没敢再还嘴,他们都是商人子弟,仗着黄午撑腰,才敢出言羞辱杜若。

若是杜若和他们玩真的,杜守义能轻轻松松把他们家搞破产。

这边吵起来,引了不少人围观,最后进入画舫里的程之才示意自己兄弟缠住苏轼苏辙苏八娘,他自己冷笑一下,转身回去。

“你爹要扒谁家铺子,也得我爹同意才行,不然我爹一本参到朝廷,你爹官位就不保咯!”黄午得意洋洋道。

“杜若哥哥,我们走。”

苏小妹瞪了黄午一眼,杜若也冷冷看了下黄午,打算和苏小妹离开。

但这个过节他记下了。

“怎么回事?黄兄,你是不是为难我表妹和未来表妹夫了?”

程之才走到这边入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程兄,这个杜若我看着碍眼,就算是你出面,我也断然不会让他进来,请海涵。”黄午对程之才很是客气。

“我怎么会让黄兄为难呢?他毕竟还不是我表妹夫。”程之才说完,不屑瞥了眼杜若。

“此人心胸真是狭窄!”杜若眯了眯眼睛。

程之才继续道“我是来请黄兄放我小表妹进来,她文采一流,待会薛行首演奏结束,也能和我们诗词唱和助兴嘛!”

听程之才当着苏小妹的面说出这种话,杜若脸沉了下来,这是表哥?把自己表妹当成助兴工具?

一旁苏小妹也气红了脸“呸,不稀罕!”

说完,苏小妹拉着杜若的手急步离开。

“我这表妹,还是小女孩脾气,可惜眼光差了点。”

程之才一番话引得黄午哈哈大笑,带动的周围围观众人也笑了起来,an二代大庭广众之下出糗,大家总是喜闻乐见的。

画舫里。

苏轼苏辙苏八娘被程家兄弟分散注意力,没注意外面情况,发现杜若和苏小妹没进来询问后,被程之才以两人要单独相处为由搪塞了过去。

而薛婉儿恰好在画舫二楼,从窗户瞧见了杜若被黄午拒之门外。

“那人可是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杜公子?”

薛婉儿对身边侍女问道。

“是他,姑娘不是正想见他,要不要我去请他进来?”

“不用。”薛婉儿看着杜若逐渐走远的背影,摇摇头,“咱们是黄公子请来的,他不待见杜公子,我们又怎好相请?”

侍女道“说的也是,只是听人说此人原是个草包,那两首词是剽窃所得,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刚才别人说他剽窃,他并未辩解,想来是心虚。”

薛婉儿摇摇头,旋即望向远方,怅然道“能写出那等词的人,非但要才华横溢,也必定是要经历过沧桑的,我也不信一个少年大病一场就能做出这等词句。”

便不再聊杜若,薛婉儿再次默忆了一遍今天要演奏的曲目,其中有一首是从汴京传来的宫廷新曲,十分婉转动听,她今日也是第一次在眉州演奏。

古代礼乐关联,所以宫廷庆典、祭祀的礼乐代代传承。而民间歌曲汇总《诗经》后来只保留了文字,曲调渐渐失传。

汉唐时宫廷乐曲逐渐流传到民间,先是乐府诗,最后发展为词牌名这种固定曲调的形式。

所以宋朝这会人们追求的是旧词牌(曲调)赋新词,尤其是以卖唱为生的名妓们,会视有文采的好词如性命般重要,领先唱一首好词,很有可能一夜爆红,或者大大提升身价。

所以,大才子柳永才能在妓院人缘那么好,都是因为他词写得好。

薛婉儿当然也喜欢好词,但她觉得词再好、再多变,曲调一成不变的话,都属于换汤不换药,词曲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的,词要变,曲调也要不断推陈出新才对。

可她不会谱曲,只能致力于搜集新曲,用她精湛无双的乐器技艺演奏出来,争取做到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推陈出新。

她能成为眉州花魁,靠的就是她各种乐器都玩的溜,以及费心搜罗来的各种新曲调,可不仅是靠倾城颜值或唱歌好听。

“薛行首今天会带来一首新曲,眉州首发,你我能座下倾听,幸甚至哉!”

画舫一楼宴厅,黄午在程之才和苏轼面前得意洋洋。

程之才道“那是当然,就算听薛行首弹奏旧曲,也是三生有幸!画舫外的人,可没这个福分。”

“咱们待会可要好生动脑赋词,若是赠的新词被薛行首选中,可是有机会被邀请成为内宾,与薛行首促膝长谈的!”

名妓们在演奏后,观众们会打赏,有钱的一掷千金,有才华的则赠词,有格调的名妓更喜欢词,若遇到心仪好词,会邀请作者相见。

说到这里,黄午满脸兴奋,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邀请到了薛婉儿,前后也没说上几句话,更没有私下攀谈过。

宋朝文治昌盛,士大夫们盛行君子之风,所以个这时代花魁级的名妓都是洁身自爱,并且高不可攀的,即便你生性放荡,老鸨也会逼着你装高冷,因为只有这样,人家才肯花大价钱请你。

所以,当黄午说了有机会和薛婉儿单独聊天后,程家子弟和苏轼苏辙都激动的摩拳擦掌起来,各自都幻想着作出一首惊艳好词被花魁青睐,从而被请入闺阁,和美人攀谈,搞不好就会一见钟情,发生一段美丽的故事。

连程之才都蠢蠢欲动,毫不掩饰脸上的期待,更浑然不在意自己身边的正妻苏八娘,苏八娘神情略微有些黯淡,倒也没说什么。

岷江畔,杜若和苏小妹朝下游走,已经远离了画舫。

“小妹,咱不值当和那种人生气。”杜若见苏小妹脸色还有些不快,便安慰着。

“我是气他们那样说你,狗眼看人低!”

杜若笑了“不碍事,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我,不管他们就是,别扫了咱们游玩的兴致。”

“嗯!”

苏小妹认真点点头,好奇的看着杜若,道“杜若哥哥,你现在变得好洒脱,像我二哥。”

“是么?可能是经过了生死,所以看开了吧。”

说完,杜若见苏小妹有些歉疚,便急忙转移话题,指了指苏小妹腰上笛子“你吹笛子给我听吧?”

“好,本就是为了吹给你听的。”

苏小妹嘻嘻一笑,两人便在江边找了块空草地坐下,杜青和苏小妹的贴身丫鬟识趣的坐在别处,保持着距离。

“我吹的是《高山流水》前篇……”

苏小妹开始吹笛,笛声悠扬,曲调动听,倒是吸引了一些行人驻足。

杜若微微点头,在他这个专业人士眼里,苏小妹笛子吹的只是业余水平,《高山流水》的曲调更是早已听腻,几千年都是这一曲。

但奈何苏小妹长得国色天香呀,又是自己喜欢的女生,所以就算是笛子吹的达不到专业水准,在杜若听来也仿如天籁。

“怎么样?”

一曲吹完,苏小妹紧张的等着杜若评价,她知道以前的杜若不懂音律,但还是希望得到他夸奖。

“很好,最后收尾那段是最难的,但你掌控住了,厉害哦。”

“对呀,最后收尾好难的。”

苏小妹先是欣喜,然后惊讶看着杜若“杜若哥哥,你也懂音律?”

“当然懂,我是纨绔子弟,能不懂这个嘛!”

杜若嘿嘿一笑,旋即对苏小妹伸出手“我也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好呀……”

苏小妹开心的点点头,但却没有立刻把笛子递给杜若,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笛子吹孔处,还有些湿润,她想擦干净再给杜若。

但杜若却浑不在意,直接拿走了笛子。

“这是你从没听过的全新版本,名叫《青城山下白素贞》,听好了。”

眉州和青城山都在四川境内,眼下周围来来往往都是青衫长裙士子佳人,此情此景古香古色,面前还有一位堪称少女版白娘子的古代小美人,杜若自然想到了《新白娘子传奇》里的这首曲子。

“青城山下白素贞~”

当嘹亮悠扬的笛声汇成曲调,杜若和苏小妹周围的行人瞬间被旋律吸引,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笛声,一脸呆滞。

笛声如波纹向四周蔓延,本来热热闹闹的岷江河畔,谈笑嬉闹的行人,在笛声入耳后,齐刷刷都像中了定身咒一样,但马上,他们都转头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脸上都是惊奇!

第十二章 青城山下白素贞

画舫开始沿江缓缓前进。

演奏厅内,薛婉儿在欢呼声中登台,抱着琵琶为众人演奏汴京名士还原的名曲《幽兰操》。

妙手在琵琶上撩拨着,曲子前段如空谷幽兰,音符逐个跳出,逐渐把人情绪代入节奏之中,随后拨弦开始加快,曲子也变得婉转急切,如泣如诉,场内每个听众表情都变得凝固。

仿佛在听一位可怜女子在诉说凄苦的身世。

让人垂泪。

演奏到后段,整个演奏厅内都弥漫着一股哀怨,即便有清醒的人,也在暗暗赞叹曲调之精妙,薛婉儿演奏技艺之高超。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笛音如穿透层层乌云的强光,从岸边传来,瞬间击穿了画舫内所有的哀怨。

“青城山下白素贞~”

七道音节汇成一段无比优美的旋律,画舫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愣,不禁转头看向了岸边方向。

台上,薛婉儿的琵琶声也戛然而止,笛声传来的旋律瞬间拨动了她内心深处音调最高的那根弦,此刻她耳朵里、心里都是笛子吹起的旋律,早就把什么操忘得一干二净。

“好美妙的曲调!”

“不知是哪位大家在岸上演奏!”

画舫厅内,众人赞叹一片,他们看到不远处岸上,人群聚成里里外外好几层,包围着笛音源头,而且还不断有人围过去。

岷江上各条游船画舫也都往笛声源头凑过去。

“请黄公子也命人将船靠岸。”

薛婉儿也不顾矜持,走到黄午面前主动提议,此时她已经听了好几段笛声旋律,越听越觉得每一处旋律都撩动心弦,实在是太动听了。

她面色潮红,内心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演奏者,求得曲谱!

“快靠岸!”

黄午急命船工,他殷切的看着薛婉儿,问“薛姑娘可是想求曲谱?”

“正是。”

“薛姑娘出去多有不便,待会便由在下去将演奏者请上船来。”

黄午说完,薛婉儿感激的对他福了福致谢,惹得程之才等人一阵羡慕,黄午心中一阵飘然,待船靠岸后,他对薛婉儿拱手,豪气干云道“薛姑娘放心,在下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将人带到你面前!”

他这句话让周围众人一阵恶寒,不就是请个人嘛,他说得好像自己是赴战场英雄似的,可见薛婉儿感动地看着黄午,众人又一阵羡慕。

…………

人群中,杜若专心对苏小妹吹着笛子,浑然不知周围已经围的人山人海了,坐在他身旁苏小妹也捧着脸,双眼冒星星的看着他,在这天地间,苏小妹眼里只有杜若。

杜青和苏家丫鬟和围观的人一起,一脸享受的听着杜若吹笛,大家当然不会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都轻缓了起来,生怕干扰到这精妙绝伦的笛音。

一曲吹罢,临江处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黄午带着一帮从州衙里借来的便衣都头,强行分开人群,闯了进来。

“怎么是他?”

当看到人群最中央竟是杜若在吹笛时,黄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程家兄弟惊讶后,脸色也不好看。

而跟来的苏轼苏辙对视一眼,自然是惊喜万分,尤其是苏轼,他忍不住笑起来“我这个妹夫还真是非凡!”

杜若拿起笛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干吹孔水汽,还给了苏小妹,他只是对苏轼苏辙微微眨眼示意下,压根没正眼看黄午等人。

围观众人还沉浸在乐曲中意犹未尽,杜若却作势欲离开。

“等等!”

黄午叫住了杜若,他已经在薛婉儿面前夸下海口,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对杜若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杜兄这首笛曲实在是精妙绝伦,让人心旷神怡,在下佩服的紧,可否请上画舫一聚?上面有精通音律的人等着和你探讨。”

黄午期待着杜若能看着薛婉儿面子上答应自己,毕竟那可是薛婉儿。

杜若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道“刚才不是不让我上船吗?怎么现在又请我?”

黄午尴尬笑了笑,对杜若拱手“刚才是我多有得罪,待会上了船,我一定自罚三杯。”

“呵呵。”

杜若回头看了看苏小妹和杜青,忽然伸了个懒腰。

“好热呀,杜青,把布鞋拿出来,我要换鞋。”

身为书童的杜青背着个竹篾书箱,里面有文房四宝,以及游玩的必需品,包括一双透气布鞋。

杜若脚上穿的是硝制小牛皮短靴,是这个季节贵公子们常穿的,但走路多了难免捂脚。

围观众人都不解杜若为什么突然要换鞋子,连苏小妹都茫然眨着眼睛。

这边,杜若却悠悠的把脚伸向了黄午,懒散道“靴子穿起来真难受呀,若是有人能帮我脱靴,那他怎么惹到我,我应该都会原谅他。”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促狭哄笑起来。

“小公子还是那个小公子啊!”

“纨绔!”

接着,人们目光落到了黄午身上,苏小妹苏轼苏辙窃笑起来,连程之才也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黄午脸色一阵青白,他内心愤怒,想甩袖离开,但一想到在薛婉儿面前的信誓旦旦,他又咬咬牙。

“为了求曲谱帮人脱靴不丢人,薛行首一定会感念你,说不定今晚就约你闺阁相见呢。”

不知是谁在黄午耳边嘀咕了一句,黄午终于下定决心,带着艰难的表情,缓缓俯身,双手抱住了杜若的靴子“举手之劳而已,呵呵。”

“噗哈哈~”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笑,杜若挑眉看了看黄午,心说这小子倒能屈能伸。

邦~

黄午双手一用力,把杜若左脚靴子脱了下来,顿时一股带着热气的臭酸菜味直扑他面门,他脸色刷白,一阵反胃,但不得不咬牙坚持。

“不好意思啊,今天出汗有点多。”

杜若淡淡一笑,又把右脚伸到了黄午脸前,黄午眼里一阵厌恶,但不得不强颜欢笑“不碍事……”

邦~

又把右脚靴子脱下,黄午张了张嘴,险些呕吐。

“哈哈哈!”

人群欢笑不断,黄午憋红了脸,见杜青帮杜若穿上布鞋,他才缓了缓,道“杜兄,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跟你走,去哪?”

黄午简直要气吐血,他沉声道“去船上,你该不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悔吧?”

“我只说原谅你刚才对我的无礼,可没答应要上船啊?”

此言一出,黄午肺都要气炸了,杜若却环顾周围人群,问“诸位旁证,我答应他要上船了吗?”

“没有!”

众人齐声道。

黄午此时已经脸色铁青,程之才见状,开口欲说和“杜若,你……”

“住嘴!有你说话的份?”

杜若凌厉的看了他一眼,程之才顿时面色难堪,哑口无言。

“哼!”

苏小妹顿觉解气,上前拉住了杜若的手。

本打算劝杜若的苏轼苏辙此时也耸耸肩,不吭声了。

“敢耍我?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黄午面露狰狞,冷冷道“杜若,今天你不上也得上!来人,给我拿下!”

黄午身后带着十二个人,有八个是州衙都头,四个家丁,家丁们闻言自然是撸袖子上前欲拿人,杜若也吓了一下,苏小妹更是紧紧抓着他。

“谁敢动知州公子?”

为首的都头一声喝,其余都头瞬间挡住家丁,护住了杜若。

他们虽然被“副市长”儿子调来当护卫,但心中清楚谁才是眉州老大,通判确实可以监督知州,但下面人事任免,年终奖什么的,还都是知州说了算,他们怎么可能帮黄午对付杜若。

“你们……”

黄午颜面扫地,此时愤愤指着都头们,但无可奈何,他刚才也是一时气昏了头,他早该想到不能指使都头们对付杜若。

“辣鸡!”

杜若鄙夷的瞥了瞥黄午,起身打算和苏小妹离开这里。

“等等!”

这时,人群后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紧接着蒙着面纱的薛婉儿在侍女陪同下出现了。

她方才在船上听到这边爆发哄笑就预感不妥,怕黄午办不成事,便下船前来,刚才人群注意力都在杜若黄午身上,倒没人发现她。

“薛行首!”

围观众人一阵惊呼,而黄午不知道薛婉儿有没有看到他出糗,羞愧的不敢看她。

薛婉儿径直走到杜若面前。

“奴家见过杜公子。”

对杜若福了福,又对苏小妹礼貌示意下,薛婉儿才抬头,礼数很周全,态度也让人如沐春风。

杜若不像别人那样对薛婉儿垂涎,他只是礼貌拱手还礼,身边苏小妹也微微点头示意。

“黄公子是代奴家前来求曲谱,如有冒犯,还请杜公子见谅。”

薛婉儿这句话让黄午心中一暖,但薛婉儿并未看他,反而直视着杜若,眼里像是有水波流动,身上充满诱惑的香气直钻人鼻孔。

杜若本就对名妓没有半点歧视,此时眼前薛婉儿又楚楚动人,颇通情达理,便温声道“薛行首求谱曲,我哪有不给之理?”

“如此就多谢杜公子成全了。”薛婉儿感激的看着杜若,朱唇轻启“不知杜公子何时有空,请到奴家私阁中一会,教奴家此曲。”

周围众人听到薛婉儿这句话,对杜若一阵羡慕,被花魁邀请进闺阁,那可是所有男人的梦想;而薛婉儿的“云水阁”,可从未邀请过别人,杜若是头一个。

一旁苏轼苏辙都羡慕的看着杜若,而程之才和黄午,嫉妒的双眼通红。

“咳!”

身后杜青看到苏小妹鼓起了粉嘟嘟的腮帮子,提醒了下杜若,但就算他不提醒,杜若也没打算去薛婉儿那里。

他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回头写成曲谱给你便是。”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先是惊讶,然后佩服的看了看他,居然拒绝花魁的邀请,这是何等的魄力!

“哦?杜公子会谱曲?”薛婉儿惊讶的张开了樱红小嘴。

“会。”

“嗯,如此多谢杜公子了。”薛婉儿对杜若福了福,眼神异样的看着他,继续道“奴家对谱曲也略有研究,一直苦于无知己。杜公子若想找人探讨,可随时来奴家的云水阁。”

随时来云水阁?这意味着多少权贵富商求之不得入的云水阁,杜若以后可以自由出入,这又是何等的礼遇!

围观众人又爆发一阵唏嘘。

但没有人觉得不公平,或者薛婉儿抬高杜若。因为这个时代,会谱曲、能谱出好曲的人太少了,比之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而对于这类人,连唐朝大诗人杜甫、王维都抢着结交,为作曲家李龟年写出“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和“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这样美的诗句。

更何况是专于此道的名妓们?

‘我一定会去瞧瞧的。’

杜若心中好奇,刚想答应,却回头看到了苏小妹那醋意的小脸,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不过给你曲谱这件事,我说了还不算。”

薛婉儿正诧异,杜若却轻轻把苏小妹推到身前,道“要问我未婚妻,她答应了,我才能将曲谱给你。”

说完,苏小妹和薛婉儿同时愣了愣。

围观众人更是目瞪口呆,所有人目光焦点都聚集在了苏小妹身上,这一看,众人才发现,不施粉黛的苏小妹无论是身段还是相貌都要胜薛行首一筹,对杜若便也多了几分理解。

苏轼苏辙对视一眼,都十分欣慰,刚才他们都没想到顾及自己妹子,而杜若却想到了,苏家得良婿也。

“苏姑娘,请示下?”薛婉儿只好又对苏小妹行礼。

苏小妹回过神,镇定自若道“薛姑娘是曲艺大家,正所谓良臣配明君,宝剑配英雄,有这等好曲就算是姑娘不开口,我们也应该奉上。”

她这番话说的极为妥帖,而且没有像别人一样喊薛婉儿“行首”,而是也称她“姑娘”,这对于名妓来说就是最大的尊称,薛婉儿心中也对苏小妹生出了莫大的好感。

但苏小妹下一句话,却让她心中好感打了几分折扣。

“回头派人去杜府拿曲谱就是。”

尊重人归尊重人,对于未婚夫去别的女子闺阁这件事,苏小妹当然还是坚决反对的。

“告辞。”

言止于此,杜若拉着苏小妹飘然离去,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众人正愣神,程家二郎没忍住,感慨着念出了这句诗,引得薛婉儿等人为之一振,齐刷刷看向了他。

“这首词,是何人所作?”众人问。

程二郎紧张的缩了缩脖子,看了看眼神不悦的程之才,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苏轼苏辙,他只好小声回道“不是词,是杜若所作的白话诗。”

“白话诗,是杜若自创的流派!”苏轼补充道。

众人震惊,再次望向杜若消失的方向,内心久久无法平复。

第十三章 音乐

回眉州路上,身边苏小妹挽着杜若胳膊,步伐轻盈,开心的像只小鸟。

“杜若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会作词,会吹曲,自创了白话诗,还会谱曲!你是神仙下凡吗?”

“这不算什么,都是些旁门。”

杜若无奈笑了笑,他前世是搞音乐的,当然会作曲,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他最擅长的还是在原有旋律上混用各式乐器声编曲,前世他的独立音乐工作室帮很多知名歌手制作过专辑。

不过他会的这些,于这个时代科举完全没有任何帮助。

杜若继续道“我这些年在这白话诗和谱曲上面没少下功夫,所以其实我并不擅长正经格律诗词,那日在你家作出的两首词,是我极限了。”

杜若在间接向苏小妹坦白,他将来是要和苏小妹生活一辈子的,有必要让她认清这点。

“杜若哥哥你就别谦虚了,就算你不擅长诗词,单单是白话诗和会作曲,就已经远超眉州大部分才子了,包括我二哥!”苏小妹甜甜笑道。

“我可比不了苏哥哥,苏哥哥在各个文会上都闪耀夺目,而我压根不敢去参加,不然被人为难一定出糗。”杜若苦笑道。

挽着他胳膊的苏小妹用力拽了拽他,笑道“杜若哥哥不用怕,下次文会你带上我,我打扮成你的书童帮你应对。谁想为难你,先打败你的书童再说!”

杜若看了看苏小妹,此时的苏小妹巧笑倩兮,看着和后世陷入热恋的少女差不多,杜若也不知她是懂了自己的意思,还是单纯的安慰自己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间接告诉了她自己古文功底浅薄,以后就算在她面前出糗,也不用怕了。

“好,那我先行谢过了……”

“那可不行!”

杜若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杜青嘟囔的声音“我才是少爷的书童,苏姐姐你只能扮演小厮……”

杜若和苏小妹同时回头看杜青,只见杜青一脸的怂相,但眼神却极为倔强,不容商量。

“噗嗤!”

苏小妹和杜若一起笑起来。

将苏小妹送回苏宅,杜若回家后,回忆今天的事,突然有所明悟。

“音乐,对呀!”

这次踏青,让杜若突然意识到,生活在古代,最无法忍受的不是古人生活习惯,而是没有现代音乐可听。

仔细想想,前世的生活中还从没有连续三天身处“音乐真空”状态,难怪这三天浑身不得劲。

一想到音乐,杜若就兴奋起来,从脑海中搜集了很多原杜若听过的曲子,总结后发现,古乐一直很美,旋律丰富多变,歌妓们唱的词也不错。

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听惯现代流行音乐的杜若对这会的古乐没多少兴趣。

“到底缺了什么呢,歌词吗?”

杜若在书房思索,这会的歌词确实不够贴近生活,但这不是关键,二十一世纪时也有不少古风音乐那歌词写的比古人都文言化,听着不也挺带感嘛。

“看来只靠回忆找不到答案,原杜若听音乐时关注点全在词上,记忆难免有遗漏,改天我亲自去青楼听几曲,就能知道到底缺什么了。”

心中暗忖,杜若便不去纠结,然后他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论如何,我这个音乐人穿越来,注定要把后世流行歌曲带给宋朝人的!哥号称中华小曲库,大宋乐坛就由我开创吧!”

嘚瑟一会,杜若决定在找出这会歌曲缺失什么之前,先把前世听过的歌写出来,古风和歌词里没有对宋人来说难懂的字的词歌优先,想到什么歌就写什么歌。

说干就干,杜若立即提笔,随想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歌名——《芒种》、《七里香》、《词不达意》、《忘情水》…

…………

后面两天,眉州城全城都在戒严,之前的盗窃案非但没有侦破,那飞贼反而愈加放肆,又连续搬空了好几家富商的银库。

这几天杜守义每天都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听说还调动了军队抓贼,眉州城人心惶惶,杜若怕遇到危险,便憋着没出门去青楼听歌,在家好好看书学习。

他已经把《春秋》全部背下来,但这只是开始,官方出版的集注也要全部学会才行,因为科举墨义要考。

闲暇时间,他也默写了几十首流行歌曲,并配上了曲谱,曲谱自然是12345678,他自己能看懂就行,但帮薛婉儿写的那首《青城山下白素贞》他用的是“宫商角徵羽”音调。

中国古代音乐虽只有这“五音”,但并不是说就比西方的七音(或八音)缺失两音。西方七音能表达的所有音阶,五音照样能准确表达。

五音和七音,其实相当于数学里的“进制”,数学里最普遍的进制是十进制,而五音就相当于音乐里的“五进制”,每过五音升一调,七音同理。

所以,西方七音里的“6”音,在中国五音里,是“宫升调”。

杜若以此类推,可以轻松把七音乐谱转化为古乐谱。

昨天,薛婉儿已经派人来取走了曲谱,还回赠了一盒精巧点心。

杜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有毛病,他总感觉在古代没啥安全感,所以即便是花魁送来的点心,他都叫人用银针探过后,又先给小狗喂了几块,无事后才敢吃……

这天晚上,杜守义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哈哈大笑,吵醒了一大家子人。

身为长子的杜若也不得不披衣起床,去主院问了这老哥几句,得知杜守义是经过这几天精心布局,今晚一举将两名飞贼分别抓获,才会如此开心。

“这两个贼人武艺实在是高强,其中一人被五百军士包围,竟差点让他跑了,多亏刘统制带了弓兵营!”

杜守义唏嘘不已,这让杜若印象深刻,心说一人单挑五百军士,就算官军可能是要活捉没下死手,这种武功也太恐怖了,莫非这个时代真的有前世电影里那种功夫?

杜若暗暗摇头,电影里太夸张了,但这毕竟是冷兵器时代,这会的武林高手身上的功夫也不是前世普通人能想象的。

“祝老爹你早日结案。”

打了个哈欠,说了句吉利话,杜若就欲转身回去睡觉。

“若儿!”

杜守义叫住了他,叫的时候语气严厉,但马上又转为温和“这几天我公务烦身,有些事没问你。听说你自创了白话诗,还给薛行首做了曲子?”

“是啊,怎么了?”

杜若懒散看着杜守义,这几天他的几首白话诗在苏轼等人的宣扬下,已经在眉州文坛传播开来,白话诗无诸多规矩束缚,文字凝练,句子富含哲理,一下就得到了众多文人的喜爱,以及跟风创作。

逐渐有风靡之势。

不过也有很多守旧文人对白话诗大加批判的,认为这等诗不配称之为诗,会玷污诗坛。

总之,双方争论不休,这是任何新文化初生时的常态,越争论,就越火。

但不论是批判的还是追捧的,都对“发明者”杜若没有意见,毕竟那三首白话诗读起来太美,他又有《声声慢》和《木兰花令》两首精妙词作在前,杜若在眉州文坛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杜守义摇摇头,劝诫道“我对你的白话诗没什么偏见,但你要记住,这白话诗和词只是闲暇取乐而已,与科举无益,万不要本末倒置,将燕巢于幕上啊!”

杜若微微一笑,心说这老哥到有些心机,他回道“父亲知道我最近在读《春秋》所以考我呢吧,原话是‘犹燕之巢于幕上’,出自《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是季扎出访晋国,警告孙文子的话,原句是‘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君又在殡,而可以乐乎’,对不对?”

杜若这会也是想卖弄一番,毕竟过目不忘,他内心难免膨胀。

杜守义看着杜若,只是点点头,道“看来我儿知轻重,是我多虑了,去睡吧。”

杜老哥冷淡的反应让杜若有些郁闷,他本以为自己说出典故后,杜守义怎么着也该哈哈大笑两声对自己一番夸奖吧,居然只是点点头,太不给面子了。

但郁闷归郁闷,杜若也没吭声,老实回去睡觉。

杜若离开后,杜守义脸上才露出一抹狂喜,眼里充满了得意之色,但不一会儿他就深吸几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收敛,收敛!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捧上天,害他骄纵。

………

杜若穿越来后已经连续苦读好些天,今日打算给自己放假,去青楼听歌保健下耳朵。

但在出门之前,杜若打算先找杜守义借七八个都头衙役当保镖。

女儿节那天杜若被黄午刺激到了,这货不过是通判儿子,出门居然能调衙门人当保镖,自己堂堂知州公子,身边竟然只有个书童?

这an二代混的丢份啊。

这可不行,以后自己出门也得带足保镖,前呼后拥。

但他还没出东院,李管家却来禀报,说李三求见。

“不见,打发走。”

杜若直截了当,那日体罚了李三后,他便命人找大夫帮他医治,如今他已经痊愈,杜若便教李管家给他支半年工资,逐出宅邸。

杜若也算仁厚了,主要是记忆中李三虽然带着原杜若不学无术,荒废学业,但别的方面确实对杜若没话说,在街头和小混混有冲突时,这个李三都死死挡在原杜若身前,豁命帮他挡拳头石子。

“喏。”

李管家走出去,杜若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杜青却来告知他李三离开府邸后,在后门巷子口跪着,口口声声要见自己。

“李三他只想亲口给少爷道歉。”杜青小声道,他和李三玩了这么久,当然也存着情义。

杜若却摇摇头,淡淡道“叫李管家给他支一年工钱,告诉他我已经不怪他了,但缘尽于此,以后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报答。若还不走,我会翻脸!”

其实事情已经完美解决,杜若可以留下李三在身边当个小厮,但前世的阅历让他永远不会给别人背叛他第二次的机会!

所以李三,不能留啊!

第十四章 北宋官制

“爹?”

外面春色更浓,柳条上的叶子茂盛,树上的青杏也打了杻,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杜若带着杜青来到了眉州府衙找杜守义,一路上官员、吏员、衙役们见到他无不客气作揖。

到了杜守义签押房,杜若见杜守义一脸愁苦的在枯坐,眼袋很重,梳的还算整齐的头发也多了许多白丝。

他这几天都没见着杜守义,此时见他如此,有些奇怪。

“爹,你愁什么呢?”

杜守义这才发现杜若进来,抬头苦笑道“没什么,公事,若儿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杜若不好再提保镖的事,继续问“什么公事让你愁成这样?是不是黄通判给你使绊子了?”

要是黄午他爹黄培欺负杜守义,杜若必须要问个明白,帮杜守义出出主意的,谁让他讨厌黄午呢。

“是,也不是。”

杜守义苦笑了笑,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那一小撮胡须。

“爹和孩儿说说呗,孩儿兴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杜守义看了看杜若,最近这段时间他也能感觉到杜若虽然还是不爱约束,但身上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便决定把烦心事告诉杜若。

杜守义“还不是那件盗窃案,我虽抓住了两名贼人,但却始终结不了案。”

杜若“抓错人了?”

杜守义“没抓错人,两人都有很大嫌疑,但偏偏没找到确切证据,他们谁也不承认是盗贼,怎么审都审不出结果,所以我很烦恼。”

杜若心说原来是这点屁事,道“人才抓到几天而已,爹你有大把时间慢慢审问调查,现在愁什么?就算一个月没查出结果,也是正常吧?黄通判因为这个事刁难你?”

这个时代刑侦技术有限,所以官员遇到疑难杂案办个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属正常。

杜守义点点头“确实,要是平时我根本不用这么急。但眼下不一样,我也不是怕黄培……唉!”

叹口气,杜守义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绿色官服,脸上都是惆怅。

“眼下又怎么不一样了,老爹你就别对我遮掩了。”

“好吧,虽然有些难为情,但为父在你面前就不虚伪了。”杜守义压低声音,

叹息道“为父我权知眉州也已经快满三年了,这些年宦海沉浮,半生蹉跎,如今连个绯袍都没穿上,实在是凄凄惨惨戚戚!”

宋朝的官制表面上复杂无比,每个官员都有一大堆官衔,其实并不复杂,仁宗时期官名主要分为四大类。

分别是“散官”“馆职”“本官”和“差遣”。

所谓【散官】,相当于后世军队中的军衔,这会是“xx郎”和“xx大夫”。散官是寄禄官,用以决定官员品级,穿什么颜色的官服,发多少俸禄;

散官没有实权,一般给官宦子弟的蒽荫官都是散官,宋朝冗官弊病就冗在散官上,大量的散官无所事事,却在编制内,享受和实权官一样的高额俸禄,日子无比滋润。

所以后来神宗“元丰改制”就废除了散官制度,以至于元朝修《宋史》时记录宋神宗之前的名臣传记里都不录散官衔。

【馆职】又叫馆阁官,这类官相当于后世荣誉教授,荣誉博士什么的,比如包拯的“龙图阁直学士”就是馆职官。龙图阁在管阁中还是次一等的,最高级的是昭文馆和文渊阁,成为执宰一般都会挂着这两馆大学士的头衔;

职官当然也没权力。

【本官】也叫“职官”,这就容易理解了,就是朝廷正式授予官员的官职,比如六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卿这些;

但还没有实权。

真正有实权的是【差遣】,假如你本官是户部侍郎,但差遣是“知大理寺少卿事”,那你就得去大理寺上班,去户部没人搭理你。

差遣不看品级资历,一些**品的小官,若是有能力,也会被朝廷差遣至州府执掌一方;同理,那些一二品的顶级执宰,若是宰相干的不好,也会顶着一二品的高阶寄禄官位和荣誉头衔,被朝廷踢出中央,到地方上任知州。

“相公”一词本就是称呼宰相的,但宋朝执宰级高官被贬地方是常态,这些“相公”们被贬到了地方上只是换了“差遣”,散官、职官和本官几乎不变,所以人们还是会称呼其相公,后来这个称谓就逐渐在民间流传开来,成为女子对夫君的美称。

差遣都有前缀,比如经略、提举、判、权知、知……高官到“州格”低于自己散官位的州任职,叫“判xx州事”;平级叫“知xx州事”;低级官员到高出自己品级的州任职叫“权知xx州事”。

杜守义现在的官是朝散大夫(散官,从五品);太常寺少卿(本官,从五品),权知眉州事(眉州州格正五品,所以是权知),他目前没有馆职头衔。

所以,杜守义还穿着绿色官袍,差半步穿绯色袍。

“和我同年中进士的那批人,韩琦三十多岁就当上了枢密副使,文彦博文相公眼下已经是第二次入主东府当首相了……”

说到这里,杜守义面露哀色,连杜若都心疼他,这老哥是仁宗天圣五年的进士,这一届在文化影响上虽然不及接下来的嘉佑二年龙虎榜,可也是千年科举极为有名的一榜。

这榜号称“执宰榜”,出过文彦博韩琦王拱辰等七八位宰相,还有一位包拯。

“老爹你也不要太伤心,韩琦韩相公目前不也是知州嘛,和你一样。”杜若安慰道。

“能一样吗,人家那是以正三品枢密直学士判相州,一朝入京直接就是执宰……”杜守义身形摇了摇,又被打击了下。

见他更难受,杜若便不再安慰,问“爹,咱们别急着嫉妒别人,回归正题吧。”

“哦对正题。”杜守义眼睛亮了亮,道“为父我当年也是跟着范公在西北打过党项人的,虽然有污点,但功绩和资历还是有的。”

他不是吹嘘,范公自然是范仲淹,杜守义年轻时做过很长一段时间范仲淹的推官,在西北一起对抗过西夏人,后来若不是犯大错,他也能平步青云。

但正因为那次犯错,宋夏战争结束后,他没机会和范仲淹韩琦一起进京升官,而是被贬到眉山当知县。

否则杜若和苏小妹也不会认识。

杜守义继续道“眼下就有个机会,成都府府尹孙大人年迈致仕,已经向朝廷递了告老还乡帖,朝廷有意从四川本地挑选知州接任。”

他有些激动起来“纵观整个四川三路两军十三州,只有我与另一人有资格接任!而且我的优势更大一些,那另一人连进士都不是,我好歹是天圣五年二甲进士出身!”

闻言,杜若才想起,杜守义是天圣五年进士榜二甲吊车尾,比之一甲探花韩琦,榜眼文彦博差了太多,像他这种名次,大多人终其一生能混到五品官就烧高香了。

而他曾经犯过大错,还能在这个年龄混到这个地步,其实也是已经不错了。

“爹你消息很灵通嘛,孩儿问句不该问的,你是朝中谁的人?”

如今朝中文彦博是首相,富弼次相,参知政事是王拱辰,这三位顶级大佬里,除了富弼,另外两人都是杜守义同年进士,王拱辰就是韩琦口中那位东华门外唱名的状元郎。

而富弼,则是范仲淹的铁杆老搭档,当年两人一起主持的庆历新政,而庆历新政开始时,杜守义被范仲淹从眉山知县调进京任秘书省评事,以马前卒身份参与新政。

……杜若也就是那会和苏小妹分开的。

后来新政失败,杜守义和范仲淹韩琦富弼……一起被贬出汴京,辗转到现在又回到眉州任知州。

所以杜守义是铁杆改革派,而现在新政虽然失败,但朝廷几位大佬都曾经是新政支持者,都和杜守义或多或少有关系,杜若才有此一问。

“我是谁的人?”杜守义伸手捋须,缓缓道“朝中相公们虽和我都有故交,但某身为大宋臣子,岂会苟且依附他人?”

杜若见他眼神坚定,不像说谎,便权且信了,心说难怪你不升官,原来是朝中无人。

但杜若这次想错了,他目前对仁宗朝官场还不了解,虽然庆历新政时期有很多反对派,但因为时间太短,加之君臣贤明,大方承认新政失败,所以并未形成党争。

目前朝廷内高官们处处以君子行事标准要求自己,对百姓施仁政,对内更是洁身自爱,对官员选贤任能,和自己有仇的敢提拔,和自己亲近的反而不敢提拔。

文彦博第一次被罢相时就是被大宋战斗力第一第二的言官唐介和包拯联手弹劾搞下台的,这次他二度入相,第一件事就是把唐介从地方提拔到中央,直接升任知谏院左司谏,包拯的开封府尹也是他擢升。

欧阳修在嘉佑二年科举时因为错以为苏轼文章是自己弟子曾巩没把苏轼文章评为第一的故事在后世很有名,人们夸欧阳修高风亮节,但其实在这会的朝廷中,这是常态。

尤其是文彦博和富弼这两位贤相当政时期。

但北宋又是中国所有朝代里党争问题最严重的,这要等到王安石变法之后,眼下政界还算是一片祥和。

“你小子,哪里来的这般心思?”杜守义异样看着杜若。

杜若嘿嘿一笑,自然不会告诉他是从小说里看到的,推说是看《唐书》学的,他又问“原来爹是想要升官当成都府尹,可这和眼下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儿怎么犯傻了?”杜守义道,“最多半个月,朝廷就会选出新任府尹,按照我大宋官员选举法度,任内有大案的地方官员在结案前除非守孝,否则不得调任或擢升。”

说着,杜守义眉头拧了起来“我手里这件盗窃案涉案金额极大,目前毫无头绪,半个月内根本无法结案,不结案,成都府尹的位置就轮不到我。加之黄培这厮三五日向上面交一次案情进展呈报,整日盯着我,我想做点手脚,或者用大刑逼供都难以施展。唉……”

宋朝官府办案不像明清动辄对嫌疑人上酷刑,即便你是包青天,对老百姓身份的嫌疑人也不能随便上大刑,以审问和找证据为主,有了确凿证据后,才能打几十杀威棒而已。

《宋刑统》上是这么规定的,大多数地方官也是这么执行的,但毕竟破案手段有限,在偏远地区,遇到难案,很多官员还是会对嫌犯动大刑,但不会太过分。

动刑确实有效果,但前提是通判得配合你,否则给你打个小报告,动辄就会贬官,履历上也会有黑点。

“老爹,这个黄培为什么这么针对你?你升官了,他也能挪挪窝不是?何苦这个时候给你使绊子?”杜若不解问。

记忆中杜守义这个人在官场人缘还是不错的。

“哼!这厮是张原的妹婿,这会他当然千方百计为难我!”杜守义愤愤道,见杜若不解,他继续说“张原是蜀州知州,就是川蜀唯一有资格和我争成都府尹的人!哼,不过是异等科出身,萤火之辉也敢与皓月争辉?”

仁宗朝这会科举选材并不只有进士科,还有《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学究、明经、明法等科,虽然进士科最被重视,但其它科也有取解、会试一套流程,考中后也能做官。

当朝次相富弼、名臣张方平都是异等科出身,直到后来王安石变法,才取消诸科,只保留进士科。

这个张原虽是异等科出身,但资历和官声比杜守义高,以正五品的中散大夫知蜀州,当年庆历新政时他积极反对,如今新政失败,他官声更加斐然,这也是杜守义说他坏话的真正原因。

“这就难怪了,换我我也愁啊。”杜若理解的点点头,杜守义又沮丧起来,杜若安慰道“不过危机这两个字拆开看,还藏着机遇,若老爹你能在十五日之内完美破案结案,就是大功一件,成都府尹就非你莫属了。”

“我儿竟有这等见识!”杜守义惊讶看了看杜若,旋即苦笑“关键是十五日太短了,眼下能查的我都查了,丝毫找不到线索。”

“案子的难点是两名嫌犯都不承认作案,又找不到他们作案的证据吗?”杜若沉思问道。

“是。”

杜守义摇摇头,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日上三竿,他得带领捕快继续调查,也觉得和杜若说的太多了,便欲起身离开。

而杜若却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来帮爹破案吧!”

第十五章 王雷

“我来帮爹破案吧!”

杜若说完,刚要起身的杜守义直接愣住,然后摇头道“若儿一片孝心,爹领了。但查案你是外行,就别凑热闹了,回家好好读书,爹就算不升这个官也没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能有出息。”

杜若却坚持“爹,我今日休息,正好无事。放心,我不会干扰你,你只需要分给我几名熟悉此案的差人,我自己去查,权当为以后当官练习了。”

杜守义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道“进士还没考中呢,就想着当官?不过……”

他转念一想,以杜若的天赋和现在状态,考中进士并不难,而当官难免要懂断案查案,这会先让儿子锻炼锻炼,将来做官也能远超同年,或许能博个少年能臣的美名。

“好!我拨几个人与你,关于此案的一切,你要看什么,要问什么都可以,但绝不能擅动。”

杜守义对杜若立了限制,其实就是想让他参观一遍流程和案情相关而已,和后世小学生参观工厂的意思差不多。

杜若爽快答应,他要破此案,本也不需要太麻烦。

穿越后的这几天,杜若心态还没转变,所以一直和这一世的父母若即若离,对他们和自己不相干的事也毫不关心。

但这会他想通了,就算灵魂上他不是杜若,可现实他和杜守义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和他注定是要荣辱与共的。

所以,他要帮杜守义升官,杜守义升官了,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至少可以骑在黄午头上。

………

杜守义调来了州衙赵都头和五名干练衙役来辅佐杜若,这个赵都头杜若见过,正是那日在岷江畔拦住黄午家丁对自己动粗的都头。

此人很有原则,所以杜若对他很有好感。

“小公子,大老爷已经吩咐下了,你只管支使我等,我等定然尽心辅佐。”

赵都头和衙役们对杜若作揖,虽然客气,但脸上却透着一股轻慢的笑意,在他们看来,这位杜衙内就是闲的蛋疼来玩呢,随便陪他瞎几把转悠一圈等他腻了也就完事了。

“嗯,好。”

杜若点点头,他并不在意几人的轻慢,反而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氛围。

“带我去牢里见见嫌犯吧。”

杜若说完,便有一名衙役领头,赵都头陪着,杜青伴着,其余衙役跟随,浩浩荡荡的前往州衙大牢。

春风拂面,心旷神怡,穿过衙门明堂时,杜若等人恰好撞见了另一名身穿绿色官服,身边带着两个跟班的官员。

此人大腹便便,一脸油腻,蓄着八字小胡,短眉小眼,但眼里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精光。

“拜见黄通判。”

赵都头等人立刻唱喏行礼,他就是黄午父亲,眉州通判黄培,杜若也认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却不想搭理他。

“杜若,怎么大病一场,连你黄叔都不认识了?”

往常杜若见了黄培总是要作揖喊声叔叔的,这会见杜若不理自己,培脸上挂不住,直接喝问起来。

‘让我喊叔,你也配?’

腹诽一句,已经擦肩而过的杜若这才转身,对黄培皮笑肉不笑道“前日你儿子黄午执弟子礼给我脱靴,你想必知道吧?所以按照礼法,咱俩现在是平辈,黄兄。”

一声“黄兄”喊出,赵都头几人顿时低头掩笑,黄培瞠目结舌,万没想到眼前还未弱冠的杜若会这么喊自己,他整个人都蒙了。

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肉脸涨的通红“你…放肆!你们年轻人戏耍,岂能当真?何况,他只是给你脱靴,什么时候认你当老师了?”

“反正从来只有晚辈给长辈脱靴的,咱俩就是平辈,黄兄!”杜若仗着年幼蛮横起来,黄培气的浑身发抖,但却挑不出理来。

他更不敢责罚杜若,见赵都头几人窃笑,便只好把气撒他们身上“你们几个!衙门里这么多事不去干,却陪着纨绔子胡闹,成何体统,还不快滚?”

他猜杜若是和黄午一样,仗着老爹权势,来衙门拉人当保镖的。

“回禀黄大人,我等是受杜大人之命,协助小公子查案呢。”赵都头道。

“查案?”黄培看了看杜若,“查什么案?”

“就是真假窃贼案。”赵都头道。

两名窃贼被抓获后,盗窃案就演变成真假窃贼案了。

黄培闻言,小眼睛转了转,历朝历代都推崇孝道,当官的爹遇到难案,当儿子的协助查案解忧并不算忌讳,若破了案,传出去还是美谈。

但若是案子破不了,那就是把柄,身为通判的他,就可以写奏章以这个唯由弹劾他,说他纵子涉案,扰乱刑断公事,到时候上头一定会治杜守义玩忽职守,藐视刑事之罪。

只此一下,就可以搞掉杜守义,自己接任!

‘哼哼!杜守义啊杜守义,不管你是急病乱投医,还是爱子心切,你都不该让你儿子参与进来,这可是你自己不要前程的!’

心中暗喜,这个案子发生后,黄培主要目的本是想拦住杜守义升官之路,不确定能否把他搞下台,现在杜若掺和进来,对他来说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现在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整倒杜守义!

再看杜若,黄培面露春风般的笑容,他简直爱死这个即将坑爹的纨绔子了。

“呵呵,杜若能有此孝心,实属难得,到让我刮目相看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协助杜若查案。”

黄培说的冠冕堂皇,心中却也是认定杜若就是好奇瞎胡闹,根本不懂破案。

而且他更比谁都清楚,这个案子线索滴水不漏,案情也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杜若这毛头小子就是认真去做这件事,也绝无可能破案。

“喏!”

赵都头等人答应,杜若也有些不解看了看黄培肥脸上精明的小眼睛,但没有多想,只是笑了笑“多谢黄兄了,以后还会让你更刮目相看呢。”

“不许叫我黄兄!”

黄培好心情顿时被冲散,对杜若咬牙切齿警告。

“好的黄兄,再见黄兄。”

杜若带着一帮人扬长而去,留下在原地气的火冒三丈,血压飙升的黄培。

…………

州衙监狱里,杜若先见到了第一个嫌疑人,此人一身脏兮兮囚服,生的狼腰虎背,一身腱子肉,十分壮硕,但长相并不粗犷,脸有些苍白,神情像铁一样坚硬。

“长得倒是条汉子。”

杜若略有些诧异,不相信这种人会行偷盗之事,他来之前本以为两个嫌犯都是贼眉鼠眼的长相。

“他叫王雷,家住眉州城西同里铺,少年游手好闲,后来出去学过武,他爹是西城更夫,去世后便由他接替,一直到案发。”

赵都头简单介绍了此人背景,杜若点点头,问“他怎么被定为嫌犯的?”

赵都头小声回杜若道“这次眉州被盗的大户都集中在西城区,而这个王雷就是负责西城区后半夜打更的。案发后杜大人一直在受害住户周围走访调查,从其中一个住户口中偶然得知,当天晚上后半夜他没听到打更声。”

宋代更夫由官府供养,各有属区,晚上手持竹杠,五步一敲,敲几下就代表几更天;十步一喊,喊的内容春夏秋冬各个时令各有不同,后世人最熟悉的便是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赵都头继续说“后来,杜大人便专注留心此项,但凡有盗窃案发生的晚上,都会询问附近住户后半夜有没有听到打更声,陆续都有人说当晚有段时间没听到打更声。”

古人熬夜的虽然少,但并不代表没有,千家万户,总有那么几个失眠的。

‘这么细微的线索都能找出来,看来我这个老爹还是有点东西的嘛。’

杜若对杜守义高看一眼,不过又对赵都头问“仅凭这个怕是不足以定为嫌犯吧?毕竟更夫不断游走,窃贼一定是专门挑更夫不在的时段作案。”

“咱们杜大人是何等英明,自然想到了这点。”赵都头拍个隔空马屁,道“所以发现王雷嫌疑后,杜大人便派衙门兄弟跟踪他,在某晚发现他打更到某条巷子却突然消失了,第二天附近的大户蔡家人就报案说家中银库失窃。”

闻言,杜若道“那这下他的嫌疑就重了,该抓!”

赵都头道“是啊,当天下午蔡家报案后,杜大人就带着我们去抓人了。可这武艺厮实在厉害,我们费了牛劲才将其抓获。”

杜若再次看了看牢中静坐的王雷,惊道“莫非就是他差点在五百厢军包围下逃脱?”

让杜若没想到的是,赵都头却对他摇了摇头“不是他,另有其人!”

“什么?”

杜若惊呆了,忙道“是谁,快带我去看看。”

第十六章 金锁玉关

赵都头带着杜若来到了第二名嫌疑人牢房前,这座牢房门口有两班数十持刀带甲兵丁把守,可谓森严。

只见牢里有一名身穿乌青道袍的男子,虽带着手铐脚镣,却把道袍下摆掖在腰带里,正在笔直倒立,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出来此人很年轻,五官端正。

“怎么他不穿囚服?”杜若问。

赵都头道“真宗朝定的规矩,凡道人僧侣嫌疑入狱,不可用刑,定罪之前也不必换囚服。”

杜若点点头,宋真宗那厮定的规矩,倒不奇怪了。

“就是他一人单挑五百军士?”

杜若指着牢中道人,难以置信对赵都头问,这道人身材修长,体格并不算强悍,看着浑身也并无多少肌肉,又如此年轻,杜若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有如此恐怖的战力。

“正是,公子可不要小瞧他,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身法更是灵活至极,那晚我与杜大人带兵围捕此人,他仅持一把未出鞘的长剑,就将我等打的节节败退!后来增兵支援后,他只是躲闪,我等便连他影子都摸不到。”赵都头说话时,眼里流露出浓浓的钦佩。

“这么强?”

杜若不禁唏嘘,赵都头道“就是这么强。最后我们出动弓兵营官军威慑,外加杜大人苦口劝说,他才主动投降,我猜他当时若是拔剑死拼,我们官军少不了要死伤大半。”

听着赵都头的话,杜若看着牢里那年轻道人,眼中散发出灼灼光芒,这他娘的是人才啊,真希望不是他作案。

“他是怎么被定为嫌犯的?”杜若问。

赵都头“也是蔡家报案,在蔡家被盗前一天,此人登门说蔡家必有破财之灾,要蔡家花钱买平安!而且此人轻功远超王雷,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盗窃银库易如反掌,所以嫌疑最大。”

杜若如有所思,继续问“确定他和王雷不是一伙的?”

“杜大人找到了证据证明他们确不是一伙的。”

“有意思。”杜若捏了捏下巴,“他叫什么?”

“上官金锁。”

听到赵都头回答,杜若失笑“金锁?这名字有点意思。”

“这个名字怎么了?”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牢房中传来,杜若背后一阵发寒,他和赵都头此刻距离那人牢房有段距离,普通人这个距离几乎听不到声音,何况他和赵都头还故意压低了声音。

而那个上官金锁居然能听到!

真非常人也!

再看牢房里,上官金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立了,道袍平整,身姿如松,气定神闲,仿佛从未倒立过。

“这是我们知州公子,不得无礼。”赵都头很虚的呵斥了一下,但被上官金锁无视。

杜若对赵都头摆摆手,走近牢房对上官金锁道“没怎么,只是觉得阁下名字很别致而已。”

“可我却从你眼里看到了几分戏谑,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取笑我的名字!”

上官金锁微微皱眉,显然很在意这个。

杜若好奇看了看他,没有和他在这上面纠结,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蔡家会破财的?”

上官金锁冷冷回道“审问时我已经说了,卷宗上有,你自己去看便是。”

一旁赵都头凑过来,对杜若道“他说他是给人看阳宅风水的,那天是刚到眉州,恰巧见蔡家门前砂水显示破财,宅中又犯水破天心煞,所以推断出破财征兆。但杜大人是不信这些的,这也不能当做任何证据。”

都说古人迷信,但其实士大夫阶层极少有信这些的,就算表面上信,那也是政治手段。

“水破天心?”

杜若嘴里念叨着这四个字,他想起前世在地摊上偶然看到的一本风水类书里,就有这个词,他不懂风水,只是好奇翻看了一遍而已。

“水破天心”是指在宅内中央挖水池,主破财。

“阁下学的风水术可叫过路阴阳?”杜若开口对上官金锁询问。

“过路阴阳”是风水学里很重要的一派,又叫“走马阴阳”。此派风水看阳宅的特点就是不用罗盘找立极点、定方位,只需要经过你家门口,看看你家周围“砂”“水”分布,就能一口断出你家风水吉凶,或者发生过什么关乎风水的大事。

所以叫“过路阴阳”之术。

但因为断得太准,这派术法被风水师们奉为传家或立派至宝,所以也有个别号叫“金锁玉关”。

意思是必须锁在金属盒子里,关在玉匣子里,以示珍贵。

杜若从上官金锁名字里估计他八成学的就是这路风水术。

“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金锁在听到杜若一口道出他所学后,大惊失色。

这派风水术法源自唐朝,在北宋这会还处于严格保密阶段,除了本派亲传,民间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个名号。

上官金锁也恪守原则,即便是即将被定为盗贼,他也没拿出本派术法秘籍自证清白。

“你猜?”

杜若对上官金锁露出一个贱兮兮笑容,便转身离开。

他当然不会告诉上官金锁,后世那些各派风水秘籍被印的满大街都是,什么秘密都不是秘密,不过后世的风水书有后人的完善,也有关键内容的缺失。

“你……”

一直保持高冷,不把年少杜若放在眼里的上官金锁,此时气势顿消,望着杜若背影眼神复杂。

“公子,先提审哪个犯人?”

到了大牢前厢,赵都头对杜若询问,牢头们也小心看着杜若。

“我没打算审犯人。”杜若摸了摸肚子,不顾赵都头等人不解,道“我就是来随便瞅瞅而已,咱们走吧。”

说完,他径直走出大牢,赵都头等人一脸懵逼的跟了出来。

但马上他们就释然了,心说和猜的一样,小公子只是好奇来瞎混而已,不管了,他爱咋咋地,跟着他混几天就罢了。

“少爷,你是不是看出他们俩谁是真正的盗贼了?”

