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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吟长空》


上架感言

我一直觉得上架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事情,我也想过这本书会一直免费到完本不上架。

所以七月底责编问过我一次要不要上架我拒绝了,八月如果不是责编跟我讲上架是所有作者必然经历的一个过程,我估计也不会同意。

昨天的新章何为赌徒让我心潮澎湃,今天既然上架了我就谈一谈不算感言的感言吧。

鹭吟长空是我高三时候有的想法,这本书也是一七年开的。

最初是因为写第一个耽美向玄幻小长篇的时候,被人“夸奖”:直男居然会来写耽美这个题材,真不容易!

我心里憋了一口气,我不相信我能把世间爱情都写成兄弟情,所以自那以后我恶补了好几本言情,发誓一定要学会怎么写美好的爱情故事。

然后鹭吟长空的设想就诞生了。

开坑的初心是不满意我看过的所有古言,我总觉得读过的书里面,多多少少都有我觉得不合理不满意或者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么设计的地方。

所以我要写一本完全满足我个人审美的故事。

比如我要写一个圣明的皇帝,一个近乎完美的千古明君。

比如我要男女主双不洁,我就是看不惯安排了各种意外还强行让男女主都是处子之身的情节,所以殷封阑有过很多没能成功降世的孩子,何鹭晚也在墨尔缇露穿越来之前丢了清白。

比如我想写一个胸有大略的反派。

比如我想写一个会继承大统的嫡长子。

比如我想写皇家存在的手足情深。

……

这本书真的真的一点也不符合网文要求,没有套路没有爽点没有狗粮,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爱好开的坑。这也是为什么我感激着每一个愿意留这本书在书架上偶尔看看的书友们的原因。

我本着要写就写一个世界的众生百态的原则,鹭吟长空这个故事光大纲我就翻修了不下三次。

最初我确实是按照宅斗套路设定的大纲,但是越丰满人物设定,越思考墨尔缇露这个角色的定位,初版大纲就越显得不合理。

所以我舍弃了要写美好爱情故事的愿望,重新干回了老本行,把大纲修整成了我最满意的样子——权谋正剧。

这个过程中我一度中断连载,甚至弃坑不打算写了。

因为古言真的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写起来很困难,盲点也多,为什么不轻松去写我爱的玄幻呢?

直到大学开学,我因为专业课要求,不得不一个月出一篇短篇故事上交,英文短篇里出现汉语人名太过别扭,所以我搜刮了我所有世界观里比较西幻的几个拿出来用,墨尔缇露和讷尔洛兰德就是其中之一。

两年里我写了五篇关于讷尔洛兰德的英文短篇,还有一首关于讷尔洛兰德神代灭亡的sonnet(十四行诗)。

以墨尔缇露为主视角的短篇两篇、以柯尔坦治为主视角、以科兰克为主视角和以威尔老主教为主视角的短篇各一篇,五篇的经历彻底让我爱上了我所有世界观下、所有角色当中唯一的纯善——墨尔缇露·斯兰奇。

所以我决定捡起来鹭吟长空,并打算在将来为斯兰奇一家写个完整的系列。

话再圆回来,我对这个故事有着异常的执着和热爱,我对这本书的受众定位也明文放在了上架感言里,时刻用来警醒自己,不忘初心。

因为我爱我的角色们,也爱着这个故事、爱着大玟。

所以哪怕知道受众很小,上架后成绩恐怕会更不乐观,我也会坚持写完这一本。

开头的三十二章是两年前写下来的,我向来是个怀旧的人,在对大纲整体没有什么影响的情况下,我不愿意翻修甚至砍掉。

何鹭晚的起点就是阑王府,她理应想办法从王府出来,开启她的人生。

对宅斗感兴趣的可能会在江湖篇被劝退,对江湖篇感兴趣的可能会被开篇劝退。

所以我更珍惜现在还留下来的你们。

感言唠叨得差不多了,总结一下就是,我爱这个故事,也爱你们,我会写完,请多支持。

谢谢!

001.苦逼穿越

阑王府是京城第一宅邸,有着堪比皇宫御花园的景致,虽然府内有专门的庭院以供观赏消遣,但将整个府邸当成花园都不过分。

遮天的绿叶投下清凉的树荫,千万花朵姹紫嫣红地点缀在各个角落,亭台水榭在草木的簇拥下辟出一方的风雅,错落有致的红砖绿瓦共筑出了华美张扬的四方阁楼。

只是这精美奢华的王府,不知成了多少女子的坟墓,她们如同沉入沧海的一颗石子,不知哪天就音讯全无,此后再没被人问起过。

王妃所居的瞻晴轩此时大门紧闭,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充当背景。

内堂中,正妃妆容的白倚涵怒拍身旁的檀木桌,威严华贵地厉声质问道:“何鹭晚!你不过是个小小侍妾,休要猖狂!快些老实交代!你为何要窃取王爷生母留下的遗物!”

“我没有!”中央跪着的少女倔强地反驳,眼中满是怨毒:“白倚涵,我敬你是王妃,从来没有冒犯过、得罪过你,你为何偏偏要置我于死地?!”

白倚涵怒容不减,但双眸冷然:“你自己不知为何吗?本妃要你交代的,你若老实说了,便也不用被发卖去青楼受苦,更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何鹭晚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再看向白倚涵的眼中也多了丝疯劲儿:“我是不会说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为了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舍!你就算再把我卖去青楼平受不白之辱,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不会!!”

“看来你真的是活腻了!”白倚涵被这话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道:“笠简,赐死!”

何鹭晚方才一番话喊得脱了力,此时王妃的贴身侍女拿了一条白绫来到她面前,她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笠简用白绫缠住了何鹭晚细嫩的脖颈,遮住了上面代表着不洁的吻痕,用力勒紧慢慢阻断她的呼吸。

何鹭晚只是笑着,得意地看着白倚涵。

她要死了,可是她替他守住了秘密!一个白倚涵迫切想要知道,却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她在青楼被玷污,早已生无可恋,现在她为她挚爱的男人献出生命,是死得其所,她没有遗憾!

窒息的痛苦逐渐来袭,眼前也被黑暗占领,她想她会就这样平静地死去,成为阑王府又一具无坟无冢的尸体,带着对他的爱无声消亡。

“阑王殿下到!左侧妃到!”一声响彻瞻晴轩的通报钻入何鹭晚的耳中,让她立刻就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不!她不能死!她想让阑王知道她的爱!知道她永远不会背叛他!

何鹭晚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只是为时已晚,她所想的挣扎只牵动了手指的颤动,然后身体就彻底软了下去,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王妃,你这是在做什么?!”阑王殷封阑看着地上的尸体,愠怒道。

“王妃姐姐!您怎么就先把人给处置了呢?!”左淑楠见到何鹭晚已经成了一具尸体,顿时大惊,她婉转动听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凄婉,让人听了好不心疼。

白倚涵看到殷封阑的一瞬间还想解释点什么,但听了左淑楠的话立刻冷下脸来,正室的威严端庄绝不可在妾室面前失态。

她沉声道:“侍妾何氏,盗窃殿下珍重之物,又企图送出王府变卖。人赃俱获后拒不认罪,还口出狂言辱骂殿下,实在罪不可恕,妾身便将她就地正法了。”

墨尔缇露的耳边突然断断续续地响起这么一段话,虽然她勉强理解着这门全新的语言,不过其中还是有些词过于晦涩难懂。

侍妾……殿下……王府……就地正法……

这些都是什么?

只微微思考了一瞬,大量的信息在墨尔缇露的脑中炸开,十六年的记忆混杂着语言文字礼教常识凌乱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五感的逐渐恢复带来了强烈的耳鸣窒息和眩晕反胃。

玟国、何家、逯家、阑王。

蛇形的白玉手镯……户部内奸名单……苏依……青楼……白倚涵……圈套……

脑中的信息混成了乱流,庞大而杂乱,让墨尔缇露根本理不出头绪来,加上耳边还不时有透过耳鸣传入的零星词汇,更是让她大感困惑。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借着这个何鹭晚的身体,在异世活了过来,而且……还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里!

“王妃姐姐真是太心急了!就算罪证齐全,也该等殿下回来了再做判决啊。”左淑楠像是在为白倚涵的冲动而担忧,可字里行间都是在向殷封阑阐明王妃的越权。

“人都死了,若是殿下不满,将妾身处置了就是。”白倚涵冷着个脸,丝毫不去理会挑事的左淑楠,只看着殷封阑说。

女人间交锋的声音把墨尔缇露从混乱的思考中拉入了现实。

身体上越发强烈的疼痛迫使她无法继续装尸体。

“唔……头好疼……”地上的何鹭晚突然呻吟出声,把堂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白倚涵,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左淑楠的惊讶一闪而过,庆幸何鹭晚命大没被杀死,赶紧走了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半身,说道:“妹妹原来没事?可真是吓死王爷和姐姐我了!怎么样,身体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

窒息的痛苦是作用在全身的,墨尔缇露,或者说是正在接受新称呼的何鹭晚只觉得内脏都在燃烧,手脚也没有力气,大脑更是疼得想让她撞墙。

左淑楠的话她听也只当没听,可话里的一个词却给了她莫大的刺激——王爷。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何鹭晚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原主生前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个阑王,而且报以深刻入骨的爱。

这份壮烈的感情渗透着这具身体,让墨尔缇露被动地与这份名为“爱”的执念同化,不可控地就会受到这份感情的影响。

至于不可控到了什么地步……

身体还在极度的痛苦中时,只听左淑楠话里的这一个词语,就激得何鹭晚猛地睁开了双眼,凭感觉准确转向了自上俯视的殷封阑,哪怕视线被一片闪烁的白花遮盖,何鹭晚的脑中也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模样。

“阑王殿下……”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不自觉从何鹭晚的嘴中吐出,哀婉悲伤又希冀小心。

堂中所有的人听到这句,心口都堵了一下,似是能切身感受到那份临死未能相见的遗憾,还有死里逃生后的酸涩欣喜。

“殿下。”白倚涵出声打断了殷封阑的走神:“现在证据确凿人赃俱获,何氏也清醒了过来,妾身请您亲自主持审理。”

殷封阑看了白倚涵一眼,走到主座旁坐下,低头看着倚在左淑楠身上、目光执着追随着自己的何鹭晚,道:“偷窃本王生母遗物的事情如若属实,那么本王也必须要秉公处理,依家法杖毙断手。你若老实交代也可从轻发落,至少还能留下个全尸。

殷封阑的声音如玄铁一般,透着森冷的寒意。

何鹭晚很清楚这样的森寒,在战场上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冷意。

好不容易视线清楚一些,何鹭晚终于看清了阑王的样貌:他生得俊美,但唇线眉眼都染着刀锋般的凌厉,有一骑当千的英武气势。常胜者的骄傲、高位者的华贵和与生俱来的睿智沉稳在他身上完美相融,让何鹭晚不禁看呆了。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被原主的情绪主导时,她懊恼地甩了甩头,迫使自己不要沉迷男色,而要冷静分析现在的情况然后早做打算。

何鹭晚虚弱地问道:“就是说,只要我不能证明我的清白,那就必然是死路一条对吗?”

“不错。”殷封阑颔首道。

何鹭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旁的左淑楠赶紧搀扶着借给她力气。

她看着殷封阑的双眼,很好地克制了本能里对他的迷恋,认真道:“我是无辜的。”

“那就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无辜。”殷封阑如此说着,似是已经信了她一分。

“我会的。”何鹭晚低声应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旁人的。

虽然殷封阑的态度让她对刚刚死去的何鹭晚深感不值,但现在如果不能尽早破局的话,下一个不值的就是刚活回来没多久的自己了。

何鹭晚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是三天前想给殷封阑送夜宵的时候,被误导着进入了他的书房,见没人后立刻就走了。

可她前脚刚离开,就被王妃的人拿下,说她盗窃阑王生母的遗物,并在她的身上搜出了那只白玉镯。

从头到尾,她身边跟着的,只有她的陪嫁丫鬟苏依。

“苏依呢?”她是一切的关键,只有和她当面对质,何鹭晚才能理出一个清晰的前因后果。

左淑楠听到这话,悲伤地叹了口气,轻轻顺着何鹭晚的背,说道:“妹妹你别难过,本来王妃娘娘将苏依当做重要人证暂押,可谁知今日我去看的时候,那丫头已经死了……”

“死了?”何鹭晚蹙眉,苏依这死的是不是有点巧了。

“敢问王妃姐姐,好好的人在您这儿关着,怎么就没了呢?”左淑楠转头看向白倚涵,好奇道。

白倚涵神情不变,心中骂了左淑楠千万次:“或是畏罪自杀了吧,本妃每日打理王府琐事,怎会去在意一个丫鬟。”

“哦?是吗?”左淑楠意味深长地笑着,手朝身后勾了勾,门口便有丫鬟小跑出了瞻晴轩。

“可是妹妹我瞧着苏依,她不像是自杀啊。”左淑楠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两个小厮把苏依的尸体抬进了内堂,她才又绽开了笑容。

“劳烦王妃姐姐赐教,这自己要如何把自己给掐死呢?”

何鹭晚看向地上苏依的尸首,她的脖子上赫然有着两个清晰的紫黑手印。

002.危局自救

苏依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人都有谱,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当着阑王的面捅穿这件事,白倚涵的脸上当然挂不住,脸色几度阴晴变幻,最后还是以强大的定力维持住了笑容:“妹妹是如何发现这丫鬟没了的?”

左淑楠柔柔一笑,避开了王妃要吃人的目光,看向殷封阑道:“妾身本也是觉得这件事情疑点重重,想当面问问苏依丫头来求证,可谁知……”她低头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惋惜道:“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

“焉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白倚涵把‘刻意’二字咬得很重,想把事情推到左淑楠的身上。

左淑楠也不惧,回应着白倚涵的目光同意道:“是呀,这怎么看都是灭口。”

殷封阑没有理会二女的较量,或者说王府中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都很少理会。

这次是何鹭晚看了她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殷封阑才默许着白倚涵的灭口,而且有点推波助澜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白倚涵竟然能把主意打到盘蛇玉镯的上面,这就让殷封阑不得不亲自解决了。

他隐晦地探寻着何鹭晚此时的反应,想来她陪嫁的丫鬟死了,不能为她的清白提供证据,现在她一定十分慌乱才对。

可是何鹭晚没有,她迈着虚飘的步子一点点挪向苏依,蹲不住就干脆盘腿坐在她的身边,触了触她的手、额头还有致命的勒痕。

何鹭晚的指尖在触到那狰狞可怖的紫红色掌印时,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的时间,几个破碎的记忆片段涌入了她的大脑:藏于床底的银钱、笠简凑近的交代、偷拿了盘蛇玉镯、在两人被抓的时候,连同一张纸条偷偷塞入了何鹭晚的衣中。

白倚涵和左淑楠旁若无人地对了半天的嘴,她僵着张脸亮出了杀手锏:“左侧妃,说来这件事本也与你有关系,本妃已有证据证明,是你指使了何氏半夜潜入殿下的书房偷窃镯子,然后再拿给你出府变卖!何氏与其丫鬟在书房门口人赃俱获,同盘蛇镯子一起搜出来的还有张字条!那字条上的字不仅是你的字迹,还落有你的署名,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白倚涵说着,挥手示意下人把证据端上来,送到殷封阑面前沉声道:“王爷,妾身见着这字条后便派人去约定的地点蹲守,果然抓到了一个采买丫鬟,从那丫鬟的床下搜出了这支五宝雀尾簪。”

话落,下人把托盘递到了殷封阑的面前,那上面静静躺着一只华丽的簪子,还有写着“事成后于石山背面交付。左”的字条。

左淑楠脸色瞬变,惊道:“这簪子是我三天前丢的,我正思量着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偷走,原来是你?”

白倚涵神色淡淡:“左妹妹还是先想好了再说话,这买通下人的赃物自然可以被说成是丢了。纵使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能将王爷送你的一片心意拿去做收买这种下作的事啊,这该多伤王爷的心……”

“你既然打定主意要拖我下水,又怎会拿寻常的物件当证物,自然是要越珍贵才越能定我的罪不是吗?”左淑楠气得笑了出来,但她却没有任何的底气,冲王妃说话的时候,眼神一个劲儿地在往殷封阑的身上飘,小心地注意着他的表情,生怕从他脸上看到怒容。

好在,殷封阑对她们言语间的刀光剑影毫无兴趣,只是冰着张脸静等着,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

“王妃娘娘,您抓获的那个采买侍女畏罪自杀了吗?”何鹭晚在苏依旁边坐了良久,听她们斗完嘴,自己也整理好了思路,便问道。

“没有。”白倚涵柳眉轻扬,朝外吩咐道:“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身是灰的丫鬟被押了上来,她见阑王王妃皆在,噗通一下跪在堂中,连连叩首道:“阑王殿下饶命、王妃娘娘饶命!奴婢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左侧妃娘娘帮忙销赃的!奴婢的母亲病重,缺钱医治,请殿下娘娘看在奴婢一片孝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啊!”

何鹭晚见人被带到,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中间缓缓福身一礼,学着这里的自称,郑重说道:“回殿下,妾身已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允许妾身自行为自己的清白作证。”

殷封阑点头允准:“说吧。”

何鹭晚神色平静,努力把目光从殷封阑的身上移开,看向白倚涵道:“那天晚上,本是我的近身侍女苏依说,王爷在书房处理事务十分辛劳,此时去送上温补的夜宵,于王爷的身体必定大有好处。”

说到这儿,何鹭晚本就虚弱的语气又柔了几分,似是藏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害羞:“我也许久未曾见过王爷了,所以没有多想就熬了汤端去书房。一路上我都在紧张一会儿送汤时见到王爷该说什么,所以没有留意书房外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苏依领着进了书房……”

何鹭晚顿了顿,见殷封阑没有要打断的意思,于是继续道:“书房中亦是没有人,我一心记挂着王爷,没有深思就想上别处去寻,可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王妃娘娘的人围了起来。”

她眸光闪了闪:“就是这个时候,已经被王妃娘娘买通的苏依,将镯子和纸条放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才有了‘人赃俱获’的场面。”

“一派胡言!”白倚涵喝断了何鹭晚的自证:“你这一通话里疑点重重矛盾颇多,好端端的,为何书房外一个巡视的人都没有?若不是你鬼鬼祟祟有所图谋,怎会带着个丫鬟在夜间行走还不被人发现!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陪嫁婢女把你引到了书房,又偷了东西嫁祸给你,怕不是看她已经死无对证,就想把所有罪责都推脱到她的身上吧!”

“自然不会。”

何鹭晚不紧不慢道:“苏依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自然背不了全部的过错,但是身为主使、策划这一切的王妃娘娘您,却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放肆!王妃娘娘岂是你这般鬼迷心窍之人可以随意攀咬的?!”一旁的笠简听不下去,替主子出了个头。

“笠简姑姑,正好。”何鹭晚刚想说到她,没想到她就送上门来了:“我另外的侍女跟我说,就在我被抓的前一天下午,她看到你在庭院的巨柳下偷偷塞给了苏依几张银票,又交代了些什么。现在那银票还躺在苏依的床底下,王爷大可派人去搜查一番,能拿着逯家的银票出来买人的,王府中怕也只有王妃娘娘了吧。”

白倚涵的脸上飞过一丝惊疑不定,余光瞥见殷封阑并没有朝她这边看,暗自松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

殷封阑这边已经唤了人去搜查,只等下属查完回来汇报结果。

他说:“只有几张逯家的银票还不足以证明什么,从兴禄钱庄里换的银票,都是带有逯家标识的。”

“自然,不过银票也不是谁人都能随意换的。寻常人家别说难有高于五百两的储蓄傍身,就是有,非持有管家对牌和主家印信不得上钱庄兑换大额银票。不知从床底下搜出来的银票是何面额,可是妾身一介无宠侍妾和一个贱籍婢女能够拥有的?”

“王爷,搜到了。”这时,殷封阑的侍卫已经受命归来,单膝跪地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奉于殷封阑前。

“王妃,你可有解释?”殷封阑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白倚涵浑身一颤,美目一红就要掉下泪来:“王爷……我……”

“王妃娘娘且慢。”何鹭晚才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她的话还没说完,不会让人轻易钻空子:“王爷,关于苏依被收买一事,妾身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在。”

殷封阑道:“若是你另外的陪嫁丫鬟,那不能作数。”

“自然不能。”何鹭晚浅笑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向王妃身旁的笠简,靠近了两步,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问道:“笠简姑姑,事关重大,我希望你能在王爷的面前老实交代,这钱……是不是你拿给苏依的?”

笠简被她这清澈却又深邃的目光吸住,愣了半晌逐渐忘记了自己的思考,就要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但在思考措辞的时候,笠简突然回了半分的神智,挣扎道:“我没有……”

“笠简姑姑,请你考虑好了再说。”何鹭晚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只是平静地注视,凝神静气地用眼神传递给她暗示。

她的双眼似乎是有魔力的,让人看了就会陷进去,逐渐忘记自己的思考。

笠简就是在这引导、注视、打断再暗示的过程中慢慢失去了控制,按着何鹭晚所希望的,在殷封阑的面前全盘托出:“是……王妃娘娘交代我,务必买通苏依,好让她带着何氏夜探书房。晚上哪条路的人少也是我交代给她的,娘娘在夜间做了点布置,能让她们更不容易被发现……那字条……也是我交代苏依,随镯子一起放在何氏身上的……”

“笠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倚涵色厉内荏地打断笠简的话,在她的高声厉喝之下,笠简一个激灵从何鹭晚下的暗示状态中清醒过来,迷茫地看着王妃怒光吞吐的双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主子。

左淑楠不可思议地看着笠简,这是白倚涵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之一,最为忠心可靠,不知道为她做了多少事情。

如今这么轻易地就卖出了白倚涵的阴谋,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显然,殷封阑也知道这一点,看向何鹭晚的时候又多了点兴趣。

对上殷封阑冰冷的表情下那份玩味的眼神,何鹭晚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突然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慌乱之下她赶紧别过头不看这扰人心神的脸,但余光又总是不受控制地瞥一下再瞥一下。

“你若说这一切都是栽赃陷害,你根本没想过偷取盘蛇玉镯,那这负责接应的采买丫头又怎么解释?”殷封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见何鹭晚能有如此本事让王妃的亲信招供,心中已经有了要保下她盘算。

何鹭晚转身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向左淑楠问道:“侧妃姐姐可有印象,这一周之内您的院中有无外人出入?”

左淑楠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何鹭晚转身看向阑王,压制着胸口澎湃的心跳,郑重地跪下一礼,说道:“妾身请求将靳楠阁上下传唤至此,待妾身一一问过之后,真相便可揭晓。”

003.受制残魂

有了阑王的授意,事情办得非常效率,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靳楠阁上下就被带到了瞻晴轩。

看着院子里一字排开的丫鬟们,何鹭晚眼睛使劲眨了几下,生怕她是看错了——外面站了二三十个等级不同的丫鬟,从贴身的一等丫鬟到三等的粗使,花花绿绿炫目迷人,这数量真是让何鹭晚头疼不已。

她刚刚穿越,灵魂还没有完全契合这具身体,加上窒息而亡的后遗症还有残留,何鹭晚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玩脱了。

催眠暗示方面她确实是前世最强,但架不住现在身体虚弱而且对象众多,她只怕还没有问到最后自己就先力竭昏迷了。

“怎么,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办法证明清白,现在就反悔了?”

白倚涵很看不惯何鹭晚这幅清冷到有些孤高的样子,从她被“勒死”后再醒来开始,这丫头身上的气质就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竟比她这个正牌王妃还要高傲,言谈举止间的从容不迫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谁给她的资本让她有这等睥睨之势?!

“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问出,是谁盗走了侧妃姐姐的簪子,栽赃嫁祸的。”何鹭晚并不是中了激将,而是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

从穿越到现在,她的脑子里一直嗡鸣着凌乱的信息,天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跟上现场的谈话节奏,并始终保持语言的逻辑性。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何鹭晚一摇三晃地走到了院子里。

殷封阑好奇她会有怎样的表现,也起身跟了出去,自然,白倚涵和左淑楠也紧随着自己夫君的步子,带着一众侍女一起到院中围观。

何鹭晚寻思着,侧妃在这个国家也是身份贵重的人物,寻常伺候的人都不能近身,更不用提进入寝屋。

所以排查从最高等的丫鬟开始,说不定能少费一些力气,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你叫什么名字。”何鹭晚从最右侧的人开始问。

她摒除了脑中一切的杂念,包括原主的记忆、感情,还有自己初来乍到所产生的“我是谁我在哪儿谁要害我我要怎么办”一类的哲学问题。

“奴婢堪折。”

“告诉我,堪折,你可有偷偷将左侧妃的五宝雀尾簪偷走?”何鹭晚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眼睛,向她传递了绝对顺从的信号,迫使她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回姨娘的话,奴婢没有。”

……

问话在一个一个地进行,何鹭晚先问名字,然后直接问关键问题,没有多余的考察和试探,她有绝对的自信,被自己下过暗示的人,没有能够对她说谎的。

前两个何鹭晚问得还比较快,只谈了谈名字就直切主题,但第三个开始,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没办法完全集中。

这种情况下,她暗示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所以何鹭晚只能先和她们闲聊几句,在她们的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趁虚而入。

一来二去时间耗得有点久,骄矜的白倚涵渐感不耐,抱怨道:“王爷,审问哪有这样进行的?直来直去问出来的答案又有几分可信?”

“本王信就足够了。”殷封阑淡淡的一句话就把王妃所有的意见都噎了回去,一旁的左淑楠听见,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

……

“你家乡是哪里的?”审问还在进行,何鹭晚已经把天南海北的问题扯了一个遍。

“奴婢是胡乡人。”

“你是怎么来的王府?”

“奴婢是去年大采买时,被管事买来的。”

“哦,那你有偷左侧妃的簪子吗?”

“回姨娘的话,笠简姑姑让奴婢将簪子偷偷拿出来,给负责采买的小玥,姑姑说,如果哪天王妃娘娘召侧妃娘娘一同礼佛,便是时机了。”

小小的丫鬟在随意的闲聊中,不知不觉被何鹭晚下了暗示,把骇人的真相当做“你叫什么”“早饭吃的什么”一样的问题,自然地回答出来。

笠简再次成为首当其冲的箭靶,因为她完全没有跟何鹭晚对话过的记忆,所以此时看着那个名叫织屏的丫鬟把一切吐露出来,不禁脸色大变。

而这心虚的表现刚好被阑王和左淑楠看在眼里,等她意识过来想要掩饰神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真相已经大白了。”殷封阑懒懒地下了定论,回身就往堂内走,看也不看身后一群女子各异的脸色。

何鹭晚下意识地抬脚就追了过去,走到门边了,她才好奇:自己追得这么急做什么?

可想到事情应该有始有终,审完最后的人证自然要重新理一遍经过,于是她又往里走了几步。

“王爷。”何鹭晚学着记忆里的礼节,福了福身:“所有的细节都已经明了,苏依和织屏都是被笠简姑姑收买,才制造出了这样的局面。镯子没有丢失,妾身也并非行窃之人,清白已证,望王爷守诺。”

说着,她郑重地跪了下去。

何鹭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样子,和殷封阑的记忆迥然相悖,他突然想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于是勾了个坏笑,问道:“本王许什么诺了?”

何鹭晚诧异地一抬头,对上他玩味的眼神:“王爷不是说,妾身若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就能免除一死吗?”

“本王只说你若有罪则必死,几时诺过你若无罪便可免死了?”殷封阑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大小,嗓音有些喑哑。

这哑哑的声线撩得何鹭晚心里一阵痒痒,愣是呆了半晌才意识过来这是句玩笑话。

还没等她说什么,王妃就快步走了进来:“王爷,您不能如此草草定案!何氏的说辞里明明还有诸多疑点,书房外没有守卫的事要如何解释?她说银票的放置处是另一个婢女告诉她的,可事发之后她就被卖入青楼,今日才被赎回,她又是几时从侍女那里得知的?!如果是被抓之前就已经知道身边人被收买,那她为何还要跟着背叛她的丫头夜探书房?她……”

“王府,不是大理寺。”殷封阑听得有些烦躁,抬头冷冷睨了白倚涵一眼:“本王认为证据确凿就好,难不成王妃还要将本王的家事闹到刑部去?”

当然不会,纵然白倚涵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大理寺也不可能为她破例审理这样的家事。

就算要审,有阑王亲自盯着,就是尚书本人也不能让手下人徇私,查到最后还是要落在白倚涵的头上,到那时可就颜面尽失无法挽回了。

左淑楠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进来,听到这话后笑盈盈欠身:“王爷英明,断事必然没有偏颇,何况王府上下都是王爷的,自然以王爷为天,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白倚涵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但却不能发作。

殷封阑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扶起地上跪着的何鹭晚。

被他掺起的时候,何鹭晚差点忍不住伸手抱他,好在刚才的审问没有耗干她的精力,这才让她克制住了自己。

何鹭晚低头看着鞋尖,生怕自己火红一片的脸颊被旁人瞧去。

她在心中暗骂原主痴情如斯竟然带给自己这么强烈的影响,却不知她红透的耳尖早已落入殷封阑的眼中。

殷封阑心情有些愉悦,面上却冷淡依旧,他瞥了一眼王妃身边尚且不明前因后果的笠简,对手下吩咐道:“把她带下去,杖毙后断手示众。”

“是。”

一旁的侍卫二话不说就去拿人,笠简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向王妃求救:“娘娘!娘娘救我!救命啊王妃娘娘!”

白倚涵紧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好在身后同为陪嫁来的笠川及时扶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帮她稳住了情绪。

“若没事今日便散了吧,被收买了的也统统杖毙。王妃……”殷封阑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好生休养着,本王过些日子会给你挑几对好镯子的。”

这话同等警告,白倚涵的目的败露,若想继续维持面上的体面,此时必须退让。

“……是……”她不甘地躬身。

“恭送殿下。”

殷封阑拉着何鹭晚就出了瞻晴轩,何鹭晚的脚步还有点虚浮,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殷封阑的大步走。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放松下来,却没想到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早已突破了临界,这一放松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看着眼前的木床锦幔和右侧跳动的烛光,何鹭晚费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醒了?”殷封阑突然一开口,吓了何鹭晚一跳,她警觉地看着光源散发的方向,只见殷封阑安静地坐在软榻上看书,并没有在看她。

烛火映照下的侧颜,柔和得如同温润如玉的文人公子,哪有半分沙场沾染的煞气。

“阑王殿下。”何鹭晚垂眸不去看那张扰人心智的脸,低声唤了一句。

“今日你的表现很出乎本王的意料。”他放下书,朝床上那黑瀑披散的文弱少女看去:“本以为在王妃精心布置的局里,你会必死无疑。”

确实是死了,只是又活过来了而已。

这话当然只能想想,何鹭晚暧昧不明地答了句:“也算是死过一次了。”

在生死线上徘徊过一次的人都喜欢这么说,所以殷封阑没有多想。

他发现面前这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脸上虽还有未脱的稚气,但无论是白日的沉稳应对,还是现在静如睡莲的清雅气质,都比他印象中的何家三小姐要成熟得多。

只是这些违和的地方,都被他归结于此次打击太大,让她进行了一次完整的蜕变而已。

“你知道王妃为什么要杀你吗?”殷封阑突然问道。

“她想知道您查出的户部内奸的名单,好及时通报给逯家,让他们早做准备。”

今日的无妄之灾都是因原主无意中得知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而起,逯家正在想办法对付户部,可安插内奸的事被阑王发现,他们自然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查到哪一步了。

“你说了吗?”若有若无的杀气弥漫开来,何鹭晚却叹了一口气。

可怜原主为了保守这份秘密,又是失身又是丢命,怎奈眼前的人还是不肯信她。

何鹭晚抬眼和殷封阑对视,没再受到原主的感情影响,目光平静如止水:“没有,到死都没说。”

殷封阑知道她都经受了些什么,一时间也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她眼中不时闪过的爱意,浓烈到几乎要溢出,但很快又会被克制的神情所替代。

这样的表情被殷封阑理解为她被自己伤到了,遂也狠不下心为了一份名单杀她,只是可惜了这本该天真无忧的纯善女子。

殷封阑思索了一会儿便有了决定,何鹭晚可以不死,但必须成为对他死忠的下属。

虽然她的情谊值得肯定,但世上有太多的因素会动摇人的信念,殷封阑要对她进行多方试炼,以甄别她是否为可用之人。

“何鹭晚。”殷封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唤来了一双闪着万丈光彩的瞳眸。他不自觉停顿了一下,才道:“若是为了本王,你能做到哪一步?”

这要看情况了。

何鹭晚是这么想的,可到嘴边却脱口而出成了另一句:“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004.所谓交易

殷封阑惊讶地扬眉。

何鹭晚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殷封阑投来的眼神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硬着头皮咳嗽两声,强行改口:“我是说……我会……尽力。”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殷封阑看向她的眼神升了几分温度。

何鹭晚第一句脱口而出的话,确实让殷封阑感到意外,可等她改口之后,他又莫名地有些失落,这才明白原来何鹭晚的初次表态使他感到开心了。

不过现在她一脸纠结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殷封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允许自己破例地心软一回,说道:“无妨,本王也只是随口问问。此次你受了太多委屈,本王的放任占了很大一部分责任……你……若不介怀,本王可以给你一笔足够花一辈子的钱,放你自由。”

自由?!

何鹭晚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

这个世界的女子在成婚后毫无自由可言,贵族女子更是如此。而何鹭晚生来厌恶束缚,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笼子里生活一辈子的。

现在殷封阑出于补偿的心理愿意放她离开,这真是再好不过!

“若真能如此,小女子感激不尽!”何鹭晚的眼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追求自由的神采点亮了整间屋子,意外之喜的到来甚至让她忘记注意自称。

见她这么期待着离开,殷封阑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惋惜:虽然他不知道何鹭晚在白天的表现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交谈中让人吐露真言的能力却对他有大用处。

片刻的时间,殷封阑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这表情被何鹭晚敏锐地捕捉到,然后她就不好了。

呼吸像被扼住一样,艰难而缓慢,伴随着胸腔的起伏,何鹭晚的心脏在一下下地刺痛。

一个执着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断回响,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不要离开他,留在他身边吧,就是陪陪他也好!求求你!求求你!

何鹭晚猛地摇起头来,想要把这个执念赶出大脑,可她的抗拒带来的只有尖锐的耳鸣,心脏更是如同被碾过一样阻塞到疼痛。

为什么?何苦呢?他害你如此,丝毫没有要护你的意图,为什么你还要继续一往情深?

何鹭晚自己对自己说着,可原主残留的只是一份炽烈的感情,并没有神智。

所以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影响,没办法说服这份感情让它消失。

殷封阑见她突然就蜷缩起来,晃着头好像在痛苦挣扎着,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反应。

从软塌上下来,殷封阑走到床边,半蹲下身子与何鹭晚齐平,皱眉问道:“怎么了?身体不适的话本王给你叫府医。”

“不……”何鹭晚要拒绝请府医的提议,只是这话一开口就不受她控制,甚至手也下意识地伸出去拽住了殷封阑的衣角:“不要自由……让我留下……”

何鹭晚身体的抗拒反应刺激出了零星眼泪,在微红的眼眶中打着转。

她看向殷封阑的一瞬间是纠结而复杂的,浓烈的爱意驱赶着对自由的渴望,终于在这场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何鹭晚妥协似的又呢喃了一遍,脱力得只剩下气声:“让我留下吧……”

殷封阑此刻的震惊难以言表,他无法理解女子的感情为什么可以丰富到这种程度。

何鹭晚的纠结与挣扎震撼了他,他想象不出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克服了对自由的万般憧憬,决意留在自己身边。

她居然爱自己到如此地步吗?殷封阑没有概念,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谁,更别说深刻入骨。

“如果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殷封阑难得耐下性子来,哄劝地与人说话:“先在王府适应一个月,一月之后本王会重新安排。”

何鹭晚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心态,这让她捕捉到了殷封阑话里的一点计较。

好在他并没有敌意或是恶意,所以何鹭晚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向本能妥协之后,何鹭晚觉得自己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大了。

至少她在这个距离直直观察着殷封阑,也没有要失控的预兆。

殷封阑留她下来,却还是没有信她。

何鹭晚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心思这么沉重,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

殷封阑见她眸中瞬息之间思绪千变,怜她几日之间经历了别人几年都遇不上的苦难,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开了。

何鹭晚斜倒在枕头上,只觉得筋疲力尽、心情沉重,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之后,何鹭晚见同为陪嫁丫鬟的苏朵在院中低声哭泣着。

知道她是伤心苏依的死,所以何鹭晚只顺了顺她的背,并没有试图用语言安慰。

在一些感情面前,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

还没等苏朵哭完,琳荷苑就来了一个面容姣好的英气女子,她的步伐沉稳矫健,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会武的。

“奴婢风谣,见过何姨娘。”她干脆利落地行礼,话更是掷地有声。

“你是哪家的?”何鹭晚见着风谣就很有好感,她擅长精神术,却对拳脚功夫一窍不通,前世也是被人近身偷袭而亡,所以见到练家子的格外有安全感。

当然,在风谣进来的时候,何鹭晚就已经感觉出她没有敌意了。

“奴婢是阑王殿下派来伺候保护姨娘的。”

只怕也是监视吧。

何鹭晚这般想着,却笑道:“那以后就辛苦你了,我这琳荷苑一点点大,也没什么人伺候,很多事怕要烦你亲力亲为。”

“姨娘哪里的话,奴婢来便是要伺候姨娘的,怎会觉得辛苦。”

何鹭晚点点头,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毫不做作,不仅是个真性情的,而且性子也很好。

她是不是该感叹一下不愧是阑王教出来的人?

“苏朵,你今天若是伤心,就休息一天吧,我带风谣熟悉熟悉琳荷苑就好。”何鹭晚对还在抽泣的苏朵说道。

“小姐……对……对不起……奴婢……”她一抽一抽,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何鹭晚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劝慰:“我也不需要什么人照顾,你回屋休息着吧。”

“那……奴婢告退。”

苏朵回了房间,何鹭晚看向站姿笔直的风谣,问道:“关于昨天的事,府里有什么传闻吗?”

风谣答:“只道是姨娘您与王妃娘娘身边的笠简有私仇,所以被陷害了卖入青楼报复,被接回来后澄清了误会,已经将您安抚下,并把笠简处死了。”

何鹭晚点点头,这样的说法也是合情合理,既给了白倚涵一个教训,又没有把她逼上绝路。

白倚涵是逯家现任家主的外孙女,母亲更是当今贵妃的亲妹妹。

如今朝中逯家做大,仗着开国留下来的功勋祖业,把手伸向了满朝文武,六部中已经有五部归顺逯家的家主:当今右宰相、颜贵妃的父亲以及太子的外祖。

户部是唯一一个还支持左宰相,也就是皇后一脉的。

所以逯家对户部下手也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这次被阑王撞破,怕是要计划流产了。

“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让殷封阑太难做。”何鹭晚由衷道。

风谣还没见过有谁敢这样直呼王爷的名字,愣了一下点点头:“姨娘放心,逯家也顾忌着王爷的势力,只要正妃的位置还是他们逯家人的,就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说完了该说的,风谣忍不住一直打量眼前娇小的姑娘。向来果决狠辣的王爷,昨晚在和这位的谈话中竟有多次动摇,他们一众藏在暗处的下属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何鹭晚未曾理会风谣的目光,暗自思索着:阑王在朝中的势力并不算大,比起一手遮天的逯家更是沧海一粟。

只是阑王在三年前十七岁的时候,率军灭掉了接壤的韶国,将其国土和百姓一齐纳入大玟的麾下,从此一战成名、成为了天下皆知的战神,更因此等功勋,手掌大玟四成的兵权,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若非如此,殷封阑也不可能成为登基有望的三位皇子之一,与左右宰相分别扶持的阙王和太子分权相抗。

“王爷让奴婢提醒姨娘,注意防范王妃娘娘的手脚,她一次害不成您,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风谣沉重地道:“王妃娘娘仗着逯家的背景在府中肆意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要不触及王爷明面的利益,那么王爷也不好阻挠,毕竟教育妾室是主母的正当权力。”

“我知道,她今后想害我怕是不会容易。”白倚涵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现在她有了防范,便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风谣,你还有话说?”何鹭晚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

“恩……”风谣皱着眉,似是在斟酌用词:“等王爷处置了名单上的人,王妃对您的仇恨只会更深,就怕……”

“就怕她连阴谋手段都不想用,直接派人刺杀我是吗?”何鹭晚笑着补充。

风谣点了点头,她跟随殷封阑在阑王府多年,白倚涵的手段如何,她比府里的女主子们都要清楚些。

“我不是还有你护着吗。”何鹭晚的杏眼明眸中充斥着笑意,精致的五官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初显了美人的雏形,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更给她添了几分可爱,她乌黑清澈的眼睛尤其突出,仿佛眸中蕴着影响人心的魔力。

风谣一怔,她们只是初次见面,何鹭晚为何会对她如此信任?

难道是因为少女单纯,意识不到世事险恶、危机四伏吗?

从昨天的发生的一切来看,这位何姨娘可不是毫无心机的主,那她此时交付的信任又是什么?

风谣错乱地应了声:“自然。”

眼前人复杂的小心思没有逃过何鹭晚的眼睛,这短短一天多的时间里,何鹭晚已经适应了这边人的多疑多思,对自己简单的信任也不做解释。

蛰伏于平静之下的阴谋,有时候就像海面下涌动的暗潮,每一波海浪打上岸后,都会有短暂的间隔,才有下一波接踵而至。

王府里安静了几天,让何鹭晚彻底休养精神,而且完全接受了这里的生存规则。

然而还没等她谋划好如何脱离阑王府,一个横空出世的消息就把府内上下炸开了花:侧妃薛从柔被诊出有孕,而且已有两个月了。

005.顶风作案

要说殷封阑作为天家人,二十岁的年纪还没有个孩子实在是罕见,归根结底这都是王妃的功劳。

从阑王开府建牙起,有过身孕的侍妾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十分“巧合”地在五六月的时候意外小产,连自己的命也没能保下。

因为这背后有着不可明说的复杂牵扯,所以每次府里传出有孕的消息时,下人们都像大难临头了一样,每天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生怕自己会被卷进拿掉孩子的阴谋中。

“就是说,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必然保不住的,而且以往每次惩罚的都是只有相关的下人,且连带牵扯极广,所以府里的人们才会惶惶不安。”何鹭晚捏了颗葡萄塞入红润的小嘴中,听风谣讲着以往的故事,总结道。

“是。姨娘您刚刚得罪了王妃娘娘,又连受了几日王爷的赏赐,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现在是非常时期,您还是少出琳荷苑为好。”风谣认真负责地向何鹭晚进言。

何鹭晚盘腿坐在软榻上无聊地前后晃着身体,寻思着这话是风谣第几遍原封不动地陈述给她了?

自薛从柔那儿传出有孕已经过去了一周,何鹭晚最初以为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谁知这王府的气氛从消息传开的那一刻起,就越来越压抑沉重。

范围内的气氛感知原本是何鹭晚保命的能力之一,可如今因为她过于敏锐,在这种灰暗的氛围中竟然开始失眠。

这让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去散散心,不然她迟早会闷死在这琳荷苑。

“风谣,我只是出去走走,没关系的。你不也说了吗,以前的人都是到五六个月的时候才没的孩子,现在咱们这位侧妃娘娘的身孕连三个月都不到,不用这么谨慎!”何鹭晚从坐着的角度仰视着风谣,想扮个可爱混过去:“人家闷久了都快生锈了……就让我出去吧~”

风谣表情不变,根本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动之以情不行,那就只能晓之以理:“风谣你看,连你都说我现在的处境不好,那我们岂不是更需要收集情报、早做准备?一直在琳荷苑里待着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只能被动地被卷入阴谋,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风谣思考了一下,脸上有了明显的动摇。

何鹭晚继续煽风点火:“何况我不是还有你跟着吗?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的。”

“如果您坚持要出去的话……”风谣还是妥协了。

“太好了!”何鹭晚雀跃地从软榻上蹦下来,小跑着进内间打理衣着。

在琳荷苑待了这么些天,何鹭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个遍,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也接受了自己是个十六岁的青春少女这一事实。

刚穿越过来的那天身陷危局,她能见招拆招地化解,本身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

不说这个,单是苏朵从悲伤中缓过来劲的这几天,何鹭晚就因为反差太大,险些没瞒住这个跟了她十余年的丫鬟。

智商的提升可以被何鹭晚解释为大磨大难之后开了窍,但老成得像个看破了红尘的世外高僧就太不正常了。

这具身体留给何鹭晚的除了对阑王莫名其妙的执着之外,还有很多作为少女、作为人的丰富情感。

虽然何鹭晚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不过既然是重活了一世,一切都当重新来过也不错。

至少她现在有了丰富的感情,好好演的话,能少一些破绽。

“苏朵,你好好看着家,我和风谣一会儿就回来。”何鹭晚交代了一声就领着风谣出门。刚到出苑门,她就停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府中沉重的气氛压着她的胸口,让她像吸入了固体方块一样阻塞难受。

风谣见她状态不对,问道:“姨娘,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何鹭晚叹气,比起收集情报,她是不是应该优先活跃一下府里的气氛?

初夏的太阳还没有那么蛮横,暖洋洋地烤着大地,在树荫下行走仍可感受到微风拂面的清凉惬意。

何鹭晚在风谣的陪同下散步,从琳荷苑开始绕着王府的边缘走了一圈,然后向中心的庭院靠近,从巳时走到未时,终于踏完了阑王府的每一条路径。

“姨娘,我们还走吗?是不是该回去用些午膳了?”风谣看着何鹭晚热得通红的小脸,不禁有些心疼。

“不用!”何鹭晚双眸中闪着兴奋的精光,说道:“再走两步,我有事情要办。”

风谣带着不解选择听命。

何鹭晚绕着姹紫嫣红的庭院转悠起来,见到开得盛的花丛就拽下来两朵,这一路边走边拽,聚少成多地在她手中编织成五六个花环。

风谣的脸色都青了,这庭院里的花儿可都是王爷不远千里,从各地移植来的名品!精心培养了数年才长成如今的欣欣向荣。

如今被扯下来做花环,王爷指不定要如何大发雷霆!

上次一位得宠的姨娘受气拽了几朵花儿下来,可是直接被处理掉了……这……

“姨娘……这花儿……采不得!”风谣欲哭无泪,心道这何三小姐的手怎么这样快,她只稍一不注意就编出花环来了!

“迟早都是要落的,我没捡着开得最好的花儿摘,放心吧。”何鹭晚不以为意,哼着小曲儿继续她的花环工程。

“您不知道!这些花儿都是王爷极重视的!可是比人命都要金贵!”风谣急得拦到何鹭晚的面前,防着她再伸手折下几朵,赶忙道:“姨娘,趁着还没多少人看见,您快些埋了这花环,免得……”

“周围都是人,早就被看走了。”何鹭晚似是神经大条地指了指路过的丫鬟们,吓得她们赶紧低头疾走过去。

何鹭晚道:“比人命金贵的东西多了,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找死的白痴。”

说完,她拍了拍风谣的肩,继续在庭院里逛着。

“可是……”风谣赶紧追过去,见何鹭晚没有继续采花儿的意思,略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路过的下人们早都看在眼里,又不禁心焦起来:“您为何要这么做呢?入府的时候教习姑姑也申述过规矩,您该知道这花儿不能碰!”