杜青兴冲冲问杜若,自打杜若死去活来后,他已经被杜若种种表现折服,开始盲目崇拜起杜若,所以认为杜若一定是随便看看就已经断出了真假盗贼。

“看出个锤子!”

杜若对杜青伸出手,杜青机灵的转了转眼睛,麻溜的从身上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把白折扇,杜若满意笑了笑,然后扬起折扇轻轻敲了敲他脑壳“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有位名侦探说过,嫌疑越小的往往越是真凶!”

“侦探是什么官?”

杜青挠挠头,嘿嘿一笑,道“不过少爷的话我懂了,王雷嫌疑最小,所以他才是真凶!”

杜若闻言一阵无语,心说原来你小子和赵都头他们一样,认为上官金锁嫌疑最大?

“好了,咱们也别瞎猜。该吃午饭了。”

杜若大摇大摆朝衙门附近的酒楼走去,赵都头他们自然是乐得如此,但到了酒楼,杜若嘱咐起了杜青

“给你单开一间包厢,你给我准备好干墨粉,记住,一定要碾的越细越好。下午咱们就把这案子给破了!”

“好嘞!”

杜青稚嫩的小脸上都是兴奋,也没多问便离开了,书童随身都是带着笔墨纸砚的,墨块是干的,不加水在砚台上磨就是墨粉,这项任务对他来说很容易。

一帮人吃完午饭,抹嘴就来到了蔡宅。

蔡家是商贾之家,在眉州经营牙行和当铺,产业遍及附近几州,在眉州富商里虽不算拔尖,倒也能位列中上。

杜若等人一进蔡家大门,过了照壁,果然看到他家主宅院子中间挖了一方小水塘,是准备种荷花,植怪石观赏之用,但现在仅有一池水而已。

水破天心!

“杜少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蔡家蔡老爷一脸讨好的接待了带着一帮衙役的杜若,殷勤备至,杜若不得不感慨,还是这些老油条懂事,不像他儿子。

“听说你们家有个女儿,人称小玉环?”

来蔡家之前,杜若听赵都头说那日和黄午一起羞辱自己的公子哥里就有蔡家三子,所以这会打算调戏他妹妹,报复下。

听到杜若这般询问,赵都头等人也都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心说看吧,办案是假,欺男霸女是真哟。

另一边。

黄培也通过牢里牢头得知了杜若在牢里所作所为。

“好,这样最好!”

娴熟的点着茶,黄培放心的点了点头,他本还担心杜若是不是真有几分本事,杜守义才敢让他插手案件。

可得知他去了牢里只是简单了解了下情况,对嫌犯连审问都没审问后,他彻底确信杜若这厮对办案狗屁不通了!

……

“杜少爷要见我家七娘?”

蔡老爷听出杜若意思后,眼睛瞪的老大,杜若得意一笑“怎么?我见不得?快让她端盘点心出来伺候小爷!”

“好!”

蔡老爷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身边管家去请小姐。

“少爷,不对啊,这个蔡老爷眼里怎么好像有喜色?”杜青凑近杜若嘀咕道。

“不可能,哪有女儿被调戏还高兴的?”

杜若对他摇摇头,他端着纨绔少爷架子,所以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蔡老爷。

“杜少爷,你要吃点心吗?”

杜若在蔡宅内瞎转悠,很快身后就响起一道温声细语,柔美至极的女孩子声音,杜若听的骨头都酥了。

他刚才也听到了管家说“小姐拿着点心到了”,心中暗喜小妮子,要怪就怪你哥吧,小爷我非把你调戏哭不可!

他缓缓回头,却发现身边早已回头的杜青赵都头等人脸色齐齐变的古怪,待他也看到身后“小玉环”时,险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我尼玛,这大肉球是小玉环?”

…………

第十七章 证据

尴尬劝退了蔡家那萝莉音的胖丫头,杜若正色起来,他是来办案的,虽不着急,但也不想再无端耽搁了。

“银库失窃后,没有擅动吧?”杜若对蔡老爷问。

“官府贴着封条呢,怎敢擅动?只希望杜大人快点破案帮我家追回失钱才好啊!”蔡老爷可怜兮兮道。

“带我去银库。”

杜若一帮人来到蔡家银库前,杜若吩咐赵都头等人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和杜青带着布包,打算上前。

“公子!”

赵都头拦住了他“杜大人吩咐过,您只能看只能问,不能……”

“我自回去解释,不教诸位难做。”

杜若一句话,便让赵都头闭嘴了。

众人都有些奇怪,这个刚才还浪荡的少年怎么身上气势徒变,说话言简意赅,语气也似乎透着一股不教人反驳的气势了?

赵都头确实是被杜若一句话镇住了,但他回过神也没再说什么,反正这银库于破案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之所以还有封条,是执行流程而已。

“点根蜡烛来。”

杜若问蔡老爷要了根蜡烛,和杜青一起走到银库门前,却没有急着揭开封条,而是凑近了挂在铁栓上,已经被撬坏的门锁。

“你小心点,这样,这样,这样……”

杜若小声嘱咐杜青,杜青虽满脸疑惑,但仍旧细心按照杜若指示操作,后面蔡老爷赵都头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杜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现在这里杜若最大,他们问不得,也靠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杜若用蜡烛烟把那把铜锁熏的发黑,用墨粉把银库里散落的钱箱、纸袋、遮布、铜钱等物品给涂的一片片,还用软纸拓印了许多干墨粉迹。

杜若和杜青整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忙的腰酸背痛;蔡老爷赵都头等人也一头雾水的傻傻看了这么久,见两人忙完,蔡老爷眼里露出希望,赵都头也若有所思。

“赵都头可是看出门道了?”

蔡老爷小声问,他心中产生希望那是因为看到杜若如此认真,不像是儿戏,所以寻摸着有戏。但他看到身边赵都头眼神内敛,还微微点头,所以有此一问。

赵都头露出一抹笑容,深沉道“没看出来。”

蔡老爷满头黑线。

“蔡老板,你去取一些绸布来,这些东西我都要包起来运走。”

杜若对蔡家老爷指了指银库里被抹黑的物件,蔡老爷陪笑问“敢问小公子,为什么要用绸布包着,用麻绳捆不行吗?”

“少废话,照做就行,回头又不是不还你?”

杜若有些累,懒得多说,瞪了蔡家老爷一眼,他立刻噤若寒蝉,吩咐管家照办,银库里这些物件不值什么钱,就算加上绸布,也折不了几贯钱。

这点钱他们家还是出的起的。

蔡家拿来绸布,在杜若的仔细指点下将银库里并铜锁等物件一一打包,随后装车,杜若让赵都头等人押回州衙。

到了州衙,杜若又要来王雷和上官金锁画押的口供和自己拓印对照了一下,这才长吁一口气。

“老赵,去找我爹回来,升堂,破案!”

………

“什么?现在就把案子破了?”

在州衙里打坐的黄培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他先是惊讶,随后轻蔑道“才半天不到,这黄口小儿居然敢放言自己破了案?呵呵,好!”

小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的精光,黄培阴笑不已,他也年轻过,当官多年,更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年轻人。

在文坛上,这些人的特点是,若是作诗词文章,必然会以为自己的诗词文章天下无敌,一旦公布,瞬间就能扬名立万;

在官场上,这些人的特点是急功近利,于政事上想当然,动辄心血来潮颁布看似有利于百姓的法度,实则未经勘察,脱离现实,一旦颁布,最后必然是造成混乱,坑害百姓;

断案也是如此,很多初到地方上任的年轻官员在断案时都犯过靠小聪明以为找到案情关键,便草率结案,以至于经不起推敲,漏洞百出,造成冤假错案的情况。

这类情况不胜枚举,所以黄培听闻杜若半天就放言说破了杜守义好几日都查不出结果的案子,心中立马就断定杜若这是无知小白在耍小聪明,结果必定会尴尬收场。

“且让某去给他上一课!”

自信捋了捋小胡子,黄培这个官场老鸟笑呵呵走出了签押房,还顺便对左右衙役道“去衙门外面敲锣,多召集些百姓来听堂。”

宋代官府开堂审案,只要不是涉及朝廷敏感内容,全都会允许百姓围观旁听,对进州衙大门围观的百姓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是安分良民,这点由衙役们掌控。

可巧的是,此时在公堂喝茶等候的杜若,也对赵都头说了和黄培同样的话。

“今日案件大白于天下,最好多召些百姓来围观才是。”

赵都头苦笑一下,知道杜若这是年轻人爱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可前提也得是您这手段真的能破得了案,否则围观百姓越多,您越丢人现眼啊!

但不敢多说,只好吩咐下去。

有了通判大人和杜公子的指示,下面衙役们自然上心,很快还没开堂,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杜若,恭喜恭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破了案,果然又教我刮目相看一次。”

黄培到了公堂,看到杜若后,露出一番温和笑容,对杜若夸奖起来。

这番夸奖自然是不怀好意,就像民间那些见了小孩会爬树,就使劲夸小孩爬的好,鼓励小孩继续往高爬的坏种一样,黄培夸杜若的目的就是要他继续膨胀,越膨胀摔的越惨。

“黄兄谬赞了,我也是运气好罢了。”杜若淡淡道。

黄培听杜若又喊自己黄兄,心中恨极,眼角抽动,但却努力压制下去怒火,干笑着点点头,没吭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

他心中冷笑,且让你小子嚣张一会,只要今日开了公堂,就是你爹玩忽职守的铁证,我一本参上去,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下午阳光正浓,不多时杜守义便急匆匆赶来,见到公堂里的杜若后,刚想张嘴说什么,又看了看一旁黄培,便止住,把杜若拉到了后堂。

“胡闹!不和我商量,谁让你放消息要开公堂的?”杜守义气的直跺脚。

“是你说时间紧迫的嘛,我既然破了案,自然想尽快帮你。”杜若道。

“你破了案?短短半天,你能破什么案?你以为当官办案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杜守义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老爹我在眉州不能一手遮天,开了公堂,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破案的证据有丝毫破绽都会被挑出来!到时候咱们父子可就不止是下不来台了!”

杜守义也是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手,自然和黄培一样,认为杜若这么快破案是年轻人自以为是,想当然。

杜若却没和杜守义争辩什么,直接和他说了自己的证据,并且一番带例子的细致的解释,让杜守义听后目瞪口呆。

“竟有此法!”

杜守义回过神,不免惊叹,眼里也迸发出光芒,杜若见他终于理解,便又附耳交待了他几句。

公堂之上,黄培见杜若父子许久不出来,心中忐忑起来,他生怕杜若被杜守义劝服,放弃开公堂,这就太让人失望了。

‘刚才该多夸他几句的。’

黄培心中懊悔,他只希望杜若眼下将纨绔进行到底,咬紧牙关和杜守义对着干,毕竟如果杜若坚持以找到新证据为由跑到衙门外击鼓要求开公堂,在法理上,身为知州的杜守义也不能不开。

又过了盏茶时间,杜若和杜守义从后堂出来,父子脸色都没有任何表情,黄培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但见杜守义在法案后坐下后,宣布升堂,黄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后,他脸上一直保持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铁面无私。

没必要遮掩了,他即将对杜若露出獠牙!

“威~武~”

公堂内知州上座,通判其次,左右都头护卫,两边靠墙不显眼位置各有一台案,后面坐的是记录的主簿和推官。

堂下,是两排皂服衙役,手持水火棍,一边持棍撞击地面,一边用低沉的嗓音唱宣威武。

公堂内气氛立刻肃穆起来,围观的大批百姓从衙门外门涌至公堂门口,对堂内站着的杜若小声议论起来。

杜若站在堂下,身后跟着杜青,杜青紧张的瑟瑟发抖,杜若倒镇定自若。

“这不是知州大人的公子嘛?”

“是啊,听说他为父分忧查案,只去了蔡宅转悠一圈,就宣称破了案。”

“这怎么可能?州衙查了那么多天都没查出线索,怎么他一去就有?怕不是年少轻狂错以为了什么吧?”

“也不一定,听说杜小公子如今已经走上了正道,那蛐蛐行,关扑街已经好几日不见他身影了。他的词和白话诗也被士人称赞呢!”

“文采好可并不代表会断案。”

…………

围观百姓们太多,七嘴八舌,一下就冲散了公堂里刚产生的肃穆,法案后杜守义对百姓这种行为习以为常,在大宋为官讲究的就是与民和睦。

“肃静。”

拍了拍惊堂木让百姓安静,杜守义看了看杜若,振声道“带嫌犯。”

按照一般审案流程,有新的证据应该当着嫌犯的面,逐一陈述对质,以示里外公开公正。

“等等!”

面色如铁的黄培出言,制止了杜守义“杜大人,现在就带嫌犯,只怕是不妥吧?”

杜守义问“有何不妥?”

黄培冷冷看了眼杜若“仅仅因为一轻狂小子一番自说,就带嫌犯来审问对质,岂非太轻率了?若是此子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或者拿出的证据没有说服力,非但有损衙门威仪,也会教真凶耻笑我衙门无人,竟使小子断案,使他更加猖狂。不利破案。”

一番话有理有据,引得围观百姓们纷纷点头。而杜若听这厮喊自己一口一个“小子”,心中自然是极端不爽。

‘变脸变得真彻底啊!’

杜若知道,“变脸”是官场必备技能。

“你怎知堂下杜若就没有真凭实据?”杜守义面不改色,淡淡看着黄培。

“下官是猜测……”

杜守义瞬间变脸“仅凭猜测就说出这番话,你这不也是轻狂自说?黄通判,你年纪不小了,怎和小子一样幼稚?”

杜守义一番反怼,引得围观百姓一阵窃笑,黄培也是有些难堪。

“那以黄通判所言,该如何是好?”

怼归怼,黄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杜守义对杜若信心十足,也不怕黄培刁难,是以询问,免得别人说他护犊子。

黄培说话客气了几分,道“下官认为,为稳妥起见,请杜公子先公示证据,若我等验明证据没什么问题,再传唤嫌犯对质。”

“如此甚好。”

杜守义点点头,然后看向杜若“若…杜若,你的证据是什么,拿出来让诸位看看!”

第十八章 真凶

“喏。”

杜若答应一声,然后对旁边赵都头示意了下,赵都头便带衙役把运来的绸布包的证物抬上了公堂。

杜若环顾众人,淡淡道“诸位都知道,人手上指纹各有不同,《周礼》有云‘以质剂结信而止讼’。而盗贼在行窃时,遗留在物件上的指纹若不经擦拭的话,可保留十天甚至几月都不消,只要勘验出指纹,就能找出真正的盗贼。”

利用指纹法破案就是杜若破案的信心来源,这是后世最常用的刑侦方法,任何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面对这桩真假盗贼案都会很自然的想到指纹验证法。

而提取指纹有很多方法,最简单的就是用细墨粉和烟熏使指纹显形。

杜若又指了指抬上来的物件,继续道“诸位请看,这是我从失窃的蔡家银库搬来的物件,这些物件上面至今还存留着盗贼的指纹!”

杜若两句话说完,公堂内外除已经被杜若“科普”过的杜守义外,其余众人都呆若木鸡,根本不懂杜若在说什么。

“可笑,可笑至极!”

黄培率先发难,对杜若极尽嘲讽道“《周礼》确有那句话,但你的指纹之说纯粹是无稽之谈,‘质剂’何在?难不成盗贼作案时,还随身带着一块印泥,边行窃边在银库里按指膜吗?”

此言一出,堂外百姓们爆发出一阵哄笑,衙役们也都忍俊不禁。

杜若说的他们实在理解不了,在他们观念里,指纹是签押文书或者契约时用以正身之用,得蘸上颜料或者按在软物上才能显现。

空手接触硬物,怎么可能留下指纹?

黄培冷笑一下,对杜若喝斥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指纹法,凭空捏造,也能算证据?杜公子,公堂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他步步紧逼,只要杜若露怯,下一步他就会直接对杜守义发难,他这是演给百姓看,让杜守义在百姓中留下庸官的风评。

失了民心,他弹劾也能事半功倍。

正座上,杜守义微不可查扬了扬嘴角,他此时故意不说话,一来是相信杜若能自证,二来也是有心历练杜若应对局面的能力。

但杜若前世差不多活成了人精,哪里需要再历练,只见他面对百姓的喧闹和黄培的嘲讽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对黄培道“既然黄通判不信,那我可以当场做实验证明。”

“实验?”

黄培面色一僵,百姓们也都好奇起来,他们对实验这个词都不算熟悉。

“对,所谓实验,就是用事实验证。”

笑了笑,杜若看向杜守义,继续说“本来该向知州大人借一件东西验证指纹,但为了避嫌………”

他又缓缓走到黄培面前,道“还请黄通判取一件东西与我验证指纹。”

“我能有什么东西?”黄培瞥了眼杜若,他身穿官服,桌子上只有纸笔砚台,连令箭筒都没有。

杜若却看到黄培腰带上挂着一块品相极纯的羊脂白玉牌,便指着道“请借黄通判这玉佩一用如何?”

他不是问黄培,而是直接对主官杜守义作揖请示。

杜守义眼神锐利的看向黄培,淡淡道“黄通判,若是用别的物件演示,你难免怀疑,所以,就用你的随身玉佩验证吧!”

杜守义这不是商量,而是下令,黄培暗暗咬牙,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他挚爱之物,价值足以在眉州买一套三进的宅邸,他怕交给杜若后有什么闪失。

但此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好公然抗命。

“等等,黄通判不可沾手,还是由我来取。”

杜若拦住要解玉佩的黄培,问杜青要了把小剪刀,趁黄培还没反应过来,欺身上前,咔一下剪断了玉佩系带,将其拎在手里。

黄培恨恨看了他一眼,握紧拳头,心中咆哮我这带子有活扣,谁叫你直接剪的?

“黄通判,这块玉今日佩戴之前,有没有擦拭或者清洗?”杜若问。

“没有……”

“那最近几日内,有可能经手这块玉的人,都有谁?可不要有遗漏哦!”

“当然是我……还有家中帮我更衣的丫鬟。”

“那请知州大人派人把丫鬟传来,待会比对指纹。”

一切自有人去办,百姓们期待看着杜若,杜若却没急着开始检验指纹,而是对堂下百姓道“为了公平起见,还请堂下诸位推举一人出来,在这公堂之上随意选一件随手之物,一起勘验。”

黄培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我们可没时间和你在这浪费!”

啪!

杜守义一记惊堂木拍下,吓得黄培一激灵。

“黄通判这是什么话?杜若此举是正理,尔休得聒噪!”

杜守义毫不客气,围观百姓也厌恶的看了看他,大家兴趣正浓,没人觉得杜若是浪费时间。

黄培吃瘪,老实起来,百姓们推举出一名代表,选择了旁边推官书桌上的一方砚台,询问后,杜若便开始检验指纹。

杜若便和杜青一起,先操作羊脂白玉,他点燃蜡烛,一边用烟熏玉牌,一边对周围众人大声解说“指纹印在物件上,肉眼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须得用法子使其显现,诸位请看!”

说话间,杜若和杜青已经熏出了玉佩上的细指纹痕迹,便拎着对堂上堂下众人展示了起来,所有人在玉佩经过眼前时都伸长了脖子,果真看到黑烟熏里有指纹痕迹时,都啧啧称奇不已。

黄培也看到了,他心中一紧,预感不妙的同时,也心疼被烟熏黑的玉佩。

展示一圈后,杜青拿出一张柔软的薄纸,杜若继续对众人道“现在,只需要将玉佩上显现的指纹拓印到纸上,便大功告成!”

说完,已经和杜青配合完成了拓印。

“妙啊!”

“此等法子,还真是闻所未闻!”

“指纹法若是流传开来,天下将无冤案也!”

围观百姓们惊叹不已,有人突然回忆起日常生活中似乎确实见过指纹印在瓷器等物品上过,都不由自主的点头。

黄培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心中还是不愿相信杜若,心说‘此指纹法极其简单,若是真的,那古代圣人们早就发现了,先贤圣人们岂会不如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堂中,杜若已经开始提取砚台上的指纹,他像后世给小学生上实验课的老师一样,神态自若,娓娓道来“刚才那块羊脂玉佩表面润滑,最易存留指纹,但也因为其表面太过细腻,所以只能用烟熏之法提取指纹;而这块砚台,表面相对粗糙,我们就可以用细墨粉‘洗’出上面的指纹。”

简易提取指纹最好的材料其实是石墨粉,杜若记得自己前世上小学时,每次削铅笔后,刮掉的“铅笔芯粉”偶尔不小心用手蹭到,就有可能在作业本上蹭出指纹痕迹来。

但这个时代石墨制品不多,他便用干墨粉代替,只要研磨的足够细腻,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因材施法,不拘一格,小公子真乃能人也!”

“何止如此,发现指纹法,小公子当得起神人之谓!”

围观百姓们对杜若交口称赞,公堂上主簿推官和一众衙役们也都对杜若肃然起敬,他们乃是业内人士,最知道这个指纹法公开后对于整个大宋刑狱意义有多么重大。

‘之前居然以为小公子是纨绔,真是该死!’赵都头心中懊悔不已,他现在对杜若的敬仰已经到了为尊者讳的地步。

“好,现在两样东西上的指纹都已经拓印完毕,请带人上前验证。”

杜若将两张拓印纸铺在案板上,堂下百姓们突然紧张了起来,虽然心中已经信服了七八分,但指纹法是否是真的,还需要这最后的验证。

“黄通判,李主簿……”

杜守义说完,黄培率先撸袖子大步走到杜若面前,斜眼道“你的戏法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说完,用食指按下印泥,在拓印旁边的白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按完,就要拿着自己的玉佩离开。

杜若笑着拦住了他“等等!黄通判,玉佩你还不能拿走,现在这是证物,要封存,结案后才能还给你。”

“此为正理。”

杜守义适时的配合杜若,黄培冷冷看了杜若一眼,便收回手,要离开。

“等等!”

杜若又贱兮兮叫住了他,黄培尴尬顿身,压抑怒火问“你还想干什么?”

“你的这块玉佩上有三个手指的指纹,分别是食指、大拇指和中指,要全部按的。”

“你刚才不说?”

杜若扬了扬嘴角,挑衅的看了看面前的死胖子,一脸“我刚才故意不说的,你t来打我呀?”的纨绔表情。

“哼!”

黄培气的脸红,但还是乖乖按下了指纹。

“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杜若却不理他,直接对他身后丫鬟道“下一个。”

黄培气的七窍生烟,在场众人都看到他脸色,无不窃笑,心说小公子虽然大才,但还是带着一股少年心性,好不可爱!

丫鬟和主簿那边的几人一一按下了指纹,照例应该是先呈给主官杜守义查验,再给判官黄培查验,最后再对围观百姓公示。

“嗯,不错,拓印的指纹虽有多余,但受验的这几人指纹都在,足以证明此法可用!”

拓印的指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分辨,杜守义仔细查验后,松了口气,他之前只是听杜若口述,外加临时在茶杯上演示,虽相信了,但心中总是有些担忧的,此刻证据在前,他彻底安心。

围观百姓们也都更加期待起来。

接下来,指纹对比传到黄培面前,黄培脸色阴的几乎要滴水,心中几乎绝望,他了解杜守义,就算杜若是他儿子,若是证据不对,他也不会乱说的。

黄培心中充满挫败感,几乎不忍再看指纹对比,但他还是仔细瞅了一眼,这一瞅,他阴郁的脸,顿时灿烂起来。

“岂有此理!”

黄培猛一拍桌,指着托盘大声咆哮道“这上面指纹对比完全不同,当本官是瞎子吗?杜大人,铁证如山,这指纹明明完全不一样,你却说一样,是何居心?”

他又凌厉看向杜若“你的戏法,不灵了!”

听黄培突然义正言辞的咆哮,堂下百姓们纷纷惊疑,议论起来,而杜守义和杜若依然面不改色。

“还故作姿态?”

黄培看了看两人,冷笑不已,旋即传令衙役“来啊,公示给堂下百姓看看,教所有人看看,这些指纹哪里相同了?”

刚才已经在杜守义身后瞄了一眼的赵都头亲自过去拿起拓印纸和对比指纹,高高捏起,对堂下百姓们公示起来,还贴心的翻转了较为清晰的按压指纹的纸面。

百姓们个个踮脚伸首,非常仔细的检验了两份指纹,检验后,无不微微点头,露出心悦诚服之色。

“谁说不一样的?明明就一样!”

上面,黄培听百姓这么说,顿时慌了神。

“你们,你们没发现指纹不对?”

众人齐刷刷看向黄培,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鄙夷。

“黄通判,你是制杖吗?这是拓印,你得反着看!”

第十九章 上官

黄培也是被杜若气昏了头,才忽略了拓印要反着看这点,现在他被众人狠狠地鄙视了智商,又对杜若的指纹法挑不出任何毛病,便老实待在自己位置上,再不敢多言。

‘制杖一定不是什么好词!’他心中暗恨起来。

………

指纹法成功验证,再无有人怀疑杜若,接下来便是带两名嫌犯,由杜若指出真凶!

王雷和上官金锁被带到公堂,两人被铁链锁住手脚,上堂后对杜守义作揖,便笔挺立着,宋朝嫌犯在未定罪之前也不必堂下跪拜。

上官金锁不禁看了眼杜若。

“今日,便由我来还你们其中一位清白!”

杜若走到两人面前,一会审视的看着王雷,一会微妙的看着上官金锁。

两人只好对杜若微微拱手,但都面露不屑。

他们上午都见过杜若进大牢,自然也是不相信他不到半天就能断出谁是真凶的。

可当杜若在他们面前演示了一遍指纹提取法后,两人目光俱是惊骇,看杜若眼神也再无半点轻视。

尤其是上官金锁,他那深邃的眼神似乎要将杜若看个透彻,看的杜守义都拍板警告了他一声。

杜若继续断案,他对两人指了指蔡宅内搬出来的证物,淡淡一笑“在这上面找到了你们其中一人的指纹……”

杜若很享受眼前这种公堂上的状态,像是前世在舞台上表演魔术一样,正当他准备对众人卖个关子,然后说出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时……

“是我干的!”

王雷主动站了出来,面无表情,直接认罪“我就是眉州数起银库盗窃案的元凶,我认了!”

指纹铁证如山,真凶这会主动认罪倒不出众人意料,杜守义露出一抹放松,心中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而旁边杜若却像是尿尿尿了一半突然卡住一样,心中哪叫一个憋屈‘我特么早就知道你小子是真凶,可谁叫你特么主动承认了?特么的让我表演尽兴会死啊?’

虽然王雷主动认罪,但为官谨慎的杜守义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看向了杜若,杜若只好对他点点头,宣布道“不错。蔡家证物上确实有王雷的指纹,他,就是真凶!”

喊出这一句时,杜若脑海中自己给自己配了名侦探柯南的bg,憋屈的心总算才好受一些。

“好!”

台下百姓们兴高采烈欢呼喝彩起来,今日他们算是涨足了见识。

接下来,杜守义只需在牢里审问王雷,查出赃物物归原主后,便可结案,有了确凿证据,他便可以对犯人用刑,所以并没有什么难的。

“退堂!”

杜守义宣布退堂前,对上官金锁说了一番安抚的话,并拿出一万钱作为抚恤金,上官金锁爽快的答应,倒也没有多言。

“哼!”

黄培起身,从证物盘拿回玉佩,在上面哈着气用手帕仔细擦了好几遍,瞪了眼杜若,头也不回离开公堂。

“哼哼!”

杜若笑了笑,但突然间他脑子像过电了一样,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黄培这厮的情绪不对!”

前世,杜若很喜欢看美剧《别对我说谎》和tvb的《读心神探》,所以曾经业余研究过一段时间人类微表情,尽管现在大都忘得差不多,但那份敏感还在。

他注意到,刚才黄培脸上确实很不爽,带着气愤,但仅此而已!

“他脸上没有半点沮丧,或者失落,这太奇怪了!”

这次案件侦破与否对黄培来说,并不是和杜若的斗气,他的主要目的是利用案件帮他姐夫搞杜守义,确保杜守义无法上位。

所以,现在案子告破,意味着杜守义上位之路再无阻碍,所以他的表情除了对杜若的气愤,更多的应该是计划失败带来的沮丧和失望。

可杜若并没有在黄培脸上察觉到这类情绪,就算黄培情绪掩饰的再好,有些细微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也是无法遮蔽他内心情绪的。

比如人在面对另一人撒谎时候,一边肩膀会微微耸动;在喜欢的人面前坐着时,脚尖会不自觉对着对方;和讨厌的人坐一起聊天时,要么抱着胳膊作出防御姿态,要么身子会斜对着对方,双腿偏离座位,作出随时准备离开的姿势……

这些都是下意识不受控制的肢体语言。

沮丧和失望所体现的微表情是眼睑自然下垂、瞳孔涣散、用嘴巴呼气,这两样细节杜若在黄培脸上都没发现,非但如此,他刚才拧着鼻子,似乎有几分不屑。

“黄培!”

杜若对着已经走到院子里的黄培大喊了一声,他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看准了,他要再看一遍。

唰!

院子里的黄培回头,脸上的表情让杜若毛骨悚然,他连愤怒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角旁的一抹冷笑!

“他在冷笑什么?”

杜若实在想不通,眼下马上就可以结案,破案过程也证据确凿,没有半点纰漏,黄培到底笑什么?

“或许是我看错了,他那张肥脸说不定是面瘫……”

杜若不再多想,他已尽人事,接下来杜守义能不能升官,就听天命了。

退堂后,杜若对杜守义耳语了一番,杜守义点头传令下去,很快,赵都头就把领回了自己宝剑和包裹的上官金锁带到了杜若面前。

“上官兄,这几日受委屈了,家父深感歉疚,特命我设宴为你接风除晦,还望务必赏脸。”

杜若虽散漫惯了,但也会说几句场面话。

“我正要找你。”

上官金锁对杜若拱了拱手,答应了宴请。

醉仙楼,是眉州城内一家颇上档次的酒楼,此时三楼某包厢内只有杜若和上官金锁对坐,桌上摆着一桌酒菜,杜若正帮上官金锁倒酒。

“杜公子,你是从何处得知‘过路阴阳’的?对其了解多少?。”

上官金锁开门见山,也不端酒杯。

杜若无奈,心说这小哥也太直接了,都不和自己寒暄几句,至少也该先谢谢自己帮他洗白冤屈啊!

“我小时候偶然在汴京听一个老道士大概提过,其实并不了解。”杜若随口搪塞。

谁知上官金锁听后,微微皱眉,然后便直接起身,拿起长剑对杜若拱了拱手“如此,我便告辞,谢过杜公子今日宴请。”

说完,也不等杜若回应,直接转身。

“我擦?”

杜若满头黑线,但也迅速起身喊住了他“等等!为什么急着走?”

上官金锁虽然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杜公子不想说,我也不愿强逼,又何必多留?”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在骗你?”

“难道不是吗?”

“我哪里骗你了?”

上官金锁终于转身,淡淡盯着杜若,道“你说过路阴阳是你在汴京听闻一道士说的,但此法自吾门先祖唐时所创后,一直由吾门一脉世代单传,每代绝无六耳!这一代我师父他老人家从未去过汴梁,就算是去也绝不会在你面前透露半分,所以你不是说谎又是什么?”

‘原来此法还没流传开来。’

杜若心中恍然,却仍旧面不改色,道“上官兄请先坐下。”

见杜若丝毫不慌,上官金锁疑惑看了他一眼,便重新落座。

“敢问上官兄为什么如此在意我是从何得知此法的?”杜若问。

“杜公子此言岂非废话?”

上官金锁白了杜若一眼,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道“此法乃是我一派独门绝技,若是有泄密走漏,我自然要问清来源。”

“呵呵!”

杜若不屑一笑,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杜若如此,上官金锁皱眉问“你笑什么?”

杜若不紧不慢道“上官兄,我且问你,你所学的过路阴阳之法,比之公堂上指纹检验法如何?”

上官金锁面色一僵,半响才缓缓道“指纹检验法看似简单,实则于刑狱意义重大,可使无数人免于蒙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而我所学的阴阳之法,虽精妙无比,但不过是养家糊口的傍身之技而已,无法与指纹法这等济世之技相比。”

见他有此觉悟,杜若微微点头,心中对此人好感更甚。

笑了笑,杜若道“那么上官兄觉得,如果我不把指纹检验法公布出来,而是像你师门一样,深藏若虚,为后世子子孙孙留个金饭碗,你以为如何呢?”

闻言,上官金锁脸色变了变,震惊看着杜若道“什么?指纹检验法是……杜公子你发现的?”

“不然呢,你之前难道还见过谁用过指纹检验法吗?”

杜若自顾给自己倒酒,现在他不怕上官金锁会突然离开了。

上官金锁复杂的看着杜若,脸色由震惊逐渐转为惭愧,最后,他脸一红,低下了头。

“杜公子心有仁义,胸怀天下,在下佩服,在下惭愧。”

他本来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师门功法秘不示人有什么不对,从来都是如此。但经过杜若点拨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所学的阴阳术本就是帮人消灾免祸的,可行走江湖的这几年中,他也见了太多家庭因为不懂建造风水,导致犯忌,造成病疼死伤的。

倘若自己所学阴阳风水术能够像杜若的指纹法一样公诸于天下,让天下百姓在营造住宅建筑时都能参照金锁玉关之法,也是造福天下。

这样一想,他心中便深深自责起来,以前帮人改造风水消灾的得意经历,也成了心中包袱。

“咱们华夏太多的神技正是因为这种短浅的门户之见,才会失传的!大丈夫立于世,当泽被天下,岂能一心钻营私利?”为了树立自己光伟正的形象,杜若适时的又补充了一句大道理。

“惭愧,杜公子一番话让我惭愧至极!但师门所限,我万不敢将所学随意公开。”上官金锁无地自容,起身对杜若作了一揖,继续道“至于杜公子从何听说此法,我再也不问了。告辞!”

见这货又要走,这次杜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上官兄误会了,我不是要学你的风水功法。”

上官金锁松了口气,杜若心中直汗颜,敢情这货急着离开是怕自己道德绑架他啊,虽是直肠子,倒不傻。

“来坐下吃菜,咱们聊点别的。”杜若笑呵呵道。

“聊什么?”

上官金锁倒是坐下了,可这货显然不会聊天,一开口就冷场。

‘我特么想和你交朋友,你看不出来吗?’

杜若心中叫苦不迭,既然如此,他便也不绕弯子了,一边倒酒一边问道“不知上官兄将来有什么打算?”

上官金锁沉吟片刻,道“本是打算继续游走江湖,普度济世,但现在看来,我这还是落了下乘。”

说完,他落寞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后,又愁绪万千的端起了酒杯,却眼神迷茫,迟迟没有喝酒。

见他迷茫了,杜若暗自欣喜,诚恳道“上官兄武艺高强,在下钦佩不已,若是上官兄暂无去处,不如暂留在眉州屈就,将来咱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杜若当然不能直接对他说“你留下来给我当保镖吧”,没有这样请人的,即便是后世小老板招打工的,也得忽悠员工说是和自己一起奋斗创业。

“你想让我当你护卫?”

上官金锁却一语戳破了杜若的心思,杜若搓手嘿嘿一笑,点点头。

他从得知有人能一挑五百军士后,就有了这个心思,此等人才在身边,以后安全感爆表啊。

上官金锁也笑了,脸上出现倨傲神色“杜公子,我虽钦佩你公布指纹检验法,可就凭你,还不配让我俯首当你的护卫!”

第二十章 偈语

“你不配!”

‘我不配?’

杜若一听上官金锁的话,心里登时就不乐意了。自己好歹是知州嫡子,母亲柳氏也是出身顶级江卿世家,就算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也是你一个江湖术士仰望的存在!

居然说我不配?

“你凭啥说俺不配?”

杜若一激动,家乡口音都出来了。

上官金锁道“并非是我轻视公子,只是我游历江湖这几年,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当护卫了,富商大贾,名士大儒只是泛泛,更有高官显贵,其中比你父亲官位高的人多的是。这些人我都未答应,何况是你?”

“那些不过是草芥罢了,怎可与小爷相比?”杜若嘀咕起来,他是穿越者,视天下英雄如刍狗。

“要怎么样你才能当我护卫呢?”杜若不甘心问道。

上官金锁淡淡道“我自由惯了,从未想过当人护卫。但……”

杜若眼睛亮了亮,只听上官金锁继续道“若是得遇当世圣贤,我愿学乌阙、吉录、展昭!”

乌阙、吉录、展昭是三个人名,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士,其中乌阙是名臣范仲淹护卫,吉录是文彦博护卫,展昭是包拯护卫。

目前,已经逝世的范仲淹早已经是朝野公认的圣贤典范,人品道德楷模;文彦博和包拯在民间名声极大,对百姓来说,他们是活着的传奇。

江湖人士都非常仰慕他们,侠士们主动投身当护卫,在江湖上也是美谈。

能成为此等贤相名臣的贴身护卫,说明武功人品那是绝对没问题的,反过来这些护卫再行走江湖,黑白两道也是没人敢招惹。

杜若虽不知道乌阙吉录是谁,但南侠展昭大名他是如雷贯耳,他没想到这个时代还真有展昭,那么转念一想,自然也猜到上官金锁意思了。

杜若冷冷看着上官金锁,道“你怎么知道,俺将来就比那些名臣差?”

过了这村没这店,杜若可不会轻易放过上官金锁,就算是吹牛硬讹,也要把他留住。

这一问倒把上官金锁问愣了一下,他摇头道“杜公子,你虽发现了指纹检验法,可只是个公子哥,连臣都不是,我与你做护卫,会被江湖上朋友耻笑的。”

‘嫌我不是官?’

杜若冷声“哼,莫欺少年穷!”

上官金锁又是一愣,叹道“好一句莫欺少年穷!看来公子实非常人,不如我与公子算一卦如何?”

这句莫欺少年穷震撼到了他,他现在对杜若有了兴趣。

“好。”

杜若没多想,告诉了上官金锁自己八字,他对于算命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上官金锁掐指算了一番,越算眉头皱的越深,待掐完最后一道指决,他再看杜若,眼里充满了恐惧。

“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杜若端起酒杯,这酒不是白酒,度数很低,小酌并不醉人。

上官金锁深吸一口气,道“按照八字,公子天生短命,此时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卧槽,这么准?’

杜若心中大惊,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表露出来。

他淡淡说“可我还活着……”

“确实。”

上官金锁仔细看了看杜若,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还活着,接着他点着头,沉吟道“世间有五种命格不受生辰八字约束,这五种命格无一不是上承天命,下应国运。用八字法根本算不出命,看来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杜若心中暗笑,说你算不出就算不出,编这些个作甚?

“那么,我这种命格,配不配请上官兄当护卫?”杜若问。

“呵呵。”上官金锁面露尴尬,道“照理应该是够的,但这五种命格并不代表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祸国殃民之大恶人……”

“你看我像是祸国殃民的人嘛?”

杜若一脸郁闷问。

“现在倒是不像,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不过我有一师叔姓邵,他曾传我梅花偈语录,我可为公子命格推算几句偈语,或许能窥探出几分天机。”上官金锁道,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

杜若有些心虚了,他怕万一偈语显示自己真的是祸国殃民的存在,上官这厮会不会当场做掉自己?那就死的太冤了。

“好吧……”

转念又一想,自己阻拦也没用,反正上官这厮已经知道了自己八字,他回家也能算。

于是,上官金锁便拿出一本书,拿出三枚铜钱,一边丢铜钱,一边在书上找偈语。

他一共丢了四次,参照书本写出了四句偈语

“显而得龙,有捭无阖,庚子临野,日月丽天。”

杜若看到他写出的偈语后,一脸懵逼,完全看不懂。

而上官金锁,他紧紧盯着这四句偈语,面色阴晴不定,不一会儿后,他一双手都抖了起来,一股气血涌上他脸上。

杜若十分紧张,正想开口询问上官金锁,却不想听到外面守门的杜青和人争执起来,他还没听到杜青说的什么,突然啪地一声,包厢房门就被人给强行踹开,有几名衣着华贵的人闯了进来。

“少爷……”

杜青被两个青衣家丁挡着,杜若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

“呵呵,杜若,你怎么把上官先生藏这里了,要不是这酒楼是我家产业,我还真找不到。”

来人正是程之才三兄弟,为首的程之才得意洋洋的对杜若微微拱手。

他们是为上官金锁而来,上官金锁一人单挑五百军士的战绩实在太过耀眼,不止有杜若眼馋想招揽,眉州城的豪门大户在得知上官金锁无罪后,立刻就行动起来。

但杜若动作快,其他大户来不及接触上官金锁,就算有知道杜若在醉仙楼宴请上官金锁的,也没人敢来截胡。

但程家敢!

“我当是被狗闯了门呢,原来是程兄。”

杜若极为不悦,他还没拿下上官金锁,这会程之才三人就突然出现,看他们架势估计也是为上官金锁而来。

“杜若,你敢无礼?”

程家二郎三郎指着杜若鼻子呵斥,程之才却淡淡一笑,因为他见杜若不悦中透着懊恼,加上看到上官金锁紧皱眉头的样子,猜出杜若还没有拿下上官金锁。

“咱们马上就是表兄弟和连襟,你爹与我爹还是同年,以后要多亲近才是。”

装模作样的拍了拍杜若肩膀,程之才不理杜若,直接对上官金锁深深作揖,道“上官先生,恕在下唐突,实在是家中风水欠缺调和,想请先生去府上指点一二。”

“这是定金,还望先生笑纳。”

说着,程家二郎便呈上一包红绸包裹的东西到上官金锁面前,打开一看连杜若都微微咋舌,居然是一包金条!

“十两黄金。”程之才轻声道。

正在沉思的上官金锁目光也瞬间被黄金吸引,大宋极其缺铜,缺白银,更缺黄金。

一两黄金抵得上二十两白银,而二十两白银名义上值二十贯钱,其实不止。(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本书设定一个铜板等于一块钱,一贯等于一千块钱。)

程家一出手就是十两黄金,杜若瞬间明白他们找上官金锁看风水只是托辞,本意果然和自己一样。

“我们正在谈事,你们捣什么乱?”

杜若也想搅和他们,但上官金锁已经看向了程之才,程之才三人也不上杜若的当,根本不睬他。

‘草!’

杜若像吃了苍蝇般恶心,心说程家兄弟真不是东西,怎么偏偏是苏家表亲?

“你家要看风水吗?”

上官金锁对程之才问。

“正是,最近宅邸中总有些不顺遂的事发生,想请先生去看看。”程之才礼貌笑道。

“黄金拿走吧,你家的问题不在风水上。”

上官金锁淡淡说完,他身后杜若不禁心喜,他就知道以上官金锁的性子,不会轻易被黄金收买。

“那问题出在哪里?不管怎样,请先生去府上一坐,这十两黄金权当见面礼。我们对先生仰慕已久……”

程之才迫不及待,杜若又担忧起来,上官金锁虽然拒绝了黄金,但终究是点了程之才一句,而且语气中并没有半点恶意。

所以,他很有可能被请走。

“你们别死皮赖脸的,赶紧从我的包厢里滚出去!”杜若不耐烦道。

“呵呵,你的包厢,这整座酒楼都是我们程家的!”

“该滚的是你!”

程家二郎三郎鄙夷的看着杜若,程二郎盯着杜若挺拔的鼻梁威胁道“再不走打歪你鼻子!”

第二十一章 收服

程之才见上官金锁开始皱眉,怕杜若再搅和下去会坏事,便也冷冷对杜若道“杜若,你真的该走了!”

“你想知道你宅邸问题所在吗?”

杜若刚想开怼程之才,上官金锁却率先对程之才说话了,语气依旧平淡,见上官金锁抢断杜若的话回答自己问题,程之才心中暗喜,道“请先生赐教。”

“因为你。”

上官金锁坐下,端起酒杯,打量着程之才,道“你猪唇、狗鼻、豺狼眼、鲶鱼额,相貌柔里藏凶,是个极凶残的人。你若能收敛本性,你家宅邸自然安宁。”

说完,程家三兄弟脸色齐刷刷变得难看,尤其是程之才,眼里凶光毕现!

杜若仔细看了看程之才,才发现这厮五官长得果真和上官金锁形容的一样,单个都像畜生野兽,难看至极,且只是组合在一起倒还顺眼,不易被发觉。

再加上他又很注重仪表,经常白衣玉冠,举止彬彬有礼,让人觉得他也是俊秀公子哥。

“哼,胡说八道!”

“不许诽谤我家大哥!”

程家二郎三郎虽然不满反驳,但却不敢对上官金锁太无礼,见杜若在一旁窃笑,他们立刻把枪口对准了杜若。

“死小子,你笑什么?”

杜若嘿嘿道“笑你家大哥长得好啊,集合了这么多畜生的特点,想必令母也是见多识广之人。”

此言一出,程家三兄弟顿时急眼,程二郎咬牙切齿对杜若冲来“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少爷!”

门外杜青见状欲冲来,杜若却眯了眼睛,打算用撩阴腿对付程二郎,程家除了三兄弟还有俩跟班,一打五杜若没什么胜算,但他胜在阴招多,也是有把握趁乱跑掉的。

“一起上!”

程家三郎指挥跟班也欲冲过去揍杜若,但就在此时,包厢里响起“扑通”一声,只见率先冲的程二郎一下飞身向后撞到了门板上。

“且看你们谁敢动我家少爷一根汗毛?”

说话的不是杜青,而是上官金锁,他仍旧端坐着,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举起,横握着剑鞘,刚才程二郎就是被他用剑鞘瞬间击退的。

“你家少爷?”

程家三兄弟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上官金锁和杜若,杜若心中又惊喜又疑惑,但此时也来不及问,只是挑衅的看着程家三兄弟,嚣张至极。

“那又怎么样,他非揍他不可!”

程家三郎又对杜若冲了过去,这次杜若有恃无恐,直接坐下。

“咔!”

上官金锁再次出手,众人完全没看清他是怎么用剑鞘的,却发现程三郎也踉跄后退,其中一条手臂如藤上丝瓜一样晃荡,已然被人分筋错骨卸了胳膊!

“啊疼!娘啊……”

程三郎立刻哭爹喊娘。

“好强!”

程家两个家丁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上前。

“还不快滚?”杜若冷喝一声。

“好!算你们狠!你们给我等着!”

程之才三人恨恨的看了眼杜若和上官金锁,带人狼狈离开。

————

重新关上包厢门,杜若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上官金锁,试探问“上官兄刚才是说笑的吧?”

“某从不说笑!”

上官金锁严肃站起身,整理下衣襟,然后对杜若深深作了一揖。

“在下愿意追随杜公子!”

见上官金锁如此,杜若怔了怔,转念问“是因为那四句偈语吗?”

“自然是。”

“可那四句偈语都是什么意思?”

上官金锁摇头,正色道“天机不可泄露。”

“那还有什么劲,多少透露点呗?”

“我只能告诉公子,这几句都是出自偈语的天字录中,代表的国运为上上大吉。如此,便足以让在下追随。”

“哈哈,那就好,我本就是个好人啊!”

杜若拉着上官金锁的手,欣喜若狂,不管什么偈语如何,能收上官金锁当保镖就好。

上官金锁丝毫不给面子的挣脱杜若的手,道“在下还有两个条件。”

“请讲。”

“一是,人前我们是主仆,但人后我不会对你卑躬屈膝。”

“这是当然。”

“其二,刚才受公子点拨,我有所感悟,打算在耆老之年开宗立派,将一身所学发扬光大,造福天下。”

说着,他有些羞涩,道“希望公子届时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到时候公子有这个实力。”

杜若闻言,爽快答应,其实他对未来虽然有自信,但却不敢断定什么,但既然上官金锁迷信,他当然敢大口开空头支票。

“可刚才程家人给你金条……”杜若问。

上官金锁的回答很干脆“他家不配给我钱。”

‘好大的口气,比小爷还傲!我喜欢!’

杜若又问“上官兄,你今年贵庚?”

“二十有四。”

“那好,咱们立一个30年期限的字据,到时候无论你我何种处境,我都会履行承诺,帮你寻名山盖道观开宗立派!”

“这个就不必了吧,只要公子口头答应,在下必然是相信的。”

“那可不行,必须签文书,万一我落魄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帮你完成理想!”

杜若的坚持让上官金锁心中感动不已,起草、签完合同后,见上官金锁仍一脸感动,杜若有些不好意思,忽悠人家和自己签了30年劳务合同还感激自己,实在是有点过分。

“金锁这个名字不霸气,以后我就喊你上官了!走,上官,咱们回家!”

杜若拉着上官金锁离开酒楼,回家后把他以客卿身份编入府中名册,安排宿舍,发行头,熟悉工作环境……

当然,杜若可不会亏待上官金锁,一切用度皆是最好,还给叫人他定制几套上等的玄衣劲装,本还打算给他买一把新剑的,但上官金锁不愿换掉自己剑鞘有些陈旧的古朴长剑。

“少爷,你不会让上官陪你读书吧?”

书房里,杜青担忧问。

“废话!”杜若指了指依靠在门框上闭目养神,冷酷逼人的上官金锁,小声道“你看他像是会抢你饭碗的人吗?”

“不像!”

“那你还问?”

………

第二十二章 去听歌

前门大街是眉州较为繁华的街道,临街店铺分列向内延伸,种类繁多,有李家木炭店,王家酒肆,梅花包子铺,段家香坊,丑婆婆肉饼等。

这些店铺顾客盈门,生意兴隆,而街道宽阔,路两边也支棱起了长长的两排小商小贩摊位,小贩摊位前同样不缺顾客,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哇,小姐,小姐好热闹啊!”

“恩?出来还叫小姐,小心让人听到!”

“哦,是公子。”

苏小妹今日一身白衣儒袍,头戴儒生的软脚幞头,看着像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书生,她身边的丫鬟也穿着青衣,作小厮打扮。

“公子,不是说随便逛逛的吗,怎么从眉山逛到这边来了?”丫鬟窃笑问。

苏小妹摇了摇纸扇,扬眉道“这里更热闹嘛!”

丫鬟“哦?子午门那边可不热闹,要不咱们别过去了吧?”

苏小妹闻言,先是羞赧的看了看丫鬟,然后跺跺脚,道“偏要去!”

杜府就在子午门附近,丫鬟嘻嘻一笑,道“好好好,只当是小…公子你本不想去子午门的,是我激你去的,待会见了杜少爷,我就这么说。”

“清儿,讨打!”

苏小妹终于羞红了脸,嗔怒去追打丫鬟清儿,两人一路打闹朝子午门走去,惹得路过的人们眼神古怪这俩俊小子怎么娘里娘气的?

————

杜若伸了个懒腰,他刚吃完早饭,朝阳宜人,空气清新透凉,他打算在院中跑几圈再做做俯卧撑锻炼身体。

昨天下午杜若收到了薛婉儿送来的帖子,帖中说她已经把《青城山下白素贞》练习、排演完毕,特邀请杜若今晚去群芳楼品评。

名妓们学会新词曲后,邀请原作者品评也是理所应当,杜若刚好有逛青楼听歌的念头,便爽快答应了下来。

白天没什么安排,杜若锻炼时,又有些想苏小妹了,心说今天天气这么好,要是今日能约她出来,和她逛逛街,在她面前吹吹牛,讲讲笑话,逗逗她,也挺不错。

眉山县城就在眉州城边上,两座城几乎是相连的,杜若可以很方便去苏宅找苏小妹。但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即便他是苏小妹未婚夫,前去苏宅也是无法直接找到苏小妹的,门房会先通知家主苏洵,见了苏洵得到他同意后,杜若才能见到苏小妹。

而且见面时旁边也必须有长辈全程陪同。

没办法,男子求见大家闺秀就是这么麻烦,杜若倒不是嫌麻烦,他是怕见了苏洵后,对方难免又询问自己诗书问题,所以他打算再背几部经书充实下自己,再去找苏小妹。

“少爷,外有眉山苏家小公子求见。”

杜若在自家大院里刚跑到第十圈,就有门房来通报,杜若气喘吁吁停下脚步,随手拿起杜青端来的茶水喝了,道“请他去书房等我,以后眉山苏家人来找我,一律先请进书房再通报。”

“喏。”

门房离开后,杜若在檀儿的服侍下去换衣服,心想苏家小公子估计是苏辙。

‘三舅哥来干什么?莫不是小妹托他约我?’

杜若猛然想起,男子互相登门拜见是不需经过长辈这一流程的,所以苏辙突然造访,很有可能是受苏小妹所托。

‘应该我主动的。’

杜若暗暗自责,他本该想到借着拜访苏轼苏辙为由找苏小妹的,只是一时脑袋没转过弯而已。

还是苏小妹聪慧。

换完衣服,杜若来到了书房门口,打扮成书生和小厮的苏小妹和丫鬟两人正在四处好奇看着,但只是看而已,双手很规矩的背在身后,绝不会因为对某样东西好奇就上手。

这就是家教。

‘奇怪,我这三舅哥腰怎么这么细了?’

杜若只能看到两人背影,他心中嘀咕起来,书房里“苏辙”个头倒是依旧高挑,就是把手背在身后时刚好能勒出腰的轮廓,实在纤细曼妙。

“苏三哥!”

杜若喊了声,一边拱手一边走进了书房。

“哪里来的什么苏三哥?”

苏小妹转身,轻咬朱唇,眉眼含笑。

“小妹!哈哈是你!”

杜若看到是苏小妹女扮男装后,眼睛一亮,十分惊喜,就要冲过去牵手。

但苏小妹却轻轻转身,躲开了杜若,眼睛往书桌上瞥着,一旁丫鬟见杜若扑空,抿嘴低头用手帕挡住笑。

书桌上放着薛婉儿送来的群芳楼请帖,杜若见状立刻回头瞪了杜青一眼,怪他没有收好,杜青一脸无辜。

“想来薛行首收了你那首曲子后,群芳楼已将你视为上宾,最近几天没少去吧?”苏小妹小声道。

杜若连忙解释“没有,那日游玩后,除了前天帮我爹破案外出一回,其余日子都在家苦读,为两年后大比做准备,哪有心思去什么楼?你知道我向来不去那种地方的。”

听杜若说起大比,苏小妹心中一喜,又听杜青在一旁说“苏姐姐,少爷是昨日收到的请帖,薛行首才学会少爷写给她的词曲,所以请少爷去看。”

苏小妹本就没有真生气,她心思细腻,方才在杜若书房可不是随意转悠,她看到了杜若书房经史类科举书籍有近期频繁翻动的痕迹。

“那你去不去呢?”苏小妹转头,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看着杜若。

“去。”

杜若苦笑一下,苏小妹本是给杜若台阶,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语塞。

可杜若已经趁机拉住了她如玉般的小手“正要小妹和我一道去,不知可否?这词曲本也是你点头才给她的。”

苏小妹露出笑来,但还是摇摇头“日落前我就得回家……”

她来找杜若已经是冒不韪,哪敢晚归?

杜若理解的点点头,道“这个简单,我去找我母亲,下午让她的贴身侍女去你家送个信,就说留你吃晚饭,晚饭后再送你回家。”

未来婆婆留饭,这个理由苏家那边也不会计较,传出去更是没什么。

但苏小妹脸红了一红,轻轻跺脚道“这更不行了,否则我就不必女扮男装了。”

按照这个时代礼节,女子登门造访男子,须先由家里主母接待,苏小妹女扮男装就是为了跳过这一环,杜若怕见苏洵,她更怕见杜若母亲柳氏,还没过门就来找杜若,传出去会有闲话,也不会给婆婆留下好印象。

“哈哈,放心,我母亲出身将门,她才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你这男装给外人看看就成,自家人不必拘泥。”

若是不见柳氏,算是偷偷摸摸,以苏小妹性格,女扮男装来看自己最多只有这一次,但若是见了柳氏,她以后就不会有顾忌,杜若也是想她以后多来。

劝说一番,苏小妹只答应待会去拜见柳氏,至于晚上陪不陪杜若去不去群芳楼,还得听柳氏的意思,杜若自无意见。

“这是什么?新作吗?”

苏小妹早就注意书桌请柬下面的一沓写满字的纸了,这会心情开朗起来,便笑嘻嘻抽出了一张。

“芒种?一想到你我就,喔……”

她只念了一句就忍俊不禁起来,笑问“杜若哥哥,是谁让你‘空恨别梦久’啊?”

“咳咳!”

杜若小脸一热,道“都是些歌词,歌词内容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经历,有时候读史读到那些红颜薄命的女子,心中难免有感而发……”

杜若好一通解释,才让苏小妹明白他写的歌词是在读史或听到民间故事时代入角色写出来的,苏小妹倒没有怀疑,她刚才询问是担心杜若还在为上次苏洵销婚的事耿耿于怀。

“那就好,嘻嘻。”

苏小妹一边笑着一边看歌词,突然她微微皱眉起来,又问“杜若哥哥,这首《芒种》应的是哪首曲牌,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

“你当然看不出。”杜若轻勾了下她的琼鼻,道“是新曲。”

“新曲?杜若哥哥你……又作了新曲?”

杜若心虚的点了点头。

苏小妹又拿起桌上其余纸张,大略看了看,发现每一张上面句子长短和格律都完全不一样,她惊讶道“难道这十几首,都是新曲?”

“是。我个人觉得,现今大行其道的旧曲赋新词,其实是换汤不换药,没意思!”

杜若说完,转身看了看窗外,外面天很蓝,有几条翠绿柳枝随风摇曳。

他只是心虚转移视线罢了,但在苏小妹眼里,此时的杜若像极了画中凭栏远眺的才子,有满腹才华,却因世人不理解而被冠上纨绔之名。

瞬间,杜若在苏小妹眼里形象无比闪耀起来,且不管这些新曲水平如何,单单是能做出来并能配上词,就已经是绝世天才了。

“杜若哥哥,你教我几首吧?”

苏小妹没问杜若是什么时候开始写新词曲的,她也未必对歌曲感兴趣,她只是不想让杜若一个人落寞,想让世上多一个理解他的人。

“你要学?”杜若诧异看了看苏小妹,问“学哪首?”

“就这首《芒种》如何?”

杜若苦笑摇摇头,这首歌对唱功有要求,苏小妹初学者唱不好这首的。

“《芒种》可不好学,我为你写一首简单的歌吧。”杜若道。

“好呀。”

苏小妹捧着脸蛋,笑容甜美。

杜若本想给苏小妹写一首前世简单民谣,但见她笑靥如花,突然想到了另一首歌。

“《甜蜜蜜》!”

苏小妹接过歌词,才看了几句就羞红了脸,杜若笑道“这首歌就是为你写的,来我教你唱……”

于是,杜若便轰出了杜青,在苏小妹和她丫鬟面前小声唱了一遍《甜蜜蜜》,引得两人惊讶不已,她们一是惊讶杜若唱歌居然这么好听,声音温柔有磁性;二是惊讶这首歌旋律居然如此优美动听,听完一曲后居然有甘之若饴的感觉,听完还想听。

确实和那些固定的牌曲大有不同。

“你先学着哼唱一遍。”杜若对苏小妹道。

他前世搞音乐的,教人唱歌实在驾轻就熟,他本是要苏小妹哼唱熟悉下旋律,然后再教她个三五遍,差不多就该会了。

但他没想到,苏小妹只是听自己唱一遍,居然就能完整的把完整旋律哼出来,就算是过程因为害羞脸红,都没有跑调。

“厉害啊小妹!”

杜若对苏小妹竖起大拇指,接着就让她开始按照歌词唱,苏小妹脸一直红彤彤的,看的杜若心动不已,在后世几乎已经见不到女孩子脸红成这样了。

虽然脸红,但在杜若鼓励下,苏小妹还是认真的开始唱歌词,她身边丫鬟也挽着她胳膊给她鼓励。

苏小妹唱完,羞愧的低下了头,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她唱的和杜若唱的比起来差远了。

杜若笑了笑,苏小妹声音如泉水般清澈悦耳,但她唱的确实不好听,各种气息不稳,还有调起高了的断音,惹得她身边丫鬟都窃笑不已。

但终归是没有跑调,她只是不懂唱歌技巧而已。

“小妹。”

杜若轻声唤了她,待她红着脸抬头,杜若指了指她小腹,道“试着用小腹带动嗓音。”

“用小腹?”

苏小妹很是不解看了看自己系着青色束巾的平坦的小腹,她身边丫鬟也好奇摸着自己肚子。

“这是道家说的丹田运气,薛行首她们可都是用的这种唱歌技法。”杜若指了指自己小腹,又指了指自己喉咙。

于是,苏小妹便试了一着,这次她唱的歌立刻就和刚才不一样了,气息平稳,婉转动听,一曲唱完,她身边丫鬟都欢天喜地的抓着她的手狂喜“哇小姐,你这次唱的太好听了!”

苏小妹脸上还有红晕,不过不再是羞愧,而是因为欣喜激动产生的。

“很好,再熟悉下就比我唱的还好咯。”杜若不是夸奖,苏小妹确实有这方面天赋,一点就通,一通就精,“只是声音太小了,放开唱就完美了。”

苏小妹柔声细语道“在这里怎么敢放声唱啊~”

………

杜若只教了苏小妹这一首歌,然后就带着她出去逛街游玩,一旦没人,苏小妹就会小声哼唱这首《甜蜜蜜》,乐在其中,连丫鬟都学会了七八。

杜若理解她,唱歌这玩意,越唱越有瘾的,尤其是学了新歌后。

中午吃了饭,杜若便带苏小妹进府见了柳氏,说明晚上要带苏小妹去群芳楼听歌,请柳氏帮忙通报苏家。

这个时代青楼只是类似后世歌舞厅这类娱乐场所,所以男女都可去得,而柳氏在汴京豪门长大,见识远非寻常妇人可比,对于自己儿子偶尔去去青楼并不反对,这些天杜若日日苦读,她都看在眼里。

苏小妹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苏小妹小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深知苏小妹品行端庄,心思灵巧,有苏小妹跟着杜若,她更放心。

于是下午,柳氏便差贴身丫鬟去苏家通报下午夫人在街上偶遇苏小妹,邀入府上相谈甚欢留晚饭,晚上会让杜若亲自送回家。

若是还未订婚,苏家是断然不会答应此事,但既然两人已经有婚约,那这便不算什么。前宰相贾朝昌被贬大名府时,因为搬家不便,还让自己十七岁女儿直接住进已订婚的亲家里半个月呢,也没人非议什么。

于是,天刚黑,戴玉冠,一身灯笼锦华服,派头完全符合眉州扛把子公子的杜若,便和一身儒袍像文秀书生的苏小妹一起来到了群芳楼门前。

“不知道薛行首能把那首歌演绎成什么样,咱们进去吧。”

第二十三章 群芳楼

“公子自己进去吧,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在屋顶闲坐,若有状况,公子只管喊我。”

后面上官金锁突然现身道。

“呀!”

突然出现的上官金锁吓了苏小妹和丫鬟一跳,杜若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新请的护卫,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苏小妹长吁一口气,对他微微福了福。

“拜见少夫人。”上官金锁对苏小妹拱手,解释道“下午外出时,怕打扰少夫人唱歌雅兴,便一直远远跟着,并未现身。”

一旁杜若乐了,他本还奇怪下午外出时,上官金锁为啥距离自己那么远呢,敢情是怕打扰苏小妹唱歌啊,这货性子虽直,但也很通人情嘛!

苏小妹俏脸又是一红,她羞自己唱歌被旁人知道,又羞上官金锁叫她“少夫人”,听着太不好意思啦。

“我家小姐还未过门呢,你叫苏姑娘就行,喊什么少夫人?”丫鬟清儿叉着腰,对上官金锁道。

小姐不好开口的,丫鬟要知道帮着说,清儿很合格。

“我观少爷和少夫人两情相悦,所以晚叫不如早叫,省的以后改口麻烦。少爷少夫人,某去也!”

淡淡说完,只见上官金锁身子一纵,黑影闪过,他整个人就犹如凭空消失了一样。

“哈哈!”

杜若大笑了下,也没说什么,拉着苏小妹温热的小手进了群芳楼。

群芳楼是一栋三层建筑,里面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大厅内极为宽敞,无数披红裹绿的莺莺燕燕挽着士子富商穿梭来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青楼是“歌舞厅”不假,但头牌演出都有固定时间,更多的时候青楼类似于“ktv+饭店”,站在大厅环顾周围上方,众多包厢里都有倩影舞动,还有各式乐曲传出来。

不出名的乐妓舞妓们,则靠在别人宴会上表演谋生,表演后还得陪酒、陪玩…客人喜欢什么,你就得陪什么。

到了薛婉儿这种层次,一般则不用出场作陪,只需要每晚固定时间演出几曲,镇镇场子即可。

群芳楼三层楼,每一层都有一到两位名妓坐镇,每一层的入场券价位也不一样,薛婉儿作为眉州行首,主场自然在第三层,门票不仅仅是贵,没有关系根本买不到。

第一次来到青楼场,杜若只是对这里结构和装修感兴趣多看了几眼罢了,连薛婉儿他都不感冒,更何况场内这些莺莺燕燕?

“我们走吧。”

拉着也是第一次来青楼,和丫鬟正好奇到处看的苏小妹,杜若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公子请恕罪,你的请帖只能供你一人上楼。”

宋朝计楼层不计第一层,所以二楼就是一楼。杜若在他观念里的三楼入口出示请帖,却被守门的小厮拦住。

杜若知道上三楼不能带随从,所以便叫杜青带着清儿在大厅要了个桌子随便点些吃喝等待,但却不想连苏小妹都带不进去。

杜若客气道“还请去通报薛行首一声,就说杜若公子要带一好友上楼。”

谁知那小厮却不屑一笑“还请公子自己进去通报吧,小人没空。”

“我擦?”

杜若看了看这小厮,正要发飙,却听到身后一阵脚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视线内。

黄午昂着头,被前呼后拥,摇晃着纸扇走来了,他过来后,杜若和苏小妹被挤到了一边,没人注意到他们。

但那看门的小厮连请帖都没看,就让他进去了,还允许他带一名随从。

‘我尼玛!’

杜若心中不爽,走过去对看门小厮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凭什么让他带人进去,不让我带?”

小厮道“人家可是咱们眉州通判老爷的公子,你算球?”

一旁苏小妹闻言,噗嗤笑了出来,杜若无奈看了看她,小声道“我说我没来过这里,你信了吧?”

苏小妹抿嘴认真的点了点头,眼里都是温柔,杜若的火气也消了七八分。

“这位可是杜知州的公子,你敢不让他进?”

杜若正打算亮身份,只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转身一看,便见到了一位身穿华服,头戴紫金冠的大帅哥,只是大帅哥见了杜若后,脸色不太好看。

“小王爷!”

来人正是赵宗泽,小厮立刻对他唱大喏,旋即又对杜若连连鞠躬作揖“原来是杜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公子万万见谅!”

杜若没和他计较,只是笑着对赵宗泽拱手“赵兄,好久不见了。”

“想不到杜兄也有此雅兴。”

赵宗泽冷冷的对杜若拱手,看了眼苏小妹,没认出来,挥一挥折扇,径直上楼了。

“下次你粘个假胡子,就不怕别人认出你了。”

见苏小妹故意低头躲着,杜若取笑道。

“上次让他当众难堪,后来想想实在欠妥,所以怕见他。”苏小妹小声道。

“我懂,我刚才看到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杜若和苏小妹相视一笑,一起上楼。

三楼同样灯火通明,但没有包厢,中间有装点着荷花的舞池,用十二根金漆圆木柱子围着,柱子与柱子之间的空档是观众坐席,不分主次,但东西边各有一处有帷幕的,直通着三楼两位名妓的闺阁,是两位名妓专属的宾客位,相当于座席。

三楼有两位名妓镇楼,头牌自然是眉州行首薛婉儿,但次牌也是群芳楼的二号名妓,在眉州名妓榜上排名第七,名叫李媚儿。

杜若一上楼,便看到了早已经等着的薛婉儿贴身侍女,侍女看到苏小妹后诧异了下,但也没多问,领着二人到了薛婉儿所在的东边座位上落座。

座位上并不如舞池上明亮,但杜若和苏小妹坐下后,还是能看到舞池周围座位上此时已经几乎快要坐满,那黄午坐在对面李媚儿的座位上,他身边还坐着程之才。

只有程之才自己,不见他的兄弟,他应该是在杜若之前到来的。

寻摸了一圈,杜若发现赵宗泽坐在一处不显眼的座位上,身边簇拥着许多士子,但他显然没兴趣和别人聊天,眼睛时不时朝杜若这边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杜公子。”

杜若刚落座,薛婉儿便走过来,看到苏小妹后,她欠身福了福,道“本想给苏姑娘发请帖的,但恐苏姑娘不会来,便……总之是奴家考虑不周,苏姑娘别见怪。”

“不会。”

苏小妹颔首笑了笑,心中有些郁闷,怎么自己女扮男装别人一眼都能认出来,下次难道真的要粘上胡子吗?

“我可以坐下吗?”

这里明明是薛婉儿的专属区域,她却先请示杜若,待杜若点头后,她才在杜若旁边跪坐下,坐下后立刻亲自给杜若和苏小妹倒酒。

“给苏姑娘倒茶吧。”杜若扶了扶自己杯子,对即将给苏小妹倒酒的薛婉儿说,她自然照办。

“杜公子真是体贴呢。”

“应该的。”

杜若举止有分寸,对薛婉儿也保持着距离,一旁苏小妹暗自满意,薛婉儿却有些吃味,暗想这杜若是因为有苏小妹在旁故意,还是本就瞧不上自己?

吃味归吃味,她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规矩的陪着杜若和苏小妹随意说些闲话。

别处座位,众人自然看到了薛婉儿亲自作陪杜若,对杜若一阵羡慕,可众人也知道,今晚薛婉儿演奏词曲都是出自杜若之手,作陪也是应当。

但见杜若那对薛婉儿爱理不理的劲,着实在让人生气,怎可对薛行首如此轻慢?

“哼!”

对面,黄午和程之才也早看到了杜若,两人都是面露冷笑,只不过距离太远,座位灯光不算亮,杜若没发现他们表情,当然,程之才和赵宗泽等也没看清杜若身边的白衣儒生是苏小妹。

“这首歌…”薛婉儿依照杜若的话把词曲说成“歌”还有些不习惯,她接着道“我用了笛子和筝为主调,小镲和竹板和音,不知杜公子以为如何?”

杜若点点头“这首曲子就算是清唱,也是极美妙的。什么时候表演?”

薛婉儿“要走一套过场的,先是开场奏曲,然后是歌舞祝酒词,后面我妹妹李媚儿演奏后,我才会出场。所以杜公子不必着急。”

“哦。”

恰好此时响起开场奏曲,杜若便抓了把瓜子,不再说话,专心和苏小妹一道看这青楼音乐表演。

一旁薛婉儿自觉无趣,便端坐着,和那边苏小妹一样,皓首蛾眉不带半点烟火,静静陪着杜若欣赏。

听着古代奏曲,杜若乐在其中,并且耳朵竖着,仔细听着每一段的乐器搭配和曲子每一次变奏转折的技巧运用,时不时暗暗点头。

薛婉儿本以为杜若只是单纯的不想搭理自己,心中正失望呢,渐渐发现杜若真的在认真听曲子,并且似乎能听出每首曲子妙处后,看杜若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

一旁苏小妹也听的入迷,她从未来过青楼,深闺里陪伴她的只有女红和书,也就意味着她很少能听到音乐,所以她这会的体验和杜若一样,充满新鲜感,别人听来很平常的曲子,他们也听的很陶醉。

几首欢快的曲子过后,祝酒词也唱完,现场气氛开始热络起来,宾客们越发期待起薛婉儿的表演,已经有人开始催促。

“下面出场的是我妹妹李媚儿,她今晚要唱的是《青玉案早春》也是一首极好的新词呢!”

趁着演奏中间这会的安静,薛婉儿本想和杜若攀谈几句,可杜若只是对她笑着点点头而已,并未接话,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杜若对薛婉儿没有半分嫌弃,只是他也不知道和薛婉儿聊什么,反观身边苏小妹,杜若就不必考虑要聊什么,他转头很自然的抓起一把盘中果脯,递给身边娴静犹如花照水的苏小妹

“小妹,吃几块?”

苏小妹笑时露出一排小巧白牙,只拿一块,小声说“杜若哥哥,你给薛姑娘的那首歌,比之《甜蜜蜜》如何?”

“音乐很难比较的,每个人喜好不同,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最好的。”杜若道。

“嗯,有道理。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杜若哥哥真知灼见,小妹佩服。”

说着,她身子不由自主凑近了杜若一些,杜若嘿嘿一笑,索性在桌下偷拉住了她的手。

其实杜若话没说全,在他看来《青城山下白素贞》这首歌是拟古,用的古音古韵,所以即便歌词是白话,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不算太震撼,大家只是惊叹曲调优美而已;

但《甜蜜蜜》是流行歌曲,流行歌从歌词形式、尺度,以及曲调的洗脑性,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颠覆。

若同时听到两首歌,这个时代的人只会被《甜蜜蜜》震撼到。

‘我知道了!’

以杜若的音乐嗅觉,亲临现场听到现在,他已经找到了古乐中那让他觉得缺失的部分是什么了。

想到后,他不禁哑然失笑,古乐缺失的东西,正是前世所有音乐里必不可少的,不管是爵士摇滚还是流行音乐,也不管他们标榜自己的灵魂是什么,都是扯淡,真正的灵魂正是现今宋朝中国音乐里缺失的那个“东西”。

第二十四章 飞花令

杜若和苏小妹聊的开心,薛婉儿只得继续端坐,识趣的没打断小两口的私语。

好在这时,演出开始了。

“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一名绾着飞天髻,妆容艳丽的绿衣美女飘然走到舞池中间,然后翩翩起舞,舞姿婀娜,绕着舞池舞了一圈,到了相熟的恩客坐席前,就会抛一下长袖,留下一抹媚笑,用以打招呼。

每每如此,便会引得周围宾客们欢呼喝彩,被打了招呼的恩客们也都心满意足。

杜若觉得,这位名妓李媚儿打招呼方式虽然优美别致,但总感觉很熟悉,像是进了直播间,她的每一次抛袖每一次媚笑,似乎都是在说“欢迎我xx老铁前来捧场”……

“哈哈!”

这样想,杜若便乐了,惹得邻桌客人见状有些鄙夷人家李媚儿舞到你面前连看都未看你一眼,你高兴个什么劲?

“杜若哥哥,你笑什么?”

苏小妹小声询问,杜若只说“想到了一些趣事”。

舞了一圈后,台上乐师系数就位,李媚儿面前也摆了一台筝,一方米色坐垫,只见李媚儿对众人福了一福,又对那边黄午程之才多福了一下,才道“多谢诸位赏脸莅临,接下来奴家演奏的曲目名为《青山谣》。”

“青山谣?”

周围宾客们纷纷好奇起来,他们都是乐场常客,却从未听过“青山谣”曲牌。

“李媚儿演奏的不是《青玉案》么?”

杜若看向薛婉儿,薛婉儿也面带疑惑,说“演出没开始时确实是这么安排的,可能临时有变吧……”

薛婉儿在三楼是主导,一切演出曲目安排都要经她过目点头,此时李媚儿突然改变演奏曲目,照理应该是提前知会她一声的,可事实却并没有,所以薛婉儿心头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但杜若不了解其中道道,继续看舞池。

舞池中,李媚儿继续道“这首《青山谣》曲调来自蜀中民歌,现经由黄午黄公子重新填词。”

黄午起身,对众人拱手,杜若隐隐发现,他看向自己这边时,脸上透着一抹阴笑,他身边坐着的程之才,笑容也很古怪。

待黄午坐下后,李媚儿也坐下开始演奏,但当她用古筝拨出一段前奏时,杜若、苏小妹和薛婉儿齐齐皱眉。

“你教的她?”杜若对薛婉儿问。

因为,李媚儿这前奏,正是他送给薛婉儿的《青城山下白素贞》曲调!

薛婉儿脸色难堪,她身旁侍女气呼呼道“杜公子不知,我家姑娘素来待这个李媚儿如亲人,公子你写这首歌交与我家姑娘后,我家姑娘演练时候没防着她,还常和她一起钻研,没成想却被她照抄去了!真是无耻!”

薛婉儿侍女气的小脸通红,眼睛如刀一样盯着舞池里的李媚儿。

“我也没想到媚儿她……”薛婉儿愁苦的摇摇头,她准备今晚拿杜若这首曲子压轴,却不想被李媚儿抢了先,这等于拆她台子。

“防火防盗防闺蜜啊!”杜若笑着摇了摇折纸扇。

苏小妹不忿道“杜若哥哥,这首曲子明明是你作的,这个李媚儿凭什么说是民歌曲调?怎么这样啊!”

现在的苏小妹对杜若的音乐才华,没有半点怀疑。

“罢了,现在说也没用了。”

杜若摆摆手,他倒不在意这个,反正他本就不是原作者,何况这个时代靠版权也赚不到钱,纵使大家都知道是你作的曲子,别人也是想拿来用就用的。

此时,舞池中李媚儿已经开始唱歌词了“青山依旧~水长流,今夕何夕~遇良人……”

听了第一一遍后,杜若不得不承认黄午这比歌词作的还不错,他爹不愧也是中过进士的。

与他填的词相比,杜若给薛婉儿的《青城山下白素贞》剧中原版唱词,倒有些失色了。

李媚儿嗓音柔美,唱功也是了得,将这首歌唱的绵长动听,周围听众们无不沉浸其中,一脸享受。

连苏小妹都被吸引,玉指在膝盖上跟着节奏轻点。

而薛婉儿脸色的神情也是越来越凝重。

“嗨呀嗨嗨哟……”

舞池中,李媚儿已经唱完,素手离弦止音,全场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众多宾客还意犹未尽,争先恐后对李媚儿送出“金花”。

所谓“金花”,是指对名妓的打赏,一朵金花折合五贯钱,也就是五千文,差不多是眉州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

“钱公子阔绰,赏金花五朵!”

“李詹事大气,赏金花十朵!”

…………

“小王爷豪迈,赏金花十九朵!”

每每有人打赏,必有唱打赏的管事妇人在场中大喊宣告,让打赏的恩客撒钱听到了响,脸上有光。

而面对诸恩客打赏,李媚儿不卑不亢,依次作揖谢过,但听到小王爷赵宗泽一次性送出金花十九朵后,她还是有些激动,对赵宗泽行礼谢过时道“小王爷有心了,奴奴今年正是十九岁。”

‘这厮挺会会撩妹的!’一旁杜若看了看赵宗泽,心中吐槽。

黄午和程之才也分别送出了若干金花,但他们都很识趣的没有超过赵宗泽的数目,一番打赏下来,李媚儿收到了一百朵金花,这个数字即便在汴京大青楼,也是很高的数目了。

‘若是我开青楼,就搞个金花榜,每月更新一次。嘿嘿。’

杜若心中暗笑,他没有送金花,其实他想送几朵的,李媚儿唱的确实不错,他也不需要拿钱,只需勾勾手,叫管事的妇人来签个字即可。

后面青楼自有人拿着签字去府上拿钱,能被邀请到三楼的,自然都不会赖账。

杜若不知道自己老爹工资多少,但肯定不低,大宋官员工资待遇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高,比二十一世纪官员合法工资都高数倍。

而且,记忆中杜若还知道,他母亲柳氏也超级有钱,带来的嫁妆钱让他挥霍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挥霍完。

但他毕竟是薛婉儿请来的,公然给算计了她的李媚儿刷礼物不太好。

第二十五章 水

“好!好!好!”

就在李媚儿准备下台时,程之才连喊三声好,直接大步走进了舞池,众宾客们都不解看着他,而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杜若和薛婉儿。

“媚儿姑娘演奏的曲子,那日我在岷江河畔听过。”

程之才说完,在场宾客们有那日在场的,都看向杜若,杜若淡淡看着程之才,想看他准备出什么幺蛾子。

程之才皮笑肉不笑,对杜若道“原以为这是杜兄所作曲子,却不想是采风而已。那日婉儿姑娘重礼求得曲谱,想必今晚也是要演奏此曲的吧?”

他又看向薛婉儿,薛婉儿恢复神色,缓缓起身,道“正是。”

“哈哈,如此甚好!”程之才拍手大笑,对周围众人道“既然两位姑娘演奏曲子一样,不如就请两位斗一斗艺,我们一道评判输赢如何?”

程之才话音刚落,薛婉儿脸色变了变,名妓间斗艺倒常有,但她已经是花魁,断然是不能轻易和名次在自己之下的乐妓斗艺的,赢了是欺弱,输了更损名气。

见薛婉儿犹豫不定,李媚儿出言对程之才道“程公子说笑了,奴家才艺远不如婉儿姐姐,纵使婉儿姐姐答应,奴家也是不敢比的。”

李媚儿一席话让周围众宾客对她好感大升,但杜若却不解看着她,既然没有斗艺的心思,何故窃薛婉儿曲调请黄午填词?

她和那黄午程之才定然是一伙的。

果不其然,只听李媚儿继续说“何况,今日我们姐妹要演奏的曲子的两位填词人都在现场,也轮不到我们说答应呢。”

程之才笑道“也是,曲调一样,比的就是词嘛,黄兄,你以为如何?”

两人一唱一和,自然的把话柄递给了黄午。

旁边杜若面露冷笑,薛婉儿也是紧紧蹙眉。

“我是愿意比一比的。”黄午站起身,面带倨傲,对着杜若高声道“就是不知道那边的杜公子,敢不敢?”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便把目光集中在杜若身上,有人起哄说“别认怂,比一着”,赵宗泽也来了兴趣,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沉闷了。

“杜公子,别答应!”

薛婉儿轻声提醒杜若,论唱腔和乐器演奏,她丝毫不怕李媚儿,但对于《青城山下白素贞》的歌词,依她的文学修养来看,远远不如黄午写的《青山谣》。

所以她劝杜若,语气虽轻,但很认真“我们若是不答应,他们也奈何不得,大不了下一首我换曲。他们有备而来,我们不能让他们诡计得逞。”

一旁苏小妹不知道《青城山下白素贞》歌词内容,所以对薛婉儿这么紧张很是不解,但她也没多言,只是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一会看着薛婉儿,一会看着杜若。

杜若对薛婉儿点点头。

他明白,这个时代的人没看过《新白》电视剧,听歌时想象不出白素贞美若天仙的画面,所以只是平白叙述白娘子出身的《青城山下白素贞》歌词对这会的人来说就有些单调,甚至不知所谓。

歌词的文学性和对曲子的契合上也差了很多。

如果唱出来,众人评判起歌词来也是一定觉得比不上黄午的《青山谣》。

杜若都明白,但对薛婉儿点了点头后,他还是站了起来,对黄午道“有何不敢?你写的这首词像臭狗屁,我会怕你?”

“噗嗤!”

杜若一番粗鄙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但黄午却并未生气,他和程之才对视一眼,有种阴谋得逞的意味。

“哼哼!既然比,就要有彩头!”黄午冷笑道,“谁输了,谁学那土狗绕着舞池爬一圈,以娱诸位宾客!如何?”

众宾客看热闹不嫌事大,闻言纷纷起哄叫好。

“输的帮脱靴子不是更好?”杜若故意这么说,引得众人想起那日岷江河畔黄午帮杜若脱靴的旧事,众人又是盯着黄午哄笑,黄午脸色涨红起来。

杜若这才爽快道“好,我答应你,不过程兄,是你挑的头,愿不愿意和黄公子荣辱与共呢?”

程之才脸色一僵,旋即道“有何不敢?”

他和黄午都无比自信,因为他们从李媚儿那里看到了杜若给薛婉儿的《青城山下白素贞》歌词,这歌词就是大白话,在曲调不变的情况下与《青山谣》根本没有可比性。

“填词人有了彩头,那么两位演奏者是不是也该有个赌注呢?”程之才又看向李媚儿和薛婉儿。

李媚儿装作一脸为难,薛婉儿脸上则真是为难,她没想到杜若居然这么冲动答应了,还立了这么个丢脸的赌注,她当然不想答应,可又不想忤逆杜若意思。

程之才皮笑肉不笑道“我看,若是媚儿姑娘胜,婉儿姑娘就让出行首位置与她,若是媚儿姑娘败了……”

“那奴家就给婉儿姐姐为奴三年!”李媚儿迫不及待道。

哦?

宾客们兴致更胜起来,都期待看着薛婉儿等她回应,薛婉儿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媚儿,没说话。

大家都看出她并不情愿,若是以前,在场观众肯定有为薛婉儿说圆场话的,但现在李媚儿刚才一曲收获众人青睐,大家自然乐的看戏。

都说戏子薄情,但观众又何尝不是?

那边黄午呛声道“薛行首不敢比了吗?是怕行首的名头被媚儿姑娘夺走?”

程之才也帮腔“媚儿姑娘可是成都行首黄娘子的亲传弟子之一,舞乐歌艺都是顶尖,眉州那日评花会,若非媚儿姑娘偶染风寒,花魁最终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杜若则轻轻侧头,对薛婉儿淡淡道“信我。”

薛婉儿咬了咬红唇,对杜若点点头,然后抬头看向黄午等人,恢复了高冷的气质“既然黄公子要比词,媚儿妹妹要斗艺,我岂有不与杜公子同应之理!”

薛婉儿此言一出,全场观众们爆发出喝彩之声,黄午和程之才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那请婉儿姑娘登场演奏吧!”程之才冷笑道。

“等等!”

杜若却叫停了正要起身的薛婉儿,对她说“取笔墨纸砚来,我与你重写歌词。”

“什么?重写?”

程之才闻言,脸色大变,黄午和李媚儿也慌了。

杜若瞥着他们“不行么?”

程之才看了看黄午,黄午则看了看周围宾客,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反对,但稍稍冷静后,他笃定了起来。

他不信杜若临时填词会比他和程之才一起钻研出来的《青山谣》更好。

“他也知道那个什么青城山白素贞歌词必输,所以临时拼凑而已,不必担心!”

程之才下去后,也不信杜若短时间能写出什么好词。

他们仍然觉得杜若那天文斗场作出的好词,极大可能是买来的,就算不是,那也是提前作好,没有人能临场发挥作出那等妙词。

这边薛婉儿却大喜过望,她对杜若才华毫无怀疑,立刻命人端来文房四宝,并且跪坐在杜若面前“奴家为公子磨墨!”

香气袭来,苏小妹也好奇凑近杜若肩膀,睁大眼睛看着杜若写新词,当杜若写出第一句后,苏小妹大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薛婉儿看到第一句后,脸上也重新焕发光彩………

第二十六章 第三圈

“这个杜若,又临时作词,会像那日一样做出《声声慢》《木兰花令》这等惊世骇俗之词吗?”

众宾客议论纷纷,但提及此,都不禁看向了赵宗泽,刚刚阳光的赵宗泽又阴暗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听闻他早已经给婉儿姑娘填好了词,此时定然是发觉原词不如黄公子的,才临时修改的。”

“所以,能作出好词早出来了,这会临时赶工,怕是差强人意。”

众人此时也都不看好杜若,这场比试主要是斗艺,不是文斗,填词是要应着曲调唱出来的,讲究文学性的同时,更要符合曲**境。

也就是说,如果今日两位名妓演奏的是《木兰花令》,就算杜若写出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也不算好。

不是不够惊艳,而是因为《木兰花令》是欢快的曲调,配上这首愁词,和曲调意境不符,一如哀乐配欢词。

所以,在曲调的限制内,短时间想要作出好词实在太难了。

这边,杜若盏茶时间便挥毫写就歌词,交于薛婉儿,她不用背,演奏时可以把歌词放在面前,宋朝这会对这个没有忌讳,因为乐妓唱歌时也一定会演奏乐器,演奏乐器本就是要看乐谱的。

乐师就位,舞台布置完毕,薛婉儿面前摆了一架箜篌,她本也是打算用筝,但被李媚儿抢先后,她便接受杜若建议,临时做了改变。

箜篌和西方竖琴造型相似,但有双排弦,音阶丰富,音质也更悦耳,唐朝李贺形容为“昆山玉碎凤凰叫”。

“奴家演奏的词曲名为《前世今生》。”

薛婉儿说完,对众人作揖,准备演奏。

众宾客们专注起来,黄午程之才和李媚儿突然有些紧张,

“叮咚,叮咚,叮咚………”

当舞池里响起箜篌前奏时,众宾客皆面露微笑颔首,这箜篌前奏比起李媚儿用筝弹奏的前奏多了几分空灵,听着比筝更有韵味。

杜若也满意的点点头,前世左大师在编这首曲时,前奏用的就是箜篌,杜若今日若是先听薛婉儿演奏,在结束后也一定会建议她把筝换成箜篌。

没成想李媚儿窃词曲先演奏了,那么薛婉儿自然可以直接升级到20版本。

“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

薛婉儿开始唱了,她嗓音柔婉,一开口就应了“前世今生”的主题,而且歌词意境隽永,一下就勾住了宾客们的心。

“匆匆美梦奈何天,情到深处了无怨~”

再听到薛婉儿唱到这一句,宾客们无不面露喜悦,这是一种精神上得到极大满足的喜悦神色。

“千山阻隔万里远,来世再续今生缘~”

…………

薛婉儿按照杜若新词一句句唱着,她不愧是眉州青楼行首,唱功一流,歌声里情感饱满,声声入人心,待唱到“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时,她眼里满是柔情,仿佛不是在表演,而是独自为她情郎而唱一般。

“好美的词啊!”

台下诸宾客们,个个容光焕发,心中赞叹,脸上都是享受的喜乐之情。

“这才是此曲真词啊!”

“词里情意和曲子情绪极为契合,听的人心神荡漾啊!”

“此为真词!”

此刻,宾客们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点,那边的赵宗泽甚至张嘴小声跟着薛婉儿合唱起来,连薛婉儿“啊啊啊~”的时候,他都长大嘴巴跟着。

“杜若哥哥,你这词是为谁写的呀!”苏小妹凑近杜若耳边小声问。

杜若点了点她鼻子“给我未婚妻写的,不行么?”

苏小妹傻笑起来。

其实《前世今生》才是左大师给《青城山下白素贞》原曲配的歌词,只因为电视剧里白娘子出山那段影响太大,所以白娘子的唱词非常著名,所以很多人误以为这才是原词曲。

杜若前世和所有人一样,对《青城山下白素贞》更为喜欢,所以才会下意识的写给薛婉儿。

但论歌词和曲子的契合度,当然《前世今生》最好。

此时,对面黄午程之才和李媚儿脸色很难看,他们也都是有文学造诣的人,这会自然也听出了两首歌在词上的差距。

和字句都透着男女深深眷恋的《前世今生》比起来,他们的《青山谣》简直苍白,和曲子契合也犹如驴唇对马嘴。

一样动听的曲子,薛婉儿占了歌词优势,她演奏上也无可挑剔,如今临近曲终,胜负其实已经分出来了。

“好!”

薛婉儿一曲唱罢,宾客们叫好声比刚才李媚儿更为热烈,金花也如雪花一般齐刷刷送出,连赵宗泽都刷了23朵金花。

尽管黄午和程之才没送,但薛婉儿获得的金花还是超过了一百朵。

“诸位,请投票。”

青楼斗艺是常事,所以楼内管事对此驾轻就熟,此时薛婉儿致谢离场,女管事便上台宣告,早有人给诸位宾客发了一红一金两块纸牌,金牌代表薛婉儿,红牌代表李媚儿。

此时,第一个宾客开始投票,这是一名富商,他犹豫片刻,拿了红色牌子放进了侍女收票的托盘。

那边,本来一脸阴沉的黄午程之才和李媚儿三人,为之一振。

而杜若却眯了眯眼睛,他认出这个富商姓李,前几日眉州失窃案他家也被盗了。

‘王八蛋,劳资破案帮你家找回了钱财,你却不投我?’

杜若心里骂他,但看到有很多宾客对他嗤之以鼻,便安心了不少。

果然,第二人毫不犹豫的拿出了金牌,紧接着是第三第四……第九,都是投薛婉儿的。

那边黄午程之才李媚儿脸阴的要滴水。

接下来便轮到赵宗泽了。

众人目光都汇聚在赵宗泽身上,黄午程之才脸色缓了缓,眉州谁都知道赵宗泽和杜若有过节,都猜他这一票一定会投李媚儿。

“不差他这一票。”

杜若对苏小妹笑了笑,苏小妹神情泰然。

“小王爷若投了李媚儿,就怕后面会有趋炎附势跟投的……”身边薛婉儿担心道。

杜若不及说什么,那边赵宗泽已经拿出了他要投的票——红牌。

那边黄午程之才李媚儿三人见状,面露惊喜,他们显然也明白赵宗泽的票意味着什么。

‘小子,你是欠揍!’

此时赵宗泽举着红牌,并没有放在盘子里,而是挑眉看着杜若,杜若也扬起嘴角和他对视,眼神如电。

他有上官保护,所以不怕输,输了大不了耍赖,反正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上官。

若是真的因为赵宗泽输了斗艺,杜若非要狠狠揍他一顿不可,小王爷又怎么样?记忆中他汴京舅舅家的暴躁表姐也经常揍汴京城内各种小王爷小公爷小侯爷什么的。

‘哼!’

赵宗泽丝毫不虚杜若,回怼的眼神电量更足,但此时的他却突然把手一翻,变戏法似的把红牌换成了金牌,随手丢进了托盘里。

‘我可不是因为你才投的金牌!’

杜若读懂了赵宗泽的眼神,心中暗笑,你小子倒还算正直。

身边苏小妹薛婉儿惊喜不已,而那边黄午程之才李媚儿三人,表情瞬间凝固。

投票继续,接下来更没有任何悬念,周围共27位宾客,有25位都投了薛婉儿。

“本场斗艺,婉儿姑娘,胜!”

待管事宣布结果后,宾客们来不及道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黄午和程之才身上,脸上多少都带着点幸灾乐祸。

杜若也站起身,大步走到舞池中间,对黄午程之才道“两位,请开始你们的表演吧!”

两人脸色难看至极,但却不敢出言耍赖。他们二人一直把自己包装成大世家有教养的青年才俊,如果被人们打上不守承诺的标签,比学狗在舞池爬一圈更为丢脸。

他们如果像杜若一样有个纨绔的名头,自然也敢玩横耍赖,但他们偏偏不是,耍赖的话,这么多年辛苦维持的正面形象就要毁于一旦。

“程兄…”

“黄兄…”

两人互相看了看。

以前也有公子哥醉酒荒唐在青楼学狗爬驴叫的,人们笑一段时间便都忘了。

但此时他们是清醒的,尽管心中已经打算做,可还是难以委身。

“两位,这赌注是你们亲口答应的,想食言而肥?”

杜若冷冷催促两人,说完,他又看向李媚儿,道“媚儿姑娘,你还在那里发愣做什么,身为奴仆,不该去伺候婉儿姑娘吗?”

李媚儿花容失色,神情难堪至极,但在众人注视下,也不得不起身。

“我倒数三下!”

黄午和程之才又被杜若下通牒,心中暗暗咬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等等!”

就在此时,一道女人声音从李媚儿身后传来,紧接着从李媚儿闺阁里走出来一名着青缎对襟锦衣,面容姣好,盘着流云髻,戴着金步摇的女子。

众人齐刷刷看向女子,大多数人都一脸陌生,但看到女子容貌和气质后,又为之惊叹,女子看着比薛婉儿要大不少,但美貌丝毫不比薛婉儿差,浑身还透着一股成熟知性的气质,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

“黄娘子!”

突然,场中有人惊呼起来。

“什么?她……她是黄娘子!”

众宾客无不错愕,但见李媚儿对女子行礼,并喊了一声“师父”后,全场立刻哗然,宾客们个个面露惊喜。

“黄娘子安好否!”

“见过黄娘子!”

众人热切的齐齐对女子打招呼,连赵宗泽都起身,对她拱手作揖。

“奴家给黄娘子请安。”

薛婉儿也起身走到杜若身边毕恭毕敬的给黄娘子行礼。

原杜若对欢场陌生,所以此时杜若不知黄娘子是谁,好在薛婉儿善解人意,趁着黄娘子对众人招呼时,小声对他解释

“她就是成都府稳坐了十二年花魁的黄娘子,才艺无双,十二年间培养弟子无数,如今川蜀一府十三州有九州花魁都是她亲传弟子,李媚儿也是她弟子之一。”

“哦。”

杜若点点头,心说原来是川蜀乐坛教母级人物来啦。

能一手培养出九州花魁,足见其艺术水平。能稳坐成都府花魁十二年之久,更说明其威望。

“杜公子,怎么才斗艺一场,就判我徒儿输呢?”

黄娘子对杜若福了福,眉眼风趣。

经她一提醒,黄午程之才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帮腔“对!又没说只斗艺一场,凭什么说我们输?”

这下,众人无话,杜若也找不到反驳之词,他笑着对黄娘子拱手,问“那依黄娘子之见呢?”

黄娘子笑容满面,看了看身边搀扶她的李媚儿,道“我这徒儿学艺不精,让诸位见笑了。但我这个人最是心软,一向见不得她们不好,更不能让她们与人当奴仆。”

说着,她看了看薛婉儿,虽然身上没有半点盛气凌人,可薛婉儿竟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成都府是川蜀中心,黄娘子十二年独占花魁,在教坊威望奇高,任何一位名妓也不敢在她面前托大。

“请让我代我徒儿再与薛行首比一场,若我赢了,别无他求,只请薛行首饶了我徒儿这次即可。”

黄娘子立志终生不嫁,所以视众徒弟为亲女儿,对每一个都爱护有加,这次特意来眉州看李媚儿——李媚儿觉得有负师父教授,没有像其他姐妹那样拿到本州花魁,才生了歪心思,和黄午程之才同流合污算计薛婉儿杜若。

“什么?黄娘子竟要亲自和薛姑娘斗艺!”

众宾客闻言,都欣喜若狂“有生之年能听到黄娘子现场唱曲,死而无憾了!”

他们关注的点不是斗艺,而是黄娘子演奏,这让杜若啧啧称奇,心说这黄娘子唱歌真的那么好听?

第二十七章 吃芥末

薛婉儿听闻黄娘子要与她斗艺后一脸慌张,似乎是什么恐怖的事一样,但她没有开口说认怂的话,而是看向了杜若。

意思很明显,斗艺与否要杜若说了才算,但薛婉儿眼神里各种暗示杜若千万别答应和黄娘子斗艺。

杜若心忖,薛婉儿可是眉州行首,这么怕和黄娘子斗艺,想来是自知必输的,他只教了薛婉儿一首歌,也不想冒险,便对黄娘子揶揄道“这位黄娘子,我见大家对你的态度,你应该是婉儿姑娘的长辈,和后辈斗艺未免是以大欺小吧?”

杜若拿伦理压黄娘子,是想让她少管闲事,李媚儿可以放过,但黄午程之才不能饶,必须爬!

“哈哈!”

谁知杜若说完,宾客中有人嗤笑起来,黄娘子也对杜若微微颔首,笑道“杜公子想必是不懂青楼规矩,在青楼斗艺,只有年轻的欺负年老色衰的,没有以大欺小之说。”

闻言,杜若恍然,名妓们吃的是青春饭,所以在这个行当里,年轻的,除经验外的各方面条件都要远超年纪大的,所以长一辈的和小辈斗艺,占便宜的其实是小辈。

“话是这么说……”

杜若看了眼黄娘子,就算她十八岁成名,这会也该有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妇人”。

可偏偏她保养的极好,皮肤看着比家里的小娘郑氏都要光滑细腻,眼睛也依旧神采奕奕,而且杜若还知道,如果她一直保养嗓子练习气息的话,就算她五十岁,歌声也和年轻时候差不太多。

三十岁这会歌声非但不会不如她少女时期,还有可能是她巅峰期。

“杜若,你如果不敢答应就直说,前一场斗艺就算作废!”

黄午跳了出来,有黄娘子助阵,他又恢复了信心,因为这么多年还没有那个名妓斗艺能赢过黄娘子呢,成都府那么多风华绝代的名妓都自愧不如,何况仅仅是眉州薛婉儿。

听黄午叫嚣,黄娘子轻轻移步,看似不经意,但却暗示了所有人,她和黄午并非一路,出手只是救爱徒而已。

“哼!”

杜若冷冷看了黄午一眼,他身边薛婉儿立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阻止杜若,却来不及了。

杜若道“谁说不敢比,我代薛行首答应了!这是最后一场,黄娘子请了!”

举座哗然,众人都以为杜若是年轻气盛,中了黄午的激将法,如果咬死不答应,黄午和程之才说什么也得爬这一圈的。

而现在,倒让黄午程之才逃了一劫。

黄午程之才长吁一口气,也觉得自己逃过了这一劫。

“呵,沉不住气,难成大器!”

那边赵宗泽也在心中给杜若打下了这般评语,他心中有些得意,虽然文采不如杜若,但做人上总算找回了场子。

双方下场准备,照礼该是年纪大的黄娘子先演奏。

“杜若哥哥,你怎么这么冲动啊,我听说这个黄娘子乃是女中奇才,但凡听过她唱歌的人无一不叹服,婉儿姑娘怕是不易取胜。”

落座后,苏小妹无奈道。

“无妨。”薛婉儿却已经想开了,她苦笑道“奴家会尽力,虽然毫无胜算,但输了于杜公子也没什么损失,这样奴家就心安了。”

“谁说毫无胜算?”

杜若挑眉看向薛婉儿,笑道“婉儿姑娘只须选最欢快的曲目演奏,把乐谱给我,我为你亲自奏乐,保管你取胜!”

“什么?杜公子竟要亲自演奏乐器?”

薛婉儿长大了小嘴,苏小妹倒是没这么震惊,但也很惊喜。

“不行吗?”

杜若记得前世看唐宋古画,上面文人士大夫在宴会时,有士大夫亲自为观众演奏乐器的,并以此为荣,所以知道这不算失礼。

但他不清楚在青楼行不行。

“当然可以,奴家只是没想到……”

薛婉儿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杜若却对她伸出了手“那快将你选的曲谱给我罢!”

“是……”

薛婉儿这才回过神,连忙起身和侍女去闺阁选曲。

苏小妹凑近杜若,笑问道“杜若哥哥,你打算演奏什么乐器?是笛子吗?”

杜若见她凑过来,皓首蛾眉,肤如凝脂,有心想勾她鼻子,但怕周围宾客看到他对着一个“男人”打情骂俏再传出什么绯闻,便作罢。

对苏小妹神秘一笑,道“你当我只会吹笛子么,等着瞧好吧。”

杜若即将要做的,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个时代音乐里缺的东西给补足!

——这也是他的杀手锏。

否则,任凭黄午如何激他,他也不会上当。

苏小妹眼睛转了转,便也不再多问,而是暗暗期待起来。

很快,薛婉儿便拿来了一首《凤求凰》曲谱,谱上自是用“宫商角徵羽”五音谱曲,杜若便提笔,重找一张纸把五音曲谱改成了七音,用阿拉伯数字标注。

薛婉儿和苏小妹自然看不懂杜若的新曲谱,但她们也没问,因为此时黄娘子已经抱着琵琶登台,马上开始表演。

“《少年游》,柳三变。”

黄娘子介绍曲牌和作词人时只是微微欠身,惜字如金。

接着,她款款坐下,手腕一动,动人的琵琶前奏便响起,紧接着是悠扬的笛声和奏,听的人心神荡漾。

“好!”

杜若心中忍不住赞叹,这前曲和奏,在编曲专业的他看来水平极高,琵琶和笛子都是高音阶乐器,一般不会同时和奏,但此时两者却起伏相应,无半点冲突,两道清脆的音律交替不断,让人心生喜悦。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前奏过,黄娘子开始唱第一句词,这是大词人柳永作的词,自然是极其贴合曲调,众人瞬间就被黄娘子优美的歌声代入了意境。

而杜若,在听到黄娘子歌声后,脸色也如柳永名字那样变了三变!

“婉儿姑娘,黄娘子名字你知道么?”

“自然知道,单名一个菲字……”薛婉儿小声道,若不是杜若问,她还沉浸在黄娘子歌声中。

“难怪……”

杜若神情恍惚,盯着舞池中演奏的黄娘子,好一会儿才面露苦涩。

黄娘子歌声空灵犹如天籁,这不是比喻,而是写实!

杜若一听到黄娘子唱歌,立刻就想到了他前世一位特别喜欢的华语乐坛天后,两人歌声简直一模一样,都是自带不食人间烟火气质,嗓音如玉般温润。

继续听下去,黄娘子唱功也是登峰造极,高音准,中音沉,低音稳,升调降调衔接自然,且饱含情感。

这种水平已经让杜若惊讶了,当杜若发现以自己专业人士的观察力,竟也半点发现不了黄娘子换气,也没有丝毫察觉她用唱歌技巧时,他浑身都僵硬起来。

此时的黄娘子像极了巅峰时期的那位天后,唱歌时一颦一动都浑然天成,歌词像是随意从绣口中娓娓吐出来的,仿佛她从没学过歌唱技巧,但所有歌唱技巧在她面前都像个笑话。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黄娘子唱完了最后一句,弹奏完尾曲,但全场依旧寂静良久,人们还沉浸在她美妙的歌声中,无法自拔。

“杜公子,我看我没有必要上去比了。”

薛婉儿苦笑,原本得知杜若助阵后,她还存着几分信心的,可此时听完黄娘子一曲《少年游》,她被打击的信心全无,非但不敢比试,甚至想到自己竟要和黄娘子比试这件事,就觉得羞耻异常。

自己也配和黄娘子比试?

“杜若哥哥,我觉得婉儿姑娘说的有道理,还是别让他上去难堪了。”苏小妹也深以为然道。

“是啊……”

杜若苦笑着点点头,他万没想到黄娘子歌唱以及演奏水平这么高,现在看来,就算自己用出杀手锏,薛婉儿这首《凤求凰》曲也难以赢黄娘子。

《凤求凰》毕竟是众人听了千百遍的古曲,纵使是在演奏上做出惊世骇俗的突破,也达不到惊艳的效果。

“输给黄娘子不算丢人,今日听到便是有幸。”薛婉儿对杜若温婉一笑,提起裙摆继续道“今日杜公子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婉儿铭记于心。下面就让婉儿去认输,不让公子烦恼。”

说着,她就要起身登舞池。

“等等。”

杜若却叫住了她,此时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宾客们都回过神,开始对黄娘子大加赞叹,庆幸之余,只恨黄娘子客场不收金花。

这边,薛婉儿不解看着杜若,杜若却看向了身边苏小妹,笑容微妙。

“小妹?”

苏小妹眨了眨眼睛,脸颊爬上了两朵红晕“嗯?”

“不如……”

杜若附耳对苏小妹窃窃私语,苏小妹霞蒸脖颈,听后连连摇头“这样不妥,这样不妥……”

“小妹~”

两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最后苏小妹点头,杜若才对薛婉儿明示,薛婉儿听后瞠目结舌,但还是照着杜若的意思点头,对身边侍女嘱咐一番后,走上了舞池。

“黄娘子就算到那汴梁城内,也必然是能轻易拿下花魁之位的。”

“这个自然,薛行首虽也不错,但比起黄娘子还差的远。”

“她估计是要宣布认输的。”

众人盯着薛婉儿,议论纷纷,薛婉儿对黄娘子和众人行礼,道“奴家自知远不如黄娘子……”

听她果然有认输的意思,众人都暗自点头,毕竟有自知之明总是好的。

黄午程之才对视一眼,都露出笑容来,心中只可惜黄娘子是来帮她徒弟李媚儿的,若是他们请来的,就可以继续打压羞辱杜若了。

“他身边那个白衣书生怎么不见了?”黄午看杜若时发现了这点。

“管他呢,不知名小辈而已。”

程之才摆摆手,客座上灯光昏暗,苏小妹又一直躲在帷幔的阴影里,所以他和在座所有人一样,压根没注意苏小妹。

“婉儿并非是要认输,只是媚儿妹妹有师父帮忙斗艺,婉儿也请来了一位高人,想请她代为比试,不知可否?”

舞池中,薛婉儿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愣,旋即拍手大呼有趣有趣。

第二十八章 给我爬!

月上柳梢头,眉州甜水街两边的一排排青楼无不灯火璀璨,红幔翻滚,乐曲和欢声笑语不断流出,弥漫在街上,让这里的月光都变得黏稠起来。

群芳楼内,黄娘子对薛婉儿笑了笑,道“自然可以,敢问助你斗艺者为何人?”

黄娘子也是好奇,这整个四川还有谁能代薛婉儿来和自己斗艺?

薛婉儿回道“不便透露,但杜公子也会上台助阵。”

此言一出,周围宾客们险些惊掉了下巴,旋即爆发出了一阵哂笑。

“我当是请了什么高人助阵呢,原来是他?”

“他虽会吹笛子,但技艺不一定有乐师的好。”

“他以为他亲自上场,就能扭转败局了?天真!”

黄娘子也不屑看了看杜若,然后对薛婉儿莞尔一笑,道了句“请便”,便下了舞池。

接下来,便是薛婉儿这边准备演出,薛婉儿下台,到了杜若身边又露出担忧之色“真的不用乐师吗?”

“不用,现在来不及排练了,你我二人伴奏足矣!”

杜若已经写好了即将演唱的歌曲伴奏曲谱,但只给了薛婉儿,待会薛婉儿会上台弹奏鸾筝,加上他自己,伴奏团只有两人,之前乐师一个不用。

伴奏曲是要反复编排的,如果不经排练,直接给乐师们曲谱让他们伴奏,第一次一定会漏洞百出,反而不美。

况且接下来这首歌,也不需要太多伴奏!

不一会儿,薛婉儿侍女便走来告知杜若和薛婉儿“里头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杜若脱下外套袍子,在周围众人或怀疑或嘲讽的目光下,和薛婉儿一起走上了光亮的舞池内,薛婉儿命人布置鸾筝,杜若则来到了一面鼓前。

“哈哈哈!”

周围宾客们瞬间爆发出哄笑,连黄午程之才也都满脸嘲笑,黄午道“我当是要演奏什么乐器呢,原来是捶大鼓!”

“这也忒粗鄙了!”

“又不是打仗!”

宋朝士大夫歧视军人,相对的,在乐器中,文人们也偏爱琴瑟箫竽,以此为雅兴。但对于鼓,文人们认为这是军人的专属乐器,极为鄙夷。

在诸多曲牌中,也很少有用鼓伴奏的,即便是有,那也是小鼓轻敲,往往在开头和结尾稍用。

场上杜若丝毫不在意众人嘲笑,找来了大中小三面鼓,并列摆放,又找来了两把黄铜大镲,用架子支起。

“他这是要演奏什么乐曲?怎么乐器都这么粗俗?”