“恩我知道。”何鹭晚答得有点漫不经心,在庭院里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

这庭院是王府的中心,无论去哪儿都几乎是必经之路。

突然,她看到一个一等丫鬟打扮的婢女,领着一群人从旁道穿过,于是拉了拉风谣的衣服,指着问:“那是谁家的?”

风谣的注意力被引走,不自觉地平静了几分道:“是庄姨娘的贴身丫鬟,名叫秋穗。庄姨娘是王爷的养母:棉妃娘娘母家的庶小姐。”

在风谣说着的时候,何鹭晚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后面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她步伐轻快,开朗地叫道:“那边的大丫鬟,你过来!”

秋穗循声望来,见是最近风头仅次于薛侧妃的何姨娘,犹豫了一下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何姨娘。”

“你叫秋穗是吧?”何鹭晚笑嘻嘻把人扶起来,亲切地拉到身边问道:“我见你行迹匆匆,精神也不大好,可是有烦心事?”

秋穗眼皮一跳,自从得知薛侧妃有孕,她家小姐连着闹了好几天,下人但凡有点不当就会被连打带骂地轰出去。

她作为贴身侍女,自然不可能被轰出去,所以受了更多的打骂。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外人说,所以秋穗抿了个勉强的笑意,掩饰道:“何姨娘的关切,奴婢感激在心。奴婢被交代了事情,自然要快些办好,现在天气逐渐闷热,所以有些疲惫罢了。若姨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还要去府库办事,先告退了。”

“慢着。”何鹭晚抓着秋穗的手臂没让她走,待她惊疑不定地看来时,何鹭晚满眼的笑意让她在不自觉中丧失了戒备心。

何鹭晚把手编的花环给秋穗带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道:“不错不错,这样一来看着精神多了。天气炎热,大家难免会跟着烦躁,有着花环在身边,时时瞧着也赏心悦目,能让心情平静不少。”

何鹭晚沉声给着暗示,抵消掉了秋穗心中对于“庭院之花不可采摘”的危机意识。

见她没有挣扎的意图,何鹭晚满意地点点头,拍了一下她的肩,把秋穗从放空的状态下叫醒。

何鹭晚笑道:“秋穗姑娘快去忙吧,别耽误了庄姐姐的事,我们有机会见了再聊也不迟。”

“是,奴婢告退。”

秋穗就这么带着花环,领着一众吓得腿软的丫鬟们往府库走。

何鹭晚笑容渐敛,这番谈话已经把自己从秋穗需要提防的名单里划掉。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用这不得了的花环去套侍妾们身边的近侍。

一下午时间,何鹭晚都在庭院里闲逛,逮着一个便上去热情地闲谈。

在这具新身体里,原来的本事十有八九都用不出来了,唯有精神诱导的能力还能发挥个一二。

加上何鹭晚的气场温和无害,看着她就会先掉三分戒心,这一下午的谈话可谓非常顺利。

她手上编织的六个花环全都送了出去。

直到耀阳西斜,何鹭晚才回到琳荷苑,一进院里就嚷嚷着又渴又饿要吃饭。

看着何鹭晚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显然是累坏了。

风谣在一旁小心问道:“姨娘,您今天下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虽然一开始,风谣确实被何鹭晚这大胆的行为吓坏了,但见她后面的行动很有目的性,也就放下点心来。

琳荷苑里清净无人,又位置偏僻,风谣还特意听了听院外有无人经过,这才敢问。

“这个嘛……”何鹭晚含糊地拖了一会儿,直到自己吃饱喝足才为风谣解惑:“你看,阑王府人人都知道这花儿不能碰,可那些个侍妾身边的大丫鬟们又带着那么显眼的花环跑了一个下午,再带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你说这王府上下会不会把这事儿当做大消息议论个几天?”

不转移一下这些姑娘们的注意力,阑王府的空气都能把她闷死了。

“再者嘛……”何鹭晚见风谣脸上难得出现哭笑不得这样丰富的表情,愉悦地继续说道:“你们王爷打我死里逃生的那天起,小半个月都不见踪影,只知道每天送点东西过来,当做我没有失宠的凭证,以此来保障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刁难我。”

“我如今想见他,就只能折腾点动静来引起他的注意不是吗?”何鹭晚笑眯眯地说着,风谣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胆大包天的少女了。

这边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声怒喝,震得琳荷苑里的草叶都瑟瑟发抖起来:“何鹭晚!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是吗?!”

006.持续作死

这声怒喝吓得风谣浑身一颤,原地就跪下来:“参见王爷。”

就连里屋打扫的苏朵也被吓了一跳,赶忙出来恭迎。

只有何鹭晚的心跳加速了些许,只片刻就恢复镇定转过身,面向怒意磅礴的殷封阑盈盈下拜:“妾身参见王爷。”

“几日不见,你真是愈发长进了啊?”殷封阑怒极反笑,听起来似有雷霆万钧之怒。

何鹭晚低着头眨了眨眼,虽然殷封阑生气不假,不过她并没有从殷封阑的身上感受到实质的杀意。

“王爷谬赞了,小半个月以来妾身深居王府、安分守己,能有什么长进。”何鹭晚抿着娇笑抬头,望向殷封阑的双眼,似要用满目的柔情去化开愠怒。

殷封阑危险地眯起眼来,刚才在何鹭晚看过来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若非他定力极佳,说不定就信了她“安分守己”的鬼话。

何鹭晚心中亦是一惊,还从来没有人能在她的诱导下保持神智。

虽然穿越到一个深闺千金的身上,她曾被奉为“准神”的能力只保留了千分之一,但何鹭晚仍有自信能对这些普通人类发挥百分百的效果。

只是不想今晚的殷封阑给了她一个偌大的“惊喜”。

这一走神,何鹭晚又压不住内心的悸动了,忐忑和爱慕掐成一团,在她的心中砰砰砰乱撞。

她下意识地别开眼,却又不受控制地想再多看殷封阑一下,在对上他凌厉的审视时,何鹭晚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暂停了。

真是太不争气了!

殷封阑体察不到何鹭晚内心的复杂,见她忽而镇定从容,忽而惊慌娇羞,只觉得她不是演技拙劣就是另有盘算,干脆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拎着她细弱的手腕如同拎着一袋货物,二话不说就往屋中走。

“等等……阑王殿下……王爷!放开我!”何鹭晚惊慌地挣扎着,她光是见着被月光晕染得如玉如冰的殷封阑就已经心跳不已,陡然间有了肢体接触,她顿时方寸大乱。

极力的挣扎在殷封阑看来就像只胡乱扑腾的猫,不具丝毫威胁。

何鹭晚被扔到了软塌上,她闭眼凝神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作乱的心脏。

再睁眼看向软椅上端坐的殷封阑,那人已然没有了在院中时凌厉的怒意,像是匹被剥去戾气的狼,只剩下幽深的眸子掩藏着他莫测的心。

“阑王殿下一直都这么口是心非的吗?”何鹭晚猜不透,所以干脆地问了出来。

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见殷封阑,每一次他都展现着截然不同的一面。

更别说今日,这几步路的功夫就好像换了个魂——除了面皮哪里都不一样。

“你在谁面前都是这么放肆大胆吗?”殷封阑反问,他对院中时被慑住心神的那一瞬间耿耿于怀着。

“是,也不是。”既然殷封阑避而不答,那何鹭晚也不想好好跟他对话:“在能放肆的人面前,妾身不会端着。”

“莫不是你以为本王对你怀了一丝愧疚,就能纵你胡作非为?”殷封阑久不经人顶撞,越发觉得何鹭晚胆大包天,声音不禁冷了几分。

“怕是这微不足道的愧疚早就在您心里烟消云散了。”何鹭晚在这个时候异常冷静,也不知是不是殷封阑的态度把那丝感情给吓回去了:“妾身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本就应该被灭口。只是无辜被卷入了更令您生气的阴谋中,还因此多受了点苦头,这才搏到了些许同情。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妾身毕竟是个不洁之人,败坏了您的名声,还能留在王府中保全性命已经是蒙您大恩了。”

“知道便好。”殷封阑冷哼一声,觉得这女人正经谈话时精明过头,全然不像初初及笄的少女。

“不过想来,您既然还留着妾身没赶走也没杀掉,就是还有别的用处……这让妾身不禁想到,被您救下的那晚您说过,一月之后自有安排。”何鹭晚眸盛辉月,声若清泉:“妾身斗胆请王爷告知,这安排究竟是什么。”

猝不及防之间,殷封阑笑了:“都说女人太聪明了不好,没人疼爱。”

何鹭晚不尴不尬地扯了个生硬的冷笑,真想乎他一脸心机:“现如今妾身保命都成问题,还奢求什么疼爱。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命重要,王爷您觉得呢?”

“本王可觉得,你的命远没摘花重要。”

何鹭晚一时语塞,看着殷封阑似笑非笑又压了愠怒的复杂神情,她开始琢磨那些花儿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能让殷封阑如此重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应该隐瞒的时候,她耸了耸肩,全盘托出:“妾身也是不得已,好些天没见到王爷了,如果能引起您的注意,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

这引他注意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殷封阑不动声色道:“你想见本王做什么?”

“妾身想与王爷说说话。自从薛侧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整个王府上下人心惶惶。这弦若是绷得太久了就容易断,相信侧妃娘娘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好养胎……”何鹭晚看着殷封阑波谷不惊的神情,她不信殷封阑什么都不知道,纵然是白倚涵容不下那些孩子,但谁知有没有殷封阑的默许呢?想着,她叹息道:“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可笑!你想说你把庭院的花儿摘了,是为了让薛从柔好好养胎?”殷封阑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当然不是,何鹭晚一不想让王府的气氛继续沉重下去打扰她睡眠,二是想引起王府上下的注意,这样才能更轻松地催眠下人们、化为己用,三则是想引殷封阑出来。

她笑了笑:“事实证明,经妾身今日这么一闹,府中的气氛就没那么严肃了不是吗?”

“在管闲事之前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殷封阑这句话说得含糊极了,何鹭晚不得不再做猜测。

刚才在提到帮薛从柔保胎的时候,殷封阑明显有点不耐,他似乎不是很想要这个孩子?可这里的人不都是十分重视子嗣的吗?

何鹭晚小心地试探着:“王爷这段时间来可有去仪柔阁看过薛姐姐?”

“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殷封阑突然站起来,走到了何鹭晚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倔强回望的女子,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颚:“听好,本王对薛氏如何不重要,但她腹中的毕竟是本王的骨肉,谁若敢伤孩子半分,就是王妃也难逃罪责。”

幽幽寒意从何鹭晚的四肢百骸灌入心脏,她甚至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无从反应,就被殷封阑的气势震慑了心神。

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藏住眼中的惧意。何鹭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恭顺道:“妾身明白了,今后一定安分守己、远离事端、不给王爷添麻烦。”

“明白就好。”殷封阑松开手转身要走。

何鹭晚却像魔怔了一样从背后抱住了他。

屋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殷封阑立在原地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何鹭晚僵着身体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只知道殷封阑收敛气势、松手转身的那一刹那,她解脱地松了一口气。

但只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就被脑中伺机而动的感情攻占了理智。

或许是眷恋着殷封阑的触碰,身体下意识地就在他离开前伸手抱住了。

“咳……妾身……冒犯了……”何鹭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尴尬地正坐在软塌上。

“怎么?舍不得本王走?”殷封阑狭促地笑起来,可何鹭晚感觉到了他对这触碰的不喜。

“不是……”何鹭晚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殷封阑,别开头懊恼地说:“妾身只是……觉得日后会无聊,想向王爷讨几本书看看……”

“什么书?”

“史书游记都好。”这一点何鹭晚倒是没有说谎,她想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如今能当借口搪塞过去刚才的误会,还能拿到书的话,也算因祸得福了。

“明日本王会叫人给你送来的。”殷封阑的脚步声渐远,风谣和苏朵恭送之声在院中响起,何鹭晚这才放松下来,在软榻上蜷成一团。

“上神在上!就不能给我个更靠谱一点的身体了吗?!”何鹭晚把头埋到膝盖中,为自己的失控烧红了脸。

冷静下来之后,她细细想了一下今日的对话,才发现这殷封阑阴险老道。

对于她提的问题,殷封阑一概没有正面回答过,还能借着他的情绪变化把话题一路带歪。

只怕这花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碰不得的东西,以她摘花触了他逆鳞为借口,向她传递应该知道的信息才是殷封阑的真正目的吧……

“姨娘,王爷可有罚您什么?”风谣赶到屋中,看着情绪低落的何鹭晚不禁担忧。

“没有,王爷明天要给我送书。”

“啊?”风谣有点摸不着头脑。

何鹭晚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和殷封阑周旋许久,连她也不会好好说话了。

“不罚您自然是好,只是……”风谣微微皱眉,忧心不减:“王爷最近对您的赏赐接连不断,此次您触了府规本来必死,可王爷却连惩罚都没有。只怕那些姨娘们会妄加猜测、妒忌王爷对您的宠爱。”

风谣这么一说,何鹭晚突然明白了殷封阑的用意。

也许不管有没有今天摘花的这一出,殷封阑都有他的手段,让自己成为王府中的焦点,被人嫉恨。

现在正值薛从柔有孕,只怕什么阴谋诡计都会带上她一份,这样既能打掉薛从柔的孩子、也能嫁祸栽赃给她,当真是一举两得。

不过殷封阑今日说到那孩子的时候,话也相当奇怪。

从态度上来说,何鹭晚并没有感受到他对这孩子的重视,反倒更在意白倚涵是否会动手脚。

也是,有逯家的人在王府里作威作福,殷封阑自然如鲠在喉,想要尽快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给拔除掉。

他创造了自己招人嫉恨的条件、暗示了阴谋会再次把她卷进去,而且还极有可能是白倚涵主使的阴谋。

他态度上像在说会利用这个孩子去打击白倚涵,也对自己强调了要活够一个月……

是试炼吗?看看她是否真的有利用价值,再决定对她收服还是灭口。

何鹭晚深呼吸一口气,眼中满是坚定:她姑且先这么理解着殷封阑那遮遮掩掩的心思,无论对错,阴谋将至的事实不假,她在府中铺垫的准备还要继续。

“风谣,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要随我出去转。”何鹭晚跳下软塌,三两下跑去清洗梳理,做睡前准备。

风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目光追随着何鹭晚的背影,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这何姨娘,是真觉得自己命长吗?!

007.赏赐不断

和殷封阑聊天,不但要猜他藏到肚子里的话是什么,还要揣摩他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更重要的是何鹭晚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潜藏感情出来作乱,所以昨晚的天可以说聊得心累脑也累。

一大早,何鹭晚便爬起来用了早膳,兴致勃勃地跟风谣边说边比划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好像昨天捅出个大篓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风谣有心劝阻,只是看到何鹭晚这样兴高采烈的表情,也不忍心开口了。

“苏朵,你好好看家!有什么赏赐和拜访都先接下,等我回来再说。”出门前,何鹭晚照常交代着。

“小姐放心!”

苏朵不愧是她的陪嫁丫鬟,这些天打理收拾赏赐下来物件确实得心应手、有条不紊,给何鹭晚省了很多的麻烦。

刚出琳荷苑没几步,风谣便问:“姨娘,我们今日还要去庭院吗?”

“不去了。”这答案让风谣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一个激灵:“我们今天去府库。”

“这可使不得!”风谣焦急道:“府库是只有王爷王妃才有权利视察的,每月也只有主子们的贴身丫鬟才能去领月例。”

“急什么?”何鹭晚眸含夏湖碧波,盛着盈盈笑意补充:“我们只是去边缘走走,不会进屋的。”

开始风谣还在担忧何鹭晚会不自觉越界,可她始终只在外围散步,偶尔找几个丫鬟小厮说说闲话。

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你们的活计好忙啊、养家糊口不容易啊、伺候主子要尽心啊、我家丫鬟以后承蒙关照了啊……

凡是能想到的,几乎都被她说了个遍。

不仅是府库,就连采买仓的下人们也得到了相同的关怀,紧接着是负责膳食的大厨房。

这一跑就是一个上午,何鹭晚扯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都快黏在脸上了,变着话题跟人搭话也耗得她口干舌燥,最后声音都嘶哑起来,听得风谣一阵心疼。

在返回的路上,风谣趁四下无人低声问:“姨娘,您这跑了一上午,不是在找人聊天解闷吧?”

“自然不是。”何鹭晚笑笑,嗓子一阵阵发疼发痒,却阻止不了她雀跃的心情:“我在府中根基薄弱,不想办法收点自己人是没办法生存的。别看他们做的都是见不着主子面的底层活计,但一举一动都和王府的安宁秩序息息相关。”

路过几个扫撒丫鬟向她们行礼时,何鹭晚抿着微笑示意她们免礼,错过去后继续道:“这些负责清洁的丫鬟们,更是遍布王府的眼睛,再精明算计的隐藏,也比不过她们的无处不在。”

风谣点头:“原来姨娘是在寻找可靠的眼线。”

“差不多吧。”何鹭晚没有继续解释。

薛从柔的身孕有诸多方面的威胁,住行她管不了,但衣食方面想密切关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以不变应万变是何鹭晚一贯的风格,当一个地区的情报网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出现什么变故都能应对自如。

正午将至,耀阳已经越上了头顶,就是走在树荫下面也难免会觉得热浪扑面,蒸的人浑身难受。

何鹭晚加快了脚步,没走一会儿闻见了一股清苦药香,不由得停下脚步循着气味看去。

“那是……?”

“薛侧妃的贴身丫鬟,名为冰萝。”风谣低声介绍。

淡紫绸缎白丝百合绣纹的大丫鬟,行迹匆匆地领着一群小丫鬟从旁道走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无视何鹭晚。

她们带着挥散不去的香气经过,让何鹭晚不由得好奇。

“这是什么味儿啊?”

“是烧艾的味道。”

“还挺好闻的。”

何鹭晚也没多在意就回了琳荷苑,前脚刚踏入,苏朵就迎了上来:“小姐,左侧妃娘娘送来了一身金绣新衣和一封信,您要不要看看?”

“自然要看。”何鹭晚哑着声音,也顾不得喝水,就打开了信封阅览。

左淑楠娟秀方正的字展现在眼前,客套着传达了她笼统的祝贺还有虚伪的担忧。

这衣服是恭喜何鹭晚没有死于擅自采花,然后公式化地结束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

“左侧妃娘娘心肠真好,不仅救了小姐,还在这时候送了衣服过来!”苏朵一如既往地天真无邪,和原主几乎是一个样的。

何鹭晚微微叹气,好在风谣不糊涂,微蹙着眉怕是在斟酌进言措辞。

当初她被卖青楼,是左淑楠赎她回来的不假,不过现在想想,怕是用她来对付王妃的目的性更大。

事情过去这么久,一直没派人来问候一声,偏挑这时候送信过来,无非就是看她大难不死、另有用途,所以想继续维护表面关系罢了。

既然她想做面子功夫,那何鹭晚也不跟她客气。

“苏朵,拿纸笔。”何鹭晚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执笔推敲了一下,便写了封回信。

内容除了对左淑楠万分真诚的感激涕零之外,又表达了一下对新衣的喜爱。

字里行间中向她透露了殷封阑对王妃的怀疑,拜托左淑楠盯着点,别让白倚涵有可乘之机,就算有也要留下足够的证据。

“苏朵,下午找时间亲自送去靳楠阁。”

“是。”

“用膳吧。”何鹭晚喝了口风谣递来的水润润嗓子。

“小姐……”苏朵去而复返,神情犹豫。

“怎么了?”

“今日王爷的赏赐里,多了两样东西……”苏朵皱着小脸,好像十分纠结。

何鹭晚失笑道:“多就多了,你记下收好就行,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苏朵咬了咬唇,隧道:“这两样一个是‘珠合香’,一个是‘蜜阖香’,奴婢不知道怎么放置才好……”

何鹭晚迷茫地看着苏朵,她对这东西全然没有概念,反而是风谣听了大吃一惊:“王爷居然赏了这些吗?!”

“是。”苏朵点点头:“昨日小姐不是说,常用的‘露脂香’用完了,叫府库再送些过来吗?我昨日去时他们说露脂香已经没有了,要多等些天。出来的时候我刚好碰上王爷身边的小厮,跟他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送来了这些……”这话是对风谣说的。

说罢她征询地看向何鹭晚:“小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用是不用啊……”

何鹭晚扑闪着一双大眼去看风谣,似是等待她的解答。

风谣心领神会:“小姐,这珠合香是京中名品,巴掌大的盒子便值百银,是高门里的夫人小姐们最喜爱的香粉之一。咱们府中只有庄清珮庄姨娘受过赏赐,您是第二个。”

“那这蜜阖香呢?”姨娘打头拥有的,自然不会是顶尖的,所以王妃用的什么她更加在意。

风谣道:“这蜜阖香还要稍贵一些,府上只有王妃娘娘和两位侧妃娘娘处有贡。只是这香含了微量的麝香成分,虽然被其他药效中和了,但好多女子都忌讳,孕中不喜用。所以自打薛侧妃娘娘有孕,府里贡着蜜阖香的地方统一换成了珠合香,因为两者味道也很相近,只有烛光下的颜色稍有不同。”

何鹭晚点点头,没太在意:“那这蜜阖香就收起来吧,殷封阑送这东西过来怕也是为了给我找麻烦,毕竟我摘了他那么多花,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至于珠合香……苏朵你不用心疼,拿我房里用吧。”

“啊?”苏朵怎么可能不心疼,她觉着这么珍贵的东西一辈子供起来也不夸张。

何鹭晚笑道:“再好的东西都是要用了才有价值,若不然才是真浪费。”

苏朵领命而去,风谣伺候何鹭晚用午膳。

下午又是忙碌的,何鹭晚在王府逛上了瘾,命风谣带个水囊在身边,逢人便要说上两三句。

更夸张的是,她走到专门辟出来伺候薛从柔饮食的小厨房附近时,还“力所能及”地帮忙搬了一段路的粮,吓得一群炊事丫鬟跪在她身前阻拦才罢休。

这闹腾的一天自然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各院中,几乎所有人都持着差不多的态度:这何鹭晚太荒谬了!就算是不洁又低贱的庶女妾室,也是三品大员家里出来的,哪有和丫鬟们混在一起的啊?

“娘娘,您看看这何氏是否要管教一番?这也太不知廉耻了。”接替笠简从何家来的笠晴帮白倚涵卸下头面,愤愤道。

“跳梁小丑就让她再得意几天吧,反正她也活不长了,现在给她立规矩反而会触了王爷的火。”白倚涵冷淡地看着铜镜中傲然端庄的女子,心中更多的是无奈。若非为了家族,她也想事事以她爱慕的夫君为先……

笠晴没听懂:“可这事若是传出去,丢的是王府的脸,便也是您的脸啊。”

白倚涵没有解释,一旁端来铜盆的笠川适时插话道:“何氏的脸面早就没有了,京中也都知道她是那西靳来的侧妃救回来的,卖身契不在娘娘手上,自然归不得是娘娘的人和责任。”

“不错。”白倚涵将一双素手伸入盆中的玫瑰水中浸泡,说道:“笠川跟在本妃身边久,看事更透彻一些,笠晴你先多跟着学学吧。”

“是。”

……

琳荷苑中,何鹭晚正在无聊地练笔找着手感,如何写方块字的记忆她虽然有,可写起来始终不顺手。

她正投入着,突然有个黑影蒙在了她的纸笔上。

何鹭晚没看太清就下意识说道:“风谣你往旁边站点,我要喝水会吩咐的你。”

“这么难看的字,也亏你写得出手。”殷封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吓得何鹭晚丢下笔起身后撤了三四步,见鬼似的看向他。

只见殷封阑放下右手托着的一大摞书本,捡起桌上一竖三抖的稚童字体,张口便是嘲讽:“本王就说怎会有大家闺秀喜欢和下人们混在一起,现在看来,倒像是你从未接受过大家教育一般……”

他抬眼看向浑身绷紧的何鹭晚,薄唇在烛火下透着诱人的桃色:“莫不是何小姐下午搬粮袋搬得脱力了,才手抖得这样厉害?”

008.出席晚宴

何鹭晚紧贴着床柱,被吓得心脏一阵狂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声音居然有些发抖:“妾身……见过王爷……不知您大驾到此,有失远迎。”

话虽这么说,但何鹭晚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床柱。

殷封阑在桌边坐下,似笑非笑道:“原本还想着,你见到本王亲来会是怎样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现在看来,你对本王的爱慕似乎也没那么强烈。”

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这种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啊?

何鹭晚扶着床柱在床边坐下,扯了个僵硬的笑:“看来今日王爷的心情不错。”

“何以见得?”

“您亲自把书拿来,是妾身万万没有想到的。”何鹭晚低下头,不敢去看殷封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补了一句:“多谢王爷。”

这软软糯糯的一声,让殷封阑的心情好了不少。

上次走后,他总觉得何鹭晚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强烈了,他本以为他会为此感到轻松,可刚好相反,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别扭。

所以他今天亲自把书拿来了。理由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竟然只是为了确认何鹭晚的心思有没有改变。

王府里没有一个女子怀着单纯的爱慕,所以他向来只是逢场作戏,当成枷锁一般视而不见。

也正因如此,何鹭晚的感情才显得特殊吧。

只可惜了她不是清白身。

殷封阑的瞬息万念何鹭晚并不知道,但她在沉默中察觉到了殷封阑复杂的心绪,不由得问道:“王爷今日可只是为了送书而来?”

殷封阑抬眸看向她:“你就这么喜欢揣摩他人心思不成?”

何鹭晚一时语塞,她倒也不想揣摩,但感觉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见何鹭晚不说话了,殷封阑悠悠道:“是不是昨日你摘了花,本王没有罚你,你就不知轻重好歹了?今日居然还敢在府里乱转,难道这也是为了保薛从柔的胎吗?”

何鹭晚点了点头,表情太过庄重让殷封阑下意识地信了。

何鹭晚道:“妾身虽然来王府已有数月,但从来没有机会好好了解一下王府的事,所以今天趁着天好就多走了两步。”

殷封阑的眸中划过一丝危险,他听人上报说何鹭晚转遍了府库、采买仓和厨房,本能地就在想她是收买了下人当她的眼线。

可还没深思就自我打消了这可笑的想法:何鹭晚的母家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哪里有财力去收买人心。

“你当真只是转转?”殷封阑笑藏锋芒地问。

“当真。”当真不仅是转转。何鹭晚平静地对上殷封阑的眼神,利落地给了半截答案。

“王爷,外面来了新的消息。”两人还没进一步激化对峙,殷封阑的下属就在门口恭声请示。

殷封阑深深看了何鹭晚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倒是何鹭晚从他眼中看出了点话,像是在说:本王还会再来的。

心口猛地一跳,何鹭晚也不知自己是心虚还是心动。

但总归今日的见面她没有让感情影响到失态,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

往后几天,何鹭晚日日都带着风谣在王府里转悠,逢人便要说上几句话。

起初,下人们都当她是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可何鹭晚的观察细致入微,往往能捕捉到每个人的心理活动和变化。

再加上她不同于别的主子那高高在上的气势,看着就和善可亲的何鹭晚,慢慢赢得了府中下人们的认可。

就像万物趋光那样,凡是见过她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想接近她。

风谣将这几天的情况看在眼里,她惊讶于人们的态度转变,更不可思议于何鹭晚只说说话就能得到人心的能力。

但她没有多问,恪守本分向来是风谣的优点。

这天中午,何鹭晚用完午膳想回屋休息,风谣请示道:“姨娘,下午还出去吗?”

“不用了。”何鹭晚伸了个懒腰,她这些天成果丰硕,虽然心情很好但也累坏了:“以后都不用这么频繁地外出了,我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见何鹭晚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风谣和苏朵相视而笑,这些天王爷一改常态,几乎每日都会来琳荷苑小坐一会儿。

虽然主子之间的对话她们无权过问,但她们瞧着两人投在窗纸上的剪影真是十分般配。

风谣甚至有些荒唐地觉得,何姨娘在气度上与王爷有些许相似,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安于宅中,反倒胸怀着更大的格局。

苏朵欣喜之余却一直在担忧,她祈祷着王爷能不嫌弃自家小姐的身子,但又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

何鹭晚全然不知道两个丫鬟有这么多的心思,她心情好不仅因为这两天在府中“散心”的收获颇丰,更因为她见殷封阑的时候已经可以完美控制自己。

原主的感情对她的影响渐渐消失,这两天更是半分悸动都没有了。

可能是因为原主生前几乎没有和殷封阑独处的机会,这几天满足了她残留的执念,所以她的感情也不再出来兴风作浪了。

只是,为什么殷封阑最近几天来的时候,心情一日不如一日?

应该是外面的事情不太顺利吧,毕竟自己不可能重要到能让他生气的地步。

何鹭晚这么想着,从手边拿了一本游记静静看起书来。

琳荷苑维持着一个月以来最规律的日子,和平稳定,好像成了一片独立于世的小桃园。

只是其他院中的女子们就没有那么平静了,殷封阑日日都要抽出时间到琳荷苑小坐,就算不留宿也是几年来的头一遭!

这破鞋到底哪里好了?!居然这么得王爷的眼!

“贱人!她定是在青楼学了些肮脏下流的手段,才迷住了王爷!真是不要脸!”薛从柔将手边的瓷器砸了个粉碎,周围跪了一地泫然欲泣的丫鬟们。

她越想越气,从她有孕到现在,王爷可是一步都没有踏足过仪柔阁!那贱人凭什么?!

“侧妃娘娘息怒啊!小心动了胎气!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大丫鬟玲萝赶紧端了杯茶给薛从柔顺气,生怕她气坏了自己。

“滚开!不用你来教训我!”薛从柔暴躁地掀翻茶盏,茶水泼了玲萝一身,她赶紧跪下来请罪。

“侧妃娘娘,王爷只是小坐,也未曾留宿,定然是嫌弃那何氏不干净。一个被玷污了的庶女,怎能和有了身子的您相比啊。”冰萝膝行两步上前,小心地劝导着,她瞧见薛从柔的脸色苍白,头上冒了虚汗,赶紧给一旁的玲萝使眼色。

玲萝赶紧退出去请府医,听着身后仪柔阁内打骂的声音,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瞻晴轩内,不同于仪柔阁的凌乱不堪,白倚涵身边的下人们永远是恭谨小心、井然有序的。

白倚涵正在偏房习字,听见脚步声接近便问道:“那位身子如何了?”

笠川欠身禀报:“刚请了府医问诊,说是又动了胎气,需要静养再喝些保胎的药。”

白倚涵手下的笔锋平稳有力,冷笑一声:“自己的身子不知道好好养着,怕是要等孩子没了才知道哭天喊地去后悔,真是愚蠢。”

笠川低头不语,她向来对这个服侍了十多年的主子十分敬畏。

“角儿里的那个呢?”白倚涵放下笔,慢慢往主屋走。

笠川赶紧跟上,说道:“这几日倒是消停下来了,她似乎是转遍了王府,但没有和任何一位姨娘打过照面。还有,王爷每天也都……”

“会去那儿小坐一会儿是吗?”

白倚涵坐在美人榻上,优雅地取了身边的茶盏到面前,倒映在茶面的双眸中满是怨毒:“他倒是护得紧,生怕本妃找到下手的机会。”

笠川不敢说话,户部那边的安排全部毁于一旦,前天晚上小姐收到外祖的来信后,就一直阴郁着脸,昨日更是下令杖毙了一个浇花时洒了点水在石子路上的丫鬟……

“府里都怎么说的?”

“已经没有了说法,奴婢去打听都探不出关于何氏的闲话来。”

“这么说来,她倒是有本事把下面人的嘴都给管好了?”白倚涵抿了丝不屑的笑:“本妃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让上面的人也都闭上嘴。”

三天后,说是殷封阑官场顺遂,加上薛从柔身孕已满三月,王妃提议,晚上在仪柔阁办一次晚宴。

一来庆祝殷封阑事事顺利,二来也祝愿薛从柔能顺利诞下小皇孙。

“小姐,您今晚要怎么打扮啊?”苏朵把小仓库的清单列了又列,好东西实在太多了,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好!

“裙子穿之前左侧妃送来的那条吧……对,就是那个浅蓝纬锦的百褶裙,上次我让你拆掉了金线的那条。”何鹭晚在铜镜前自己梳妆着,一旁准备侍候的风谣略显尴尬地站着,颇有些手足无措。

苏朵嘟囔着“那么漂亮的金线干嘛拆下来”,但还是听话地去取衣服。

何鹭晚只用了四支素银簪子定好发髻,然后插了一只带有流苏的白玉长簪当做装饰,就完成了头上的打扮。

“姨娘……您会不会打扮得太素净了?”风谣觉得不好,好歹是备受王爷重视的人,就是侍妾也可以稍微好看一点。

“我打扮那么好干嘛?”何鹭晚问得理所应当,风谣张张口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打扮好看点当然是给王爷看了!

像是看出了风谣的想法,何鹭晚笑着摇摇头:“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再招眼一点你就可以提前帮我置块儿坟了。”

苏朵抱着衣裙小跑进来,手上还有装着“珠合香”的盒子。她冲何鹭晚调皮一笑道:“今晚怎么说也是个宴会,小姐还是擦点香粉再去吧。”

“你呀。”何鹭晚失笑着点点头,这两个丫鬟真是以打扮她为乐。

三人很快收拾好往仪柔阁去,大老远就见着仪柔阁内灯火辉煌,侧门边的下人们来往如潮。

其中的装点更是华丽精美,让人看着就不自觉地被气氛感染。

何鹭晚尤其容易受到气氛的影响,此时她不自觉地面露微笑,皓齿明眸荡着人心,只一眼就再难挪开目光。

院中已有几位侍妾在等候,她们见了何鹭晚各有不同的表情。

这非同寻常的敌意让何鹭晚略微收敛了笑容,抿了丝得体的微笑,朝对她没有敌意的那位女子行了个平礼。

落座后不久,侍妾们就全部到齐,左淑楠也随后而至,白倚涵更是姗姗来迟。

她面上隐有怒容,左淑楠见了立刻轻笑一声,同旁边的人打趣她又没能请到王爷与她同来。

薛从柔在婢女们的搀扶下缓缓而至,见了白倚涵只懒懒行了个随意的礼节,在雪上又加了把霜。

终于,在众女的期盼下,院外的通报响彻每一个角落:“阑王殿下到——”

009.明争暗斗

“妾身参见殿下。”听阑王到,众女纷纷起身行礼,就连薛从柔都护着腰深蹲下去。

“免礼,今日是家宴,不用那么拘束。”殷封阑语气淡淡,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在和自己的妻妾们说话。

何鹭晚垂首随着众女站了起来,却突然感到气氛有些微妙。

她一抬头,被吓了一跳,殷封阑居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何鹭晚维持面上的镇定,微微笑道:“殿下快些入座吧,姐姐们可都等着您呢。”言下之意是你赶紧离开,别在这儿给我拉仇恨。

殷封阑假意听不懂话中含义,勾了勾嘴角,上下打量了一番何鹭晚,嘴唇无声动了动,这才转身朝首座走去。

何鹭晚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因为殷封阑的唇语是:穿得很美。

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在场所有女子的妒火,齐齐烧在了她的身上。如果眼中能刺出利刃,那她现在怕是要被千刀万剐了。

“都坐吧。”

殷封阑一句话就转移了众女的注意,她们变脸似的挂上了最娇媚的笑,盈盈望着殷封阑,希望能够把眼底的秋波送达。

殷封阑兴致缺缺地把宴席的事情交给了白倚涵,自己坐在首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偶尔应付一下卖乖的薛从柔,完全不把王妃和左淑楠的暗斗当回事儿。

何鹭晚看着席上针锋相对的二人,默默叹了口气,她现在只想赶快吃完回琳荷苑歇着。

邻座上的女子是少有对何鹭晚不抱敌意的,她悄悄举了茶杯,朝何鹭晚道:“何妹妹的大名我早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真是位人比花娇的美人胚子。”

见何鹭晚神色不解,她又轻声说道:“我叫卓虞梵秋。”

“卓虞姐姐过奖了。”何鹭晚赶忙举起茶盏,向卓虞梵秋问好。

卓虞梵秋长得极具异族风情,浓眉大眼、丰唇挺鼻,是个妥妥的敖黎美人。

只是这本该妖艳的面容,放在她身上倒显出了清冷孤傲的疏离感,就连她主动打招呼的时候都没有笑一下,持着冷冷的声音,只有态度上让何鹭晚感觉到了切实的友好。

前些天里,何鹭晚读了不少史书游记,知道卓虞一族是敖黎的世家大族,其代代传承的独门巫蛊毒术不可小觑。

何鹭晚眼神微动,寻思着卓虞梵秋似乎有意交好,那自己顺势而为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卓虞梵秋道:“妹妹这些天的举动惊动王府上下,真是令人钦佩。”

她眸中不起波澜,何鹭晚发现她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一时间笑容也真诚了不少。

何鹭晚道:“姐姐过奖了,妹妹只是为了自保,很多事也是迫不得已。”

卓虞梵秋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人人都道后宫凶险,可我觉得这王府也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妹妹先得罪了王妃,又犯了王爷的忌讳,如此还能安然活到现在,必然有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方。”

何鹭晚抿嘴一笑:“这话真是太抬举妹妹了,若论起自保能力,卓虞姐姐才是府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位,不是吗?”

两人的目光恰好触上,涌动着说不清的暗潮,何鹭晚维持着不变的微笑,向卓虞梵秋传达着友好的信息。

像是终于被触动了一般,卓虞梵秋也牵动着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们同住在一个府中,今后可要常来往。”卓虞梵秋清冽的嗓音驱走了夏夜的闷热。

“这是自然,到时还望姐姐不嫌我叨扰。”何鹭晚展颜一笑,令身后的花丛黯然失色。

“两位妹妹在聊什么这么愉快,不如说出来让我们都开心开心。”左淑楠突然出声,搅了这彼此认同、眉目结盟的大好气氛。

卓虞梵秋眼神暗了暗,但只坐正了吃着桌上的小菜,并不欲搭这个腔。

何鹭晚心想这会儿还不该和左淑楠撕破脸皮,便笑盈盈接了话茬:“还能有什么趣事?无非就是寻常的问候罢了,这还是我与卓虞姐姐第一次见面呢。”

突然,何鹭晚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看向殷封阑。

可殷封阑的目光懒懒地吊在不远处的枝丫上,并没有看向这边。

何鹭晚皱了皱眉,难道是错觉吗?方才她分明从殷封阑的方向感觉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打量。

想着想着她自己就暗自笑了起来,这满院的美人儿都在花枝招展地努力吸引殷封阑的注意,他怎么可能有空往自己这边看。

左淑楠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却被薛从柔急吼吼地打断了:“可笑,与一个外族的蛮人有什么好聊的,也不怕跌了身份。”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嫌弃地掩住口鼻:“我倒是忘了,何姨娘也没有什么身份可言。”

薛从柔这话几乎是犯了众怒的,在场有四位女子都不同程度上变了脸色。

殷封阑作为大玟最骄傲战神,府中除了朝里塞进来的女人,更不会缺少他国供奉进来的。

被他灭了国的韶国四公主、从瑸国进贡的一名舞姬、敖黎来的世族女卓虞梵秋和西靳的侧妃左淑楠都是薛从柔口中的“外族蛮人”。

殷封阑听闻也是脸色一黑,厌弃着薛从柔的口无遮拦。

“放肆。”白倚涵在这时拿出了王妃的威严,厉声斥责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的说话还这般没有顾忌!自己没有大家修养就休要出来卖弄,平得丢了王爷的人!”

薛从柔面上一红,意识到自己的话连带了多人,顿时盛了满眼的泪,娇声冲殷封阑道了句:“王爷……妾身知错了……”

何鹭晚只镇定地旁观着好戏,顺便给卓虞梵秋递上个询问的眼神。

见她并没有被薛从柔的话激到,何鹭晚对她的心性也更认可了几分。

她听着薛从柔这娇滴滴的哀戚调子便软了半边的心,殷封阑应该更不会无动于衷了。

何鹭晚这么想着,看了眼殷封阑的表情。

他居然真的无动于衷!

殷封阑神情淡漠,似乎浑不在意府中是否安稳和谐,他品了口酒,看也没看薛从柔:“既知错,便不要再犯。给左侧妃她们道个歉吧。”

薛从柔面上一白,她自然拉不下这个脸去道什么歉。

向来自恃身份的她,仗着母家是朝中三品大员,又是嫡出的身份,对府中的妾室们哪个都看不起。

可殷封阑不但提了与她身份相当的左淑楠,还在之后又补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这吓得薛从柔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不情愿地低头应了声“是”。

薛从柔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端着茶杯举向左淑楠等四位他国美人,勉强地笑道:“方才是我言语有失,并非刻意针对各位姐妹,还请诸位谅解。我今怀有身孕,不宜饮茶喝酒,在此便以清水替代,敬诸位姐妹了。”

说着,她带着屈辱咽下了杯中的清水,竟从中品出了淡淡的苦涩。

“薛侧妃客气了。”左淑楠傲气地举杯一饮而尽,没给一点好脸色。

“薛姐姐客气。”

“侧妃姐姐客气了。”

瑸国的舞姬熙竹和韶国公主和安也举杯回应,各怀心思地喝下了这杯茶。

只有卓虞梵秋一言不发,举杯意思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白倚涵将场上的气氛看在眼里,微笑着向殷封阑建议:“王爷您看,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误会一说就开了。薛妹妹今日毕竟也是主角,她肚中还有小皇孙,您也别太苛责了。”

殷封阑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态度。

但白倚涵就全当他原谅了,和善笑着冲薛从柔道:“薛妹妹快些坐下吧,你身子重,不能累着,王爷已经原谅你了,你也不要再耍小性子,切莫影响了孩子。”

“是。”薛从柔再怎么心有不甘,殷封阑的面前也不敢明显表现出来。

她慢慢坐下,低头夹着菜吃,再没什么动静。

庭院中一时安静得可怕,除了碗筷轻碰的声音外,就只有夏蝉连绵不绝的鸣叫,在本就闷热的环境里,愈发吵得人烦躁起来。

白倚涵突然放下了筷子,朗声建议道:“今日的宴会本就是为王爷和薛侧妃办的,不如妹妹们轮流敬酒,以此祝福可好?”

殷封阑懒懒插话:“本王这里就不必了,去向薛侧妃敬酒就好。”

这等于当众下了白倚涵的面子,自然,她脸色一僵,略显尴尬地附和:“那你们就准备准备祝词,挨个向薛妹妹敬茶吧。”

众女虽不知道王妃唱的是哪一出,但这终归是命令。

她们面面相觑了一番,就依着座位的次序起身,端着杯子到薛从柔面前敬茶。

何鹭晚的座位在最末,她听着前面一连串违心虚假的祝福,觉得实在好笑。

明明一个个羡慕嫉恨得要死,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真心恭喜的模样,说着让自己恶心的话,来做足表面功夫。

这个世界的人活着还真累。

终于轮到她来敬茶,何鹭晚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对这孩子完全没有恶意的人了,所以她举杯祝福的时候也格外轻松自然。

“薛姐姐乃是有福之人,能得子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妹妹在此先恭喜姐姐有孕,二来祝福小皇孙能顺利降生,三来祈盼生产之时能够母子平安。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说着,何鹭晚饮尽了杯中的茶,亮出杯底示意没有剩余。

可她看到的却是满脸妒火的薛从柔,面对她刚才真诚的祝词,这位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薛从柔端着茶杯冷笑道:“不用你来假好心,你若真盼着我好,就该让王爷多来看看他的孩子,而不是你这个青楼来的破烂货!”

长了刚才的教训,薛从柔这次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身边的婢女和何鹭晚两人能听见。

何鹭晚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怕也是没救了,对她用暗示都是浪费精力。

但何鹭晚的面上依旧微笑着,轻声道:“王爷的喜好也非我所能左右的,薛姐姐太高看我了。”

薛从柔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也配让我高看?要我说,你还是趁早滚出王府的好,否则哪天王爷想起来你的不洁,迟早是要处置了的!”

“那便等到那时再说吧。”何鹭晚不予与她纠缠,浅笑着应了一句就要回去。

“你!”薛从柔孕中情绪一直不稳,经此一刺激,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可她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就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躬起身子,痛苦地呻吟出来。

这一叫,把院中的人都吓住了。

她身边冰萝更是惊慌起来:“小姐!小姐!您怎么样?快点坐下歇着!府医!府医人呢?快点找过来啊!”

薛从柔被搀扶着坐下,苍白的脸上直冒虚汗,疼得她不断呻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院中已经乱成一团,请府医的,端安胎药来的,冰萝也急得围着薛从柔直转,但却手足无措。

突然,一旁同样焦急的玲萝看到薛从柔的下摆晕开了一片,忍不住惊叫起来:“府医快来啊!我们娘娘见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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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鹭晚震惊地呆立在原地,整个院子里的声音都随着玲萝的惊叫骤然消失。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府医!”白倚涵最先回过神来,喊醒了手足无措的下人们。

“来人!给本妃把何氏押下!”随后,她突然发难。在她身后的丫鬟们听令,齐齐上前围住了何鹭晚。

“王妃娘娘这是何意?”何鹭晚平静地看向围过来的丫头婆子们,丝毫没有惊慌。

风谣赶忙走到何鹭晚的身边,将她拦在身后。

何鹭晚感觉到风谣浑身紧绷,好像围住她们的人敢有异动,风谣就会将她们接连放倒。

白倚涵微微仰头,摆出高傲威严的姿态道:“薛侧妃的身体一直好好的,便是在你敬了茶之后才出现的问题,你可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何鹭晚小情绪上来,嗤笑一声。

这分明是在将引起薛从柔腹痛的罪责往自己头上扣,她何德何能,竟让王妃如此急切地想除掉自己。

还没等她为自己说话,左淑楠就忍不住和王妃抬杠了:“王妃娘娘,您不觉得您有些着急了吗?王爷还什么都没说呢。”

白倚涵脸色一僵,慢慢转身向殷封阑深深一礼,诚恳道:“王爷恕罪,妾身也是忧心孩子和薛侧妃的身体,不想让歹人再有可乘之机,所以一时心急逾矩了……”

白倚涵眸光闪烁地看着殷封阑,似有诉不尽的委屈在其中。

殷封阑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王妃是王府的主母,自然有权对府中大小事务进行处置,本王不怪你。今晚事发突然,还有劳王妃主持审理了。”

这句肯定像是给了白倚涵一颗隆冬的太阳,瞬间点亮了她的世界。

“谢王爷。”白倚涵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转过身去面向一众妾室,庄严华贵、尽显主母风范。

“你们也都听到了,王爷已将审理的权力交与本妃,若有不服者,压下去府规处置!”