众人开始面露嫌弃之色,如果是鼓是文人们第一瞧不上的乐器,那么大镲就是第二。

这玩意就是两面铜帽,也是源自军中器乐,拿着拍啊拍,不仅毫无技术含量可言,声音刺耳又聒噪,在很多人看来,这玩意比鼓更粗鄙不堪,世界上就不该有这种乐器。

“但愿这厮演奏的乐曲不要污了我的耳朵!”

连赵宗泽看到杜若鼓捣了一堆鼓镲,都深深皱眉,一脸做好了要听不堪入耳之音乐的准备。

黄午程之才早开始幸灾乐祸起来,他们觉得杜若此局必定出丑。

“嘿嘿!凑齐了!马马虎虎能用吧。”

舞池上,杜若已经坐在自己临时拼凑的“架子鼓”面前,怡然自得,甚至有些得意。

“架子鼓”正是杜若的杀手锏,也是他发现如今宋朝音乐里最缺的——节奏感不强!

或许是前世听惯了流行音乐,所以杜若感觉这个时代的曲子,都有一种乏力的感觉,用专业点的说法是音乐有感染力,但没有冲击力。

前世的流行音乐里,架子鼓声是必不可少的伴奏,更是爵士乐和摇滚乐的灵魂。哪怕你标榜的是古风歌,大多也离不开架子鼓。

所以,杜若发现这点后,就打算在宋代制作出架子鼓,并在音乐上应用,至少可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但前世架子鼓鼓面并不是动物皮,而是复合塑料材质,所以他本打算回家研究研究,像早期架子鼓那样用木材作鼓面。

若不是黄娘子突然出现,他是不打算拿出架子鼓的,临时组合的皮质的鼓面也打不出后世架子鼓那种质感。

但眼下条件有限,皮面鼓勉强也能凑合用,关键是打鼓人的手劲要重,节奏感要强,前世的杜若打架子鼓还是有两下子的,他很自信。

‘让哥告诉你们什么才是节奏!’

坐在一堆鼓后面的杜若手持两根鼓棒,环顾众人,颇为自得。

宾客们看他,却像是在看二傻子。

薛婉儿也就位,她脸色哀愁,对这场斗艺毫无信心。

杜若打鼓打镲已经让她觉得落了下乘,但这毕竟只是伴奏,真正让她绝望的是,接下来上场唱歌的这位,也是毫无演唱经验的素人,将要唱的《甜蜜蜜》也从未听过有这个曲牌。

薛婉儿心中哀叹,但杜若是她恩人,杜若坚持要这样,她也只能顺从着,丢脸就丢脸罢!

“有请演奏者。”

薛婉儿侍女把一位穿着鹅黄长裙的曼妙身影扶到了舞池边缘,众人目光瞬间被吸引,只见这女子身长腰细,身姿婀娜,额头光洁如月,眼如秋水,只可惜脸上蒙着一块厚厚的红色绸布,不仅遮住了大半面容,连翘挺的鼻子都蒙住了,让人心痒难耐。

“单看这身段和初露的姿容,此女必定是天仙般的美人!”

周围宾客们纷纷认同,而此时那鹅黄裙少女轻移莲步,有些颤抖的走到了舞池中央,然后便不动了。

众宾客都眼巴巴看着她,等着她作自我介绍,但见她眼睛始终盯着杜若后,有人不解,有人嫉妒凭什么美女都喜欢看着他?

这舞池中的鹅黄裙少女正是杜若未婚妻苏小妹,她不看杜若还能看谁?

杜若怕就算祭出架子鼓,若是配合薛婉儿演奏旧曲也不一定能赢黄娘子,便提出让苏小妹上场,把下午学的那首《甜蜜蜜》唱出来。

现代歌+架子鼓,杜若不信打不过老调重弹的黄娘子!

可开始苏小妹不愿上台唱歌,一个是紧张,另一个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若是在众人面前演奏唱歌什么的,属于自甘堕落,有**份。

杜若当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无论男女,登台唱歌都是很荣幸的事,即便不是斗艺,也可唱得。

不过他也理解苏小妹,一番商量,苏小妹便答应蒙面匿名登台唱歌。

此时的苏小妹尽管只露眼睛,但被侍女化了眼妆,描了眉,额上点了花钿,头上也做了精心的装饰,看起来妖娆妩媚,杜若初见也是一阵心动。

单看眼睛的话,即便是苏轼在场,也认不出这是苏小妹。

苏小妹初上台,在众人目光下立刻就紧张起来,她心跳的厉害,不止浑身僵硬,连话都说不出,但看到杜若淡定、鼓励的目光后,她内心才逐渐平静起来。

“一首《甜蜜蜜》送给大家!”

杜若见苏小妹眼神不再紧张,便大喊了一声,吓得周围宾客们一阵哆嗦,目光齐刷刷转移到杜若脸上,无不厌恶鄙夷。

但接下来——咚咚哒!咚咚哒!咚!咚!咚!咚!……铛!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杜若挥舞鼓棒,一套架子鼓“复合跳”连打solo,瞬间让周围这些人仿佛中了“万剑归宗”剑气一样,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从没听过这么有力,节奏感这么强的混合打击乐,密集的鼓点像是一群精力旺盛的鱼群一样冲击着他们的五脏六腑,每个人都觉得体内有什么突然觉醒了一样,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他们急切的想再体验一把。

不止宾客,那些旁观的乐师们也长大了嘴巴,他们没想到大小鼓还能组合着打,更没想到大镲也可以用棍子敲的?

“倒是有趣。”

李媚儿那边,本来漫不经心的黄娘子也坐直了身子。

黄午程之才表情开始凝固……

舞池中,薛婉儿回头惊喜的看了看杜若,但她总算没有走神,只看了一眼,然后便回首,开始拨弦按照曲谱伴奏。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杜若继续敲鼓,和薛婉儿配合着演奏这短短十几秒的前奏,而周围那些宾客们,此时也都跟着“动次!打次!”或点头,或抖腿,这明快的节奏感太撩人了!

苏小妹双手绞着,站在舞池中一动不动,眼睛却一直在看杜若,一刻未曾移开,而前奏过后,此时她眼中再也没有别人,仿佛舞池以及舞池周围的人都消失了。

明亮的舞池里,只有她和杜若。

于是,她跟着节奏,心无旁骛的开始唱起了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苏小妹一开口,周围宾客们再次齐刷刷愣住这歌……好美!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苏小妹心无旁骛的唱着,映着灯火的眼睛始终和杜若视线相连,杜若一边打“动次打次”节奏,一边用眼神鼓励、指引苏小妹,让她歌声渐入佳境。

再看周围宾客们,此时哪还有人费心多想什么,全都沉浸在这音乐之中,有人享受的摇头晃脑,有人手脚都在跟着架子鼓节奏抖着,还有人一脸孩子笑。

连黄午程之才都被音乐感染,逐渐露出喜悦神情,一时忘了自身处境。

‘这曲应是杜公子新写的,公子真是好才华!’

在弹奏的薛婉儿内心波澜不已,她笃信这首歌和之前那首《前世今生》一样,都是杜若自己作词作曲,因为歌词都是白话且押尾韵,而且专曲配专词!

偷眼看了下黄娘子,薛婉儿有些窃喜,因为她发现那边黄娘子竟也听的痴了,苏小妹唱技有章法可循,且嗓音清甜,天然契合这首歌意境,歌唱的极为动听,怕是黄娘子再唱一遍也不如苏小妹的好听。

“梦见的就是你!”

苏小妹唱到这一句时,杜若加重了架子鼓节奏,宾客们竟被鼓镲声带动的内心莫名紧张起来,仿佛歌声里说的“是你”就是自己一样。

不少人已经脸红了,比如赵宗泽。

这就是架子鼓带来的冲击力,强烈的节奏感更容易让人代入音乐中去。

“啊~在梦里。”

苏小妹唱完最后一句,这是温婉的结尾,所以最后杜若只是轻轻敲着大镲,配合薛婉儿筝声收尾。

第二十九章 大石头

(前几章的甜蜜蜜改成了千里之外)

“好!”

当周围爆发出叫好声,宾客们纷纷拍案叫绝时,杜若已经示意薛婉儿侍女将苏小妹互送回薛婉儿闺阁了。

“仙子,别走啊!”

众人立刻急了,这位鹅黄长裙女子进场未自我介绍,离场也一句话不说就走,实在不合流程,众人急于知道这位女子来历,甚至幻想着一睹芳容。

但苏小妹哪里会回头,她也急着回去换衣服。

“诸位,我请的这位客人不愿将身份示人,还请海涵。”薛婉儿起身,对众人欠身道。

众人面面相觑,旋即无不叹息,口中反复念叨着“鹅黄仙子”。

“敢问薛姑娘……”

黄娘子开口,众人安静下来,黄娘子眼睛还望着后面薛婉儿闺阁,道“这曲从何来?词又是谁所作?”

薛婉儿压根没征求杜若意见,淡淡道“曲是杜公子所作,词亦然。”

话音一落,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人们目光都聚集在了杜若身上,杜若刚刚拿起外套长袍,正准备穿上,见状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抹苦笑。

“诸位不要误会,正如刚才他们所说,词曲都是我从民间寻来的罢了!”指了指黄午程之才,杜若继续道“我哪有这等才华。”

可此时,众人看了看那边临时组合的架子鼓,又看向了杜若,压根不信他说的话,民间若是有这么美的词曲,早就人尽皆知了!

你杜若随便用些破鼓烂镲就能演奏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伴奏,鬼才信你没才华!

“杜公子,就不要揶揄我等了。”

众人对杜若一阵陪笑,这种略显谄媚的笑,并不是畏杜若权势,而是敬他音乐上的才华。

“那么就请大家投票定输赢吧。”薛婉儿趁热打铁道。

女管事正要发牌子,但黄娘子却走了出来,道“不用投了,我认输。”

众人虽无比同情黄娘子,但也没有人说什么,毕竟刚才那一曲,实在太动听,而且曲调新、歌词新、伴奏乐器新,动听加这三新,确实比唱旧词曲的黄娘子要强。

听闻黄娘子认输,那边把自己当局外人的黄午程之才才慌张起来,但他们也知回天乏力,只得沉着脸,心中恨杜若狡诈!

黄娘子识趣,杜若也摆了摆手,道“李媚儿就不必做奴仆了,回头好好给婉儿姑娘赔罪道歉。至于你们……”

杜若指了指黄午程之才,众人都看向他们,两人立刻面如猪肝。

“杜若,我看今日之事就算了,以后我们和睦相处,你我毕竟早晚都是亲戚。”

黄午僵着不动,程之才面色难堪的走到杜若面前,对杜若好言道。

“亲戚?”

杜若冷笑,他前世参观过三苏故居,记得苏氏族史里记载,苏轼苏辙的姐姐苏八娘嫁给程之才没几年就病死了,苏洵查出苏八娘是被程家人害死的,所以怒发冲冠和程家绝交,两家后面几乎没什么往来。

民国史学家们认为程家没有害死苏八娘的动机和证据,是苏洵臆想。

可杜若穿越来后越来越看清程家几兄弟尤其是程之才为人,不管他们将来有没有害死苏八娘,杜若都会坚定支持未来岳父,不认这门亲戚!

而且,苏八娘那边也得干预下。

“亲戚么?”杜若冷笑看着程之才,“偏偏我这个人六亲不认,给我爬!”

一声断喝,程之才脸色苍白后退了数步,黄午恨恨地看着杜若,拳头握紧,大有动手的架势。

“两位都是官宦子弟,莫不是想抵赖么?”

就在局面剑拔弩张,杜若感觉到两人怒气,打算喊上官下来帮忙时,赵宗泽却站了出来,冷冷看着黄午和程之才。

“不敢。”

“愿赌服输!”

赵宗泽在眉州士子界影响力很大,有他出面说话,黄午和程之才立刻就蔫了,众人立刻分出舞池,两人咬着牙,艰难的在地上爬了起来。

“哈哈哈!”

两人丑态自然引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羞的黄午程之才满脸通红,胡乱爬了两圈就起身匆匆离开了。

“哼!活该。”

杜若总算出了口气,但他心底没当回事,看了看赵宗泽,没想到赵宗泽会帮自己,虽然他不出面杜若也有办法让两人就范,但杜若还是走到他面前微微拱手“谢了。”

赵宗泽把眉一挑“哼,我可不是帮你解围!那程之才是苏小妹表哥,你羞辱了他,苏小妹定然会怪你,我这是挑拨,你看不出来?”

杜若一笑“看出来了,小王爷你好坏哦!”

“哼!”

赵宗泽瞪了杜若一眼,甩了甩袖子,风度翩翩的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众宾客围着杜若叽叽喳喳,除了阿谀拍马,剩下的全都是问刚才那位鹅黄仙子是谁?芳龄几何?家住哪里?这些问题的。

杜若自然一概不理,见苏小妹换完男装悄悄出来,便也推辞了薛婉儿的闺阁宴请,带着苏小妹离开了这群芳楼。

出门雇了驾马车,杜若送苏小妹回家,车厢内,苏小妹脸一直是红的,不是害羞,还是那种惊魂未定的嫣红。

“没有人认出我吧?”苏小妹捂着小脸,瞪大眼睛问。

“放心吧,连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杜若笑道。

“那就好。”

“开心吗?”

“开心!”苏小妹喜上眉梢,往杜若身边挪了挪,急切道“尤其是最后听到大家叫好鼓掌的时候,那一刻最开心了!”

杜若理解的点点头,他前世参加大学唱歌比赛时也有过这种体会,那种演出成功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用言语无法形容。

“那以后我就多教你些歌,我这边存货多着呢!”杜若终于勾了勾苏小妹的鼻子。

苏小妹俏皮的躲了下,但又努嘴道“但怕是不妥,就算蒙面,我也总不能再去演唱第二次了,你不心疼,我爹娘还心疼我呢。”

杜若一怔,他一时没明白苏小妹这话意思,但转念一想,才释然笑了笑,在苏小妹观念里,还是觉得公然演出是有**份,她也是提醒自己,下不为例。

‘真有原则啊。’

心中感慨,杜若捏住苏小妹的手,嘿嘿笑道“谁说不心疼你了,我的意思让你私下里学这些歌,当个娱乐,闲时只唱给我听,外人想听,没门!”

“嘻嘻,这还差不多。”

两人车厢内说着笑,不知不觉便到了苏宅门外,将苏小妹送回家后,杜若难免拜见了苏洵和苏小妹母亲程氏,一番见礼小坐,听了苏洵几句教导后,便告退离开。

一切都光明正大,礼数周全。

第三十章 收拾黄午

回去路上,杜若便教坐在外面的杜青也进了车厢内。

杜若问“没看见上官么?”

杜青摇头“没看见,从青楼出来就没看见他。”

“这家伙,该不是翘班了吧?”

杜若摇摇头,心说上官也真是的,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想提前下班和自己说一声,自己会不答应吗?

心中郁闷,杜若便没心情搭理杜青,独自闭目养神,而杜青则翻开布袋,无聊清点里面的物件。

过了不久,马车已经驶入眉州内城时,突然外头响起一声马的嘶鸣,紧接着,速度本就不快的马车就急急停了下来。

“听话,不然废了你!”

杜若只听外面响起一声陌生的冷喝,刚想和杜青掀开马车帘子查看,却冷不丁的被马车一个急转弯晃的东倒西歪,等他们两人回过神要掀马车帘子时,马车已经停下了。

“什么情况?”

月光皎洁,杜若和杜青下了马车,却发现背后就是眉州灯火通明的街道,他们身处在街道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门口有两名家丁把守,把众多探头看向这边的百姓喝退。

“少爷,我们马车被人强行拐进了这条巷子里!”杜青眼尖,看到了马车一侧被人拿住的车夫。

“杜若!”

就在杜若想说什么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阴冷阴冷的声音,似乎是咬牙喊出来的。

杜若猛然回头,发现了黄午那张扭曲的脸。

“黄午,是你!”

杜若皱眉,他看到黄午身边站着五六个手持木棍的家丁,而自己身后也有三五人持木棍靠近。

杜青紧紧攥着布袋,如临大敌。

“嘿嘿,是我!我等你多时了!”

黄午阴恻恻的笑着,慢慢走近杜若“你怎么不嚣张了?继续嚣张啊!”

杜若冷冷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头,绝对没有自己帅的黄午,冷静道“黄午,你知道打了我是什么后果吗?我爹毕竟是你爹上司。”

“哈哈哈!”黄午猖狂的笑了起来,“我打你了吗?谁看见我打你了?我不承认,就算把你打的半死,你爹也奈何不了我爹!”

说着,他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杜若微微后退半步,如今护卫上官不在身边,说不害怕是假的,他大脑正在飞快想着对策。

“哈哈,你也知道害怕?”

黄午像是抓住耗子的猫,并没有急着对杜若动手,而是抬起一只脚踩在马车车沿,对杜若戏谑道“我这个人向来心慈手软,你在青楼害我颜面扫地,但我还是不想对你动粗,只要你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放过你这次,怎么样?”

“哼。”

背光的杜若也阴恻恻的笑了笑,心说你t骗小孩子呢,我若真钻过去那就是结死仇了,你肯定还得再打我一顿,说不定还会下重手。

“好……”

杜若微微低头,假装服软,就在黄午放松警惕的瞬间,他飞起一脚踢向黄午胯下。

“去你妈的!”

横竖都是要挨揍的,与其让人白白欺凌,不如先重创对手,杜若也不是善茬!

“哎哟!”

黄午惨叫一声,然后痛苦倒地,弓着身子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河虾。

“给我打!”

即便承受如此钻心的痛,黄午还是咬着牙第一时间对家丁下达了命令,实际上在杜若动手后,已经有机灵且凶狠的家丁扑向杜若了。

“操!”

杜若撸起袖子,准备干架,身边杜青受感染,也大吼着扑向了身边一名家丁。

可杜青却扑了个空,还被已经倒地的家丁给绊倒了……

扑向杜若的几名家丁也突然惨叫一声,齐刷刷倒地,抱着腿或头哀嚎不已。

杜若依稀看到,这几个家丁似乎是中了飞石子,被石子击倒的。

唰!

一道玄衣身影飘然落到杜若面前,上官金锁抱着长剑,对杜若埋怨道“少爷打算被揍到鼻青脸肿才喊我吗?”

杜若心喜,挠头讪笑道“打算活动活动嘛,既然你来了,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

上官金锁摇摇头,然后转身,杜若只见他身影闪了几下,剩下的七八个家丁身上便爆出筋骨错位的渗人咔嚓声,齐刷刷倒地哀嚎不起了。

“恐怖!”

杜若暗暗心惊,已经跑到他身边的杜青也擦了把冷汗。

此时,上官已经走到黄午面前,黄午还弓着身子,但已经缓和不少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上官,见上官靠近他,还不断的挣扎着想朝马车底下钻。

“少爷,这个怎么办?”

上官金锁轻轻把长剑顿在地上,刚好在黄午脸的附近,还挣扎的黄午立刻老实了起来,满脸都是惊骇。

“这个我来!”

杜若冷笑着走过去,上官便识趣的站在了他身后。

“你大爷的,敢堵我!我让你堵!堵!堵!”

连踹了黄午三脚,杜若才解气,黄午倒有几分气性,虽然直哆嗦,倒愣是没对杜若求饶。

“小子,你不是和程之才一起离开的吗?你堵我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杜若蹲下对黄午问,黄午还咬着牙不说,杜若随手抄起一名地上家丁鞋底,对着黄午脸扬了起来“说不说?”

“他知道……”黄午立刻怂了。

“呵呵,看来他没告诉你之前单挑五百军士的那位大侠,现在是我护卫。要不我猜你小子也不敢这么头铁!”

拿鞋底在黄午额头上拍了两下,杜若起身离开。

黄午闻言,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杜若以及上官背影,心中想起之前他告诉程之才自己要堵杜若时,程之才阴险的表情,以及他说的话——

“我家里有事,就不去了,你多带点人过去。”

他还以为程之才回家是真有事,要自己多带人是因为对杜若恨之入骨,可现在他才知道这句话真正意思。

“直娘贼!要是直接告诉我他身边有这样的护卫,我死也不来堵他!”

黄午心中对程之才咒骂起来“无耻贱人,拿我当炮灰!”

第三十一章 还未结案?

《千里之外》一夜爆红,当天晚上苏小妹演唱过后,不少人都记住了旋律歌词。

第二天就开始在各青楼传唱,再由青楼流传到民间。

歌火的同时,首发原唱“鹅黄仙子”和词曲作者杜若,也跟着在眉州百姓中声名远播。

没人知道鹅黄仙子是谁,但知州公子杜若大家都知道,一时间民间对杜若的传言传说四起,但大多是褒义美谈,倒无让杜若烦恼的。

他唯一烦恼的是来自长辈的教导,果然两天后,他母亲柳氏第一个把他叫到身边一番询问,主要是问他怎么学会作曲的,杜若一番应付,才过了她这一关。

正当杜若提防着杜守义责问时,杜守义却迟迟没找他,反而是未来老丈人苏洵找上门来,没见到杜守义,便直接找到杜若,在肯定《千里之外》这首歌确实好听的前提下,把杜若狠狠批了一顿,督促他要用心学业。

杜若便把准备对付杜守义的招数搬出来,先说自己最近在读什么书,再请苏洵提问,然后对答如流,让他知道自己并未荒废学业,是花大部分时间读了书的。

“这还差不多。”

苏洵点点头,又说了一番学而时习、温故知新的勉励话,最后才走。

当天晚上,杜守义终于把杜若喊去了书房,让杜若惊讶的是,杜守义看起来比前两天案子没破时还要憔悴。

“老爹,你升官的事,黄了?”

算算时间,距离成都府尹卸任还有好一段时间呢,杜守义不至于这么快就知道结果。

“我看也差不多。”杜守义苦笑,“案子迟迟未破,再拖下去,别说升官了,不被贬官就不错了。”

杜若却皱眉“什么?案子还没破?不是已经帮你找到真凶了吗?”

杜守义道“王雷确实承认自己是盗窃真凶,可他死也不肯说出盗窃藏银藏匿在何处,一日找不到脏银,就无法结案。此案涉及金额不小,若是拖到最后,就算商户们认栽不追究,黄培也不会放过我。”

掐了掐眉心,杜守义继续道“据我所知,他已经上书成都府路监察使,弹劾我故意拖延,意图侵吞赃款。”

宋代这会州级以上的行政单位是“路”,相当于“省”,但和省又有大大的不同。

按照宋代官制里分权的核心思想,路被分为四个机构,分别是转运使司、提举常平司、提点刑狱司、安抚使司。

分别掌管着一州钱粮赋税、仓储水利监察、司法、军事。

名义上转运使最大,但四司互不隶属,且长官多由州府长官兼任,一路四司的办公地点也不在一起,将分权制衡玩到了极致。

“监察使”属于“转运使司”部门官员,相当于转运使的副手通判,专门监督转运使以及各州官。

“居然构陷,可恶!”

杜若已经隐隐明白,为什么那日黄培会冷笑了。

杜守义摇头道“他是通判,隶属御史台,有风闻奏事无罪之权。若是监察使来到眉州,免不了要先对我调查一番,我虽不怕,可一来二去更耽误查案了。所以,我必须在监察使开始调查我之前,把脏银找到!否则升官彻底无望矣!”

杜若问“监察使什么时候会来眉州,脏银可有眉目?”

“大概三五日就会到吧,至于脏银,毫无眉目。王雷那厮不说,我也没有办法。”杜守义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又深沉放下。

“可用刑了?”杜若问。

如今嫌犯已经成了罪犯,当然可以用刑。

“用了最重的刑,打的皮开肉绽,可他仍旧没说。”

宋朝法制开明,《宋刑统》明确规定,即便对罪犯,每月用刑也只能一次,而且不能致残致死,用刑后还必须找大夫医治,确保罪犯健康。

杜若脑海中是有这个记忆的,官宦人家对于子弟普法教育极为看重。

回忆起这段内容后,杜若心中感慨万千,不敢相信这是万恶的旧社会定的法律。可这也限制了杜守义,不然王雷纵然是铁打的汉子,杜若也有损招让他招供。

作为历史爱好者,他前世对于明朝昭狱和满清十大酷刑有所了解。

“有没有从别处入手,比如他家人?”杜若问。

“他父母已经亡故,光棍一个……总之你能想到的我都查了,毫无所获。”

杜若喝了口凉茶,缓缓放下后,突然笑了笑“在你面前吐吐苦水,心中舒畅多了,你能不厌烦,为父很是欣慰。”

杜守义是肺腑之言,往日杜若对他政务丝毫不关心,甚至排斥,根本不会听他诉苦水,更不会如此上心询问。

在他看来,大病过后的杜若变了,变得懂事了,能和他交心了,他喜欢现在的儿子。

“可惜我帮不了父亲。”

杜若耸耸肩,上一次能帮到杜守义是靠指纹,这次找东西,他毫无经验,也没有比这个时代的人更领先的技术手段,所以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其实杜守义升不升高官对他而言也不太重要,能保证自己衣食无忧他就很满足了。

只是到底还是被黄培摆了一道,多少有些不甘心。

“为父也没想过找你帮忙。”杜守义温和笑了笑,突然又稍稍严肃起来“今日喊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学业上的事,玩归玩,闹归闹,书还是要读的,最近在读什么书?”

杜若便老实回答,杜守义和苏洵一样,仔细考校了杜若书中经义,发现杜若对答如流,并未荒废后,便也问都没问《千里之外》的事,放杜若回去了。

府内四处挂着灯笼,庭院明亮。

走进东院,杜若看到上官抱着剑倚靠在回廊柱子旁,一动不动,也似乎是闭着眼睛的,仿佛在那里很久了一样。

但杜若知道,他刚才一定是跟自己去过杜守义书房那边的,这会怕是也刚回来。

他似乎不喜欢距离杜若太近,所以采取这种暗中保护的方式。对此杜若倒是不在意,他只是腹诽“非得飞檐走壁,翻来跳去,不累吗?”

“上官。”

但走近时,杜若还是叫了他一声,上官便把剑放下,缓步走到杜若面前。

“何事?”

“那个王雷不肯说出脏银藏匿地,你有何见解?”

上官是江湖中人,杜若讨教他,也是想看能否另辟蹊径,帮杜守义了结此案。

“少爷问我等于白问,这是官府的事。”

上官的回答依旧干脆,杜若讪笑了下,道“此案与你也有些渊源,所以随口一问,既然你也没办法,那我老爹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杜若正要回房睡觉,身后上官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怎么?”

杜若回头,上官继续道“我突然想起,在牢房里时,某日深夜,我曾见过那厮拿出一条手绢。”

“手绢?”杜若惊喜。

上官点头“他当时借着天窗透下的月光在看,似乎很珍惜。”

当初坐牢时,王雷的牢房并不在上官对面,而是隔着两间牢房的斜对面,说话交流都要大喊,势必会惊动牢头,但以上官的目力,发现这点并不难。

“好啊!这就是线索!”

杜若大喜过望,原地踟蹰了一番,他决定不告诉杜守义,自己秘密侦查。

杜守义若是获得线索,只能动用官府力量来排查,但那黄培也是官府二把手。

杜若怀疑黄培和王雷有勾结,甚至和这件案子也有莫大的关系,否则那日定凶王雷时,他怎会丝毫不慌?

分明是预知了王雷会咬死不招供!

‘这里面水不浅呐!’

细想一下,杜若暗暗心惊,杜守义这段时间查无所获,估计也是黄培动了手脚,杜守义身边亲信里很有可能潜伏着黄培的人。

‘那日用指纹破案,若是自己提前说了,估计也会遭人毁坏证物。’

微微皱眉,杜若看向上官金锁,郑重问“上官,这事我想秘密调查,你愿不愿意帮我?”

“我是少爷护卫,被打时不叫我,办事也不叫我,少爷还留着我做什么?”

出乎杜若意料,这次上官话多了,表情也生动了许多。

“哈哈!是我的错,这不是还有点不习惯嘛!抱歉抱歉!”

杜若大笑赔罪,他看出来了,上官对于查案,很感兴趣。

第三十二章 手帕

第二天一早,杜若便来到了州衙大牢。

他身边只带着上官金锁,也没让杜青闲着,杜若画了架子鼓草图,让杜青拿去找眉州最好的乐器匠人打造,鼓皮杜若选择了榆木材质。

这当然是一件麻烦事,但技术上没有任何难点,杜若懒得费心,横竖交给杜青去办,一次做不成就二次三次……总有做成的时候。

上次用指纹法断出真凶后,杜若在州衙内已经颇有威望,大家都知道他贤能,衙役们对他毫无阻拦。

杜若和上官金锁轻松进了大牢,并且见到了王雷。

“钥匙给我,你们暂且先退下,我有事要问罪犯。”

杜若毕竟不是官,所以此时这样说,周围陪着他的牢头狱卒们都犯了难,推说这不合规矩。

“要我把我父亲请来吗?”

牢头们也是做做样子,谁也不想得罪知州儿子,杜若稍稍威胁,他们便交了钥匙,识趣离开。

关押王雷的牢房已经不是原来的嫌犯牢,所以左右封闭性很好,杜若看了看里面刑衣上还沾着血迹的王雷,然后把钥匙交给了上官。

上官打开了牢门,里面一直无精打采坐着的王雷才有些慌张的站起身。

“你们,想干什么?”他声音倒并不慌张。

“嘿嘿!”

杜若只是阴恻恻笑着,不说话,而里面的上官金锁却一把攥住王雷胳膊,开始搜身。

“让开!”

王雷大喝一声,试图挣脱,他武艺虽也不错,但比起上官差远了,加之又戴着手铐脚镣,上官几下便制服了他。

宋代囚衣并不像后世电视剧里那样只有一层白里衣,而是灰黑色的外套,囚犯入狱前只会脱掉外套和鞋子,里衣还是保留的。

上官单手在王雷身上摸了摸,果然从里衣夹层中摸出了一条手绢。

“还给我!”

王雷低吼着,杜若看到了他脸上极度的恐慌和不安。

啪!

上官毫不留情把他推到地上,然后离开牢房重新锁上了牢门。

王雷立刻冲到牢门处,表情狰狞“这是我母亲遗物,快还给我!”

杜若接过上官递来的手绢,闻到了一股汗臭味,但还是笑笑,对王雷道“你母亲生前不过是一老厨娘,给你的遗物居然是大姑娘的丝质手帕,上面还绣着比翼鸟,真是有趣。”

王雷顿时哑口无言,脸上只有愤怒。

“王雷,你记得我吧,是我用指纹法将你揪出来的。”杜若似笑非笑看着王雷,继续道“念你有几分骨气,我给你一个机会。招供,说出全部脏银所在,我便不对这手帕追查。”

顿了顿,给了王雷一点冷静的时间后,杜若继续道“否则的话,我必会查出这手帕主人是谁,哪怕她无罪,我也会给她罗织些罪名,判她流放!我查案的手段多着呢,你已经见识过了。”

杜若说完,王雷激动起来,大骂杜若卑鄙无耻,上官也看了杜若一眼。

“我数三下!”

杜若喜欢在别人激动时候给对方施加压力,这样对方心理防线更容易崩溃,也容易出错。

可他还是低估了王雷,这厮毕竟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搬空十几户巨富银库的大盗,心理素质过硬,杜若一点五都喊了出来,他还是没有吭声。

“小子,算你狠!”

杜若有些挂不住面子,举着手帕对王雷放狠话“好,那就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杜若拂袖和上官离开。

“那厮看来是不相信少爷你能仅凭一条手帕查到什么。”

离开牢房后,上官金锁道。

杜若苦笑,一条手帕的线索还是太细微,所以他刚才才会色厉内荏。

“少爷,下一步该怎么办?”

“先去找我爹吧。”

上官金锁点点头,没有多问,杜若却反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不问我,若是查出这手帕主人,真的要罗织罪名吗?”

刚才上官金锁细微的动作,杜若也察觉了。

上官金锁道“我知道少爷你不是那种人,又何须多问。”

杜若笑了笑,他知道这是上官金锁思索后的答案,但当时自己说出来这句话的那一瞬,他一定是心生不满的。

这样才好,他心中始终存着正义,若是毫无原则,杜若也不会让他久留身边。

接着,杜若去找了杜守义,之所以去找他,是要建议他将王雷按照杀人犯的级别严密关押,没有知州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杜守义显然对关押犯人这一块没做好防备,若是平时,自然该按照盗窃犯规格关押犯人,但现在可是关乎升官的重要时刻,万一王雷在牢里突然暴毙,这事就更乱了。

和杜守义说清厉害,杜守义立刻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按照杜若说的去办了。

虽说眼下局势还远未到残酷的那一步,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若儿,你终究还是打算帮爹查案了吗?其实不必,你好好读书就行了。”

杜守义明明一脸欣慰的笑,嘴上却如是说。

“无妨,我就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爹让我看看卷宗吧。”

从杜守义那里离开时,杜若已经看完了案情卷宗,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杜守义,卷宗记录显示,此案他调查细致入微,有凭有据,杜守义把王雷所有人际关系都摸了个透,甚至把他父母坟墓都刨了,都没找到任何藏匿脏银的蛛丝马迹。

看来杜守义办案过程并没有被手下作梗,想来也是,杜守义毕竟是跟着范仲淹历练出来的官员,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即便如此,手帕调查这件事眼下杜若仍旧不打算动用官府力量,等有了头绪再说,他看卷宗只是为了解了案情进度,以免自己重复调查。

“檀儿,这条手帕在城里哪家店或摊位能买的到?”

开始调查手帕,杜若不懂这些,所以首先想到回家问丫鬟小檀儿。

“少爷哪里捡来的手帕,好生难闻!”

檀儿捏着鼻子,皱着眉,用两根手指头捏了捏手帕,左右翻看了下,立刻道“这是私物,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哦?”杜若奇怪道“我记得市面上有卖手帕的店和摊位啊。”

胭脂水粉店兼卖一些手帕、披帛、领子、腰带、布花等女性用品。

“是有卖的不假。”

檀儿把手帕捏放在杜若手里,小嘴发出清亮的嗓音“但各家店铺摊位所售的刺绣品,都有专属记号,呐,你看我手里这条荷花交映手帕,就是从东街黄太婆店里买的,这个金色月牙就是黄太婆家的专属记号。”

杜若仔细瞅了瞅,果然看到檀儿手里这条漂亮手帕一个角有一个刺绣月牙形状,心中顿觉有趣这个时代商家们就开始有品牌logo意识了啊!

其实想想,后世什么香奈儿……这些品牌实际含义也都是创始人名字,本质上和“黄太婆”一样。

若是宋朝一直发展到21世纪,说不定“黄太婆”这个品牌也会在外国被无数人追捧,穿戴一旦印上“黄太婆”三个字,老外立马就觉得高大上了呢。

“就没有不刺标识的商家吗?”杜若问,若是有,那这就是线索。

檀儿道“有倒是也有,但都是些粗工滥活,摆在地摊上贱卖的,才不屑标记。少爷你手里这条手帕是上等丝绸,绣工依檀儿看也是细致入微,要是货卖商品,一定是有标记的,所以我说是私物。”

檀儿一边说,一边好奇的看着杜若,她虽疑惑这手帕是什么,但毕竟是柳氏训练出来的丫头,嘴规矩的很,不该问的一句不多问。

“嗯,好!”

杜若满意的点点头,随即从身上摸出几贯交钞,笑着塞给了檀儿。

“谢谢檀儿,这是给你的辛苦费。”

托早期四川战乱连年,且朝廷压榨的福,由于四川境内极其缺乏金属货币,所以诞生了最早的纸币“交子”,现在这个时代的四川正是交子蓬勃健康发展的时期,和明清时期银票一样方便。

“奴奴谢少爷打赏。”

檀儿对杜若福了福,开心的退下了。

“私物的话,就更难查了啊!”

杜若看了看手里手帕,和上官对视一眼,两人都紧锁双眉,毫无办法。

古代女子基本都学刺绣,整个眉州城女子何止万千,那王雷之前的背景调查里又没有半点和年轻女子的交集,所以想找出手帕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条线索,等于断了。

“少爷,咱们可去王雷住宅看看,查查有什么遗漏。”上官道。

杜若点点头,他也想着再去王宅附近调查一番。

“哥哥!”

就在此时,一道欢脱的声音从院门那边传来,杜若看过去时,已经看到妹妹杜芷儿拿着竹风车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了。

“芷儿~”

杜若愁绪的内心瞬间开朗了许多,一边走向她一边半蹲拍手,要抱她。

“我的那些蛐蛐你今日又玩死了几只?”

“芷儿…”

杜若刚抱起杜芷儿,后面出现了小娘郑氏和她的嬷嬷,她手里拿着一件小披风,显然是追着芷儿过来的,一见杜若,她眉眼低垂,神情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走了过来。

“属下告退。”

上官金锁识趣回避。

“小娘。”

杜若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平静的喊了声,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总要缓和的。

第三十三章 小娘

“我来给芷儿送披风……”

郑氏对杜若勉强笑了笑,杜若顺势把芷儿放在地上,郑氏立刻上前把披风裹在芷儿身上“当心着凉。”

“你不是想找哥哥玩吗,现在把你留在哥哥这里玩,小娘走啦?”

郑氏对杜芷儿温声细语说着,作势欲走,手拉着杜芷儿小手,一点点松开。

“小娘别走,也在哥哥这里玩吧!”

杜芷儿童言无忌,紧紧拉着郑氏的手指。

郑氏反倒无奈摇摇头,对杜若歉意笑了笑,这次笑的很自然,目光也在杜若身上多停留了会打量。

“小娘用一杯茶再走吧。”

杜若说着,便喊檀儿倒茶,他只是客气几句,郑氏居然没推辞,只道“这丫头这段时间常住我那里,倒任性了不少,也怪我太娇惯她,看来,管教还得靠主母。”

说着,她直接领着杜芷儿在杜若院中的石桌石凳子前坐了下去。

杜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郑氏是为了修复关系而来。

杜若收了手帕,像以前那样对她执长辈礼陪着。

但郑氏眼尖,瞧到杜若收手帕,立刻找到了话题,问“你装的手帕是苏家小妹送你的?”

这会,郑氏对杜若露出打趣的笑容,似乎前段时间她和杜若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一样。

‘不愧是歌妓出身,人情世故上应付自如。’

杜若心中这样想,并没有看低郑氏的意思,因为郑氏这样一问,他也觉得和郑氏之间隔膜淡化了许多。

“不是。”

杜若轻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掏出手帕,道“罪犯身上搜出来的,正苦于寻不出线索……”

杜若便大概把手帕来历,以及王雷不招供影响杜守义仕途的事情告诉了郑氏。

他对那日郑氏说自己一家不把她当家人这句话印象深刻,这会儿对她毫无保留,正是为了告诉她,自己有把她当成家人,权当家人间说闲话了。

反正线索已经断了。

郑氏听后,看着杜若手中手帕,眼睛却亮了许多。

“拿来我看看。”

她对杜若伸手,杜若便把手帕递给了她“罪犯藏在内衣里的,味有些重。”

郑氏却浑然不在意,拿着手帕左右翻看了一下,道“私物。”

“对。”

“必定是那罪犯的相好送他的。”

“我想也是。”

“罪犯确实没有和任何女子接触的经历?”

这样问着,郑氏便把手帕还给了杜若。

此时檀儿奉茶过来,杜若便接过送到了郑氏面前,郑氏才想起让杜若坐下,杜若耸耸肩,坐下。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和郑氏多聊的,因为郑氏年纪和他穿越前年龄差不多,长得也堪称貌美,气质成熟,他作为儿子身份,在她面前实属尴尬。

“有什么头绪没有?”郑氏较起了真,问杜若。

杜若老实回答“他没有任何异性接触经历,所以这条线索等于是断了,我正在想别的法子帮父亲。”

闻言,郑氏居然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意,只是低着头的杜若没发现。

“嬷嬷,你和檀儿带着芷儿去内厅玩会,我有些要紧的话要和少爷说。”

杜若听她这么说,好奇看向了她,但见她眼睛明亮,似乎有所发现,便对檀儿点头让她和嬷嬷带芷儿去内厅玩。

身边无人后,杜若才问“小娘要说什么?”

“自然是案件,我虽是妇人,但也有几分见解,或许能帮到你。”

现在的郑氏透着一股干练气质,看来杜守义这家伙眼光也是不错的,或者说难听一些,郑氏能钓到杜守义这个老凯子,也是有些手腕的。

“小娘请赐教。”

杜若虚怀若谷,女人心思细腻,或许能发现一些男人注意不到的线索。

郑氏见杜若没有丝毫轻慢,也是抿嘴一笑,后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手帕的主人,会是一名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

“对,你想啊,更夫也是领官府钱过活的,虽不是大富,但也能养家糊口,若是良家女子,他只管明媒正娶,何须盗窃巨资?如果是豪门大户的小姐,那么他盗窃再多钱,人家父母该看不上他也还是看不上他,还会质疑他巨资来历。”

杜若一怔,旋即点点头,道“有道理,他的相好肯定是青楼女子!只有这样,他才能既不在熟悉的人面前露富,又讨得女子欢心!”

郑氏道“他是更夫,白天睡觉,晚上打更,所以他只能早晨去青楼,那个时候正是青楼最冷清的时候,他如果还刻意隐藏踪迹的话,你父亲才查不出他进过青楼。”

“嗯!”

杜若感激的看着郑氏,他之前和上官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他们没有把王雷盗窃巨资和手帕联系起来,现在一连起来,手帕主人几乎可以肯定是青楼女子,而且该女子必然在青楼是有一定名气的。

不然王雷也不用盗窃那么多钱,八成是想给该女子赎身!

“只要查查自盗窃案发生这段时间,眉州各青楼有多少妓女被赎身,从中排查即可!”

杜若激动的拍案而起,一旁郑氏倒是没想到杜若这么快就想到了这点,看杜若眼神也有些佩服。

“小娘,多亏有你,杜若在此谢过了!”

对郑氏作揖,杜若继续道“如果案子破了,我一定告诉父亲是你提醒的我!”

“不必客气!”

郑氏连忙起身扶了下杜若,笑道“都是一家人,我不过是力所能及罢了。”

“那好,小娘你在此随意,我就不陪你了,办案要紧!”

说着,杜若就欲找上官离开,这件事宜快不宜慢,万一那妓女赎身后离开眉州,就麻烦了。

“等等!”

可郑氏却叫住了他,杜若回头,发现郑氏一脸欲言又止。

杜若立刻会意,笑道“小娘找我有事对吧?”

郑氏难堪一笑,双手一垂,低声道“瞒不过你,前日我有一故交来拜访,她在坊间颇有名气,知你精通音律,所以托我问你求一首…歌。”

郑氏的故交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黄娘子,她与黄娘子从小在教坊长大,情同姐妹,后来郑氏辗转成了官员家妓,黄娘子成了青楼名妓。

家妓是要比在青楼轻松的,但却比不了青楼的花魁行首,当初两人初入红尘里侵染,心思日渐不如以前单纯,是以两人每每再见面,总要互相攀比较劲,一个说自己家妓生活的多好,一个说自己当花魁多么多么风光。

女人天性如此,感情还在,但劲也得继续较。

前日黄娘子来看郑氏,一开口就问他给人家当小妾开不开心,郑氏自然不甘心,夸口说自己过得如何如何好,主母少爷对她如亲人云云。

这正中了黄娘子的计,黄娘子便说既然如此,那么你去向少爷求一首歌易如反掌咯?

郑氏拉不下面子,最后只得答应黄娘子过五天来拿便是。

这几日,郑氏日日纠结,夜夜难眠,实在不知道怎么对杜若开这个口,眼看着黄娘子就会再上门,她便借着杜芷儿,来了杜若这里。

其实是她故意把杜芷儿领到东院这边,杜芷儿见都到了杜若门口了,自然吵着要进来,她才顺水推舟……

“哈哈,小事一桩,小娘什么时候要?”杜若爽快答应了郑氏。

郑氏大喜“明日中午之前。”

“好!到时候给小娘送去!”

杜若答应后,快步离开。

第三十四章 遗漏?

(公告有书友反应前面唱歌斗艺看着太尬了,于是我便改成了飞花令桥段,剧情推进不变,只是少了黄娘子。望海涵。)

………

宋代妓女都是官妓,与偷偷摸摸卖肉的暗娼不同,每一名青楼女子在官府都有档案。

青楼女想要赎身,首先要赎得卖身契和籍契,然后由赎买人到官府登记,改籍。

所以,杜若想要查这段时间眉州有多少青楼女子赎身,不必费什么功夫,只需要到州衙户房翻阅卷宗查询即可。

找到杜守义,让他以例行公事为名从户房调来了相关卷宗,杜若和上官金锁两人秘密查询了起来。

他们发现这段时间眉州各青楼妓女被赎身的倒有不少,大多数都是有钱人买来当小妾的,乐妓本就是贱籍,改成小妾籍依然是贱籍。

为妾三年后如果不被主家发卖,才可以转为如夫人,脱离贱籍。

也有一些自己替自己赎身的妓女,无一例外,这些妓女赎身后籍契全都改成了平民籍。

这就意味着,她们回归正常生活后,后代男可以参加科考,女可以嫁作正妻。

这是宋朝《天圣令》里的规定,整个中华古代史,除了宋朝,别的朝代妓女都没有这种待遇。

杜若和上官查询重点自然是这些自赎妓女,共有八名,其中四十岁以上的有五人,三十岁以上的有两人,三十岁以下的只有一人。

“此女嫌疑最大,很可能就是王雷那厮相好,我们先查她罢!”上官道。

他说的不错,王雷不太可能为一名年老色衰的妓女冒大风险盗窃,这唯一一名三十岁以下的赎身妓女,该第一个调查。

杜若点点头,当看到那女子名字时,表情却古怪起来,因为那女子名字是——薛婉儿。

群芳楼薛婉儿。

她赎身时间恰好是七天前,王雷刚刚被抓获的日子。

“走吧,去找薛婉儿。”

心中有无数念头,都被杜若压住了,他感觉薛婉儿和王雷应该是没关系的,因为前几天她还一心扑在音乐上面,不像是牵扯什么事里的样子。

但感觉不一定准,总要去询问求证一番。

正值上午,眉州今日风不小,春风把凋零的桃花吹起,满城桃红纷飞。

离开州衙,杜若和上官走在大街上,有一股微型气旋卷起数瓣桃花,一直跟在他身后,颇为神奇。

“嘿嘿!”

杜若看着这股微型旋风,被逗乐了,这种情况他前世也遇到过,不过那会气旋风卷起的是碎纸屑或落叶而已。

“此乃‘桃花幸’之兆,主少爷今日定有女子相助。倒要恭喜少爷了。”

上官金锁轻笑着对杜若道贺,杜若也哈哈一笑,只当他是拍马屁了,他明白,这只是种自然现象,因为人在走动时会带动气流,所以旋风才会跟着人。

至于旋风里的桃花瓣,只是碰巧罢了,躺若是秋天,那一定是枯叶。

不过转念想想,上官说的好像也对,因为自己能想起查妓女,就是郑氏帮忙。

上了马车后,桃花气旋自然消散,不多时,杜若和上官金锁便来到了群芳楼前。

此时的群芳楼依然热闹,里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但比起晚上却要差了太多。

上官金锁依旧不愿进烟花之地,只在外面等候,杜若只得自己进去。

“杜公子!”

让杜若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门,立刻就被认出来,并且引发了轰动。

“杜公子,奴家想死你了!”

一个杜若并不认识的女子第一个贴了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娇声细语“让奴家陪陪你,求你了。”

她先放荡,后又是说悄悄话的样子,满眼都是故事,倒让杜若心中一动,可还没等他说话,又有好几个女子过来拽他。

“杜公子,去我那里,有好东西给你看!”

“来我这,我有绝活!”

…………

此时,杜若才明白过来,这些妓女们费心机口舌拉拢自己过去,无非是为了混熟求歌,好提升名气罢了。

“诸位姐姐冷静点,小生今日有事在身,改日改日……”

一番客气推脱,杜若总算挣脱这些小妖精,上了楼。

自有管事领他去找薛婉儿。

通报后,杜若没等多久,便被邀请进了薛婉儿的云水阁,只是进阁时,杜若瞥见有一名粗衣女子匆匆从偏门离开,虽着粗衣,但背后一头秀发却乌黑发亮,保养的很好。

“杜公子!”

见到杜若,薛婉儿也很兴奋,面带笑容,一双媚眼闪闪发光,远远的便对杜若行礼问安。

“婉儿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今日叨扰,是有事请教。”杜若开门见山,并且一脸办正事的模样,倒让心花怒放的薛婉儿也冷静了几分。

“杜公子但问无妨。”

薛婉儿待客的客厅装点清雅别致,有香炉插花,铺设不是桌椅,而是筵席,两人在矮脚桌两边跪坐后,薛婉儿帮杜若点茶。

“我不喝这个茶。”

杜若说完,薛婉儿便让侍女给杜若泡了杯花茶,从古至今,女子总喜欢以花为茶或做点心,其实花只是好看好闻罢了,入嘴味道实在是寡淡无味,也谈不上什么营养,杜若也不喜欢花茶,但他没再挑剔。

总比那把茶叶磨成粉的点茶要好。

“那我就直说了。”杜若道,“婉儿姑娘为什么赎身?”

薛婉儿先是诧异的看了看杜若,随后平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哪个青楼女子愿意长久栖身于此?”

“可你为什么还留在青楼?”

“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既然不想走,又何必赎身呢?莫非因为要等什么人,才没有离开?”

问到这里,杜若看薛婉儿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等人?”

薛婉儿苦笑一下,往茶碗里添水,道“我能等谁?谁又值得我等?”

“我是为正事而来,婉儿姑娘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杜若提醒道。

薛婉儿看了看杜若,道“好,我回答你,我没有等谁,之所以赎了身还赖在群芳楼不走,是应坊主之邀,来年花魁评选若是我输了,自然会离去。”

坊主即是青楼老板娘,宋朝这会没有“老鸨”这种称谓,青楼官方名称是教坊。

薛婉儿赎身后还待在群芳楼其实是青楼潜规则一般妓女成为花魁后,大多数都会赎身恢复自由,而且不用自己花钱,只需要和坊主立约,在花魁期间九成收入全归青楼所有即可。

如此,青楼能拿到远超名妓赎身身价的回扣;花魁有了自由身,便可以不用赴官方摊派的各种活动宴会,任谁请都得花高价,还可以凭喜好决定应不应邀。

这是互利的合作。

杜若虽不知道这里的潜规则,但他听薛婉儿说后,理解成了青楼对薛婉儿的“返聘”,毕竟当红花魁,吸金能力还是很强的。

但仅凭薛婉儿解释,还不能完全打消杜若疑虑,于是他拿出了那条手帕。

“婉儿姑娘可认识这个?”

薛婉儿看了看那手帕,神色并无异常,伸手接过看了看,道“不认识,这是谁的?”

“犯人的。”

薛婉儿微微蹙眉“哪个犯人?”

“那个盗窃犯,王雷。”

杜若说完,他注意到薛婉儿脸色变了变,然后有些慌张的把手帕还给了杜若“晦气!”

她虽这么说,可眼里并没有嫌弃,反而是有些惊疑。

见状,杜若心里犯嘀咕了,薛婉儿的反应说明她并不认识这手帕,可为什么提到手帕是王雷的,她却有些慌张呢?

莫非她认识王雷?

“婉儿姑娘以前认识王雷吗?”杜若问。

“并不认识。”薛婉儿恢复了平静,反问道“杜公子莫非怀疑我和那个盗窃犯有关系?”

“当然不是,只是我猜测那王雷在青楼有相好,所以查询近期有谁赎身,刚巧在官府档案里看到婉儿姑娘,所以来问问。”

“还是怀疑……”薛婉儿摇摇头。

杜若也没有否认,笑道“婉儿姑娘如果有什么线索,请告诉我,我愿用一首新歌交换。”

“新歌?”

薛婉儿眼睛亮了,杜若却有些失望,他故意说出新歌试探薛婉儿,若是薛婉儿注意力不在新歌上,那么嫌疑就大了,杜若少不了狠狠地继续盘问她。

但她听到新歌眼睛就冒光,几乎可以确定她不是杜若要找的人。

“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好吧。”

杜若便不再追问,不管薛婉儿是否和此事有关系,她现在既然否认,杜若也无可奈何,只有继续把剩下赎身妓女全部查一遍,从中选择嫌疑最大的强攻。

杜若准备离开,但临走前他转移了话题“不聊这个,我很好奇,如果婉儿姑娘离开青楼,想做些什么呢?”

薛婉儿放松了很多,道“我还有些余财,又喜好喝酒,以后或许会开家酒肆,闲时也可为客人弹唱一曲,此生足矣。”

她又问“杜公子到时候会赏脸光顾吗?”

“那是自然。”

杜若笑了,没想到薛婉儿看着貌美娴静,居然喜好喝酒,真是有趣。

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婉儿姑娘,若是以后在下为你寻得一个好归宿,你愿意来吗?”

闻言,薛婉儿腾地红了耳朵。

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别的女子害羞都是脸红,而她若是害羞,会红耳朵,常人难以察觉,所以自出道以来,参加各种应酬,在别人眼里她都是从容不迫的形象。

薛婉儿直愣愣看着杜若,耳朵娇艳欲滴,她误以为杜若这句话意思是暗示收她做妾了。

细想一下,杜若虽然年纪比她小一些,但相貌堂堂,家世显赫,才华横溢,未婚妻苏小妹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这些条件加起来,任何一名青楼女子都愿意寄身为妾。

况且,自那晚飞花令过后,薛婉儿就对杜若崇拜起来,杜若身影时常在她心头萦绕。

这下,杜若的“暗示”把薛婉儿这段时间朦胧的情愫瞬间激活了。

“愿意……”

她小声道。

“哈哈,好。我还要继续追查此事,就告辞了”

杜若本就没打算多聊,此时说完,直接起身作揖欲离去。

“公子等等!”

薛婉儿却叫住了他,杜若回头,只听薛婉儿小声道“知道公子是为父分忧查案,但婉儿这里确实没什么能告诉公子的,公子回去不妨再翻翻籍册,或许有遗漏。”

“哦?”

杜若若有所思,薛婉儿却主动转身离开,他也只得离开。

转身后的薛婉儿神情很复杂,有懊悔,有歉疚,有不安,还有一些期待。

第三十五章 籍契

从群芳楼离开后,薛婉儿那句话还在杜若心中回响,他不明白薛婉儿为什么说“遗漏”,官府卷宗上赎身妓女信息可都写的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有遗漏呢?

就算是有遗漏,那也应该是人为,自己就算回去再查,怕是也查不到。

“老爹,这剩下的赎身妓女你带人去查吧,查她们赎身的银钱来源。”

回到州衙,杜若把剩下的活甩给了杜守义,而他自己则带着几名杜守义的亲信护卫和上官去了户房,找到了负责管理妓女赎身事宜的“贴司”。

“贴司”是宋代地方政府的吏职之一,属于文书吏。

“这一个月来的赎身妓女,全记录在案了?没有遗漏?”

支开户房旁人,杜若对贴司询问。

贴司对杜若毕恭毕敬道“全记录在案,不敢有遗漏。”

杜若微微看了他一样,总觉得他的毕恭毕敬里透着一股有恃无恐。

“有没有可能人家自己私下赎买,不经官府?这个能不能查出来?”杜若问。

“小公子这就外行了。”贴司笑容有些轻蔑,道“青楼所有妓女,在官府这里都有名册档案,即便只是赎卖身契,也必须经过官府,坊主绝不敢私下赎卖。所以不会发生你说的事。”

闻言,杜若和上官金锁对视一眼,这次贴司的轻慢两人都感觉到了。

若他只是稍微无礼,那杜若不会计较,但偏偏此事事关破案,贴司这会对他无礼,间接让杜若对他极度不信任起来。

他选择坚信杜婉儿,怀疑贴司是故意瞒报了。

杜若冷笑,紧盯着贴司问“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遗漏?”

贴司丝毫不惧杜若,淡淡道“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是杜知州亲自来问,也是没有,我还能故意骗小公子不成?”

“既然你嘴硬不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杜若也懒得和他饶舌,对上官示意了一下,上官立刻伸手,扣住了贴司肩膀。

“哎哟哟!”

上官扣他肩膀关节,贴司立刻疼的呲牙咧嘴,满脸扭曲。

一旁杜若阴笑了下,他只是怀疑贴司而已,并不敢确定他真的漏报,冒然动手逼问其实是莽撞了。

但他不怕,因为他只是知州儿子而已,纵使冤枉了人,也没什么,别人顶多说他少不更事而已。

为了快速查案,他必须采取最简单有效的暴力手段。

“小公子,你何故……哎哟!”

贴司万没想到杜若居然直接动粗,一边吃疼一边求饶,但杜若只回他一句话“有没有漏报?”

“没……没有!”

咔!

上官手腕一拧,贴司左胳膊关节处便响起一道脆响,活生生被卸了下来。

贴司脸色瞬间惨白。

“再不说,就卸你右胳膊,然后卸你大腿,卸你脑瓜子!”杜若威吓道。

而上官也十分配合的把手放在了贴司右肩膀上,贴司顿时面如土色。

“小公子饶命!真没有遗漏啊呜呜!”

“卸!”

杜若大喝一声,贴司双腿一软,紧接着抢在上官动手之前,大喊“有!有!有!我想起来了,小公子可是要找待办之人!”

“还有待办的?”

杜若眼睛一亮,旋即示意上官教贴司说话,上官倒也干脆,直接又帮贴司把错位的关节给接上了,咔嚓一声又让贴司一番鬼哭狼嚎。

户房外面的诸胥吏衙役们闻声,都一脸惊惧。

“有待办的不早说,快拿来!”

“公子又没问……”

贴司紧紧按着肩膀,幽怨的看了杜若一眼,然后去案上取了另一份卷宗给杜若。

杜若接过来查看,最近一月妓女赎身未果待办的只有一项,是群芳楼一名叫胡月儿的妓女,时年二十三岁,上面记录她目前只赎了卖身契,并没有取得籍契。

“这是为什么?”杜若指着卷宗对贴司问。

贴司苦着脸,不敢卖关子,全盘托出“这和我无关,这名叫胡月儿的妓女只是个一般妓女,但性格却极为刚烈,去年夏天在宴会上侍陪一名姓王的推官,那王推官强行拉她侍寝,因而触怒了她,被她一酒壶打破了头,血流了一脸。后来吃了官司,被罚永不可赎身。”

“那王推官在哪?谁罚的她?为什么已经被罚不可赎身了,却还让她赎了卖身契,进了待办?”

杜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贴司老实回道“王推官已经外调,正是小公子您父亲咱们杜知州判的案,至于为什么进了待办……”

顿了下,贴司继续道“也是前段时间黄通判例行检查卷宗,见到此案,感念此女守身如玉,所以大发慈悲,改判她可赎卖身契。这事后来上报也是经杜知州同意的。”

青楼女如果只赎了卖身契,没有赎到籍契,意味着可以恢复自由身,但因为没有籍契,所以不能离开眉州,再嫁人也入不了户,注定一辈子都是贱籍。

“黄通判!”

听到黄培终于出现,杜若眯了眯眼睛,虽说通判复审案件是职责所在,但杜若还是觉得这事和黄培脱不了干系。

“好。”

杜若对贴司露出和煦笑容,拍了拍他肩膀,吓得他一哆嗦。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谁让你拿卷宗时候不顺便把待办卷拿过去呢?”

贴司艰难的笑了笑,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没…没谁,是属下疏忽,属下有罪。”

“有罪吗?那就委屈你在这里待到晚上吧。”

吩咐杜守义护卫把贴司关在这里不许离开半步,杜若和上官离开了这里。

在找到胡月儿之前,这个贴司必须扣住,谁知道他给的待办是真是假?

接下来,杜若必须立马找到这个胡月儿所在。

杜若几乎已经能断定要找的人就是她了,不然薛婉儿也不会暗示自己,找到此女,这件案子就算破了一半。

再次去群芳楼,杜若又见到了薛婉儿。

“杜公子已经找到了?”薛婉儿苦笑。

“嗯,多谢婉儿姑娘了。”

杜若没有怪她不直说,自己和她又没太深交情,人家肯吐露一点线索就不错了。

“请婉儿姑娘带我去找她。”杜若道。

薛婉儿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换上一身朴素衣服,跟着杜若从偏门出去,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和杜若面对面坐着后,她才流出几滴清泪“杜公子,我那妹妹是无辜的,她也没想到那人居然会去盗窃,只是她为人最重情义,才帮盗贼隐瞒的!请公子一定饶她!”

说着,就要给杜若行大礼,杜若连忙扶住她胳膊,马车里本就狭小,两人这一番动作下来,几乎要贴在一起。

扑鼻的温香也让杜若险些迷失自我。

“婉儿姑娘求情,我一定给面子。我答应你,只要她帮我找到脏银,我决计不说出她,将来还会让我父亲还她籍契。”杜若保证道。

他终极目的只是帮杜守义结案,又不是捍卫什么法律,放过胡月儿和目的没有丝毫冲突。

“谢公子,奴家就知道,公子最好了。”

薛婉儿柔情似水的看了看杜若,脖颈雪白,杜若见此胸中燃起一团火来,有些事情不想倒还罢了,但稍微被勾起那么一丢丢,就让人满脑子都是画面。

“公子,你怎么流鼻血了?”

薛婉儿突然一惊,立刻拿手帕帮杜若擦拭,杜若尴尬了下,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

‘年轻就是火气大啊!’

心中感慨着,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薛婉儿又嘱咐道“我那月儿妹子是一根筋,公子你突然去问,怕是问不出什么,不如先让我去劝劝,待说动了她,你再进去?”

杜若想了想,索性道“不如你把她约出去,我派人悄悄进屋搜查,若是搜到了,省的咱们多费口舌。”

一根筋的封建女子,杜若想想就胆寒,他不认为自己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薛婉儿自然遵从,这胡月儿住在西城一处僻静小巷子里,房子是一进三屋院落,杜若和上官先藏在巷子对面,等薛婉儿挽着一青衣素颜女子有说有笑出来后,才进去。

这青衣女头发乌黑,正是杜若之前在薛婉儿那边见到过的。

————

州衙。

黄培的签押房内。

这里面除了坐在签押桌后的黄培,还有三人,两名劲装大汉,是黄培亲卫。一名短褐小厮,是黄培长随。

都是他亲信。

“你们二人,去槐树巷找胡月儿,务必………”

黄培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下达指令,劲装大汉领命离开后,他又拿出一封信,交给长随。

“……快马送出!”

第三十六章 像极了坏蛋

杜若让上官潜入胡月儿宅中搜寻,自己在巷子口的茶馆里把风。

大概半小时过后,上官回到了杜若身边。

“没搜到?”

见上官脸色微沉,杜若问。

上官点点头“没。”

“果然。”

杜若捏了捏下巴,他猜到没那么容易搜到,王雷所盗银钱数额很大,不太可能藏在那样小的院子里。

“东西拿了没?”

上官进去搜查之前,杜若嘱咐他顺便偷一件胡月儿的贴身物件,他好拿到牢里威胁王雷。

“拿了。”

上官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件白色丝绸衣物递给杜若,杜若以为是手帕,便在茶馆里直接展开,这一展开,立刻引得旁边桌上客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卧槽!”

杜若小脸一红,连忙把那物件塞进怀里,对上官埋怨道“再拿个手帕就行了,你偷人家肚兜作甚?”

上官端起一碗茶,无所谓道“在柜里随便摸的,不都一样。”

“怎么一样?咱们又不是变态。”

“少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上官问。

杜若沉吟片刻,道“看婉儿姑娘怎么说吧。我不太想吓唬一弱女子,最好还是从王雷那边入手。”

“嗯,她们来了。”

上官对杜若示意一个方向,杜若看过去,见薛婉儿和胡月儿互相依着走进了胡同,彼此有说有笑,不像是争论过什么的样子,心中以为有戏。

但等薛婉儿回来后,杜若见她神情有些失落。

“奴家告诉她,我与杜公子相熟,若她自首,可保她平安,并且还他籍契……一番苦劝,可她依然不愿自首。”薛婉儿无奈道。

“没关系。”

杜若不在意的摆摆手。

薛婉儿道“公子,还有一点奴家要与你说,方才我与她说起此事,感觉她一点都不担心,反倒劝我不必为她担心,说最多再过十天半个月,她与那罪犯,就会有好结果。”

“哦?”

杜若搓了搓手掌,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胡月儿如此笃定,想来是有人在她面前许诺过什么。

这件案子的主体脉络,已经差不多显现了,只差个中因果还未清晰。

“哼哼!”杜若心中有了章程,冷笑一声。

“公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请不要伤害她。”

薛婉儿弱弱的看着杜若,她不敢相信明明一脸稚嫩,还未及弱冠的杜若,身上会流露出如此压迫人心的气场,她以为杜若接下来会对胡月儿用强,所以担忧祈求。

“放心吧婉儿姑娘,我接下来不打算找她了。”

杜若站了起来,上官也立即抱着长剑起身,薛婉儿诧异的看着杜若,不等她说话,杜若对上官道“你留在这里严密监视她,等我消息。”

“诺!”

杜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一脸呆萌的薛婉儿,道“不知不觉已经过中午了,婉儿姑娘饿了吧,我请你吃饭,算是感谢了。”

前世的习惯,别人帮了自己,首先想到的是请人吃饭。

薛婉儿愣了愣,倒没推辞。

两人找了家酒楼,开了间包厢,杜若是真饿了,桌上毫无做作,大口吃肉,大口扒饭。

薛婉儿却十分局促,甚至紧张,虽然身为名妓参加过无数宴会酒局,但这样单独在包厢里和人吃饭,她还是第一次。

“婉儿姑娘,你这样拘谨,我都不好意思吃了,你吃呀,就像你平时在家那样。”杜若道。

“在家那样?”

薛婉儿闻言,耳朵唰一下又通红了,她瞪大眼睛,心中忽然涌进一股暖流。

‘是啊,像家里那样吃饭,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样一想,薛婉儿喜不自胜,拿筷子夹起一块炖蘑菇,眼睛转了转,突然快速的放进了杜若碗里。

然后便像小女人一般低头,脸上含笑,只是吃碗里米饭,却也觉得无比甘甜。

“谢啦。”

杜若一头雾水,觉得有点尴尬。

“婉儿姑娘,如果你离开了青楼,还会继续把唱歌当事业吗?”杜若吃差不多时,对薛婉儿问。

薛婉儿已经习惯杜若把唱曲说成唱歌,她依然半低着头,巧然道“若是有人喜欢听,奴家就愿意唱,唱一辈子都可以。”

她耳朵依然是红的。

“太好了。”

杜若感慨道“音乐是和文学一样层次的艺术,音乐人理应得到尊重,青楼那种地方对音乐人太不尊重了,我实在不想去那种地方听歌。”

青楼更像是后世ktv,乐妓其实和ktv公主差不多,唱歌只是其一,还要负责陪客人喝酒玩乐。名妓的场子干净高雅些,但本质上也是一样,以陪为主。

这种环境,在杜若看来,是对音乐的玷污。

杜若想,如果青楼是音乐酒吧那种演奏模式就好了——音乐人在台上演奏作品,演完离场,其它时间台下客人随你怎么玩怎么疯,和我无关。

“嗯。”

薛婉儿感激看着杜若,以为杜若只是心疼她。

“婉儿姑娘,不久的将来,如果有一个健康的音乐环境。你可一定要来哦。”

杜若心中早已经有了某些构想,但事情没办,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能这样模棱两可的暗示薛婉儿。

“嗯,只要公子开口,婉儿就来。”

薛婉儿耳朵红的像两朵晚霞,声音温柔至极,心里也甜滋滋。

在这种氛围中,两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了饭,杜若把薛婉儿送回了青楼。

回到州衙,杜若问杜守义要了手令,见到了被严密关押的王雷。

“你想怎么样?”

见到杜若,王雷紧张的扑到了牢门,显然,在杜若离开后,他想了很多,也担心了很久。

“我想怎么样,得看你。”

杜若让牢头搬了把椅子在牢房前,和王雷保持距离,悠然坐下,翘着二郎腿。

王雷咬了咬牙,道“你别去找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那你倒是说啊!”

“我不会说的!”

“是么?”

杜若笑了笑,道“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去拷问那个……胡月儿姑娘了。”

听到杜若说出这个名字,王雷瞬间涨红了脸,他本以为杜若还没查到,万没想到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居然这么快!

才不到半天而已!

“你把她怎么了?!”

王雷红着眼睛盯着杜若。

杜若不回答他问题,只是y笑道“啧啧,月儿姑娘长得虽然不美,但浅眉杏眼,皮肤又白身段又好,真是水——灵啊,是我喜欢的类型哦!”

说到最后,杜若故意恶心吧啦的砸吧了下舌头,像极了畜生级的变态,牢门旁的王雷已经血灌瞳仁,双手紧紧抓着牢门,手指都扣进木头里了。

“你……你把她怎么了!!!有什么冲我来!不要碰她!”

见他只是愤怒,杜若冷哼了下,这还不够,他不要王雷愤怒,他要王雷绝望。

于是,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那条白色肚兜。

“这个东西你眼熟吧?比你这破手帕要好吧?啧啧啧!”

说着,杜若直接把肚兜丢到了王雷面前地上,王雷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像是枯了一样,缓缓蹲下,捡起了那条肚兜。

“畜生!我要杀了你!”

王雷暴怒的把手伸出牢门,目眦欲裂对着杜若空抓,然后眉眼坚毅的他居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懊恼的拿头撞门。

杜若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心中并无半点愧疚,他犯罪在先,任何后果都应该考虑到,哪怕这些事是真的,他都应该接受。

见他由神情懊恼转为绝望,杜若才开口,给了他希望。

“你放心,肚兜是我偷来的,我只是远远的看了看她,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王雷果然恢复了几分神色,抬起头疑惑看着杜若,杜若换了翘腿,道“我没必要骗你,但如果你还不配合我,那么我保证,你刚才最担心的所有事,都会加倍在胡月儿身上发生!”

王雷擦了擦眼泪鼻涕,深深看了杜若一眼,半响,才用嘶哑的声音道“好,我说!”

杜若松了口气,心说铁汉柔情,总算撬开你丫嘴了!

“但在说之前,我要见到月儿,确认她安全,我才会说出银钱在哪。”王雷提了要求。

杜若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杜若站起来,打算去把胡月儿带过来,最好今天就把脏银找到,把案子结了,省的夜长梦多。

但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又重新坐下,对王雷问“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之所以盗窃银钱,是给胡月儿赎身吗?”

“是。”

“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偷着偷着就停不住了,谁会嫌钱少?”

“倒也是。但既然被抓了,为什么不说出脏银所在地,你是故意想拖延结案时间的吧?”

王雷瞥了杜若一眼“公子问的问题好生愚笨,我不说出,自然是想留给月儿以后过活,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杜若笑道“可你的月儿却曾对别人说,过个十天半个月,你们就会团聚。这是为什么?”

王雷避开杜若目光,道“这我不知道。”

杜若“事已至此,你还隐瞒什么吗?我且问你,你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拿胡月儿的籍契要挟你,对吧?”

王雷不吭声,杜若继续道“既然已经被我看出了端倪,我自然有办法查出来,如果你主动坦白的话,我会让我父亲给你轻判,最多流放,还会帮胡月儿改籍契,送她去你流放之地。”

王雷仍旧不吭声,但脸上已经有犹豫之色。

杜若又施威道“若你不说主使,等找到了银钱,案子也算结了,我父亲照样升迁。可到时候,别的不说,胡月儿的籍契,是断然不会还的。她出不了眉州,你们就永远无法在一起。所以我劝你识相点,都这个时候了,你背后的人对你的许诺都已经作废,只有我和我父亲能帮你们!”

王雷脸上迟疑之色更甚,杜若趁机喝问“说,是不是黄通判指使的你!”

第三十七章 金融

一道阳光从窄窗照进牢里,在地上打出一块方形的光亮,在昏暗的牢里像小太阳一样耀眼,牢里其它地方也有了几分光辉。

细小的灰尘颗粒也在阳光中秋毫毕现,上下浮动。

王雷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盯着杜若看了一会儿,知道瞒不住,终于缓缓道“是,黄通判确实在我入狱后过来嘱咐过我咬牙挺住,只要我能坚持半个月,他就想办法还月儿籍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

杜若笑了,道“你说清楚,他是在你入狱后才接触的你,还是你没实施盗窃之前就找了你,并且策划了这一切?”

“是入狱后,事先黄通判毫不知情,一切都和他无关。”王雷正色道。

杜若微微蹙眉,他没想到王雷竟如此维护黄培。

“王雷,你要明白,如今黄通判已经帮不了你了,现在帮你的是我,如果你还不说实话,胡月儿的籍契你仍然拿不到。”

“我说的是实话,杜公子不信我也没办法。”

“嘴硬是吧?那我问你,胡月儿赎身价格才两百贯钱而已,你一开始犯得着直接偷富商银库,犯如此大的案子?”

关于胡月儿赎身价格,卷宗上有记录,并不算天价。

杜若盯着王雷,继续道“以你的能力,两百贯并不难筹措。况且,就算是偷,你也犯不着直接盗别人银库,偷富商两百贯,他们兴许都不一定会报案,就算报了案,官府也不会如此费心去查。那时你替胡月儿赎了身,你们两人可以在眉州安度余生。

可你接二连三冒被抓风险盗窃富商银库,我看绝不止是贪心那么简单,你不是贪心的人,你的相好胡月儿也不是。我看你分明是想闹出大案子,阻止我爹杜知州升迁!

你一介草民,哪里懂得官场斗争,所以我猜你一开始就是得到了黄通判的指使,是不是?”

杜若说这番话时,也在观察王雷表情变化,他沉着脸,眼神有些飘忽,杜若也看不出什么。

“不是!”

王雷断然否认,让杜若微微惊讶,道“那你有什么解释?若是说不出,胡月儿的籍契,你就别想要了!”

“杜公子实非常人,在下不敢隐瞒,只教公子知道,在下之所以盗窃那些富商银库,除了是要帮月儿赎身,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报仇!”王雷咬牙道。

“报仇?”

杜若一脸惊异。

“对!公子既然看过卷宗,就没想到查查那些富商都是做什么生意的吗?”王雷问。

杜若倒没在意这些,但他想那些都是眉州有名的富商,如果是做不法生意的,怕是不敢那么高调。

“什么生意?”杜若问,这点他不怕王雷说谎。

王雷道“虽然他们也做别的生意,但名下都有当铺,也都做那放贷收息的行当!”

杜若笑了“这都是合法生意,又不是什么黑商,人家惹你了?”

“呵!”

王雷鄙夷的看了杜若一眼,道“果然和你父亲一样……你锦衣玉食,自然不懂这些人有多黑,当铺利息九出十三归已经是喝人血,还经常在当契上做手脚坑人!放的贷更是利滚利的高利贷……”

控诉了一番,王雷咬牙道“我父亲就是被他们坑害活活气死的,月儿也是家里被高利贷逼的家破人亡,才沦落到青楼!你说,我找他们报仇不该吗?只恨没能把他们银库都盗空!那都是吸人血得来的钱!”

杜若挠了挠额头,王雷说的这些已经涉及到了他知识盲区,所以他没啥感觉,只当王雷是偏执狂,报私仇了。

但如果利息真的是九出十三归,那当真是高的有点恐怖了。

“好吧,权当你说的是真的。”

杜若点点头,继续道“那到时候你就作证,把黄培在你下狱后说的话,向知州坦白。”

虽然没有证据,但只要王雷作证,也能恶心恶心黄培。

“不,我就是死,也不会指证黄通判。”

王雷的回答让杜若瞠目结舌,他想问为什么,但王雷却不说话了,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算你狠!”

瞪了王雷一眼,杜若只得拂袖离开大牢,眼下帮老爹结案最重要,黄培暂且以后再收拾。

离开大牢,杜若叫上两名杜守义的护卫当随从,赶着马车匆匆去了胡月儿住处,一到巷子口上官金锁就主动出现在了他面前。

“刚才有两人来找胡月儿,要带她走,被我留住了。”上官平静道。

“动作真快啊!”杜若稍稍有些后怕,这定然是黄培派的人了,幸亏留上官在这看守,“你怎么留的?”

“一起捆了,就在胡月儿家中。”

“那胡月儿呢?”

“也一并捆了。”

杜若无奈笑了笑,便与上官一起走向胡月儿宅子。

宅内柴房里,果然有两名彪形大汉被五花大绑捆的严严实实,嘴里也被塞了布团;

胡月儿只被简单绑在椅子上,并没有堵住嘴,杜若见她时候她一脸倔强,但没有喊叫,想来上官是对她说过什么吓唬过她的。

杜若没什么要问胡月儿的,对她一阵安抚,说要带她去见王雷,便给她松了绑。

胡月儿虽然怀疑杜若,可她自知无法脱身,倒也老老实实的跟着杜若上了马车。

“那两个人怎么办?”上官问。

“先扔在这吧,咱们走。”

路上无聊,杜若还想着王雷对当铺以及民间高利贷的痛恨,便找赶车的车夫攀谈起来,打算了解这个时代当铺和民间高利贷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车夫生活在市井中,对这些自然门清,他也和王雷一样,提起当铺和民间高利贷者,都是咬牙切齿,“口吐芬芳”。

杜若这才清楚的知道,当铺抵押利息真的是九出十三归,而且老百姓去抵押的时候有各种暗箱操作坑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暴利行业;

民间高利贷利息也高的吓人,九分复利,堪比后世套路贷,就这还是明面上的合法商业,可想而知地下高利贷得黑成什么样子。

听车夫讲完,杜若摇摇头,心中思虑良多——

‘金融业是为工商业供血的,金融业黑成这个样子,工商业想要繁荣,就艰难了。’

这个时代没有银行,而典当行和民间借贷,刚好和银行的主体盈利业务一样,都是抵押贷款的形式。

可以说典当行和民间借贷,就是这个时代的金融行业。

杜若不是金融专业的,但多少懂点基本金融知识,外加他前世也是在银行贷过款的。

前世他开始创业开音乐工作室时,兜里没多少启动资金,是抵押房子在银行贷款,才把音乐工作室开起来,并逐渐经营的有声有色,最终还清贷款,每年还向国家纳不少税。

他的经历就像前世中国万千工商业者的模板,大多数公司企业刚开始都是这样起家的,有无数公司企业发展起来,国家税收才会源源不断,国家才会富足;

即便是不创业,个人买车买房,钱不够也得找银行贷款,如此一来刺激消费,也能促进工商业繁荣;

金融业对经济发展至关重要。

但若是前世的银行利息像这会的当铺和民间借贷那样黑,国家就完蛋了。

“别的州,都是这样吗?”杜若对车夫问。

车夫摇头“别的州好一些,但我们眉州的那些典当行背后大多都有程家撑腰,所以更肆无忌惮,纵使吃人喝血,也没人敢拿他们怎么样。”

说完,车夫意识到杜若是知州儿子,连忙又道“虽然黑了点,但人家那是合法的买卖,就是杜知州也挑不出他们的刺来。”

杜若不在意这个,只好奇问“程家?他们也牵扯典当行?”

“当然,不然怎么是眉州首富。城里九成典当行,表面上各有老板,但程家都有干股,我侄子就在某家当伙计,这个我清楚。”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他继续道“典当行程家只是占干股,放贷的就厉害了,那些贷商们只是中间人,幕后的往外拿本钱的,主要是程家,当然另外三家也有,但占比很小。”

车夫口中的另外三家,指的是苏家、石家和史家。

苏家就是苏洵的那个苏家,苏洵虽然这些年屡试不第,科考耗费了不少钱财,家里不算太富裕,但整个苏氏家族,在眉州却是第一大族,也是第一大地主,眉山县有一大半田地都是苏氏一族所有。

石家和史家也是豪门望族,石家主要涉及岷江漕运这一块,史家扑办官府盐铁酒专卖,也是巨富之家。

但三家比起程家还是差远了,在任何时代,金融业都是最赚钱的行业,何况程家还那么黑?

“有意思。”

杜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不再询问车夫。

现在,他忽然觉得,王雷盗窃那些富商的银库,是件极其正义的事,自己真不该帮那些商人找回失银,都是百姓的血,还他妈哟!

可不还的话,就结不了案,杜守义就没法升官,这倒让杜若稍稍犯难,不免又思忖了一番。

“哼哼!”

第三十八章 下水道

马车在眉州城穿行,杜若看着两边街道。

街道繁华依旧,在如此糟糕的金融环境下,这些工商业者们还能把生意经营成如此规模,让杜若觉得钦佩。

中华自古重农抑商,宋朝是唯一的例外,但也只是在高税收的诱惑下被动不抑商而已,朝中君主和士大夫们依然信奉儒家那一套,能做到对工商业不抑制已经是极限。

所以,大宋工商业的潜力还有巨大的挖掘空间。

别的不说,如果在这个时代稍稍发展一下后世那种健康的金融业,那么工商业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呈几何倍的速度爆发。

‘北边燕云十六州还未收复,辽国西夏虎视眈眈,云南大理也不在版图之内,国家内部冗官冗兵冗费弊病众多,这个大宋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美好啊!’

因这次突然发现的民间弊病,点醒了杜若的危机感,他觉得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后,除了要参加科举当官保命外,还应该再干点什么。

一路思绪飘飞,转眼便到了州衙。

现在,杜若已然成了眉州“小知州”,所以他到了州衙后并没有惊动杜守义,和上官带着胡月儿径直走向关押王雷的地方,一路人都头衙役无有阻拦。

“雷哥!”

“月妹!”

胡月儿一见到王雷便扑了过去,王雷也是满眼激动,两人称呼让人腻味,杜若和上官远远看着,等他们互相腻的差不多了,才过去。

“好了,现在,该招供了吧?”杜若问。

王雷看着胡月儿,点点头,道“我说话算数,月儿会带你去藏银处,请拿纸笔来,我招供银钱数目,教你放心!”

王雷之前什么也没说,现在招供除了要供出藏银外,还要写出盗窃银钱后开销多少,具体流向,以及剩余多少。

官府那边也有富商们上报的失银数目,对的上号才能结案。

王雷知道杜若帮杜守义破案是为了尽快结案,此时他主动要求,倒也爽利。

他也明白,就算他不主动要求,杜若也会第一时间让他招供细节。

但他想错了,他说完,杜若并没有动。

“王雷,你真的想把窃银都还给那些奸商吗?”杜若轻声问。

“由不得我想不想。”

王雷不甘的皱了皱眉,然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看向杜若,问“小公子这么问,难道是想……”

杜若耸耸肩“我什么也不想,倒是你要好好想想,有没有把大部分所窃银钱拿去救济穷人乞丐,这些钱可不好找回啊!”

律法规定,无法找回的赃款,结案时只能算作损耗。

杜若说完,王雷愣住,一旁上官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杜若问车夫典当行事宜时候,他就在一旁,所以此时他不觉得杜若做的有什么不妥。

“哈哈。”

王雷大笑,后鄙夷的看了杜若一眼,道“好!被你贪去,总比还给那些天杀的商人要强!我供录里会把九成银钱分给乞丐流民,你取了银钱后与我对账即可。”

“我可不是要贪,这些钱我会帮你拿来救济穷人的。”

杜若呵呵笑了笑,然后命人拿来笔墨给王雷,他和上官则带着胡月儿去拿钱。

王雷关押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是杜守义亲信,所以杜若没什么好担心的。

“杜公子,是婉儿姐姐告诉你的吧?”

去藏钱的路上,胡月儿盯着杜若问道,她终于回过味来了。

“有这样一位好姐妹是你的福气,你该好好谢谢她。”杜若道。

“哼!”

胡月儿气呼呼的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心中自然怨恨薛婉儿。

“我是说真的,这次事件过后,你的籍契我会还给你,王雷最多被判流放千里,你可以去陪他。”杜若淡淡道。

宋代刑罚在各朝代里是最宽厚的,不仅不杀士大夫,普通百姓犯罪以流放和刺配充军为主;就算是杀人罪,也是能不杀就不杀,大多流放沙门岛。

实在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才判死刑。

所以电视里包青天什么龙头虎头狗头铡都是虚构,包拯极有可能一辈子都没判过谁死刑。

至于明清流行的抄家和株连,宋朝更是没有,哪怕是到了北宋灭亡后,南宋以叛国罪处理金人扶植的傀儡皇帝原宰相张邦昌,也只是赐死个人,没有抄家,没有株连。

“我们本就可以如此!”

胡月儿依旧不领情,杜若看着他,眼里忽然闪过一抹狡黠,便不再说话了。

很快到了王雷藏银的地点,居然在州衙后街的一处民居内,正当杜若感慨王雷这厮真是胆大心细,居然敢把脏银藏在这里时,胡月儿却摇摇头,说没藏在这里。

“这里只是入口!”

胡月儿所说的入口不是什么地道地窖,而是眉州城的下水道入口,杜若和上官跟着胡月儿进去后,上官脸上没有异常,但杜若却惊呆了!

“卧槽!”

杜若万万没想到,这一千年前的眉州,地下下水道居然比一千年后他老家小县城的下水道都要宽大!

足足有半人多高,四周都是青石块堆砌而成,而且这一段下水道还是已经废弃的一小段,可想而知眉州城目前下主体水道系统有多发达了。

‘难怪眉州敢在岷江岸边建城!想来那百万级人口的大宋汴京城,下水道更宽阔!’

杜若感慨万千,以至于来到王雷藏银处,看到那堆成小山似的白花花银子和各种珠宝,也不觉得惊讶了。

宋朝缺银子,货币以铜钱为主,但并不是说就没有白银了,巨富之家还是藏有大量白银的,王雷搬空了七八家富商银库,保守估计这些银子和珠宝加起来,得有几十万贯钱。

“你们花了多少?”

杜若对月儿问。

“一分没花,赎身的钱也是我自己攒的。”胡月儿颇有骨气道。

杜若无奈笑了笑,对王雷胡月儿这对鸳鸯,他始终讨厌不起来。

“这箱子里是什么?”

杜若注意到银堆旁边有一口黑箱子,便让掌灯的上官把灯拿近些,打开箱子查看,却发现里面没有什么钱财珠宝,只是一套夜行衣,一个结实的布袋,一些凿子绳索等盗窃工具,最后压箱底的还有一张图纸。

拿起图纸,杜若发现居然是眉州城下水道构造分布图纸!

“难怪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盗空那么多家银库!”

杜若恍然大悟,有了这份下水道图纸,王雷盗窃时完全可以把脏银暂时搬运在银库附近下水道里,白天再从下水道神不知鬼不觉运走。

“少爷,这图纸……”

上官似乎发现什么异常,附耳对杜若嘀咕了几句,杜若闻言神色一变,再看手中图纸,目光隐隐透出喜色。

小心把图纸收好,杜若便出了下水道。

这里的银子杜若打算晚上找府中家丁来运。

胡月儿杜若也没让她再回去,而是把她关在这里软禁起来,至于她宅里那两个大汉,杜若派人去提了过来,现在他们又有用了,而且有大用。

回去和王雷对了账,知道该上缴多少脏银后,杜若又是一番布置。

一直忙到晚上,杜若已经身心疲惫,便打算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告诉杜守义这一好消息,让他结案。

第二天早上,睡饱的杜若吃完早饭后,悠哉悠哉的去找杜守义。

却被柳氏告知,杜守义一大早就急匆匆赶去州衙了。

因为,今天一早,成都府路的监察使和提刑官两位长官突然一起现身眉州,要查杜守义!

“这么快就来了?”

杜若一抖擞,稍稍准备一番,也急忙外出。

“杜青,你去找上官……”

上官在杜若藏银的地方看守,昨晚杜若找来三辆马车,把银子运到了一处秘密地方,只在下水道里留下了王雷将要招供的数目,大概原数目的十分之一。

杜若嘱咐了杜青一番后,才赶往州衙。

第三十九章 城划图

今天早上起床后,黄培的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中始终有些忐忑。

但他昨日送的信有效果了,今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成都府路监察使孙淮和提点刑狱官冯志就到了眉州。

只要两人今天启动对杜守义的调查程序,并接手案件,那么杜守义就是“嫌官”,按照朝廷人事任免规则,嫌疑未脱之前,他绝无升官的可能!

他知道他参杜守义和罪犯串通一气没有证据,监察使很容易就能还杜守义清白,所以他昨天也忙了一天——为了准备混淆视听的材料,如果胡搅蛮缠一番,拖个七八天他还是有信心的。

“他们俩回来了没有?”

早上,去衙门之前,黄培询问了身边长随。

“这会差不多该回来了,会不会出什么岔子?”长随道。

他们谈的自然是被杜若抓起来的那两人,那两人是受黄培之命,打算把胡月儿转移到青神县。

青神县是眉州属县,那里的知县是黄培老下属。

算算时间,这会该回来了,黄培心中越发不安了,但他昨天紧紧盯着杜守义一举一动,知道他昨天查了一天的赎身妓女,到了晚上辰时还一无所获。

杜若身边没他眼线,但他估计杜若也是如此。

所以,眼下案子毕竟还没破,而他请的两尊大神已经来了,胜利的天平目前还向他倾斜。

“我赢定了!”

给自己打了打气,黄培大步踏了出去。

………

眉州州衙,一身绿官袍的杜守义和黄培带领州衙各级官员在衙门门口迎接监察使孙淮和提刑官冯志,两人都是绯红官袍。

“杜知州,黄通判,不必见礼,我们二人为公事而来,还是快些开始吧。”

孙淮是个微胖中年人,但行事雷厉风行,一见面就要开始查杜守义,黄培参杜守义在案子上徇私舞弊,按照流程,杜守义要先交出知州大印,暂时休官,呈卷宗供孙淮审阅。

当然,主参的黄培也要拿出具体证据。

这个流程可长可短,关键看通判,而黄培昨天准备了一整天,自然不会让杜守义好过。

相对的,提刑官冯志就温和多了,他对杜守义问“杜知州既然已确定罪犯,为何迟迟不找到赃款结案呢?”

杜守义摇头苦笑“那罪犯咬死不松口,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说着,又看向孙淮道“但徇私舞弊一事,纯属臆断,请使君明鉴。”

孙淮点点头“自会明鉴。”

他有些不耐烦了,但冯志资格老,本官衔也比他高,他不好意思驳冯志面子。

冯志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你家杜小公子?他发现的指纹断案法,实乃刑断神技,我要代表大宋所有提刑拜谢一谢他!”

杜守义摆手道“他碰巧发现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只因他年少贪睡,又不是衙门中人,便没有带他过来,等中午宴请时,再叫他前来不迟。”

“甚好。”

冯志和杜守义一番交流,黄培却早已经屁颠屁颠去拿卷宗,呈给孙淮了。

“孙监察,这是卷宗,这边是我搜集的证据。”

孙淮点点头,道“那么,升堂吧,杜大人,请将你印信交出。”

官员内部排查升堂和审案升堂不同,公堂内除了必要人员,其余人是全部清空的,而且受审官员也有座位。

“好。”

杜守义艰难的点点头,又冷冷看了看黄培,才去解印信。

黄培扬起嘴角,眼睛直勾勾盯着杜守义的手,心中有些激动,一旦杜守义交出印信,接下来就得画押。

那么他的身份就是嫌官,哪怕案子明天就告破,他也要奏请本路转运使批条,才能复官。

这一来一回都不止半个月。

“父亲!”

就在此时,杜若掐着时间赶来了,一进公堂就拿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大喊“父亲,那罪犯已经招供,此案可结!”

闻言,本就磨磨蹭蹭的杜守义立刻不解印信了。

“放肆,官府公堂岂容你乱闯?”黄培脸色变了,第一个站出来对杜若大吼。

杜守义冷冷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阻止他什么。

反正他现在就是死也不交印信,更不会画押,那么这眉州城还是他最大。

“此乃我儿杜若,他最近都在帮我查案。”

杜守义先回头对孙淮冯志介绍,两人见到杜若后,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冯志不必说,孙淮虽然一来就铁面无私,可他心中也是极其钦佩杜若的。

此刻他们见杜若神采非凡,眉眼俊秀,乃上人之姿,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杜公子,请说清楚。”冯志温和道。

杜守义连忙为杜若引荐两人,杜若对两人行礼后,道“脏银昨晚就找到了,这是罪犯画押供词。”

说完,呈上供词。

孙淮冯志杜守义和黄培四人一起看了看,另外三人微微点头,黄培却狰狞起来“这不可能!供词是假的,你在拖延!”

杜若道“真假把罪犯招来公审便知。”

黄培瞪着杜若,哑口无言。

“是啊,既然有画押供词,那么此案当公审。”孙淮对杜守义道“杜知州,你审案吧。”

若是案子结了,那么黄培参的杜守义在案子上徇私舞弊就自动失效,因为完结的案子要上报提刑司、刑部、大理寺,有什么问题这几个部门会处理。

孙淮已经让出公堂首座,杜守义当仁不让坐上去,拍板升堂。

带来王雷后,杜若稍稍有些紧张,他不怕王雷翻案,脏银已经找到,他翻案也可以结案。

杜若只担心他不按照供词上数目招供,那样的话,杜若就只能把大部分银钱吐出来。

好在杜若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着监察使和提刑官的面,王雷重新招供了一遍,和供词上一模一样。

杜守义便发签派都头带人去藏匿点搬运脏银,和口供核对。

如此,案子在流程上,已经可以结案了。

“哼!还说没徇私舞弊?”

黄培在经历了短暂的晴天霹雳后,这会站出来,对孙淮冯志道“两位大官还没看出来吗?这招供的脏银数额还不到丢失数额的十分之一!那么多钱,罪犯怎么可能都散给流民乞丐?一定是被杜家父子侵吞贪污了!”

说着,黄培毫不客气的指脸杜守义。

“放肆!”

杜守义怒不可遏,他已经忍黄培很久了。

“王雷你说,脏银是不是被杜家父子侵吞了?”黄培不理杜守义,开始逼问王雷。

王雷看黄培时,眼神有些歉疚,但还是摇摇头“没有。”

胡月儿还在杜若手里,他不敢反水,就算反水也没用,他没有证据,那些钱还在,杜若完全可以找个理由再还回来。

“你!”

黄培恨恨地指着王雷,冯志对他喝斥道“黄通判,不许威胁犯人!”

说完,杜守义便叫人把王雷带了下去。

“黄通判看起来和这个罪犯很熟的样子。”

杜若站出来,对黄培冷笑,在他的计划中,结案只是前戏,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始。

“你什么意思?”黄培果然有些慌了。

杜若却不理他,而是直接拿出怀里那张眉州地下水道图纸,亮在黄培面前,问“这是从罪犯藏匿地搜出来的图纸,黄通判可见过?”

一看到图纸,杜守义孙淮和冯志俱是一惊。

“城划图纸乃是绝密,民间严禁持有,那贼人怎么会有此图?”

“谁泄露的?”

杜守义和孙淮追问,杜若回道“罪犯说是路边捡的,但我想必黄通判是见过此图的。”

“胡说八道!”

黄培断然否认,道“我怎么可能把图纸泄露给贼人,我从未见过此图,杜若你休要血口本人!”

“是吗?”

杜若笑了,城划图纸一般都收在知州签押房内,只有知州和通判两人有机会随意调取查看。

而杜若手里这份图纸,纸张很新,明显是依照原图临画。

“黄通判既然从未见过此图,那么想来这图纸上,不会有黄通判的指纹咯?”

杜若此言一出,座上杜守义孙淮冯志三人眼睛亮了亮,而黄培脸色瞬间惨白,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如遭雷击。

第四十章 当你凝视深渊

杜若的指纹法黄培见识过,而杜若手中的图纸,确实是他复制,亲手交到王雷手中的。

此时杜若一说要验指纹,黄培便知自己要暴露。

“黄通判,你是自己招呢?还是要我验指纹?”杜若逼问。

黄培看着杜若,冷笑一下,道“招什么?即便这图纸上有本官指纹,又说明什么?”

黄培这是间接承认图纸上有他指纹了,那边孙淮冯志万分不解的看着他,连杜守义也一脸茫然看着黄培。

“说明那王雷盗窃幕后主谋其实就是你黄通判,你为了陷害我爹,所以设计了这桩案子!”

杜若言之凿凿。

在破案过程中,时刻都有黄培留下的痕迹,杜若早就有此怀疑,但一直不确定,到了王雷一口咬定黄培只是在他被捕后才找他谈话后,杜若差点打消了对黄培的怀疑。

但,当日在那木箱中发现这图纸后,上官附耳告诉他图纸乃是官府机密,平民百姓不可能搞到后,他瞬间明白,王雷没说实话!

听了杜若的话,杜守义恍然大悟,但还是有点不相信黄培会一手策划这种事,自己和他无冤无仇,仅仅只是为了阻止自己升官,他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

“黄通判,我说的对不对?”杜若问。

“一派胡言!你无端构陷本官,其心险恶!”

黄培指着杜若,咬牙切齿,但他话还未说完,旁边孙淮开口了“黄通判,请问这图纸上,有没有你指纹?”

黄培脸色一僵,半响才道“有。”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承认,杜若也能测出来。

“那好,请你交出印信!”

孙淮在履行职责。

黄培本来还打算把杜守义搞成“嫌官”,现在一折腾,他反倒成了嫌官。

“哼!”

冷冷地瞪了杜若一眼,黄培开始解印信,他并不担心,因为仅凭一张带他指纹的图纸,定不了他的罪。

见收了黄培印信,杜若才站出来道“关于黄通判是否是主使,我已经在帮我父亲寻找脏银时,顺便查清了,图纸是物证,我还有人证,请升堂审理。”

闻言,杜守义大喜,孙淮冯志也诧异的看着杜若,而黄培眼神恐慌起来。

“升堂!”

孙淮重新回到主位,杜守义和冯志左右陪审,堂下是脸色阴晴不定的黄培。

杜青和上官早就来到了衙门,杜若便让他们押上了昨天抓获的那两个黄培手下。

他们昨晚就被上官撬开了嘴,对付这种喽啰办法太多了,这会一上公堂,立刻坦白说他们是受黄培命令,把胡月儿转移的。

“黄培,你为何转移胡月儿?”孙淮问。

黄培冷笑两下,只是闭口不言。

杜若作为主办人,回道“因为胡月儿是王雷相好,知道脏银所在地,黄培怕我找到胡月儿找出脏银。”

说完,杜若又让上官把胡月儿带了上来。

“……都是黄通判指使的,他说只要雷哥照做,就会还我籍契,也会运作把雷哥流放到黄州,让我俩在一起。”

胡月儿一来,便招出了全部。

杜若早就开始算计她了,昨晚让上官拿王雷威胁她,说如果她不说出实情,就把王雷流放到沙门岛,她救情郎心切,自然中招。

何况,她也明白,如今脏银全部找到,黄培再也难扳倒知州杜守义,所以他之前许诺的一切都有可能办不到,这会还是站知州公子这边最好。

女人的情义只对情郎,她可不会像王雷那样为义气维护黄培。

但杜若至今也想不通,王雷为什么拼死维护黄培。

“黄培,你可知罪?”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孙淮喝问黄培,即便黄培不回答,他也可以将黄培定罪。

“哈哈哈!”

堂下黄培大笑了起来,他看着杜若,又看了看杜守义,笑容很是难看。

“杜守义,你有一个好儿子,我认栽!”

又看向杜若“小狐狸!算你狠!本官斗不过你!”

台上,孙淮冯志看了看杜守义,他们对黄培只有审理定罪之权,但这里是眉州,黄培是杜守义下属,所以该杜守义下令逮捕。

程序不能乱。

“来人,将黄培拿下收监!”

杜守义丢出一根令箭,自有衙役去拿黄培。

黄培神色惨然,像头猪一样被拖了出去。

“这图纸上的指纹,还要验证才好。”冯志道。

杜若自然照办,用细墨粉在孙淮冯志两人面前演示了一番,验出了很多指纹,其中除了王雷的,就是黄培的。

孙淮冯志啧啧称奇,对杜若又是一阵赞赏。

后面就是一些善后事宜,主要由杜守义负责,要对主犯王雷判刑,该不该定胡月儿为从犯……在杜若的建议下,赦免胡月儿,判王雷流放北方秦州。

至于胡月儿的籍契,当然不能写在明面上,这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回头找个理由还她便是。

最后,召来被盗富商们,按照比例发还给他们少的可怜的银钱后,这件案子就算是结了。

富商们个个如丧考妣,可也无可奈何。

至于黄培,杜守义只能羁押,如何定罪,还要等朝廷审断。

此时,距离成都老府尹卸任还有四天,这四天内,杜守义有宽裕的时间写两份呈报,一份递交提点刑狱司,彻底结案。

如此,他便不是任内有重案官员,转运使向朝廷推举成都府尹继任者时,就会写上他名字。

另一份呈报是奏折,会上奏朝廷,此案如此重大,注定是要选送官家过目,最后在朝廷邸报上公示的。

这一下,杜守义官声必然鹊起!

资历簿上也会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算竞争不到成都府尹,用不了多久也会提升。这可是大宋朝,只要你为官干出政绩,就一定有擢升。

翻翻北宋一百多年历史,除了烂到家的徽宗一朝,其他朝还没有一位有政绩的官员不被提升的。

比如范仲淹,开始只是沿海一小小知县,只因为集资为百姓修建了防潮堤坝,后来短短几年连升三级,四十多岁便成了执宰。

靠关系升官的也有,不过一旦到了中央,就是所有大佬鄙视的对象,早晚找个借口给你踢出去。

比如那位仁宗宠爱张贵妃的叔叔张尧佐,他还是正牌进士出身,被调进中央之前也辗转做了二十多年地方官,资历实打实的够。

可就因为他侄女是贵妃,朝中文彦博包拯等大佬们就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天天找他茬,把他排挤的毫无实权,这还不够,仁宗皇帝想给他个荣誉头衔,大佬们都不答应!

最后活生活把张尧佐排挤的办理提前退休,回家养老了。

所以,杜守义这波稳了,杜若心中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眼下只要等着朝廷那边消息就好。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团疑云始终解不开。

…………

…………

“你为什么如此维护黄培?”

杜若来到监牢,对王雷问出了心中疑惑,从他盗窃银钱一分没花这件事上,就足以证明他人品不错。

杜若和他接触时,也发现此人虽有些偏激,但性格正直,胸怀坦荡,是条汉子。

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甘愿为黄培牺牲?

杜若有感觉,就算黄培不帮胡月儿搞籍契,王雷也会帮他。

王雷看了看杜若,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道“因为黄通判,是好官!”

“好官?”

杜若轻蔑笑了笑,反问道“好官会指使你陷害我爹?我爹主政眉州这几年,没干过什么坏事吧?”

“杜知州是不坏,可也没做过什么好事。”王雷露出些许鄙夷,继续道“这倒罢了,他自己不做好事,反而阻止黄通判为民除害,这算什么亲民官!”

杜若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

“黄通判他,自两年前初上任,就一直劝说你爹整饬当铺和民间高利贷,至少也该对当铺施以重税,叫停所有民间高利贷!可你爹从未听过!”

听了王雷的话,杜若愣住了,这些事他从来不知道,也从未想过。

“当真?”

“骗你作甚?两年前我还为黄通判偷偷调查过当铺坑害百姓的证据,但你爹一直维护他们!不信你去问问你爹!”

“我擦!”

杜若挠了挠头,心中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以为自己是正义勇者,斗了大半天恶龙,最后却发现,自己这边才是td恶龙吗?

“难怪你拼死维护黄培……”

杜若苦笑不已,他心底也觉得当铺和民间高利贷该整治,不仅仅是眉州的,全大宋的都该整治!

“我回去问问我爹吧……”

轻轻说完,杜若有些心虚的离开了监牢。

第四十一章 家世

中午陪孙淮冯志吃饭,杜守义喝的微醺,杜若便没找到机会问他,到了晚上,他还没来及去找杜守义,杜守义反而主动派人来找了他。

“爹,找我有事?”

杜若到了杜守义书房后,看杜守义的眼神略带审视。

杜守义没发现杜若眼神不对劲,他坐在杜若身边,嘿嘿笑道“若儿,这次盗窃案前前后后多亏了你,你的表现让为父自愧不如!”

“为父已经在奏表中详细陈述了你的功绩,这次上奏天听,官家必会嘉奖你!蒽荫官是跑不了的!”

杜若道“也多亏了老爹你的支持和信任,否则我也办不成事。”

“那倒也是。”

杜若只是客气一句,没想到杜守义居然厚脸皮的点了点头,让人汗颜。

“若儿,用功读书!”杜守义满眼期望的拍了拍杜若肩膀,郑重道“才学只是入仕的敲门砖,为官更重要的是能力!你有才华,更有能力!将来为官成就必不可限量!你若是三十岁之前当上执宰,那就是我苏州杜氏一门荣耀!”

杜守义和杜若的老家在苏州,也是当地望族,杜若还有一位大伯,一位姑姑,两位叔叔。

杜若点点头,趁机对杜守义询问道“老爹,你和黄培有什么过节,他为什么如此恨你?”

杜若心中已经大概知道答案,他是在以黄培切入问杜守义纵容当铺和民间高利贷的原因。

“我和他能有什么过节?你不是知道吗,他为了自己姐夫升官,自然想尽办法打压我。”

“不对吧,仅仅为了成都府尹职位,他何必冒着毁官风险?”

宋朝官场对于升官的竞争从来都很温和,最多使些小绊子,断然不会像黄培这样策划一场犯罪嫁祸的。

杜守义看了看杜若,心中对这个儿子居然佩服起来,儿子心思缜密远超常人。

“嗯,很好,你能想到这点,为父很欣慰!”

假装高深莫测的捋了捋胡须,杜守义回道“黄培与我矛盾不止是在他姐夫,他与我政见也有很大分歧,彼此谁也说服不了谁,已经积怨了两年,他自然恨我。”

杜若微微皱眉,问“是当铺和民间高利贷的事吗?”

杜守义一怔,好奇看向杜若“你怎么知道?”

“破案时听说。”杜若随口敷衍,又问“爹,是不是黄培要整饬当铺和民间高利贷,你不许?”

杜守义点点头“正是。”

杜若心道果然,王雷没有说谎。

“你不知当铺黑人,利息九出十三归。民间高利贷更是害人吗?”杜若问。

杜守义不以为然道“当铺利息古来皆是如此,民间放贷全凭自愿,两者都不违律法。商人也是民,我身为亲民官,凭什么无端打击他们?”

杜若没想到杜守义如此理直气壮,他力争道“可他们于百姓民生不利,多少人家被当铺和高利贷害得倾家荡产!”

当铺并不只是当些玩意,他们也抵押田产地契,很多平民百姓突然遇到点花钱的急事,一时借不到钱,就只能拿田产地契去当铺抵押。

当铺写字据契约时,会玩各种文字游戏,有各种坑,老百姓不懂其中门道,极其容易被黑。

别的地方当铺这方面很收敛,但眉州当铺有程家撑腰,很猖狂。

杜守义摇头道“若儿,你定是听了什么夸大之言,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当铺不会害人,只会帮人;至于民间借贷,利息虽高了点,但你知道借这种贷的都是什么人吗?大多都是赌徒!他们本就是自甘堕落之徒,由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杜若看着杜守义,心说杜守义显然还没认识到金融业对工商业作用。

再想黄培,杜若心中对他也不那么讨厌了,甚至心底还生出了一丝丝尊敬。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求整饬当铺和民间高利贷,都是公义之举。

“不管如何,当铺和民间高利贷都是吸血的暴利行业,于民不利,适当打压一番总归是好的。”杜若顿了顿,继续道“爹你为什么一直维护他们?是怕幕后的程家吗?”

杜守义笑了笑,摇头“不是。”

“那难道是怕耽误升官?”

“算是吧,估计过些时日收到朝廷公文,就是调令,我不想节外生枝。”

杜若继续道“但就算依然在眉州当知州,我也不会整治这些。”

“到底为什么?爹你真的以为当铺和高利贷利国利民?”

“自然不是,我知道这两个行当暴利。”

杜守义犹豫的看了看杜若,最后苦笑道“但你让我怎么整饬他们?整饬他们之前,得先整饬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杜若不解了。

杜守义点头“有些事你不知道,你母亲的娘家家不仅是将门,还是巨商,在汴京有十几家当铺行,你母亲嫁妆里也有五六家当铺!咱们杜家在苏州老家……也有人放贷。”

杜守义说完,杜若直接石化,他万没想到,口口声声要斗地主的自己,就是大地主。

‘还真他娘的成恶龙了啊!’

“所以啊!”

杜守义拍了拍杜若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说为父怎么好意思整饬当铺高利贷,整治了,别人会问我怎么不整治自己家的?但我敢整饬自己家的产业吗?不说家里的叔伯兄弟不答应,就是你母亲,也能把我吃了!”

杜守义一脸苦涩,继续道“若儿,你满腔正义,为民请命,为父很欣慰,但当铺和民间放贷毕竟不算什么大弊,各州都差不多,不也没什么大乱子。身为大宋好男儿,当志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何必在乎这些细末。”

杜守义对杜若一番安慰,杜若则心情复杂。

‘看样子,还没法管了。’

杜若有些无奈,利益相关,暂时匿了吧。

临走前,杜若请杜守义帮黄培求个情,杜守义自然答应,说会保黄培最多被革职罢官。

宋代对官员处罚一般都是外贬,越偏远的地方代表惩罚越重,比如还未开化的岭南地区,很多官员在外贬的路上都受不了屈辱自杀了,或者受不了路途颠簸生病挂了。

这个时代对官员最狠的处罚就是外贬到海南岛儋州,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中国人被贬到非洲当酋长,饮食医疗卫生条件奇差无比,有宋一代被贬到海南岛的官员基本没有活着回去的。

只有一个人除外,也只有他能被贬到海南岛还乐呵呵吃生蚝,最后不仅回去了,还顺便教出了海南岛有史以来第一位进士。

他就是杜若现在的大舅哥苏轼,杜若前世之所以把他视为偶像,不仅仅是他绝世无双的诗词文章书法,更因为他在逆境中乐观豁达的人格魅力。

所以,相对于被贬官折腾半死不活,罢官简直是恩典。

————

第二天,杜若开始想着处理到手的那批不义之财,于是他找到了一个人。

“大肠,你不够意思啊,这么久也不来找我玩!”