左淑楠的脸色难看下来,几度张嘴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白倚涵敛眸看向何鹭晚,沉声道:“现在,把何氏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动!”何鹭晚聚神凝思,双眼扫过一众逼近的丫鬟婆子,气势之强,愣是震得她们没敢上前。

“王妃娘娘!”何鹭晚毫不避讳地对上白倚涵的目光,朗声道:“妾婢认为,当务之急是先保证薛侧妃娘娘的母子平安,而不是在这里乱扣帽子,不是吗?”

何鹭晚的双眸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放空大脑,加上她凝神沉声地诱导着白倚涵。

只这一句,白倚涵那盛气凌人的气势就消散不见,下意识地认同了何鹭晚的想法。

见白倚涵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何鹭晚转身看向院中各怀心思、静看好戏的姨娘们,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殷封阑的身上。

何鹭晚说:“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妾身有关,那我绝不推脱,任由处置。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妾身不会趁乱离开,不过还请王爷和王妃娘娘能够以薛侧妃的身体为重。”

殷封阑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下,白倚涵也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恶狠狠地看向何鹭晚,心中却对她的“妖术”有所忌惮。

在白倚涵向何鹭晚发难的时候,薛从柔就已经被下人们抬着回了主屋,匆匆赶来的府医也只遥遥地向殷封阑行了个礼,就赶紧去诊治。

现在院中一片安静,不远处的屋中也一片死寂,薛从柔似乎是疼昏了过去,已经有一会儿没听见她的痛呼了。

终于,冰萝领着府医快步从屋中走出。

冰萝的双目通红,神色哀伤,不等府医通报诊断,大家就都猜到了结果。

府医跪在院中向殷封阑请罪:“请殿下恕老夫无能,赶来的时候侧妃娘娘的身子已经十分危险,经过紧急处理后,娘娘的性命虽然无忧,但是……孩子……”

没能保住。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补上了府医的话。

明明是个小生命夭折的悲伤时刻,何鹭晚却清楚地感觉到,这庭院中的气氛是雀跃的。

何其可悲。

白倚涵将一闪而逝的兴奋压得很好,故作沉痛地问道:“李大夫,你可确诊了薛妹妹小产的原因?”

院中的主子奴婢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绕了半天的重头戏终于上演了。

何鹭晚异常镇定,她从被白倚涵针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今天的事绝对会和她有牵扯。

府医沉吟了片刻,拱手禀报:“回王妃娘娘的话,老夫细细把脉,发现侧妃娘娘的小产是因为吸入麝香导致的。”

“这不可能!”白倚涵第一个驳斥:“自从确认了薛妹妹的身孕,王爷就已经下令处理了府中所有的麝香,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东西出现。”

侍妾笠莹在这时接腔道:“是呀,而且麝香的味道极重,如果被人带入了仪柔阁,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何鹭晚转头淡淡扫了一眼笠莹,或许是她没有收敛方才的气势,这平淡的目光愣是吓得笠莹一个哆嗦。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位姨娘也曾是白倚涵母家带来的大丫鬟,只是后来被送到了殷封阑的榻上,所以才被封了个侍妾。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大家都互相打量着,似乎想要从对方身上找到携带麝香的痕迹,好将自己从中撇清。

突然,庄清珮指着何鹭晚道:“王妃娘娘,妾婢闻着何氏身上的味道似乎是蜜阖香。”

此话一出,惊起了轩然大波,院中的窃窃私语突然就炸开来,吵得殷封阑都忍不住皱眉,表现出一脸厌烦。

“肃静!”白倚涵一声便镇住了满院的人。

她严肃地看着何鹭晚,问道:“何氏,你身上抹的是什么香粉?”

何鹭晚感受到了卓虞梵秋的目光,勾了勾嘴角表示她不会有事。

接着,何鹭晚朗声道:“回娘娘的话,妾婢身上的是珠合香。”

说着,她又看向庄清珮,微笑道:“珠合香和蜜阖香的味道相近,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庄姐姐隔了这么远,是如何分辨出其中不同的呢?”

庄清珮哼了一声,不屑道:“我用的向来都是珠合香,对它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你身上的是不是珠合香,我自然一闻便知。”

何鹭晚故作惊讶道:“姐姐真是厉害,一闻不是珠合香,竟然立刻就知道是蜜阖香!”

说罢,她笑了笑:“今日院中这么多人,主子丫鬟的身上,多少都抹有香粉,香味如此混杂,庄姐姐能准确闻出我身上的味道也是了不起。”

庄清珮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紫,憋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白倚涵打断道:“无论你身上的是哪种香粉,终归薛妹妹是在你敬了茶之后才出的事,于情于理都要从你身上先查起。你有异议吗?”

“没有。”何鹭晚答得干脆爽快。

“好!”白倚涵可不想给她反悔的机会。

她朝府医吩咐道:“还请李大夫好好鉴别一下,何氏身上的到底是何种香粉。”

府医拱手作揖领了命,从地上起来走到何鹭晚身前,再次一礼:“得罪了。”

“慢着!”风谣拦住了府医的动作,转身请示了一下何鹭晚的意见,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她袖口撕下来一块布,递给府医。

何鹭晚没有男女大防的习惯,所以对于府医上前扇扇风,嗅自己身上香粉味道的行为并不如何介意。

可风谣的提醒让她意识过来,这里的礼法是不允许这种行为出现的。

她感激风谣的细心忠诚,也暗自警醒了一下,她必须尽快把这里的习俗变成自己的习惯。

风谣说:“大庭广众之下,还请府医大人注意一下行为,这是我们姨娘衣服上的布料,沾染的自然是姨娘今日用的香粉,您用这个鉴别也一样。”

府医好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逾矩了,赶忙一礼接过布条,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府医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看了一眼何鹭晚,见她依旧镇定,不由得摇了摇头,向首座方向躬身道:“禀王爷、王妃娘娘,何姨娘身上的香粉确实是蜜阖香。”

“怎么会?!”苏朵第一时间质疑出声:“小……姨娘身上的香粉是奴婢亲自伺候的,那蜜阖香从来没有碰过分毫,近来取用的都是珠合香啊!”

笠莹立马喝出声:“大胆!主子之间问话,一个丫鬟插什么嘴?”

白倚涵依旧阴沉着脸,对围着何鹭晚的丫鬟们吩咐:“给本妃掌嘴。”

苏朵紧握着手中的帕子,身体已经忍不住发抖了,但她依旧执着地向白倚涵解释:“王妃娘娘明鉴!我们姨娘身上用的真的是珠合香啊!”

白倚涵不为所动:“府医已经明鉴过了,证据确凿,你们还要狡辩吗?”

何鹭晚风轻云淡地拦在苏朵的身前,挡下了凶神恶煞的丫鬟婆子。

她看了白倚涵一会儿,将这王妃看得有些发虚,随后才把目光转向那府医,清风和煦地问道:“请问李大夫,这蜜阖香里的麝香都是经过中和的,根本无法对孕中人产生影响,对吗?”

“这……”府医犹豫了一下,话茬就被白倚涵接了过去。

白倚涵道:“蜜阖香固然不能致人小产,但若将额外的麝香粉混入其中,相互抵消的平衡自然会被打破,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两相混合之下,麝香刺鼻的味道还能不被察觉。你身上的蜜阖香必然是动过手脚的,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何鹭晚一时之间很佩服白倚涵,为了拉她下水,居然连形象都不顾了。

这个府医回答问题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何鹭晚想多在他身上找突破口。

于是她问道:“李大夫,您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不如您再仔细闻闻,看我这身上的蜜阖香里有没有……”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白倚涵知道何鹭晚那诡异的问话能力,可以让没有防备的人吐露真言,所以立即打断了她。

白倚涵转身向殷封阑请示:“王爷,既然何氏身边的丫鬟说,是她亲手拿了珠合香给何氏擦上的,那不如派人去搜一搜琳荷苑,看看她说的是否属实。”

仪柔阁内的气氛已经激烈地快烧起来,可殷封阑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似乎全然不在意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他一摆手,朝身边的侍卫吩咐:“你们去搜搜,看那丫鬟说的是不是实话。”

“是。”

侍卫领命而去,院中又恢复了安静。

白倚涵转身看向何鹭晚,眸中闪过胜利的神采。

何鹭晚在心中摇摇头,纵然是世家出来的王妃,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见是阑王身边的人亲自去取证,风谣和苏朵都镇定下来,只要没人在查验的时候做手脚,那形势对她们来说就是有利的。

没多久,侍卫就在众人的期盼中返回,把手中的两盒香粉递给了府医。

府医拿过‘珠合香’那盒闻了闻,又换成‘蜜阖香’的那盒观察了一下,最后正跪在院中朝殷封阑道:“回王爷的话,两盒里面装的都是蜜阖香。”

011.连环陷阱

“何氏,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白倚涵目光凌厉,看着何鹭晚如同在看一只落网的猎物。

苏朵和风谣已经变了脸色,她们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为的就是把何鹭晚置于死地。

所有人都在盯着何鹭晚看,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惊慌失措。

但是何鹭晚让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她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思考着,对她来说,目前的情况还没有超出她的想象。

仔细想来,琳荷苑从没有外人进来过,香料自然不可能是收到之后被动了手脚。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两盒香在送来之前就被掉了包。

何鹭晚抬眸看向白倚涵,毫无惧意地微笑道:“妾婢没什么辩解的,只是有些问题想问问王爷。”

白倚涵冷哼一声,认为她是在垂死挣扎:“废话少说,现在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好问的?”

何鹭晚见殷封阑默认着她的要求,所以就无视了白倚涵,欠身道:“敢问王爷,您在赏赐妾身的时候,是让亲信全程看护的吗?”

“不是。”

何鹭晚对上那一双莫测的眼睛,看不出殷封阑在想什么。

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不过她的怀疑是否正确,只怕要到事件结束后才能证实了。

白倚涵被这放肆的举动气得抖了抖,喝到:“王爷日理万机,怎会有功夫为点小小的赏赐费心?”

何鹭晚笑道:“既然这赏赐是府库领了王爷的命令,自行送到妾婢的琳荷苑的,那么过程中被动了手脚也不是不可能,您说呢王妃娘娘?”

“何氏,你休要妖言惑众!”

“妾婢如何妖言惑众了?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何鹭晚露出不解的神色,她现在就是要故意气气这王妃。

白倚涵也当真是心思细腻,而且小心谨慎得很。

从上次发现自己有特殊的问话能力后,此番就一直在提防自己单独询问府医。

若不能先让她着急上火一点,或许这个局还真的不好破。

左淑楠在这时突然帮腔:“是呀王妃姐姐,何氏说的都是大实话,既然有可能是府库的人动了手脚,那咱们不妨叫来问问,也好让事情更清楚不是?”

白倚涵几个呼吸之间冷静下来,颔首道:“既然如此,便传府库的刘管事过来问话吧。”

院中的下人立刻领命而去,何鹭晚见王妃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估计是有着自己的底牌。

这般寻思着,何鹭晚如闲聊一般问起:“风谣,我今日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仪柔阁内的香味这么浓郁啊?害得我吃饭都觉得饭香淡了不少。”

“姨娘恕罪,奴婢也不知是何原因,可能是今日来的人多,所以香粉味重了点吧?”风谣看着何鹭晚的眼色,配合地对答着。

左淑楠听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挥手帕道:“妹妹不说我还没注意,这里的气味是浓了点……闻着这气味儿好像是……”

“是艾香吧。”何鹭晚不经意间一说,如同炸雷一般把满院的声音震没了。

白倚涵不知道她们在唱哪出,不悦地皱着眉:“这是在胡说什么呢?好好的怎么会有艾香?”

“是呀,妾婢也不曾闻到过艾香,怕不是何妹妹情急之下,开始乱说话了吧?”笠莹掩唇笑道。

香味确实不明显,或者说被遮盖得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前些天在冰萝身上闻过这独特的香气,何鹭晚今天还真认不出来。

院中一时议论纷纷,有的人仔细闻了闻确实辨认出了这香气,有些却始终闻不出来。

这样的混乱显然不是白倚涵希望看见的,所以她威严十足地喊了一声“肃静”。

嘈杂的声音被压了下去,她却忽视了府医脸上的惊慌。

府医这表情被何鹭晚看了去,她可算是找到了搭话的机会,于是笑盈盈问道:“李大夫刚刚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被这气味熏得不舒服了?”

“不是……不是……”府医连连否认,心虚地瞟了殷封阑一眼。

“何氏,你又想耍什么花招?”白倚涵看向何鹭晚的时候满是厌恶。

她觉得这小小侍妾实在狡猾,居然真被她钻了空子找府医问话了。

“王妃娘娘误会了,妾婢不会什么花招,只是这李大夫一直负责着薛姐姐的胎,所以妾婢想着,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比如为什么胎像一直稳固的薛姐姐,会在院中烧艾?”何鹭晚这话是看着李府医说的,眸中霸道的气势惊得他一身冷汗。

虽然没有浪费精力去诱导他,但李府医的心理防线却被摧毁地差不多了。

烧艾稳胎的常识是何鹭晚从书上看来的,若不然还真想不到这一层。

殷封阑也难得扫了李府医一眼,吓得他赶紧跪下,连连讨饶:“殿下饶命,并非小人刻意隐瞒,侧妃娘娘的胎像一直很好,只是最近一段才有些……不稳,但这也是偶尔才会出现的情况!侧妃娘娘叮嘱小人,说殿下事忙,若能早日安了胎像,这种事还是不要烦扰殿下的好。小人也不知道为何侧妃娘娘今日会突然小产,不然就是给小人几个胆子也不敢隐瞒不报啊……”

“恩?薛姐姐总共才有孕三个月,这‘最近一段’是多长一段?还有,李府医莫不是吓怕了?刚刚还断言是我身上的蜜阖香害得薛姐姐小产,怎么现在又说不知道了?”

何鹭晚慢条斯理地分析着,把没也说成了有,混淆着李府医已经错乱的逻辑,逼着他一点点把脑中的顾虑忘掉。

“你胡说!老夫何时断言是你身上的蜜阖香引得侧妃娘娘小产了?”李府医激动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地反驳出声。

院子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李府医。

何鹭晚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步步紧逼:“这么说,李大夫的意思是,我身上的香并不是致使薛姐姐小产的原因咯?”

“何鹭晚!你不要强词夺理!”白倚涵发现不对,赶紧打断两人的谈话:“你……”

“嘘——”何鹭晚突然看向白倚涵,一双清亮的眸子含着皓月星辉,她压低了嗓音,暗示道:“王妃娘娘别着急,妾婢马上就问完了。”

这话灌入了白倚涵的脑中,让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焦虑和目的,气势瞬间跌落,就这么任由何鹭晚拿走了主导权。

殷封阑一直在观察着何鹭晚的表现。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任何不利证据而惊慌,始终在众人之间游刃有余地提取着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就好像是个翩翩舞者,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潇洒自然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表演。

“李大夫,方才你可是亲口说了,我身上的蜜阖香不是让薛姐姐小产的原因,请问你判断的根据是什么?”何鹭晚看向一身冷汗的府医,微笑着发问。

她没有去诱导,因为现在的情形已经十分清楚,只要李府医仔细判断一下,就必然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府医显然也是个明白人,他额上冷汗不止。

本来他也没有要帮谁陷害谁的意思,所以只是就事论事,确认了何鹭晚身上所用的香料,和她所持有的两盒香里的玄机而已。

本以为如此讨好一下王妃,可以借势免掉自己的一些处罚,可没想到王妃竟然因为一个侍妾的一句话直接闭了嘴,那么形势究竟如何就要再做甄别了。

何鹭晚也不着急,作为照顾薛从柔胎像的人,这胎没保住,李府医是无论如何都要担点责任的。

他之所以站了王妃一队,估计也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只要利用好他自保的心理,再把明确的形势摆在他眼前,那就不怕他不倒戈。

终于,李府医还是下定了决心,在可闻针落的院中,伴着叹息道出:“阑王殿下,方才是小人的话没说明白,何姨娘身上虽然用的是蜜阖香,里面的麝香成分也确实经过调整,但这点用量,并不足以对腹中的胎儿造成损害……”

“怎么会?”

“是呀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

院中的议论再次复苏,已经恢复神智的白倚涵刚好听到府医的“招供”。

攥住衣角和手帕的双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骨节分明,不难看出她心中压着多么浩大的怒火。

不过片刻间,白倚涵又在众目睽睽下贴了层冷面面具。

她告诫自己,底牌还没有亮出来,现在依然可以为自己扳回一城。

于是她问道:“李府医,何氏身上的蜜阖香用量虽不一定会致人小产,但作为诱因又如何呢?”

“这……”李府医犹豫了起来。

何鹭晚勾了勾嘴角,还是忍住了,没笑出声。

这白倚涵是真的厉害,也是真的不死心,看来府库那边她是准备充分了。

如果是这样,那一会儿就要考虑考虑,要不要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通报:“刘总管带到,请问王爷是否要宣?”

“让他进来吧。”殷封阑懒懒答着。

李府医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话是又一次选择站队的岔路,他看着王妃的镇定心里又打起了鼓。

好在府库的人到了,他可以再观察一下再进行最后抉择。

“小的给阑王殿下请安。”府库的总管年纪不大,三十左右却已经头上稀疏,看来平常是十分烦累的。

何鹭晚冷静旁观着,白倚涵在刘总管进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正了正身。

这样的小动作表现出了她的信心在握,看来里面有需要小心应对的布置。

“免了,起来吧。”殷封阑不知道在嫌弃些什么,好像始终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

“是。”

“何妹妹不是有话要问吗?那就快点问吧。”左淑楠眼见着白倚涵要开口,赶紧抢了话头,让给何鹭晚。

何鹭晚冲她感激一笑,转身看向刘总管:“总管大人,前些日子王爷赐了我两盒香粉,一盒是珠合香,一盒是蜜阖香,可是到手里了才发现,两盒都是蜜阖香,敢问您对此可有什么线索吗?”

“这……”刘总管心虚地看了一眼殷封阑,又朝着何鹭晚使了几个眼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小的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应该是下人办事不利的缘由吧……”

白倚涵柳眉一挑:“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刘总管不愿意明说才在这里应付?你大可放心,若有什么难处,王爷和本妃都会体谅你的。”

这话说得就很微妙了。

何鹭晚瞧着白倚涵大义凛然的表情眯起了眼,估计这位王妃在府库的布置就是这位总管了。

从那刘总管和自己说话开始,他就一直在对自己挤眉弄眼,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关系”。

“是呀,刘总管,有什么就都说了吧,我相信王爷和王妃娘娘会秉公处理的。”何鹭晚顺水推舟,想看看他们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话的刘总管一脸的不可置信,“这……那……”了半天也没吐出个球来,心中的纠结全都跑到了脸上。

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一样,噗通一声跪在殷封阑面前,哀声道:“阑王殿下饶命啊!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被何姨娘收买!小的只帮忙把珠合香偷换成了蜜阖香,完全不知道何姨娘是要拿来害侧妃娘娘的孩子啊!还请殿下明鉴!”

012.忍无可忍

“哈哈哈哈……”何鹭晚失笑出声,捂着脸笑了好一会儿:“谢谢刘总管,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要忘记收买你的这件事了。”

众人都被她这反应惊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突然癫狂了。

其实他们猜了个半对,这会儿何鹭晚的心理状态确实不正常。

何鹭晚觉得好笑,是多大的仇啊,让王妃这么想置她于死地?

前世想置她于死地的仇家也是千千万万,何鹭晚自觉和白倚涵没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最多不过是围绕着殷封阑有一些感情上的冲突,何鹭晚寻思着就算自己明说对殷封阑没有兴趣,也不会有人信。被针对了退让一下便好,没有以牙还牙的必要。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宽容只会让这些眼界不够宽的小姑娘们得寸进尺。

从事发到现在,给她设的局一个接着一个,一环套着一环,如果不是她有心理准备又能诱导人说出真相,只怕百口也莫辩。

白倚涵见她笑容诡异又双目飘忽,皱眉喝道:“大胆何氏!王爷问话居然避而不答!还如此失仪!”

白倚涵转向殷封阑请示:“王爷,依妾身之见,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了了,还请王爷定夺。”

殷封阑没有买账:“既然王妃都觉得明了了,还来请示本王定夺做什么?”

“……妾身逾矩,请王爷恕罪。”白倚涵脸色一白,咽下了这苦楚。

殷封阑的目光停留在走神的何鹭晚身上,眯着眼想洞悉她的想法。

何鹭晚没有跑神,她忍不住嘲讽刘总管之后,殷封阑问她那句“是否认罪”她是听见了的。

之后白倚涵和殷封阑之间的对话也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只是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鹭晚更想明确一下自己的定位。

诚然,她初到异世,面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以她事事小心谨慎,不愿意太出风头引人注目,以保命为第一要务。

加上她前世死前已经过了近百年的“养老生活”,平和避世、不问纷争的态度自然深入骨髓。

就是年轻时独闯天下的那个她,也不曾与谁斤斤计较过,她向来能容人所不能容之事。

真要算来,也就在对信仰产生动摇的那段时间有些锐气,可现在也回忆不起来了——见过了太多大风大浪,心性自然返璞归真,戾气尽褪。

但这里毕竟不是让她养老的,新的身份在大玟国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个人实力,都和前世差了太多。

也许……是时候学着年轻人们有些锐气,来净化一下身边的空气了?

前有殷封阑一句话赌了王妃的嘴,现在谁都不敢开口,静待阑王的决断。

而阑王似乎在等何鹭晚的反应,所以一时间场面冻结住了,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

“刘总管,你看我这些日子记性不太好,完全忘记了是我让您调换的香粉。所以您看您方不方便提醒我一下,我许了您什么样的好处?恩?不会是允了您把替换下的珠合香拿走吧?那香的价值还稍次一些呢。”

没了犹豫,何鹭晚的目光更加坚定了,虽然锋芒毕露非她所擅,但这不妨碍她现在主动出击。

“这……这……”刘总管有些慌神,王妃只交代了他诬陷何鹭晚,说到时候自会派人搜查出贿赂的证据。

“恩?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刘总管都能忘掉?蜜阖香价值不菲,我让您换的又是掺了点麝香粉的‘特制’产品,两种都是贵到天上去的,您拿的贿赂自己不提前点清楚就帮我办事,是不是有点太好心了?”何鹭晚言笑晏晏地说着,压迫力却越来越强。

“如果您提前点清了,怎么这才几天就不记得了呢?”

刘总管慌忙回忆着王妃当初的交代,情急之下却说得断断续续:“那华缎三匹……金……金钱福禄宝钗……还有……还有海琉璃坠子……再……再加上原该供给您的珠合香一盖……”

“行了行了,看您这样子也背不下来,我替您说了吧,还有一斛闽海珍珠、两只翡翠玲珑杯和一块弯月玉佩。”何鹭晚不耐烦地打断他,续上了全话。

她这些天逛遍王府不是白费功夫,至少府库、采买仓和两边的厨房都没有什么能瞒住她的事情。

近日里陆续传来的闲言碎语不少,挑挑拣拣拼凑一下的话,还是能看出不少信息的。

这刘总管私自扣下殷封阑给她的赏赐就是其中一件。

本以为这总管是看不惯她,或者受了谁的指使想给她穿小鞋,但没想到是为了当证据弄死她用的。

何鹭晚瞄了一眼白倚涵,很不客气地露了一丝凶光,把她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笑话,她才不会给白倚涵喊出后续布置的机会呢。

随后,何鹭晚朝着殷封阑福身道:“王爷您看,这分明是有问题的。刘总管只说是妾身指使,可妾身如何指使的、他为什么要帮妾身这些事一概没提,甚至连妾身给的贿赂都说不明白。如此也叫真相明了吗?”

喘了口气,她又道:“何况撇开手法不谈,这事情总要有个动机,才能缕清前因后果。妾身自来王府一直闭门不出,鼓起胆子出一次琳荷苑还被冤了偷窃、卖入青楼。这前前后后都没见过薛姐姐,无冤无仇地妾身害她孩子做什么?”

白倚涵气极反笑:“你爱王爷如斯,别人有了王爷的孩子你怎会好过?这便是最大的动机!”

这话根本不是一个正室该说的,可院中的妾室们听了,都下意识地赞同。

何鹭晚嗤笑一声:“还请王妃娘娘不要以己度人,只要是王爷的孩子,妾婢都爱。”

殷封阑的瞳孔缩了一下,同时缩紧的还有他的心脏:这女人是认真的吗?

仪柔阁上下也都被这一句话震惊了。

何鹭晚此时身上光芒万丈,神态圣洁,宛如一个下凡的观世音菩萨,让众人越看越信她方才所言。

只是……何鹭晚觉得她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

她确实喜欢孩子,非常非常喜欢,因为孩子的内心不那么复杂,无论本性如何,都比成人容易教化。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了,然后在句子里带上了“殷封阑限定”的修饰……

没想到实际效果会这么爆炸。

何鹭晚有点尴尬地圆不回来,所以打算拿身边的刘总管开刀。

她蹲下身小声道:“刘总管,你知不知道你那宝贝儿子都干了点什么好事?此次若王妃赢,你必然会因‘受贿于我’背上贪婪的骂名,最后被逐出王府。你真以为王妃向你保证的她会允诺吗?你作为‘知情者’不被全家灭口算我输。但如果我赢,你儿子强迫你手下婢女的事虽然会被处置,但你因此受制于王妃,不但自身可能会被从轻发落,至少你妻女性命无忧。如何选择,全在一念之间了。”

何鹭晚的声音极具蛊惑力,一字一句都直戳心扉,迫使刘总管无视自身意愿,重新选择立场。

何况刘总管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和重要证人窃窃私语,你到底是何居心?我看你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妖女!三两句便能妖言惑众!”见自家主子几次被针对得说不出话,笠莹坐不住开始表忠心了。

“笠姨娘不会说话就别拽词,听着累。”何鹭晚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你……”

“刘总管你想得怎么样了?”何鹭晚最后施压,让面色纠结的刘总管最后有了决断。

刘总管郑重叩首到:“阑王殿下明鉴,此次香粉是小的大意疏忽装错了,您上次给何姨娘的一些物件也是小的看着眼馋偷偷昧下的,还请殿下治罪。”

白倚涵没想到这出背叛,脸色大变:“荒唐!刘总管你这才是一派胡言!刚才是不是何氏威胁了你什么……”

“王妃娘娘稍安勿躁。”

何鹭晚笑得平和,逼视着白倚涵怒火中烧的眸子,强行摁平了她的火气:“不管话里逻辑怎样,有没有证据,最重要的是……要让王爷相信对吗?”

白倚涵面色苍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任何算计都抵不过夫君的偏信,而她早就失了他的心。

何鹭晚暗笑,王妃坐在殷封阑的身边,自然是没看见他听刘总管改话的时候,露出了怎样的笑容。

他分明是在针对白倚涵。

只是这针对太明显了,到让何鹭晚开始起疑。

她给了左淑楠一个眼色,是时候把这件事了结了。

左淑楠笑道:“哎呀,这场面激烈得,妾身都快跟不上了。刚刚还想着有什么事儿想跟王爷禀报来着,这听刘总管提到才想起来……王爷,妾身觉得这仪柔阁里的味道不太对,似乎……是蜜阖香的味道重了点。”

殷封阑抬眸看看左淑楠又看看何鹭晚,允道:“那便让人查查吧。”

白倚涵开始慌了——那可是她的设计啊!

按照她的计划,应该是先由府库总管指认,香粉的调换是何鹭晚指示。

然后从他屋中搜出他事前扣下的、王爷赐给何鹭晚的物件。

最后由笠莹指出这仪柔阁内的蜜阖香味太重,从角落里搜出加了料的蜜阖香,坐实何鹭晚的罪证,让她百口莫辩。

为了让事情更加天衣无缝,何鹭晚的两盒香都动过手脚。

细查不仅能查出里面麝香粉的超量,还能看出两盒香粉都不满一盖的量。

而缺失的部分则和仪柔阁里放的量一致。

明明都是算好的!为什么左淑楠那贱人会提前说出来?!

白倚涵看过去,左淑楠也正盈盈笑着望过来,这让王妃的后脊不由得一凉——是了,这贱人一直都在盯着她呢,只怕给笠莹传话的侍女也被她“关照”了一下。

何鹭晚冷眼旁观,提醒左淑楠注意白倚涵动向的是她,所以今天有这样的配合也不足为奇。

院中因为护卫们的搜查产生了不小的骚动,就连长跪不起的李府医也被拉起来帮着护卫们搜索。

最终,他们在薛从柔的香炉内、小客厅椅子下和院中花丛里发现了藏好的蜜阖香。

李府医脸色大变:“阑王殿下,这些东西若是长期放置,虽然量少却也足以导致胎像不稳,危及母子性命啊!”

殷封阑挥手退了那一队护卫,沉吟道:“有谁想说说,这些脏东西是谁放的吗?”

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会儿搭腔。

何鹭晚却心大无忧,站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腿麻,就四处走了走,借机观察着仪柔阁的下人。

要说谁最有机会整出这样的布置,那绝对是仪柔阁的婢女。

不过一群杵在原地不动的木头人中出现个会动的,也确实显得太突兀了,自然就招来了几道一触即走的目光。

殷封阑见半晌无人应答,大手一挥:“那仪柔阁上下就全都处死吧。”

“王爷饶命!”

“王爷三思啊!”

仪柔阁的下人们腿一软就全跪了,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其他院的人也都吓得一哆嗦,在王府有些时日的人都知道,这位爷不问起因经过只看结果。

求饶的声音越来越杂乱,可殷封阑手下的护卫向来不近人情,鱼贯而入地进了仪柔阁开始拿人。

混乱中,何鹭晚瞥见一个面如死灰的婢女。

那神情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性命不保,根本不像遭了飞来横祸。

“慢着!”何鹭晚赶紧上去制止了拖人的护卫,蹲下来看着那婢女的眼睛,言语诱导着她。

“我知道蜜阖香是你放置的,但我更好奇是谁让你做的。”

“如果你还想活着,那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

“可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吗?”

那婢女完全失了神:“是王妃娘娘……”

此话一出,满院皆惊。

白倚涵更是色厉内荏地站了起来怒喝:“这等拙劣的诬陷岂能作数?本妃何时指使过你?”

“来人。”殷封阑慵懒地举起酒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拿下王妃。”

013.布局者谁

白倚涵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不相信殷封阑会因为这点事治她的罪。

她在阑王府肆意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那些老底殷封阑哪件不清楚?

他问过罪吗?

没有!

只要没有留下实际的证据,不把阑王府的脸丢到外面,再让这些黑暗沉于王府地底不见天日,这就够了。

白倚涵下意识地就想抬出外祖父当后台,可话终究没有出口。

她紧咬下唇,盯着殷封阑一言不发,他眼中虽没有厌恶,可再挣扎下去只会让他更讨厌自己。

那就……认下吧……

这次的局可以说处处受阻,白倚涵到现在已是疲惫不堪,逐渐消了反抗的心思,认命地闭了眼。

“王爷,请您三思!”

仪柔阁内静得可怕,何鹭晚再提提嗓子,直接喊出了诡异的回声。

下人们,尤其是殷封阑的侍卫们被吓了一跳,纷纷暗道何鹭晚命不久矣。

殷封阑看过来的目光蕴了丝杀气,薄唇微扬:“是你揪出了重要证据,现在让本王三思是何意。”

白倚涵同样惊异于何鹭晚的阻拦,只是想到她的难缠,第一时间考虑到的可能,是她想让殷封阑治自己重罪。

何鹭晚福身道:“人证虽在,可疑点依旧不少,妾身希望王爷能够稍安勿躁,给妾身少许时间,辨明是非。”

她疯了吗?居然暗指王爷不明是非?!

所有人都暗暗观察殷封阑的脸色,不过那张脸持续性面无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信息来。

“本王准了。”

隐隐投来的杀气消失,何鹭晚心中已经有了推测,福身道谢。

事情在后半段的推进速度堪称可怕,除了何鹭晚自身的态度改变外,殷封阑暗中搅的浑水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要说白倚涵在处处针对自己,那殷封阑就在处处针对白倚涵!

一旁尽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府医垂首而立,何鹭晚微笑着找了过去:“李大夫,薛姐姐的胎究竟是怎么没的,您心中可有定数啊?”

府医一抖,作揖躬得更低:“小人不知姨娘所指为何?。”

何鹭晚笑道:“李大夫这话说得,我方才哪句话您听不懂,我再解释给您听。”还可以给你翻译成其他语种,她心道,面上不变:“但您要是在这儿打太极就不对了。”

府医心中道苦,不由道:“这……侧妃娘娘的脉象复杂,恕小人医术不精,恳请阑王殿下再请几位府医来一同商讨……”

呵,合着是想拉几个垫背的一起死啊。

何鹭晚盈盈转身,笑问:“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啊?”

“准了。”

仪柔阁中渐生的小骚动很快平复,大家边看着阑王的表情边议论这件事的诡异走向。

看起来了然的局面又扑朔起来,众人各怀各的心思,但总归要在这里耗着,静待府医们的到来。

何鹭晚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看上去比谁都悠闲自在。

苏朵低头疾步走到何鹭晚身后,小声担忧道:“小姐,您为什么要替王妃娘娘说话啊?”

“我哪有。”何鹭晚觉得嘴里凉透的菜格外美味:“我只是好奇事情的真相而已。”

风谣跟了过来,安抚苏朵:“姨娘自有考虑,现在局势掌握在她手中,你不必担心。”

大晚上的,不当值的几位府医被陆续请了过来,在下人们的带领下进屋诊断。

时间好似冻结,一秒能拉成一刻过,闷热的夏夜更是磨掉了不少人的耐心,院中已经渐渐有抱怨的声音了。

“王爷——妾身等都在这里候了一晚了,这饭没吃饱,惊吓倒是吃了一肚子。不如今晚先散了吧,明日再断也不迟啊。”庄清珮最先按捺不住,向殷封阑撒娇。

“若是热就吃点凉的水果,让你的下人扇风麻利点。”左淑楠冷眼一横道。

“楠儿说得在理。”殷封阑赞许地笑道。

庄清珮憋了满心的委屈,只能喏喏应下。

府医们在里头也不知道商议了多久,这才拖着脚步出来回话。

李府医道:“殿下,恕我等无能,侧妃娘娘的脉象复杂,小产恐另有他因。我等无法确诊,不敢乱下定论,此事怕要请宫内的太医大人前来,才可明了。”

“本王养你们就是为了有理由请太医来吗?”殷封阑冷哼一声,吓得府医们把头深埋下去。

何鹭晚能听出这些人是在打太极推卸责任,但却不明白请太医的缘由。

反而风谣更了解他们的小九九,附身道:“这些人是怕真相揭露后被处死,所以要拉个太医来当挡箭牌。有太医在场,王爷看着外人的面子,至少会留他们一命。”

“那他们如何保证不会被秋后算账?”何鹭晚问。

“王爷脾性如此,过后就不会深究了。”风谣道。

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何鹭晚暗暗吐槽着,一边欣赏府医们为了自己的小命尽力周旋,最后竟然真的争取到了殷封阑的许可,让他手下的侍卫拿着拜帖去找今晚不在宫中当值的太医了。

等太医乘着马车过来,大家客套一番之后,地上趴着的一群府医才灰溜溜跟在太医的后面,重新入堂看诊。

这次没让大家久等,以太医为首的一群大夫浩浩荡荡到院中,被簇拥着的林太医板着脸作揖道:“启禀阑王殿下,侧妃娘娘体内虽有麝香沉淀,但胎像不稳、最终小产的根因却是因为长期食用薏米。”

“薏米?”殷封阑重复了一遍,不知什么态度。

何鹭晚被这个词提醒了,她起身一礼道:“王爷,林太医这话倒是提醒妾身了。不久前妾身在薛姐姐专供的小厨房里帮忙的时候,搬了不少袋的薏米,林林总总算来……该是有四五石重了吧。”

“四五石?”林太医皱眉:“这些若是长期食用,必然会致孕妇小产。”

殷封阑沉吟了一下,吩咐下属:“去查查小厨房的仓库,再把那儿的下人都带过来。”

“是。”

仪柔阁中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何鹭晚正聚精会神想着采买仓的下人近来的汇报,敏感的神经突然捕捉到了一丝的不安。

这情绪转瞬即逝,何鹭晚没有找到源头,只能悻悻续上刚才的思路。

采买仓的人没有购入过薏米,所以这批来路不明的食材必定是小厨房的人直接采购的。

“王爷,人都带到了,小厨房里的薏米还剩半袋,尽数在此。”侍卫将半袋薏米丢在了院中,他身后二十多个粗使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只知道不停发抖。

“管事的,你把平日里准备的菜单报一下。”殷封阑冷不丁提了一句。

那管事婆子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开口:“回……回王爷……这做给侧妃娘娘的菜有……”

婆子磕磕巴巴说着,何鹭晚再次捕捉到了相同的不安情绪,在殷封阑提问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来。

是庄清珮。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何鹭晚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了庄清珮身旁的侍女秋穗。

秋穗被盯了好一阵子,下意识地循着目光找去,却对上了何鹭晚一双清澈的眸子,还有她手上简短敲打的散乱拍子。

那是诱发催眠的暗示,在何鹭晚递花环给她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看我口型。”何鹭晚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薏米是谁买进来的?”

秋穗的神情呆滞、双目空洞,已然成了何鹭晚随意摆弄的玩偶。

她低头看向磕磕绊绊报菜名的管事婆子,停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留证据了吗?”何鹭晚再问。

这次秋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辛苦了。”何鹭晚再次敲打了一段节奏,秋穗才茫然转醒,只当自己是跑了会儿神。

“风谣,你悄悄地去搜一下那婆子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在。”何鹭晚低声吩咐。

“是。”

风谣三两下消失在仪柔阁,殷封阑只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王爷……您问这些是何意啊?”婆子快被吓破胆,小心翼翼地问着。

殷封阑似是懒得说,给了左淑楠一个眼神,让她代劳。

左淑楠道:“你方才说的菜目里,有哪些是用薏米做的?”

“这……”婆子支支吾吾,半天没给个下文。

“证据都被搜出来了,你若是想得个从轻发落,就从实招了。”左淑楠说。

那婆子看着眼前的半袋薏米,犹豫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小心翼翼地问:“若奴婢全招了,能保家人一条性命吗?”

左淑楠没有回答,因为那婆子是看着殷封阑问的。

“自然可以。”殷封阑点头应下。

这期间,风谣健步归来,顶了一头的汗,苏朵赶紧递给她个帕子让她擦擦。

“怎么样?”何鹭晚不用回头也能感知到风谣的归来,她不愧是殷封阑训练出来的手下,这夜间潜行的功夫确实了得。

她们的位置虽然在角落,但仪柔阁内眼睛众多,风谣这一来一回竟然只惊动了殷封阑的个别侍卫。

“找到了,那婆子柜子里锁了一盒珠合香。”风谣用袖子掩着递给何鹭晚。

何鹭晚没问她怎么开的锁,只收好问:“你不会认错?”

风谣脸上一红:“再不会认错了。”

何鹭晚点点头:“我信你。”

中央跪着的管事婆子得了殷封阑的允诺,重重叩首哭道:“王爷啊,奴婢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答应何姨娘暗中害了侧妃娘娘的胎,求您宽恕奴婢的家人吧!”

这样的反转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只有何鹭晚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终于明白了!

014.圆满结束

那婆子声泪俱下地哭诉着自己被要挟、被贿赂的经过,比库房的总管不知道高了几个段位。

如果不是她话里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问题,怕是在场的人都要被忽悠进去了。

“……何姨娘许诺了奴婢大量的赏赐,说可以让奴婢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奴婢床头柜子里的珠合香就是证明……”

“嘶——”好多人听到这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庄清珮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

何鹭晚甚至笑出了声。

什么叫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啧啧啧,是不是我刚才没有听清,这婆子说什么来着?珠合香?”何鹭晚亮着白牙,笑得合不拢嘴:“可你知不知道,王爷赏我的珠合香全都被替换成蜜阖香了?”

那婆子脸色一变,面上惊疑不定,她以为何鹭晚在诈她,想了想道:“何姨娘,您在说什么呢?奴婢手里的珠合香可是您亲手给奴婢的!”

院内瞬间哗然,这婆子分明是被人交代了要诬陷何鹭晚,只是他们在谋划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关键的“证物”竟然被另一伙人的阴谋换没了!

这大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王爷……这……”左淑楠拿不定主意,只能盼望着殷封阑有个定夺。

可殷封阑却全无表态,直勾勾看着何鹭晚,好像在等她接下来的发挥。

白倚涵跪坐在殷封阑的身前,垂首不知沉思着什么。

大概谁都不会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这般曲折吧。

何鹭晚也觉得好笑,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啊,居然这么拉仇恨?人人都想针对她一下。

“王爷,您这么盯着妾身,是想听什么话?”何鹭晚把锅甩了过去。

殷封阑不接:“自然是想听听你的推断,柔儿的胎是怎么没的,想必你的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何鹭晚惊讶挑眉:“太医都已经作出诊断了,王爷为什么还要问妾身的看法?”

殷封阑偏头看了一会儿白倚涵,意有所指道:“有人想害你,本王这是在给你机会,让你把场子找回来。”

众女被殷封阑这突如其来的大气震惊,纷纷嫉妒何鹭晚的好运,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得此青睐。

但只有何鹭晚心如明镜,这所谓“恩惠”还真不是好接的。

她冷笑,半点不给殷封阑面子:“这么说,王爷最终的判决,是要依据妾身的一己之言了?”

“有何不可?”殷封阑难得笑得开怀。

白倚涵却如坠冰窖,只觉得手脚发凉。

倒是庄清珮有点跟不上思路,还以为自己的那点拙劣布置没被发现,这会儿在那儿暗松了口气。

何鹭晚看了看庄清珮,再看看白倚涵,最后看向了殷封阑。

他不久前频频给自己暗示白倚涵不能留,原来是指今日这个名正言顺架空她权力的机会。

只是,白倚涵虽然存了害人的心思,可时运不济地没有害成。

真正得手的反而是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烂草的庄清珮。

“姨娘。”风谣紧张地拉了拉何鹭晚的衣角,她认为何鹭晚应该遵从王爷的安排,把事情推到王妃的身上。

毕竟白倚涵的存在对殷封阑来说是个阻碍,对何鹭晚本身更是个威胁!

这次虽说不能除掉白倚涵,但若借此卸了她的职权,将她软禁在王府中、断掉她对外的联系,对于逯家来说也是一种打击。

如果何鹭晚把这个人情卖给王爷,那不仅没了来自王妃的威胁,还能进一步取得王爷的信任。

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请王爷容妾身思虑片刻,组织一下语言。”何鹭晚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定夺。

固然,卖给殷封阑一个人情是不错的,可在场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谁害了薛从柔的胎。

更重要的是,何鹭晚自己比谁都清楚!

“据妾身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何鹭晚面色平静地娓娓道来。

“前些日子,我在王府内闲逛,对府库、采买仓和两个厨房进行了一些调查。当时我就知道府库的刘总管在王爷送来的赏赐里动了手脚,只是不清楚他的用意罢了。”

“小厨房的薏米也是那个时候发现的,但我素来对食材的药用没有研究,只当那是孕时专供的食材,所以同我们吃的不一样。”

“王妃娘娘的布置是将我的两盒香粉都换成掺了麝香的蜜阖香,并提前拿走了少量香粉布置在仪柔阁的角落里,慢慢影响薛侧妃的胎。正巧那一盒是我没开过的,不过我头一回受这样的赏,便是打开用了也察觉不出量的多少。”

“庄姐姐的布置更简单,她串通好了小厨房的掌事,在薛侧妃的膳食里动手脚,日积月累地害着她的胎。”

“所以薛侧妃的胎像本来很健康,但在下人们精心的照料下依旧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最后日日要靠烧艾叶来稳定胎像。”

庄清珮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的阴谋被人发现了,她涨红着脸辩驳:“你在胡说什么?!我几时串通了掌事婆子,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何鹭晚瞥了她一眼,把袖中的珠合香扔了过去。

盒子重重砸在木案上,盖子“啪”地一声弹开,香粉在桌旁的烛火下浮现一层淡淡的蓝光。

那正是珠合香的颜色!

“庄姐姐要不要解释一下,王府里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拿得出‘陈年’的珠合香?”何鹭晚刻意咬了陈年二字,不再给她任何后路。

庄清珮脚下一软,跌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她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殷封阑的脸。

虽然殷封阑对此完全没有态度。

“讲得不错,继续。”他现在似乎很喜欢听何鹭晚讲故事。

“王妃娘娘的布置十分精细,不仅控制了妾身收到的香粉总量,还将原本该作为赏赐的珠合香给了刘总管当做证据。”

“不过也多亏了王妃娘娘的精细布置,才免了妾身再去破一回庄姐姐的计谋。”

“李大夫和王妃娘娘有没有来往我不太清楚,但是想来有王妃的权限在手,探查一下薛侧妃的身体情况还是轻而易举的。”

“正是因为知道薛侧妃的胎快保不住了,所以才会选择在今天开晚宴吧。”

何鹭晚从自己的桌案后面走了出来,到薛从柔的案前看了眼食物。

她道:“虽然只是推测,但我觉得以王妃娘娘的谨慎,不会把掉胎的赌注单单放在妾身用的那点蜜阖香上。”

“所以要想陷害我,控制薛侧妃用的食物是必然的。可……即使是宴席,薛侧妃的食物依旧是小厨房专供,只有茶酒等饮品和我们用的一样。”

“所以不出意外,现在若是派人去查验薛侧妃的杯子或是她专用的水壶,大概是可以发现些什么的。”

“不过庄姐姐显然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做掉薛侧妃的胎,所以小厨房今日呈给薛侧妃的食物或多或少都掺的有薏米。”

“既然最后太医的诊断是因薏米滑胎,那足以说明害了薛侧妃孩子的真凶是谁了。”

何鹭晚一边说一边在院中走着,最后停在殷封阑面前,郑重一礼道:“王爷,虽然王妃娘娘也抱了恶意,并且下手害人了。但因为她的谨慎小心,反而落后了庄姐姐一步。”

何鹭晚抬头,看着殷封阑的眼睛道:“妾身推论至此,如何定罪,全靠王爷明断了。”

白倚涵扭头看着正跪于中央的何鹭晚,神情复杂。

这抹情绪没有逃过何鹭晚的感知,她抬头看过去,回了一个微笑。

她对谁都没有恶意,更不会去计较一群小娃娃的阴谋手段。

她们想害她是不可能得逞的,所以何鹭晚不屑于去把针对过她一两回的孩子们赶尽杀绝。

更何况,她绝不会去当殷封阑的屠刀!

“这就是你的答案?”殷封阑似有不满。

“是。”何鹭晚视若无睹。

风谣为何鹭晚捏了一把汗,她不敢想象,如此直接地触怒了王爷会是个什么下场。

殷封阑沉默了一会儿,把他的下属们吓出了一身汗。

殷封阑有多不满,何鹭晚能清楚感觉到。只是这不满表现得太过明显,加上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似乎就是在等她受不住压力改口。

那何鹭晚又怎么会让他得逞呢?