在眉州花鸟市场,杜若面前站着一名身材圆滚滚,穿着青色宽短衫的十七八岁青年,青年只是体型胖,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肥肉,浓眉大眼,满脸憨笑,看着很喜庆。

他叫朱旦,眉州顺风镖局少东家,是杜若之前的铁杆好友,都是眉州纨绔子弟里低层次的蛐蛐圈内大佬。

他不仅喜欢斗蛐蛐,还喜欢吃,尤其喜欢吃醋溜肥肠,所以杜若便给他取了个外号“猪大肠”。

“杜若,我想死你了!”朱旦不由分说给了杜若一个熊抱,然后委屈吧啦道“谁说我没去找你玩?我去找了你五次,每次你家门房都不让我进去!哼哼……”

杜若自穿越来第二天,便把蛐蛐全都送给了妹妹玩,也特意告诉门房以前的狐朋狗友一概不见。

所以朱旦见不到他。

“肯定是你又胖了,我家门房不认得你了。”杜若嘿嘿笑道。

“胖了?我最近过得可惨了,我那婶婶对我越来越刻薄了!唉。”

朱旦无奈叹口气,但并没有哀愁,眉毛皱成八字,表情反而很喜感。

朱旦是顺风镖局少东家不假,但他父母在几年前一次押镖中因故双双身亡,所以他家镖局便落到了叔叔婶婶手里。

他叔叔还算厚道,一直抚养朱旦,还打算遵守他爹遗愿等他弱冠就还他镖局,可他婶婶想侵占镖局,对他一直刻薄。

杜若也知道朱旦体胖心宽,从来不在意这些,有时候婶婶不给他吃饭,他就找杜若蹭。

“哎,杜若,和我说实话,你那些词啊曲啊的,都是从哪抄的?”

朱旦凑近杜若,鬼祟问。

旁人问,杜若会生气,但朱旦问,他一笑置之,却不回答他,而是道“你猜咯。不说这些,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要你帮忙。”

朱旦立刻拍拍胸脯“说吧,什么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得给跑腿费哦!”

“放心,少不了你好处。”

杜若笑了笑,道“以前咱们常去,你最爱的那家酒楼,记得吗?”

“一品楼,我当然记得,我还在那欠饭钱呢!嘿嘿!”

“嗯,我想把那家酒楼买下来,你去帮我办。”

第四十二章 猪肉

“买下来?你发财了?”

朱旦瞪大眼睛看着杜若,杜若虽是官家少爷,但每月零花钱也是有限,所以朱旦有此一问。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小爷我现在有的是钱。”

杜若拍了拍胸脯,继续道“这事我暂时不想出面,所以就找了你来办,你若办好了,我不仅给你跑腿钱,还给你酒楼一成干股。”

“切,我要你干股作甚?”

朱旦抓了抓屁股,道“帮你办事倒没问题,但你为啥要开酒楼啊?你家又不缺钱。”

“我想开一家新式酒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里八百贯交钞,你拿去还账,剩下的作定金,那家酒楼,你去按市价谈,最高不能超过八万贯钱。”

杜若给了朱旦一沓交钞,交子目前仅在四川地界流通,由蜀东、蜀西、蜀南、蜀北四大商会联合发行,眉州有蜀西商会分部,杜若早上从藏银点拿了八百两银子,换的交钞。

那一品楼在眉州前门大街繁华地段,不远处就是勾栏瓦舍,是一栋三层带前后院的临街大酒楼,占地很广。

照市价,这一品楼差不多能值六万贯,也就是六千万钱,在眉州这种地方算是顶天的价了。

但杜若考虑到一品楼生意不错,人家老板不一定卖,所以才给朱旦定了八万贯的上限。

“老天爷!你居然有这么多钱!”

朱旦惊讶看着杜若,杜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只是小菜,等你买回了酒楼,我还要把酒楼全拆了,在原地重新盖一座至少五层楼高的大酒楼!到时候都得要你去办,你可要用点心,别让我失望。”

原杜若和朱旦认识多年,杜若知道他心性宽厚,为人仗义,除了斗蛐蛐更无半点不良嗜好,这样的朋友值得相交。

但朱旦毕竟也游手好闲惯了,继续这样下去,难免会成为废柴一个。

所以,当杜若打算开酒楼时,第一个就想到了朱旦,不仅仅是要靠他帮忙,更主要的还是历练他。

朱旦人也并不傻,有时甚至还颇为机灵,杜若相信只要稍加历练,他应该能成事。

这个过程纵使因为他赔了些钱财,杜若也认了,只要他能成长。

要是实在扶不上墙,,杜若再考虑找别人,但机会总是要先给兄弟的。

“好!这事交给我吧,保证给你办到位!”

朱旦笑嘻嘻的拍了拍胸脯,杜若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再次嘱咐道“买楼、拆楼、盖楼,这可是个大工程,里面复杂的很,你可不要大意了。”

朱旦又信誓旦旦保证了一番,随后便拉着杜若去喝酒了。

多日不见,自然要好好厮混一番,买楼的事也不急,正巧杜若心中也无什么烦恼事,便愉快的和朱旦一起吃喝起来。

席间,杜若和朱旦聊起了吃食,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穿越后在餐桌上几乎没见到过猪肉,原来这个时代猪肉味道带着浓浓的骚臭味,十分难吃,所以猪肉价格很低,只有贫困人家才会买猪肉来吃。

比起猪肉,这会的人宁愿吃猪下水,溜肥肠就是其中一道美味。

‘难怪我那大舅哥后来会发明东坡肉。’

杜若心中暗笑,猪肉味道骚臭,被贬官落魄的苏轼,自然只能加黄酒使劲煮,把肉里臭味全部煮出来,才能入口啊!

“杜青那小子就是细皮嫩肉的……”

餐桌上,杜若喃喃说了句,被正在夹大肠的朱旦听到了,他不解问“你提他做什么?杜青那小子呢,怎么没跟着你?”

“他去帮我办事了。”

杜若摇摇头,没回答他问题,转而道“大肠,你知道你本家的肉为什么有股骚臭味吗?”

“去你的,是你你本家还差不多!”瞪了杜若一眼,朱旦笑呵呵道“我见过养猪的,这畜生最脏,常年睡在屎尿里,有时连自己屎尿都吃呢!肉能不臭吗?乳猪肉就没什么臭味。”

“不对。”

杜若摇摇头,道“你说的不对,猪肉之所以臭,是因为肉里毒素太多。”

杜若当然不会和一古人说什么性激素,所以用毒素代替。

其实这会猪肉之所以难吃,是因为猪体内性激素分泌过多导致的,去过种猪配种站的人都知道,远远的都能闻到那股窜鼻的骚臭味。

公猪只要成年,就有这股味道,而母猪好一些,但肉也带着一股怪味,皮又极厚。

“毒素?还有此一说?”朱旦挠挠头。

杜若道“是的,但只要在猪还未长大之前,将猪阉割,那么猪肉味道就会比牛羊肉还要香。”

后世的猪肉是从元朝以后成为老百姓口中常规肉食的,元朝入侵中原虽有诸多恶行,但也带来了他们先进的牛羊阉割技术。

猪,不论公母,经过阉割后,不仅肉里那股怪臭味会完全消失,性格也会温顺,才会变得除了吃就是睡,也能长膘。

而在所有肉类中,论香味,没什么肉比得过猪肉。

“阉割?就这么简单?”朱旦一脸好奇。

“不信试试就知道了。”

杜若端起一杯酒,喝了口,其实蒸馏白酒技术也是元朝的蒙古人传到中原的,但杜若不喜欢和那种辣嗓子的白酒,这会的黄酒才正对味,所以白酒的事,他不打算在这个时代透露。

杜若继续道“酒楼这事估计要好久才能办成,中间你去乡下跑几趟,把阉割未成年猪的法子告诉养猪户,让他们找乡中兽医搞一搞,可以给他们定金,包阉割损失或全款提前订购都可以。”

杜若提点了朱旦,朱旦想了想,道“你是想等酒楼开业时候,直接用阉割的猪肉做菜?”

“嗯。”

“好,我去办!我也想尝尝阉割后的猪肉有多香,嘿嘿!”

朱旦摩拳擦掌,还砸吧了下嘴,这精气神,比杜若让他收酒楼时更足,杜若一脸无奈。

与朱旦分别后,杜若回了府,恰好遇到早已经守在门房等他的赵嬷嬷。

“少爷,老奴找你找的好苦,二夫人的好友已经来了!”

杜若一惊“险些误了小娘的事!”

他正要去西苑,赵嬷嬷却又拦住了他,道“那位娘子不知从哪里知道少爷你有词曲才华,所以又对二夫人提出要问少爷求曲,少爷你看……”

杜若轻松一笑“这个简单,答应她,我去书房取,随后就到。”

赵嬷嬷欣喜离开。

杜府西苑,客厅。

一名着青缎对襟锦衣,面容姣好,盘着流云髻,戴着金步摇的女子,坐在郑氏身边客位。

女子便是黄娘子,和郑氏坐在一起时,看着比郑氏更温婉一些,脸上妆容也更丰富一些,浑身还透着一股淡淡自信的气质。

此时她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三次,她表情难免有些失望。

正主杜若一直没出现,黄娘子当然失望。

但看到郑氏脸上的难堪,黄娘子又觉得快意,当年她嫁给杜守义后,没少在黄娘子面前炫耀。

这会见郑氏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好,“后儿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黄娘子心中自然解气。

但解气后,又对郑氏有一些心疼。

‘当初我知道杜守义家中正妻强势,所以劝你不嫁做妾,你却以为我嫉妒你,现在知道苦了吧?’

看了郑氏一眼,黄娘子一边暗叹,一边站了起来。

“算了,这歌不求也罢,我走了。”

“姐姐……”

郑氏一脸难堪,也站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不是你亲儿子,又是家中独子,岂会把你放在眼里?”黄娘子言语有些刻薄。

郑氏苦笑一下,她前日已经告诉杜若,杜若也答应今天中午之前送歌来,没想到杜若还是忘了,她也不怨杜若,只怪自己是妾。

“妹妹好自为之吧,若是有一天离开杜家,尽可来成都找我,我在成都颇有田产……”

摇摇头,黄娘子就欲离开。

她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杜守义以后死了,家中主母或者杜若免不了要把郑氏赶出家门。

郑氏此次丢尽了颜面,只是苦笑,不说话。

第四十三章 无题

“小娘!”

杜若疾步匆匆的来到了西苑,刚巧撞见郑氏送黄娘子离开,他暗松一口气,心说总算赶上,没耽误郑氏的事。

“杜若,你可算来了!”

郑氏见到杜若后,喜上眉梢,往前迎了几步。

“这两日事多,一时忘了小娘所托,实在抱歉!”

杜若忙对郑氏行礼赔罪,待郑氏说无妨谅解后,他才抬起头,见郑氏宾客居然是黄娘子后,略惊讶了下,但马上就规矩对黄娘子问候“黄娘子,别来无恙?”

“杜公子安好。我可等了你好久,私以为公子是瞧不上我出身乐籍,不屑来见呢。”

她这句话说的卑微,但身上自信从容的气质依旧不减,这句话其实是试探。

“不敢不敢,黄娘子才艺无双,在下打心眼里钦佩。”

杜若连忙摆摆手,前世就是搞音乐的,这辈子怎么可能会不尊重音乐人呢?

黄娘子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她看出杜若不是客套,说的是真话,但既然不是轻视自己,那么为什么还把这事忘了不来呢?

分明就是轻松郑氏。

在这个格外重礼数的时代,“放鸽子”可以引申出很多意味来。

黄娘子心想,杜若这会对郑氏毕恭毕敬,两人看起来母慈子孝,八成是因为自己这个外人在场,演给自己看的。

而自己离开后,这杜若对郑氏,只怕会换一副面孔。

想到这里,她又同情的看了眼郑氏。

三人重新回到客厅坐下,杜若便从袖口拿出一张纸,呈递给郑氏,道“这是答应小娘的词曲,都是新曲新词。”

郑氏欣喜的接过词曲,一旁黄娘子道“杜公子果然高才,这么快就写成了新词曲。”

杜若讪笑了下,道“知是小娘为黄娘子所求,所以选了首适合黄娘子唱的。”

这边郑氏仔细看了看词曲内容,她也是乐妓出身,看的时候脑子里已经跟着歌词哼了出来,所以只是过一遍,她脸色就变了。

“杜若,这词曲……竟是你写的?”郑氏难以置信的看着杜若。

杜若尚未回答,一旁黄娘子好奇词曲内容的同时,也在暗笑,心说这两人果然是貌合神离,郑氏竟然连杜若有音律才华都不知道。

“是,小娘觉得不好吗?”杜若问。

郑氏摇摇头,叹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竟让我有点不舍的给姐姐了。”

说着,她对黄娘子挑眉笑了笑。

“我们可是有言在先。”黄娘子立刻紧张了,“你可不许耍赖,快给我看看。”

说着,黄娘子起身去拿词曲,郑氏本只是玩笑,自然递给她。

“《又见炊烟》?”

黄娘子看到了歌名,杜若点头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他脑海中歌实在浩如烟海,但不能随便什么后世流行歌都拿出来,考虑到黄娘子形象和声音,杜若便选了邓丽君的这首歌送她。

这首歌不仅适合她唱,歌词也是符合这个时代人的审美。

“真好!”

同样的,黄娘子看了遍词曲,也是露出惊喜的表情,赞叹不已。

“如此,就谢杜公子赐歌了!”

黄娘子对杜若福了福后,看着郑氏,略有些得意的把歌收入囊中,她自信这首歌演奏出来后,必能在坊间广为传唱,她声望自然又会提升一个台阶。

她刚才看到了郑氏初见词曲时的惊讶,以及言语中透露的并不知道杜若有此才华,所以猜到杜若以前从未给过她词曲。

‘这小娘当的,在杜若心中连薛婉儿都不如,还说什么在这里过得好?’

微微摇头,黄娘子急着回去练歌,便起身告退。

郑氏和杜若起身相送,黄娘子推辞,只让赵嬷嬷送而已。

黄娘子虽走的急,但离开西苑后,心中突然好奇自己不在后,杜若和郑氏真实关系会是什么样子的。

‘总不会直接撕破脸皮吧?’

脑海中闪现出许多杜若各种欺凌羞辱郑氏的场景,黄娘子突然有些不放心起来。

‘我这个傻妹妹!’

她毕竟是和郑氏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比她年长两岁,小时候一直维护着她,虽然长大后她不懂事以至于姐妹生疏,但心底的那份感情还在。

越想越放不下心,黄娘子不禁停下了脚步。

“我突然想到还有件事要问你家二夫人。”

黄娘子如此说,赵嬷嬷自然带她返回,而黄娘子心中也有了定计,她在川蜀文艺界地位崇高,无数达官贵人都是她拥趸,其中就有杜守义。

以前,她每次来看望郑氏,杜守义都会过来赖着好一会,临走时也会百般挽留。

所以后面她再来,都刻意躲着杜守义。

但和杜守义的交情还在,黄娘子心想,若是杜若对郑氏欺凌的过分了,自己定要去杜守义面前说说,要他收敛!

可她回到西苑,刚靠近客厅,便见到了客厅里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黄娘子离开后,杜若又对郑氏一番赔罪,由于牵扯出当铺和高利贷的事,所以他也没找到机会告诉杜守义是郑氏帮忙破的案,心中愧疚。

郑氏当然不会怪杜若什么,拿出点心招待他,对他很客气。

杜若则又从袖口里拿出几张纸,放到郑氏桌上“小娘,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平时在西苑老唱些旧词曲,难免生腻,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些我新写的歌,你无聊时随便唱唱,权当解闷。”

杜若来之前,就拿了不止一张词曲来,为的就是给郑氏赔礼道歉。

郑氏确实喜欢唱歌,嫁到杜家这些年,每天还坚持早上吊嗓子唱曲,这也是杜若母亲柳氏之前不愿意让杜芷儿在郑氏身边的原因之一。

她被圈养在这深宅大院中无聊,唱歌是唯一的爱好,这会的人觉得这是低贱的爱好,可杜若却觉得是陶冶情操的高雅爱好。

既然她喜欢唱,杜若也乐得送她几首,也都是邓丽君的,《在水一方》、《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只在乎你》这几首,杜若来时从书桌前胡乱抓的,也没多想。

“送……送给我的?都……都是你写的?”

郑氏捧着这些词曲,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外面,黄娘子更是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杜若和郑氏关系真的这么融洽,更没想到杜若居然一出手又送给郑氏好几首歌!

‘这首送给外人的《又见炊烟》都这么好了,那几首定然是极品!’

黄娘子心头巨震,但看了看身边赵嬷嬷,她摇头笑笑,道“还是下次来再问吧。”

说完,转身离开。

“小娘,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虽然是大白天,但杜若也不能在郑氏这里久留,送了词曲后,便作揖告退,至于郑氏会把这些歌自己唱,或者分享给黄娘子,他就不管了。

杜若离开了,愣神的郑氏攥着歌词,依依走到客厅门口,遥望着杜若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些怅然。

再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些歌词,她成熟的脸庞突然久违的红了一红。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在水一方》;

“任时光匆匆飞逝,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你》;

看到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歌词,郑氏不禁跺了跺脚,脸虽还红着,可眉头却皱了起来“这小子,给我这些歌词作甚!莫不是……”

郑氏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下意识把歌词叠好藏在衽里,心中暗暗发誓,死也不能说这些词曲是杜若给的。

————

杜若刚回到自己东院没多久,他母亲柳氏便来了。

柳氏并不像一般豪门贵妇人那样穿着华贵,盘山髻戴金钗流苏步摇,派头十足——而是穿着简单的褙子,外披对襟长袍,头发只是高高盘起,用银钗绾着。

看着朴实无华,单论穿着,还不如郑氏雍容华贵。

但她那张略经风霜的脸上,却透着一股豪杰的英气,直眉凤眼,只是半闭着眼睛看人,就会让人觉得在她面前矮了一头。

汴京柳家是河东望族,魏晋时就开始兴盛,代代有人做官,一直显赫了数百年,当朝太祖皇帝还曾做过柳家下属,所以皇室贵胄在柳家面前都不敢夸家世。

柳家本朝也是代代出人杰,杜若曾外祖父、曾曾外祖父都是中进士的文官,到了外祖父这一代,正逢宋夏战争爆发,柳家才投笔从戎,成为将门。

但不论是做文官,还是做武将,柳家人都是出了名的直来直往,家族基因里的暴躁、狂悖从未稀释半分。

这种基因来自于杜若的曾外祖父柳开,此人人生履历极其彪悍,现在是大宋朝传说里的人物,家喻户晓,街边说书唱戏里有各种对他事迹的各种演绎。

杜若母亲柳氏从小就深得她爷爷柳开喜爱,一直亲自教导她直至逝世,所以柳氏身上那股“提刀书生”的气质很重,此时到了杜若这里,尽管只是带着一名嬷嬷,两名丫鬟而已,却让杜若感觉她好像带着千军万马来一样。

‘母强子弱啊!’

杜若去拜见柳氏,心中却在感慨,正因为柳氏如此强势,才会让原杜若懦弱单纯,没有什么心机吧。

“若儿,你刚从郑氏那里回来?”柳氏坐下,问。

“是。”

杜若站在柳氏身边,答应着。

柳氏不让他坐,他也不能坐。

柳氏并没有让他坐下,而是问“那黄娘子来了?”

“是。”

“她来干什么?”

杜若抬起头,看着柳氏,反问道“母亲讨厌黄娘子吗?”

柳氏一怔,语气缓和了许多,道“我以前与你父亲看过黄娘子演奏,对她才艺很是钦佩,也知她素来自重,对她自然是不讨厌的。只是她毕竟和郑氏交好,那郑氏……”

听柳氏要挑郑氏的不是,杜若立刻头大,他可不想牵扯到宅内这些琐事里去,便抢断柳氏的话

“我知道母亲是看不惯小娘身为杜家如夫人还整日唱曲,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母亲向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怎么也学那些迂腐老学究贬低唱曲呢,在自家唱唱有什么嘛!”

一边劝着,杜若顺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完全不给柳氏反驳的机会,他又看向柳氏身边一名肤白貌美,个头高挑的侍女,道“好久没吃到雪儿姐姐的做的菜了,馋死了!姐姐,我最近在书上学到了一种用油炒菜的烹饪法子,咱们去厨房我教你,你做菜给我吃呗?”

柳氏身边的这个侍女名叫柳雪,家里是柳氏一族旁支,因为年幼父母双亡,十二岁送到柳氏身边当侍女,比杜若大三岁,柳氏很疼爱她,这些年杜若也一直拿她当亲姐姐。

柳雪善厨艺,杜若这会教她学炒菜,一来是搪塞柳氏,二来也是早有此意,整天吃烧烤也不是长久之计。

宋朝这会中国铁锅才开始普及,但植物油炒菜还没普及,人们最多只知道用油炸吃食,而且是芝麻油。

豆油一般用来点灯。

杜若想过在大宋推广豆油炒菜,但一切等酒楼搞定再说,现在他教柳雪,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

柳雪笑着跟杜若去了厨房,柳氏只得瞪了杜若一眼,可当香喷喷的炒菜端上来后,她一肚子的话都忘了。

最后心满意足的被杜若哄了回去,到了东苑后,她才突然想到自己本想是去教训杜若的,却被杜若哄得团团转,还夸了他不少次。

自己这儿子,有能耐了啊!

第四十四章 龙卫

仲春初四日,春色正中分。

燕飞犹个个,花落已纷纷。

春分已过,天气越发温暖,眉州城外的岷江时常有大群野鸭白鹳停留,也没人去捕它们,纵使撑船的渔民带着一帮子鹈鹕闹腾腾地经过,也惊飞不了几只。

王雷已经被发配秦州,在发配的第二天,那胡月儿便改了籍契,前后脚跟上了。

今日,朝廷那边的公文和官家旨意终于抵达眉州,杜守义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以及官家的嘉奖,径情直遂,被擢升为正五品朝奉大夫,刑部郎中,权知成都府尹,兼成都府路转运使!

虽说散官衔只升了半品,可也终于能穿绯红官袍了。

本官被调到了刑部,这说明朝廷对他办案的认可,而惊喜的是掌实权的差遣官,直接连升三级,成了大宋川蜀西南地区的扛把子。

只要杜守义在任期内不犯错,那么下一步职位再有所变动,就是直接入京,即便进不了两府一司当执宰,也必定是执掌一部的大宋顶级高官。

“哈哈哈哈哈……唉!”

杜守义这两天开心的像中举的范进,经常性傻笑不停,间歇性仰天长叹,他官场沉浮近二十载,终于迈过了这道坎,步入了大宋朝高官行列,以后纵死也无悔了。

但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杜守义这边开心的抽风,那边天际白里,冷清的眉州城西门口,总有人落寞,失意。

在杜守义升官令下来的同时,黄培也等来了他的处罚,被罢官。

布衣的黄培和家眷们一道,这会是要离开眉州城,赶往河北老家,黄培打算回老家后,开家书院,教书育人。

官场失意就教书,这是中国古代政治生态特色。

黄午自然陪在黄培身边,他也是要走的,从此眉州风月场里,便少了一位颇有才气,重要的是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一定也是有几位青楼女子会为黄公子的离开,而黯然伤神的。

“杜若那厮,给我等着!”

黄午心中自然恨杜若,可他说出这句话时,黄培却对他摇摇头“不许乱想,你不是那杜若的对手。”

黄午登时有些泄气,细想一下也是,自己文采不如杜若,玩阴的……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蛋疼。

杜若身边那位高手太强了,玩阴的更玩不过啊!

“黄通判!”

就在父子俩倍感失落时,身后有一小书童跑来,手里举着一封信,跑过来塞到黄培手里,略作揖便又跑回了。

“这不是杜若身边书童吗,这是杜若的信,他定然是没安什么好心,里面八成是奚落!”黄午愤愤道,“父亲,信给我,我给他撕碎!”

黄培却没有把信给黄午,他略沉思片刻,冷哼一声,坚强的打开了信封。

“黄兄有礼——”

看到第一句,黄培登时气红了脸,而一旁黄午则挠挠头,心说这信难道是写给我的?可杜若那厮好像从未喊过我黄兄啊!

黄培继续看杜若的信,本来气呼呼的他,逐渐平复起来,看到最后竟微微点了点头。

将信收好,黄培回头看了眼眉州城,苦笑一下,转身决然离开。

…………

“少爷,为啥给那黄培写信呀?”

杜府东院,杜若面前摆着一副烧烤炉架,竹炭微红,而上面的羊肉串油滋滋的冒着香味,小檀儿在旁边切肉穿串,杜若在刷佐料,杜若在翻转肉串。

整个东院飘香四溢,下人们无不馋涎,连上官金锁都时不时看向这边。

杜若道“没啥,我是要他明白,罢官是他咎由自取,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但他关于民生的政见,还是颇合我意,我写信是告诉他,放心回家养老,那些事,我来做。”

“哦。”

杜青本也是随口问问,他此时注意力已经全被羊肉串吸引了,他不是第一次吃烤羊肉串,但以前吃烤羊肉串只是加盐巴和胡椒粉而已,这次少爷从街上西域商人那里买来了安息茴香籽,配上烤羊肉串简直是天作之合,实在太香了。

“拿去分给大家。”

烤完了第一把,杜若自己没吃,而是要杜青拿去分给院里所有人。

这段时间下人们都能感觉到,杜若对待他们的态度变了,以前的小少爷虽然人也不错,但对待他们从来不正眼看,对他们好也只是主人对下人的好而已。

但现在的小少爷不一样,他们和小少爷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应有的尊重,他们具体说不清这种尊重是什么感觉,但总之很自然,很舒服。

“吃烧烤,还是喝黄酒最爽!哈哈!”

又烤完一茬,杜若给自己倒了杯黄酒,先撸一串香喷喷的肥羊肉,再干一杯黄酒,简直是神仙日子。

“嘿嘿!恭喜少爷,现在也是官身了!”

一旁杜青一边啃着羊肉,一边对杜若拍马屁。

提到恩荫官,杜若也有些暗爽,杜守义升官的诏书上自然也有对杜若的恩荫。

杜守义之前在上奏的公文里对杜若一顿猛夸,不仅说他发现了指纹法,还说他文韬武略都是拔尖,还把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全词附进了公文里。

所以,当奏章上达朝堂,立刻引起了宰相们和官家的重视,朝堂上下对于指纹法无不啧啧称奇,还在朝堂里进行了公开演示,验证了此法。

这是奇功一件,在宰相和官家还在商量如何嘉奖杜守义父子时,开封府就迅速用指纹法侦破了近期大部分疑难案件,一时间朝野欢欣。

于是,杜守义才会直接连升三级,任成都府路转运使。

而杜若,也在原定的恩荫正七品文散官“朝请郎”的基础上,又破例给了本官职位——禁军龙卫班直。

“龙卫”是宋朝禁军上四军之一,上四军分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

其中“捧日军”是骑兵,“天武军”是步兵,隶属殿前司,直属皇帝,简而言之就是宋代的锦衣卫,只是殿前司只有调查之权,没有羁押审问之权,所以对朝政没有半点威胁,更不会破坏法度。

而“龙卫”和“神卫”则是皇帝贴身亲卫,龙卫是骑兵,神卫是步兵。

给杜若的这个官,相当于龙卫军班长,不过但凡恩荫进禁军的,都属于挂职人员,只有头衔,领薪水福利,具体事务自然不参与。

一般只有三品以上高官的子嗣才有机会被恩荫到禁军上四军里面,杜若这算是擢升了。

不过,有了禁军挂职,杜若这算是真正的“衙内”了,衙内一词最开始称呼的就是那些受恩荫进禁军里混日子的权二代们。

“确实是官身了啊,而且是龙卫……”

杜若砸吧砸吧嘴,突然来了兴致“快把我的帽子和佩刀拿来,我要耍耍!”

和恩荫官同时来的还有一身华丽拉风的龙卫行头,但杜若这里目前只有帽子和佩刀,没有衣服,朝廷只发了布料,要由州衙制造局按照规制量身裁体做成,估计要等几天。

那布料杜若见过,是绯红色的,上面刺绣华丽,龙卫是蟒服,上四军衣服款式都差不多,刺绣各有不同,有红日飞鱼斗牛。

明朝锦衣卫衣服就是仿制的宋朝禁军上四军。

如今杜若虽没有衣服,但戴上那黑锦缎包裹的幞头,挥舞几下大宋禁军专属眉尖刀,也是感觉爽歪歪,仿佛自己成了大侠展昭。

“唉,可惜……”

耍了一会儿,杜若弹了弹那精钢打造的刀身,无奈叹了口气。

“少爷为何叹气?”

上官金锁走过来,杜若把刀递给他,没有回答他问题,而是反问道“看这刀如何?”

刚送来时,上官其实是看过的,此时他又看了看,还是赞叹不已道“承袭唐刀,穿刺性又胜过唐刀,实乃是杀人利器,只适合军中使用。”

说着,他把刀递还给杜若,抱紧了自己的长剑。

杜若苦笑“可惜我当不了这龙卫……”

“少爷何出此言,如今不是已经当了吗?”上官金锁不解。

“当了,也必须得推掉。”

说着,杜若把刀收入鞘中,摘下帽子一并递给杜青“拿去收好。”

“剩下的你们分着吃了吧。”

抓起四五串羊肉,杜若对下人说完,便离开了东院,径直走向杜守义书房,他今日闲在家,最近在忙着交接,不日就会赶赴成都府上任。

第四十五章 我不要!

“爹。”

杜守义正在书房练习书法,杜若走进后对他行礼。

“若儿,来的正好,看为父这字如何?”

杜守义连忙招呼杜若靠近,他眼睛盯着自己的字,一脸满足的笑。

杜若走近看了看,杜守义面前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是“家国天下”,用的是隶书,笔力透纸背,且字极大,几乎将整张纸占满了。

‘这才刚升官,就这么膨胀了?’

杜若心里吐槽,嘴上却夸奖他“好字!苍劲有力,包罗万象,势乃宰相气度!”

听到“宰相”二字,杜守义笑容更灿烂了,他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字,不太自信道“真有宰相气度吗?不知道以后会入东府还是西府呢,三司也不错……”

‘老头你t够了啊!’

杜若偷白了杜守义一眼,东府是帝国首相和参知政事办公地,西府是武相枢密使办公地,三司是管财政的计相办公处,杜守义这货真敢想。

不过杜若估计,就算他以后有幸被提拔到中央,也一辈子都别想进枢密,他毕竟是在军事上犯过大错的。

“以爹你的水平,至少也能入主东府啊!”拍了杜守义一句马屁,杜若接着道“爹你有凌云之志,孩儿备受感染,所以有一件事要与爹明说。”

“什么事?”

杜守义放下笔,示意杜若坐下。

杜若坐下后,道“孩儿想上一道表。”

杜守义点点头“这是应该的,你不会写谢表吗?我不是让杜青把参照给你拿过去了吗?”

“不是不会写,也不是要写谢表。”杜若郑重道“孩儿打算对官家上一道辞表。”

“辞表?”

杜守义愣了愣,问“辞什么?”

“自然是辞恩荫官。”

“为什么,以爹的品级,这给的恩荫官不低了啊!你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吗?”

有了恩荫官,意味着一辈子都可以白拿高额工资,吃穿不愁,确实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杜若却不屑撇撇嘴,对杜守义道“孩儿不稀罕,而且……孩儿想进士及第!”

“进士及第”这四个字一开口,杜守义瞬间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杜若。

进士与进士不同,进士榜分为三个等级,分别是一甲、二甲、三甲。

前三名是一甲,而只有一甲的头衔才是“进士及第”。

剩下二甲、三甲录取人数不同,二甲头衔是“进士出身”,三甲是“同进士出身”。加个“同”就代表不同,所以古代有些自尊心强的人若是考中“三甲”会羞于领受,转而复读下次重考。

杜守义之前科考时就是“二甲”最后一名,差一点落到同进士行列。

“好!”

思忖了好一会儿,杜守义才郑重点点头“吾儿有鸿鹄之志,为父支持你,去写辞表吧!”

杜若一脸出息,起身告辞离开。

杜守义答应的如此爽快,倒让他有些没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

宋朝“冗官”的弊病并非是后世历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什么官员太多,考上进士也要等好多年才能候到缺,这根本不存在。

实际上宋朝好几年才开一次科举,每一次才录取百十来人,进士总人数和明清差不多,养这些人谈不上冗官。

进士们也根本不用等缺,一旦考上,一年假期后,立刻就会安排到各州任判官。

宋朝一两百个州,几年安排一次官员太容易了。

宋朝真正的“冗官”就是“恩荫官”,宋朝朝廷对于官员阶层太好了,不仅工资高,福利高,对官员的恩荫赏赐也是毫无节制,逢年过节都有一次集体恩荫,平时也变着法的找理由恩荫官员子弟。

各个品级官员享有的恩荫数不同,宰相级的官员更是有着近二十个恩荫名额,真宗朝时,某位宰相家中门房的儿子都被恩荫了一名九品散官。

这些恩荫散官毫无实权,也不会干涉政务,可工资福利一点不少领,最后成了宋朝大弊病之一。

当然,杜若不要这个恩荫官,自然不是怕耗费公家财政,这暂时不关他屁事。

主要是因为,宋朝有庞大的恩荫官群体,国家不怕花钱养着他们,却怕他们破坏教育公平。

所以,自太宗时期,国家就有明确规定,有恩荫官的“有官人”参加取解诗时,须另设分场,不可与平民书生同场。

这有点像后世中国户籍和高考的关系,江苏的考生总不可能让他去西部省份参加高考。

这些“有官人”们,几乎全都是官宦子弟,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所以国家把他们分开参加取解试,也是不让他们掠夺平民考生参加礼部进士考的名额。

还不止于此,太宗时期,国家还规定,有官人考上进士后,不得入一、二甲,也就是说纵使你天纵奇才,也只能考个同进士出身。

这么做也是为了限制世家大族成为门阀。

到了真宗朝时,制度稍稍放宽,但也只是“择极优者入二甲”,还是有限制;至本朝,大宋已经安定繁荣了近百年,民间文教兴盛,平民百姓科举未必不如有官人,所以制度再次放松,允许有官人进二甲。

但一甲前三名还是会坚决将有官人排除在外,即便你是宰相儿子,也中不了探花榜眼状元!

所以,杜若告诉杜守义他为了“进士及第”出身不想要这个恩荫官时,杜守义才会那样震惊,他当然是震惊杜若志向远大,竟奔着一甲去的!

同时,他一句不问爽快答应,也是因为相信杜若实力。

离开杜守义书房后,杜若看了看蔚蓝的天空,露出苦笑。

两年后他要参加的可是千年第一龙虎榜,牛人满地走,按照他的设想,能考个同进士他就拜佛烧香了,哪敢奢望什么进士及第?

他刚才说什么进士及第纯粹是托辞罢了,其实是他不敢考“别头试”。

“别头试”便是有官人参加取解试的称谓,这里面都是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官二代官三代,竞争比普通取解试激烈不说。

关键杜若不知道试题啊!

一年后苏轼参加的是眉州平民取解试,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别头试,所以杜若只知道眉州平民取解试试题,压根不知道别头试试题。

所以他死也不能要这次的恩荫官,万一参加别头试连取解资格都没考上,那丢人就丢到外婆家了。

————

汴京,亦被时人称为汴梁、东京。

但绝不叫开封。

开封府是宋朝的行政机构,包含汴京以及汴京周围二十九县,宋人口中的开封府单指开封府衙门。

此时的汴京大内,垂拱殿中,仁宗皇帝赵祯正在等着他的宰相们过来,他富态的脸上,表情有些愁苦,眼角鱼尾纹一直纠结着。

他想不通,明明已经选了人人称贤的文彦博富弼为相,为什么还能把一件关乎国运的大事办的拖了好几年,一直都拿不出个解决方案。

赵祯发愁的大事便是三年前,黄河在汴京东北处的商胡口决堤改道,黄河决堤改道自古以来都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这次改道也不例外,淹了河北数十万亩良田,形成了一片跨度近千里的泽地。

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国家为了救灾治理黄河每年都要投进去千万贯钱,可这件事在朝堂议了三年,争了三年,到现在居然连一个具体办法都没有讨论出来。

赵祯捏了捏眉心,心中暗定,今日一定要那些执宰们定下一个方案,然后执行!

很快,几名身穿紫色官袍,手持玉笏,腰佩金鱼袋的相公们便来到了赵祯面前,对赵祯口称“官家”,作揖行礼。

“几位相公,可有决断……”

照例,赵祯先问,身为皇帝,他也对宰相尊称“相公”。

“回禀陛下……”

文彦博带头,陈述了他的“六塔河”方案改进版,富弼附议。

但他刚说完,参知政事王拱辰立刻站出来反对,说六塔河流量太小,不足以承载黄河之水,贾朝昌相公的开拓黄河故道才是正办。

贾朝昌是文彦博前任首相,被罢相后现在领着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在北方大名府任府尹,照理也是宰相。

王拱辰说完,知制诰王珪又站出来,分别说两种方案都不可行,但他自己却又拿不出什么好方案。

眼看着又要僵持不下,赵祯垂了垂眼帘,手指轻敲座椅扶手,轻声道“别争了,就从这两种方案里选一个吧,这事不能再拖了,你们等得起,百姓们等不起。”

诸位执宰们都与赵祯君臣十几二十载,知道赵祯性格,他若闷不吭声,或者和大臣据理力争,这都不算什么,大臣都可以我行我素。

但当他有气无力的用很轻的语调说话时,就代表他是下定决心了。

这种时候再和他对着干,结果只有一个——被踢出中央。

赵祯虽然仁慈,但驭下权术在古今帝王里也是顶级高手,他登基后名臣强相犹如过江之卿,但从未有一人能够威胁他权力。

史书里记载包拯、余靖喷他一脸吐沫,唐介当他面说他断子绝孙,那是他知道这些臣子是忠心耿耿,不屑计较罢了。

“六塔河!”

最后,在几位执宰的民主投票下,终于确定了治理黄河的方案。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不懂河工,执宰们也都不懂,但这个方案是河北地一河工世家吏员策划的。

他也觉得这个方案至少比贾相公的要靠谱些。

确定了方案后,垂拱殿里众人都松了口气,但紧张的气氛还在,文彦博见赵祯表情也舒展了些,便从袖口拿出一本奏折,呈给了赵祯。

“陛下,这眉州杜若上的表。”

听到杜若名字,诸位执宰们和赵祯眼睛都亮了几分,虽然距离恩荫赏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却时常都能想到杜若的名字。

因为,指纹法在全国推广后,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各地呈来的靠此法破案呈报,大宋狱治一派清明景象。

后来,皇帝和执宰们甚至觉得,只给杜若一个恩荫官加编外龙卫太过薄待了,这种人才该破格直接调进刑部任差遣。

“好,他的谢表,我一定要看。”

赵祯果然露出笑容,急忙伸手拿了奏章,一般恩荫谢表他是不会看的,当然政事堂也不会拿给他。

但杜若这封,他认为政事堂拿的好。

“不是谢表。”

几位执宰都是看过奏章的,此时富弼提醒了下赵祯,免得吓到赵祯。

“哦?”

带着好奇,赵祯看了杜若的上表,看完后,他眼角鱼尾纹散开,大笑起来。

“好啊,这小子,志向不小嘛!”

众执宰也都微笑颔首,他们习的都是孔孟之道,年轻人年少立志,立大志,在他们看来就是孺子可教,必成大器。

他们太喜欢了。

“柳公不止有个好女婿,还有个有个好外孙啊!”

赵祯感慨了一句,诸位相公脸色有些古怪,这里面有三个都是杜守义同年进士,不好多说什么,只有王珪摇头,意味深长道“好女婿不好,好外孙好。”

赵祯权当没听见,对众人笑问“诸位以为如何?要不要应了他?”

众相公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他既有青云之志,自然要从之。”

文彦博连忙补充道“但赏赐也不能不给。”

富弼王拱辰点头“不给恩荫官,可以给别的。”

王珪道“杜家怕是看不上钱财的……”

赵祯也双手交叠,想了会,突然,他目光盯了会文彦博的腰带,然后道“不如就赏赐给他……”

赵祯说完,众相公都是一惊,虽觉得不合规矩,但讨论一番又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奖励了。

最后便齐齐赞同,发往翰林院拟旨了。

第四十六章 泡了老板女儿

那日交付朱旦去买一品楼后,过些时日后他便来找杜若,一脸得意。

“事已经谈妥了,那家老板恰好打算出手酒楼,你猜我谈成了多少钱?”

书房里,朱旦一边啃烤串,一边神秘兮兮问杜若。

“懒得猜,直接说。”杜若摆手道。

“嘿嘿!”

朱旦笑着对杜若伸出了五个手指头,杜若惊道“五万贯?怎么这么低?”

一品楼单单是卖地皮房子,也能值六万贯,算上酒楼装饰流水,七八万贯能拿下来就不错了,他万没想到朱旦这货居然能谈到五万。

“就是这么低,老朱我出马,一个能抵俩!”

朱旦吹嘘起来,杜若却示意他先消停,认真问“说说,你是怎么把价压这么低的?做生意可不能耍小聪明。”

杜若担心,朱旦是拿自己或者杜守义去威胁了酒楼老板,所以才会把价压这么低,但要这样的话,杜若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他不太相信朱旦会做出这种事,他不是仗势欺人的性格。

“小看你朱哥了不是?”朱旦瞥了杜若一眼,嘟囔道“耍什么小聪明能砍下那么多价啊?我这全靠我的个人魅力!”

“正经点!”

“我说的是正经的啊!”朱旦委屈了下,正色道“那一品楼我不是最爱去吗,和那家那唐老板老板娘还有他们女儿都熟的很,他们女儿叫彩云,你也认识的。”

“然后呢?”杜若认真听着。

朱旦腼腆一笑,继续道“虽然我每次去,都会和彩云妹子斗嘴,她还总嫌我赊账,但实际上她对我还是不错的,她喜欢做菜,我喜欢品菜,我俩很聊得来……”

“说重点。”

“重点是……我去找老板谈买酒楼,他要价果然是八万,按说也没超过你的底价,但哥不是想着能给你省点就省点,把事办漂亮点嘛!”

朱旦说着已经吃完一串羊肉,又自然的从托盘里抽出一串,一边啃一边道“然后我就去求彩云妹子帮忙,我就约她去逛街,那天她穿着一件红罗裙,还涂了胭脂,看着别提多美了,一点也不像平时假小子的模样,然后我们就开开心心的逛街,天南海北的聊着,越来越情投意合……”

“……说重点!”

一旁不耐烦的杜若伸手去敲朱旦额头,被他机灵躲开。

“嘿嘿!重点是那天我拉了她的手,哎哟,我跟你说,女人的手真软啊,像是水做的!”

朱旦猥琐的舔了舔嘴唇,见杜若沉了脸,他才正色道“我和彩云就好上了嘛,我就求她帮我砍价,她答应了,然后我再和唐老板谈的时候,价格就直接降到了五万贯,嘿嘿,我这事办的漂亮吧!”

杜若愕然笑了笑,道“事办的确实漂亮,不枉你之前一去一品楼总要撩拨彩云姑娘,她居然真的对你动心了!”

杜若审视着朱旦的粗眉大眼,他虽胖,但相貌也是堂堂,个头也不矮,瘦下来也是一翩翩公子。

不过他长得绝对没自己帅的,之前的杜若就是太老实了,去一品楼压根不正眼看彩云,彩云会喜欢他才怪。

“但仅仅是如此吗,没有比的条件?”杜若问。

“当然有条件,他家就彩云一个女儿,所以条件就是让我入赘到他们家当上门女婿。”朱旦耸耸肩,道“我是无所谓啊,反正我家镖局叔叔婶婶铁定不会还我,与其寄住在叔叔家受婶婶白眼,不如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嘿嘿!”

朱旦呲牙笑的时候,杜若从他眼里居然没看到半点心酸,都是穷开心,心中不禁佩服他胸怀广阔。

这要是换杜若,他决不给人当赘婿,非得和婶婶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何况,为了兄弟事业,我牺牲一下个人幸福也没什么!”

他又拍了拍杜若肩膀,一脸深明大义的装腔作势起来。

杜若白了他一眼,道“去去去,唐家也是富商,你入赘他们家少不了你快活,别说的跟卖身为奴一样。”

朱旦憨笑起来,杜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道“你有没有告诉彩云姑娘和她家人,你是替我买的酒楼。”

“你不是要我保密吗?我可是谁都没告诉。”朱旦正色道。

“傻子!”

杜若骂了他一下,道“你虽然把自己搭进去了,但你是帮我买的酒楼啊,你婆家给你打了这么大折扣,肯定是想着将来都是一家人这个原因的,到时候得知酒楼转入我名下,他们怎么看你?又能善罢甘休?”

被杜若这么一问,朱旦挠了挠头,想明白后有些为难起来。

“去和他们说清楚,是我托你买的,你只占一成干股,他们愿意优惠就优惠,不愿意咱们就按照八万贯买下来。”

杜若看着朱旦,如今那唐老板既然即将成为朱旦岳父,那杜若也就不一定非得砍这个价了。

“好吧。”

朱旦点点头,又歉意的看着杜若,道“杜若,抱歉,这事我没办好……”

“这倒谈不上,能买下来就是办好。”杜若笑笑道,“怎么说这也牵出了一桩好事,回头重盖酒楼时,多请教下你老丈人,凡事想的周全些。”

朱旦牢记杜若嘱咐,杜若便让杜青带着钱跟他去办转让手续了,今天过后那家一品楼就是杜若的了,接下来要拆,要重建,诸多事宜都很麻烦,但横竖不用他太操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杜守义去成都上任的日子也近了,但杜若不打算跟着杜守义去成都府,他要一直留在眉州,直到参加取解试。

这段时间,杜若每日继续用功读书,靠着超强的记忆力,他脑海中存货越来越多,文学功力也越来越深厚。

如今一个月下来,他的古文造诣已经远非穿越时可比,现在就算让他参加文会,他也能靠自己实力,从容应对。

只是积累虽多,但文学到了一定层次是讲究天赋的,古往今来记忆力强的人多了去,可像李白苏轼那样的天才毕竟还是少数。

杜若知道,自己压根没什么文学天赋,纵使把遣词造句和格律研究个透彻,也写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好诗词。

所以,后世那些名家的诗词,他以后免不了还要借用,看情况而定吧。

比起名诗词,杜若最感兴趣的还是音乐,他希望天天能听到流行音乐,可天不遂人愿,前段时间虽给了郑氏一些流行歌,也听小檀说西苑那边最近都能传出好听的唱曲,杜守义和柳氏都时常往那边跑去听。

但杜若碍于身份,是不能经常跑去那边听歌的。

他想要听流行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青楼听薛婉儿唱,他前段时间心痒难耐,写了首周笔畅的《谁动了我的琴弦》让杜青递给薛婉儿。

这首歌词曲这会的人都能理解,而且旋律也挺带感,杜若估摸着薛婉儿得了词曲后,定会吃惊一番,然后再邀请自己去欣赏。

可如今他都等了十多天,薛婉儿非但没有送来邀请函,青楼坊间也没有任何这首歌的消息,杜若想不通,薛婉儿为什么不唱呢?

之前送黄娘子的那首《又见炊烟》最近可是在民间火的一塌糊涂,河边浣衣女都时常齐唱。

且不管她了……

好在杜青办事得力,最近已经把打造的架子鼓搬到了杜若面前,因为严格按照图纸打造,所以造型和后世基本没什么区别,只是金属漆身粗糙了些。

匠人是用了心的,上好的榆木鼓皮被箍的很严密,完全能打出后世那种脆闷的音感,只是音准差了点。

但在这个时代,还苛刻什么?有的打就不错了,比起吉他、小提琴、钢琴……架子鼓是最容易打造的。

架子鼓送来后,杜若干涸的内心总算有了音乐滋养,每次坐在架子鼓后面之前,他都会把东院的人全都赶走,然后自己敲着鼓点随心所欲的吼着前世最爱的那几首歌。

“夜太美,尽管在危险……”

家丁丫鬟们以杜青和小檀为首,趴在东院圆门外目瞪口呆,但他们心底都觉得,少爷吼的虽像外面那些哭丧的,但还挺带感的,尤其那“动次打次…”的声音,听的人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第四十七章 会考

眉州有三大书院,分别是眉州书院、松林书院、中岩书院,这三座书院都是官办书院,学子们须在书院里读满两年通过考核毕业,才有资格参加取解试。

三座书院中水平最高、入学最难的书院并不是在眉州的眉州书院,而是在眉州青神县的中岩书院,苏轼苏辙就是就读于此书院,该书院院正王方就是苏轼未来老丈人。

当初杜守义也想把杜若塞进中岩书院,可王方乃是蜀中大儒,压根不卖杜守义面子,在杜若连最低级的丁班都没考上后,断然拒绝了杜若的入学。

于是,杜若便进了眉州本地的眉州书院,眉州书院有专门的班级接纳眉州城纨绔子弟,学费高的吓人,有钱就能进。

学院拿着这些纨绔子的学费补贴贫困生,倒也颇受好评。

至于松林书院,虽然也入选官办,但其实是程家的家族书院,只招收程家子弟入学,不管远近,只要和程家沾亲带故都可入学,由于程家有钱,又舍得在教育上花钱,是以松林书院实力只是稍逊中岩书院,比良莠不齐的眉州书院强太多。

三家学院虽然只教学生两年,但每年五月都会组织一次会考,相当于模拟取解试,已毕业、但从未参加过取解试的学生都可以参加会考。

会考只会公布前五名名单,余下不计排名,主要目的是让学生熟悉科考流程。

虽说只公布前五,但根据多年经验,各个书院前五几乎是必能中榜取解试,所以这次会考,外界很是看重,一个州的取解名额才几十而已,抛去三个书院的十五名,也没剩多少了。

五月初,杜若也硬着头皮参加了会考。

关于科考教材,他已经记的七七八八了,策论和格律诗也花了时间研究,这次参加会考也是为了验证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学习成果。

考试过程虽有些折磨人,但杜若答卷上还算顺利,那些墨义经贴就是选段背诵默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难得是格律诗和策论环节。

倒不是说杜若不会写格律诗和策论,格律诗有严格章法,遣词造句往里面套就行了,策论的话,杜若前世也背了不少名篇,《过秦论》至今还朗朗上口。

难的是破题。

格律诗和策论题目都是选自浩如烟海经史里的某一句话,某个典故,首先你要知道这句话或典故出自哪里,说的是什么,表达了什么思想,然后再根据思想作诗,作策论。

这次会考策论题是“惟命不于常”,这句话其实出自《康诰》,但以杜若之记忆力,都没想起《康诰》里哪段有这句话,他本来没怎么重视这部书。

好在他把《礼记》背了下来,记得《礼记》中引用了这句话,便按照《礼记》里的意思作了一篇策论,也不知道能不能过。

这还不算什么,科考除了诗和策论,还有要写一篇赋。

赋要华丽对仗,杜若钻研字眼都耗费了不少时间,最后险些没完成。

总之,这次会考过后,让杜若认识到了自己水平还远远不足,科考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自己就算有天赋,也仍需努力才行。

好在距离正式取解试还有一年多,这一年多杜若还有时间。

但这次会考,杜若知道,自己是别想在眉州书院进前五了。

他只庆幸书院不公布总排名,否则自己就要丢脸了。

………

三家书院同日发榜,不过发榜这日,也是杜守义即将离开眉州去成都府赴任的日子,州衙同僚已经为他设宴践行,今日眉州故交好友又开一宴席,为他送行。

作为老友兼准亲家的苏老泉自然是出席的,苏轼苏辙也跟来了。

同样,程之才三兄弟也跟着他回乡省亲的老爹江宁府尹程度出现在了席上。

杜若是不想见到程之才的,可程家与苏家毕竟是两重亲戚,那程度又是自己老爹杜守义同榜进士,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现在此席。

宴席是分餐制,杜守义坐在主位,程度苏老泉分列左右,剩下按照长幼顺序排坐,杜若故意坐在了苏轼苏辙身边,对面是程之才三兄弟。

“哈哈哈!等若儿与小妹成了亲,我们三家就都是亲戚了!”

台上,杜守义开心的一批,与程度苏老泉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子嗣都是才俊,未来可期矣!”

程度满意的看了看台下的程之才三兄弟,以及苏轼苏辙和杜若,程之才虽然是个烂货,但程度为人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杜守义好友。

“程兄,可是有考校小辈之意?”

杜守义见程度欣赏的看着下面小辈,主动问道,他现在是杜若的头号粉丝,所以到哪都希望来个文斗,好让杜若出风头,让他脸上有光。

下面杜若闻言,白了他一眼。

虽然不怕了,但这种事,还是少来为妙。

“不如让他们比一比?”

苏老泉也来了精神,他仍是白身,偏偏又心高气傲,此时夹在两位府尹级高官中间也是有些不自在。

若是小辈比斗的话,他自信苏轼苏辙绝对会给他争面子。

就在下面杜若暗暗叫苦时,程度却摇摇头,道“不必不必,他们年轻气盛,心境要磨,不可助长斗比之气。”

程度说完,杜守义和苏老泉都暗暗点头,尤其是苏老泉,看了看下面几人,心想两个是我儿子,两个是我女婿,有什么好比的?

程度又开口了“不过科场上,还是要力争上游的。今日不是三家书院放榜日子吗?想来以我们小辈之才,进各自书院前五还是不难的,不如就以这个作比,谁名次最低,谁当堂七步作一首诗来消遣,如何?”

这比试不激烈,而且惩罚只是轻描淡写,自然赢得了杜守义和苏老泉的一致赞同,下面苏轼苏辙程之才三兄弟也都答应,杜若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杜守义便派三名小厮去三家书院各自放榜处等候,来通知。

三家书院虽所在地各不同,但阅卷批卷都是由州衙学政统一监督管理,所以发榜都在眉州分部,且都是在中午时分。

眼下,也是即将发榜。

三名小厮离开酒楼后,三位家长自然是满怀信心,而台下杜若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凭心而论,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但他又渴望出现奇迹。

反观苏轼苏辙和程之才三兄弟,都一脸从容,连程家那粗鲁二郎都一脸我肯定上榜的表情。

“直娘贼,我就算不如他们,还不如你?”

瞪了眼程家二郎,杜若也从容起来,那厮都不怕丢脸,自己怕什么。

“来了!”

不多时,一名小厮跑进厅中,这是去看中岩书院榜单的小厮,中岩书院办事处距离酒楼最近。

“放榜了!中了中了!”

小厮气喘吁吁,顿了顿,红着脸报喜道“中了,苏轼公子中岩第一,苏辙公子第四!”

闻言,台上杜守义和程度纷纷道喜,苏老泉还礼后,没有流露出太多惊喜,只是对苏轼点点头,然后颇为严厉的看了苏辙一眼。

苏辙立马低下头,对苏轼和杜若小声道“这次只怕我是最末了,两位快帮我想首诗,我又不是那曹子建,七步如何成诗?”

苏轼笑着安慰苏辙,说还有程家老二呢,杜若也尬笑着安慰了两句。

心道‘三舅哥过分了,这可是中岩书院第四名啊!’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小厮跑了进来,同样口呼“中了!”

“恭喜程之才公子,松林书院第一!程之学公子,松林书院第五!”

这是给程家报信的,害杜若白高兴了一下,程家三兄弟,老三还在读松林书院,所以只有程大程二参加了这次会考。

“好!好!好!”

苏程两家四子全部上榜,虽名次各有高低,但家长们还是振奋不已。

只剩杜若一人了,眉山书院看榜的小厮还没回来。

杜若心提到了嗓子眼,杜守义却依旧信心满满,已经和苏老泉程度讨论杜若究竟是第一还是第二了。

程之才两兄弟,也阴恻恻的盯向了杜若这边。

第四十八章 杜佩鱼

“来了!”

最后一名小厮出现在门口,在场众人目光立刻汇聚在他身上,杜守义苏老泉自然满眼期待,而程度则微微眯眼。

他虽对杜若无甚恶意,不过回家这几天也是没少听程之才三兄弟说杜若如何如何品行败坏,如何如何徒有虚名。

所以,心中对杜若是没什么好感的,此番比试名次,他心中实不希望杜若能和苏程两家一样,占个书院第一位置。

小厮并不像前两人那样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而是低着头,走到堂下对杜守义三人作揖道“回禀大老爷,眉州书院榜单上并未看到小少爷名字。”

闻言,杜守义表情凝固,苏老泉有些意外,程度看了看杜若,眼神略有轻视。

在眉州书院那种地方连前五都进不了,明年取解试怕是也难中了。

“噗!”

台下,程之才三兄弟闻言不屑笑了起来,苏轼苏辙则在安慰杜若,杜若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没流露太多失望。

“可能是临场没发挥好,这个无妨的。”苏老泉主动开口帮杜若解围。

程度也点点头,笑道“纵没进前五,也应该是进了前十的。”

他话说的客气,脸上也让人如沐春风,其实心中对杜若有些不屑,程之才三兄弟说杜若的那些话,他也信了五六成。

杜守义也觉得杜若应该是偶尔失利,前十肯定进了,也没有沮丧,而是笑道“让诸位见笑了,眼下仅有吾家小子未上榜,那么按照约定,该让他作诗一首。”

说完,他看向杜若,高声道“杜若,你且出来作首诗,可以以这次会考的感悟为题眼。”

杜守义怕杜若临时作诗作不出来,便故意提示他从会考找灵感,第一次经历和科举流程一样的会考,难免有诸多感悟,容易出诗,出好诗。

杜守义说完,杜若只得起身到堂中,约定虽说是七步成诗,但只是个说法,杜若就算在堂中思考的久一点,也不会有人催他,但这毕竟是宴席,也不能想太久。

杜若本想随便背一首明清的诗糊弄过去,但杜守义的提示却反而限制了他,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眼看着杜若面露难色,那程家二郎三郎却也在程之才眼神示意下起身到堂上,嬉皮笑脸的给杜若丈量了七步的距离。

然后,两人对杜若礼貌作揖,玩笑般道“杜兄,请学曹子建,开始七步作诗吧。”

程家二郎三郎这么一搞,杜若便不得不在七步之内作诗,座上杜守义苏老泉程度三人都没有阻拦,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杜若,我看好你哦!”

连苏轼苏辙都期颐的看着杜若。

殊不知,杜若已经快要为难死了,他最近虽然钻研了格律诗,能作诗,但远还未到可以临场作诗的地步。

他脑海里目前想到的关于此次会考的词句仅仅只是科考真的难啊!啊,我的学问还不够啊!唉,光把书背了还不够啊,还要继续努力呀!

这些句子让他组成白话诗都够呛。

一步!

众人目光的压力下,杜若还是跨出了一步,大脑在飞快运转。

两步!

还是没能想到。

三步,四步!

众人见他还是一脸难色,看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有变化,当然杜守义苏老泉苏轼苏辙四人想的是怎么帮他解围。

而程度想的是这厮果然徒有虚名,又不是真要他像曹子建那样做出性命攸关的诗,他可以随意作首,只要过得去便算过关了。

可他都跨出了四步,还是没有头绪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眉州本地传言的那样有奇才。

看了眼苏老泉,程度拈了拈胡须,那表情似乎是在说看吧,还是我程家的女婿优秀吧?

此时,杜若已经跨出了第五步,众人突然惊讶的发现,他脸上难色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容。

“想到了?”

杜守义心中松了口气,儿子终于想到了。

“但这么情急之下,就算想到了,也估计不是什么好诗。”

苏老泉程度等人一致这么觉得,杜守义则不管杜若作出的诗是好是坏,只要能写出即可。

“有了。”

杜若对众人微微拱手,朗声道“刚想了首诗,名为《会考有感》,诸位请听——

古人学问无遗力,

少壮工夫老始成。”

杜若吟出前两句后,苏轼苏辙和程之才等小辈不觉得有什么,这两句没什么惊艳的,甚至略显苍白。

而座上杜守义苏老泉程度三人却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眼里的那份感慨,杜若这两句诗虽平白,但说中他们心坎了,年纪越大越知道自己学问不够,说“老始成”都算膨胀。

他们都没想到,杜若一开口居然能吟出此等老成的诗句,不免对杜若后面诗句更加期待起来。

堂下,杜若继续吟后两句

“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

“妙啊!”

杜若吟出后两句后,苏轼第一个击掌赞叹起来,紧接着杜守义苏老泉程度三人也回味不已的拍手叫好。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真乃名句!”程度道,他此时早已将程之才抹黑杜若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单单是这首诗,就足以说明杜若水平。

“一次会考失利,竟得此佳句,太值了!”杜守义哈哈大笑起来。

苏老泉感慨万千道“三家书院第一名加起来,也不及这首诗!”

这句话,让台下拿了第一的苏轼程之才有些难堪,但苏轼马上就浑不在意,而程之才则阴沉着脸,心中极为不服,但见三位长辈都夸这首诗好,他也无法反驳,便从诗的句子里挑了个刺。

“敢问杜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句何解?”程之才站起来,看似礼貌却咄咄逼人,问道“我们读书人所有学识都是自纸上而来,而且孔圣人的话也都记载在纸上,何来‘浅’之说?莫非杜兄是在质疑圣人之言?”

程之才一上来就给杜若扣了个大帽子,在儒家当道的时代,质疑圣人之言,会被视为异类。

小辈论道辩论是常事,座上三家长辈不好插嘴,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杜若冷冷看了眼程之才,心说这厮每次出现都会找自己茬,实在下贱,早晚有一天整治他。

“程兄是怎么考得松林书院第一的?”杜若先反问一句,占据主动,然后才缓缓道“我这首诗里的浅,指的是我自己对书上的文章内容领会的浅,要格物才能致知,关圣人什么事?程兄这种理解能力,也能考上松林书院第一,莫不是那改卷的老师是你家亲戚吧?”

此言一出,程之才面红耳赤,上面程度也面露尴尬,杜若还蒙对了,松林书院山长还真是程家亲戚。

苏老泉点头道“《大学》有云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杜若能说出‘格物才能致知’这等话,足见其对原文理解的深度,连我都自愧不如啊!”

“哈哈哈!”一旁杜守义大笑起来,道“我这儿子平时最喜欢格物,以至于以前常有人误会他纨绔,其实他是在求知,像那个指纹法就是他看到《周礼》里那句‘以质剂结信而止讼’,自己钻研出来的呀!”

杜守义吹起了牛,但却唬的程度一愣一愣的,看看台下风度翩翩的杜若,再看看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程之才,他觉得丢脸。

程度对杜守义道“杜兄有个好儿子啊,今日虽未中书院榜,但来日必定轻松取解,中进士也不在话下,只是可惜……”

他话锋一转,道“我听说杜若已经被恩荫了官位,这样一来便和一甲无缘,否则以杜若才华,进士及第也不是难事。”

他这么说,台下回到座位上的程之才才稍微好受了些,程之才从小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所以程家是把他当成状元培养的,一直以来程家恩荫名单上都没有程之才名字。

所以,他是有机会进士及第的。

程度这番话,除了认可杜若外,更多的是鼓励自己儿子别担心,这杜若再有才华又怎么样?顶多中个二甲。

“这个程兄不必担心,我儿已经上表辞了恩荫官。”杜守义淡淡道。

说完,程度和苏老泉都瞪大了眼睛。

“辞了?为什么?”

杜守义淡淡一笑,却不回答,而是对杜若道“若儿,你自己来说。”

杜若汗颜,他辞恩荫只是不想考别头试,并非是膨胀。而此时杜守义让他当众说出原因,他不能吐露实情,只能……

“因为我想进士及第!”

杜若站起来,大声说出这句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好志气!”

苏老泉大赞,一旁苏轼苏辙也佩服的看着杜若。

程度尬笑着夸了杜若两句,程之才表情却像吃了苍蝇,他心中恨恨诅咒考不上就成笑话了!祝你死也考不上进士!

想到这里,程之才心中稍稍好受了些,恩荫官可不会有第二次,若是杜若考不上进士,那他就永远是低一等的白身!

就在此时,杜守义的亲随来禀报朝廷宣诏使来到了眉州,要找杜若宣诏。

“想来是若儿的辞恩荫官被官家许可了。”

于是,杜守义便下令请进来,众人排序见礼,主角是杜若,杜若当然站在最中间c位。

宣诏使没带什么圣旨,只是带着一纸公文,圣旨在宋朝很隆重,除非拜相封爵,一般不会轻易颁发。

“……允杜若辞朝奉郎,去官身。念其指纹法有奇功,不赏朕心难安,特赐银鱼袋。”

宣诏使读完官家上谕后,便拿出一檀木盒递给杜若,里面装的自然是银鱼袋。

杜若表情淡然,心说就赐个锦囊啊,官家也忒简朴了。

而他身后杜守义程度苏老泉三人,则早已经一脸骇然,他们万万没想到,官家竟对杜若如此恩宠,赐了银鱼袋!

这可是银鱼袋啊!

第四十九章 杜佩鱼2

鱼袋始于唐朝,是官员们盛放鱼符的袋子,不同品级佩戴的鱼袋颜色不一样。

一般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戴银鱼袋,三品以上官员佩金鱼袋,亲王佩玉鱼袋。

到了武则天时期,改鱼袋为龟袋,所以才有那句广为流传的“金龟婿”一诗,指的是佩戴龟袋的三品以上高官。

但历史上仅仅只有武则天一朝叫龟袋,其余都是鱼袋之名。

宋朝这会,鱼袋里不再装鱼符,而是彻底成了身份的象征,而且不再官服制内,也就是说,即便你升到五品三品,也不一定有银鱼袋和金鱼袋,得官家赏赐给你才行。

这是一种隆重的荣誉,在正式公文里,是要写在官衔里的。

杜守义刚升到五品,他没有银鱼袋;而程度官衔是从三品,十几年前就五品了,可也是最近两年才被赏赐一支银鱼袋而已。

所以,对于还未出仕,便获得银鱼袋的杜若,两人自然是羡慕不已。

杜守义除了羡慕自己儿子,更多的是惊喜,佩银鱼袋意味着有穿绯红官服的资格,将来杜若一旦出仕,散官衔起步就是五品!

虽说只是无权散官而已,但在大宋开国以来也是独一无二了,更关键的是,银鱼袋不止代表着嘉奖和荣誉,还代表着官家的特别关照。

——杜若如今是简在帝心的人。

即便是没入过官场的苏老泉,都明白简在帝心意味着什么,被官家记在心头,以后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恭喜恭喜啊!”

程度对杜若态度瞬间来了个大转变,刚才他只是赞许杜若才华,还端着长辈架子,此时他却架子全无,在杜若面前略显讨好。

“春风迎宾卷帘幔,天使临门送喜来。旧时李唐金龟婿,不胜今朝杜佩鱼。”

后面程度还特意作了首小诗夸杜若,杜若还没觉得哪里受用呢,杜守义和苏老泉倒哈哈大笑,乐得屁颠屁颠的。

不过这首诗虽写的不咋滴,但后面却广为流传开来,诗里的“杜佩鱼”成了杜若外号,眉州老百姓们都喊杜若叫杜佩鱼,并引以为傲,至此,杜若算是彻底摘掉了纨绔的名头。

杜若也不管区区一个鱼袋能有多好,但他明白皇帝的御赐之物,可不能天天戴着,万一弄坏了,说不定有麻烦。

便把银鱼袋藏在家里,出门腰上只挂着苏小妹送的荷包,或简单一个玉佩而已。

但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恭维的喊着“杜佩鱼”,倒也让杜若很享受,古代直呼其名算是不敬,可杜若还未弱冠,没有字号,别人喊他杜佩鱼总比直接喊他杜若要好听些。

这几个月来,一品楼那边一直风风火火。

杜若最终以七万五千贯拿下了这家酒楼,买来第二天便开始拆,引得眉州百姓们纷纷指指点点,说朱旦真是个败家玩意儿,这么好的酒楼,拆它作甚?

朱旦当然不会和任何人解释,只是埋头干活,统筹安排工匠,逐条记录拆下来的砖石木料,按照杜若画的草图找营造匠人研究……

这里头自然无比繁琐费心,朱旦第一次知道,原来干事这么不易,但好在有未来老丈人和从小便跟着爹爹坐账房的彩云姑娘帮衬,所以朱旦办这些事倒也井井有条。

加上杜若这边钱管够,整个一品楼重建工程进展迅速。

期间朱旦叔叔婶婶也找他过问了一番,叔叔是关心他,婶婶则是怀着鬼胎,想套出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有钱,可朱旦如今不再寄他们屋檐下,对叔叔只是应付着,对婶婶更是毫不客气,两公母并没有从朱旦这里套问出什么。

但是他们也能猜到,朱旦肯定是在帮别人办事。好歹朱旦现在似乎彻底和顺风镖局断了关系,婶婶也不管朱旦在外面如何搞,只要不来占镖局,不花她家银钱,她也懒得过问。

会考结束没多久,在原一品楼旧址上,已经重新树立起一座五层楼高,占地极宽的新酒楼骨架。

这座庞然大物尽管还未建成,但其规模已经远超眉州任何一栋建筑,更是全眉州除了城墙四周的箭垛外最高的建筑。

为此,杜若耗费了近十万贯钱,动用了眉州几乎全部的能工巧匠,也得亏眉州邻着岷江,大货物运输能力强,周围有大片原始森林可用,不然他黑眉州富商的这点钱只怕不够用。

“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时代,盖个五层楼成本好高啊!”

这日,杜若和朱旦站在新楼主体外面,仰望着这后世几乎随处可见的楼房高度,心中感慨万千。

他估计,等这座酒楼最终落成开张,他黑富商们的那几十万贯钱,能剩三五万贯就不错了。

“老杜,咱这新酒楼以后叫什么名字?还叫一品楼吗?”

朱旦对杜若问道。

“是得取个名字,我还没想好……”

杜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心里想的却不是取名字,酒楼叫什么名字对他而言无所谓,关键是菜品极其内涵。

他也是时候为酒楼开张做准备了。

“大肠,第一批阉割猪,快能出栏了吧?”杜若突然问。

“哪有那么快啊?”朱旦挠挠头,道“不过阉割后的猪确实长得快,酒楼开张后也可用得。”

这段时间朱旦跑遍了眉州周围所有有养猪的农户,推广阉割理念,农户们一开始自然是不信他,但有钱好办事,在朱旦拿出一沓沓交钞,告诉他们这些猪按照出栏时重量提前买了,阉割死了算我的,农户们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纷纷由着他来了。

当然,农家野兽医也不太会阉割猪,但在充足的资金给他试错练习下,这个技术倒也不难练成。

如今近两个月过去了,农户们都发现了煽猪的好处,原本暴躁无比的大黑猪变得温顺无比,每天吃完了就睡,偶有得病死的,那肉也无半点腥臊味。

现在临近酒楼开张,即便没有朱旦预购,农户们也会主动请人将猪仔“去势”,这种技术风气,正在不断朝外面蔓延。

“那就好。”

杜若拍了拍朱旦肩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带着杜青和上官金锁离开了。

之后,杜若去群芳楼,见到了薛婉儿。

薛婉儿最近抑郁寡欢,可一见杜若来,她立刻容光焕发,眉眼含情脉脉。

“婉儿姑娘,我送你的那首歌,怎么不见你演奏,可是不喜欢?”

杜若和薛婉儿面对面坐着,客气问道,他指的是前段时间给薛婉儿送的那首《谁动了我的琴弦》。

“公子大才,这首曲子实在动听,只是歌词……”

“歌词怎么了?”

杜若有些好奇,那歌词虽然都是白话,可颇有古意,也算含蓄,不算出格。

“没什么,只是听着心塞……”

薛婉儿突然黯淡下去,不等杜若说话,她突然冷冷道“那晚一别,公子近两个月都不来,今日又来做什么?”

杜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你又不是我媳妇,我干嘛天天往你这跑?哪有卖家怪买家不来的道理,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心中虽吐槽,可嘴上是不能这么说的,杜若此番毕竟有事求薛婉儿。

“最近这俩月不是太忙嘛,我爹要去成都府,家里上上下下总要拾掇拾掇,如今他刚离开眉州不久,我才闲下来嘛。”杜若笑嘻嘻道。

前几天杜守义去眉州赴任了,杜家毕竟在眉州住了近十年,家大业大,一时打理不过来,杜守义便轻装上阵,只带郑氏随身照顾。

而杜若母亲柳氏和杜家几乎所有丫鬟家丁都依然留在眉州,没打算往成都府搬。

大宋对地方割据政权严防死守,所以府尹和转运使这个差遣没有长久的,最多三五年,就一定会被调任。

杜家想的是杜守义下一步应该会被调任汴京,到时候举家在正式搬去汴京,这会府邸还在眉州,成都府距离眉州也不算远。

“是嘛,倒是奴家误会公子了。”薛婉儿耳朵红了红,道“那今日公子为何事所来?”

“自然是有事,记得我之前说过,要给你找个好去处……”杜若试探的看着薛婉儿。

薛婉儿喜上眉梢,娇羞道“记得,奴家怎敢忘?还以为公子忘了呢。”

“我更不会忘了!”

杜若拍了拍大腿,见薛婉儿面露喜色,他心中笃定了不少,看来薛婉儿也是厌倦了这烟花柳巷了啊。

“婉儿姑娘已经是自由身,眉州新任知州是我爹下属,我要带你走,没人能阻得住我们。”

杜若先给薛婉儿分析了下客观形势,薛婉儿耳朵却越发红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闪烁着美目,使劲点点头“嗯!”

这模样,似乎是要跟杜若私奔。

“好,这里不方便细说。”

杜若看了看周围薛婉儿几名侍女,心说这都是青楼的人,未免给薛婉儿惹麻烦,他没有多说。

而是道“我在城中先给婉儿姑娘买一栋别院,作为婉儿姑娘答应在下的谢礼。过两日我差人来告知你位置,你直接收拾细软过去即可,到时候我们再细说。”

闻言,薛婉儿羞的低下了头,但还是颔首乖巧“嗯”了声。

“那到时候见,有任何困难,记得差人告知我,我来帮你解决!”

杜若起身,作揖离开。

“婉儿姑娘虽是行首,但身上也有股小女人的气质啊,这么点小事就羞成这样。”

回家路上,杜若无奈耸耸肩。

第五十章 招聘平民姑娘

四川盆地气候温润,眉州又是临江之城,所以即便是阳光普照的日子,空气也不会干燥,自然也就没有灰尘,整座城通透的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一样。

南关街的石板路乌青发亮,左右店铺摊位卖的都是笔墨纸砚和文人字画,是眉州有名的文化街。

杜若给薛婉儿买的宅邸就在这条街东,是一处占地十几亩的四进别院,花了杜若五千多贯,如今薛婉儿已经搬进去住了三天,杜若也让杜青将宅契交给了她。

今日天清气朗,杜若带着杜青,来到了这里。

开门的是薛婉儿侍女,薛婉儿一并将她也赎了身,留在身边使唤。侍女见到杜若后,立即请他进门。

“小琴姑娘,这几日婉儿姑娘住的可满意?”

杜若展开白纸扇,轻轻扇着,他自开春以来就一直拿着扇子,这会天气渐热,总算有点用处了。

“我家小姐住的很满意,一直念着要谢谢公子,公子总算来了。”叫小琴的侍女似乎话里有话。

杜若也没在意,他想只要薛婉儿满意就好,那自己就没白投资。

恢复民女身份的薛婉儿,兴趣多了起来,客厅里都是最近弄的插花,厨房门口挂着一串串蒜头花椒,和谷子小米,墙边房檐下还摆着好几个新坛子,里面不知是腌的酸菜,还是自酿的酒。

整个宅邸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后宅小院里还撑起竹竿,晾着许多粉粉白白的女性衣物。

杜若有些奇怪,明明前面有客厅,可为什么小琴领自己进了内院,到内厅?这不是待客之礼呀,自己一个大男人,看到内院晾的那些小兜兜什么的还怪不好意思的。

“公子。”

薛婉儿含情脉脉的迎接了杜若,她一身素衣淡妆,袖口微卷,皓腕如雪,亲自为杜若倒茶。

“可巧,我今早做了家乡的甜糕点,待会公子一定要尝尝。还有昨日酿了桂花酒,但要等些天才能成酒,到时候再给公子尝……”

看得出来,薛婉儿很开心,很享受,杜若木然看了看杜青,杜青却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婉儿姑娘这里住的可好?”杜若问道,方才问侍女是打探,这会只是开场客气,他知道薛婉儿一定会说好之类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薛婉儿却摇摇头,道“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冷清了些……”

说完,楚楚动人的看着杜若,像个要零食的小姑娘。

杜若心说你这里不算冷清啊,侍女一个,还给你请了四个使唤的老妈子,实在无聊你可以出去玩嘛,又没人限制你自由。

“哈哈,确实。”

杜若笑着点点头附和薛婉儿,借机引出话题道“这里确实不如坊间热闹,但贵在自由啊,看来婉儿姑娘也是闲不住的人,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杜若说完,薛婉儿正襟危坐,又害羞又期待的看着杜若。

杜若也微微坐直身子,薛婉儿一直都不问自己为什么请她来这里,自己之前酒楼的事没成型,也一直不方便说。

如今,酒楼落成在即,也顺利把薛婉儿请了出来,该说正事了。

“婉儿姑娘,其实我请你出青楼,是要给你找个归宿,这我之前也和你说了。”

薛婉儿抿着嘴唇,认真点了点头。

“那么在说这个归宿之前,我想先问问婉儿姑娘,你是真喜欢音乐吗?”

杜若看向薛婉儿眼睛,薛婉儿愣了愣,旋即眼里流出一抹坚定,道“这是自然,我在这里留了间琴房,这一生都不会荒废。”

“你觉得当前的世间,乐师乐妓们,所受待遇公不公正?应不应该是这样?”

薛婉儿不解道“公子为何有此一问?伶人们乃是贱籍,隶属九流,多为百姓轻视,古来皆如此。”

“是啊,古来皆如此。”杜若摇摇头,道“但这样不对,你们用才艺为人带来了美妙动听的音乐,带来了享受,却是贱籍,被人不耻,这样不对,不该如此。”

薛婉儿彻底愣住了,她心中自然是认可杜若的话,但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说。

杜若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人们轻视你们吗?”

薛婉儿木然摇摇头。

“因为工作环境!”

杜若掷地有声道“青楼那种地方虽有高雅之处,但本质上就是个酒色财气的大染缸,纵使你歌唱的再好,也不过是陪酒助兴而已,加之身份原因,就算达官贵人们表面尊重你,实际上也只是把艺人当成玩物……”

杜若说的正起劲,还没说完呢,薛婉儿突然垂首哭了起来,杜若连忙问她原因。

“公子别说了,想来公子是嫌弃奴家了,奴家不敢奢求什么……呜呜呜……”

杜若这才醒悟,自己话里老是“你…你们…”的,难免戳到薛婉儿自尊心。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拿出手帕给薛婉儿擦眼泪,好容易将她安慰好后,杜若苦笑道“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改变音乐人的现状!”

“改变?”

“对!”杜若站起身,挺胸负手,道“我要自己开一家青楼!”

“啊?”

薛婉儿小嘴张的像鸡蛋那么大。

“别误会,我是为了方便你理解,才说是青楼的,其实我是想开一家不一样的酒楼。”

杜若比划着,给薛婉儿描绘了一张蓝图“这家酒楼里,每一名乐师和乐妓都是平民身份,乐妓不陪酒,只负责演奏,拿固定工资加提成……而且签订平等契约,随时可以辞职不干,不用花一分钱,也不会扣工资。”

“随时可以辞职不干?”

薛婉儿瞪大眼睛,杜若话里有很多对她来说的新词,但辞职她还是能听懂的,单单是这一条,就让她震惊不已。

这年头,不说那些卖身给人当奴仆的,即便是酒楼跑堂的伙计,也是签的死契,除非掌柜解雇,否则不到时限辞职的话,轻则克扣大笔工钱,重则还可能被告到官府问责。

随时可以辞职的工作,简直是天方夜谭,也难怪薛婉儿会震惊。

杜若嘿嘿笑了笑,从袖口抽出几张纸,递给薛婉儿道“这是我这几天写的将来雇佣契约,你看看。”

杜若是回忆前世一般酒吧和歌手的合同写的雇佣契约,别的不说,公平性一定远超这会所有契约。

“什么?保底就有这么高酬劳?”

“一天只需要演出四个时辰?”

“啊?续约满三十年,还包养老!”

薛婉儿一边看契约,一边震惊着,其实还有包培训、包吃住、有升职机会这些要素在里面,但这些对于薛婉儿来说倒不算什么了。

“酒楼还有一个月就要完全落成,所以……”

杜若终于对薛婉儿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我给婉儿姑娘找的归宿就是来我的酒楼当艺术总监,顶楼的场子是你专属,但同时,你也得帮我培训新人。”

薛婉儿立时瞠目结舌,她大概能懂艺术总监是个什么意思,但她万万没想到杜若所说的归宿,原来只是这个。

‘终究还是我一厢情愿了。’

微不可查的苦笑一下,薛婉儿马上调整好了情绪,变得理智了起来。

“酒楼还有一个月落成?难道那前门大街的一品楼……”

“对,那是我找人盖的!”

薛婉儿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杜若不愧是出身豪门,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婉儿姑娘,你愿意吗?”杜若认真问道。

薛婉儿风情一笑,举起手中契约道“若是这种契约,婉儿千万个愿意!”

杜若哈哈一笑“你的契约更好,还附带酒楼一成干股!”

薛婉儿倒是没推辞,实际上她对干股概念很模糊,反正有个平等唱歌的地方总是好的,而且她知道那新盖的一品楼极为宽大壮观,将来必定生意红火。

“酒楼若开张,乐师容易请,但按照契约的工时,至少也得十几位乐妓撑场子才行。”薛婉儿开始为杜若谋划起来,“我那青楼之中还有几位好友姐妹,才艺都是拔尖,若是公子肯为她们赎身,她们必定会愿意来我们这边,只是还不够,若是都从青楼挖人,耗资颇费……”

薛婉儿愁了起来,杜若却摆摆手,笑道“若是婉儿姑娘朋友,那我去赎便是。但咱们也不能都挖青楼墙角。”

青楼毕竟是官营,按照大宋律法,私人不许开青楼,杜若开的这个有唱歌表演的酒楼,其实是打了擦边球。

在这种酒楼没有真正被大众接受,并且有影响力之前,别人随时有机会找借口封杀他。

他也是仗着自己老爹在成都府路是扛把子,才敢和官营青楼竞争,但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将来就算自己酒楼火起来,可容量也是有限,眉州其余青楼照样有肉吃,但挖人家台柱子,就过分了,将来杜守义如果调走,免不了被找麻烦。

所以,杜若可以帮薛婉儿救几位失足朋友,但不会大量挖人。

“不挖人,训练新人也来不及啊!”薛婉儿不解道。

“谁说训练新人来不及?一个月足以,咱们今天就发公告招些城里的平民家女孩,你来训练她们唱歌。”杜若道。

薛婉儿却苦笑摇摇头,道“公子想的太单纯了,即便不学乐器,唱歌也非短短一个月能速成的,且不说学不会唱腔,光那些曲都背不全。”

民间之所以没有私人开青楼的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这会唱腔已经接近戏腔,难度极高,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每一位出身教坊的名妓,都是从十几岁开始学,少说也得学三五年才能登台演奏。

“咱们不学那些旧词曲,学我的歌。”杜若神秘笑道,“我的歌,很容易唱,就像那晚我未婚妻一样,当天学当天就可以唱的很好。”

流行歌之所以叫流行歌,是因为它是面向平民大众的,对唱功要求相较于古典歌剧和戏剧,简直是小儿科,稍微掌握住腹部运气技巧,就可以入门。

就算不懂技巧的,只要不是五音不全,也能唱个七七八八。

“公子的歌?”

薛婉儿眼睛亮了亮,旋即又黯然道“算是黄娘子的,和给我的那首,也只有四五首而已,还远远不够。支撑一家酒楼,少数也要五十首曲子……”

“五十首吗?”

杜若摸了摸下巴“那我今天就开始发招聘广告了,婉儿姑娘可要给我好好挑选有好嗓子长得又好看的姑娘培训哦。”

说完,杜若站了起来,就欲离开。

“可歌……”

“我给你写一百首!”

第五十一章 眉州十三钗

薛婉儿说,若真的能拿出一百首新歌,那则不需要培训太多名妓,只需十几名轮班即可。

杜若倒是无所谓,由着薛婉儿安排。

杜若命人写了几百分招聘启示,在眉州城传播,招聘那些年满十六岁的平民少女面试。

不过为了避免误解,他不是以招聘乐妓的名义,而是以杜府招聘丫鬟的名义发的告示。

这个时代普通人家若有了女儿,以能进官宦人家当丫鬟为荣,在官宦人家当满三年丫鬟又归籍的丫鬟,“民间竟相聘之”,她们在平民百姓眼里是见过场面的人,娶到家里必然比那寻常小女子更有面子。

所以,城中百姓们知道是杜府招聘丫鬟后,争相把女儿送来面试,第一关面试杜若让李管家把关,那些超龄的,或者未及笄的,以及长得太丑的一律不要。

第二关是从青楼新赎出来的薛婉儿三位姐妹把关,嗓音条件不好的,五音不全的也刷掉。

通过第三关的,则会被带到薛婉儿面前,由她亲自考核女孩嗓子和身段,再筛选掉一部分人。

最后,薛婉儿选出十八名少女,带到了杜若面前。

杜若看着面前这些和苏小妹差不多大的水灵灵姑娘们,心中一阵激动,看她们个个青春涌动,和羞含笑,真是一种享受。

不过杜若可不是考核她们的,这些都已经算是合格了,杜若要做的便是和她们坦白,她们以后不是当丫鬟而是要当歌手的,并且给她们解释工作性质以及待遇,等同于把和薛婉儿说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对于杜若说的,十八位姑娘们自然很好奇,并且还叽叽喳喳问了杜若好多问题,见杜若身为贵公子,却这样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后,姑娘们简直花枝乱颤,个个都愿意留下。

“诸位妹子,契约你们拿回家给父母看看,如果家人同意,你们明天上午再过来。”

但她们愿意还不算,杜若便让她们回去问家长,临走前,杜若给每人发了两贯钱算作辛苦费。

“你倒是大方,你猜明日她们能来几位?”姑娘们离开后,薛婉儿笑问道。

“能回来一半,我就满足了。”

杜若摇摇头,这会的平民百姓乐意让女儿当丫鬟,可轻易绝不会让女儿当乐妓的,只有走投无路的才会送女儿去教坊。

………

从薛婉儿那边离开后,杜若去了苏宅,拜见苏洵后,杜若见到了苏轼和苏小妹,苏辙被他同窗,眉州的史家二公子请去了。

“杜若哥哥,你尝尝我做的松仁糕。”

苏小妹端了一盘点心给杜若,直接在杜若身边坐下。

这段时间两人虽未见面,可却每隔两日就会互通书信,交流近况,说些思念的话,杜若也告诉她今日来看她,是以她早准备好了点心。

“哼,我说早上你怎么不给我吃呢,原来是为了等你杜若哥哥。”一旁苏轼对苏小妹笑道。

苏小妹不理苏轼,只对杜若道“我二哥鼻子比我家乌云鼻子都灵,我特意躲在西厢房瞒着他做的点心,却也被他闻着味寻来了,哎,真是让人无语。”

“乌云”是苏小妹养的黑猫,古人养猫不看品种,只以花色命名,比如“衔蝶”“乌云盖雪”,“狸花”本意也是取花色,后来才演变成品种。

“苏哥哥是大吃货,你有好吃的能瞒得住他才怪。”杜若笑道。

“吃货?这个称谓有意思,‘货,值钱物也’,吃货是说我吃的有品味吗?哈哈,这个称谓我收下了,以后我就是眉山吃货。”

苏轼一边得意的笑,一边伸手捏了块糕点。

杜若和苏小妹相视一笑,他心旷神怡,不知道为什么,在苏轼面前,总能不自觉被他乐观心态感染,让人记不起半点烦恼。

只是现在还未经历风雨的苏轼,乐观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的感觉。

“杜若,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看小妹吗?没别的事?”

三人玩乐一会,苏轼问道。

“主要是想见小妹。”

杜若毫不遮掩,惹得苏小妹低头羞笑,苏轼啧啧不停。

杜若继续道“但还有件事,要麻烦苏哥哥和小妹。”

“什么事?但说。”

两人正色起来。

杜若便把买下一品楼和搞音乐的事和盘托出,苏小妹倒没怎么,只觉得杜若兴趣所致,做这些也无可厚非。

苏轼却瞪大了眼睛“原来那眉州第一高楼是你盖的,真有钱啊!”

杜若谦虚笑笑,道“不说这个,我今天过来,是打算请苏哥哥和小妹为我新谱的曲子填词,如果填不了词,酒楼开业就没法表演了。”

“原来是填词啊,简单。”苏轼摆摆手,“几首?”

“一百首。”杜若道。

虽告诉了薛婉儿要给她一百首歌,但杜若不能全部照抄前世原歌词,原歌词毕竟和这个时代相差太久,难免有很多脱离这会百姓生活。

而且,一百首歌风格跨度太大,曲子别人听不出什么,但杜若担心词还都是自己的话,别人一下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总不能一会《相见恨晚》一会《遇上你是我的错》吧。

“什么?一百首!”

苏轼苏小妹震惊了下,杜若道“你们帮我写八十首就行,只需要填白话词,押韵脚即可。”

“其实一百首也不难。”苏轼好奇看着杜若道“我是震惊,你居然作了这么多曲子?真的都是你作的?”

不等杜若回答,苏小妹伸手抓住杜若胳膊,骄傲对苏轼道“当然都是杜若哥哥自己作的曲,他才不屑用旧曲呢。杜若哥哥,我帮你写,两百首都行。”

杜若连忙道谢,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帮我的,只是伯父和伯母若是知道你们填词,有没有妨碍?”

苏轼道“还是瞒一下吧,我就用眉山吃货这四字作笔名了。”

“那我……”

苏小妹沉思起来,杜若笑道“不如就叫鹅仙子。”

他想说“鹅黄仙子”的,又怕在苏轼面前暴露苏小妹唱歌的事,便减了一字。

苏小妹冲杜若努嘴道“什么鹅仙子?我哪里像鹅了?你快说……”

二人打闹了一番,后面杜若交代一番,和苏轼把点心吃的一干二净后,才离开。

苏轼苏小妹答应,收到曲谱后,三日内一定把词填完,他们兄妹都是通晓音律之人,抚琴吹笛不在话下。

第二天,杜若早早来到薛婉儿这里,略有些紧张的等着昨天那十八名姑娘。

悬着的一颗心一直到中午才落下,结局让杜若意想不到,十八人只有五人没来,来了十三人。

“太好了!”

连薛婉儿都喜不自胜,对杜若恭喜道“没来的五人资质一般,这十三人都是拔尖的好苗子。”

杜若道“好,还得靠婉儿姑娘费心教导。”

“不敢不尽心尽力。”

于是,接下来便给这十三位姑娘签订契约,自有州衙书吏上门服务,待所有手续办完后,薛婉儿领着排成队的姑娘们来到杜若面前,殷切的看着他。

“请公子赐花名。”

“花名?哦,艺名吧。”

“艺名,这个称谓更好。请公子赐下。”薛婉儿再次恳请道。

杜若挠了挠头,看着面前这一排各有姿色,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青葱少女们,脑海中突然出现了灵感。

“你们十三人,以后就统称‘眉州十三钗’吧。”

姑娘们面露好奇,开心的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杜若对同样有些发怔的薛婉儿眨了下眼,便开始逐个给十三钗们取名。

这就容易取了,杜若从《红楼梦》里选名,第一个取了“袭人”,第二个取了“晴雯”,第三个是这里面的美人胚子,杜若给她取了“黛玉”,另一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杜若给取了“宝钗”,发育最好的给取了“可卿”……

总之捡《红楼梦》里好听的名字用就是,不一定非得是十二钗的。

“公子真是好品味。”

“取的艺名真美,诗情画意。”

一旁薛婉儿和几位姐妹们对杜若赞叹不已,对比杜若取的艺名,她们的什么婉儿媚儿简直俗不可耐。

那些年轻姑娘们得到了杜若给取的艺名后,也是如获至宝,开心不已,同时,她们心中也都对给她们赐名的杜若,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和羁绊。

第五十二章 音乐楼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

一晃夏至,四川的夏天不像中原多暴雨,也不像江南那样连续一个月阴雨连绵,而是晴雨交错出现,有时会半天风雨半天晴。

杜若的酒楼已经建成,他给取名为“音乐楼”,“音乐”这个词虽然能被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但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新鲜的词汇,任何词,只要不常见,就会自带几分高雅的味道。

昨天眉州下了一整天的雨,以至于原本打算正式开业的音乐楼没有开张,今日晴空万里,黄历上说今日“太岁入中”,诸事不利,上官金锁在内的众人都劝杜若改日再开张。

可杜若不信这些迷信“糟粕”,坚持在今日开张。

这天上午,眉州前门大街爆竹轰天,锣鼓齐鸣,喧嚣非凡。

新任眉州知州,本地乡绅,富商大贾们齐聚音乐楼门前,一起参加杜若的剪彩仪式,他们和围观百姓们对“剪彩”都很好奇,以为是杜若老家苏州那边的风俗。

剪彩后,便是开业宴席,杜若把宴席设在了上三楼,下面两层楼对所有百姓开放,任谁进来都会送一杯酒喝。

“真抠门,就送一杯酒?”

有四位身穿锦缎,气质傲然的中年男女来到了音乐楼门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面露不屑。

这四人三男一女,是眉州四大教坊的坊主,眉州所有合法青楼都隶属四大教坊,四大教坊坊主可以称得上是眉州文艺界四大天王。

之前还没有人能在他们地头上建青楼——在他们眼里,音乐楼就是青楼,和他们是同行。

他们也万没想到堂堂转运使公子,居然会染指青楼行业。

因为忌惮杜守义,他们不敢给音乐楼使绊子,音乐楼开张这会,他们作为行业前辈,也送了鲜花贺礼。

此时,四人没去楼上赴宴,而是想趁机好好参观一下这音乐楼,能吸引薛婉儿坐镇,到底有什么名堂。

“赵坊主,请。”

“钱坊主,请。”

“请,孙坊主。”

“李坊主,你请。”

四人恰好姓赵钱孙李,孙坊主是女子。互相客气一番后,四人鱼贯而入,到了一楼大厅。

“这……”

一进大厅,四人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只见大厅里并不是像寻常青楼那样设置花厅明堂摆设,也无天井环楼。

也不是像寻常酒楼那样酒桌陈设。

只见这音乐楼一楼大厅极为宽敞,最里面靠墙位置有一条长达几丈的大柜台,沿着墙壁程“l”状布局,柜台是用黄杨木打造,平整光滑,柜台后面是同样长长一排的木柜。

木柜分五层,每一层都摆满了酒坛子,酒坛子上贴着字条,各种酒都有,乍一看起来非常壮观。

“他家柜台为何如此长?又摆那么多酒作甚?”赵坊主不解。

钱、李二人同样不解。

孙坊主道“店小二为何又都在柜台里面,不用跑堂吗?”

四人的话被身边客人听到了,有知道的人笑着对他们解释道“柜台后面的可不叫店小二,叫酒保,专门卖酒的。”

“专门卖酒?”

赵钱孙李四人依然一头雾水,他们退到一边仔细观察了一番,柜台后面每一名酒保面前都排着长队来免费领酒的,但并不是四人之前想的那样一小杯,而是竹筒制成的大杯子,领一杯酒确实够喝好一会儿的。

客人领了酒后,还会获赠一碟盐煮豆子作为下酒菜,或者别的小食,若想吃别的,招呼小二再买就是。

柜台旁边都有高脚凳子,客人们可以直接坐在柜台喝酒,大厅里也摆满了各式小桌台竹椅,也可供三五位客人围坐小酌。

“这算什么?”

赵钱孙李四人不解,又有人给他们指了指大厅正堂上方的牌匾,他们看到后脸上疑惑更浓了。

“酒吧?”

“我猜是专门供人喝酒消遣的地方。”

“那不就是酒肆吗?搞成这样很奇怪。”

“比酒肆随意了一些,装饰也比酒肆要豪华,但仅此而已,说到底还是酒肆。”

四位坊主都是有见识的人,很快就看出了这酒吧的本质,和那街边平民百姓爱去的酒肆一样,谈不上高雅,达官贵人是断然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叮咚!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丝竹声,四人立刻望向声源,见到酒吧北边有一处凸起的半圆形舞台,灯光布局的很精妙,看着如梦似幻。

此时已经有乐师和乐妓登台。

“什么?”

看到那登台的乐妓后,四位坊主大眼瞪小眼,满脸不可思议。

“居然是薛行首!”

“她居然……沦落到在酒肆里表演了?”

“这个杜公子,怎么能让薛行首安排在这里表演?”

“莫不是薛行首是被迫的?”

四位坊主也是精通音律之人,所以才艺双绝的花魁在他们心中分量很重,历届花魁都是教坊的骄傲,他们见不得薛婉儿被人如此“糟践”。

但他们的言语瞬间就被淹没在了大厅里无数客人们的欢呼声中,大厅里大多数都是百姓,大家原本几乎没机会听到花魁薛婉儿亲自演出。

但今日,薛婉儿居然真的出现了,而且距离他们如此之近,他们自然激动,手里的米酒黄酒竹叶青也瞬间甘甜起来。

“谁动了我的琴弦唤我到窗前……”

薛婉儿唱了杜若写给她的那首《谁动了我的琴弦》,嗓音一开,酒吧里众人便陶醉起来,赵钱孙李四位坊主对这新词曲品味之时,也渐渐被代入其中。

这朗朗上口的白话歌词,节奏鲜明的旋律,让人听一遍就能哼出七七八八,和这么多人一起坐着喝酒听歌,这种体验还真是美妙。

四大坊主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叫了杯酒,默契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们本是想坐着听一会薛婉儿演奏也是极好的,待会薛婉儿下台敬酒时对她询问一番,看看是否有机会把她挖回来。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薛婉儿只唱一曲,便致谢离去了,压根没有敬酒环节。

“不对呀,她应该看到我们了。”

四大坊主面面相觑,按照青楼的规矩,即便是在最低级的场所唱歌,看到台下有贵人,也是要下去寒暄敬酒的。

“酒吧里不兴这个。”

有人对给四位坊主道,他们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接下来又有人登台,居然是个半大丫头片子,四大坊主打算起身离开,去音乐楼二楼看看。

可台上新人一开口,唱的歌却又让四大坊主迟迟不愿离开座位了。

就这样,音乐楼签约的艺人轮番在酒吧舞台演出,酒吧里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达官贵人都从楼上跑下来,寻个位置喝酒听歌。

渐渐地,包括四大坊主在内的所有人都对酒吧这种地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在这里喝喝小酒听听歌,比原来在青楼宴会上要时刻注重礼仪,时不时勾心斗角轻松多了。

在酒吧,只管放松听歌喝酒,一切烦恼都随酒下肚,或被美妙的音乐冲散。

而台上演奏的歌者,虽不再与客人作陪,但观众们心中一点怨念也没有,心底反而真正对歌者生出了尊重。

四大坊主止步于此,他们觉得只看酒吧就够了,楼上无非是酒楼包厢而已,没必要再去看。

而眉州城的几家大酒楼老板,也在结伴参观这音乐楼,他们本是凑个热闹,眉州城酒楼多了去了,多一家对他们生意也没什么影响。

他们本在一楼酒吧里沉醉无法自拔,可突然闻到二楼飘香后,他们瞬间警惕起来,一起去了二楼。

“什么菜?怎么这么香?”

好奇之下,他们点了一桌菜,惊讶的发现,不是某一道菜香,而是每一道菜都这么香!

向小二打听时,小二也没有瞒着他们,得知这些都是新式炒菜。

用铁锅油炒的菜!

老板们震惊不已,遂点了满满一大桌子,开始偷偷研究起来。

炒菜技术一旦出现,必定会迅速普及,也根本瞒不住,杜若原就没有隐瞒的意思,但厨艺并非是一朝一夕练就。

杜若这次音乐楼开张,后厨掌控一切的主厨是他府上母亲身边侍女柳雪,他几个月前就教柳雪各式炒菜了,这会后厨请的厨娘们都是柳雪徒弟,她们尚且需要时间学习,所以外面就算学到了炒菜技术,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出柳雪的水平。

音乐楼的架构是一楼面向平民的酒吧,二楼是酒食包厢,三楼是小型音乐厅,四楼又是酒食包厢,五楼又变成了演出场所。

也就是说,整座楼,只有两层是“饭店”,余下三层都是演出场所。

虽然每层装修都很豪华,可每一层的入场资格都不同,一楼酒吧和二楼包厢面向每一位平民。

进三楼就需要不菲的入场费了,四楼订一间包厢也需要很多钱。

五楼则是音乐楼顶级艺人的演出场地,想进入这里不仅需要钱,还需要一定的文化品味。

音乐楼的艺人也分三级,按照技艺精湛评级。

今日只是开业第一天,所以薛婉儿这类一级歌手才会去一楼酒吧露脸,若是平常,没有重大活动,她是不会去一楼酒吧唱歌的。

此时,杜若和朱旦在四楼一间包厢宴请知州等人,他不愿和这些人应酬,所以只是作个暖场,过后会离开由朱旦全程作陪。

“感谢诸位莅临小店,我平时最爱吃喝以及音乐,所以才会瞒着家人开了这间酒楼。如今木已成舟,我父亲母亲得知此事后,对我也无可奈何了。哈哈。”

杜若在桌上对众人举杯,包括新任知州在内的众人都陪笑着,都说杜公子不拘小节,行事潇洒,实在羡煞旁人……这类马屁话。

他们不拍马屁不行啊,杜若身佩银鱼,父亲又是成都府尹,本路转运使,谁敢招惹他?

“话不多说,为了感谢诸位赏光,这一席就请大家吃全猪宴,大家可一定不要客气哟!”

杜若话音刚落,在座的众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那猪肉的骚臭味众人想想都觉得恶心,这次杜若居然请大家吃什么全猪宴,这摆明了是整大家!

我们好心来祝你开张大吉,你却拿猪肉恶心我们,实在过分!

但除了新任眉州知州王吉,余下士绅富商和小官们,都一脸假笑,说“杜佩鱼有心了”“抬爱了”“破费了”……

“杜公子,本官还有公文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知州王吉站了起来,冷冷对杜若拱手,他身边推官也趁机站起来,两人就欲离开。

杜守义是他顶头上司,他是不敢轻易得罪,但他也没必要恶心自己讨好他,更何况是他儿子。

这次王吉来祝贺杜若,其实主要是早有耳闻杜若诗词才华,以及佩服他发现指纹法,并非就是为了讨好杜守义。

“王知州且慢。”

杜若喊住了王吉,笑道“我可特意给你留了肥肘子,你至少吃一口再走嘛!”

“我不吃,告辞!”

王吉瞪了杜若一眼,他不想和杜若闹翻,所以直接朝门旁走去,有种夺门而出的势头。

桌上众人都羡慕的看着他。

就在此时,跑堂的小二端着一盘菜进了包厢,王吉没挤出去,杜若便示意朱旦,朱旦又连拖带拽把王吉拉回了座位。

“我对猪肉犯忌,只怕不能吃了。”王吉面色不快的声明道。

杜若点点头,也没有强迫他什么,只是顺手掀开盖在菜上面的竹篾盖子。

一掀开,顿时一股香味扑鼻,在座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猪肉吗?为何如此香?”

“怕是腌制过的,但闻着香,吃起来还是有味的……”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杜若假装没听见,道“这道菜叫梅菜扣肉,是我家乡苏州的名菜。诸位请尝吧。”

“好……”

众人假意笑着,但只夹梅菜,即便是这样,也都一脸吃苍蝇的表情。

只有朱旦,直接夹一块猪肉,大口吃着,惹得众人一阵鄙夷,王吉也是如此。

“不吃猪肉,是不是看不起我?”杜若冷了脸,紧盯着几名士绅。

众人无奈,只好夹猪肉,朝嘴里放时个个脸都扭曲了。

“哼!”

王吉失望的看了杜若一眼,心说你可别想强迫我!

“咦?”

众人吃到猪肉后,立刻有人发现了不对。

然后,尝到猪肉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一番品味后,个个目瞪口呆。

再然后,他们像狼一样争先恐后去夹菜盘里所剩不多的猪肉片。

“你们?”

王吉一脸费解,此时又有各种猪肉菜端来,除王吉外的客人们迫不及待的去夹猪肉,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杜若见状,抽身离开,离开前,他对王吉笑道“王知州,可惜你忌口,尝不到这般美味了。”

在王吉愕然的眼神中,杜若离开了包厢。

四楼另一间包厢里,还有更重要的客人等着他。

第五十三章 苏洵受伤

另一间包厢里不是别人,正是苏轼苏辙和苏小妹。

杜若进去时,苏轼正和苏小妹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互相点评,赞叹。

见到杜若,苏小妹矜持的放下了筷子,不好意思的的餐巾擦嘴,而苏轼则么没有停下动作,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对杜若囔囔道“这道红烧肉简直绝了,满桌炒菜香四溢,不胜嘴里一口油!我最爱这道菜。”

说完,他心满意足大笑起来。

杜若笑着坐在苏小妹身边,道“猪去势后,肉怎么做都很香,这红烧肉做法最大限度的去了肥肉里的腻味,吃着确实口感极佳。”

杜若话锋突然一转,继续道“但还不是极限,我总觉得这道菜还可以做的更好吃,口感更爽滑,比如整块加酒蒸煮什么的,但我不通厨艺,具体也想不明白。”

说完,杜若略有些期待的看着苏轼。

“哦?”

苏轼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碗里的红烧肉,似乎在想着怎样才能把这肉做的更好吃。

杜若见状,心中暗暗激动起来东坡肉!东坡肉啊!

他刚才那般暗示,就是为了让苏轼自己创出东坡肉来,他穿越来的原则就是决不剽窃任何一样目前在世的名人作品。

包括菜品。

不过他也没指望苏轼现在就能灵光乍现想出东坡肉,毕竟他现在连苏东坡都不是。

一旁苏小妹听了杜若的话,温柔笑道“刚才你家那位柳雪姑娘来送菜时可说了,这炒菜是你教她的,红烧肉也是你给她的方法,杜若哥哥,你这还叫不通厨艺呀?”

杜若摇头笑了笑,一手拂袖,一手拿起筷子,给苏小妹夹了块清炒木耳,对她道“我不是在汴京待过两年嘛,这是偷看樊楼师傅学的,我只得其表,压根不懂什么,是雪儿姐手巧,才这么好吃的。女孩子要多吃木耳,美容养颜还不会发胖。”

“嘻嘻,好。”

苏小妹夹起木耳放进嘴里,还对苏轼调笑道“二哥你就使劲吃肥肉吧,将来必定会成个大胖子。”

宋人以瘦为美,这个时代男女都知道控制体重,免得太胖了。

其实通过这一点,就能看出一个时代的老百姓真实生活水平,当民间老百姓时刻生活在温饱线下,人人都面黄肌瘦,胖对他们来说是奢侈,渐渐地审美自然偏向胖,以丰腴为美。

从明清到共和国改革开放之前,在中国民间,胖一直是美的标志,大胖小子,大胖媳妇……肚大腰圆的官老爷。

即便是崇尚以胖为美的盛唐,这种审美观的根源也来自于五胡乱华时期和游牧民族的融合,游牧民族未进中原之前,过得日子更苦逼,所以以胖为美是写进基因里的。

后来民族融合,有胡人血统的达官贵人们带起了一阵崇胖的审美观。

在宋朝这会,上至官家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以瘦为美,士大夫多懂得自律,避免发胖。

不过苏轼听了苏小妹的警告后,并未停止继续夹红烧肉,又吃了一块,他悠悠道“天予不取,必遭谴之。况且这等美食又不是天天能吃到,偶尔放纵下口腹之欲,就算是父亲大人在此,也不会拦我。”

“苏哥哥可以天天来这里吃啊。”杜若道。

苏轼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好意,但还是不必了,你是开市赚钱的,我岂能天天来占便宜?还是莫要说这些。”

他摆摆手,显然是怕扫了兴致。

杜若“苏哥哥,谁说让你白吃了?你在这里所有消费,从你分红里扣去便是,这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分红?”

苏轼和苏小妹都不解看着杜若。

“对,你和小妹各有这酒楼一成原始股,算是你们写歌的酬谢。”

“不可,万万不可!”

苏轼也顾不上吃了,连连摆手“这怎么行?不过是填了一些白话词而已,算不得什么功劳,岂敢占股?你给小妹干股我不反对,毕竟小妹和你有婚约,你这是左手给右手,但我还是算了,别让钱财污了咱们之间的情谊。”

他说完,苏小妹害羞的笑了笑,但也小声劝杜若“杜若哥哥,干股还是算了,我二哥不是那种人,你别教他为难。我的也不要。”

杜若却坚持道“苏哥哥,小妹,不是我有意优待你们,实则是惯例。在酒楼未开张前,但凡帮我的人,都有不等原始股。帮我出面运营的朱旦有,帮我培训歌者的婉儿姑娘有,连帮厨的雪儿姐姐我都分了她半成。你们帮我写了那么多词,应该有的。”

杜若本以为这么说,苏轼会松口,但没想到他仍旧是想也不想摇头,道“别人要得,我们要不得,你将来毕竟是我妹夫,我帮你若要索取利益,岂不是失了这份关系?”

被苏轼这么一说,杜若竟哑口无言。

“好啦,杜若哥哥知道你是好心,但你还是别劝了,你看我二哥吃肉都不香了。”

被苏小妹这么一说,杜若便也不坚持,举杯和苏轼一起喝酒品菜。

但他仍旧没有放弃,打算私下里找苏小妹收下干股。别人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苏家这些年为了供父子三人读书,实在开销太大,之前苏洵每次去赶考,家里都要卖十几亩良田。

如今已经所剩不多,还要靠程夫人嫁妆勉强维持生计。

等来年苏轼苏辙两人再去参加科考,苏家就真要山穷水尽了。

虽然后面苏轼苏辙高中,解决了苏家财务危机,但根据前世史料记载,苏轼苏辙苏小妹母亲程氏正因为为苏轼苏辙进京赶考省钱,才一直瞒着病不去看,以至于越来越严重,在苏轼苏辙苏洵进京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杜若不想让历史重演,他要改善苏家家境,让未来丈母娘不至于因为耽误看病枉死。

苏辙刚才跟着几位同年好友在一楼看演出,这会脸上还存着几分兴奋,来到包厢后直说爱死这个地方了,那些歌都好好听哦,唱到大家心坎里了。

杜若知道他口中的“大家”,指的是年轻人,他带来的流行歌曲都是关于情爱的,他之前让苏轼苏小妹写歌词时也给了他们原版参照。

年轻人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位妙龄女孩,流行歌当然直击他们心窝子。

苏辙来后,话题便从吃食转到了音乐上,苏辙说他和朋友们最喜欢架子鼓配乐的那几首歌,问杜若为什么不让每首歌都配上架子鼓。

杜若告诉他,现在是白天,又是开业,不能太嗨,所以故意限制架子鼓运用。

如果想听架子鼓,晚上再来。

“父亲管的严,晚上还要读三课书,怕是来不了……”

苏辙遗憾摇摇头,并没有生出逃课念头,足见苏家家教严格。

就在杜若想安慰他两句时,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听声音是杜青,但他带来的消息却是关于苏家的。

“刚才你家门房李老伯来找,说是苏老爷和大夫人回家了,苏老爷身上受了伤,让三位赶紧回家看看。”

一听杜青的话,苏轼苏辙苏小妹三人瞬间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

“我爹和娘去舅舅家了,怎么会受伤,严不严重?”苏辙问。

“李老伯没细说,只让我找到三位让你们赶紧回去。”杜青道。

“对,快回去!”