终于,殷封阑品了口酒,悠悠道:“既然如此,把庄清珮压下去,杖毙所有伺候的下人,让她独居以清苑,不得任何人探视。”

“王爷!妾身只是一时蒙了心,这才失手害了侧妃娘娘的孩子!求您饶了妾身吧!”庄清珮哭得撕心裂肺,挣脱了侍卫的擒拿,跑到何鹭晚面前。

她跪在何鹭晚身后,抓住她的衣角,惊慌道:“何妹妹!何妹妹你替我说句话好不好!只要你开口,王爷一定会饶了我的……”

话没说完,她就被侍卫强行拖出了仪柔阁。

何鹭晚面不改色地等着殷封阑接下来的宣判。

“王妃的一应权力尽数没收,府务和中馈暂由楠儿跟韶憬执掌吧。你……呆在瞻晴轩安分点,本王就不会拿你怎么样。”殷封阑懒洋洋地宣判着,好像处理几个人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

“剩下牵扯进来的下人,按府规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殷封阑说完就起身往院外走,似乎对这地方充满了厌恶。

“恭送王爷。”何鹭晚率先反应过来,高声行礼道。

“苏朵,风谣,我们也回去吧。”何鹭晚晃晃悠悠站起来,带着侍女回琳荷苑去。

事情怎么收尾已经不是她的事了,现在她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干。

可她前脚刚进琳荷苑大门,就看见一个扎眼的人影立在院子里,似乎在抬头赏月。

千年的修养在这一刻化为虚无,管他什么融入环境、礼节尊卑!现在何鹭晚比起睡觉更想骂人!

“殷封阑你有完没完了!有什么事能不能明天再说?我也是人!也要休息!现在立刻滚出去,六个时辰内别让我再看见你!”

015.友好协商

殷封阑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转过头,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怒,只是琳荷苑中的杀气凛然了几分。

风谣一抖,赶紧小声劝阻:“姨娘!您在说什么呢?快向王爷道歉……”

“闭嘴!来了你就是我的人,干什么帮殷封阑说话!”何鹭晚回身狠狠瞪了风谣一眼。

风谣被这怒意荡平了心绪,好一会儿才愣回神。

何鹭晚冷着脸道:“我不管殷封阑给你交代了什么任务,只要你还跟在我身边就少替他辩解。”

“……是……”风谣本能地选择遵从。

何鹭晚怒意未消地看向殷封阑,硬是把他的杀气怼了回去。

“干什么?大晚上躲人院子里吓人,还不许人生个气了?”何鹭晚大步走了过去,定在殷封阑身前两步的位置,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殷封阑瞧着何鹭晚这张牙舞爪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甚至认为她有点可爱。

收敛了杀气,殷封阑含了丝微笑。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不盼着本王过后能陪同抚慰一下?怎么偏到你这儿不一样?”

何鹭晚白了他一眼:“这算个什么事儿?难道事情不都在阑王殿下您的掌控之中吗?”

“这话怎么说?”殷封阑佯装不知。

“你想听,可我不想讲。”何鹭晚笑容甜甜,话里恶意满满。

她转身就往屋里走:“我太困了,今天就不陪阑王殿下唠嗑了,慢走不送。”

苏朵心大地想跟进去服侍,却被风谣拉着回了她们的屋。

何鹭晚这边前脚刚进房,身后就跟进来个影子一样的殷封阑。

她浑身汗毛乍起,这样诡异的身法,如果殷封阑对她抱有杀意的话,那她现在已经横尸当场了。

“阑王殿下,我今儿很累了,有话明天聊成吗?”何鹭晚努力地压着烦躁。

只是殷封阑根本不打算顾虑她的心情。

他优雅流畅地关了门,笑道:“正好,本王也累了,一起睡吧。”

“!”何鹭晚猛地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悠悠转身的殷封阑。

然后她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调戏了。

“……您到底想听我说什么……”何鹭晚顿感无力,只能向无赖势力妥协。

谁让她现在的身份受制于人,面对殷封阑的逼迫根本无法反抗。

殷封阑跳上软塌坐好,手在桌案上比划了一下:“既然是闲谈,怎能少了茶饮助兴?”

“……”何鹭晚认命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烧水泡了一壶茶来。

挪着步子坐上对面的软塌,何鹭晚面无表情地盯了殷封阑半天,她算是明白,一味躲避根本没半分用处。

“我猜阑王殿下是想听听我对今天这件事的真正看法吧?”何鹭晚半耷着眼皮,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

殷封阑这人太狡猾了,什么都看得很透彻,为了要达到他的目的更是步步紧逼。

可偏偏他逼到跟前了,就是不主动挑明。他知道自己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就悠闲地吊着,非要自己在无可奈何之下主动开口才行。

难道他就这么喜欢把人当成猎物戏弄吗?

“你很聪明。”这算是殷封阑的认可。

但何鹭晚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是看明白了,阑王殿下对我很感兴趣,但又不知道我是否堪用,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考验。”何鹭晚吹了吹茶,又放下了。

她的指尖摩挲着茶杯,任由滚烫的高温刺痛她的皮肤。

“白倚涵动手是意料中的事情,不用多做布置,但庄清珮那个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出一个完整的阴谋来,要说背后没人指使,打死我都不信。”

那背后之人显然就是殷封阑。

“背后之人”自己添着茶,脸上始终挂着浅笑,偶尔目光会在何鹭晚的身上停留一会儿。

何鹭晚感受到视线,抬眼对上:“怎么?对我的称呼和自称有意见?”

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何鹭晚他还没见过,所以殷封阑笑了笑摇头:“没有,继续说。”

“前不久你来跟我说了不少话,看起来好像很在意这个孩子,不过你的表演太不真诚了,所以我认定你是别有用意。”

“果然,你没两句就提到‘哪怕王妃要动这个孩子也不行’,这分明是在给我暗示,如果这个孩子出事了,又能证实是王妃动的手脚,那你会毫不犹豫地惩罚她。”

“恩。”殷封阑表示认同。

见何鹭晚久久没接腔,他追问:“然后呢?”

“然后?!”何鹭晚冷笑出声,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然后的事情我不都分析过了吗,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发生了。你把决定权交给我,怕是想看看我对你是否服从吧?”

“毕竟,就算白倚涵没有害成孩子,但该做的她都做了,只要我咬死她不放,那你想治她重罪也合情合理。”

说着,何鹭晚直勾勾看着殷封阑,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不会给任何人当刀使,我也不会明知真相还去混淆是非。”

殷封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却被何鹭晚一手拍开。

他好笑地挑眉:“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性子这么烈?”

“那是以前我睡得好。”

殷封阑:“……”

合着现在的炸毛是因为睡眠不足?

殷封阑被逗笑了,笑得十分开怀,一点也没有晚宴的时候,始终一张面具脸的僵硬。

何鹭晚暗叹,这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给他的妻妾们好脸色看。

“你这么心软,迟早要吃亏的。”笑罢,殷封阑提醒道。

“你是指,白倚涵她们害我,我却没有任何报复行为吗?”何鹭晚问。

“不错。”

“你想错了,我那不是心软,是根本不在意。”何鹭晚手边的茶不烫了,她才拿起来喝。

“举个例子,一个婴儿把你的手当吃的,刚长出来的乳牙咬痛了你,你会因此恼羞成怒直接把他摔死吗?”

殷封阑没想到她会这么比喻,刚想回答,那边又说。

“不过你的话应该不是没可能……成吧当我没说。”

殷封阑:“……”

“本王在你看来就是这般心胸狭隘的人吗?”他觉得好气,可又想笑。

这何鹭晚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真想敲开来看看。

“不好说……毕竟我也不怎么了解你。不过你既然以战神之名享誉天下,自然不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算了……本王不与你计较……”殷封阑张张嘴,还是没有自我辩白,跟何鹭晚论证这种事情太跌份了。

何鹭晚显然是知道他的自傲和矜持,所以故意将他一句,现在看着殷封阑说不出话的样子,她心情可谓大好。

何鹭晚就不信,以她前世几千年的智慧,能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继续刚才的话题,阑王殿下。这次的事件既然是个考验,那想必你也有了评判,不知道最后你的结论是什么呢?”何鹭晚平静地看着殷封阑,温和笑了笑。

好像她丝毫不在意结果。

哪怕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殷封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关于何家庶三小姐的事情,他的手下也查到了不少。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妾生的女儿,在尚书府这种地方就已经饱受欺凌,对上面安排下来的事情只能接受,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恐怕就是为了他守住了户部内奸名单的秘密。

这件事之前,她一直是个谨小慎微、固守本分的普通女子。

若说生死徘徊一回,就能让人从头到尾进行蜕变,殷封阑是怀疑的。

可眼前这人货真价实就是何鹭晚无疑,那她的从容镇定、优雅傲然和那份洞察人心的睿智又是怎么来的呢?

更不用说她特殊的问话技巧,让殷封阑看了都有招揽的心思。

“阑王殿下?”何鹭晚试探地叫了一声。

哪怕殷封阑面无表情的时候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但人在跑神的时候,那份涣散的精神是造不了假的。

所以何鹭晚忍不住唤他回魂,这边赶快聊完吧,她还要睡觉呢!

“你的心性正直,本王很满意这次的结果。”殷封阑回过神来,淡笑道。

恩??

满意??

她没听错吧?

何鹭晚犹豫了一下,这和她想好的不太一样。

本来以为这次逆了殷封阑的意,她能激他两句,在他愤怒的时候诱导他把自己扔出府。

如果运气好,殷封阑气得精神状态起伏过大,她说不定还可以趁虚而入,催眠一下,为以后牟利。

只是他这么镇静,似乎什么计划都不好顺利执行了……

“阑王殿下的意思是……想招揽我成你的手下?”何鹭晚问道。

这话殷封阑听着都觉得好笑,古往今来,想把小妾变下属的,估计他是头一个吧。

他点点头:“不错,本王是有这个意思。”

何鹭晚正襟危坐,一派严肃:“不知道阑王殿下对我的评价如何?您具体打算怎么任用我?”

殷封阑双眼一眯:“这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了。”

“那我也可以不用考虑是否接受您的招揽了。”何鹭晚平静道。

“公然顶撞,你胆子不小啊?”殷封阑冷哼一声。

杀意开始弥漫,缓缓向何鹭晚压迫。

她却不为所动,脑中闪过千万思绪,最终决定赌上一把,遂认真地看着殷封阑道:“阑王殿下,恕我冒昧问一句,您有夺嫡的打算吗?”

016.针锋相对

这种忌讳的话题被何鹭晚猛地提出,殷封阑反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鹭晚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她探查了一下琳荷苑里藏的人,一共有暗卫十四名。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听觉水平是怎样的,但若是以正常人的标准来算,有六个人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现在的谈话。

就算看不见,可知道有这么一群潜藏的“听众”,何鹭晚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阑王殿下,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外人不宜,不如您先遣散下属?”何鹭晚说。

殷封阑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姑娘也是心大,刚说了那样敏感的话题,转瞬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提出了一个更过分的要求。

“不需要,他们都是本王的死忠,绝不会泄露一字一句。”殷封阑淡淡道。

“我不是怕泄密,我是怕有人在旁边听着,我膈应得慌,就不会说话了。”何鹭晚耸了耸肩:“那样阑王殿下怕是要和我对坐一晚上了。”

面对何鹭晚的再三挑衅,殷封阑的脾气也终于压不住了。

“你这样口出不逊,当真是不怕死!”

何鹭晚平静地回应着殷封阑的怒意,她跪立起身,拎着桌案上的茶壶给殷封阑续了杯茶,然后缓缓推到他的面前。

这一系列的动作简洁流畅,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让殷封阑惊讶的是,何鹭晚全程与他对视,没有看茶杯一眼,但茶水却倾倒得刚好,没有洒出来分毫。

而在她的注视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殷封阑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怒火渐渐平息,直至消失。

“请殿下用茶。”何鹭晚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异常好听,如同清泉击石,听了沁人心脾。

这让殷封阑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他端起茶杯,将温度适宜的清茶饮下,甚至觉得这第三泡的茶比头两泡的香味要浓郁得多。

何鹭晚看着殷封阑的表情慢慢柔和,同样心情大好。

看来她的精神力场作用依旧,只要她稍微专注一点,就能将自己的情绪影响同化其他人。

她以平和安宁的心境去感染殷封阑,自然顺利地抚平了他一时上头的怒火,并引领他在宁静中寻找乐趣。

至于她自己的情绪……若不是来新世界的适应期还没完全度过,只怕何鹭晚会持续性波澜不惊,根本生不出什么负面情绪来。

现在虽离那样的大成境界还有一段距离,但快速调整心情本身就是神念者的基本功。

“阑王殿下,接下来的话很重要,我不希望有我不认识的人在旁边打扰我的思绪,请您让手下的暗卫退下吧。”何鹭晚又商量了一遍。

这次,殷封阑很轻易地点了点头。

“你们都退下吧。”他只道了一声,外面的暗卫就退去大半。

何鹭晚感应到院子里还站了几个不肯走的,想来这是贴身的护卫。

“还有三人,阑王殿下这是觉得我好骗吗?”何鹭晚故作不满。

殷封阑略有些惊异,但也没说什么,吹了声哨,外面的人应声消失。

“你不谙武学,是如何察觉到那些暗卫的存在的?”殷封阑好奇。

“我自有我的方法,阑王殿下想知道的话,等我们的合作关系正式达成了,再知道也不迟。”何鹭晚微微一笑。

“合作关系?”这个词引起了殷封阑的兴趣。

“不错。”何鹭晚抿了口茶,摆正身姿。

她严肃问:“阑王殿下,您可有意皇位?”

殷封阑面色沉了沉,眸中情绪一变再变,沉声道:“本王自然是有意的,只怕不会有哪个皇子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何鹭晚愣了一下,轻笑着缓缓摇头:“您的回答真是出乎意料。”

殷封阑挑眉:“怎么?在你看来,本王不应该对那个位置有兴趣?”

“我是在惊讶,您身为皇子,居然真的对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何鹭晚叹了一句。

下一瞬,她的身体猛地僵直,一柄袖中利刃已然抵在了她的喉间。

冰凉尖锐的触感在她的皮肤上瞬间蔓延,炸开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何鹭晚惊恐地瞪大了瞳眸,死亡的威胁让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剧烈震颤。

房中没有杀意,殷封阑的神色也很平静,就好像他是伸手爱抚了一下何鹭晚的脸颊一般。

但何鹭晚知道,他是真的动杀心了!

必须要开口说点什么,不然会死的!

何鹭晚知道,但她的嘴唇颤动半天,也没吐出来一个字,舌头好像僵在了嘴里一样。

“阑……阑王殿下……我对您并没有恶意,您应该也清楚……不妨……先听我说完……可好?”

何鹭晚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可自她话落,屋中就再没有过声音。

这让她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喉咙的起伏碰到了近在咫尺的匕首尖,那刺痛让她又是浑身一颤。

“呵呵……你当真是有趣。”殷封阑突然笑了。

他慢悠悠收回袖中匕首,动作从容不迫到近乎是放慢的镜头。

何鹭晚毫不怀疑,她如果现在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那匕首定会再次折返,让她永远闭嘴。

所以这份刻意施加的压力,何鹭晚只能默默承受,直到殷封阑玩够了,终于收回匕首为止。

好了,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节奏,又被殷封阑拿走了。

何鹭晚大写的一个不甘心。

殷封阑瞧着何鹭晚强装镇定的表情,开怀而笑:“你能力出众、睿智过人、还这么有趣,本王倒是不小心捡了个宝回来了。”

何鹭晚低下头调整情绪:“殿下谬赞了。”

“看出本王在说谎的,你还是第一个。”殷封阑似乎心情很好,还主动帮何鹭晚添了一杯茶。

何鹭晚拘谨地接下,三次深呼吸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然后一饮而尽。

“怎么不说话?”殷封阑调笑地开口。

何鹭晚现在的反应他很满意,这姑娘人精一样,之前的对话节奏完全被她掌握,倒是让殷封阑暗存了一份不服输。

这下把她从猛兽吓成了兔子,细细欣赏下来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话说容易出事,我虽然不畏死,但不代表我想找死。”何鹭晚抬头看向殷封阑,不卑不亢道。

“你的心性强韧,本王很看好,看来本王之前还是低估你了,现在得需重新做一下打算才行。”殷封阑上下打量了何鹭晚一番,似乎十分满意。

“多谢殿下。”何鹭晚躬身致礼。

和聪明人说话真的十分省事儿,虽然殷封阑有存心戏弄她的嫌疑,但至少他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真的正经起来,聊天还是很愉快的……大概吧。

“我吓到你了?”殷封阑突然问道。

何鹭晚一愣,他以“我”自称还是第一次,这语气柔和得也是不像话。

心猛地漏跳一拍,何鹭晚压下原主作祟的感情残留,平静地回答:“是有点,殿下不愧有着战神之名,铁血打磨出来的气场就是不一样。”

“行了行了,奉承也不是你的特长,有什么话就说吧。”殷封阑似乎并不屑于这个名头。

他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着,又给何鹭晚添了一杯茶。

殷封阑道:“有话就说,要是你也弯弯绕地打太极,那就未免有些太累了。”

“是,多谢殿下。”何鹭晚接了茶,思考着措辞。

“殿下能看中我的能力,想招揽我为下属,这点我很感激。只是,您方才也说了,要对我的能力重新进行评估……”何鹭晚抿了抿唇,道:“恕我冒昧,阑王殿下,若我一直在您的王府里待着,只怕发挥不了最大的作用。”

“哦?”殷封阑没有否决,而是举了举杯:“继续。”

何鹭晚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殿下能够答应。”

“你先说。”就是还不一定会答应的意思。

“我想出了阑王府,自立门户,有个外在身份,替您谋划出力。”何鹭晚神色坚定,丝毫没有玩笑之意。

这让殷封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黑了下去。

被纳为妾的女子还想出府自立门户?这简直闻所未闻!

可看着何鹭晚认真的模样,殷封阑眉头深锁,不禁思考着这份可能性。

“我知道这项提议有违常理,但请殿下想想,我一个被污了清白的女子,留在您的王府也只是个摆设。如今您既然看中了我的才能,那么找个由头让我‘暴毙’府中,换个身份在外为您做事,这样更好不是吗?”

何鹭晚盯着殷封阑看,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想错过。

安静的气氛总是让人焦急的,但何鹭晚很能耐得住性子,只是事关她的未来,而决定权又在殷封阑的手上,这就不免让她在等待的过程中有些心跳加速。

若是殷封阑不同意,或许就只能先拖延一阵子,然后再找机会说服他了……

何鹭晚在这个时间甚至想好了后路。

可殷封阑还是没有表示,一副思考的表情挂了好久,依旧不做答复。

何鹭晚不禁试探:“阑王殿下,您觉得这样是否可行?”

可谁知殷封阑突然笑了起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谁说你在府中只是个摆设?本王突然发现,自己没那么在意你被人占过身子的事了。”

017.最后结果

没那么在……意……

何鹭晚险些一个巴掌乎他脸上。

你想了半天告诉我你的重点在这个地方?!

“阑王殿下说笑了,不知您对我刚才的提议有什么想法?我指的是在府中‘暴毙’然后转移出去为您做事的部分。”何鹭晚微笑着把话题揭过去。

她是个有涵养的人,不去跟无赖一般见识。

“恩……这点啊……”殷封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然后又陷入了长考。

何鹭晚:“……”

如果不是打不过,她真的要打人了。

“好好得,你为什么要在府里假装暴毙呢?”殷封阑的重点还是不对。

何鹭晚只能耐着性子:“如果我两边的身份共存的话,先不说我在阑王府中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光是两头顾这点,就很容易暴露身份。”

“我觉得你能顾得过来。”殷封阑笑道。

不,我不能,不能!

何鹭晚心里要哭了,但面上只是蹙了蹙眉:“阑王殿下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

“因为府里有很多事要你帮忙,你必须顾得过来。”这话说得一本正经。

何鹭晚:“……”

她一口气噎在心口差点憋死,半天还是长叹了出来。

“阑王殿下……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府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本王迟早要将她们全都收拾掉,但本王如果没有一个听话的棋子在府内,是做不到的。”殷封阑晃了晃茶壶,递给何鹭晚。

“去再烧一壶。”

何鹭晚心中苦涩,面上不语,最后拖着脚步烧了壶新的茶来。

这期间她也冷静地考虑了一下,殷封阑的处境确实尴尬,光看今天的这场晚宴就能知道,这王府里的人如果闹起事来,只怕他在外面也会束手束脚。

但……要何鹭晚面对那些感情偏激的女人们,她是拒绝的。她前世今生没怕过什么,但是真的怕了这些心机深沉的女娃娃们。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到了桌案前,看得殷封阑有些好笑。

“怎么?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何鹭晚瞄了他一眼,问:“您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人?配合着您在外面的公务慢慢来吗?”

“聪明。”殷封阑点头。

何鹭晚松了口气,皱着眉想了想,半天才妥协:“如果您在王府也需要我的帮忙的话,那在这里的身份,我也可以留着……”

“但是?”殷封阑好奇下文。

“但是外面的事情,您也必须让我知道。在您决定动您的政敌时,所有的细节我都要了解,甚至参与其中,这样我才能用最合理的方式,帮您除掉府中相应的……内线。”

何鹭晚想了半天措辞,最后觉得那些女子们用“内线”来形容,最为合适。

“野心不小,不过只要你有这个能力,以后的诸事自然会让你参与。”殷封阑倒也不小气。

何鹭晚点了点头,礼貌性地道了声谢。

“那关于您无意皇位的话题……”一个大迂回之后,她还是开口了。

或许是无须再隐藏,殷封阑这次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何鹭晚瞧着他确实不像会随时暴起、取走她性命的样子,于是放下心来。

“既然您无心夺嫡,那想必有一个支持的人选吧?”何鹭晚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她回忆着这段时间看过的书,里面有记述当朝的一些事情,包括外界对各个皇子的评价,以及他们在一些事件中的表现。

她要从中提炼信息,最后总结出一个自己的评价。

不过明文写在书本上的东西,怎么想都不会是客观事实,所以可信度方面她也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位皇子,除去夭折的九皇子之外,还有九位。

他们可以说各有特点、各有建树,就是不知道殷封阑看中的是哪一位……

“不错,我觉得阙王兄最适合登上皇位。”殷封阑冷不防来了一句。

何鹭晚猛地转头看向他。

只见殷封阑的神色平静,看着白花花的窗纸,兀自饮着茶。

可能是何鹭晚的视线太炽烈了,殷封阑被盯了半天,才回过头来跟她对视,送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这笑容胜于皓月明辉,差点把何鹭晚心中的残留感情点炸。

“您刚……咳咳咳咳……”

何鹭晚无论是肉眼判断,还是去感受他的精神状态,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刚才的话,殷封阑是认真的。

所以何鹭晚震惊地刚开口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咳了好久才回过劲儿来。

“您……这么直接地告诉我,好吗?”何鹭晚有点失语。

她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你想知道,本王就告诉你了。”殷封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何鹭晚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至少殷封阑不会毫无条件地就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一个秘密。

要知道,在朝臣和世人的眼中,阙王与阑王是皇位的竞争对手!太子一党也是这么认为的!

阑王其实是阙王一派的人。这个消息如果被夺嫡的对手知道了,只怕他们暗中的很多布置都要付诸东流。

虽然现在明面上是三方争夺,但其余的皇子有没有自己的小九九谁也不知道。

提前暴露了同盟的关系,只会让他殷封阑和阙王成为众矢之的,给其他潜在的对手一个完美的联盟理由,一起针对他们。

可以说,殷封阑这看似无意的一句吐露,相当于把致命点暴露给了何鹭晚。

何鹭晚觉得,自己现在怕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上他们的贼船,那自己最后还是逃不了一个灭口的命运。

……命不在自己手里握着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何鹭晚面上的阴晴几度变换,她的双拳在不自觉中握紧,甚至用力过度带起了轻微的颤抖。

殷封阑没有逼迫,自斟自饮地赏着何鹭晚的情绪变化,安静地等待她的决定。

不过这其实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事情,因为何鹭晚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能走。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辅佐阙王殿下,直至他登上皇位。”何鹭晚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她甚至没有见过阙王,在不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的情况下,就要被迫站队,这实在太憋屈了。

殷封阑笑了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自出生起就在深宅里窝着,这一路夺嫡要经历怎样的艰险,你知道吗?”

何鹭晚却不担心这个,抿唇笑得傲然:“管他什么艰险,放马过来就好。”

殷封阑似乎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所以没有接话。

“阑王殿下,关于我的外在身份……”何鹭晚这时捡起了老话题:“您也知道我的能力,在劝说游说甚至审问方面很有一套。我认为,要想发挥我的最大价值,就必须要放我出去跟各种各样的人接触。”

这话似乎惹到殷封阑了,他皱了皱眉,想要反驳什么。

何鹭晚没给他机会:“我女子的身份是受限的,所以我想以男性的身份来辅佐阙王。这样,无论是帮他招揽人才,还是劝降敌手,都会方便得多。”

殷封阑:“……”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纠正比较好。这姑娘的心也真是大,而且不是一般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扮男装?”

“恩。”

“招揽人才?”

“恩。”

“劝降敌人?”

“恩。”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看跑谁。

殷封阑思考着措辞,想跟何鹭晚澄清他对她的定位。

“我知道阑王殿下想说什么。”何鹭晚严肃地看着殷封阑,写了满脸的不同意。

“您想只让我偶尔参与到事情中,在需要审问人的时候再出马,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幕后人员’。”何鹭晚看清了这个时代的本质,所以很容易猜透殷封阑的心中所想。

他本人也不置可否。

“但我却不是这么想的,虽然听上去十分荒谬,可我的能力不仅限于此。阑王殿下您和我聊了这么久,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何鹭晚坐直了身子,一言一语都充满了攻击性。

“毫不谦虚地说,我能洞察人心,一眼辨明一个人的本质,看出敌我。还能引导嘴严的人说出他们需要死守的秘密,更进一步,我甚至可以把敌人身边的死忠洗脑成我的死忠。”

“何止不谦虚,简直狂妄!”殷封阑冷眼一横,对何鹭晚的说辞不屑一顾。

然而何鹭晚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没有再多说话。

看着看着,殷封阑觉得自己的思想动摇了,而且瓦解的速度很快,他在意识清明的情况下,不可思议地接受了何鹭晚的说法。

“这是什么妖术?”殷封阑想到了刚才自己莫名被平息的怒火,不由得质疑起来。

“能帮阙王拿下大位的妖术。”何鹭晚平静以对。

“阑王殿下给我透了那么多底,连自己无意大位、相助阙王的秘密都告诉我了,那我自然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来。”何鹭晚微微一笑。

殷封阑有些语塞:这里面有一半都你猜出来的好吧。

何鹭晚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这不也应证了我刚才说的话吗?”

殷封阑在这笑容中有些无力,片刻后,做出了让步。

“你的设想并非不可能,我也不去深究你怎么学的这些本事。明日开始你可以自由出入王府,条件是必须有风谣随行。”

“多谢殿下。”何鹭晚欣然同意。

殷封阑深深看了她一眼:“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你自己,有一点你要记住,忠诚和能力同等重要。”

这点何鹭晚一样没有异议,她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见阙王一面了。

“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殷封阑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琳荷苑。

今晚两人得到的信息量都不小,这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不过何鹭晚却很开心,因为她总算是为自己赚了个还算光明的未来。

018.逛逛上京

“风谣!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出去了!”何鹭晚一夜好眠,今日起得是格外的早。

也难怪她这么兴奋,这还是她来到这边的世界之后,第一次能去外面转。

“姨娘……您的身份不能随意外出……除非……”

“除非殷封阑许可?放心,他昨天就准了。”何鹭晚挥手打断了风谣的絮叨。

风谣惊讶地睁大了眼:“王爷准了?”

“我骗你做什么?”何鹭晚笑。

“可……”可王府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风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何鹭晚认真的样子,蹙眉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她没有在说谎。

见风谣没想明白,何鹭晚边收拾东西边解释道:“昨晚呢,我跟阑王殿下进行了长谈。他觉得我有利用价值,我也觉得在他手下做事比在府里待着强。”

“所以为了考验我的能力究竟能到哪一步,阑王殿下慷慨大方地准了我自由外出的权利。”何鹭晚翻找半天找到了昨晚殷封阑留下的一块腰牌。

“喏,你看,就是这个了。”何鹭晚拿着令牌在风谣眼前晃了晃。

风谣这才完全相信,放下心来:“既然这样,那就由奴婢随行,来保护姨娘的安全吧。”

“这就对啦!我也很需要你当个向导。”何鹭晚拍了拍风谣的肩,满意道。

这天才刚亮,寅时三刻都没到,两人就整装待发要出门了。

苏朵见了不禁好奇:“小姐,您这是要出门吗?”

“是呀!看家的事情就麻烦你了!”何鹭晚笑眯眯地说。

苏朵嘟起了小嘴,显得很不满:“小姐最近到哪儿都带着风谣,奴婢除了看家还能做什么。”

何鹭晚摸了摸鼻尖,怎么感觉有股酸味?

她瞧着苏朵闹情绪的样子,被这可爱劲儿逗笑了。

何鹭晚走过去拉起苏朵的手,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不带你,今天我要出去办点重要的事情。风谣跟着可以告诉我阑王府在京中的铺子都有哪些,我好照顾自家生意。”

见苏朵这么轻易就被安抚下来,她宠溺地捏了捏苏朵的鼻尖:“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呢,也不全是看家!”

“真的吗?”苏朵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只要能让她帮上忙,她就很开心满足。

“是,我需要你帮我挑几份合适的礼物,分别给左淑楠和卓虞梵秋送去……哦对了,还有那个和左淑楠一起掌管王府内务的韶国四公主韶憬。”何鹭晚说。

“这么多吗?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的!”苏朵握着拳,信誓旦旦道。

“不止,我还需要你替我传个话。”何鹭晚斟酌了一下。

然后她笑道:“这送礼的顺序自然是左淑楠、韶憬和卓虞梵秋。左淑楠那边,感谢她在晚宴上的相助,韶憬的话,你说我恭喜她分得府务权柄,最后告诉卓虞梵秋,我有空会亲自去拜访。”

“哦,明白了。”苏朵认真地记下了每一句话,在心中思考着,送礼的时候具体应该怎么说。

“走吧风谣。”何鹭晚很满意苏朵对人情的处理和账务的管理,所以这些事情交给她,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风谣却没立即跟上,她道:“姨娘,您就打算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恩?”

“您……走正门的话,前脚出去,后脚全王府上下就都知道您外出的消息了。”风谣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真是麻烦,看来还要找个时间把王府上下全部梳理一遍……”何鹭晚嘟囔着,偏头看了看琳荷苑不高的院墙。

“还好我住在角落。”何鹭晚狡黠一笑,伸手指着院墙道:“风谣,带我翻出去。”

……

大玟的民风还算开放,虽然对待嫁闺中的姑娘没有过严的束缚,但是对已婚的女子却要求颇多。

如果何鹭晚顶个已婚的发髻上街走着,那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她就会被押解回府了。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都是针对高门贵族的,百姓之间并不需要遵守。

虽然打扮成百姓的样子也是个办法,但何鹭晚今天是要去买东西的,进的店注定不会是寻常百姓去得起的。

于是思量再三,何鹭晚一早梳的就是少女发髻,又给脸上捂了一层面纱,穿的也是很不起眼的浅色衣服。

混在人堆里绝对不会被认出来。

“姨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打扮得这么谨慎?”风谣好奇道。

何鹭晚冲她眨了眨眼:“先去铁匠铺吧,殷封阑的名下都有哪些铺子?信得过的那种。”

对何鹭晚直呼王爷姓名的事,风谣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想了想道:“一共三家,皇城脚下一家、城北和城西各一家。”

“技术都怎么样?”

“这个……奴婢没有了解……”风谣显得有些为难。

也是,风谣是暗卫,打打杀杀是她的职责,管理店面那是账房该干的。

“先去城西的吧,比较近。”

何鹭晚走出暗巷后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在外面先叫我小姐好了。”

风谣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和何鹭晚的打扮差异太大,不由得有些脸红:“是,奴婢明白了。”

大玟上京都城的风景繁华比书上写的更盛几分。

何鹭晚一路沿街走着,深刻感受到了此处国泰民安的盛景。

双层的阁楼比比皆是,青砖碧瓦层次有序地排列成路面和墙壁。

店家的铺面各个粉雕玉琢、个性凸显、对比鲜明,无论是飞扬的牌匾还是工整的对联,皆展示了这个时代的绚烂文化。

何鹭晚流连在各家门前的趣联上,几乎要走不动路,若不是风谣不断提醒着今天行程紧密,她说不定一条街就能走上两个时辰。

“小姐对诗书很感兴趣吗?”风谣见何鹭晚兴致大好,也被感染了几分。

“谈不上吧。”何鹭晚的目光刚恋恋不舍地从一块题了诗的匾额上挪开,结果又被另一家的对子吸引过去。

“我只是觉得新鲜,毕竟我还从来没出过门。”何鹭晚找了个理由搪塞。

她在书上看过,大玟自德昌帝、也就是当今皇上继位后,十分鼓励学士之间进行文斗。

据说当今的帝后还年少时,便是在左宰相府上的雅宴中,以文斗结缘,传下了一段佳话。

坊间百姓自此纷纷效仿,甚至连商铺的店面题字、对联、匾额都要花重金或人情,来请有名的学子学士书写。

位置相邻的或是类型相同的店铺之间,甚至会有竞争。

他们不时更换题诗或对子,在内容上文雅地贬损竞争对手,亦成为了一种民俗。

所以这一路看下来的店面可以说趣味良多,险些就让何鹭晚走不动路了。

“只有让文化进行碰撞,才能促进思想的进步革新。但允许百家畅言的同时,也难免会生出些偏激的言论。能将两面的发展权衡到位,让国家始终处于进步的状态,咱们的这位皇上还真是了不起。”何鹭晚终于不再沉迷对子,回过神来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风谣对这些不是很懂,但至少能听出何鹭晚的溢美之词。

她笑道:“那是自然,咱们陛下可是位千古明君!大玟能有现在的强盛和称霸地位,都是多亏了皇上的治理。”

何鹭晚笑了笑:“是吗?这么圣明的君主,难道会不清楚权臣一手遮天的危害吗?既然能力那么强,为什么不早点把逯家给除掉?”

风谣被惊出一身的冷汗:“小姐,我的好小姐!您说话可小心一些!这话被人听到是要掉头的!”

“恩,我知道了。”

何鹭晚拉住风谣的手,安抚了一下就加快步子朝铁匠铺走。

再厉害的人,也是人,是人就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从前在书上看文人称颂德昌帝如何如何好,还以为是单方面吹嘘,没有参考价值。

可今天上街一看,何鹭晚觉得至少七八成的内容,是发自真心的赞美。

那么问题就来了。

如此贤明圣德的君主,面对逯家的权势滔天,真的会不管不问吗?

只怕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能当得了皇帝的人,古往今来还是不少的,但能长久治理好国家,让国家越来越繁荣的,却屈指可数。

何鹭晚心存忧虑。

如德昌帝一般的人,必然对事情和人都看得十分透彻。

那,德昌帝对于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一样。

若他有了认定的皇储人选,认为只有那一位才是大玟未来最好的君王,那她贸然站的队有多大的几率是对的?

先不说她的参与能对夺嫡产生多大的帮助,若是真的辅佐一个不太理想的皇子上位,让大玟的未来强盛不复。

那她跟助纣为虐又有什么区别?

“小姐……小姐?我们到地方了。”风谣见何鹭晚出神地想着什么,拉了拉她的衣袖,唤她回神。

何鹭晚看着头顶苍劲有力、锋芒毕露的牌匾,第一眼就觉得是殷封阑亲题的。

大概也只有他那样纵横过沙场的天之骄子,才能写出这么嚣张的字了吧。

虽然……这字和他心机深沉的顽劣性格一点都不相符。

“欢迎欢迎,请问客官您想打点什么东西?”小二见有客人来,赶忙上前相迎。

虽然是铁匠铺,可内里的店面装饰飞扬大气,看上去更像是一家珍品店。

何鹭晚看了眼店里摆出来展示的精巧铁器,觉得称它们为珍品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有些私人的贵重物品要做,不知道能否入内详谈?”何鹭晚眼眸漾着笑意,隐蔽地拿出了殷封阑给她的腰牌。

小二看了,严肃地正直了身体,恭敬地行礼道:“小的不知是殿下的吩咐,失礼了。您里面请。”

019.特大收获

铁匠铺既然是殷封阑名下的产业,里面的店员、掌事和铁匠自然也都是他的下属。

如他先前告诫何鹭晚的那样,能力重要的同时,忠诚也是必备素质。

所以哪怕是个店小二,也认得代表阑王的这枚令牌。

何鹭晚虽然不知道这令牌有多重要,但明显是个好用的物件。

她畅通无阻地被引到店内,小二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

这个铁匠铺不仅装饰精美,居然连会客的雅间都有。

如果不是门口的牌匾写的是铁匠铺,何鹭晚恐怕会以为自己进到了一家茶馆。

“请您在此稍后片刻,我们掌柜马上就来。”小二把何鹭晚二人带到了会客间内,熟练地摆上了茶水,恭敬地退了出去。

何鹭晚双手捧着茶杯,她很喜欢滚烫的茶叶通过瓷杯传出的热量。

“让贵客久等了……”掌柜的衣着十分得体,整洁的衣物愣是在他身上穿出了书生的感觉。

“不久,掌柜很忙吧。”何鹭晚摘下了面纱,温和笑道。

掌管这个铺子多年,掌柜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有阑王做后台,加上名下的铁匠们都技巧精湛,铺子的生意一直都不错。

有生意来往的大多都是些高门贵族,在人情世故方面,掌柜也觉得自己见过不少人,算得上有识人的本事了。

今日见了何鹭晚,掌柜的第一印象便是这姑娘不凡。

但仔细瞧瞧,这姑娘的容貌也只能说出众,却称不上绝色。

细想之下,好像除了她的平和稳重与年龄不太相符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她为什么会给人一种不凡的印象呢?

“掌柜请坐吧。”何鹭晚见掌柜一直站着,便提醒了一句。

“失礼了。”掌柜反应过来,在何鹭晚对面坐下。

“今日我来,自然是想定做些东西的,只是不知道掌柜这里能不能做得出来?”

“哦?什么样的东西?我们这儿的匠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瞒您说,就是比起江湖上的奇匠商弘,也未见得逊色多少。”掌柜谈起手下的匠人,十分自豪。

话了,他又问:“不知贵人怎么称呼?”

“我姓何。”何鹭晚并没有报上全名。

“何小姐,不知您要做的东西,可有图纸?”掌柜没有介意。

他听说何鹭晚拿着主子的令牌后,对她的身份就有了猜测。

不过他并非好事之人,有生意就谈,别的他是一概不管。

“有的,不过画技粗糙,掌柜且看着,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问我便是。”

何鹭晚从袖中拿出前些天画好的图纸,小心地递了过去。

掌柜看到图纸,先是疑惑了一下,不过看了空白处的批注后,神色逐渐专注,开始研究制作的可能性,慢慢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何鹭晚并不着急,她悠闲地捧着茶杯,静静等待掌柜的答复。

奇匠商弘的大名她是读到过的,传说他手艺精湛,能一人雕琢百人之工。而且是天生神力,在锻铁上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只是他的兴趣仅在精雕方面,无论是木工、玉石还是铜铁雕琢,他都有相当的名气。

所以许多兵器名家都在叹息,说商弘浪费了大好的天赋,让这世上少了多少足以传世的神兵利器。

这家的掌柜敢拿手下的匠人跟商弘相较,想必在精雕上也是有一定造诣的。

何鹭晚要打造的东西,是她前世惯用的“武器”。

清脆动听的手铃和节奏稳定的怀表,是能辅助她深度催眠的利器。

以这个世界的做工,想要造出怀表怕是不可能了。

所以何鹭晚退而求其次,将图纸进行了简化,将内部的零件精简再放大。不求它们能精准带动三条指针,只要能发出有节奏的齿轮声,就能投入使用。

她画的这张图,是一个外表像核桃一样的匣子,侧边伸出来一根发条,表面有几处镂空便于声音扩散。

掌柜的思考大约持续了两刻钟的时间,桌上的茶已经换了几泡,就连风谣都稍稍有些不耐了。

他缓缓移开图纸,眉头紧皱,沉吟道:“何小姐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何鹭晚笑:“一个把玩物件而已。”

“何小姐快别糊弄小的了,谁家的把玩物要如此精细的内部做工?”掌柜苦笑,他原本还是信心满满,可图纸研究下来,他便觉得制作无望了。

“恩……掌柜觉得主要的难处在哪儿?”何鹭晚没想要放弃。

这图纸记录的只是理想状态,若说再度简化,也是有余地的。

“实不相瞒,单是这个大小要求就十分苛刻了,更不用说里面还包含近百的部件……”掌柜拿出手巾抹了抹额上的汗。

掌柜的话颇为委婉,若是直白点说,这张图纸同等于天方夜谭,就是商弘也绝不可能做出来。

“那这样,我们讨论一下修改的方案吧,掌柜您接下来的时间可空闲?”何鹭晚笑容不减,丝毫没有气馁的样子。

掌柜暗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只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商讨的过程中劝说何鹭晚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意见,风谣只能在一旁站着,全然听不懂他们的讨论。

本来还想劝走何鹭晚的掌柜,在讨论中越来越觉得修改方案可行。在何鹭晚的思路引导下,也渐渐有了灵感。

而何鹭晚听取了掌柜的专业意见,也冒出了更多的想法,两人越聊越专注,逐渐忘了时间。

讨论差不多持续了两个时辰,废纸图样已经摞了一桌,这才终于有了最后的定案。

原本半掌大小的匣子增加到了拳头大小,里面的零件也是一再删减,差不多砍掉了一半的数量。

为了降低复杂度,何鹭晚也同意将“发条”改为手动的转柄,在顶端设计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环,以供她用手转动。

“呀,没想到何小姐的创意如此非凡,陆某也是大开眼界了!”掌柜在这两个时辰的交谈中,彻底认可了何鹭晚,就连自称也发生了改变。

何鹭晚浅笑道:“晋伯过誉了,如果没有您的帮忙,这最后的图纸也没法完成。”

陆晋对何鹭晚的好感度可谓直线上升,他慈祥地笑着,主动为她提供了便利:“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何小姐若要去其他两家的话,带上过去会省很多麻烦。”

何鹭晚大喜:“有劳晋伯了!若是三家同时动工的话,工期会缩短不少吧!”

“是这个道理。”

解决了“简易怀表”的图纸问题,手铃相对就简单多了。

何鹭晚确实对手铃的音色和材质有些特殊要求,但阑王名下的铁匠铺又怎会缺稀有材料?

到走的时候,陆晋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舍。

他感慨:“陆某不知多久没与人如此畅快地切磋讨论了,今日对何小姐真是一见如故,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何鹭晚不禁莞尔:“瞧晋伯说的,跟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一样。若是您有空,递个贴子到我那儿去,我随时上门拜访。”

陆晋迟疑了一下:“这……这样合适吗?”

何鹭晚知道他是顾虑自己的身份,于是她拿着腰牌晃了晃:“这东西可不是一次性的,晋伯放心吧,我多得是出来的机会,那位不管。”

陆晋不免欣喜,激动地话都打磕了:“好……太好了,那……那陆某若遇到了难解的设计,便请您过来叙话!”

“一言为定!”

从陆晋那边出来,已经是正午,耀阳当头,难免有些炎热难耐。

“小姐,我们找家茶馆避过日头再走吧?”风谣瞧着那轮不饶人的烈日,不禁提议。

“恩……买把伞继续走吧,就算有晋伯的书信,另外两家也免不了一番交代,时间能省还是省下的好。”何鹭晚想了想没有同意。

于是两人在街边买了两把阳伞,就这么踏着满地金辉继续往城北的铺子去了。

有了新的设计图和陆晋的书信解释,何鹭晚办起事来就快了许多。

在两家店里的停留时间还不如花在路上的多,所以两个时辰不到,她们就从皇城边上的铺子里出来了。

“呀——我终于安心了!以后有武器在手,就能省下很多功夫了!”何鹭晚出店之后伸了个懒腰,顿感如释重负。

风谣不解:“您今日让人做的,是武器?”

是装饰品还差不多吧。

“对我来说,那两件可是神兵利器。”何鹭晚神秘地笑着,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好了!我们回去吧!看看街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物件,买几个回去送给苏朵。”

风谣失笑:“小姐,苏朵又不是小孩子,您怎么说得跟买个玩具回去打发孩子一样?”

何鹭晚正色:“她怎么不是孩子了?她才十六岁好不好!”

您不也只有十六……

但风谣看何鹭晚那么认真,这句话愣是没有说出来。

“哎呀,今天可是走运了,居然同时见到两位皇子!”

“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皇子上街了。”

“诶,这人挤人的围了这么多层,让贵人怎么走啊?可别耽误了大事。”

“我听前面的人说,好像是两位皇子停车在叙话。”

……

突然,何鹭晚感受到了一阵庞大的混合情绪,是由大批人的好奇、兴奋和惊喜组成的。

然后她才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上,有一大群百姓驻足围观。

走近听后,终于明白,原来是两位皇子引起的轰动。

“老伯,前面的是哪两位皇子啊?”何鹭晚忍不住向一名伸着脖子努力往里看的老人问道。

“我跟你说,今天真是稀奇,不止太子殿下,居然连阙王殿下也上街了,还赶在了一起,你说巧不巧!”老人家十分兴奋,似乎想一睹皇子们的真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何鹭晚一眼。

不过何鹭晚并没有介意。

不止不介意,她也一样兴奋了起来。

阙王!

前面的两辆马车里,有一个载着活生生新鲜的阙王!

020.初见阙王

“风谣!风谣!”何鹭晚兴奋地拽着风谣的手臂,剧烈摇晃起来:“带我挤到前面去!我要看看阙王!”

风谣面色尴尬,她觉得以何鹭晚的身份,对阙王殿下这么在意,似乎不太妥当……

“风谣你听见了吗?!”何鹭晚却一点都没有感觉。

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她出门的时候还在考虑,如果她站错队了该怎么办。

结果往回走的时候就有机会能亲眼见到,这位需要她赌上命去辅佐的对象。

这是何其幸运!

若见到之后,发现阙王不是个值得辅佐的对象,那她也好早点准备脱身。

所以这事儿不能拖!

无论如何她也要先看一眼,有自己的判断才行。

对,一眼就足够了!

“风谣,我跟你说,这事关我未来的道路,我必须要慎重。”何鹭晚严肃地看着风谣,又凑近小声道:“你们王爷昨天跟我说了不少,所以我要亲眼确认一下。”

风谣本还在奇怪,阙王怎会关乎何鹭晚的未来。

可后半句如同炸雷一般,令她大惊失色。

王爷说了?!连暗卫里都只有寥寥三人才知道的秘密,他居然告诉何鹭晚了?!

风谣面有犹豫,何鹭晚的话说得也隐晦,万一是在诈她呢?

不过这念头只有一瞬,就被风谣自己否决了。

阙王可是她家王爷明争暗斗了几年的竞争对手,真要猜同盟,任谁去想,阙王也是第一个排除在外的。

风谣吐了口气,点头应下:“好,小姐请跟紧奴婢。”

何鹭晚微笑着点点头,风谣刚才的纠结她都察觉到了,所以她最后做出了什么判断,何鹭晚也一清二楚。

风谣是历经千锤百炼的战士,力量上比普通百姓不知高到哪儿去。

跟在她的身后,何鹭晚竟然一点都没感到拥挤。

完全是畅通无阻!

混到前排后,何鹭晚在边缘挪动着,企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能够看见阙王的脸。

虽然她根本连阙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当何鹭晚聚精会神的时候,往往能在嘈杂的环境里,听到较远处的声音。

几经周折,她终于挪到一个可以看到两辆马车逆向停放、相对的窗帘被掀起的位置。

而车里两人的交谈,自然而然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二弟,今日你的下人实在莽撞了些,为了你在外的风评,这些小事也该好好注意。”左边马车里的男子笑容温和,眉梢眼角尽是清风润玉。

虽是略带训诫的话语,但语气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

反观右边马车里的男子,虽未因此愠怒,但威严刻板的脸上毫无表情,倒是有一份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回道:“大皇兄教训的是,回去本宫自会训诫。”

就算不知道当今太子是颜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听了这对话,何鹭晚也明白了两人的身份。

大皇子殷封阙自然是她想观察的阙王,而另一个就是太子无疑了。

殷封阙对太子的态度并不在意,他微微笑道:“我们的马车不便在此停留,免得百姓越聚越多,堵了官道。”

太子冷哼了一声,颇为不屑:“从众而行,盲目无知。”

说完,他朝旁边的侍卫命令:“去让人都散了,耽误了正事谁都担不起责任。”

“是。”那侍卫领命而去。

何鹭晚站得近,自然是最先被驱赶的那批。

风谣护她护得紧,没让粗鲁的侍卫推搡到她。

所以何鹭晚在离开前还听到了一句——

“既然太子殿下有要事需办,那我们就不挡路了。后撤些,让太子的座驾先行……”

……

回去的路,何鹭晚几乎是慢慢挪着走的,她满脑子都是阙王和太子的那段对话,甚至连路都顾不上看。

“小姐,您要是以这个速度走,宵禁了我们都回不到府上。”风谣又一次拉着何鹭晚避开了一个摊位,提醒道。

“恩。”然而何鹭晚并没有听见。

“小姐,小姐?”风谣大胆上前摇了摇她。

晃动之下,何鹭晚才回过神。

“恩?风谣你跟我说话?”何鹭晚猛地回神。

风谣:“……”

无语了一会儿,她才道:“小姐,我们要快点走了,不然就要天黑了。”

“哦哦,好,我们快点回去吧。”何鹭晚看着染了半边天的夕阳,也意识到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脚下加紧了不少。

今日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是何鹭晚的心中却已经有了定论。

阙王是个值得辅佐的对象。

至少比那个什么太子要好得多。

远观能看的信息很少,所以何鹭晚多多依赖了一下她的感觉。

单从直觉上讲,阙王的气场让她觉得很舒服,这说明他的性子很好,无论是脾性还是耐性都是上乘的。

再玄学一点,殷封阙的面相一看便极具灵气,通俗来讲的话,他是一个智慧的人。

而且这智慧也不是一般的小聪小慧,是大智慧。

和殷封阑的战术谋略不一样,殷封阙的脑子是能运转天下琐事的。

不过何鹭晚没有机会和殷封阙的目光对上,所以她不知道这位阙王殿下的识人能力如何。

但就现在知道的信息来看,他确实是个值得辅佐的对象。只要不走歪,必然是个能有所建树的明君。

至于太子……

何鹭晚猛地摇了摇头,她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人坐上皇位的样子。

这突然的反应把风谣吓了一跳,不过她见何鹭晚依旧在沉思着,也就没有出声打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何鹭晚先见识了阙王的优秀,再一看太子,就觉得哪里都不入流。

这人虽然也是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但是格局不够。

他的目光有些狭隘,很多殷封阙能想到的事情,他受限他的格局,能也变得不能了。

何况太子这人的气场带着浓重的狠戾,是个心狠手辣、有着雷霆手腕的角色。

如果没有殷封阙在,那他倒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以他的聪慧和果决,只要不受奸人蒙骗,必然能守住德昌帝倾注一生、发展进步的大玟江山。

但,他终究只能守业,止步不前,而且随时可能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因素,将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看来,殷封阑的眼光还是相当好的。

如此想着,何鹭晚已经回到了今早翻出去的那条暗巷,在风谣的帮助下,翻回到了琳荷苑中。

“小姐!您回来了!”苏朵见两人从墙外跳进来,惊喜地迎了上去。

“恩,今天的事遇到困难了?”何鹭晚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问道。

“是这样……”苏朵眉头一皱,慢慢道来:“今日送去的礼物,三位都收下了,她们也都没有为难奴婢。”

“只是在去卓虞姨娘那里的时候,刚好碰上笠姨娘上门刁难,让卓虞姨娘受了好些气。”

何鹭晚失笑:“受气?梵秋可不会把一般的刁难放在心上,若她真的受气了,只怕那笠莹也不会好过。”

开玩笑,卓虞梵秋可是出身敖黎世族,那里的蛊毒之术是闹着玩的吗?

“但……”苏朵的小脸皱在了一起,似乎在考虑怎么说才能引起何鹭晚的重视。

“好啦,我明天如果没事,会亲自去看看的,你就不要替别人操心了。”何鹭晚一个没忍住,伸手在苏朵的两颊使劲揉了揉。

终于把苏朵的郁色给揉掉了,何鹭晚满意地笑起来,不过突然想到什么事,她脸色骤变。

“糟!回来的时候忘记给你买礼物了!”

何鹭晚一脸懊恼,回程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阙王的事,把之前要给苏朵带东西的计划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知道您是忘记了,所以奴婢擅作主张挑了盒胭脂。给,苏朵,姨娘说你在府内忙来忙去十分辛苦,这是慰劳你的。”

风谣从怀中拿出了街边挑的胭脂递给苏朵。

虽然不是什么上品,但对于她们来讲,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苏朵惊喜地接过来,满脸喜色:“谢谢小姐!就知道您最疼奴婢了!”

何鹭晚有点不好意思接下这感谢,于是说:“你还是谢谢风谣吧,要不是她记得,我今日就要空手回来了。”

“恩!谢谢风谣姐!”

“不客气。”

风谣说完,犹豫地看向何鹭晚,说道:“姨娘,王爷吩咐奴婢,等您回来之后,要向他汇报今日的行程……”

“没事,你去吧。”何鹭晚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

“谢姨娘体谅。”风谣躬身而退。

不过她还没出门,何鹭晚就改变主意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何鹭晚小跑跟上。

“姨娘也去?”

“恩,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他说清楚,所以还是一起吧。有你在旁边,殷封阑也不会质疑我的话。”何鹭晚说。

风谣干咳了一下:“就算奴婢不在,王爷也不会质疑姨娘您的话的……”

“那可不好说……”何鹭晚弯了弯眼眸。

那家伙心思贼重,指不定会怀疑些什么。

毕竟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还没完全建立。

风谣作为殷封阑的暗卫,对于阑王府的结构自然是了如指掌。

所以她选了一条没人的小路,带着何鹭晚去到殷封阑的书房。

守卫们都认识风谣,根本没有阻拦,在她们往里走的同时进去向殷封阑通传了。

何鹭晚进书房的时候,殷封阑正在书案前看书。

“见过阑王殿下。”

“属下参见王爷。”

或许是守卫通传的时候只报了风谣的名字,何鹭晚见殷封阑看来的目光有一丝隐晦的惊讶。

“起来吧。怎么?不放心风谣向本王汇报,还要亲自跟来?”殷封阑张口就是讥讽。

何鹭晚笑道:“怎么会呢,只是今天我见了点有趣的事情,怕风谣没法把趣味完全传达,所以就亲自来讲给殿下讲了。”

“趣事?”

“恩,我今儿见到阙王了。”

021.行程汇报

“你见到阙王兄了?”殷封阑惊讶道。

“恩,是呀。”

何鹭晚一点都不客气,找了张椅子就直接坐下。

“好像是要汇报行程来着?那就先说说这个吧。”

殷封阑的好奇清晰可见,何鹭晚就是因为知道,才故意吊着不说。

她半天没开口,一直在这个硬邦邦的靠椅上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

好不容易挪动完了,她来了句:“风谣,我渴了,帮我倒杯水吧。”

风谣瞥了眼殷封阑阴沉的脸色,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你在故意拖延时间?”殷封阑危险地眯了眯眼。

何鹭晚赶紧摆手,不接这锅:“怎么会怎么会,这不是风谣不在,没人给我证实,我不好提前先说嘛。”

风谣将水端了过来,何鹭晚接过就喝,直到一杯水见底,才满足地放下水杯。

“还想再来一杯吗?”殷封阑噙了丝笑问。

何鹭晚深谙作死要适可而止的道理,所以她没有得寸进尺,坐正身体清了清嗓子。

“是这样的,我们一大早出门,先去了城西的铁匠铺……”

她娓娓道来,将今天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细细描述了一遍。

包括她和陆晋的图纸讨论、和另两家掌柜的一些交涉,甚至连路上看到的有趣对联都背了出来。

绘声绘色地讲了半天,何鹭晚发现殷封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看,明显是想听最关键的部分。

只是碍于涵养和身段,他没有不耐烦地打断罢了。

“……恩……风谣,我讲了这么半天,你再帮我拿杯水好不好?”何鹭晚突然卡在从皇城边上的铁匠铺出来的地方,转头向风谣求助。

风谣此时恨不得背生双翼,或者学会瞬移,好赶快取水过来,让王爷那能杀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谢谢了。”何鹭晚对殷封阑的不满视若无睹,自顾自喝着水,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说你今天是翻墙出去的。”殷封阑突然开口。

“是呀。”

“本王若是把风谣调回来,不知道你要怎么出去。”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在殷封阑的唇边放大。

何鹭晚神色一僵,这特么真的是掐中她的命脉了。

如果没有风谣,只怕她从门出一趟府就可以长眠府外了。

毕竟她在王府树敌不少,如果被那帮女人知道,估计一路上要面对的杀手刺客都要分好几批。

不敢再挑衅这位祖宗的耐性,何鹭晚如实招供。

“我是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阙王殿下和太子的马车,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如果不是风谣,我甚至看不到阙王殿下的脸。”

一谈起阙王,何鹭晚下意识地就认真起来。

“虽然只远观了一眼,但以我的判断,阙王殿下确实是个值得辅佐的对象。至少比起太子,他的个人素质和修养要好得多。”

“我评判的依据来自他给我的感觉,阙王殿下不仅宽和亲善,而且睿智过人。最重要的还不是他的天赋,而是他的眼中装的有百姓,有天下。”

“今日我上街,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咱们的皇上是个真正的明君,而在我见到阙王殿下之后,我觉得,或许这位比起当今圣上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感触可真不少。”殷封阑突然冷声打断。

何鹭晚说得投入,一时之间口无遮拦。现在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殷封阑也没有太介意,只是提醒了她一句。

“是我失言了,今后一定注意。”何鹭晚赶紧认错。

“恩,继续吧。”殷封阑听得认真,也在思考何鹭晚的话。

“额……其实差不多也就这些了。单是阙王殿下的心性,就已经值得我去辅佐,更何况他还有过人的才华,基本上可以说是继位的不二人选。”何鹭晚说。

“值得你辅佐……呵呵,你倒是很狂傲啊。”殷封阑讥讽着。

何鹭晚不以为意:“这话有什么错吗?主君的素质决定了他未来的发展,只有优秀的明君才值得手下人辅佐他、百姓效忠他。我是什么出身、能力如何,这些和我衡量主君是否值得效忠有关吗?”

随即,她正色道:“这可是要赌命的事情,岂能儿戏?”

殷封阑点点头:“你有觉悟就好。你的能力不俗,若是真心效忠阙王兄,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何鹭晚眸色一暗,笑得有些失真:“阑王殿下,有件事是不是应该澄清?”

“你我都是要辅佐阙王殿下的人,从这点上来说,我们之间并没有必然的主从关系,所以能不能请您不要再把我当成您的所有物。”

殷封阑不予认同:“但在这之前,你仍是本王的侍妾。”

何鹭晚神色微冷,唇角弧度却不变:“明白了,这事我不会再提。”

这个世界的诸多观念,何鹭晚都无法接受。

在她看来,凡是沐浴在阳光下的人,都是被上神祝福的神圣生命。

所以这里随意将人奴役、杀害的风气,她十分不喜欢。

当然了,殷封阑将她视为财产一样的所有物,她更加不能接受。

不过何鹭晚也明白,想要改变这里的人的固有思想不是三两句话的事。

想要让殷封阑改变对她的态度和定位,首先她需要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你对阙王兄的评价如此全面,太子那边你怎么看?”殷封阑问。

“太子……”这个人,何鹭晚予以深深的同情。

“是个霸主的材料,这人心狠手辣、手段果决,而且脑子也不错,天才这词用在他的身上一点都不委屈。”

“如果没有阙王殿下在的话,太子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毕竟人家就算没法让大玟更加强盛,但至少守得住这片江山。”

“可惜了……跟阙王一比,他就是个小孩子家的格局心胸,脑子里都是权术和帝位。就算国家对他重要,那也只是因为有了国家,他这个帝王才当的有意义。”

“不过他这种全然的利己主义角色,作为竞争对手倒是相当麻烦……何况他的背后还是逯家。”

殷封阑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是惊叹不已。

她真的只是远远看了那两人一眼吗?

看一眼就能总结出这样详尽的信息,而且还精准得可怕。

至少目前为止,殷封阑只知道阙王有这个能耐。

拥有和阙王兄比肩的识人能力,看来何鹭晚的自傲,倒也不算是没有理由。

听着何鹭晚在评判太子时,字里行间浓浓的怜悯,殷封阑就觉得好笑。

可她一开始说阙王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的欣赏,却让殷封阑的心里微微一塞。

“……殿下……阑王殿下?”何鹭晚轻声叫着。

“恩?”殷封阑猛地回神。

何鹭晚觉得新奇,这么重要的谈话,殷封阑居然也能跑神。

“我刚刚问,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机会能见一见阙王殿下啊?”何鹭晚目露希冀。

“毕竟我只看了一眼而已,判断可能多少会有些出入,所以我想……”

“阙王兄和我的联系并不紧密,毕竟我们的同盟关系不能摆到明面上,想见的话,等有机会吧。”

殷封阑也不知他自己是什么心态,下意识地就拒绝了何鹭晚的请求。

“那成吧……阑王殿下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何鹭晚对他的态度感到惊讶,不过也没多问。

她今天是真的很累,不仅没吃午饭,还走了一天。

如果晚饭也不吃的话,怕是可以直接升天了。

“恩,你退下吧。”

何鹭晚这汇报持续了半个时辰,因为她一开始拖延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现在她开始懊悔,干嘛为了吊着殷封阑的胃口,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谈话的时候精力不在这方面,所以没感觉。可现在放松下来,何鹭晚觉得自己要饿炸了。

回到琳荷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好在贴心的苏朵已经备好了饭菜,等着她们两个回来。

充实的一天就这么过去,身心俱疲的何鹭晚本以为自己能睡到第二天中午,可该死的生物不到卯时就让她清醒了。

何鹭晚:“……”

躺在床上也无所事事,干瞪着床顶实在是无聊。

想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何鹭晚不得不慢慢爬了起来。

外面的事算是踏出了第一步,可这儿还有一个阑王府在等着她梳理。

阑王府的下人有几百之众,其中随机散布的各院眼线更是查都查不过来。

要想把可靠的情报网铺满整个王府、断绝各院对外的一切联系甚至她们的消息来源,这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何鹭晚暗叹,这可有的忙了……

早膳后,何鹭晚想起卓虞梵秋的事情,便带着风谣上门拜访。

本来还想着一大早前去打扰会不会不合适,可还没到秋裳苑,就远远地听见有人在骂。

“你这不要脸的巫女!有胆子做没胆子认,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样子?给我出来!这事儿就是闹到王爷那里,你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何鹭晚仔细一看,原来是王妃的陪嫁,现在已经抬了侍妾的笠莹。

“笠姨娘,不介意的话麻烦让一让道。这门虽然关着你,但还是很愿意让我进去的。”何鹭晚走到跟前慢悠悠道。

笠莹一见是何鹭晚,本来就满脸的怒色,现在更加阴郁。

她想都没想,张口就是大骂:“怎么?昨天我来就碰上你的侍女来送礼,现在又紧赶着自个儿上门。是不是害怕这巫女给你下蛊,所以特地来讨好的啊?”

这种小儿科的讽刺,何鹭晚根本没往耳朵里去。

只是还没等她有反应,紧闭的棕色大门就打开了。

卓虞梵秋冷着张脸,堪比隆冬的雪后冰霜。

“笠莹,看好你的嘴,不想它烂掉就别在我门前乱吠。”

022.卓虞梵秋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别以为你威胁一句我就会怕你!”笠莹怒目圆睁,一手扶腰一手直指着卓虞梵秋。

全然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

卓虞梵秋不欲与她多言,她侧身从侍女平端的托盘上拿起一只碗,将里面的水尽数泼在笠莹的脸上。

“啊!”笠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贱人!你这是做什么?!”笠莹的发髻衣裙全部湿透。

在众人面前公然失态,她几近抓狂。

卓虞梵秋冷冷应了句:“驱邪。”

“噗嗤。”何鹭晚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大大刺激了笠莹,她矛头一转,尖叫:“何鹭晚!你这破鞋凭什么笑我!你可知我是……”

“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何鹭晚才没有耐心听她说完。

一边敷衍着,何鹭晚揉了揉耳朵,这女人的尖叫太刺耳了,看来要让她少说两句才行。

突然,她见笠莹的脸上浮现了一些红点。

何鹭晚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她好心提醒:“笠姨娘,你有没有觉得脸上有些痒啊?我看今天你不如就先回去吧。外边这大太阳的,伤了你的倾城之貌可该如何是好。”

这不说还好,一经提醒,笠莹感到脸上传来一阵难耐的瘙痒。

“姨……姨娘……您的脸……”笠莹身边的丫鬟已经看出了异状,万分惊恐。

“我的脸怎么了?”笠莹伸手一摸,那疙疙瘩瘩的手感让她浑身一颤。

她脸上丛生的红包已经肿了起来,似是被毒蚊子一再叮咬般,颇有种重岩叠嶂的壮阔感。

只是这又痒又疼的触感,吓破了笠莹的胆。

“啊!!!”不似人声的尖叫从笠莹的嘴里发出。

何鹭晚不由得偏头堵上耳朵。

“卓虞梵秋!你这巫女究竟对我做了什么?!”笠莹彻底抓狂。

“略施小惩罢了,不会要了你的命。”卓虞梵秋垂眸,声音清冷。

她朝何鹭晚看了一眼,略一偏头,示意她跟着进来。

见卓虞梵秋转身要进去,笠莹忙要闯进秋裳苑讨个说法。

只听卓虞梵秋背着身补充道:“往前一步,我不保证你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人。”

“哩(你)……”笠莹不甘心,可她却在门口止住了步子。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肿包,她现在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了。

何鹭晚没再理会被整蛊了一番的笠莹,跟着卓虞梵秋进了院门。

“卓虞姐姐好手段,只怕这笠莹几天都要窝在房里不敢出门了。”何鹭晚想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不禁啧啧称奇。

她又道:“就算以后想要报复,她也会忌惮姐姐你今天的手段吧。”

卓虞梵秋面无异色,礼貌地请何鹭晚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因为卓虞梵秋在王府中十分低调,向来没有争宠的意向。

所以她这秋裳苑跟何鹭晚的琳荷苑一样,冷冷清清简简单单。

没有成群的下人,只有满院的花草作伴。

何鹭晚欣赏着院子里种植的奇花异草,凭她看了近一个月的奇闻杂录,竟也没有几种认识的。

秋裳苑里的香气十分好闻,虽然植株众多,但完全没有百花齐放时,香味互相倾轧的刺鼻。

院中的植物像是精心调配好的,气味相辅相成,倒是混出了一种独特的怡人芳香。

“请用茶。”卓虞梵秋将茶杯推至何鹭晚面前。

“来一趟卓虞姐姐的院子,真叫人大开了眼界!”何鹭晚不禁赞叹。

“唤我梵秋就好。”

何鹭晚一愣,察觉到了芬芳中蕴藏的亲和友善。

她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梵秋若不嫌弃,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恩。”

何鹭晚品了口茶,发现这儿的茶也混了点料,让香味更加浓郁。

“梵秋,这好好的,笠莹为何会来找你的麻烦?”何鹭晚放下茶杯问。

“闲妇多事,鹭晚不必理会。”卓虞梵秋回避着。

但她的丫鬟凛轻却没有闭口不言的意思。

她端着新添了水的茶壶,愤愤道:“这不是王妃娘娘因事被禁足了吗?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挑拨,笠莹那蹄子就紧赶着给人当刀使了。”

“话多!”卓虞梵秋偏头轻喝一声。

何鹭晚若有所思:“梵秋你就是太好性子了,这都欺负到门上了还能忍着。纵然你不打算引人注目,也不必事事避让。”

“所以我今日泼了她一碗水。”

“那不算。”何鹭晚抓住了卓虞梵秋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说:“今日的水顶多只能让笠莹的脸肿个几天吧?”

卓虞梵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呀……”何鹭晚无奈。

她看向凛轻问:“笠莹上门是找什么茬的?”

凛轻气愤极了:“何姨娘不知道,昨天那蹄子拿了一盒东西上门,嚷嚷着是我们小姐要害她。”

“您猜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扎了银针的布偶和字形诡异的符咒!”她越说越气,小脸都涨红了。

“我们敖黎的巫蛊可都是代代相传的秘术,哪个不是需要周全的准备和精细的操作!怎么会跟那些个不入流的玩意联系上!”

卓虞梵秋始终没有表态,不过她的意识是认同凛轻的话的。

何鹭晚琢磨了一下,道:“这种拙劣的诬陷背后倒不见得会有什么周全的阴谋,梵秋你大可放心。”

卓虞梵秋点点头。

“笠莹没有拿着东西去向谁告状,或是暗中加料把事情闹大,证明这所谓的‘巫蛊’只是个由头,让她能够上你的门前折腾一番。”

“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只怕她这么做,是冲着我来的。或许是想看看梵秋与我的关系亲近到哪一步了吧。”何鹭晚简单地梳理了一下,便有了眉目。

凛轻不可思议道:“竟是为了何姨娘吗?可……您今日才是第一次上门啊!”

何鹭晚点点头:“是呀,梵秋与我是一见如故,此前没有任何交集。要说有谁会产生这样的猜测,然后不放心地试探,那就只有我们的侧妃左淑楠了。”

卓虞梵秋听闻,沉吟了一番,点头表示认可。

毕竟前日晚宴,是左淑楠打断了她们两个的谈话。若是她真的因此在意她们的关系,那借笠莹的手试探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笠莹这种无脑的货色,在王妃被软禁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挑唆成功的。

“梵秋,今后你不用再这么拘着,有人找事儿你放手教训就好。”何鹭晚说。

卓虞梵秋略微蹙眉,显然在想若是左淑楠对她下手,她是否应该反击。

半晌,她道:“她是侧妃,不好动。”

何鹭晚笑:“但她是别国来的侧妃。”

这一语点醒了卓虞梵秋。

“殷……王爷把府中的权柄交给左淑楠和韶憬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们两人一个来自西靳,一个是韶国的亡国公主,在大玟既没有人脉也没有背景,绝不会像白倚涵那样霸道。”

喝口茶润润嗓子,何鹭晚又道:“就算薛从柔有背景,你也不用惧她。这次她小产,院里的下人被处理干净了,就连陪嫁的丫鬟也没有放过。”

“一个被断了四肢的无脑侧妃,就算有户部度支的母家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卓虞梵秋眸光微闪,轻声道:“谢谢。”

她一谢何鹭晚的分析,打消了自己全部的疑虑。二来也感谢她对自己如此坦诚,心存善意。

“梵秋不用客气,难得有人想跟我交个朋友,我自然要珍惜了。”说着,她还狡黠地朝卓虞梵秋眨了眨眼。

“恩。”

卓虞梵秋应了一声,但似乎还有话要说。

见她的目光不时在风谣身上掠过,何鹭晚心下了然。

“风谣,你带着凛轻去府库领点好茶回来吧,梵秋这儿的陈茶年份过分了,若不是她混茶的手艺好,指不定会是个什么味道呢。”何鹭晚说。

风谣一开始还没明白,见何鹭晚偏头给了她一个眼神,才躬身道:“奴婢遵命。”

两个侍女一走,整个秋裳苑就只剩卓虞梵秋与何鹭晚二人。

“梵秋想说什么,现在可以放心了吧。”何鹭晚帮她添了杯茶。

卓虞梵秋道谢接过,琢磨了一会儿道:“我向你示好,是有所求的。”

“恩,我知道。”天下向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王爷很信你,为你屡屡破例,甚至将王妃当做试探你的工具。”卓虞梵秋持着清冷的调子,平缓道。

“所以我想请你保住我,在这王府能够一直苟延残喘下去。”

卓虞梵秋说得像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就连她的情绪都没什么波动。

何鹭晚只能感受到她的认真和坚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梵秋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是什么身份,王爷哪里会看中我,还用王妃娘娘那样尊贵的人来试探我一个小角色?”何鹭晚佯装不知。

卓虞梵秋看了她一会儿,不紧不慢道:“前日的晚宴,事出之后王爷几乎没有参与,仅有的几次插话,都是为了阻挠王妃,或是为你做引子。”

“别人看不出来,我却都明白。哪怕牵扯到子嗣,王爷也绝不会兴师动众地劳动太医出马。因为给太医递了贴子,就代表这件事会上达天听,还可能被其他人听了去。”

“想害薛从柔的人那么多,不想见那孩子落地的必然都备好了手段。可王妃和庄清珮不约而同地在相近的时间里动了手,我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两拨阴谋,不仅意在害掉孩子,还都针对你而计划。再者,府库和小厨房都被牵扯了进来,但最后被处置的只有两个主谋和薛从柔院中的下人。”

“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卓虞梵秋面色冷淡,眼神却清明,似乎已经看透了背后所有的弯弯绕。

023.疑点重重

何鹭晚听了这一番话后,不得不赞叹一下卓虞梵秋惊人的洞察力和清晰严谨的逻辑。

“是我错估梵秋的智慧了,还多此一举地试探一番,真是抱歉。”何鹭晚端茶赔罪。

“无妨。”

卓虞梵秋没有介意,而是定定看着她:“鹭晚现在可能回应我的请求了?”

何鹭晚没有立刻答应:“在这之前,我还想听听梵秋的其他分析。比如你为何会觉得我能保得住你?”

卓虞梵秋道:“从前,王妃要动的人,王爷从不会干涉,你是第一个被保下来的。”

“那是因为王妃打了不该有的主意。”何鹭晚失笑。

如果不是那个什么盘蛇玉镯触了殷封阑的忌讳,而原主又恰好看了户部的名单。

只怕殷封阑管都不会管。

“虽无冒犯之意,但你失了清白是真,如此还能留在王府,便足以说明王爷保你别有用意。”卓虞梵秋说。

何鹭晚点点头,这个分析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殷封阑觉得她有用,无论是处理了还是放了都有可能,总之是不会让她留在王府。

“梵秋果然厉害,能考虑到这一步。要知道,其他院的人可都想着是我迷惑了王爷呢。”何鹭晚顺嘴自我调侃了一下。

卓虞梵秋摇摇头:“但凡对王爷了解一点,便知道他是不会动情的。除了有用,我想不出他留下你的第二种可能。”

不会动情……吗?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听上去有点悲伤啊。

何鹭晚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卓虞梵秋,她真的如同表面表现的那般,冷情冷心,只是出于和亲使命才嫁入阑王府的吗?

“再有便是我刚才说的,王爷能把王妃当工具来试探你的态度,这便说明他对你的重视。若不是要重用,王爷也不会花功夫来考验了。”卓虞梵秋没有察觉何鹭晚的目光,继续说道。

“恩,很有道理,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何鹭晚点点头。

“最后,你在晚宴过后还能安然活到现在,便说明你的答案让王爷感到满意,有留下的价值。”

何鹭晚喝着茶,她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上秋裳苑的茶香了。

“那……梵秋想让我怎么保你?若是左淑楠她们用了什么阴毒手段,我也不会能比谁先察觉。若是她们要设计陷害你,我倒还可以帮你找到证据……”

卓虞梵秋摇摇头:“她们毒不了我,也杀不了我,普通的计谋我自己也能应付。”

“那梵秋你的意思是……”纵使是何鹭晚,现在也不明白她所指何意了。

卓虞梵秋既然能看出殷封阑的局和局后用意,再对自己的定位做出精准推断。如此聪慧,旁人怕是想害她也不容易啊。

“我想你尽早取代白倚涵成为王妃。”卓虞梵秋语出惊人。

“噗……咳咳咳咳……”何鹭晚吓得差点被一口茶呛死。

“等等等等……梵秋你刚说什么?取代白倚涵?”何鹭晚生怕自己是幻听了。

见何鹭晚反应过度,卓虞梵秋疑惑了:“难道王爷留你的目的,不是让你取代白倚涵的位置吗?”

何鹭晚张了张嘴,她刚赞叹了卓虞梵秋的逻辑严谨,怎么这就开始天马行空起来了?

留下她跟让她成为王妃能划等号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梵秋……我想你误会了……”何鹭晚想着这种可能性就头皮发麻。

“王爷留我是想当个刑讯问话的,没有其他目的。”

卓虞梵秋面色平静地问:“那王爷为何不让你出府帮忙,还留了你在府内的身份?”

“因为他说府内要我做他的棋……子……”何鹭晚越说越心惊。

卓虞梵秋给了她一个“明白了吧”的眼神。

何鹭晚的五官渐渐拧成了一团。

这可能吗?她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没有母家的支持不说还不是清白身。

殷封阑会有让她接替王妃位置的想法?

毕竟她的能力殷封阑也算见识一部分了,他应该清楚,就算保持着现在的身份不变,只要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顺着扳倒政敌的步子除掉府内的障碍根本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至于王妃的人选……等事成之后,找个背景干净的中意人不就好了?何必拿她凑数?

道理上也讲不通的啊。

卓虞梵秋看何鹭晚打结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便知她心中的问题必是遇到了死结。

她道:“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不是会对人用情的人。只要是忠心可用的,王爷他不会舍不得一个名分。”

“可我被卖到青楼过,这怎么想都不可能……”何鹭晚无力地辩解。

“王爷‘喜欢’才是重要的,以他在圣上面前得的宠爱,正妃之位给一个庶民都不是问题。”卓虞梵秋说。

何鹭晚本来还想反驳,可想到殷封阑对皇位无意的事儿,他将来的正妃不会是皇后,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头皮一阵发麻,何鹭晚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快在外面散播自己的影响力,站稳脚跟。

只要外面的事情能让她忙碌起来、无暇分身,想来殷封阑也不会多闹这么一出了吧。

“王爷的态度还未可知,我们还是不要擅自猜测了吧。”何鹭晚强笑着转移话题。

“不知是谁要害梵秋,逼得你不得不借着‘王妃’的荫蔽来保命?”

“是左淑楠。”卓虞梵秋并没有隐瞒。

“左淑楠?她不过是个侧妃,而且在大玟也没有根基……”何鹭晚觉得自己今天的智商可能有点掉线。

大概是刚才和笠莹的距离有点近,所以被她的智商传染了吧。

卓虞梵秋一垂眸,似乎并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她的身份和目的都没有那么单纯,而且西靳和敖黎……其实有点牵扯……”

这么隐晦的话,何鹭晚倒是真听出来点东西:“你是不是掌握着一些她的致命把柄?”

“可以这么说。”

可以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还不完全准确。

何鹭晚思考了一下,卓虞梵秋和左淑楠在府里的年头都不短了,至少比她要长。

卓虞梵秋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个把柄,何鹭晚不清楚,但她绝不会是昨天才和左淑楠结下这个梁子的。

她能活到现在,已经证明左淑楠不敢轻易动她。

“梵秋你方便说说,这个把柄是什么吗?”何鹭晚严肃问道。

卓虞梵秋摇了摇头:“恕我暂时不能坦白,这个事关身家性命。”

话到这儿似乎是个半截,而且以何鹭晚的判断,卓虞梵秋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她这么说,不是她有不能死的理由,就是这事儿不止关系到她一人的性命。

何鹭晚突然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不得了的事件里,她微微蹙眉道:“那梵秋你还有什么方便说的吗?知道的太少,也不利于我保你。”

她嘴角略微牵动了一下,无奈道:“毕竟……我们还不确定王爷对我在府里的定位……咳,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不是王妃,应该也能有变通的手段,来提供你需要的保护。”

卓虞梵秋深思着,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王妃的事情,无论王爷什么态度,拿下来对你都是有利无弊。短时间内我并不需要什么帮助,你……用些时间也没关系的。”

何鹭晚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只是若我能保住你的命……”

“梵秋自有答谢。”卓虞梵秋也不傻,等价交换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三次帮助,在不损害你个人原则和利益,且没有性命之忧的前提下,无条件帮我三次。”何鹭晚脱口而出。

面对何鹭晚的有备而来,卓虞梵秋小小惊讶了一下。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有求与她,所以才会主动上门的吗?

三次帮助,以卓虞梵秋的巫蛊造诣来说,这要求可以说千金难买。

何鹭晚既然早就想好了条件,就代表她一早便知道,自己的请求不会是小事……

好可怕的人。

卓虞梵秋已经在琢磨,刚才透给她的信息会不会有点多了。

“我答应你。”

“那合作愉快了!”何鹭晚灿烂笑着,朝卓虞梵秋伸手。

卓虞梵秋一愣,没明白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何鹭晚这才想到,这个地方没有握手的礼仪,于是干咳着把手收了回来。

这之后的话题都是些闲谈,十分轻松。

风谣和凛轻没多久就回来了,何鹭晚也就顺势告辞。

回去的路上,何鹭晚反复斟酌着卓虞梵秋的话。

她很谨慎,知道自己也是聪明的,所以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敢说。

卓虞梵秋最后提到,时间上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而她对王妃这个位置又格外执着,似乎自己不成为王妃就不能帮她。

所以能帮上卓虞梵秋的,其实是王妃特有的权限了?

直到回了琳荷苑,何鹭晚也没有再分析出其他的信息。不得不说卓虞梵秋的谨慎,确实对她的推断产生了很大的阻碍。

在琳荷苑没什么事可以做,何鹭晚就又抱着书看了起来。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在没有出去之前,她必须有着足够的知识储备。

想到今天卓虞梵秋的话,何鹭晚特地翻了翻记载着各国信息的书籍。

看着看着,何鹭晚不禁皱起了眉:“奇怪了……西靳和敖黎……不是受限于地形少有来往吗?”

“那为什么梵秋说两国之间有牵扯呢?”

024.掌控王府

大玟坐落于这片大陆的中南部,整个南面都是临海的。

大玟的北边直接接壤了幅员辽阔的北疆,而东面又是同样与北疆接壤的瑸、褚、淮三国。

大玟的西面是大片的雨林。

据记载,雨林内猛兽横行,暗藏沼泽瘴气。雨林外围尚能让经验老到的猎手不愁吃穿,深处却是人类禁区,相关的记载都是模糊不清的猜测。

至少在何鹭晚读过的十七本地志里,所有作者都说横穿雨林是不可能的。

与大玟一林之隔的西面,就是以巫蛊闻名的敖黎了。

疆域和国力曾与大玟不相上下的大朗在内部分裂成了瑸褚淮韶四国,和大玟紧邻的韶国已经在殷封阑的铁骑下不复存在,现在还剩三国在内斗不断。

北疆粮食奇缺,在大玟的强盛下,目前也是安静蛰伏着,乖乖接受每年和大玟交换的粮食,毫无战意。

所以一面森林、一面海洋,另两面邻国都不构成威胁的大玟,就成了目前已知国家中最强盛的存在。

东邻北疆、南接敖黎的西靳,西面北面一样是被海洋包裹。

只不过西靳和北疆的接壤是草原,到了冬天会变成危机四伏的冰沼平原。

西靳南面和敖黎又隔了重重山脉,就算想要出使来往,也基本是有去无回。

所以西靳和敖黎都是非常封闭的国家,与外界没有什么交流,因此国力相较大玟却之甚远。

或许连瑸褚淮三国之一也不如。

每次敖黎来使,都要走出连绵山脉进入西靳,再从接壤的北疆草原中穿过,最后南下才算绕过了雨林、到达大玟。

西靳虽然省了敖黎穿山的步骤,但剩下的路程也都一样。

这样封闭的两个国家之间,居然已经有牵扯了吗?

而听卓虞梵秋的意思,好像还不是什么好的牵扯。

不管是结仇了还是在共谋什么,总归不会是为了大玟好。

何鹭晚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点,等以后去到外面的世界,或许能够收集到更多相关的情报。

虽然何鹭晚对大玟并没有强烈的归属感,但她依然希望天下不要起战事。

为此,有些事情还是提前准备着为好。

希望这是她多想了吧。

午膳过后,何鹭晚瞧着外面正盛的日头,很怂地缩回了屋子。

风谣瞧见她这表情,有些好笑道:“姨娘,您这是想出门吗?”

何鹭晚蜷成了一团:“是呀,想在府里转转。”

风谣浑身一个激灵。

上次何鹭晚这么“转转”的时候,把王府上下折腾了一番,还祸害了满院的花儿,惹得殷封阑大怒。

这次……

“姨娘您……只是转转?”风谣小心试探着。

“是呀,然后顺便找人聊聊天什么的。”何鹭晚说得一本正经。

风谣:“……”

知道没法阻止的风谣很贴心地先去准备水囊了。

何鹭晚看着风谣写满无奈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

弧度凝固在嘴角,轻松自在荡然无存。

何鹭晚本来以为她了解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可现在看来,还真是远远不够。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片江山还有她目前立身的阑王府,何鹭晚都需要更多的情报。

越多越好,越细越好!

所以将整个阑王府的底层人脉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是何鹭晚现在迫切需要完成的事情。

这边抓紧结束了,她就该和殷封阑商量放她外出的事情了。

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必须争取到这个权利。

何鹭晚暗自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就算是拿着打造好的银铃和齿轮匣强行催眠,殷封阑也必须答应!

待日头没那么盛了,何鹭晚才带着风谣出去走动。

上次她影响的都是些边缘的仆从,高等些的仆从还没有机会见到。

而这一次,何鹭晚基本上跟殷封阑达成了正式协定,可算是有了个撑腰的。

不用再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她只需要大摇大摆地走进任何一个地方,狐假虎威地把所有下人喊出来。

一番趾高气昂的威慑之后,趁着他们各怀心思、琢磨不清自己目的时心绪摇摆的空当,将他们一批催眠。

在何鹭晚成功地对府库上下完成收编后,她满意地离开。

原本还是鱼龙混杂的府库,现在等于纳到了她的麾下。

无论是宝物进账、各院月例、殷封阑的赏赐还是别院下人偷偷来贿赂个什么,都会一一传入她的耳中。

这样的催眠并不是让下人们永远处于失智的状态。

他们还会保留自己的思想,只是在潜意识中,永远不会把何鹭晚放在“敌对区”,见到她之后只会下意识地感到亲切。

而且他们对于何鹭晚的问话不会有任何保留,就算是不想说的话,也会情不自禁地吐露,直到说完他们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人们对于“日常”都有着自己的定义,他们的生活轨迹各不相同,但总归是老实本分地日复一日工作着。

何鹭晚在他们的脑中顺便种下了“异常警报”,这样,只要他们有谁看到了“超出日常”的事情发生,就一定会来找何鹭晚汇报。

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位主子交代了什么事、谁又偷拿了什么东西、有哪个不该出入府库的人突然来了。

何鹭晚都会知道。

“恩,其实殷封阑还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帮他免掉了私心贪污和下人偷懒的情况,这不知道能让府库的工作效率提高多少呢。”何鹭晚嘟囔着,心情大好。

风谣跟在后面不敢说话,她全程见识了何鹭晚的能耐,早就心惊不已。

何鹭晚装腔作势时候的演技确实是一绝,昨日在殷封阑面前侃侃而谈只看了一眼的阙王也同样令人惊艳。

但这些都比不上府库的下人们,在何鹭晚一个响指之后的暗示里,双目放空、神色呆滞、整齐划一地看向她们这边,用气声同时答“是”的场景震撼。

震撼还不足以形容,倒不如说是惊悚。

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失了神智,成为何鹭晚随意指挥的布偶。而在何鹭晚说了一串晦涩难懂的发音之后,这些人的眼神又清明起来。

如果不是下人们清醒后的眼神里,没了先前被何鹭晚敲打时候的惊疑不定,齐齐变成了对她的崇敬。

风谣真的要以为是她出现幻觉了。

“风谣?你怎么了?”

何鹭晚这一声把风谣的魂儿叫了回来。

回过神后的风谣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没事,姨娘我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风谣低着头,恭谨地问着。

“接下来去采买仓吧,今天下午我要把府里下人多的地方全都走一遍。”何鹭晚兴致高昂地说。

“是。”

走了两步,何鹭晚实在觉得风谣紧绷的神经令她难受。

叹了口气,她说:“风谣,我知道你在害怕我的能力。但是我对自己人是不会用的,这点你放心。”

“是奴婢多虑了,请姨娘恕罪。”风谣依旧垂着头。

何鹭晚突然转身道:“风谣,你看着我。”

风谣心中打着鼓,小心地抬头看向何鹭晚。

她看到的是一抹平和的笑容,绽放在何鹭晚精致靓丽的五官中。

何鹭晚的双眼有神,而且澄澈清明。在炎炎夏日里,风谣居然看到了涓流般的清凉。

她紧张的情绪被这眼神抚平,就连夏日惯有的烦躁也消失不见。

只听何鹭晚清脆地说:“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风谣愣了愣神,发现自己明知何鹭晚骇人的能力,也不再惧怕了。

她的心中多了一份对何鹭晚的无条件信任——她不会伤害自己。

灿烂的笑容在风谣英气十足的脸上绽开:“是,奴婢已经无恙了,多谢姨娘!”

何鹭晚亦是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继续朝她的目的地前进。

一下午,何鹭晚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就连训练新买侍女的别院也走了一遭。

上回她在王府外围逛了一圈,还不到晚上,这件事就已经传遍了王府上下。

而这一回,何鹭晚敢保证,没有一个主子能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什么。

她们甚至有可能认为,自己是在琳荷苑待了一天。

“呀——可把我累坏了!今晚我要好好休息休息!”何鹭晚没骨头一样靠在软榻上,茶几上摆的小菜她看也不看一眼。

风谣笑道:“姨娘今天确实累坏了,不过晚膳还是要好好用的,不然身体会受不了。”

“恩,我知道,知道。”何鹭晚挣扎着起身,用了晚膳后乖乖睡下了。

之后一连好几天,何鹭晚都在对她下了暗示的下人们,进行各种各样的测试。

而反馈过来的结果,无一例外地告诉她:阑王府的情报网已经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了。

她利用这强大的信息网稍微调查了一下,果然,之前怂恿笠莹上门挑衅的人,就是左淑楠。

何鹭晚暗叹着,这阑王府里的女人真没一个是省事儿的,同时等着小厨房孝敬她的晚饭。

琳荷苑院中的夜色很好,星空璀璨、明月高挂,就算温度不那么尽如人意,也依旧不影响何鹭晚下饭。

正吃着,她突然感觉到琳荷苑里有个人的神经迅速绷紧。

何鹭晚朝着精神来源看去,是风谣。

风谣这会儿不仅神经紧绷,就连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她放大的瞳孔揭示了她内心的剧烈震动和惊恐。

“风谣?你怎么了?”何鹭晚担心问道。

风谣猛地抖了一下,恍惚且僵硬地转头看向何鹭晚。

她如此失态的情况,何鹭晚从来没有见过。

风谣是死士,自己的生死都能随时抛下,还有什么是能让她感受到恐惧的?

让死士感到恐惧……

何鹭晚猛地站起来,三两步踏到风谣面前,抓住她的两臂惊道:“是不是殷封阑出事了?!”

风谣从心中传出的颤抖,顺着何鹭晚的双手抵达她的心中,只见风谣明亮的双眼逐渐凝聚了水气。

她张口是嘶哑的,颤音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惶恐和期期艾艾的请求:“姨娘……我闻到了死士间特有的传信香……这……这是……只有王爷濒死的时候才会燃烧的……”

“濒死?!”何鹭晚大惊,她不知这上京里有谁能伤得殷封阑濒死。

想也没想,何鹭晚脱口而出:“风谣,你能确定他现在的位置吗?快带我去!”

025.阑王濒死

既然是濒死才会点燃的香,自然是有求救的用途在里面。

这种香据说是江湖上的奇人特制的,无色无味,点燃后能散播千里,而且经久不散。

香只是对何鹭晚这种普通人来说没有味道,像风谣这种从小接受训练的死士,自然能够辨别这特殊的香气。

风谣满心感激,她就怕何鹭晚会不放她去找殷封阑。

如今何鹭晚虽然要求同去,但只要能赶到现场确认,风谣就不会在意那么多细节。

在苏朵焦急的目光中,风谣揽着何鹭晚的腰就飞身而起,脚下轻踏,瞬息间便是几条街区。

何鹭晚甚至没有功夫惊叹风谣的武功,她原以为这个世界的人不会飞,可今天又开了一次眼界。

这里的人确实是不会飞的,风谣只是轻功练到了极致,所以全速赶路的时候,就如同飞天一般,几乎脚不沾地。

何鹭晚努力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风谣在往城东赶路。

待到了城墙脚下的一处偏僻街区,她们在暗巷里看到了大战后的惨烈。

遍地都是尸体,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地面和墙上血迹斑驳,血从不同的尸体上流出,交汇在一起,淌在地上逐渐干涸,现场看上去已经如此静置有一段时间了。

尽管如此,空气中的血腥味依旧浓重。

何鹭晚观察着,发现了这些黑衣人间存在的细微差别,所以她得出了一共有三拨人参战的结论。

风谣的脸色惨白,她的夜视能力还要好过何鹭晚。

大眼一扫没有殷封阑的尸体,她立刻停在原地,安静地辨识了一下香味的方向,然后朝城南飞奔而去。

何鹭晚根本不用感受风谣此时的情绪,她激烈的心跳声隔着胸腔都能听见,可见她是担心到了什么程度。

何鹭晚暗叹一声,这种时候,她也不好劝说什么,只能默默祈祷殷封阑命大死不了吧。

殷封阑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那何鹭晚的后续计划就等于全部作废了。

本来已经有了方向的未来,将会再次飘摇渺茫。

“上神啊,如果您能庇佑到这个世界,请保他一次,别让他这么快死掉吧。”何鹭晚在心中祈祷着。

要死也请死在她成功脱离王府之后!