“我同你们一起回去!”

杜若没有置身事外,也一脸紧张的跟着三人离开了包厢。

路上他问了苏小妹,今日程家那边传信来说程家太夫人最近想他们母亲程夫人了,于是今早苏洵便陪着程夫人一起去程家走亲戚。

顺便看望下苏八娘,苏八娘往常每月都会给家里传信,最近几个月倒是没有信来,也没有什么消息,所以苏洵和程夫人有些担心。

四人同乘一架马车,路上苏轼苏辙苏小妹担心的脸色都变了,急切切看着前方,不断催促车夫再快些。

杜若紧握着苏小妹的手,温言安慰她。

但他心中却在奇怪,苏洵怎么可能会受伤?他毕竟是本地文化名人,和包括自己父亲在内的川蜀数位高官都有私交,就算是眉山有恶霸也不敢招惹他。

他是在程家回来时受的伤,按理说苏洵就算和程家关系不好,可有程夫人在,程家也不会对亲戚动粗,前世史料中也没有两家动粗的记载。

即便是后来苏八娘死后,两家交恶,苏洵立碑诅咒程家,搞得程家在眉州颜面扫地,程家都没敢动苏洵一根汗毛。

杜若想不通苏洵为什么受伤,总不可能是不小心跌的吧?

会不会和苏八娘有关?

————

(历史文真不容易写,查资料就要耗费大量时间,快不起来……)

第五十四章 苏八娘

很快到了苏宅,杜若身为外人,不便直接和苏家三兄妹一起去探究苏洵为什么受伤,便只在客厅等候。

半炷香时后,苏小妹先出来,给杜若说明了原因。

原来苏洵到了程家后,得知苏八娘生病,已经卧床半月有余,迟迟未好,一时心急便要接她回家疗养。

没成想程家却不同意苏洵接苏八娘回家,说程家这边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开了温补药方,疗程未尽不可中断。

程夫人也劝苏洵,说程家这边条件好,能照顾好苏八娘,接回家也未必能治好病。

但苏洵是个直脾气,认准了苏八娘是在程家受了委屈才生的病,坚持要把苏八娘接回家。

程夫人便也没阻拦,而程家人尤其是程之才和他母亲以苏八娘经不起折腾为由坚持不许苏洵接回家。

他们越坚持,苏洵越觉得不对劲,加之程母说了几句讽刺他的话,他倔驴脾气上来,便要强行去背苏八娘回家。

程度已经离开眉州,苏洵如此坚持,程家也没人能劝住他,程母便要家丁强行阻拦他。

如此一推搡,苏洵一失足便跌了一跤,额头撞到了桌角,破了头。

虽受了伤,但并无大碍,苏洵精神的很,回到家里还在对程家破口大骂。

“我爹爹确实有些偏执了,现在母亲和两位哥哥正在劝他。”

苏小妹觉得,程家就算再不待见苏八娘,也不会不给她看病,她倒没多想。

杜若听后则皱起了眉头,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苏八娘大概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殒命的,程家如此阻拦苏洵接苏八娘回家,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觉得苏伯伯并不是偏执,苏姐姐既然卧床半月病都不见好,足见程家的医治没什么疗效,她在那边没什么体己的人,或许有什么病症不方便说呢?”杜若道。

听杜若这么一说,苏小妹也深深担忧起来,她道“我和母亲这段时间会天天去看她的,一定会照顾好她。”

杜若猜想,就算苏小妹和程夫人天天去看苏八娘,估计也没什么用,苏八娘只要待在程家,性命就有不虞之险。

但杜若也没多说,转问苏小妹可知道苏八娘得的是什么病。

“母亲说了,姐姐是体虚伤寒。”

“伤寒?”

杜若怀疑起来,他虽不怎么懂医术,但也知道伤寒就是感冒,宋朝这会的中医水平对这类病有很多有效的方子,再虚弱的人也绝不可能被这种病折磨的卧床半月。

“程家给苏姐姐请的什么大夫?”杜若问。

“城里最好的,南城仙芝堂李大夫。”苏小妹道。

李大夫杜若记忆里有印象,确实是城里最好的大夫,去年杜若患伤寒就是被他一剂方子治好的。

“以李大夫医术,不至于这么久都治不好区区伤寒。苏姐姐很可能是得了什么别的病,程家人不让苏伯伯接姐姐回来,怕是顾忌什么。”杜若郑重看着苏小妹,道“嘉卉,这件事不能轻视,否则后悔都来不及。我暗中查一下,如果程家真的有所隐瞒,说什么咱们也得把苏姐姐接回来!”

在谈正事时,杜若会喊苏小妹名字,而苏小妹在听完杜若分析后,已经急的快哭了,“程家若敢害我姐姐,我……我……”

杜若连忙宽慰苏小妹“你也不要多想,一切有我呢,你且在家照顾父母,代我向苏伯伯苏伯母请辞,等我消息。”

“嗯!”

杜若和苏小妹互相点了点头,他便快步离开了苏家。

目前首先要搞清楚苏八娘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迟迟不见好,若是什么疑难杂症,杜若想,或许以自己穿越者的见识,能帮得上忙。

于是,离开苏宅后,杜若快马来到了城南李大夫坐诊的仙芝堂,见到了李大夫。

“见过杜佩鱼公子!”

看到杜若这个大红人出现,仙芝堂内病人伙计们眼前一亮,齐齐对他作揖,李大夫也殷勤的迎了过来。

杜若礼貌对众人还礼,对李大夫道“为急事而来,借一步说话。”

到了后面内厅,杜若说明了来意,主要就是问问李大夫苏八娘得的什么病,给开的什么药方。

“据说是体虚伤寒,我以温补方子打底,甘草为药引,以木性药泻寒气。”

说着,李大夫还顺便把他给苏八娘开的方子写给了杜若,他知道杜若和苏家关系,所以并不隐瞒。

这份方子看似简单,实则很高明,病人体虚,说明免疫力不高,温补方子无外乎枸杞当归红枣这些,实际上是恢复病人抵抗力,然后再用药则事半功倍。

甘草是中医里的万能药引,所谓药引,就是将药的药性快速带到发病处的载体。

西医里的葡萄糖输液说白了就是“药引”,护士将配好的药剂注入葡萄糖输液里,由葡萄糖液带入人体内。

盐水也是这个原理。

而中医从春秋时期就普遍采用甘草水和盐水做药引带药。

这两项的完美搭配,只能代表李大夫的基本功很扎实,而李大夫这个药方里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最后的木性配药。

中医也遵循五行金木水火土论,每一种草药除了药性外,还有其五行属性。

一般伤寒病症,中医上是指寒气入体,极水为寒,一般大夫若下药,普遍会选择土属性的治寒药物,因为土克水。

但属性相克,在体内必有攻伐。

苏八娘本就体虚,若是用土属性草药,会更加摧残她身子骨,所以,选择用木属性药物实在是高明之举,水生木,木能泄水气,较温和,不伤身。

杜若看了看药方,但他注意力却不在药方上,他知道,李大夫开的药方,绝不会有错。

他的关注点是“据说?你没有亲自为我苏姐姐把脉?”

李大夫苦笑道“虽说病者不讳医,但程家乃是江卿世家,门内规矩甚严,他家长房儿媳不让我这个男医把脉,是程家懂脉的嬷嬷转告我,让我开的方子。我这方子是五天前开的,她应该好了吧?”

李大夫最后一句话让杜若毛骨悚然,苏洵和程夫人今日去程家,得到的信息是苏八娘已经卧床半月,而程家居然五天前才请的李大夫!

之前苏八娘卧床的那十天,程家在干什么?

苏八娘,真的是伤寒而已吗?

一定不是!

“佩鱼公子,你脸色怎么变了?难道她的病还没好?没道理呀?”李大夫好奇问。

杜若正了正神色,没有回答李大夫什么,而是起身对他作揖致谢,然后告辞离开。

这会已经没什么好问李大夫的了,杜若已经肯定苏八娘情况绝不简单,程家在隐瞒什么,可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接下来,杜若就要去探清真相,这事想着似乎很难,其实并不难。

杜若跑回家,找到了自己府中负责后院的执事胡嬷嬷,这位胡嬷嬷是眉州本地人,杜家在眉州开府时特意请来的专业人士。

古代的中介机构是牙行,而在牙行里,最抢手的就是胡嬷嬷这种精通管家本领的人才,在来杜府之前,她在眉州很多大户都工作过。

所谓各行有各行的圈子,在眉州城高级管家服务圈里,胡嬷嬷人脉很广,程府那边很多高级丫鬟嬷嬷她都相熟。

杜若找胡嬷嬷,也不是逼她违反职业道德,只是问问她知不知道程家主母亲信的嬷嬷或丫鬟是谁,嬷嬷的话家住哪里,有什么踪迹。

这对于胡嬷嬷来说是小事一桩,她很爽快的告诉了杜若很多信息,杜若赏她钱时,她还坚持不要,说不算什么。

然后,杜若便让杜青带着几个家丁去办事了,下午太阳刚到西山,杜青就一脸坏笑的来复命了。

“回禀少爷,问出来了,我们拿着几条竹叶青蛇,威胁说要塞进那老嬷嬷领子里,她当即就吓的什么都说了!嘿嘿!”

“说什么了?”

杜若这么一问,杜青脸色立刻凝重起来。

“程之才这个畜生!”

恨恨地骂了一声,杜青凑近杜若,说明了情况。

听完杜青的话,杜若拍案而起,咬牙切齿“还真被上官说中了,这个狗东西!我要杀了他!”

第五十五章 解救苏八娘

夕阳将眉州城染成橘色,傍晚人们的行动突然慢了起来,城市变得宁静,人影和建筑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长,互相交替、交织,像是音乐播放器上的节奏效果。

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以及影子的节奏。

杜若的马车速度很快,一路奔向眉州城与眉山县城共用的西城门,眨眼间便穿过了厚厚的城墙,背后显示的门额是眉山县城东门。

杜若来到了苏宅,这次他没有因为自己是准女婿的外人身份而回避什么,直接求见了苏洵,明言要谈苏家事。

“杜若,你好意我们知晓,但这是苏程两家的事,你不用牵扯进来。”

苏洵额头已经包扎,和程夫人在内厅见了杜若,苏轼苏辙苏小妹三人在一旁陪着。

苏洵虽然对程家抱着斗争心态,可也不希望杜若插手此事,毕竟女婿说到底是外人。

程夫人性格敦厚恬淡,苏八娘这点最像她,她此时只是不解看着杜若。

苏轼苏辙看杜若眼神则带着感激,他们已经听苏小妹说杜若第一时间去调查苏八娘病情了。

“苏伯伯,事关苏姐姐性命,杜若既然知情,就不能不管。”

杜若恭敬作揖,但言辞却很强势。

苏洵等人听杜若说的如此严重,立刻紧张了起来,连忙询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杜若看了眼苏小妹,两人互相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杜若便把从李大夫那里了解的情况告知了苏家人,这只是让他们为接下来面对的现实有个心理准备。

可即便只是告知这些,苏洵苏轼等人还是齐齐色变,苏洵更是大骂程家人畜生,一旁程夫人则满脸哀愁,沉默不语。

“接着,我找到了程家主母身边的亲信黄嬷嬷,一番逼问,终于让她说出了苏姐姐卧床的真正原因。”

杜若语气越发低沉,苏家人无不锁眉看着他。

“苏姐姐卧床半月根本不是得病!而是……被程之才打的!”

此言像是一颗炸雷在苏家内厅爆炸,苏洵苏轼苏辙苏小妹四人听后脸色瞬间变白,苏洵猛然起身。

程夫人身形一晃,若非身边苏小妹及时搀扶,只怕已经晕倒在地。

“这…不可能……”

程夫人嘴里喃喃,但已经伤心的哭了出来。

“杜若,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洵压抑着怒火,赤目望着杜若。

杜若点头“那黄嬷嬷是这么说的,半月前夜里,程之才突然对姐姐动手,打出了内伤,所以……”

杜若已经尽量简略说明了,实际上杜青从黄嬷嬷那里了解的信息是,程之才对苏八娘已经家暴半年有余,只要一喝酒,在外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程之才回到家就会无端打骂苏八娘。

最初是拿书卷起来打苏八娘,后来用竹条,再后来用水壶,木棍这等硬物,半月前苏八娘就是被程之才拿着擀面杖一样的木棍打的浑身乌青,最后后背挨了一棍直接晕厥。

在宋代,已婚男子宠妾灭妻都是犯罪,家暴正妻更是会影响科举仕途的大丑闻,所以这件事程家内部严防死守的隐瞒。

对于苏八娘,程家也是以苏家父子三人科举资格为威胁,让她烂在肚子里。

所以苏八娘才会一直隐忍,但程家人并不会心疼或感念她恩情,程之才对她家暴日趋变本加厉,程家主母也以为苏八娘定是亏待程之才,才会被家暴。

纯属活该。

这就是杜若从那黄嬷嬷口中了解的一切,他哪敢把程之才用木棍打苏八娘的事说给苏家人听?

若是说了,苏家人包括苏小妹在内,还不得崩溃?

“内伤?”

苏轼苏辙眼睛瞬间红了。

“畜生!八娘毕竟也是他表妹!”

苏洵咬牙切齿,重重的拍了下木桌,力道几乎要把木桌拍碎。

程夫人悲痛欲绝,满脸泪水,苏小妹也流了眼泪,但没有哭出声,她眼里都是恨意,但又心疼母亲,一时没说什么。

“不可能啊,之才不是那样的孩子啊……”

程之才毕竟是程夫人娘家亲侄子,她看着他长大,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杜若的话,心中抱着一丝转机。

杜若缓缓道“不论如何,都必须把苏姐姐接回来,她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程家巴不得苏姐姐……”

杜若没有继续说下去,苏八娘被程之才家暴的伤痕累累,对程家来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程家当然希望她早死。

反正苏八娘已经是程家的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谁也管不了什么。

“父亲,我们快去把大姐接回来吧!”

苏轼苏辙尽管悲愤,但还是没忘礼节,对苏洵弯腰九十度请求。

苏辙恨恨道“若他真的打了大姐,定不饶他!”

“非要写大状到官府告他不可!”苏轼握紧了拳头,清瘦的手背关节凸起。

“走!去要人!”

苏洵撸起袖子,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管家“把柴房里劈柴的斧头拿来,我要劈了程之才那畜生!”

以苏洵的个性完全能干出这样的事,但后面的程夫人无力靠在椅子上,已经不想阻止什么了。

“苏伯伯,两位哥哥,请等等。”

此时杜若却站出来,拦住了气势汹汹的苏洵苏轼苏辙三人,三人不解望着他,他道“苏伯伯,你们如果这样冲去程家,程家肯定能猜到你们是知道了什么,关乎程之才前途,他们更不会交出苏姐姐了。”

说完,杜若看了眼程夫人,继续道“我们力量单薄,暂时斗不过苏家人。”

“那就和他们鱼死网破!”

苏洵大吼一声,苏轼苏辙也一脸义无反顾,苏家三父子豪横起来倒也像江湖好汉。

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出去,杜若刚想拦,后面程夫人开口了“你们站住!”

“我去接八娘回来,我求求母亲!”

程夫人在苏小妹搀扶下站了起来,一脸悲壮,程家主母强势,老太君早已经吃斋念佛不管事,她这番去求老太君也不敢保证什么。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母亲,父亲,你们都别急,听听杜若怎么说。”

苏小妹开口了,她看出了杜若还有后话,她也是苏家最先冷静下来的人,明白苏洵去或者程夫人去,都要不回来人。

程之才科举有望,程家人不敢拿他前途冒险。

苏洵程夫人等人稍稍冷静了点,都看向杜若。

杜若面色平静,其实心中也有些无奈,看得出来,程夫人对娘家很眷顾,这次注定是要在未来丈母娘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伯伯,伯母,请听我一言。”

君子逢大事有静气,杜若恭敬的作揖,也让苏洵程夫人被感染,冷静了不少。

杜若道“请多等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再去程家要人,我保证到时候程家一定会放人!”

杜若没说具体办法,苏洵等人自然一番追问,可杜若依然只是保证,不说方法。

杜若可是被赏赐银鱼袋的人,能力是得到官家认可的,家中势力又大,坚持不说,加上苏小妹在一旁帮腔,苏洵苏轼苏辙便只好不再多问,压抑着怒火答应多等一晚。

此时已经天暗,杜若告辞离开苏家后,在路上便和上官合计了一番,布置了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杜若就打着哈欠来到了苏家,苏家人早已经严阵以待,在等他了。

“嘉卉,你在家好好照顾伯母,我与苏伯伯和两位哥哥去接人即可,等我们好消息。”

让苏小妹和程夫人留在家中,杜若和苏洵苏轼苏辙带着一辆软榻马车,步伐沉重的去了程家。

半个时辰后,程家客厅内。

“什么,要人?不可能,八娘是我们程家人,谁也休想把她带走!”

不出所料,程家主母马氏得知苏洵等人是来接苏八娘回家时,丝毫不相让。

“你们是想害死我女儿吗?她明明是被程之才那畜生打到卧床的,你们不给她治伤,却给她喝什么治风寒的药,其心歹毒也!”

苏洵怒声喝问马氏,马氏脸色立刻变了,她自然听出苏洵是知道内情了,她不禁环顾左右亲信,刻薄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人心。

“叫程之才出来!”苏辙大喊。

苏轼冷冷道“胆敢家暴妻子,我们要告到官府!褫夺他考籍!”

杜若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要先让苏家人把心中不快发泄出来,敲打敲打程家人,最后实在不行他再拿出底牌。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马氏冷着脸,死不承认“你们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构陷,按律是要治罪的!亲家公,我念咱们两家是亲戚,不追究,但你们也不能胡说吧?”

她这也是在试探。

“证据?”苏洵冷冷看着她,“你敢不敢把八娘抬出来,验验身上的伤?若是我胡说,我甘愿受任何责罚!”

苏洵这也是试探的话,毕竟他还不敢确认杜若的消息是否准确。

“验伤?验什么伤?八娘是我程家嫡长孙媳,身份尊贵,岂能容人勘验身子?传出去岂不有辱家门?”马氏刚才听了苏洵的话,已经断定苏洵没找到证据,现在他们只要死不交人,就不怕什么。

就算是惊动官府,官府也没有权力管江卿世家的家务事。

若是苏八娘期间死了,那更好,这会寻常人家女子死亡都决不容许仵作验尸,更别提江卿家的了。

“我们程家,可不是你们那种没规矩的小门小户!”

马氏略带嘲讽道。

若是程度在,她断然不敢公开羞辱苏家,但她是舅妈,和苏家无亲无故的,自打她嫁过来,就看不起这门穷亲戚。

一门穷酸书生,老的考了十几年都没中进士,两个少的在眉州居然名气吡自己几个儿子还大,算什么东西?自己三个儿子爹爹是正牌进士,比不过一个落榜的?

“哼!”

苏洵恨恨地看着马氏,此时他也探出了马氏口风,马氏如此坚持,只说没证据,对于家暴却不否认,就代表杜若的情报是正确的。

他心如刀割,可此时他也不想再多说废话耽误时间了,救出女儿才是正办。

所以,他看向了杜若,点了点头。

苏轼苏辙紧握拳头,但也不说话了。

一直跟在最后面像随从的杜若,此时缓缓走到前面,抬头看向马氏,身上气势徒然暴涨,惊的马氏后退了几步。

“杜若,你来干什么?这管你什么事?就算你成了苏家女婿,这事也轮不到你来管!”

马氏有些慌神了,杜若这段时间在眉州名声她也有所耳闻欺负过自己三个儿子,很有心机和手腕,比他母亲更难对付。

“程夫人。”

马氏才是真正的程夫人,苏轼母亲只是杜若观念里设定她是程夫人,实际上杜若万万不敢在现实这么称呼她,她是苏夫人。

杜若冷冷笑了笑,道“我管不管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得我苏伯伯说了才算,我苏伯伯让我管,那我就要管到底!”

杜若这番话把自己设定成了一个对未来岳父言听计从的好女婿形象,一来给足了苏洵面子,二来也给自己插手此事找了合离的理由,毕竟岳父吩咐的事,小辈照办也是孝顺。

“我只说一遍,把我苏姐姐交出来!否则……”

杜若抬起手,对着马氏露出了一个物件,马氏看到那物件后,先是一愣,猛地又脸色刷白,眼里都是惊恐。

第五十六章 救回苏八娘

杜若手里拿的是一块男子束发的玉冠,这块玉冠是程之才之物,马氏自然认识,她昨晚还看到程之才戴在头上,这会突然出现在杜若手中,她十分惊疑。

“这这是什么意思?”

马氏紧盯着杜若,一时有些想不通杜若此举何故。

杜若轻轻把玉冠放在马氏旁边的桌子上,不紧不慢道“都说程家家规森严,我看也不过如此。昨晚你们家大少爷彻夜未回家,你们都不知道的吗?”

杜若说完,马氏心中疑惑起来,连忙对身边管家询问,管家却说大少爷昨晚并未外出,他亲眼看到大少爷在天香楼睡下的。

程家宅邸占地极大,其中院落别苑很多,天香楼就是其中之一别苑,不过马氏听到程之才在那边睡,微微皱了皱眉,因为天香楼隔壁就是程家老爷第五房小妾住的偏院,虽说隔了面墙,但距离太近总是不妥。

但马氏也未多想,苏八娘病重,程之才也不回他的东院,要么睡书房,要么就只能借宿别处。

看了眼似笑非笑得杜若,马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指使管家道“快去看看大少爷起床了没?”

不一会儿,管家惊慌进来,在马氏面前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拿出了一张纸条,马氏看到那纸条后骤然色变。

昨晚杜若派上官金锁把程之才掳走了,还在房间里留下了一张纸条,只写着“借你家大少爷一用”这几个字。

此时,杜若先拿玉冠出来,马氏就算是再笨,也知道程之才是被谁“借”走的了。

“杜若,你安敢如此!”

马氏愤怒的站起来,指着杜若,眼神似乎是要把杜若吃了,但马上她就把矛头对准苏洵“姓苏的,你竟敢指使外人绑架之才,你可知这是重罪!若我报官,你全家以后都别想参加科举!”

她知道奈何不得杜若,所以挑软柿子捏。

苏洵也没想到杜若居然已经把程之才给绑了,他和苏轼苏辙惊讶的看了看杜若后,眼神由惊转喜。

杜若这一招太绝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程夫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快把我女儿交出来!”苏洵一脸豪横。

“你……”

马氏指着苏洵气红了脸,杜若在一旁幽幽道“程夫人,你儿子眠花宿柳彻夜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来接人的,兴许你交了人,你大儿子就能回来呢?若是再拖延下去,这受苦最大的,不一定是我苏姐姐哦。”

此言一出,马氏脸色刷一下白了,她听出杜若话里的威胁,对杜若咆哮道“死小子!你敢伤我儿子,我和你没完!别以为你爹是转运使就没人敢告你们!不要过分了!”

杜若冷冷看着她“只许你们程家对别人过分,不许别人对你们过分吗?”

这句话说出来后,身后苏洵心中大呼痛快,杜若说出了他心中憋了好久的话,他心中对这个准女婿越发喜欢了。

“休要废话,快让我们去接苏姐姐,否则下次送来的就不是玉冠了,说不定是手指头,甚至整双手!”

杜若懒得和马氏扯皮,直接震声威胁,吓得马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场的程家下人也都噤若寒蝉。

他们程家何等豪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登门耍横,偏偏还没人敢怎么样他。

只因为此人是“杜佩鱼”,家中背景远超程家。

“你敢动我孩儿一根汗毛,我定不和你善罢甘休!”

马氏气的浑身发抖,但狠话放完后,还是咬牙命人带杜若苏洵他们去接苏八娘。

“在家老实等消息,待会官府的人会把你儿子送回来。”

杜若离开客厅之前,撂下了这样一句话。

客厅内的程家人个个变了脸色。

嚣张!

太嚣张了!

绑架人家大少爷,非但上门威胁,还肆无忌惮到让官府的人成了帮凶!

还有王法吗?

这眉州城,难道姓杜?

程家人在眉州繁荣百年,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被欺负的滋味,但偏偏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另一边,杜若苏洵苏轼苏辙带人小心翼翼的把奄奄一息的苏八娘接上了马车,到了车内苏洵忍不住掀开苏八娘衣袖,看到了她胳膊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淤青,一时间心疼的老泪纵横,压抑着声音恸哭起来。

“杜若,那程之才在哪,我要去杀了他!”

回去的路上,苏轼苏辙恨的牙根痒痒,已然失去了理智。

杜若劝了他们一番,最后说“两位哥哥放心,待会我一定把他送到府上!”

终于将苏八娘带到了苏宅,回家后程氏和苏小妹看到苏八娘身上伤痕,自然又是一番哭泣,对程之才一番痛恨,但眼下救治苏八娘才是重中之重。

杜若请来了李大夫,李大夫说苏八娘身上伤痕虽多,但总算没有伤到筋骨和脏腑,若是用对药,早好了。

他说完,苏家人又对程家恨之入骨起来。

这么看来,之前程家因怕苏八娘受伤的事情败露,怕是一直按照风寒病给苏八娘吃的药,并不是伤药,所以苏八娘身上伤势才直到现在都几乎没怎么好转。

这是存心想害死苏八娘啊!

说他们狼心狗肺都是夸他们!

“我去把程之才带来!”

程氏和苏小妹在内院给苏八娘喂伤药,照顾她。前厅,杜若不等苏洵发话,直接离开,没过多久就把五花大绑的程之才给带到了苏家客厅。

“孽畜!你好狠毒啊,竟敢敢对你表妹下如此毒手?”

一见到程之才,苏洵立刻血灌瞳仁,抽起早已准备好的竹条,对他劈头盖脸的抽了起来。

打的程之才嗷嗷惨叫,不断求饶。

然而苏洵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一旁苏轼苏辙也你一脚我一脚的踹着,踹的程之才东倒西歪。

但他们父子三人毕竟是文人,下手没什么力道,又偏偏生性仁厚,所以打了程之才半个时辰,居然连鼻血都没打出来。

程之才身上的伤痕,也多是些皮外伤罢了。

“让他滚,我不想看到他!”

苏洵丢下竹条,他其实也不想让杜若为难,毕竟绑架程之才这事可大可小,真闹大了,杜守义也未必能帮他搂的住。

杜若知道后门程氏正在偷偷看着这一切,她虽也恨程之才对苏八娘下毒手,可真看到程之才被打的嗷嗷叫,她还是面露不忍。

毕竟是她娘家侄子啊!

所以,杜若只是在一旁看,压住了想补两脚的冲动,苏洵发话后,他老实的把程之才带走。

苏洵苏轼苏辙他们打程之才程氏不会怪他们,但自己若是也动手,难保程氏不会心里不舒服。

自古丈母娘都难缠,杜若才不愿得罪她。

不过把程之才带出苏家后,杜若并没有直接把他送回程家,他总感觉这样太便宜程之才这人渣了。

非得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少爷打算怎么整治这厮?”上官金锁问道。

“还没想好,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的办法很多,但都会留下伤。”

上官金锁显然知道杜若在纠结什么,杜若想狠狠整治程之才,却又担心下手重了,苏小妹母亲不答应,程家那边得知后,也会闹腾。

平白惹麻烦。

杜若摇摇头,转而问上官“先生当初说他野兽之相,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羞辱他,现在看来,他真的是野兽!”

“此人面相藏凶,做出这等事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在下没能尽早提醒少爷,是我失职。”上官金锁对杜若作揖。

杜若摆摆手,没有怪他,他只是个外来的护卫,之前未必知道程之才妻就是苏小妹姐姐。

“还有件事要告诉少爷。”

“什么事?”

“我昨晚去擒程之才时,他身旁睡着一位女子。”

杜若呵呵一笑,没有在意,这种豪门大户外面风光,其实里面肮脏事多了去,程之才身为程家嫡出大少爷,多少侍女丫鬟都想攀他高枝,他偶尔睡几个也算正常。

不说程家了,就是杜若,记忆中家里也有丫鬟曾勾引过他,只是以前的他懵懂无知,没有中招。

再加上柳氏治家甚严,后来这些怀心思的丫鬟们,都被清理了出去。

所以杜若对程之才这种事,不感兴趣,不想知道。

可上官金锁又道“看那女子,似乎不是程家寻常丫鬟。”

“怎么看出来的?”

杜若挑眉问道,他想那女子和程之才睡的时候,莫非还穿着衣服?

“肚兜,是绸缎面料,上面用金线绣着凤。”上官金锁坦荡荡道。

杜若古怪的看了上官一眼,心说你这货懂得挺多嘛!

确实,绸缎金线肚兜,就算是王府里的丫鬟也用不上,这样想想,程之才睡的女子在程家地位不低。

而程之才并未纳妾,所以……

杜若玩味的笑了笑,心说莫不是像《红楼梦》里焦大说的那样?

想起《红楼梦》,杜若又想起贾宝玉,想起贾宝玉,又想到秦种,接着又想到……

“我知道该怎能整治程之才了!”

第五十七章 卑鄙

眉州城西南有一处屠宰场,专事宰羊杀狗,院子里悬挂着两排血迹斑斑的铁钩子,地上也随处能看到零散褐黑的血迹,斑杂的羊毛和狗毛揉成一团,散布在院子各处。

东边支着竹竿,晒着一排排带着血丝网的羊皮狗皮,整个院子静谧而血腥,即便是烈日当头,站在这里也感觉有一丝阴冷。

杜若和上官金锁以及杜青坐在内场门外,他们三人谁也没说话,彼此都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静静地听着屋子里传出的声响。

“吱呀……轰叱……唔唔……啪啪……呃啊!”

沉闷的摩擦声,冷冷的撞击声,一声声被抑制的痛苦低吼,还有粗重的呼吸声,这些声音在屠宰场里交织在一起,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里面在干什么?

肢解吗?

还是别的恐怖血腥场面?

杜青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不适应,很快就找了个理由跑去门外把风了。

一旁上官金锁若有所思,绕是以他的武艺和胆识,也难以掩饰此时此刻眼里的一丝恐惧,他时不时看一眼杜若,眼中透着敬畏。

少爷整人的手段太毒辣了!程之才一辈子都别想抹平今日创伤。

杜若随手拿根茅草无聊的在地上画圈圈,时不时露出几分邪笑,或者可能联想到自己如果是程之才,想到这里,他难免一哆嗦。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程比杜若预期的时间还长了不少,终于,后面房门打开,三名虬髯糙黑的大汉手扶腰带走了出来。

他们是这里屠夫,也是杜若花高价请来整治程之才的,但三位“行刑者”出来后,神情并没有半点得意或者整人后的喜悦,他们精神都有些萎靡,表情像吃了苦瓜一样,低着头在领了杜若的钱后,也不敢看杜若。

这扭捏的姿态,简直像是刚出嫁的小媳妇。

“还请公子万不要说出去!”

“以后这种事,千万不要再找我们了。”

“告辞!”

杜若笑着一一对他们点头说“辛苦了”,三位彪形大汉黑脸透红,急匆匆离开了。

起身和上官金锁进了屋里,只见程之才只穿白色中衣,浑身汗湿,抱着衣服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神情呆滞。

他面前是一张屠宰专用的破桌子,桌子上湿了一大片,还有点点未知痕迹。

“小子,这是你家暴苏姐姐的代价!回去老老实实的和苏姐姐和离,否则,下次就不止三个大汉了!我花样多着呢,保证让你受用!”

冷冷看着被摧残到神志不清的程之才,杜若警告后就打算离开,不过临走前,他提醒了程之才一句“半炷香后官府的人就会找到你,不想被人知道,就赶快穿上衣服。”

说完,杜若负手和上官金锁离开。

虽说出了这口恶气,但想想程之才对苏八娘下的毒手,这还算便宜他了,毕竟这个过程又不伤筋动骨的,最多出点血。

“少爷这招真高啊!”

出门后,杜青默默跟着杜若,从来话多的他,这会却不吱声了。反倒是上官金锁,一出门就拍了杜若马屁。

“用三名壮汉攻他,比直接动手打他更让他难受,而且此事太过龌龊,回家后程家人问他少爷怎么他了,他也断然不敢提半个字的。”

上官金锁抱了抱剑,笑道“属下真是服了少爷!”

杜若摆摆手,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他并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只是偶然想起这个点子。

自古以来,被非礼这种事的受害者好像只有女人,也似乎女人被贞洁枷锁束缚,最会对这种事忍气吞声。

其实不然,历代史书后面都有《烈女传》部分,记录前朝各女子名事迹,若是熟读各代史书,就会发现女子被侵犯的报案率很高,而且民间对受害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歧视,反而那些勇于报案将歹徒绳之以法的女性,会被民间传颂,以至于被收录进《烈女传》。

反观男人被侵犯,中华二十五史上几乎没有相关记录。

但其实对男人,尤其是古代读书的男人来说,颜面对其重要性比女人贞操更甚。

在开明如唐宋,女人尚可离婚改嫁,还没有把贞操上升到关乎生命的高度。但男人却可以为了颜面,义无反顾的去死。

所谓志者不食嗟来之食,士可杀不可辱也。

在大宋文人阶层里,即便你有了“失信”的名声,都很难混下去,更别提被三名大汉了,若是传出去,程之才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

试想一下,将来他做了官,在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和官家都怎么看他?就算是别人有素质啥都不说,他也会感觉屁股时刻有人盯着吧。

所以,杜若用这招惩治他,绝对不担心他说出去,他不说出去,程家就不会把事闹大,未来丈母娘那边也好交代。

——我可没动你侄子,不信你问他。

………

和杜若所料差不多,程之才失魂落魄的回家后,只告诉家里人他身上浅伤是被苏洵打的,并没有提杜若半个字。

程家人虽还恨杜若绑架程之才,但杜若总算是没有对程之才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便彻底忍气吞声了。

毕竟也不能怎么样杜若。

不过程家人也发现了程之才回来后有些不对劲,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不出来,还特别爱洗澡,一遍一遍的洗,大家都觉得不对劲,可程之才啥也不说,大家也不好妄加猜测。

总算是他吃的好喝的好,精神比以前更抖擞,程家人也就忽略其它了。

最近几天,杜若几乎每天都会来苏家这边一趟,一来是看看苏八娘伤势,在苏家精心照料下,苏八娘恢复的很快。

二来是和苏洵苏轼苏辙一起商量着后续怎么办。

照程氏的意思,程之才这次知错了,如果他肯登门道歉,请苏八娘回家,那这事就算了,两家和好。

她最近也经常往程家去,试图说和。

程家那边的意思也是想让两人和好,马氏不喜欢苏八娘的原因主要是苏八娘没怀孕,外加性子恬淡让她误会。

其实凭心而论,苏八娘知书达理,容貌上佳,当媳妇时对上对下都恭敬有礼,这会苏八娘离开程家,程家主母马氏才发觉到苏八娘的好来。

再找可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儿媳了。

再加上如果让苏八娘和程之才和离,那么对江卿世家来说,也是极为丢脸的一件事,别人指不定怎么议论他们家家风呢。

若是发展下去,对程家子嗣以后为官也大为不利。

程氏和马氏达成了一致,不过到苏洵这边,却遭到了抵制。

“不行!狗改不了吃屎!咱家八娘这次吃了那么大亏,岂能被他们几句话就说回去?”

苏洵吹胡子瞪眼“和离!必须和离!八娘也说了,不想再回程家,咱们重新为女儿找个体己的夫君,不去攀他们程家!”

苏洵说话直来直往,让程氏面色难堪,她也知道劝不了苏洵,便找苏小妹苏轼苏辙甚至让杜若劝。

但四人这会却齐齐站到了苏洵这边。

“请尊重姐姐的意思,和离吧。”

程氏看了看床上苦命的女儿,长叹一声,只得答应,她一直努力想维持两家和谐,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她到底还是苏家人,不会为了程家脸面牺牲女儿。

苏家这边决定和离,自然遭到了程家的强烈反对,坚持不和离,并强势的给了苏家两个选项

要么乖乖把苏八娘送回程家;

要么一纸休书把苏八娘休了;

被休,意味着女子不守妇道,将来再嫁人可就难了。

程之才家暴在先,苏八娘本就没错,程家提出要休苏八娘自然遭到苏家强烈反对,苏洵更是放话给程家要你们和离已经是以德报怨,你们最好识趣点,否则我把你家程之才家暴妻子的事告到官府,到时候看谁休谁!

苏洵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很有威慑力,程家对此无话反驳,看似蔫了。

但苏洵还是低估了这种江卿世家卑鄙起来有多无耻,仅仅几天之内,眉州和眉山两地到处都在传苏八娘和人私通,得了花柳病,苏家怕程家惩治苏八娘,已经接苏八娘回去治病啦!

听到这种传言,苏洵直接气的吐血,绕是程氏也气红了脸,大骂娘家中主事的大嫂卑鄙无耻!

三人成虎,这纵然只是传言,可程家先下手为强,在两城广为散播,苏家势单力薄,无论怎么对外解释,都犹如沙砾入海,根本无法扭转对苏八娘不利的舆论。

现在,他们再说程之才家暴苏八娘,也没人信了。

一时间苏家完全处在被动局面,这些流言只在民间传播,程家压根没表态什么,苏家明知道是程家搞鬼,却无从告起。

眼看着流言越传越离谱,已经把苏八娘说成欺凌婆婆丈夫,偷程家财物养野汉子的荡妇了,甚至有那冲动的百姓半夜跑苏家门前丢臭鸡蛋。

苏家人苦闷异常,只能瞒着苏八娘苦苦支撑,而程家人这边也忙着煽风点火,逼着苏洵把苏八娘送回去。

还得意洋洋的说,苏八娘回程家时,谣言自破。

间接承认了他们是舆论的幕后操控者。

这会,苏洵没那么硬气了,保护女儿的名声最重要。

但他还是没答应程家,程家人知道他驴脾气,倒也不急,威胁说五日内不送苏八娘回去,就会送来休书。

到时候苏八娘偷汉子的事在民间可就翻不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报纸

苏家的事杜若不会不管。

但程家在民间造谣抹黑苏八娘这件事,他一时真没什么好办法帮着解决,谣言猛于虎,一旦在民间传开,不是你随随便便能扭转的。

除非苏八娘回程家继续当她的长房儿媳,这样,百姓们见程家这等门第都不相信苏八娘私通,谣言自然也会不攻自破。

但让苏八娘这么回去,苏家人不想答应,杜若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局面。

杜若这两天都在犯难,杜青却给他出主意,说要不再绑架一次程之才,逼程家出面还苏八娘清白。

杜若倒也想过这个办法,只是已经抓了一次程之才,程家后面肯定会严防,上官金锁不一定能再把程之才绑出来。

而且,就算再抓一次程之才威胁也没用,毕竟明面上这些谣言不是程家放出来的,让程家出面澄清也无用,万一走漏了消息,被大众知道自己拿程之才威胁程家,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人们对苏八娘的谣言从猜测到坐实。

别人会说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要绑架程之才威胁程家?

事关苏八娘名誉,杜若不能不慎重。

“要是能控制舆论就好了。”

想到这里,杜若不禁联想自己穿越前有没有遇到类似的事,别人都是怎么解决的?

这样一想,杜若发现前世这种事太多了,名人被造谣,基本上都是通过个人微博发动态澄清,或者通过媒体发公告。

虽然大多数名人最后都证实确有其事,并不是造谣,但前期澄清手段还是值得杜若借鉴的。

宋代当然没有微博朋友圈什么的,媒体的………

杜若想到了已经快要绝迹的报纸,宋朝这会倒是有报纸,不过不是传统意义的报纸,而是朝廷官方发布的“邸报”。

邸报是朝廷重要公文的汇总,包含重要奏折和官家的旨意,由翰林院编修们纯手写誊抄,散发模式是每个衙门一份,执宰们各一份,工作量倒不算大。

到了各个衙门后,再由各衙门编修再次誊抄,继续一级级往下派发。

地方机构一般每半月汇总发一次邸报,偏远地区可能要一个月甚至更久。

总的来说,在官僚系统中,邸报充分发挥了其作用,即便是最偏远的地方官,也能把握到朝廷的政务信息和朝堂动向。

比如当初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时,新政还未发布,各地方官就积极上书,参与到新政的议政过程中,靠的就是朝廷发达的邸报系统。

“我若在眉州发行报纸,何愁搞不定此事?”

杜若微微叹口气,邸报不是报纸,这个时代还没有报纸这种面向大众的新闻媒体,他如果在眉州办报纸,能轻松帮苏八娘洗脱诬陷。

只是杜若也明白,这个时代办不成报纸并非是人们没有收集整理新闻的意识,更不是缺乏看新闻的**。

而是这个时代的印刷术主要是雕版印刷,刻一块版子费时费力,根本不适应讲究时效性和阅后即焚的报纸。

试想一下,记者们今日收集了一天的新闻,晚上交付编辑审核排版,然后再让雕版师傅雕刻模板,即便是最少四版面的报纸,也足够师傅雕刻一个晚上的。

而印刷后,第二天又得雕刻,哪个雕刻师傅能受得了?

刻版的成本也忒大了。

若是找人手写更不现实,报纸不是官方邸报,必须走量才有影响力,手写简直是天方夜谭。

杜若记得四大发明之一的活字印刷术好像就是这个时代发明的,可他也知道,活字印刷术其实没传的那么神奇,因为有许多缺点,发明之后并未普及,明清中国主要印刷手段依然是雕版印刷。

“要不试试活字印刷?”

杜若沉思了起来,眼下能帮苏八娘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报纸,扭转舆论,活字印刷虽有缺点,但对于刊印报纸来说,要远远胜过雕版印刷。

活字印刷的主要缺点就是字与字缝隙过大,还有接合问题印刷不清晰,正在杜若思考如何解决这两个问题,或者找能工巧匠一起研究时,眉山书院的人登门,给杜若送来了考卷。

考卷是杜若上次参加书院会考作答的试卷,书院为了让学生更加直观了解自己答卷时犯了那些错,以便总结经验,所以会将试卷下发,并且上面还有老师的批注提醒。

这种应试教学模式在全大宋也是很先进了,难怪自苏轼以后,眉州每一届科举都有中第者,整个川蜀也进士辈出。

杜若只得先搁置报纸的事,好好看起了自己答卷,对于其中疏漏和不足处用心记下,以便以后加强。

杜若是坐在自己院子亭中石凳上看试卷的,正值下午,太阳西照,一缕阳光照进亭子,穿过杜若手中试卷,在石桌上留下一道浅影,浅影上印着字迹。

杜若本来正认真看试卷,可看到石桌上投影后,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再看看手里试卷,杜若猛然想到了什么。

——那是他前世上初中时,学校很小,校内设施很落后,每次月考都是学校自己印的试卷,试卷很难闻,散发着一股股油墨味,每次考完,右手侧面就会被印上黑黑一片。

“哈哈!”

回忆起初中单纯美好的时光,杜若大笑了起来,但不止于此。

他放下试卷,起身,杜青问他去哪,他说去苏家。

当然要去苏家,给苏家人交个底,让他们和程家斗到底,绝不妥协,千万不能再把苏八娘推进火坑里!

从苏家回来后,杜若想了想,去见了他母亲柳氏。

找柳氏自然是要钱的,杜若从王雷那贪来的钱大部分都投进音乐楼了,余下的支持酒楼日常开销都有些紧巴巴,酒楼刚起步,盈利有限,所以他手里再无闲钱搞别的了。

但办报纸刻不容缓,所以他才来找自己母亲柳氏要钱,儿子找母亲要钱天经地义,而且这点钱对于柳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所以杜若也心中没什么负担。

不过之前杜若搞音乐楼这事,柳氏就很反对,担心他不务正业,杜若推说他只是跟股才搪塞过去。

这次要钱,杜若的理由是音乐楼经营困难,需要注入资金。柳氏听后却说这样才好,你好好读书,别管什么酒楼了,咱家不差那点进项,所以不愿意给钱。

杜若没有祈求或者耍赖磨柳氏,尽管记忆中这招很好使,原杜若问柳氏要钱不给时,只要在地上打个滚,或者撞一下门框,柳氏立马就会吓的乖乖送上交钞,要多少给多少。

但杜若已经不是原来的杜若了,他成熟的灵魂断然是做不出撒泼打滚要钱举动的。

“好吧,既然母亲大人不肯给钱,儿子就不要了。反正那音乐楼我只是参股,主要负责的是我好兄弟朱旦,他破产就破产吧,骂我不讲义气也无所谓。”

杜若说完,柳氏顿时挑了挑眉。

“他凭什么要骂你不讲义气?”柳氏问。

“因为开音乐楼是我怂恿他的,我也答应他帮他注入资金,他外面借了一屁股债,如果酒楼倒闭,那他一辈子就毁了,当然会骂我不讲义气。”杜若叹气道。

“不行!”

柳氏急了“你是柳家的外孙,被别人骂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骂你不讲义气!”

看她中招,杜若心中暗喜,连忙顺杆子往上爬,问她要钱。

“多少?”

“一万贯钱就够了。”

后世办刊物最重要的拿到版号和国家许可证,这两样投资最大,其实刊办报纸本身需要的成本很低,民国管控不严的时候,几个学生凑一起都能办成一家报纸。

“就这么点?”

柳氏的话让杜若汗颜,一万贯相当于人民币一千万,在他前世社会富豪之家也不随便给子女这么多钱,柳氏居然这样说,她到底多有钱啊。

“要不两万贯?”杜若用商量的语气道。

柳氏爽快的答应给杜若两万贯,并且附加了条件,她后天会请眉山书院老师重新出一份考卷,杜若必须考到合格线以上才会给钱。

杜若也不急着拿钱,对于考试他也有几分信心,便拜谢答应了下来。

杜若离开,柳氏看着他背影露出一抹神秘微笑,对身边管家道“少爷最近在忙什么?”

“少爷最近帮着苏家处理苏八娘的事,这次要钱怕也是为了此事。”管家直言不讳道。

柳氏端起茶杯,道“他倒是外向,对未来丈人家的事比对自己家都上心。”

管家陪笑道“看得出来,少爷是真喜欢未来少奶奶,不然也不会对苏家的事如此关切。但终究是义举,这爱打抱不平的性格,像夫人你。”

柳氏满意点点头“我儿大病痊愈后,身上终于是有了我和他父亲的影子了,这年轻人,只有经过大挫折,才能成长。”

“是啊,所以这次且让少爷去帮着苏家,也算是磨炼。”

“嗯。”

柳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其实杜若搞音乐楼的过程她一直很关注,知道杜若才是幕后老板,私下里甚至乔装去过,也知道音乐楼每日客人爆满,日进斗金,上三层眉州贵人们都排队预定。

这种酒楼怎么可能有资金短缺之虞?所以杜若一开口她就明白杜若是为的别的事。

但正因为一直默默关注杜若举动,柳氏也知道自己儿子心智成熟了,不会做什么荒唐之举,所以才敢放心给钱。

何况,这两万贯钱对她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她如果愿意,买下半个眉州都轻而易举。

第五十九章 石鲁班

回自己东院,杜若对杜青吩咐几句,他便小跑着离开了府邸。

杜若也没闲着,让下人在院里支起一口铁锅,又唤小檀找了一筐蜡烛来。

“少爷,你要这么多蜡烛做甚?”

小檀把一筐蜡烛搬到杜若面前,擦了擦光洁额头上的细汗,有些惊讶的看了看院中下面已经点起火的铁锅。

她大概猜到了杜若会做什么,但她还是搞不懂。

“做个小实验。”

杜若嘿嘿一笑,对小檀露出一口大白牙,然后卷起袖口,蹲在了蜡烛筐边挑挑捡捡起来。

杜府仆人们对杜若做实验什么的已经见怪不怪,至少熬蜡油不算稀奇,比起前段时间少爷整天在院里敲锣打鼓动次动次的吵的人睡不着,这算很正常的了。

“小檀,去拿一双筷子来。”

杜若把几根粗蜡烛放进锅里,回头对小檀吩咐,小檀手脚麻利,很快就拿来了一把筷子。

“少爷,这可不能吃啊……”

小檀双手握紧筷子,瞪着眼睛,有些担心的提醒杜若,她想到杜若发明了用豆油炒菜,以为他是想实验用蜡油做什么吃的呢。

“谁说我要吃了?”

杜若伸手,拿过一双筷子,一边在锅里夹迅速融化的蜡烛,一边道“我这是取蜡芯呢,小檀,你也来帮我。”

“嗯!”

小檀松了口气,挽起袖口拿筷子和杜若一起在锅里挑起了蜡芯,杜若看了看小檀白皙的小手臂,一阵意动“真嫩,真白啊!”

杜若自穿越后就各种事务缠身,也没好好体会一下富家公子哥奢靡的生活,不知道小檀能不能像《红楼梦》里的袭人那样,乖巧的与自己初试一下那啥啥。

一想到这里,杜若难免又顺着小檀手臂看她脸庞,小檀姿色一般,但也眉眼灵动,加上又这么青葱水灵,倒也颇有几分韵味。

小檀正专心挑蜡烛里的棉芯,发觉杜若看自己,她倒是没多想,只是瞪大眼睛,摸了摸自己脸,对杜若问“少爷,奴奴脸上有什么吗?”

“有。”

杜若一脸坏笑。

“有什么?”

小檀先抹了一把脸,才问杜若,她伺候杜若好几年,所以在杜若面前没有半点腼腆。

“有美貌……”

杜若说出这句土味情话后,自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却不想小檀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对他吐了吐舌头“少爷你少取笑我,我就算不好看,将来也能嫁出去!你再怎么说我丑,都没有用!哼哼!”

小檀之所以有这番话,是因为杜若穿越前,原杜若孩子心性没少嘲笑小檀长得丑,小檀早就习惯了,所以这会杜若给她说土味情话,她以为杜若是说反话呢。

身体原主人把身边这些都堵死了,杜若也没办法,只得耸耸肩,装作吃瘪样子,惹得小檀一阵得意。

不知不觉间,铁锅里已经熬了大半锅液体蜡油,杜若让生火的小厮控制好火候,自己转身去书房拿了一大张宣纸来。

他把纸铺在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然后用大瓷碗舀半碗蜡油,小心翼翼平浇在了宣纸一面,直到正张宣纸上都覆盖一层蜡油。

虽说蜡油凝固后有些凹凸不平,但总算是达到了杜若的预想。

“少爷,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小檀和下人们围过来,好奇的询问。

杜若只是神秘笑笑,没回答他们,并且将他们全都轰出去,只留小檀一人,然后他拿着削尖的粗竹签,在纸上的蜡上刻起了字来。

小檀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乖巧的看着。

杜若刻了几行字,便叫小檀磨墨,他在蜡纸下又铺了一张纸,随后拿起毛笔蘸墨,在蜡纸上涂抹起来。

“少爷,我懂了,这是拓印!”

小檀倒是有些见识,不过杜若却对她摇摇头“这不是拓印。”

说完,他掀开蜡纸,露出下面白纸,但白纸上有一行像是钢笔写的一行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杜若看到效果后,心中大喜,这果然是最简单,最快捷的——

“这是印刷术!”

杜若对小檀笑了笑,便收了蜡纸和白纸,并告诫小檀此事万不可说出去。

小檀认真答应,但她心中却不懂这个蜡纸印刷术有什么用,不懂少爷为什么如此重视,还要自己保密。

但不懂归不懂,她一定会保密的,这是她引以为豪的一点,即便少爷不说,她也会保密。

之前整理少爷书房时,她看到了很多歌词诗作,当别的丫鬟们讨论音乐楼里的歌多么好听,问她少爷那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歌词,要她记几首告诉姐妹们时,她都守口如瓶,说没有呢。

不多时,杜青跑了回来,他身后还跟来了朱旦。

音乐楼自打开业后,便由薛婉儿独掌内外大权,但她不便抛头露面,所以仍旧聘请朱旦老丈人在前台掌柜,杜若让朱旦负责后厨采购工作。

音乐楼从买,到拆,到重建,这一系列事务朱旦都处理的很不错,杜若很满意,他证明了他不是无能之人。

后面杜若让他负责后厨采购,一来是他和乡下的养猪户熟悉,二来是看看他能否经得起诱惑。

毕竟采购可是肥差,稍稍动点心思,就能拿很多回扣。

可让杜若没想到的是,一开始让朱旦负责采购,他就一脸不乐意,后面没干几天,更是直接找杜若抱怨了起来。

说“本来说好了只是帮你搞酒楼,现在酒楼搞起来了,却还不让我歇息,想累死我吗?我这段时间忙的家里的那些蛐蛐都饿死了!”

他天性不爱束缚,帮杜若搞酒楼是因为义气,让他负责采购对他来说等于禁锢。

无奈,杜若只得从家中选了位母亲的亲信家丁去帮他,他空闲时间多了,每日依旧和往常一样,爱吃,爱玩。

“老杜,你让杜青找那位石鲁班做什么?”

朱旦一进门就叫嚷起来,他最近这段时间闲下来后,本想好好培养几只虎头将军,好好睡睡懒觉,但玩了几天后,突然惊讶发现,自己对于斗蛐蛐似乎没什么兴趣了。

每天也是日出便自醒,想到今天没什么事做后,心中空落落的,很慌。

所以,他只是荒废几日,便一直按时去音乐楼,监督后厨采购买办。

这次他从城外采办回来,刚好撞见杜青,便跟着他一起来了,路上也得知了杜若交待杜青办的事。

“石鲁班?”

杜若不解,一旁杜青连忙道“少爷,石鲁班就是我帮你找的篆刻师傅。这人姓李,诨号石鲁班。之前帮程家书店篆刻五经雕版,刻完就被程家书店管事的扫地出门了,现在在家帮人刻刻石磨和墓碑过活。”

宋朝市井百姓们大都有个诨号,这点不稀奇,不过此人能当得起石鲁班这个诨号,也足见其篆刻水平。

杜若要找的就是这种人才,他刚才让杜青出去就是打听眉州有谁篆刻水平高,又和程家无瓜葛,现在看来,这位石鲁班很适合。

“找他创业,你要不要一起?”杜若整理下衣襟,对朱旦笑道。

朱旦听杜若的话,自然很费解,贴近杜若问东问西,可杜若什么也没回答他,让他和自己一起出门去请那位石鲁班。

石鲁班名叫李滇,家住眉州西郊李家村,门前堆着大大小小很多青石料,杜若一行人到了李家村很轻松就找到了他家所在。

可等杜若到了李家门口后,却感觉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氛,李家门口大开,门前被水泼过,门框外,还用石头压着一道黄符纸,符纸旁有烧过香的痕迹。

内门有一个熄灭的火盆,火盆里是烧过的秸秆,草灰撒到了一旁的地上。

门内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腥气传出来,杜若闻到了,背后不禁冒出了冷汗。

李家门里门外这般景象,让他想起前世农村送殡后残留的地面,像是刚刚停过棺材一样。

转头看了看杜青和朱旦,这两人同样面露异色,也有些害怕。

“咳咳。”

就在杜若调整心态,打算让杜青喊人时,李家门内突然响起了一道凄惨的嚎啕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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