城东到城南的路程,如果让何鹭晚走,大概要走上一个多时辰。

但风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赶到了。

何鹭晚被风谣揽着落入了一个偏僻的小院落里,院落周围的墙很高,能完全挡住里面低矮的房屋。

刚一落地,何鹭晚便清晰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刺来的杀气。

风谣不慌不忙地吹了声哨,那些气息便应声止住,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岗位。

“风谣?你怎么过来了?”屋门口守了个男子,见到风谣十分惊讶。

何鹭晚认出,那人是常跟在殷封阑身边的,晚宴那夜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殷封阑。

“尹北!王爷怎么样了!”风谣依旧焦急,只是看着尹北的表情,她心中已经安了一半。

“还好,我们的支援及时赶到了,虽然伤势严重危及生命,但总算是吊住了一口气。”尹北沉声道。

风谣跟何鹭晚同时舒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

风谣气没舒完,又紧紧皱眉:“吊住一口气还是很危急……大夫请了吗?”

尹北点头:“年公子已经在治了,没问题的。”

听到年公子这称呼,风谣才彻底安心。

尹北这时将注意力转向了何鹭晚,他略一皱眉:“风谣,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风谣刚要说什么,被何鹭晚拦下。

她无害笑着:“我来看看王爷的情况如何,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有抓到刺客活口的话,我应该能派上点用场。”

尹北盯了她半天,何鹭晚一直笑着,一眨不眨地回望。

最后自然是何鹭晚赢得了瞪眼比赛。

“进来吧,确实有几个活口不肯说话。”尹北也是知道何鹭晚本事的,所以略作思考就放人进屋了。

风谣紧跟在何鹭晚的身后,小声问:“姨娘,您不用先看看王爷吗?”

“没死就不用看了,去了也是给医者添麻烦。”

这话是没问题的,可讲出来就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了。

风谣已经习惯了何鹭晚的态度,也知道她对王爷的恋慕在理智的控制内。

但尹北就不这么想了,他回头不善地看了何鹭晚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何鹭晚觉得自己很无辜,她不想耽误殷封阑的治疗还有错了?

好吧,如果他们都误会了,觉得她对殷封阑有意思,那刚才她的话确实有问题。

不知者无罪,何鹭晚十分大度地选择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房子为了建造隐蔽,比院墙低了一尺有余。而院墙为了不那么显眼,又仅比普通院墙略高几寸。

所以这屋的屋顶非常低,虽然地板也往下挖了一些,但还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进门右边的房间外守了两个人,想来是殷封阑治伤的地方。

尹北带着她们进了左边的房间,门打开就是通往地下的台阶。

昏暗的地下囚室里只有几个明暗闪烁的火把,通风全靠那扇门上下的缝隙。

三个遍体鳞伤的刺客被分开绑在铁柱上,手脚都锁了铁链,脖子上也绑了一个。

何鹭晚看了看刑具的结构,应该是在拷问的时候要把脖子上栓的铁链拉起来,迫使人站立。

而现在是间歇时间,三个人自然没有被吊着。早就脱力的他们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童尤,还没问出来吗?”尹北见三个人被放了下来,忍不住皱眉问。

被称作童尤的男子靠在一旁的墙上,凝重的面色在火光下格外阴沉。

“没有,他们的嘴都很严,中间几次‘招供’也都是攀咬一些不可能的人。”童尤声音嘶哑,显然是长时间喊话造成的。

何鹭晚忍不住刷了发存在:“不如让我试试?你们想问什么?”

“她是谁?”童尤问。

“王爷的一个小妾。”尹北答。

风谣站出来澄清:“这是王爷信任的人,你们可以相信她。”

童尤没有被说服,不赞同地看着风谣:“我听说你被派去监视一个‘名单目标’,怎么反而成了目标的下人?”

风谣心中暗火,却被何鹭晚拍了拍肩安抚下来。

何鹭晚端着没有破绽的微笑,大言不惭地胡说:“或许是你的信息不灵通,我现在已经不在‘名单’上了,而是正式的同盟。”

说着,何鹭晚拿出腰牌晃了晃。

这下,尹北和童尤都立刻站直了身体,惊讶地看着腰牌。

虽然心中存了疑惑,但腰牌是真,就代表王爷信任了这女人。

他们只需要跟着相信就可以了。

何鹭晚见他们的态度都在挣扎中完成了转变,也就不再耽误时间,挑了一个身上好肉相对比较多的,蹲下身观察。

这人的神经飘忽,但显然是清醒的。

何鹭晚也不嫌脏,把人的头掰过来,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气若游丝地说:“暗十九。”

童尤险些蹦起来。

他拷问了这么久,一个字都没挤出来,怎么这女人问一句就答了!

风谣的神色莫名骄傲。

“喂,你们要问什么?”

童尤愣了下,说:“他们是谁指使的,为什么要截杀王爷?怎么知道王爷行踪的?”

何鹭晚转头看向暗十九,压了压嗓音,带着诱导的魔力问:“你是谁的暗卫?”

“太子殿下……”

“你为什么要截杀阑王?”

“太子吩咐……阑王察觉了屯兵库,必须在他进一步行动之前做掉。”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阑王行踪的?”

“是何乾大人让汇香楼的掌柜通报了阑王的行踪……”

虽然暗十九的声音很小,像随时会断气一样,但还是断断续续地把每一个问题回答出来。

尹北和童尤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相信,扛过拷问的死士轻易说出来的是实话。

可今日王爷确实去了汇香楼,与何乾虚与委蛇交锋了一个下午。

而且王爷前两日也确实发现了一个屯兵库,只是还在调查是谁的东西。

没想到太子这就知道了这件事,并对王爷下手了!

所以这三个轻而易举得到的答案,他们不得不信。

童尤和尹北咽下心中的震惊,下意识多看了何鹭晚几眼。

风谣早就见过了更厉害的,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何鹭晚在听到“何乾”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因为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她亲爹。

吏部尚书,何庞闵。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何鹭晚打断了三人的发呆。

“没……没了……”童尤有些结巴。

就是有,现在也被惊得想不起来了。

何鹭晚起身拿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看着风谣说:“走吧,我们上去看一眼殿下的情况。”

“是。”

何鹭晚身边有风谣跟着,守门的侍卫拦都没拦就放她们进去了。

没想到这房间里面还有房间,第一扇门后的是个简易客厅。

只有一处软塌,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软塌上坐的人让何鹭晚呆呆看了好久,甚至忘了她进来是要干什么的了。

软榻上看书的男子听到了有人进门的动静,下意识地抬头问:“怎么样?问出来是谁的命令了吗?”

可他看见的不是预想中的童尤,而是一个呆呆盯着他看的小姑娘。

男人没有因为对方失礼的举动露出反感的表情,反倒因为这个小姑娘出现的地点和时机过于奇怪,对她产生了几分兴趣。

所以男人稳重坦然地坐在塌上接受打量,同时以温和且不唐突的方式观察着对方。

他忍不住率先开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何鹭晚被问到,突然回神,身体有些激动地发抖。

她学着士子的礼仪,双手作揖,原地跪下,颤声道:“在下何鹭晚,拜见阙王殿下!”

026.初识初谈

风谣跟在后面有些尴尬地一同行礼。

自家姨娘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显然,不仅是风谣,就连殷封阙听了何鹭晚的话,也吃了一惊。

不过只一瞬,他就通过何鹭晚的言行和风谣的跟随,对她此时能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有了推测。

“何小姐请起。”殷封阙虚扶一下。

何鹭晚利落地起身,站得笔直。

殷封阙见状失笑:“不必紧张,你是来看望行谨的吧?”

“恩?”何鹭晚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她才意识到,“行谨”说的是殷封阑。

这个表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是,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何鹭晚老实地点头。

“淮章在里面医着,我想我们不用太过担忧。”殷封阙笑笑,伸手示意何鹭晚在他对面坐下:“干等无趣,坐下聊会儿吧。”

“谢殿下。”何鹭晚躬身一礼。

她不疾不徐迈着步子走到殷封阙对面的软塌旁,提提裙摆,坐得挺拔。

何鹭晚的举止是第一次这么端正。

殷封阙瞧着她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好像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才吓得她如此谨言慎行。

从简单的交谈里,殷封阙能看出,何鹭晚此人虽然看上去是个娇弱的深闺贵女,可她的胆识和能耐绝对比他初步想象得要大。

单从她此时能出现在这里,还能一眼能道出自己的身份,就足以让殷封阙高看她一眼。

况且殷封阙对何鹭晚的事不算一无所知。

近来阑王府中传出的关于何鹭晚的传闻不少。

一个犯了事儿被主母发卖到勾栏、丢了清白还能安然待在王府里的侍妾,哪怕白倚涵没有用逯家的人手在外刻意散播传言、污她名声,后宅中也鲜有人不知何鹭晚的名字了。

殷封阙对她狼藉的名声略知一二,比起传言,他从来都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正因为所闻与所见的反差不小,才让殷封阙对眼前人生出了几分兴趣。

故而他问道:“何小姐认得阙?”

何鹭晚轻轻摇摇头:“只在街上远远望见过阙王殿下一回。”

殷封阙淡笑不减,随口问:“何小姐似乎并不惊讶阙会在此。”

何鹭晚知道他在试探什么,也不做隐瞒:“在下幸得阑王殿下信任,个中内情得以窥见一二。”

“行谨的信任可不是幸运二字能得来的。”

“不敢瞒殿下,内情是在下作茧自缚套出来的。”

这个说法新鲜得紧,殷封阙放下书,摆出饶有兴致的模样洗耳恭听。

何鹭晚毫无隐瞒地将她被陷害发卖到近来与殷封阑达成协议的经过一一说与阙王听。

甚至连她胆大包天、妄言太子和阙王的细节也没有省略。

殷封阙安静地听着,直到何鹭晚说完,紧张地搓了好半天衣摆也没有再说话。

半晌,他有些游离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笑道:“何姑娘若是不介意,唤我表字伏升就好。”

伏升,伏戎于莽,升其高陵。

殷封阙的表字,意在做派强势、耐心筹谋,最后登于高顶、睥睨天下。

皇后将她的所有期待注入其中,也彰显了殷封阙身为嫡子的大气。

何鹭晚腹中的墨水都是历史、游记和奇闻轶事,圣贤书她是一本没碰过,所以不知道殷封阙的表字有什么含义。

但她知道,在大玟,能以表字互称的,都是至交友人。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打了何鹭晚一个措手不及。

她看向殷封阙,从他眼里只看到了坦然和真诚,溜到嘴边的那句“担不起”就自然地咽了回去。

何鹭晚生疏地以士子之礼拱手一揖:“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殷封阙满意地点头:“如此,阙也唐突地唤一声何小姐的名讳。鹭晚可方便告知阙,你诱导人言的能力能到哪一步?”

何鹭晚反问:“伏升可好奇在下为何能诱导人言?又是否觉得这是某种惑人的妖术?”

殷封阙摇头:“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颇多,这世间有太多阙不知道的事情。阙只关心鹭晚是否愿意成为阙的助力,旁的事阙不需要知道。”

他没有说谎。

何鹭晚此时就算闭塞五感,也能被殷封阙凝实的真诚感染。

能如此诚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给予信任,这份信任的背后是殷封阙强大的自信与豪气。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触动了名为墨尔缇露的灵魂,折服了她。

何鹭晚下了软塌,郑重地单膝跪在殷封阙的面前,沉声道:“愿为殿下效劳。”

刚从地下室上来的童尤和尹北恰好进来,看到这莫名其妙的一幕不禁看向风谣寻求解释。

墙边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风谣小心地朝他们招了招手,给他们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示意两人和自己一起贴边站。

殷封阙受全一礼,赶紧上前将何鹭晚扶起来,两人相视而笑,似乎一切已在不言中。

何鹭晚重新落座后,斟酌了片刻说道:“犯人审讯对在下来说不成问题,若有趁手的‘兵器’,心志坚定如殷……如阑王殿下,在下也有把握让他在我面前没有秘密。”

殷封阙笑着插话:“鹭晚说话不用这般拘束。”

何鹭晚展颜:“好。伏升,我若说我天生就擅长消除他人的戒备,能轻易取得旁人的信任,说出来的话更容易让人认可……你可相信?”

如何不信?他们从见面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殷封阙自觉毫无道理,但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已经将何鹭晚视为至交。

所以他道:“阙深信不疑。”

何鹭晚敛了笑容,问道:“伏升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吗?”

在和殷封阑的接触当中,何鹭晚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和性别在这个世界是多么大的两层束缚。虽然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殷封阙并非目光狭隘、固守成见的人,但何鹭晚却不敢为他的想象力作保。

这句试探,或许会开启一轮全新的谈判。至少何鹭晚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了。

殷封阙久久没有回复,他面前木几上的茶盏端起几次又放下,沉思间凝重的气氛影响着何鹭晚,连带她也有些坐立不安。

“阙在朝堂的势力虽然不如逯家,但也算根深蒂固,他们想动我并没有那么容易。”殷封阙缓缓开口道。

“军方有行谨把着,说来比起阙在朝堂的根基还要稳固些,倒也不需要做出什么改动。”

听着殷封阙的分析,何鹭晚面色平静,心脏却要骤停了。

见他面露难色,何鹭晚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只以为他是想不到能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殷封阙字句斟酌道:“阙不知鹭晚对当今朝堂局势有多少了解,但逯家势大是连街边百姓都能谈论一二的不争事实,想必鹭晚亲身体会过,也更清楚几分。”

“阙不卖关子,夺嫡之路困难重重,对手自然不止一家,可对于阙来说最大的阻碍便是逯家。现在无论是军中还是朝中,阙与逯家的势力都达到了一个相互制衡的平衡点,难以彻底打开局面。阙认为破局的关键在千里之外的江湖中,但苦于手下无人能担此大任,便始终未能有寸进。”

“现有浩瀚的江湖宝地一块,不知鹭晚可愿为阙闯上一番?”

何鹭晚已经听呆了。

她恨不得把时间回拨,抽死那个心胸狭隘的自己!

阙王殿下要放她去江湖!

她一个月来费尽心机想要争取到的自由,如今被送到了她眼前。

今日还只是她和殷封阙的初次见面,他就敢放心放手,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给自己。

若非感觉到了殷封阙的忐忑,明白这步棋对他来说也是场预不见输赢的豪赌,何鹭晚会以为他是疯了。

这份近乎疯狂的信任对于她来说弥足珍贵,为此何鹭晚甚至愿意拿命为他拼天下。

指尖轻微抽动了一下,何鹭晚感到她全身的血液都被这一句话点燃起来。

“鹭晚是有什么难处吗?”见何鹭晚半晌不说话,殷封阙试探着。

何鹭晚善于观察,自然更善于隐藏情绪。

纵使她现在已经热血沸腾,想早点跑到外面一展手脚,但面上她依然毫无波澜。

何鹭晚回神,郑重地拱手一礼:“没有难处,我愿去江湖一闯,定不会辜负伏升的信任!”

“如此,阙先谢过了。”殷封阙正身一礼,温和笑道:“我们谈谈具体的事宜吧,对于怎样将江湖的影响力与朝堂势力结合,阙已有了一些想法……”

殷封阙本来只想浅淡一番,免得给何鹭晚过多的压力。但随着他逐渐铺开对江湖的设想,何鹭晚不时冒出的三两观点让他的思绪更加开阔。

加上何鹭晚不断补充着自己能够做到和擅长做的事,殷封阙越听越惊喜于自己冒险所做的决定给他带来的意外之喜。

两人轮番交换着意见,越说越投入,双双忘记他们在此为的是等候殷封阑的治疗结果。

这场谈话开始只是简单的观点交流,但是两个同等精明的人在交谈中对彼此的认知程度也在逐步攀升。

殷封阙饱读诗书、格局开阔,他心中装着百姓的疾苦安乐,对朝堂局势也有清晰的认知,更对蚕食逯家势力的行动有着详细的规划。

他的全部野心就是让大玟在强盛的道路上,马不停蹄地走下去。

何鹭晚有着前世走遍天下的记忆储备,虽然文化差异和社会差别很大,但在不少地方都有着相通之处。

以何鹭晚的智慧,只需要稍微代入思考一下,就能想出不少有用的建议。

两人的探讨越来越激烈,甚至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

在一次次的观点碰撞中,殷封阙与何鹭晚之间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虽未言明,但二人都在心中将对方引为知己。

一旁的童尤、尹北和风谣隐约觉得气氛有变,明明自家主子生死未知,却被高谈阔论的两人带动了情绪,一起站墙根捧着茶轻松围观。

“……所以归根结底,鹭晚你需要在短时间内竖起自己的名望。不能是简单的声名远扬,须得是让人听之便想上门拜访、与你切磋畅谈的大名望。”

殷封阙自己说着,都感到有些无奈。

他给何鹭晚规定的时间很紧迫,两年之内必须见到切实的成效才行。

可他空有要求,却无法提供可靠的施行方法。

“恩……我明白……”何鹭晚丝毫没有感到为难,这会儿她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好方法了。

散播名声,钓人才上门,再一劳永逸地留住人才。

这听起来跟她前世干了半生的职业好像差不多啊……

殷封阙以为她有难处,叹了一声:“阙知道这任务的难度很大,可眼下能胜任的,除了鹭晚别无他人了……”

“恩?”何鹭晚中断了思考,赶忙道:“伏升误会了,这件事交给我没问题,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殷封阙惊讶道:“难不成鹭晚有奇招?”

何鹭晚神秘一笑:“自然有的,伏升只要让阑王殿下那边同意我出去,我就能把事情给你办好。”

殷封阙爽朗大笑,当即应下:“小事!行谨若知道,你能达成他多年来毫无进展的目标,定然会允你外出云游!”

这时,里间的房门突然打开,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一个浑身血污的俊朗公子大咧咧走出来,不满抱怨:“我说……你们知不知道里面还有病人啊?要不是本公子医术超凡,阑王这小命都要交代在你们的噪声中了。”

027.不眠之夜

何鹭晚看着走出来的人,应该就是“年公子”无疑了。

“淮章辛苦了,快先饮一杯热茶。”殷封阙从榻上起来,亲手递了一杯茶去。

年公子“诶呦”一声赶紧双手接过,大口饮了热茶,这才道:“怎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问问阑王的伤势啊?”

“阙信任淮章的医术,你既然从正门走出来,自然是保住了行谨的命。”殷封阙笑道。

墙边的风谣三人本来还吊着颗心,听殷封阙这么一说,齐齐舒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见三人神色放松下来,年公子“啧”了一声,很没意思地别过头去。

他顶着一身血污,衣服都不换就出来,为得就是想吓吓殷封阑的那群手下。

谁知这殷封阙自己不上当,还连带捎了别人一把,当真无趣!

“伏升,能介绍一下吗?”何鹭晚好奇地看着这位年公子。

她听着刚才的对话,怎么听出了“治好就从门走,治不好就跳窗逃”的潜台词。

“阙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年亥,表字淮章,阙早年结识的一位好友。虽然他平日里不怎么正经,但医术确实没的说。”殷封阙道。

“喂喂喂,什么叫我平日里没个正经?这人是谁啊你张口就把我表字供出来了?”

年亥本想双手环抱审视何鹭晚,可他身上都是未干的血污,所以他只能放弃,换成了一种别扭的站姿。

“我叫何鹭晚,今后一起共事,大小病痛可都要仰仗淮章了。”何鹭晚微笑着伸手,不理他的挑衅。

“什么共事?”年亥望着何鹭晚的手一挑眉。

“咳。”何鹭晚尴尬地收回,她又忘记这个世界不存在握手礼的事了。

“淮章是在考验我吗?”何鹭晚扯了个微笑转移话题:“院外埋伏了守卫十八名,从他们的分布和他们潜伏时藏匿气息的方法来看,十八名暗卫来自两方。这两方暗卫在动向上大体高度重合,只有一些细枝末节显示出了分化,所以我大胆猜测,他们接受了相同的初期训练,只因为分配给了不同的主子所以有了现在的差别。”

“屋门口值守的守卫和暗处的暗卫们也能找到共性,唯一和外面明里暗里驻守的人们没有共性的,就是风谣他们三位。”

何鹭晚一摊手:“所以我只能猜,守院的亲兵和暗卫是伏升和你带来的。而你既然能让手下知道伏升和阑王殿下的关系,自然说明了你也是和我们一起的。又因为外面的两拨人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度,于是我想,说不定你手下的这批暗卫是伏升养出来送给你的。”

说罢,她狡黠一笑:“我瞎猜的,不对别打我。”

年亥沉默了。

何止是对,简直完全正确!

童尤和尹北瞪大了眼睛,不懂何鹭晚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女子,是怎么分析出其中差别的。

风谣知道自家姨娘能耐大,就是惊讶也有些麻木了。

只有殷封阙笑容不减,对何鹭晚的能耐越来越满意。

“淮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第一回。”殷封阙笑着打了个圆场。

“切,神神叨叨的,有什么好卖弄的。”年亥翻了个白眼,回里间找衣服换去了。

“哦对了,阑王应该不久就能醒,你们要是没事儿的话就等等看吧。”年亥刚走进屋,又露出个头来提醒。

“明白了。”殷封阙点点头,回到了软榻上,显然是准备等了。

风谣三人更不用说,不见殷封阑睁眼,他们哪里能放得下心。

倒是何鹭晚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已经功德圆满,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但看了看屋里的人似乎没有一个要走的,也就打消了提前离开的念头,到软塌上坐着等待。

殷封阙忽然问:“鹭晚,你初探江湖可有什么打算?需要带什么样的人去?”

“恩……我想带着身边的两个侍女走,只是不知道殷封阑舍不舍得把风谣派给我。”何鹭晚盯着风谣好一会儿。

没有个武力值高的跟在身边,她怂!

风谣全程听了他们的对话,早就被煽动起来了。

作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她自然也是想走一遭江湖的。

所以她此时看着何鹭晚,双眼一眨一眨放着光,似乎在说:带上我,我愿意去!

殷封阙笑道:“这个好说,若是对你的任务有帮助,行谨不会吝啬的,毕竟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何鹭晚点头表示认可:“我也觉得我的命挺要紧的。”

她又道:“伏升方才说,待我回来之后,会做一出招揽的戏码给外人看。既然要在你手下任职,我觉得我变一变装会更安全些。”

殷封阙神色一动:“鹭晚指的可是扮作男子行事?”

“不错,而且还要一定程度上对容貌进行改变。”何鹭晚眉间有些严肃:“我虽没有什么名气,可到底还是有人认得我,若是我只换身衣服就回来为伏升做事,一不小心碰见母家父兄就不好收场了。我虽然不惧被人议论,但若因为我的身份暴露了伏升和阑王殿下之间的关系,未免太得不偿失。”

殷封阙缓缓点头:“在理,变装一事不成问题,年亥不仅精通医术,对易容变装也有好些研究,定然帮得上你。”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淮章,找个空你教教我怎么简单易容呗!”何鹭晚探头朝里间喊了句。

“去去去……这么大声你想把阑王的魂儿叫来还是叫走啊!”年亥换了身干净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这么一看,倒确实是位翩翩公子,只是那张写满嫌弃的脸太煞风景。

“你以为易容说学就能学会吗?本公子哪儿那么多时间能教你,不教!”

“那……有没有点能改变脸型和眉眼的小道具?你做几个我带出去用嘛。”何鹭晚不死心地商量。

这年亥分明是在耍性子,大不了就是哄他两句再给个糖,总能让他松口。

“道具?你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玩意儿?没有没有,要有那么神奇的东西,本公子早就卖出去发家致富了,还用得着在这儿折腾?”年亥摆了摆手,仍不松口。

殷封阙眉眼温和,弯了弯嘴角道:“鹭晚,你别在意淮章这脾气,他对易容有点阴影。上次他易容成了……”

“殷伏升!你这喜新厌旧的家伙!敢讲出来我就跟你拼了!”年亥突然高声打断,一副撸起袖子就要干架的模样。

何鹭晚不禁笑出声,看来这是一段有趣的黑历史了。

好在她没什么好奇心,不听也就不听了。

倒是殷封阙帮腔的方式让她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位主儿还是个腹黑的。

“淮章何须恼怒?阙只是帮你向鹭晚解释解释缘由,若不然她误会你是对她有成见,岂不是会伤了和气?”殷封阙冠冕堂皇道。

年亥哪里是殷封阙这个人精的对手,人家手里握着把柄,他不从也得从。

他拉着张脸,从嘴里咕哝出来一句:“成吧,改天教教你……”

“一言为定,不过会面的时间和地点,还要劳烦伏升安排了。”何鹭晚坐看好戏,心情舒畅。

殷封阙自然也是喜闻乐见:“待这件事过了,阙自会安排。”

年亥看那两个一唱一和的黑心妖孽,是怎么也不想和他们站得太近。

可他为殷封阑医治了一个晚上,现在是身心俱疲。

让他站着等殷封阑没点儿的苏醒,还不如一刀砍了他。

于是在尊严和休息两个选项面前,年亥向黑心妖孽低头了。

他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到殷封阙旁边,摊在了软塌的空置处。

殷封阙向茶几边挪了挪,给年亥腾出足够的位置躺着休息。

随即他看向何鹭晚道:“既然你决定要扮男装,可有想好名讳?”

何鹭晚在和殷封阑交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

她道:“若是以男子身份办事,我应叫做司觉,表字……闻墨。”

殷封阙神色一动:“不知可有何寓意?”

何鹭晚笑笑没有回答。

她叫这个名字,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斯兰奇主教的意志在这个世界觉醒。

只是这种理由没办法直白地讲出来。

殷封阙体察了她的难处,便也没再多问。反倒是像在提前适应她新的身份一样,直接叫起了“闻墨”。

两人继续攀谈起来,天南海北地聊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畅谈到了深夜,接近丑时,才听见里屋传出动静。

大家都以为已经熟睡的年亥,比谁都敏锐地跳了起来,飞速冲进里屋。

殷封阙几人也纷纷起身,可没有年亥的允许,他们只能围在门口干等着。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进来吧。”半晌,里面终于传出了年亥的赦令。

殷封阙他们依次入屋,风谣细心地点亮了几盏油灯,让屋内的光线不那么昏暗。

童尤和尹北看着一身绷带的殷封阑,心下大惊,忽地愣在原地,然后齐齐跪地请罪。

“属下无能!未能保护王爷周全,还请王爷责罚!”

风谣亦是被那一身伤吓得不轻,她也紧随着跪下:“属下救援来迟,请王爷降罪。”

殷封阑看着他们三个,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自带温度的冷面,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在生气。

但何鹭晚察觉到他的情绪,是不甘,没有愤怒。

任谁被这么暗算了一把,只怕都会不甘心。

何鹭晚看他眸中阴晴交替的精明计较,心想恐怕他已经知道,何乾的邀请跟他被暗算的事有关了。

“没事,你们都起来吧。”殷封阑沙哑地说。

三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听命起身。

殷封阙上前一步,十分担忧:“行谨,你现在感觉如何?”

“让阙王兄担心了,阑无事。”殷封阑顺从地答着。

“今晚在得知你遇刺前,我收到了一封密信,得知你的封地出现了匪乱。这消息不出半个月定会传入上京,到时候父皇必会派你前去平乱,你……”殷封阙略皱眉头,一时间思绪万千。

“阙王兄放心,一点小伤,不用半个月就能好。”

“撒谎不带眨眼。”何鹭晚嘟囔了一声,却在安静的屋中格外引人注目。

殷封阑这才注意到了何鹭晚的存在。

他略带杀气地看向何鹭晚,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028.苏醒之后(推荐票400加更)

面对殷封阑的质问,已经有阙王当靠山的何鹭晚自然不惧。

“风谣在,我为什么不能在?”她大无畏地选择挑衅。

“你带她过来的?”殷封阑冷眼看向风谣。

“是。”风谣垂首应下,不敢说谎。

气氛突然之间有些微妙,殷封阑碍于阙王在场,他不好大发雷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时,何鹭晚会出现在他第一批看到的人中。

这让殷封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她那欠揍的表情,半点不像在担心自己的情况,难道她过来只是单纯想看热闹吗?

殷封阙不打算让场面尴尬下去,于是出面和解:“鹭晚在此自然是担心你。”说着,他给了何鹭晚一个眼神。

何鹭晚心领神会,朝殷封阑扬了扬头:“原是风谣担心你我才跟着一起过来的,来了之后顺便帮你问出刺客是太子派来的,不用谢我了。”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何鹭晚这话太欠,看着殷封阑逐渐黑下去的脸色,殷封阙赶紧接话:“等你苏醒的期间,我与鹭晚谈了许久,涉足江湖的计划已经初显眉目。行谨,你这次确实帮我找来一个大才。”

何鹭晚摆了一脸的骄傲伸给殷封阑看,丝毫不知道何为收敛、何为低调。

殷封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虽然知道何鹭晚掌握了一些邪乎的小伎俩,却没想到她能被阙王认可。

不仅如此,他刚才听到什么了?

阙王兄竟然把江湖那边的计划说与何鹭晚听了?

殷封阑一瞬间以为何鹭晚对他阙王兄用了妖术,但理智告诉他,何鹭晚那点小伎俩是无法套出这么深入的计划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低估了何鹭晚的能耐?

何鹭晚感受着殷封阑的情绪变化,看着他一点点把怒气和不甘咽下去,虽然疑虑重重却依旧本能地选择信服殷封阙的话,真是大快人心!

“淮章,你是权威,你来看看他有没有可能在半个月之内让伤势痊愈。”何鹭晚没打算放过刚才的话题,于是把年亥也拽了进来。

“没可能,就是我赔上全部家当也没法在半个月内把你治好。”年亥答时一张死人脸,做好了被下毒手的觉悟。

殷封阑不善地看着年亥跟何鹭晚,似是记下了今天卖他的这桩梁子。

何鹭晚心比天大地调笑他说:“知道你想帮上伏升的忙,可你如果不养好身体要怎么出力呢?一不小心英年早逝了岂不可惜?就算是年轻人也要知道保养啊,行、谨。”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的称呼,殷封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霎时引爆。

“你有胆量再叫一遍?”殷封阑低声威胁。

何鹭晚眨巴着眼笑道:“行谨,行谨,行谨行谨行谨。我不仅有胆子叫一遍,还有胆子再送你四遍。”

说完,她贼兮兮往前凑了凑,刻意压低声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大方?”

殷封阑的脸色已经不是一句难看能够形容的了。

风谣别过脸不敢看这画面,她在心中哀嚎,姨娘怎么就这么喜欢踩王爷的雷呢?

童尤和尹北什么时候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们家王爷。

他们呆呆地看着何鹭晚,千言万语在心中汇成一句“好汉”。

年亥挑着眉不断打量着对瞪的两个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殷封阙怎么会看不出何鹭晚在故意挑衅?只是他不知道,好好的两个人,到底是积了什么怨才让何鹭晚挑这会儿气殷封阑。

她就不怕把殷封阑气死过去?

为了避免殷封阑过度生气把伤口再崩开,殷封阙咳了一声,继续圆场子:“若是放在平时,我必不会勉强你去平乱,毕竟功绩事小,你的身体更重要些。”

“阙王兄有什么难处请说。”殷封阑唯独在阙王面前乖得不行。

这让何鹭晚啧啧称奇了一番。

殷封阙说:“江湖上的事,我已决定全权交给鹭晚负责。她需要两年时间到江湖上散播她的影响力,成功后,她再以‘司觉’的身份回到上京。”

“韶州是你的封地,而此次匪乱又是瑸褚淮三国的连年征战积累下的祸患,由你带兵去清剿个一两年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阙王兄想让我带她同去,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地机会离开上京?”殷封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殷封阑沉默了,从醒来开始到现在他一直觉得有些梦幻。

招揽并稳固江湖势力是扳倒逯家、保阙王夺嫡的一招奇策。多年来尝试去做的人也有不少,但无一成功。

知晓了立足江湖的计划,也就意味着知道了阙王夺嫡的大致布局,就连阙王的直系亲信都没有几个知道的。

殷封阑从来对他阙王兄的判断坚信不疑,更是绝对服从他的一切安排。

巨大的冲击之下,殷封阑看向何鹭晚的眼中多了分茫然。难道她的能力真的如此出众,让手下英才无数的阙王兄都倚重至此?

如果她真的有这个能耐,为什么还会被卖入阑王府?

如果她真的这么精明,又怎么会被白倚涵陷害?

如果她不是何家的庶三小姐,那她又是谁呢?

殷封阑的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可没有一个问题他能找出答案。

或许是被何鹭晚气得不轻,现在又猛地思虑过度,殷封阑感到一阵胸闷,猛地咳嗽起来。

何鹭晚本来还在幸灾乐祸地欣赏,想看看殷封阑会用什么表情,不情愿又不得不遵循地应下阙王的安排。

可这人盯着自己半天,突然就猛地咳嗽起来,牵动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丝染红了雪白的绷带。

何鹭晚忽然心口一紧。

她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殷封阑病弱的模样居然能唤醒潜伏已久的残留感情!

何鹭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握住,晃晃再捏捏,掏出来又塞回去。

她看着殷封阑咳得快喘不上气的样子,自己的呼吸也要跟着停止了。

年亥吓得赶紧去他的药箱里找药,再这样咳下去,殷封阑随时闭气死掉他也不会奇怪。

何鹭晚的四肢突然就不受控制,她大步走到殷封阑身边,扶着他的身体,轻轻为他顺着背,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

“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气你的……你别激动好不好……”何鹭晚边顺气边说着,娇滴滴的语气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殷封阑侧头看着她,竟然真的缓和下来,慢慢停止了咳嗽。

年亥僵在了拿药回来的路上,他觉得他十年的医术怕是白学了。

殷封阑定定地看着何鹭晚,想从她惊慌心疼的表情后面看出点别的。

但他不是殷封阙,没有精明到近乎读心的本事,所以他看见的就只有何鹭晚的心疼和爱慕。

不,就是殷封阙也没看懂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一向自诩识人精准的阙王殿下,现在正在怀疑他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何鹭晚从和他谈起殷封阑到人家转醒,从来没表露出丝毫的爱慕。

尤其是人醒来后,她更是尽情地在他雷区跺了几脚。

怎么现在突然就小鸟依人起来了?难道是她的爱慕隐藏太深,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

是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在感情方面还是不要随意定论为好。

何鹭晚要是知道殷封阙的想法,估计会一头撞死。

不,她现在已经很想一头撞死了。

才一个没留神的功夫,这一系列的关怀动作就已经完成,现在要她怎么收场才好?

感受着在场众人,尤其是童尤尹北两个暗卫的惊诧审视,何鹭晚觉得自己以死明志也说不清了。

殷封阙再度打破微妙的局面,他轻咳了一下,说:“既然行谨状态不好,我们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吧。明日早朝你就别去了,我自会安排人帮你陈情。”

说罢,他看向默默收药的年亥,道:“半个月的时间,就算不能让他痊愈,至少也要看起来无碍。剿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到时路上跟着行谨,好好照顾着也一样。”

“伤势慢慢养好再收拾匪患,一方面可以腾出空,事先做些调查和准备,一方面也能为鹭晚再拖延点时间。”

殷封阙看了看何鹭晚,最后又朝殷封阑道:“行谨你先在这儿休息着吧,等方便移动了再回王府。这两天你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小心养伤。”

“我们今日就不叨扰了。”

“阙王兄慢走。”殷封阑低了下头。

“伏升慢走。”何鹭晚弹起身,不自在地跟了一句。

在殷封阙的示意下,年亥和风谣他们都识趣地出了房间,只剩下殷封阑与何鹭晚两人。

他们对视一眼,又尴尬地移开。

何鹭晚松开了搭在殷封阑身上的手,问道:“你没事了吧?”

“死不了。”

殷封阑余光瞥见何鹭晚在烛光下的侧脸,疑似内疚的情绪在她脸上翻腾了几下才缩回去。

见何鹭晚不说话,殷封阑干脆直白地盯着她看,也没打算吭声。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何鹭晚不想跟他对视,侧头看门问。

“没有。”

“那你看我干吗?”

“我没有看你。”

何鹭晚:“……”

睁眼说瞎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叹了口气,何鹭晚转头对上殷封阑的目光,又看了看他渗血的绷带。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何鹭晚忍不住皱眉。

“刚才光顾着气我,没工夫看我的伤势对吗?”殷封阑勾起一抹嘲讽。

“……我道过歉了。”何鹭晚莫名有些不自在。

“那不是你。”

殷封阑轻飘飘冒出一句,却狠狠砸在了何鹭晚的心头。

只有上神知道,何鹭晚废了多大力气才抑制住心中的震颤,没有表现出来。

“你居然能看出来?”何鹭晚惊讶地看向殷封阑,然后叹了口气:“谁让你这么不经逗,除了用美人计平复一下你的情绪,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招了。”

“我承认我的演技有些拙劣,看着别扭是理所应当的。但说道歉的不是我也有点过分了,怕你死过去的担忧不是违心的。”何鹭晚严肃地看着殷封阑,似乎他这话有伤她的真心。

殷封阑看了她良久,微不可察地一叹。

他终究看不破她厚厚的面具,无法窥探她埋藏起来的真面目。

想不透就不想了,现在何鹭晚受到了阙王兄的信任和重用才是关键。

想到这儿,殷封阑莫名有些心里不好受。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殷封阑话锋一转,说道:“因为今天跟何乾宴饮的时候,我入口的东西被动了点手脚。”

何鹭晚一惊,一个吏部尚书居然敢公然对亲王动手吗?

029.谁的心思

何鹭晚这么想着,突然心里一紧,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的话题走向会不太妙。

鉴于她的预感向来都很准确,何鹭晚决定终止话题。

“哦,看来何乾真不是个好东西。”何鹭晚认真道。

殷封阑:“……”

他直直盯着何鹭晚半晌,开口:“你听完就这点感想?”

“是啊,何乾借饭局给你下药,确实不是东西。”

何鹭晚说得太一本正经了,反倒让殷封阑无言以对。

聊天走向不该是这样的吧?一般人听了难道不该问“他为什么给你下药”吗?

“何乾给我下药的原因,你难道就不好奇?”殷封阑问。

“我为什么要好奇?”何鹭晚理直气壮。

她反问:“就为能再听到点什么不该知道的,然后提心吊胆等灭口吗?”

一次是户部内奸名单,一次是听殷封阑表明辅佐阙王的立场。

她再好奇这人嘴里出来的东西,她就直线上天!

开玩笑!和好奇心比起来,当然是小命更重要。

殷封阑一时气结,苍白的脸上更没血色。

向来都是他在言谈中占据主导地位,所有人都要跟着他的步调走,在他的引导下说该说的话,问该问的问题。

可偏偏何鹭晚就是个异类!在诱导方面高了他几个段位!

而且还善于抢夺交谈的主动权。

无奈,这事殷封阑必须要跟何鹭晚谈谈,此时见她始终不上钩,他就只能被动地直说了。

“何乾是个什么货色,我自然知道的。但这次他请我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殷封阑说。

何鹭晚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毫无兴趣,可她觉得殷封阑不会心细到能够察觉自己的情绪。

所以她在脸上摆出了一个大写的“我没兴趣”。

殷封阙装看不见,继续道:“白倚涵在王府受罚的事情已经传遍逯家上下,他们以为我要动了白倚涵的王妃之位,就来试探我的态度。”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等着何鹭晚接话。

可何鹭晚不接。

闪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天书。

殷封阑再次语塞,由何鹭晚问出来的答案,和他主动交代的事实,这两者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别!

聊个天而已,能不能稍微配合点!

何鹭晚看出了殷封阑愠怒神色下的心思,所以她更加不为所动。

上次谈判的时候不得不顺着他的引导走,那是因为自己受制于他,不乖点是要丢命的。

可现在有了阙王这个靠山,她再乖乖配合就不是何鹭晚了。

你不是想让我问逯家的试探跟何乾有什么关系吗?

我就不。

好在殷封阑并不是什么小气量的,面对何鹭晚的一再挑衅,他总算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殷封阙的认可,何鹭晚的身份终归和以前有所不同,饶是殷封阑不情愿,也不得不将她摆在同僚的高度上看待,而不是如从前一样将她视为所有物。

“何乾向来和逯家一心,此次他便是逯家试探我的代表。”殷封阑最终还是开口。

他说:“在隐晦试探着我对白倚涵的态度时,何乾提到了你。”

终于还是来了。

何鹭晚心中暗叹,自从卓虞梵秋提到,殷封阑对自己的安排可能没有那么单纯,她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强。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何鹭晚不动声色问:“提我做什么?问我是不是还活着?”

殷封阑目光深邃:“何乾暗示,若我想废掉白倚涵,将你扶正也是可以的……”

“我又不是逯家人。”何鹭晚严肃道。

“你不愿意吗?”殷封阑没有继续说下去,转问道。

“我为什么要愿意?”何鹭晚觉得莫名。

她笑:“难不成阑王殿下觉得,我答应要替伏升完成的任务,有了王妃的身份能更好达成?”

“错了,王妃的身份不仅不会对我起到帮助,反而是束缚我自由的累赘。”

“我虽然答应你,在外做事的同时,也帮你处理好王府内的大小琐事。可这不代表我需要王妃的身份和权力。”

“相反,王妃这样瞩目的身份会绊住我的手脚,影响我的布局,所以不管阑王殿下您怎么想的,我都不可能接受。”

何鹭晚严肃地说了一长串,从多方面分析,将殷封阑能找的借口全部封死。

他好端端的提何乾跟他的对话做什么?如果殷封阑心里没有同样的想法,他就不会问自己愿不愿意。

殷封阑无言沉默,何鹭晚的话,他一句都不能反驳,因为她是对的。

让殷封阑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因为何鹭晚对阙王兄和他的区别称呼,感到了不悦。

“时间也不早了,殿下您还拖着病体,今晚就先睡下吧。”

何鹭晚匆匆终结谈话,不想在这件事上跟殷封阑论到天明。

只要再挺上半个月,就天高任她飞了。

何况现在也不是跟殷封阑彻底闹僵的时候。

何鹭晚主动上前扶着殷封阑躺下,帮他搭了一层薄被。

“殿下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有事大可以吩咐。”何鹭晚无视着殷封阑执着探寻的目光,轻声道。

在何鹭晚找了张还算舒服的椅子倚好,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的时候。

殷封阑突然开口:“你真的是何鹭晚吗?”

“如假包换,阑王殿下如果怀疑,大可去查查。”

“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殷封阑迟疑地问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也无法从何鹭晚的眼中,找到最初见到的恋慕。

慢慢地,何鹭晚的自立性越来越强,一步一步打破着诸多的阻碍,想方设法也要离开王府的束缚,寻找着能到外面闯荡的机会。

她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和她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依赖完全不同。

所以殷封阑疑惑了、怀疑了,也不安了。

何鹭晚沉默了一会儿,她在思考着对殷封阑来说,最容易接受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答案。

半晌,她道:“情谊一经错付,再不二犯。”

房中再次陷入诡异的静默。

或许是何鹭晚现在的身份不同于以前,或许是殷封阑重伤过后没那么多精力追究,又或许是他今天接受的信息量有些庞大。

总之他没再接话,不多久就呼吸平稳、安睡过去。

一夜安稳。

第二天一早,何鹭晚跟着风谣回了阑王府。

她的情报网才刚刚建立,现在还没有完全稳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她必须仔细排除所有潜在的麻烦。

反正殷封阑死是死不了了,什么时候能痊愈,全看年亥的医术高低。

阑王遇刺这种大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为了知道此事在上京中造成的轰动,何鹭晚专门叫来了几个负责采买的下人到琳荷苑问话。

果然,阑王因伤没上早朝的消息,到了辰时那会儿已经人尽皆知了。

加上疑似遇刺的猜测,百姓们都纷纷当做饭后茶谈,小心地讨论着自己的想法。

上京中的几间大茶楼中,也有不少士子聚集,针对这件尚且算是风闻的事情侃侃而谈。

从朝中局势谈到三王分立,绘声绘色地对阑王遇刺的幕后凶手进行猜测,不负责地分析着凶手的目的。

有的认为是太子嫉妒阑王手里的兵权,所以下了杀手。

有的认为是阙王不满阑王的封地富饶,所以想趁机杀人夺地。

这还算是靠谱的,那些扯到皇子们的风流情韵,为女人争夺不休,甚至编出了殷封阑和一些年轻朝臣之间的不三不四。

想象力之丰富,连天马行空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何鹭晚听着采买下人们的讲述,愣是笑得连茶都不敢喝一口。

不过,稍微靠谱点的猜测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人能想到,一切的起因是太子在外面豢养了大量的私兵,屯了不打算报备兵部的私造军备。

何鹭晚奖赏了采买下人,嘱咐他们不要把今日在外的听闻到处宣扬。

被下过暗示的下人们自然是十分听话的,可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件事情还是传遍了阑王府。

别的风言风语,府里的女人们不在意,可殷封阑重伤濒死的事情,却把她们一个个吓破了胆。

左淑楠更是立刻召集了所有人到她的靳楠阁叙话。

何鹭晚到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到场。

除了左淑楠本人之外,也就同样握着王府实权的韶憬在。

可见这位新的掌权人,在王府中并没有什么威信力。

见到何鹭晚,左淑楠不免一阵冷热寒暄,表达着自己的思念和善意。

尽管左淑楠的话说得很隐晦,但何鹭晚依旧听出来了其中的试探。

哦,她果然还是不放心卓虞梵秋和自己的关系。

这种小儿科的谈话水平连殷封阑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何鹭晚自然是应对自如,半点没让左淑楠看出破绽来。

说不定左淑楠心里还会觉得,自己也想接受她的庇护。

最终,靳楠阁里还是有两人未到,一个是“养病”的薛从柔,另一个就是卓虞梵秋了。

侍妾们不服左淑楠是真,但依旧关心着殷封阑的情况。

只是她们讨论来讨论去,也依旧是满篇猜测,互相安慰而已。

何鹭晚无趣地听完全程,尽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在婉拒了左淑楠的晚饭邀请后,回到了自己的琳荷苑。

又是几日转瞬即逝,陆晋那边总算是来了新的消息。

一个精致的大盒子被送到了王府,早就被治理乖顺的门房谁都没报,径直转交到琳荷苑。

何鹭晚看着陆晋亲手写的书信,心中是难抑的激动。

她的武器终于做好了!

何鹭晚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两件被绸缎包裹的“银器”。

赫然是一件怀表改造后的齿轮匣子和一把银铃!

何鹭晚痴迷地抚摸着两件武器,就像在抚摸恋人的脸庞一样。

虽然外观上比前世惯用的武器相差甚远,但镀银的光泽却让她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手中的重量让她雀跃不已,这份心情就像是外出打拼的游子,猛然撞见同乡时涌现的激动和喜悦。

何鹭晚正沉迷在自家宝贝们的美颜中,突然察觉琳荷苑外落下个熟悉的气息。

紧接着她就看见风谣出去了。

何鹭晚的激动被一桶冷水生生浇灭,童尤这个时候来,肯定不是给她送礼的。

果然,风谣很快回来,面有踌躇地来到她面前。

最终她还是开口:“姨娘……何家说,您的嫡母生辰,要您回去……”

“恩,所以呢?”何鹭晚想听下文。

她是已经出阁的姑娘,要回母家必须经过夫君的同意。

“王爷……准了……”

030.嫡母生辰

准了,哦,准了。

何鹭晚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把匣子和手铃绑在腰间。

“你就说吧,是什么时候?”

“明天。”风谣垂首应着。

何鹭晚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铃,这是个能令她安心的动作。

从原主的记忆里看,这尚书府并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至少留给她的,都是些黑暗的过往。

其中的权势倾轧、勾心斗角,丝毫不比阑王府内的差。

何鹭晚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世界里的高门贵族,都喜欢闲着没事儿害害人?

“让童尤跟那家伙说,我会按时赴约的。”何鹭晚已经懒得叫名字了。

风谣闻言一抖:“是。”

“苏朵,我有没有能穿出门的衣服?”何鹭晚进了屋,在柜子前翻找着。

“小姐想穿什么样的衣服?”苏朵小跑着进来。

她嘟着嘴,一点也不喜欢听见这个问题。

每次何鹭晚这么问,她提供的选择都要被好好嫌弃一番。

不是觉得太花哨就是觉得太鲜艳,要么就是觉得层数太多穿起来麻烦。

穿衣打扮哪里还有嫌弃麻烦的?!

“恩……帮我挑一件最高调的,最好是那种,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样,就先被衣服吸引的样式。”

何鹭晚这答案险些让苏朵的眼睛瞪出来。

“小姐今儿是转性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鹭晚笑得诡谲:“穿衣要分场合,做大事的场合,怎能穿一身朴素低调的衣裳?”

……

这一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需要赴宴的日子。

按说这种规模的宴席,请帖至少是要提前三日送到宾客手上的。

但何鹭晚自然算不得什么正式的“宾客”,顶多就是个被母家“召回”的陪衬罢了。

尚书府绝不会管她的准备时间充不充分,倒不如说越仓促越好。

谁能说这场鸿门宴不是抱着打压何鹭晚的目的举办的呢?

“小姐,这一身真的可以吗?”苏朵看着铜镜前的何鹭晚,不自觉地呆住了。

从前何鹭晚常常素颜朝天,凭着三分的天生丽质就已经算得上美丽可人。

如今七分的打扮再一到位,稚气仍存的五官都好似舒展开,添了几分稳重成熟。

老成的妆容一点都不违和,倒不如说和她沉稳的气质更加相得益彰,让她举手投足间都有华贵的上位者风范。

虽然眉眼间的风华确实让人惊艳,但何鹭晚的衣裙更加过分。

昨日苏朵挑了最奢侈的一条紫红色百褶裙,这件可是殷封阑的赏赐,何鹭晚当初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太花哨直接压箱底了。

但放在昨天,何鹭晚依旧觉得不够高调,翻遍衣柜也没见到理想的衣服。

所以她干脆就让风谣再带她上街逛了逛,现买了一套衣裙回来。

这是一套橙红色的金丝夏锦裙,上面绣了数十种春夏盛放的花朵。

布料的质地绵软,贴身透气,几层贴上去仿若一片薄纱,何鹭晚穿上丝毫没有负担。

这层层叠叠的绣花交错在一起,随风飘动的时候就如同被群芳簇拥。

游走全身的金丝在阳光下星点闪烁,像是花叶上凝聚了朝阳金露,当真称得上是自成一景。

“有什么不可以?衣服做出来不就是让人穿的吗?”何鹭晚不以为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虽然她也觉得,这么高调确实有点欠打。

风谣在一旁咳嗽半天。

只有她知道,这件衣服本是锦绣坊给煦花楼的花魁舞姬专做的舞服,所以突出的就是一个夸张,越吸引人眼球越好。

可谁知自家姨娘一眼就看中,说这件衣服好,非要买下来。

人家不卖,何鹭晚还搬出了阑王这个后台……最后硬是抢到手,略作缝补修改后,从舞服改成了常服……

风谣不明白,王爷和姨娘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互相伤害呢?

一个给另一个找麻烦,另一个转眼就败坏这个的名声。

何鹭晚若要知道风谣的心思,怕是会干脆利落地回答:“因为有趣。”

顶着这一身争奇斗艳的衣服出府,阑王府来往的下人们愣是当做没看见一样,一丝不应有的议论都没出现。

何鹭晚乘车往尚书府去,在车上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匣子和手铃。

“苏朵,让你准备的礼物没有差错吧?”

到了尚书府大门前,何鹭晚再次确认。

“没有……”苏朵听到礼物,不由得脸色一变。

不得不说自家小姐今日到尚书府,怕是根本就没怀好心。

但想到以前在尚书府被欺压的日子,苏朵又觉得,如今小姐有了底气,能回来找场子,事件好事。

殊不知,何鹭晚根本没有纠结原主的过往,这次回来只是单纯的“武器测试”。

匣子手铃对她来说,就像是剑士的剑。

新出炉的拿到手里,自然要试上一试才能知道趁不趁手。

“是……是三小姐回来了啊……”

何鹭晚一下车,门房就被那一身张扬的橙红色闪瞎了眼。

本以为是哪家的贵人到来,门房丝毫不敢怠慢,忙迎了上去。

可凑近才看清,这“贵人”原来是那个不起眼的庶三小姐!

门房已经到了跟前,不知是进是退。

毕竟夫人是交代过的,要优先接待其他宾客,何鹭晚能晾就多晾一会儿,提前下下马威。

不过已经走到了跟前,门房只能硬着头皮笑道:“自从小姐出阁,夫人可是想您想得紧呐……”

“我也想母亲了,正好,快些带我进去拜见吧。”

何鹭晚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笑盈盈打断门房的话。

“这……”门房想起来自己的任务,突然迟疑了。

“怎么?难道母亲只是想我,却不想见我吗?”何鹭晚风轻云淡地飘了一句。

门房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道:“怎么会怎么会,三小姐快请进。”

多亏了何鹭晚这一身招眼的衣服,她在门口驻留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大批的目光。

方才她的话音虽轻,却也足以被周围的宾客们听见。

门房不敢再怠慢,忙叫丫鬟引着何鹭晚入府。

引路丫鬟来到苏朵面前,想要接过礼物,却被何鹭晚拦下。

“礼物我要亲手送给母亲,不必提前收库了。”

那丫鬟面露难色,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她是万万做不了主的。

“请容奴婢去通报掌事……”

“我说,不必了。”何鹭晚面带微笑,静静看着那丫鬟的双眼,陈述道。

“是。”

一个小小的丫鬟自然是抗不过何鹭晚的暗示,顺从地退到一旁,专心做她的接引工作。

风谣不放心地悄声问:“姨娘,您这样强硬地回府,难保不会被针对啊……”

风谣心中苦涩,何鹭晚这哪里是来赴宴?这分明是砸场子来的啊。

以何鹭晚的能力,风谣自然不担心她会吃亏。

可……她身为阑王府的一员,惹上什么事,败坏的自然是殷封阑的名声……

“怎么?心疼你家王爷?”何鹭晚直接戳破风谣的心思。

“咳……”风谣尴尬了一下,小声道:“您有什么计划吗?”

如果有,请让她先做个心理准备!

“计划嘛……随机应变呗。”何鹭晚才不会考虑什么计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来挑事儿的。

引路丫鬟被何鹭晚下了次暗示,之后都相当乖顺尽职,并没有带她往偏僻的地方走。

何乾作为朝堂的三品大员,虽然夫人晁氏并无诰命在身,但想要通过晁氏的生辰巴结何乾的官员大有人在。

今日尚书府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何鹭晚看着就一阵头疼。

来的人多,自然不会由丫鬟们一路引到底。

何尚书府的规矩森严,不够等级的下人无法进入靠近内院的地方,所以引路的人也会在中途经历两到三次变更。

当何鹭晚的引路人从一个外院丫鬟,换为一位看起来有些资历的嬷嬷时,对方瞬间变了脸色。

“三小姐……您……好早啊……”那嬷嬷讪讪地问候,连行礼都忘记了。

何鹭晚浑不在意,笑呵呵道:“早啊,今日母亲生辰,我紧赶着就过来了。嬷嬷快些带路吧,我还想赶在宾客们多起来之前,好好跟母亲叙叙呢。”

何鹭晚这里的突发情况,让部分知情的下人们错愕不已。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有几个丫鬟见了何鹭晚,掉头就走,看样子似乎是通风报信去了。

“莫不是晁氏提前准备了什么安排,所以不想让我这么早进来?”何鹭晚暗自寻思着。

或许是她的提前到达太让人意外,接下来的一路,何鹭晚都走得通顺无阻。

没有人故意带错路,也没有试图在路上消磨时间的。

只是何鹭晚感知到身后一直有个尾随的人。

“苏朵,你去看看跟了咱一路的人是谁。”

“姨娘,不如让我去吧。”风谣主动请愿,她怕后面跟着的人意图不轨,反而害了苏朵。

“不必,那姑娘没有恶意,或许是想找我帮忙的。”

何鹭晚分析了一下感受到的精神状态,对远远吊在后面的人的来意有了判断。

“是,奴婢去看看就回。”苏朵领命而去。

自小与何鹭晚一起生活在尚书府的苏朵,对这里的地形自然比风谣熟悉,所以她去也免了迷路的麻烦。

“三小姐……前面就是了……”引路第三棒的嬷嬷顶了一头的汗,赔笑道。

“今日的宴会是在阁楼办?”何鹭晚突生疑惑。

尚书府有正儿八经的宴席堂,前院一个,后院一个。

通常大宴宾客多,男女分席是常有的事情。

可今日居然直接被引路引到了庭院,而且下人来往出入的,竟是伫立在一片青翠斑斓中的阁楼。

“三小姐有所不知,今日的宴席有贵客前来,不宜分席,所以老爷特地安排在了此处。”嬷嬷老实答着。

何鹭晚点点头:“成吧,既然知道在阁楼了,你也不用领路了,府上我熟。”

“这……”嬷嬷还有些犹豫,怕何鹭晚乱跑闹出事端来。

“怎么?嬷嬷没有事要忙?”何鹭晚笑中有刀。

嬷嬷一抹汗,躬身退下。

她寻思着三小姐向来胆小怕事,想必不会惹出乱子来。

可她却忘了,今日何鹭晚从出现到现在,何曾表现出过一丝的胆小怯懦?

“姨娘,我们要进去吗?”风谣瞥了眼阳光渐强的天,问道。

“到树荫下等会儿苏朵吧。”何鹭晚看着屋檐飞扬的阁楼,心不在焉地答着。

不久,苏朵急匆匆赶了过来,面上满是担忧。

“小姐!跟着咱们的人是绿新!戚姨娘怕是不好了!”

何鹭晚一怔,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动,这份异样的情感对她的影响之强,甚至强过对殷封阑不自觉的爱慕——戚姨娘正是原主的生母。

031.回凉苑中

何鹭晚深呼吸几口气冷静了一下,让心中翻滚的惊涛骇浪平复下去。

“绿新怎么不跟着你一起过来?”何鹭晚问。

苏朵焦急地绞着手帕:“绿新说,府里到处都是夫人的眼线,若是被旁人见着她来找小姐求救,只怕姨娘今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何鹭晚敛眉冷哼了声:“我看今后还有谁敢……风谣,跟我们一起去回凉苑看看。”

“是。”风谣应得爽快。

可苏朵却犹豫了:“小姐……回凉苑的距离太远,这一去一回误了时间要怎么办啊?”

说话的功夫,何鹭晚已经大步朝绿新藏身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晚就晚了,还有谁能拿我怎么样不成?”

她恶意勾了勾嘴角,带着未消的余怒道:“反正我现在身负重任,就算是有人想把我拿下,某些人也必须要出面保我。”

风谣听了,脚下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何鹭晚的玩笑点到即止,她见着畏首畏尾躲在假山后的绿新,温声安慰:“绿新别怕,有我在就不会让姨娘和你们受人欺负,先告诉我,什么事让你这么慌着过来找我?”

绿新听了只觉得莫名心安,再想到戚姨娘受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就往下淌:“三小姐……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何鹭晚揽过绿新的肩,带着她边走边轻轻顺着她的背,道:“不用激动,我们慢慢说,只是如若情况紧急的话,或许步子要快点了。”

“嗯嗯……”绿新除了应声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如此近的距离,何鹭晚能清晰感受到她满溢的委屈和化不去的哀伤。

“三小姐刚嫁出去的那会儿还好,生活一切如常,不好也不坏的。可自从……自从您的那些传闻入了夫人的耳,姨娘的生活就一日不如一日。苛扣月例吃食都是小的,姨娘还经常因为一点小错就被动家法。现在是一身的旧伤还没有大夫……”

绿新越来越说不下去,到最后泣不成声,遮着脸的帕子片刻就湿了大半。

“我知道了。”何鹭晚依旧轻拍着绿新的后背,脚下的步子没有减缓分毫。

“放心,我会帮姨娘讨回所有公道的。”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悲。

在她的平静下,绿新的情绪也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了。

原主自小是被养在晁夫人的膝下,对回凉苑的记忆寥寥。

但现在的何鹭晚脑子非常好用,靠着仅有的回忆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路。

还没进院子,就能听见里面有少女嚣张跋扈的呼喝声:“……你个不知感恩不图报的东西,亏得母亲平日对你那么好!你除了会丢人就是生了个更丢人的女儿,果然你们母女身上流的是一样卑贱肮脏的血!”

“小姐!”苏朵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气得想要闯进去了,但是何鹭晚波澜不惊地将她拦了下来。

“进去之后,一切由我来解决,你们控制好情绪在一旁看着就好,不要捣乱,知道吗?”

何鹭晚难得霸道一回,风谣毫无障碍地应下。

半道就接手了绿新的苏朵却不同意:“她们实在欺人太甚!小姐您要是有什么对策,让奴婢也帮帮您吧!”

“我没有什么计划。”何鹭晚回身看着苏朵,安抚着她的情绪:“放心吧,我不会让她们讨了好的,只是你这一脸怒气腾腾地闯进去,只怕有理也要先弱三分了。”

苏朵在何鹭晚的眼中找到了平静,觉得小姐的话很有道理,终于也同意了。

何鹭晚冲三个侍女温和一笑,转身走进院中。

好不容易找到了武器的初试对象,何鹭晚希望苏朵她们能尽量平静些,这样才不容易被一起影响。

回凉苑还是那个样子,跟何鹭晚年幼时模糊的记忆有八成的相似,看来这些年从来没有变过。

“四姑娘,时间也不早了,宴席就要开始,教训妾身这等小事留到后面再办也可以。”妇人温声轻劝,把姿态放得很低。

可即便如此,四姑娘的气焰还是不肯灭下去。

她怒道:“本小姐的事情也由得你个贱妾来管?我……”

“何嫦薇,你也就有本事在私下里欺负欺负我这个让着你的娘了,这些话当着夫人的面你敢说吗?”何鹭晚从背后打断了何嫦薇粗鲁的话。

她的出现引来了院中所有人的注目。

“诸位姐姐妹妹们好久不见了。”何鹭晚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亲切地跟她的姐妹们打招呼,甚至行了个平礼。

只是有些人并不领情。

“何鹭晚!你个不知廉耻的贱货也好意思再回来?真是脏了我们何家的门!”何嫦薇冲在了最前面,气焰嚣张地破口大骂。

何鹭晚甚至没有赏她一缕目光,看着她身旁的何倾冉与何倾嫚,不着痕迹地在宽大的袖中摇了摇手铃。

“叮~叮~”

“两位姐姐,纵容庶妹对姨娘如此无礼,做出有违大家教养的行径,怕是不太好吧?”

何鹭晚微眯着眼睛笑着,颇有一丝调侃的味道。

她不仅没有静气凝神,甚至没有去看她两位嫡姐的眼睛,但暗示依旧生效了。

“见了大姐二姐也不行礼!你当你是什么身份……”

“嫦薇,闭嘴。”大姐何倾冉开口止住了何嫦薇的素质表演。

何嫦薇惊讶地看了一眼何倾冉,但听话地退到了一旁,恶狠狠瞪着何鹭晚,似乎是想将她洞穿。

何鹭晚冲着何倾冉与何倾嫚眨了眨眼,问道:“虽然嫡庶有别,但我们终究是自家姐妹,虚礼不如免了吧,二位姐姐?”

“只要在贵宾面前不失了礼数便好。”何倾冉的话,明显是默许了何鹭晚不问礼的行为。

戚姨娘、何嫦薇还有满院的婢女都惊呆了,今日的何倾冉太反常了!

她竟然没有见面先教训何鹭晚一顿,而是两度纵容何鹭晚放话。

要知道,在何鹭晚的事情传回来时,这位最重礼教的嫡长女可没少表现出她对这位庶妹的厌恶。

何鹭晚却没觉得何倾冉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用上银铃再暗示不了两个小姑娘,那她还是趁早推掉殷封阙的任务,以求自保好了。

她走上前,亲热地拉着何倾冉与何倾嫚的手说:“两位姐姐,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应该好好叙叙旧才是,这满院的婢女看着有点煞风景,且打发她们出去可好?”

何倾嫚略蹙着秀眉问:“三妹要叙什么旧?为何要遣散婢女?”

何鹭晚忽然前倾身子贴在两人耳边。

这本该令人不适的近距离完全没有引起两人的反感,只因暗示之下的她们现在对何鹭晚全无防备心。

何鹭晚轻声笑道:“为保全姐姐们颜面,这旧还是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叙的好。”

032.推心置腹

何倾嫚觉着何鹭晚的说法很有问题,但暗示之下,她又无法去思考问题在哪儿。

所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见何倾冉也没有意见,就喝退了所有的婢女。

“大姐二姐……你们……”何嫦薇没有受到何鹭晚的暗示,因此极为不解。

为什么两个高傲的嫡姐会突然间对何鹭晚这个不干不净的东西言听计从?

婢女们乖巧听话,受了命令便鱼贯而出,到苑外等候。

一时间,回凉苑中的婢女就只剩下了随何鹭晚前来的风谣、苏朵和绿新。

何嫦薇咬了咬牙,冲苏朵她们怒道:“你们几个怎么还杵在这儿?还不快滚出去!”

何鹭晚拉开了和两位嫡女的距离,笑言:“大姐,我身边的人嘴严,让她们留下来也无妨的。”

何倾冉听了,便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那就让她们留下吧。”

“大姐……二姐……你们究竟怎么了?”何嫦薇慌了神,赶紧走到两位嫡女的身边,好一阵关心问候。

何鹭晚不再理会三人,看向屋门前站着的戚姨娘。

戚姨娘的气色非常不好,手背和脖子上也隐隐有瘀痕。她站得并不挺拔,摇摇晃晃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在何鹭晚的心口狠狠捅了一刀,登时叫她心痛不已。

何鹭晚无声疾走到戚姨娘身边,小心地扶着她的手,半晌,难过地叫了一声:“娘……”

戚姨娘被方才一系列戏剧般的变化震住了,眼中余惊未褪,看向何鹭晚的表情也颇为复杂。

“小晚……”

“娘,外面风大,您到屋里歇一会儿吧。”何鹭晚眼神微动,扶着戚姨娘就往屋内走。

可身后的何嫦薇不愿意了:“何鹭晚!你莫不是对两位嫡姐下了什么妖术?若是伤了她们的贵体,父亲和兄长都不会放过你的!”

何鹭晚不想和智障理论,便道:“我若是有妖术,从进门起你就该说不出话了。”

说罢,她扶着体虚气弱的戚姨娘进了屋。

何嫦薇作势要追进去问个明白,但被风谣拦在了门口。

“你个贱婢休要碰我!”何嫦薇被风谣钳住了手不得动弹,不由得口中大骂,剧烈挣扎起来。

何鹭晚临关门前向风谣交代:“我与我娘要说几句体己话,别让她太吵煞风景。”

“是。”风谣领命,毫不怕得罪人地从何嫦薇的怀中搜出她的帕子,攥了攥塞入她的口中。

何嫦薇被打包扔在了一旁,仍处于诱导状态的何倾冉与何倾嫚,则像雕像似的立在院子里。

尽管她们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疑惑,但在银铃的暗示作用下,她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在何鹭晚给出进一步指示之前,她们只能站着、什么都做不了。

“娘,您先坐好。”何鹭晚小心地扶着戚姨娘坐在棉絮外翻的软塌上,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屋内器具的破损程度。

戚姨娘已经缓过神来,不再惊惧外露,但也没有表现出苦命母女间久别重逢该有的激动和感慨。

她端坐着,似乎想与何鹭晚拉开些距离,内心挣扎良久,问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你……是谁?”

何鹭晚拉了个凳子坐在戚姨娘的对面,平静地微笑着:“娘亲果然是不一样,您明明也没和女儿相处多久,居然发现了异样。”

戚姨娘攥紧了衣角,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我的女儿呢?!”

何鹭晚顿了一下,决定直言相告:“她被救回王府之后,遭了王妃的毒手……已经去了。”

戚姨娘的情绪骤然失控,眼眶一红就闸不住眼泪的奔涌。

她抽泣了会儿,脸埋在手帕里,身体颤抖着问:“那……那你……你是如何与……与我的女儿……”

何鹭晚见她泪如雨注,却又哽咽着不肯放声哭泣,一副非要将问题问完的模样。

所以她虽然知道戚姨娘想问什么,但还是垂着头不欲提前作答。

戚姨娘抽噎了半天,终于抓住个空档,续上了跑音的前言:“……与我女儿长得……一般……无二……?”

洪水决堤般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压向何鹭晚,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让她切身体会着戚姨娘丧亲的悲伤。

这样的切肤之痛唤起了何鹭晚一份久远的回忆,感同身受之下,她开始后悔先前对原主死讯的直言不讳,但片刻之后,何鹭晚选择继续相信自己的经验和判断:理解是要用坦诚换取的。

所以她真诚地看着戚姨娘,平静地道出惊天之言:“我那时也是一缕亡魂,不巧遇上她新亡的身躯,鬼使神差地替她活了过来。”

“原来你竟是借尸还魂的妖孽吗?!”戚姨娘闻言惊惧交加,隐隐的愤怒给她苍白的脸上添了丝血气。

她是那样想吼出来,可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容貌,纵有滔天的愤怒,心也会先软一半,满腹的怒叱最终还是压在了喉中。

“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死之前我也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我生来不知父母是谁,侥幸被慈悲的养父收养,教导成人。最后因为错付了信任,在得以报答养父大恩前就遭暗害,丢了性命。”

何鹭晚娓娓道来、情真意切,她没有试图用能力抚平戚姨娘的惊惧愤怒,也不想催眠戚姨娘让她接受自己。

除了原主残留的感情对她仍有影响之外,何鹭晚在看向戚姨娘的时候,也确实感受到了什么。

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力量。

何鹭晚声音轻轻的,生怕再刺激到戚姨娘脆弱的神经:“我不是主动舍夺了这具身躯,应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引导着我,才让我以何鹭晚的身份有了第二次新生。无论对她还是对您,我心中存的只有表达不尽的感激。”

她慢慢将手伸向戚姨娘冰冷皲裂的手,戚姨娘没有躲闪。

何鹭晚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小心地说道:“虽然我不是您的女儿,但我有她一生的回忆,她的过去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的未来亦是她的未来。如果您愿意的话,今后让我代替她来孝敬您,好吗?”

戚姨娘的视线被泪水遮挡,面容因为强忍着悲伤,僵硬得变了形。

茫然无措和惊惧悲伤在她的心中不断翻涌,戚姨娘感受着手上渡来的温度,透过模糊的视线瞧着何鹭晚的模样,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把她推开。

“小晚……她走得痛苦吗……”

“她为爱而死,无怨无悔。”这一点上,她是敬佩原主的。

戚姨娘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替她女儿不平:“为个男子,何苦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啊……”

何鹭晚眨了下眼,这句话隐含的信息量略大,她觉得自己有点接不上话。

所以她试探着叫了声:“娘……”

戚姨娘哀戚戚转过头来,看着她看了半天,眼中的纠结怎么也平复不下去。

何鹭晚楚楚可怜地与戚姨娘对视,她除了紧张戚姨娘会不会不接受她,心里还有点酸酸的。

她是真的羡慕原主,能有一位如此爱她的娘亲。

这模样对戚姨娘来说是个大杀器,哪怕她知道面前的皮囊下不再是自己的女儿,可她依旧见不得何鹭晚这样子。

戚姨娘再次叹气,反手握住了何鹭晚的手。

“娘?”何鹭晚一阵惊喜,她万万没想到,戚姨娘如此快地做出了决断。

戚姨娘一手抚上了何鹭晚的鬓边,怜惜地说:“也难为你舍掉原来的名字,以小晚的身份活下去了……”

何鹭晚情不自禁地蹭了蹭戚姨娘的手,似乎在眷恋着她从体会过的触感。

她轻声道:“让何鹭晚的名字响彻大玟,是我唯一能报答她的方式了。”

戚姨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响彻大玟?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怎么生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野心?”

何鹭晚双手握着戚姨娘的手,像赢了彩头向娘亲炫耀的顽童一般,笑眯眯地问:“娘亲可想听听我更大的野心?”

033.宴会

见戚姨娘的情绪趋于稳定,有意倾听,何鹭晚便斟酌着将自己从重生至今的经历大致讲了讲。略去事关殷封阑夺嫡立场一类的敏感话题,对见过伏升和伏升交付于她的任务也绝口不提,只交代了几次她和殷封阑之间的交锋,以及他因自己有用而留她一命的事。

尽管内容极尽简略,但戚姨娘依旧听得提心吊胆,听完仍有些余惊未散的忐忑感,抓着何鹭晚的手就没有放松过。

何鹭晚想了想,觉得殷封阑遇袭、重伤濒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机密,就老实说了:“这不前些日子,阑王殿下遇袭重伤,一连几日都无法上朝。上京城混乱又危险,殿下打算以退为进,出京暂避风头。或许要不了几日,殿下就会寻个由头离开,届时我也会随他同去。”

听到“阑王遇袭”的时候,戚姨娘忍不住“啊”了一声,满是担忧:“阑王殿下出京为何要带着你?你说你得了他看重,你不是要帮他夺嫡吧?”

“自然不是。”何鹭晚笑着拍拍戚姨娘的手背平缓她的情绪。

夺也是为伏升夺的。

心里这么嘟囔着,何鹭晚道:“我哪有这天大的本事能帮上夺嫡的忙,只是要帮他做些外围的事情,或许会成为间接的助力罢了,殿下具体是如何打算的我也不清楚。”

“哦。对对对,你一个姑娘家,这些事也掺和不上。”戚姨娘逐渐放下心来,自嘲自己想得太多。

何鹭晚说:“我只用去江湖上转转就够了。”

“啊?”戚姨娘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江湖啊?那么乱的地方,你一个柔弱的姑娘要怎么护住自己?”

“额……”何鹭晚没想到这也能吓住戚姨娘,赶紧解释:“您不用担心,阑王殿下派了人跟着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哦哦哦,好,这样好。出门在外自己一定要小心,谁来保护都比不得自己警惕着……”

之后何鹭晚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就听戚姨娘反复念叨让她保护自己的话。不得已,何鹭晚只能收起跟戚姨娘讲讲自己“野心”的念头,免得再吓到她。

“娘,我的安全我自己会注意,倒是您,在这尚书府过得水深火热,不如我把您接出去独住吧?”

本来还滔滔不绝的戚姨娘,听到自己的事情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了半天,摇头拒绝了。

何鹭晚不解:“为什么?您这一身伤病都是在尚书府落下的,万一哪天他们刻意刁难您……”

“小晚。”戚姨娘平静地打断了何鹭晚滔滔不绝的担忧。

这不禁让何鹭晚缓了一下,认真地看着眼前瘦弱憔悴的女性。

这还是戚姨娘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第一次用她对原主的称呼叫自己。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也没什么大能耐,但我并不蠢,是非利弊还是分得清一些的。”戚姨娘缓缓道来:“你丢了清白却依然受了阑王殿下的庇护,这件事在内宅中不是秘密,夫人她们自然也都知道。这次庆生宴将你召回,未必就没有存了要对付你、敲打你的心思。”

“你如今已经在风口浪尖上,如果再把我接出去,只会让你更受瞩目。何况我若搬走,你去江湖便罢了,如果要回来,你是来探望我还是不来?如果外面的眼睛都盯着你,你的动向不可能瞒得了所有人,那么我的存在就会成为你的把柄、你的拖累。”

“娘……也不尽然如此……”何鹭晚甩甩脑袋,觉得这都不是值得担心的问题。

“我在尚书府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将来如果有人要拿我对付你,首先要掂量掂量你父亲这边的面子是否要顾忌。何府是龙潭虎穴,却也是一柄大伞。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看来娘已经决定了。”

戚姨娘态度坚决,这让何鹭晚明白,若要继续这个话题,不用上暗示便说服不了她。

何鹭晚不愿意在这方面违逆戚姨娘的意愿,用强硬的手段去植入自己的观点。所以她叹了口气,没再坚持她的想法,顺从了戚姨娘的选择。

“小姐,算算时辰宴会已经开始了,您还要继续和姨娘叙旧吗?”苏朵的话伴着敲门声传入屋内。

戚姨娘利落地站起来,何鹭晚也跟着起身,被半拉半拽地送到了门口。

戚姨娘道:“快去吧,夫人没存好心,你把柄留大了对自己不利。”

“您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何鹭晚微笑着承诺。

戚姨娘点头,很自然地相信了她的话。

何鹭晚推门而出,看着院子里杵着的两尊木头人,对风谣说:“松开何嫦薇,我们赴宴去。”

风谣应道:“是。”

……

去往阁楼的一路,都再没出现什么事端。

何嫦薇被吓得不轻,只在刚出回凉苑的时候叫嚣了两句说要何鹭晚好看,但被风谣稍微教训了一顿之后,立即就老实了。

向来能为她撑腰的两位嫡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何嫦薇自己掀不起任何风浪。

快到阁楼的时候,何鹭晚对二位嫡姐说:“听说今天来的贵客不少,待会儿如果有人问起我们晚到的原因,还请二位姐姐能够据实已告。”

据实已告。

这四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何倾冉与何倾嫚的心里,落地扎根。

两人很自然地接受并认可了这件事,一前一后地点头应下。

何鹭晚又看了一眼何嫦薇,把对方吓得向后一缩。

何鹭晚摇摇头觉得有趣,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人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把她这个四妹妹吓成这样。

礼貌地请两位嫡姐走在前面,何鹭晚自然地跟在她们后面入了阁楼。

顺着楼梯走还未登顶,就听见上方传来的丝竹乐声清澈动听,男人们举杯畅饮和女人们低笑窃语的声音也听得分明。

见她们一行人姗姗来迟,门口的下人们赶紧迎过来请示:“大小姐、二小姐,您二位去什么地方了,要夫人好找啊!现在贵客们都已经到了,需不需要奴婢先去和夫人通报一声再做安排?”

何倾冉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不必,待会儿我们进去自会向贵客们请罪,这点事就不用麻烦母亲了。”

“可是……”老嬷嬷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们,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点主意。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夫人交代了,无论您和二小姐因何事耽误了时辰,都要做出献礼误时的样子来,才好在贵客们面前交代……不如您和二小姐先随奴婢去准备一下……”

何倾冉满心只想着要实话实说,对于这些小计较全然不在意,说了声“不用”,推开老嬷嬷就往里面进。

何倾嫚当然也没有意见,跟着就进门了。

何嫦薇“哎”了一声,但是没拉住一往无前的两位嫡姐,心焦地跺了跺脚也跟着进去了。

何鹭晚冲满脸惊诧的老嬷嬷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她刚进门,就注意到人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只剩清澈婉转的音乐浸人心脾。

两桌到场的宾客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四名唐突闯入宴会厅的少女。

何乾与晁夫人的脸色一起黑了下去。

034.献礼

何倾冉确实出身大家,这种场面下也保持着该有的风度,分毫没有惊慌。

她向到场宾客们盈盈一礼,微笑道:“何家倾冉与三位妹妹因故来迟,扰了各位贵客的雅兴,着实失礼,在此给诸位赔罪了。”

何倾嫚与何嫦薇同样福身赔礼。

何鹭晚也学着样子与她们一起,安静地当一个陪衬。

不过今天她的衣服真的有点突出,所以何鹭晚低着头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一些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转念一想,四个小姑娘里,她是唯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稍微听过点八卦的应该已经猜出来她的身份了。

分析到这一步,再起身时面对心思各异的目光,何鹭晚全当没有察觉。

何倾冉的大气让在座的贵人和客人们都不禁刮目,男宾席上已经有人举杯开始奉承何乾教女有方了。

男宾们对这种小事不予在意,女宾们却不尽然是怀着善意前来做客的。

就在何倾冉觉得这关算是过去了,准备带着妹妹们入席的时候,一个女声无不讥讽地问道:“素闻何家教养出来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知书达理、教养非凡,不知道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四位小姐一同误时所为何事呀?”

何鹭晚看向说话的姑娘,是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名门小姐。

原主生前非常封闭,几乎没有交际可言,所以名门家的贵女们她并不认识几个。

只是这位满怀恶意的小姐看着与白倚涵有几分神似,加之她话里对何家的针对,何鹭晚大概悟到了一些东西。

也许这次生日宴还挺有看头的?

何鹭晚这边心思刚冒出来,跟着何倾冉的丫鬟就上前一礼,回了提问的话:“白五小姐,今日是夫人的生辰,来何府祝贺的宾客往来不绝,大小姐和二小姐也是为了向夫人尽一尽孝心,所以带着奴婢们帮忙核对礼单、督促宴席置办,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说完,丫鬟又冲着上首座的贵客一礼:“望贵客们体谅。”

白五小姐被堵得说不出话,不忿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被旁边的夫人在桌子底下打了手。

何鹭晚看向上首座的人,是一位衣装华贵,人更肃穆端庄的女性。

何倾冉朝她恭敬地行礼,笑道:“臣女家的奴婢话有些多了,请长公主殿下宽恕。”

“能将丫鬟们都调教得如此落落大方聪慧机敏,也得见何家的世家风范。何家小姐们一片孝心可鉴,罪也请了,安也问了,快些入座吧。辛苦了这么久,想必晁夫人心疼得紧。”

长公主一番话,直接落定了结果,桌上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再无异议。

何鹭晚随着姐姐们一起谢过了长公主的宽宏,依次落座。

她对这位长公主殿下充满了好奇,隐蔽地看过去想观察一下,不想她看过去的同时,长公主也在看她。

何鹭晚心里一跳,故作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她听见晁夫人压低了声音问何倾冉:“你究竟做什么去了?耽误了这么久?”

只见何倾冉毫不避讳地以全桌都能听见的音量回答:“女儿教训戚姨娘去了。”

一时间,全场静默。

晁夫人看着气定神闲办傻事儿的大女儿,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尽管一些坐得远的人并没有听清楚全部对话,但是在座的都能听见何倾冉的回答。

到场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内宅纷争中个顶个的好手,哪怕话只有半句也丝毫不影响她们自行补全对话。

登时,桌上小声的议论纷起,窃笑声不断传入晁夫人的耳中,让她面上愈发下不来台。

如果不是有尊贵如长公主这样的皇族在场,只怕晁夫人不要修养也要训斥一下这些目无东道主的宾客们。

当然,自己这位脑子不知道抽什么风的女儿也该教训一番。

因这一句话,何倾冉那位机灵的婢女圆的场子彻底崩塌,救也救不回来了。

晁夫人这边绞尽脑汁想要圆场,不过诚实的何倾冉与何倾嫚丝毫不知道配合自己的母亲。

晁夫人虽然不知道两个聪慧的女儿究竟中了什么邪,但是她意识到了,再继续下去这个对话,只会让何家的颜面尽失。

所以她给闺中好友递了个眼色,今日同样到场庆祝的两位夫人便巧妙地引开了话题。

当着长公主的面,谁也不敢过多造次,这话题很快就揭过去了。

只是何倾冉与何倾嫚的名声,在名门夫人之间发生一些变化。

何鹭晚对女宾席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兴趣,她更多的关注点在男宾那桌。

从进来开始到现在,男宾那边她竟然发现了两张比较熟悉的脸。

不得不说何家在大玟还是能数得上号的家族,家主夫人的生辰宴会,除了长公主坐镇女宾席之外,太子竟然也亲自到访。

撇开太子不谈,何鹭晚比较意外的是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年亥,年淮章。

不过何鹭晚关注男宾席的目的不是数熟人的,所以看了两眼年亥,发现这家伙哪怕和自己对上了目光也装不认识一样撇开,她就不再往年亥的方向看了。

如果说女宾席这边暗藏了不少硝烟,那么男宾席那边就是明晃晃的刀剑战场。

何鹭晚凝神静气,专注地听着隔壁席上的对话,很努力地从他们的对话中辨认一些重要人物的身份。

除了何乾之外的尚书来了四位,也就是说除了支持阙王的户部之外,逯家麾下的权贵们几乎都到齐了。

与其说这是一场生日宴,不如说是打着生日的旗号,举行的一场派系聚会。

只是,何鹭晚听着他们往来的对话,感受着他们的精神状态,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端倪。

“难道,逯家派系内部,也不完全是一条铁板吗?”

何鹭晚暗自思考着,关注了兵部尚书和太子之间的对话。

话听起来虽然是官方又客套的场面话,但是两人在精神层面上有些微妙的亲近。

又把注意力往边缘席位上的年轻人那边转移了一下,何鹭晚发现,和兵部尚书有相似精神状态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还有一小波跟何乾亲近的人在,这让何鹭晚更觉得有趣。

“嗯……看来现在白家无论男女都跟何家很不对付,这些高官里不少人都是对逯家忠心以对的,但是兵部尚书、张家和辛家比起逯家更亲近太子,大家族里的年轻人们也都更支持太子一些……难道,太子在借逯家势的同时,也想发展自己的绝对附庸……?不知道这些信息对于伏升来说有没有帮助啊……”

何鹭晚在心里分析着,同时小小惊叹了一下,自己这位生父倒是个深藏不露的戏精。

她已经听了一盏茶有余了,居然还没探查出来自己父亲对太子的态度。倒是其他四位尚书,立场都明确得很。

难办了呀……自己这位父亲别是真的动了要和殷封阑合作一把的念头吧……

正觉得头大,何鹭晚的注意被一声斥责拉了回来。

正是好久没寻到找事儿机会的何嫦薇。

“何鹭晚,商夫人问你话呢,对待宾客怎的这么无礼?嫁个人就把母家对你的教养都忘记了吗?”

何鹭晚不得不停止对旁边男宾席的关注,微笑看向发问的商夫人。

“不好意思,商夫人,您的问题是什么?”

商夫人皱了皱眉,本来想再说教两句她的无礼,但是对上何鹭晚一对笑意盈盈的明眸,突然就没了脾气。

她语气间都不自觉地柔了几分:“我是看你的丫鬟一直捧着一个盒子,看上去精致又漂亮,就好奇里面是否是给你母亲的贺礼。”

“哦!”何鹭晚恍悟,感激地起身一福道:“谢商夫人提醒,您看我这记性,小心着母亲的贺礼不让入库,想亲手献礼,结果自己反而忘记了。”

“苏朵,跟我来。”

说着,何鹭晚领着苏朵走到晁夫人的面前,端正下拜,恭贺道:“母亲生辰,女儿祝愿母亲身体康健、青春永驻、万事顺遂。一份小小的贺礼,虽不贵重但是聊表心意,望母亲不弃。”

何鹭晚转身示意苏朵打开盒子。

女宾们都好奇地伸着头去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只见精美的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束五颜六色的花。

“女儿在此献上阑王府的花束一捧,花是殿下种的,皆是花中名品,女儿亲自搭配,做成了今日的花束,希望美丽的花朵也能给母亲带来良好的心情。”

何鹭晚捧过花束,递给晁夫人。

晁夫人没接,反而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京中人谁不知道,阑王府最美的是景,撑起景的是花,这些花几乎同等阑王的脸面。

摘了阑王的脸面,谁能有命活?!

035.嫡长公主

但今天,何鹭晚就这么落落大方地捧了一束要命的花儿到自家嫡母面前,送上了抵得过十数条命的贵重贺礼。

这是在当众宣告,她深得阑王的宠爱,要命的花到她这儿也成了长脸的证明。

“晁夫人,何三小姐一片孝心,收下这花吧。”

长公主突然开口,给了晁夫人一个台阶下。

晁夫人哪有不顺从的理,赶紧收下了花束,又像丢掉麻烦一样,转手就给了身后的嬷嬷,让人好生保管伺候着。

“你有心了,今日回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真不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晁夫人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但面上不得不端着最得体的笑容。

何鹭晚反握住晁夫人伸来的手,如同没听懂话里的嘲讽一样,笑道:“女儿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自当竭尽回报。”

说完,她向晁夫人一礼,又向长公主行了一礼,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帮伏升探听情报。

却没想到,刚走两步,就被长公主叫住了。

“等等。”

何鹭晚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长公主殿下可是在叫臣女?”

“不错。”长公主点了点头,向她招手:“你过来。”

何鹭晚不自然地眨了下眼,但是没有过多犹豫,就走了过去。

走到长公主面前,她端正地见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长公主打量了她片刻,问道:“你是服侍阑儿的人,对吗?”

“臣女之幸,长公主说得不错。”

“你这身衣裙倒是别出心裁,十分好看。”

嗯?

何鹭晚没有第一时间回场面话。

长公主说这话分明是要敲打她的,但她居然从长公主那儿感应到了维护之意。

这究竟是为什么?

何鹭晚大脑转得飞快,突然想起来皇室关系,面前的这位长公主殿下,正是阙王的嫡亲姐姐,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女!

难道长公主殿下知道内情?

这一考虑很快被何鹭晚否决掉。

一瞬万念,外人看来,何鹭晚只是愣了一下,就赶忙低头回答:“臣女惶恐,这裙子……是臣女为今日母亲生辰宴专门准备的。”

“裙子可是阑儿赐给你的?”

“不是,但请殿下过目过。”

“很好。”

长公主问话的时候一直带着笑意,静谧端庄的仪态,不外露的情绪,这样的疏离极容易让人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何鹭晚已经基本明白了长公主这番节外生枝的目的。

只听长公主又道:“看得出来你很得阑儿喜爱,本宫衷心希望,你能守得住这份荣宠。”

“是,臣女谨记长公主殿下的教诲。”

“回到你的席位上去吧。”

何鹭晚后退三步,而后转身回席。

当她注意到席间有不少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她报以不同程度的怨念和嫉妒时,何鹭晚彻底了然,并在心里对这位长公主的好感直线飙升。

“真是位可爱又温柔的人呀。不愧是伏升的亲姐姐。”何鹭晚这么想到。

她能肯定,长公主对于伏升在夺嫡方面的安排一无所知,更不可能会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

而长公主今天之所以屡屡出言,或许是考虑到今日既来,便不想让这场宴席变得太难看,为照顾何家脸面,对到场宾客多有震慑之意。

她对何鹭晚说的话明显有警告敲打的意味,在外人听来或许是对这位不守本分、过度张扬的侍妾感到不满了。

但正因为身为嫡长公主的她已经出言敲打,所以外人才更不好对皇家的事过多置喙。

因此,长公主可以说从头到尾都在维护着何鹭晚,而这份维护之意何鹭晚比谁都清晰地感觉到了。

在不知道自己真实情况的前提下,长公主依然愿意出言维护,这份善心恐怕是出自她长姐身份对自己弟弟的无条件爱护。

这样一位善良又温柔的人,何鹭晚怎能不喜欢。

直到宴席结束,都没有什么事端出现。

何鹭晚觉得这是多亏了长公主在表面上的那番敲打。

也正因为女宾席上再没有人找过何鹭晚的麻烦,她慢条斯理填饱肚子的同时,记下了男宾席上尽可能多的关系情报。

单从今日宴席来看,逯家派系内部隐有分为三股的意思,到场家族中都有哪些人归属哪方,何鹭晚费神费脑地在记忆。

纯靠脑子记住这些信息相当不易,当宴席结束,送别宾客的时候,何鹭晚精疲力尽,几乎要丧失思考能力了。

她站在何家女宾的队伍最尾,滥竽充数地凑个人头。

直到她耳边突然传来年亥的声音:“今晚会有人通知你见面的细节。”

何鹭晚精神一振,寻找年亥的下落,却见他已经大摇大摆走出了何府的门。

“嚯,终于准备好了,我还以为这些东西要拖到出京才会教我呢。”何鹭晚小声嘀咕了一下,心已经飞回到了琳荷苑。

待所有宾客都被送走,天色已晚,何鹭晚顺势告辞。

“等等。”现下没了外人,晁夫人面色冷若冰霜,眼神凌厉似乎要穿透何鹭晚,“我有话要问你,你现在还不能走。来人,把她带去沁神堂。”

话落,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要上来架人。

风谣挡在何鹭晚的身前,气势十足道:“晁夫人,您突然动手所谓何意?奴婢奉阑王殿下之命保护何姨娘,就为了奴婢自己不被事后问罪,今日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何姨娘分毫。”

“你不过是个……”

“好了风谣,干嘛这么紧张。”

没等何嫦薇开口骂人,何鹭晚按下了风谣拦在她身前的手,拍了拍她示意她放松一点。

何鹭晚看着晁夫人道:“母亲不用这么大动肝火,今日是您的生辰,女儿一定不会惹您生气的。沁神堂是吗?女儿认路,自己去。”

说完,何鹭晚一马当先地往沁神堂去了。

留下晁夫人黑着个脸,周围立着两个木头一样的嫡女和一个今日屡屡吃亏、憋了好大委屈的庶女。

“走!今天我一定要让这个败坏门风的孽障长点教训!”

晁夫人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沁神堂走去。

何鹭晚顺着原主的记忆已经轻车熟路地到堂内候着了。

“小姐……您趁着这会儿还没人赶快走吧……要不然夫人一会儿来了……”苏朵一路上都有些发抖,咬牙跟着何鹭晚进了沁神堂更是吓得哭腔都出来了。

何鹭晚心底的回忆让她对这个地方本能有些畏惧,但这点残留的感觉还影响不了她。

“放心吧苏朵,她们不能奈我何。就算她们要打我,风谣也会保护我不是吗?”

风谣很认真地点点头:“您放心,奴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的。”

何鹭晚冲风谣甜甜一笑,她四下打量着这个有点阴暗的家法堂,正中墙壁上挂着家训匾额,下方木桌上供了一把满是倒刺的木鞭家法。

从小到出嫁,何鹭晚可没少被晁夫人关在这里打。

按说除非将门,不然姑娘家顶多跪个祠堂抄抄书,谁家千金会如男儿一般动用家法教训?

何鹭晚越想越觉得好笑,晁夫人当真从开始就不希望她活着。

但同为庶出的何嫦薇也没有引得晁夫人憎恨至此,这其中又会有什么样的隐情呢?

瞎想的过程中,晁夫人一行也到了。

跟在晁夫人身后的何嫦薇,察言观色地发现,母亲对何鹭晚端正坐在椅子上的行为非常不满,于是出口训斥:“何鹭晚!谁允许你坐在椅子上的,还不赶快跪下求母亲原谅!”

何鹭晚的思绪被打断,当即便有些不悦。

她安静地抬眼看了一下何嫦薇,带了点气性说:“要跪你跪,别在这儿乱嚎。”

轻轻一句话,本该激起何嫦薇更大的反弹,可在所有婢女侍从的注目下,她一声不吭、顺从地冲着何鹭晚跪了下去。

036.好父亲

莫说旁人了,连何嫦薇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只知道,听见何鹭晚轻轻一句话,心神就像被锤子砸碎了一样,又是畏惧又是惊恐,面对发火的父亲母亲都未曾生出过的强烈恐惧感,压倒性地碾碎了她所有的小心思。

顺从本能般的,何嫦薇的身体就行动了。

如今回过神来,这种深彻的恐惧吓得她想哭却流不下泪,想抖却发现脱了力,虽不明白原因却连思考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冒出想站起来的这种念头了。

何鹭晚其实也吃了一惊,她刚觉得抓到了一点什么,结果思路就被打断,这种不愉快的烦闷感确实败坏心情。

没有过分收敛这样的不愉快就去回呛,不想直接爆发出了洗脑命令的结果,这的确出乎了何鹭晚的预料。

场面有点震撼,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何鹭晚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她有点尴尬地比了个手势请晁夫人上座,道:“母亲请坐。”

晁夫人也回过神来,失控的情况打乱了她预设的节奏,没由来的心惊让她说起话来都有些色厉内荏:“何鹭晚,你老实交代,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鹭晚十分无辜:“母亲指的是什么?”

晁夫人怒道:“你今天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何鹭晚上前两步想要搀扶晁夫人,却被人踉跄着后撤躲开了。

无奈,何鹭晚只好再次比一个请人上首座入座的手势,自己坐回座位开始慢慢说:“今日女儿回来,自然是为母亲庆生来的。这身衣服还是专门为添喜买回来的呢。但是从入府开始女儿就一直受到阻拦,没到阁楼就听说戚姨娘被人欺负了,这女儿怎么会坐得住呢?所以就去看了看,与二位嫡姐和嫦薇遇上多说了会儿话,不想赴宴就来迟了。”

“我看你从开始就没存好心!”晁夫人冷静下来,又找回了主母的威严,此时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往上首座落座,气势十足地开始给何鹭晚定罪:“你目无长辈、不敬嫡母,如今还连带着毁坏你两位嫡姐的名声,今日我不治治你,传出去我何家的颜面往哪儿放!”

“母亲,这么多罪名女儿可担待不起。二位姐姐,母亲这么生气,帮妹妹劝一劝吧?”何鹭晚话锋一转,去跟始终没有反应的两位嫡姐说。

晁夫人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听何倾嫚道:“母亲莫气坏了身子,三妹妹一片孝心可鉴,与姐妹友善、与宾客热情,言谈举止也尽显大家风范,实则给何家长脸。”

“嫚儿?!”晁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异常的何倾嫚,矛头再次指向何鹭晚:“你这孽障!是不是对我的女儿下了蛊!来人!快把这个妖孽给我拿下!”

“母亲。”何鹭晚睨了一眼就要围上来的仆从们,有风谣挡在她身前,也没人近得了身。

她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女儿最大的诉求,就是生母戚姨娘能够在府里得到应有的待遇和照顾,不说荣华富贵,至少像个高门贵妾,能吃饱穿暖,不至于受人欺压,浑身是伤还无人医治。”

何鹭晚站起来向晁夫人走了两步,吓得她近身的嬷嬷们赶紧冲过来以身相护。

何鹭晚说:“您的女儿,我的生母,都是各自血脉相连的至亲,这世上我们最关心的人。希望母亲能够感同身受,理解一下我这个做女儿的对生母的心疼。只要您能容得下她在府里好吃好喝混一辈子,您女儿的名声我自然有办法恢复。若不然,依我现在在阑王殿下心中的地位,想给您和姐姐们找点不快还是很简单的。您说呢?”

突然扯起来殷封阑这张虎皮,何鹭晚心里莫名爽了一下。

难不成拉着别人一起败坏形象其实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晁夫人面上几度风云变幻,思考了良久,看着说完话就开始跑神的何鹭晚,咬牙发狠道:“你一个孽种也想威胁我?不过是个妾,还真以为摘几朵花就代表阑王殿下可以动用他的人手为你办事?别太天真了!来人!把她给我拿下,动家法!今天我倒要看看,我把你打了,会不会被问责!”

何鹭晚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这位晁夫人也是个有胆气的,忽地有些佩服起来。

“姨娘,您躲到奴婢身后来,只要您下令,奴婢可以带您冲出去。”风谣冷眼看着围过来的仆从们,蓄势待发准备出手。

何鹭晚正想说没事,她另有办法,不必动手。就听见门外大老远传来小厮的喊声:“住手!老爷说住手!夫人莫动家法!老爷找三小姐有事相商!!”

嗯?何乾要开始作妖了?

何鹭晚印象非常深刻,今日宴席上到访的宾客们,是有相当一部分不认逯家不认太子只认何乾的。

相比之下,一直对何乾报以敌意的白家家主就显得只单形影、孤零零地非常可怜。

晁夫人听到这声通传,气得连拍好几下桌案,发了疯一样喊道:“今天我就是要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人,请家法,给我打!”

她身边的嬷嬷从供奉的架子上取了小家法下来,不同于只有家主才能动用的家法,小家法更像是个缩水的赝品,仆从挥家法打主子这种羞辱人的事情,何鹭晚小时候可没少经历。

晁夫人的嬷嬷挥着家法就往何鹭晚的身上招呼,跟随入堂的数十个仆从一起上,不为拿下风谣,只为缠住这位身手了得的人,好给夫人争取时间。

“都让开!”风谣冷眼怒喝,脚下步法挪动,只两三下就绕开了围上来的这些家仆。

她快速赶到何鹭晚的身前,伸手接下嬷嬷全力打来的一鞭。

未习武的人固然力道不足,但倒刺仍然刺入了风谣没有防具的手臂,殷红的血迹当即就蔓延开了。

“风谣!”何鹭晚大惊,伸手要去扶风谣受伤的手臂,但是被风谣拦了下来。

“姨娘不用担心,一点小伤,不疼。”

晁夫人咬牙切齿地冲嬷嬷发火:“你愣着干什么!抢回家法继续打呀!”她指了指被风谣绕开便原地没再动的家仆,气急败坏地喊:“你们都是废物吗?还不赶快把这个不知尊卑为何物的贱婢拿下!”

何鹭晚生气了,她看着双手握鞭与风谣对峙的嬷嬷,冷声道:“你放手。”

嬷嬷的力气本来就不大,与风谣抢鞭子已经全神贯注没有余力,此时被何鹭晚不加收敛的怒意笼罩,大脑中的思绪顷刻间就被荡平,顺从地松开了手。

小家法掉落在地,风谣一脚踩住这跟藤鞭,回身以气势吓得一众家仆们止步不前。

就在何鹭晚准备向晁夫人发难、为风谣讨一个说法的时候,何乾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沁神堂。

“这都在干什么?沁神堂是你们下人能来的地方吗?懂不懂点规矩,都滚出去!”

何乾见沁神堂里黑压压的一群人,火一下就上来了,他大声怒斥着下人们,身边的小厮也很有眼色地配合着赶人。

“怎么回事?我就出去送送太子殿下,怎的家里就闹成这样?”何乾怒气冲冲地责问晁夫人。

夫君一来,晁夫人也不敢继续坐在上首座,她赶紧起身,上前欲做解释。

谁想何乾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心里那点盘算我知道,我还是不听为好,免得给自己添堵。”

晁夫人脸色连变,几番欲言又止,但深知说了也没有用,只会换来斥责,只好咽下,幽怨地退到一边。

何乾负着手踱了几步,这就整理好了情绪,再看向何鹭晚,变脸了一样,居然在笑。

何鹭晚没看懂,下意识扶着风谣往后挪了点。

“小晚。”

这声只听戚姨娘喊过的称呼,如今从何乾嘴里蹦出来,愣是惊了何鹭晚一个战栗。

“父亲有事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你出嫁许久不曾回家,为父是有些想念你,有些话想与你单独叙叙。怎么样?你母亲没有吓到你吧?最近她睡眠不好,府医诊过脉,也说她情绪不稳需要注意调养,你不要怪你母亲。”

何乾这话听得晁夫人没了脾气,何鹭晚也有些呆呆的。

不是说这个世界的男人都好面子吗?为长为尊的何乾今日为何如此放得下身段?

何鹭晚连忙摇头:“父亲多虑了,母亲训导女儿几句是应该的,女儿承训便是,不敢责怪。”

“小晚就是懂事。”何乾端着慈爱的笑意,语出惊人:“随为父到书房来,我们好好谈谈。”

037.父女对话

书房重地,要谈的不是政事就是大事,可不是什么好去的地方。

何鹭晚深感不妙,直视着何乾的眼睛,袖中藏了一天的银铃轻轻晃动。

“铃~”

“不必了父亲,在场的都是家人,有什么话需要避着母亲和姐妹们说的,不如我们就在这儿谈吧。”

杂役和粗使下人都在刚才被赶了出去,现在沁神堂里只留了几位近身侍婢。

何乾看了眼在场的人,冲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们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跟随何乾的小厮自然没有意见。

但是晁夫人身边的两位嬷嬷就面露些许难色。

何乾看了一眼晁夫人,她赶紧命令:“老爷的话没听到吗?赶紧退下!”

“是。”

两位嬷嬷领着何倾冉三人身边的婢女往外走,到门口了又看了一眼风谣和苏朵。

晁夫人发现何鹭晚身边的婢女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悦皱眉:“你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走?”

何鹭晚看着自己父亲,话说得理直气壮:“我的婢女为了保护我受伤了,我要和父亲谈事,一个留下休息另一个留下照顾受伤的。母亲大人大量,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对吧?”

何乾点点头:“无碍,留下吧。”

晁夫人气得帕子都扭变形了,但是她违背不了何乾的意思,只能使眼色让嬷嬷们退出去。

沁神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何鹭晚扶着风谣在离门边比较近的椅子上坐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叫苏朵帮风谣包扎一下。

交代完这些,她走到何乾身边,比了个手势道:“父亲请先坐吧,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谈。我出门的时候与王爷说好了,晚上可能会晚些回去。”

“好,好。小晚考虑周道。”何乾笑呵呵落座上首座,挥手示意何鹭晚赶紧坐下。

何鹭晚挑了个不远不近的椅子落座,看见两个姐姐还跟木头一样杵着,一个妹妹也老实跪着没动,便向何乾请示:“父亲,不如让大姐二姐和四妹也坐下听吧?”

何乾正要说什么,被这茬一打断,不耐烦地朝他的女儿们挥了挥手:“快点坐吧,别耽误时间。”

何鹭晚微笑着看向何嫦薇道:“四妹跪累了吧,起来坐着歇会儿如何?”她朝两位姐姐看去:“大姐二姐,你们也别总站着,母亲看了会心疼的。”

她的话如同赦令一般,解开了三人身上的暗示束缚,放得她们自由。

一天了,终于言行思考都重获自由的何倾冉与何倾嫚什么都不敢想不敢说,灰溜溜地聚到母亲身边,安静坐下。

终于能好好谈话了,何乾又摆出慈祥的笑脸,关切道:“不知阑王殿下如今怎样了?”

何鹭晚心中啧啧称奇,若不是何乾下药,殷封阑也不至于被暗算到濒死。

没想到这位皮厚心大的父亲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地关怀殷封阑的身体情况。

何鹭晚答:“王爷无事,伤虽看着惊险,但不涉要害,将养几日就能大好了。”

“那便好,那便好。”何乾置于膝上的手指敲了敲,似是在斟酌言词,片刻后问:“小晚,殿下对你可好?”

“好。非常好。”何鹭晚话中带笑,却无不真诚。

何乾很轻易地相信了这回答。

“小晚,你被阑王妃陷害的事,为父也是才知道,你受苦了。”

“父亲说的哪里话,身在王府之中,哪有不受点苦的,如今王爷偏宠女儿,冷落王妃,女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欣慰。”何乾满意地点点头,但很快话锋一转:“只是身为侍妾,终究在名份上低人一头,来日如果阑王妃东山再起,难保她不会报复你啊。”

“那父亲的意思是……?”何鹭晚本想终止话题,但考虑到何乾在逯家派系中微妙的立场,或许应该套套他的老底,于是就顺着话茬接下来了。

何乾一本正经地看着何鹭晚问:“你可想取代白家那姑娘,成为阑王妃?”

……果然是这句。

何鹭晚摆出思考的模样,面露难色,挣扎了好久才说:“可是父亲……白倚涵有逯家撑腰,女儿又是不洁之身,这个王妃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女儿来做呀。”

何乾正要说什么,看了一眼晁夫人和另外三个女儿,突然闸住了话匣。

何鹭晚适时给出暗示:“父亲,一家人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何乾点头表示赞同,给何鹭晚安心:“为父不是没由来地跟你提这么一句,实际上就在阑王殿下遇刺的前一天,为父请他吃了顿茶,探了探他的口风。阑王殿下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是如果能甩掉白倚涵这个来自逯家的包袱,又能不完全撕碎逯家的脸面,说到底还是把你捧上王妃之位最为稳妥。”

遇刺前一天……

何鹭晚心中发笑,这极力撇开关系的模样真是有趣。

听着何乾的描述,何鹭晚眼中逐渐放光,很快又蔫下来,她说:“可是父亲,您也是依附于逯家的,这件事王爷怎会不清楚。去掉白倚涵,换上我也没什么分别,如果坐上王妃之位反而叫王爷厌烦了,以为我也是逯家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不再喜欢我了可怎么办?”

何乾笑得颇有底气。

他说:“女儿呀,你还是太不了解男人了。任何对阑王夺嫡有助力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拒绝的。”

“夺嫡?!老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晁夫人听到这儿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声询问。

就连有些不谙世事的何倾冉三人也都惊呼出声。

何乾皱眉,嫌恶地瞪了晁夫人一眼:“妇道人家没有见识!吵什么?坐下安静听。”

何鹭晚彻底了然,原来何乾是嫌继续跟着逯家无法再上一层,想赌一把从龙之功,和殷封阑谈合作。

也是,从何乾的角度来看,阑王全部身家都在军队,朝堂里的势力并不稳固。

有一个尚书、还是掌控官职任命的吏部尚书愿意效力,这无异于是为殷封阑在朝堂打开了一条康庄大路。

若他们的合作达成,何乾继续表面顺从逯家,可以在暗中帮助阑王的同时、继续从逯家派系内套取一定情报。

如此一来,他对阑王的助力只会更大。

难怪何乾这么自信。

在所求之事不小这方面,何鹭晚倒觉得他们有点父女缘分。

“父亲。”何鹭晚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她表情严肃起来,带着何乾也不自觉坐正几分。

她说:“女儿一直身居内宅,对政事不甚了解。只是近来蒙王爷看中,才听了两耳朵消息。人人都知道,阙王殿下乃皇后嫡出,是陛下的嫡长皇子,又有整个户部支持,军方也有一些簇拥者。太子殿下更是背靠逯家,单凭这一点他登位的可能就比任何人都高。父亲觉得,凭您的力量、何家的力量、吏部的力量,如何帮王爷与那二位争储位?”

何乾沉下心来,盘算琢磨了好一会儿。

何鹭晚知道他在犹豫要不要掀开自己的底牌。

所以她加了码,在何乾思考的时候就握上了腰间的怀表替代品,转动发条,让银球发出规律的齿轮声。

数息过后,何鹭晚叹息道:“父亲,身为侍妾,如果夫君夺嫡失败,尚有一丝机会苟且偷生。若是王妃,则必死无疑。女儿不知如今您下了几分决心去赌王爷能赢,但为了何家,希望您能好好思考一下,切勿冲动。”

这话说到晁夫人的心坎儿上了,何鹭晚余光瞟见她频频点头。

何鹭晚话里退缩的意思刺激了何乾,他重握上木扶手,咬牙道:“逯家虽是一尊庞然大物,但内部也不是全无破绽。为父若不是看清了逯家固步自封、任人唯亲的本性,也不会冒这掉脑袋的风险另择良木。近来逯家要办的事屡屡碰壁,于外人看来,他们虽依旧强盛亦难以抗衡,但确实是在走下坡路了。”

何鹭晚神色一动:“父亲说的事里可有户部眼线名单泄露的事?”

何乾惊讶地看了何鹭晚一眼:“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何鹭晚答:“您以为女儿是因什么被王妃针对的?”

何乾“哦”了一声,何鹭晚这话让他不得不再次衡量。

知道得多却不全面很容易坏事,何乾为了收揽住这个女儿的心,让她配合自己的计划为自己的野心出力,也是下了血本了。

他斟酌了半晌,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为父就不卖关子了。逯家因为这件事损失惨重,况且一路不通就要另辟蹊径。逯家收拾不掉户部这个阙王的钱袋子,现在打算通过掌握大玟的主要财路,间接断掉阙王和阑王的资金命脉。”

038.落定

何鹭晚一听来了精神。

总算说出点有用的东西了!

她没有停止手上发条的转动,继续套话:“不知父亲愿不愿意与女儿具体说说?女儿知道得清楚,也好帮您说服王爷不是吗?”

何乾觉得这话在理,就没有顾忌地继续讲了:“逯家当前的计划,是想达成钱庄与商人之间的合作,在买卖供货方面实现垄断。小晚你可能不懂这些,为父就尽量简单地说。如果逯家的计划推行得顺利,那么将来上京城内大小商铺门前都会挂上逯家钱庄的牌子。小到街边贩卖的柴米油盐,大到权贵们喜欢的山水字画金银玉器,每一笔买卖明细都将处在逯家的掌控中。如此一来,无论是钱还是货,只要逯家不松口,谁都不可能拿到手。”

何鹭晚心惊着微微蹙眉,行商是她不曾了解过的盲区,这样宏大的计划能否实现她盘算不出来,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套话出来,以便日后转述与伏升听。

她问:“女儿不懂行商,但也听得出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逯家究竟要如何铺排才能达成他们的目的?”

何乾道:“逯巍那老头子吩咐下来了任务,从上京城开始着手,无论是行商世家还是街边小贩,凡确认过不是阙王与阑王手下的产业,都要与之接触。与钱庄的合作无论商人们是否愿意,逯家或威逼或利诱总能让人松口。与兴禄钱庄合作的商铺在门口挂上钱庄下放的印记,作为合作的证明。同意合作的店铺可以得到逯家的庇护,相应的,他们也要让出部分利来、听凭逯家的调度。”

何鹭晚抿了抿唇,心道这何乾的嘴是真的严,已经两次三番地下了暗示,还是不肯一口气把要紧的事情交代清楚。

她故作天真地问:“若是小贩们还好说,可经商世家都有自己的门路,上京城不少生意背后都有各家族二房三房的嫡系子弟在打理。有钱有靠山的铺子又怎会需要逯家的庇护?更不用说以让利来换得逯家撑腰这种事了。”

何乾笑着解释:“小晚还是太不了解逯家的势力了。你可知上京城东西街市里半数以上的铺子都在依附于逯家的家族名下。这些家族对逯家唯命是从,就算另有心思的家族不愿意让出点薄利,他们总有看得比金钱更重的东西,比如家族的前途,更高的官位。”

何乾没有深入去讲,但是何鹭晚基本明白了。

逯家势大比她想象得更夸张,或许对他们来说,把上京城内不属于伏升和殷封阑的产业连成一张合作的大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照何乾的说法看来,只有未入官场的经商世家和无依无靠的零散小贩们统一起来有些费时。

再有就是确认哪些铺子不是皇子们的暗产业比较困难。

兴禄钱庄是计划的核心,想必逯家的这一计划已经成熟,钱庄内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只等大网织成就能实施。

逯家再大胆也不至于会明着剿灭皇子们的产业、把垄断行为闹得满城皆知,做到让皇帝不得不管的地步。对天威有所顾忌之下,他们的计划必定是逐步蚕食,打着等伏升和殷封阑察觉到不对,便为时已晚、难以补救的算盘。

还有时间!这并不是一个火烧眉毛的紧急事态。

略做判断后,何鹭晚转移了话题。

她道:“父亲真是博学多识,这一番解释女儿都听懵了,怕是也不好向王爷说明,若是说错了那就是大罪过了。不如爹爹同女儿讲讲,您想如何帮助王爷吧?”

这一番奉承吹得何乾乐呵起来,突然变得亲昵的称呼也让他十分受用,他似乎感觉到这个对何家一直存有怨气的女儿,正被他的能力一点点折服,对他这个父亲渐生崇拜的同时对这个家也复起了一些归属感。

何乾更加毫无保留地说:“既然这样,为父就再多说两句。只要阑王殿下愿意与为父合作,将他名下的产业悉数告知,为父自然可以将其中至少半数隐藏下来、做出伪装,然后与兴禄钱庄合作。”

他又道:“这次逯巍小老儿安排为父亲自去与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们打交道,为父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信任。笼络来的商人们有八成与为父另有合作,若阑王殿下需要,无论是银子还是销路,这些人都可以派得上用场。”

“爹爹太厉害了!”何鹭晚就差没有双眼放光以表崇拜:“这一定是只有爹爹才能做到的事情对吗?”

“那是自然!”何乾洋洋得意着。

看这样子,何乾是许诺给商人世家一些边缘小官,用官籍来换他们的效力了吧。

何鹭晚觉得话套得差不多了,就不再转动发条,冲何乾灿烂一笑道:“女儿明白了!爹爹放心,您希望的事情,女儿一定会竭力帮您去办!这也是为了何家的将来!”

“真是爹爹的好女儿!”何乾大喜,越发觉得他今日没有白费口舌。

“只是……”

“小晚还有什么顾忌?”

何鹭晚满脸纠结、担忧道:“为了爹爹、为了何家……也为了能得到王爷更长久的宠爱,女儿自当尽心竭力为爹爹办事。可今日女儿回来,发现戚姨娘所居之处屋舍简陋器具破旧,院子里只有一个听用的丫鬟,姨娘浑身伤病还久不得治……”

何鹭晚越说越心痛,拿出帕子低头开始啜泣抹泪:“女儿是怕……将来有一日如果姨娘不好了……那……那女儿怕是……怕是也会伤心欲绝……生无可恋了……呜呜呜呜……”

何乾听到这儿哪还能好?就是为了能让何鹭晚好好在殷封阑那儿吹枕边风、帮他收拢甚至控制住殷封阑的心,也不能让她与何家生了嫌隙呀。

何乾深明大义道:“小晚,爹爹这些年投身官场、对家里多有忽视,这是爹爹的不对。爹爹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再疏忽对你姨娘的照顾,爹爹也会好好弥补她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你能相信爹爹吗?”

何鹭晚懒得数他一口气爹爹了多少次,咬着下唇泪眼婆娑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小声啜泣着。

何乾哪会不知道她仍觉得委屈,想讨一个说法,于是赶紧问道:“小晚,能不能跟爹爹说说,今天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欺负你的姨娘?”

何鹭晚小心地抬起头问:“爹爹知道了又会如何?”

何乾板起脸来:“当然是论罪惩处。”

何鹭晚歪头看了晁夫人一眼,目光从何倾冉的身上划过,经由何倾嫚最后落到何嫦薇的身上。

三个姑娘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她们都不傻,方才何乾说了那么多,就算她们听不懂全部,至少何鹭晚对何家有用、对父亲有用的部分是能听出来的。

父亲会为了笼络何鹭晚而惩罚她们吗?

何倾冉与何倾嫚都不敢说不会。

“母亲。”何鹭晚轻轻唤了一声:“以后戚姨娘就劳烦您多费心了,好吗?”

晁夫人一抖,突然想到先前何鹭晚说以她姨娘的平安换自己女儿安好的话,赶紧点头:“安排好妾室的生活本就是主母的责任,今后何府绝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苛扣戚姨娘的用度。”

何鹭晚点点头,笑着应承下来:“谢过母亲。”

说罢,她转头看向何乾:“爹爹,是何嫦薇在欺负姨娘。”

“我没有!何鹭晚……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何乾看都没看这个女儿一眼,抬高了声音喊道:“常喜!把四小姐带到院子里,杖责二十!”

“父亲!父亲您不能听信何鹭晚的一面之词啊!母亲!母亲救我!”

何嫦薇慌了神,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哭着四下求救。

不过没有人会帮她,也没有人能帮到她。

何乾的小厮很快带了两个粗使仆役进来拿人,何嫦薇的挣扎和哭喊无法影响他们分毫,她被一路拖出沁神堂,很快就有杖责的声音传入堂内,哭喊化为惨烈的尖叫,不出十杖就没了声。

常喜跑进来请示:“老爷,四小姐晕了,还要继续吗?”

何乾没有丝毫犹豫:“继续。”

何鹭晚几乎同时出声:“不用了。”

常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何乾看向这个十多年来都毫不起眼的女儿。

何鹭晚抿了一个内敛的微笑道:“小施惩戒足矣,四妹妹与我也是血亲姐妹,想必今日之后她会懂得收敛,再打下去恐会出事,还请父亲能原谅四妹。”

何鹭晚这一番话在何乾看来,既显示出她心肠柔善,又能看出来她重视家族血亲,更说明了她是一个进退有度,知道分寸的人。

何乾对这个女儿越来越满意,遂吩咐常喜将何嫦薇带回房安置,叫府医替她看看伤情。

何鹭晚站起身准备告辞,但是想到今日何乾说了不少本不应让晁夫人她们知道的事。保险起见,她还是看向晁夫人和两位嫡姐,下了暗示:“母亲、大姐二姐,今日父亲说的话都是机密中的机密,若是被外人听走,或许会引来灭顶之灾。所以无论如何,请三位谨记,今日的话,什么场合都不能提起,饶是梦中也不要惦记。能漠视、淡忘掉最好。”

“好的。”三人接受了暗示,十分顺从地应下了。

何鹭晚转身对何乾福身一礼:“爹爹,天色不早了,若女儿再不回去只怕王爷要惦记,今日就先告辞了。”

“好,为父送你出去。”大事谈完,何乾也十分爽快。

正当这时,一名小厮疾跑着闯入禀报:“老爷,阑王殿下登府拜访了。”

039.临行前夕

殷封阑这个点过来干什么?

何鹭晚没想明白,何乾却一拍大腿,悟了。

他匆忙往门外走,见何鹭晚还有些愣神,便催促道:“小晚!你还愣着干什么!阑王殿下都等不及来接你了,咱不能让殿下久等!”

“接我?”何鹭晚对此深表怀疑。

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还惦记着琳荷苑什么时候会接到伏升的通知,确定与年亥学习变装的时间地点。

何鹭晚掺起风谣,但风谣表示自己这点小伤不影响行动。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沁神堂,直奔何府大门。

大门内,殷封阑的身影挺拔孤傲,他静静看着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沉默让周围随侍的何府下人们很不好受,何乾的到来拯救了所有不知所措的仆从。

“阑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改日下官会登府赔罪,还望殿下不要计较!”

何乾离殷封阑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拱手作揖,看他热络的样子,好像两人关系非凡一样。

殷封阑礼貌地微笑着:“何大人多虑了,本王不请自来坏了规矩,怎么能算到大人头上?”

他看了一眼跟在何乾身后不吭声的何鹭晚,直勾勾盯着她说:“今日尚书夫人生辰,于情于理阿晚应该回门庆贺,只是本王白日繁忙,阿晚走得也急,事先没有说清她是否会留宿何府。夜深了,本王担心阿晚的安全,就过来看看。”

何鹭晚被这“阿晚”的叫法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殷封阑脑子没问题吧?他这出戏做给谁看什么目的呀?

何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十分满意,越想越觉得自己女儿本事不小,竟然能得阑王如此重视。

他发现何鹭晚半点反应都没有,还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于是打了个圆场:“小晚,殿下都亲自来接你了,就算为父想留你在母家住住也不行了,快跟殿下回去吧!”

何鹭晚迅速换上了完美的微笑,幸福甜蜜。

她礼数周全地向何乾行礼辞行:“父亲珍重,女儿还会回来探望您的。”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何府上下便送别了殷封阑。

何鹭晚小碎步挪到殷封阑的身边,没想到他伸手来揽她的腰。

何鹭晚没躲过去,几乎是撞上了殷封阑的身侧,紧贴着无法动弹,还不小心踩了他好几脚。

阑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外停着,殷封阑的手掌跟铁铐似的锢得何鹭晚半分动弹不得,押解似的把她送上了马车。

车内,何鹭晚坐在角落,殷封阑上来往她身边坐,何鹭晚灵巧地闪开坐到他的对面去了。

两人面对面互相看着,直到马车缓缓前进,离开何府快一条街了才有人说话。

是何鹭晚提的问:“殿下一身的伤,怎么大晚上跑出来吹风?淮章说您能下地了吗?”

殷封阑冷笑着拒不回答:“你今天真能给本王长脸。”

“殿下谬赞了。”

看着何鹭晚这宠辱不惊的没事儿人模样,殷封阑心头就一阵窝火。

他呼吸一乱,眼见着是又要咳得撕心裂肺,何鹭晚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算是安抚安抚他。

何鹭晚说:“我来之前确实是没安好心,跟何府赌气也在跟你赌气,这样不对,我反省。但是来了之后我发现真没白来一趟,我还是低估了权贵云集的场合能带来的信息量,何乾那儿我也套了不少话出来,就当我将功折罪了吧。你身体为重,别生气了。”

什么话都叫她说了,殷封阑还能说什么,一口闷气就这么咽下,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善。

何鹭晚视若无睹:“说正经的,这两天有没有办法让我见见伏升?我有重要的情况需要跟他当面汇报。”

殷封阑想都没想就说:“不行。”见何鹭晚犹疑着皱眉思考起来,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见面太频繁容易露出破绽,我和阙王兄有时数月也不会直接联系一次。你若有什么话要说,写下来,我想办法帮你交到他手上。”

“写啊……”何鹭晚想起自己那手字就心虚,遂小声嘟囔:“写下来白纸黑字都是实证,才不安全呢。”

“若是连封信都能让不该看的人看去,这嫡也不用夺了。”

这话在理,何鹭晚放下心来。

到阑王府之前两人都没再交流。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进了大门何鹭晚就头也不回地往琳荷苑走。

刚进琳荷苑,不等风谣和苏朵帮她安置下来,何鹭晚就上上下下检查了所有角落,可是哪儿都没有年亥说的信。

何鹭晚瞧着天色已经很晚了,怎么也要接近子时了,这会儿还没送只怕不是时候未到,而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殷封阑有着最大的嫌疑,只是何鹭晚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不让自己和年亥学变装。

左右都要给伏升书信一封,何鹭晚回屋整理了一下今日记下的所有情况,乘着夜色在灯下奋笔疾书起来。

从太子与逯家微妙的离心、何乾的野心到兴禄钱庄正在密谋的计划,何鹭晚尽可能清楚详细地写下来。

这一写就是十多张纸,写了半个时辰何鹭晚犹不自知。好不容易写完了,她又反复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记错、写错的地方,这才舒了口气,对着剩下的半页白纸发呆。

纠结了一下,何鹭晚决定隐晦地告上殷封阑一状,把她听年亥说会有通知却没有收到的实情写了下来。

如此,无论是没送到还是被藏起来了,伏升都好另做安排。

“风谣!”何鹭晚一边把信装入信封中,一边下意识喊了一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风谣受了伤又累了一天,这会儿应该已经休息了。

风谣应声而入,衣装整齐并没有歇下的迹象:“姨娘有什么吩咐?”

何鹭晚歉然一笑:“给伏升的信我写好了,麻烦你走一趟交给殷封阑,回来之后快点休息。”

“是。”

何鹭晚又忙活了一阵准备歇下,等到风谣回来,转述了殷封阑的许诺,说明天早朝后会找机会把信交到人手上,这才安心休息。

第二天何鹭晚睡到中午才醒。

头一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今天从睁眼开始何鹭晚就觉得昏昏沉沉的,有点用脑过度的晕眩感。

但她还是强撑着见了见来琳荷苑定期汇报的下人们,了解到何府闹出来的动静并没有传入阑王府当中,近来府中也没什么事,大家都为殷封阑平安无事而感到开心。

何鹭晚也就跟着放下心来。

她强打起精神看了一下午的书,到了晚上她感到累了、想提前休息的时候,琳荷苑来人了。

“这位爷真的会挑时候……”何鹭晚刚歪倒在床上就感应到院子里来人了,只好立刻翻身下床。

她走出屋门,来的果然是殷封阑。

“阑王殿下。”何鹭晚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意思意思见了个礼。

殷封阑背着手,不冷不热地撂下一句:“明晚亥时四刻,橡岸胡同的小院里,阙王兄要见你。”

何鹭晚听得双眼放光:“好!”

殷封阑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不知在跟谁说话:“我须得承认,你确实有点本事。”

何鹭晚被这句话酸得牙根隐隐作痛,她好笑地看着殷封阑,不知道他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那也要感谢阑王殿下慧眼识人,否则纵使我一身才华,也无处施展不是吗?”

殷封阑走到石桌前,背在身后的手往桌子上摔了一本书。

何鹭晚好奇道:“这是什么?”

殷封阑轻蔑一笑:“何小姐大才,一手字写得也是惊天地泣鬼神。”

何鹭晚唰地脸红了,难得有些忸怩之态:“你……看过了……”

殷封阑弯下腰凑近了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好好练练你的字,莫要再用你那可笑的字迹脏了阙王兄的眼。”

何鹭晚:“……”

殷封阑看了她半天,复杂的心绪扰得何鹭晚隐隐头疼,但他完全没有敞开心扉解决胸中疑难的打算,潇洒地转身走了。

临走之前殷封阑放下一句话,说明晚到时间让风谣带她出去就行,不要误了时辰。

何鹭晚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心想,殷封阑对伏升这位兄长还真不是一般的敬重啊。

回屋前何鹭晚看到了风谣,问她伤势如何了。

风谣笑着回答:“您放心,今天涂了药已经没事了,这点小伤不出三天就能痊愈。”

何鹭晚安心地点点头,又突然问起,殷封阑的伤究竟怎么样了。

风谣一怔,没有说话。

但是看她这副样子,只怕殷封阑是提着劲儿才能下地行走的,更坏一点的可能是他在靠药物吊着精神气儿。

真拼……

何鹭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莫名觉得有些堵,她这会儿只归结是夏夜闷热引起的烦躁。

……

又过一日,到了晚上接近约见的时辰,何鹭晚谨慎地确认了琳荷苑附近没有人后,被风谣带出了阑王府。

风谣虽然手上有伤,但何鹭晚那点重量,她一只手就能托起来,完全不受影响。

很快,她们就到了橡岸胡同的院落里。

何鹭晚落地时才恍悟:“这不就是上次殷封阑重伤的时候我们来的地方嘛。”

风谣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就没吭声。

来时何鹭晚便察觉,周围潜伏了不少人。

是伏升的暗卫!

何鹭晚轻车熟路地进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她第一次见到殷封阙的房间门前。

她敛袖抬手,轻轻敲门。

只听屋内传来殷封阙温和好听的声音:“闻墨不用客气,快请进吧。”

040.急报

何鹭晚推门而入,还未见礼,殷封阙就从榻上下来,抬手制止她的动作。

殷封阙笑道:“私下见阙的时候,闻墨不用这般拘束,快点坐吧。”

何鹭晚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果断地应是,心道和伏升相处果然安心舒适。

两人同时落座,何鹭晚腹稿打了好多遍,但因为要说的话太多了,真到了人面前,她反而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殷封阙问她:“闻墨前些天可是见到端崇皇姐了?”

端崇是长公主的封号。

何鹭晚连忙点头:“见到了。长公主殿下温柔善良、高贵端方,我很幸运,能听长公主殿下指点一二。”

“哈哈哈哈……”殷封阙笑得开怀,“闻墨你这些话若是能当着皇姐的面说就好了。嗯,皇姐也与阙提了你一下,评价倒是让阙好好认识了一番闻墨的另一面。”

何鹭晚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明知伏升是有意在打趣她,可她偏偏就是生不起气来。

殷封阙的玩笑点到为止,他很快正好姿态,认真地说:“闻墨写给阙的信,阙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何鹭晚一听,整张脸都烧红了,甚至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从前没怎么好好练过字……让伏升见笑了……”

这话说得殷封阙一愣,他很快笑了出来:“阙并未觉得字迹有何不妥……嗯……练字一事只需耐心多练,闻墨不用为此感到窘迫。”

“唔……多谢伏升宽慰……我会好好练的。”何鹭晚有些丧气地垂下头。

每个字都跟方块一样,那么多笔画挤在一起,还是用软软的笔书写,这个难度真的太大了。

被一时沮丧霸占心神的何鹭晚没有注意到,殷封阙的话里有几分试探:“可是阑弟与你说了什么?”

何鹭晚可怜兮兮地据实已告:“殷……阑王殿下嘱咐我说字要好好练,现在的这手字写出来太脏伏升你的眼了。”

殷封阙露出了了然的笑,这倒是让何鹭晚没摸着头脑。

“阑弟说话向来是这个风格,闻墨不用当真。”他轻咳了一声,道:“来说正事吧。闻墨,你真是不断地在给阙带来惊喜!”

这句赞扬对何鹭晚来说亦是一份惊喜,她由衷地说:“能帮上伏升一二便好。”

殷封阙道:“何止一二,虽然阙一直对逯家派系内部的关系有所怀疑,也曾推敲分析过,但如此精细的情报是不曾得到过的。闻墨所列的名单对阙的帮助之大,只怕会超乎你的想象。”

何鹭晚听闻更加开心:“那就好!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本来并没有什么把握的。从前我对权贵圈的人和事儿全无了解,只在宴席上隔着张桌子听他们说话,我生怕会记错……”嘟嘟囔囔说了一串,何鹭晚突然问:“伏升可曾疑虑过,或许这份名单所记的关系并不准确?”

殷封阙摇摇头:“这点阙并不担心。这份名单是编不出来的,若是闻墨担心你的记忆会和实情有所出入,阙等用到的时候,再佐以查证便可。对于阙来说,这份名单提供的方向性远比它的准确性更加重要。”

何鹭晚听到这儿彻底放心。

她问:“那兴禄钱庄的事,伏升可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过两天找个机会再回一趟何府,找何乾聊一聊。”

殷封阙道:“你的情报和分析阙反复看了几遍,阙觉得你信中所书与实情偏差极小,你能探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过犹不及,你反复去套何乾的话也有风险,不用再去了。”

何鹭晚虽然想说这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情,不过她相信伏升不是在与她客气,所以就没有继续要求。

殷封阙斟酌了一下,说:“关于这件事,阙其实想听听闻墨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何鹭晚小吃一惊,赶忙摆手:“我对行商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怕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观点。”

殷封阙予以引导道:“阙记得你的书信里写到,虽然不清楚逯家这个计划的明细,但逯家会选择逐渐蚕食的方法无疑。你提到,逯家的计划很可能不仅是为了针对阙与阑弟的下属产业,而是存了想要改变些什么的大野心在,不知闻墨此言的依据是何?”

何鹭晚承认,她这么写的时候只是希望说得严重点让伏升能够重视,虽然她有根据有猜测,但是没有实证又缺少可靠信息,她这猜的跟闭眼胡说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很仔细地斟酌言词,慢慢说道:“让我比较在意的是何乾的说法。他提到,逯家许诺商贩一柄大伞,要的是商贩们分出薄利听凭调度。这话猛然一听或许觉得,逯家的目的在于从上京城内所有的交易里抽取像保护费一样的分利,但是听凭调度这话总让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回去之后我反复想了想,如果逯家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对付伏升和阑王殿下,那么暗中联合商贩们对抗你们的产业就好,何须光明正大地让每一家商铺都挂上兴禄钱庄的标志?如果他们的计划需要时间去铺开,那么在计划开始的时候就把自己手下的兵卒全部暴露给你们,伏升不觉得这样做愚蠢得不像逯家会做出来的事吗?”

殷封阙的眉头逐渐皱在了一起,何鹭晚这番话让他隐约间抓到了什么。

何鹭晚继续道:“我正是感觉这件事听上去漏洞不少,才判断此事有继续探取情报的必要。”

不过她有自信,何乾在她的暗示下,已经近乎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了。如果关键不在于她问得不够多,那就可能是何乾也不清楚逯家的具体计划。

若是线索已经足够,但仍然破不开谜题,何鹭晚觉得,其中缘由有大概率是因为她方法找错了。

她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无法排除,虽然得不到证实,但或许能为伏升提供一个新的方向。”

殷封阙听得很有兴致:“愿闻其详。”

何鹭晚说:“逯家要所有与兴禄钱庄有合作的商铺都挂上牌子,绝不是因为他们愚蠢,不懂得在暗处更好行事的道理,或许是因为他们就是要让人看到,而且人们必须看到。”

“我对逯家的了解不多,但他们能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绝不可能是群只贪图点利益就能满足的短视家族。他们想要垄断,还想顺利地垄断,恐怕意在营造一种局面……一种……逯家不针对你们,但你们依旧会被针对的局面。”

“我真的想不出来他们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可他们很可能在盘算着去做一场,光明正大设局又无法被阻止,既不会触犯到皇上的底线、又能对你们的经济命脉产生巨大打击的变革。”

“变革……”殷封阙仔细琢磨着这个词。

何鹭晚道:“我有一种感觉,逯家要商贩们让出的那些薄利,或许是要调用给别人,而不是自己收入囊中。这句话的重点不在分利,而在调度。”

“闻墨才思敏锐,让阙叹为观止。”殷封阙由衷地感叹。

何鹭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都是瞎猜的……不一定可信……”

殷封阙道:“闻墨的推测虽然大胆了些,但阙觉得未必没有触到点上。听了闻墨的这番分析,阙能省下不少人力和时间。”

他轻笑了一下:“阙有点后悔放你去江湖了,若是你留在上京当中,阙做起事来必能事半功倍。”

何鹭晚刮了刮自己的鼻子,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半晌,她说:“很快就会回来的。”

“哈哈哈哈……”殷封阙爽朗地大笑起来,“闻墨至情至性,阙真是好久没见过如你一般有趣的人了。”

他笑完,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木几上推到何鹭晚的面前。

殷封阙说:“今日的第三件事,这张纸上写的时辰,是淮章能溜出来教你变装的时间。还是在这处小宅,闻墨你看这个时间你是否方便。”

何鹭晚接过扫了一眼,立刻点头:“我平日里没有事情,只要淮章有空我就能来。”

殷封阙说:“其实这张纸在你母亲的庆生宴当晚,阙派人给你送去过。不过……”

何鹭晚比较好奇他后面想说什么,但殷封阙低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转而提醒:“你与阑弟的事情,阙不愿多嘴。阑弟的心思比表露出来的要细腻,绝非木讷简单的武人,他也不善表达,相处起来或许会遇上些困难,不过阑弟智慧通透,以闻墨的七窍玲珑之心,想来很快就能发现与他相处的诀窍。”

嗯……?伏升这是在……?

何鹭晚好奇地看着殷封阙,从他似笑非笑又有些深意的表情里,何鹭晚恍悟了。

合着这是在教她怎么哄好殷封阑,来方便自己做事呀?

至于话里若有若无的撮合之意,何鹭晚自行无视了。

两人畅谈结束,何鹭晚先行告辞。

殷封阙权衡了许久,最后送她到门口,决定不告诉她,送到他手上的书信是殷封阑抄录后的版本。

饶是殷封阙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好奇何鹭晚的字是什么样的。

只不过以他的修养,这种事不方便问出口罢了。

……

之后的一周里,何鹭晚过得非常充实。

每天不是加强一下对阑王府的情报掌握,就是去找卓虞梵秋喝茶聊天。

闲时看看书、练练字,她惊讶地发现,殷封阑带来的那本字帖,是他亲自写的。

这一周里,何鹭晚按照纸条上的时间,被风谣带着往小院跑了两趟,很好地见识了一下年亥掌握的变装术的神奇。

日子突然闲逸下来,何鹭晚甚至堕落地萌生出了一种:就这么和平地生活下去其实也不错的想法。

可惜,该发生的事情一件也不会落下。

自边关发来的一道急报闯入京城,带来了不小的争议和恐慌:

韶州边境匪患成灾,驻军多次剿匪失利,边城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请求上京城发兵支援!

041.离别

早朝快结束的时候,韶州边关的急报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这个消息引爆了有些沉寂的朝堂,文武百官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闹匪患的地方是哪儿不好,偏偏是韶州和瑸、褚、淮三国交界的那一段边境。

匪患若是处理得好,四方都能相安无事,但是若处理得不好,匪患很可能会闹出外交矛盾,甚至发展成战争。

文官们埋怨边境驻军无用,武将们碰上这种要动脑子的剿灭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谁去、怎么去、去多久、拿出什么样的成效,大臣们在朝堂上开始了没有结果的争论。

边境剿匪不是小事,这个皮球踢到谁的脚边,都是个天大的麻烦。

这一来二去争论不休的,皇帝听着也厌烦了。

殷封阑始终没有说话,他听着大殿上吵吵嚷嚷的声音,大臣们无不是以推卸为主。

没有人想在今日朝会上议出个结果来,所以无论大臣们的立场是何,谁都不会主动打破这个平衡,率先触及核心。

大臣们搅浑水的场子,逯巍和太子更不可能发话,逯家也不会有所表态。

殷封阑嗤笑着,出列站定,如一尊不可撼动的战神。

他的声音也不大,却压过了百官嘈杂的议论。

殷封阑向皇帝进言:“父皇,儿臣愿往。”

……

何鹭晚从卓虞梵秋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想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可以在院子里看会儿书。

可回到琳荷苑的时候,殷封阑坐在石桌边,茶和水果点心摆了一桌,看上去已经在这儿待了有些时候了。

何鹭晚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觉得一周没见过面的殷封阑此时会出现,只有一个理由。

“匪患的消息入京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殷封阑抬眼瞄了她一下,反问:“你就这么急着走?”

何鹭晚很坦然地走到桌边坐下,拿了个空茶杯给自己添茶。

她说:“看来我猜对了。左右在上京城待着也没什么事了,早些出去,我也好早些感受一下自由。”

殷封阑笑:“你倒是坦诚。”

“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殷封阑想说,何鹭晚浑身上下都是谜团,需要坦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她也不曾刻意隐瞒过什么,所以这话说出来就是他矫情了。

堂堂阑王岂会是个矫情之人。

殷封阑主动说:“今日朝堂上,我主动请命去剿匪,为期两年,剿灭为止。”

何鹭晚哦了一声,问:“两年是长还是短啊?”

“短。”殷封阑把玩杯子的手力道加重,冷哼道:“逯巍那老不死的,就在等我的请命。”

殷封阑笑得阴冷:“从急报进京开始,朝中那些大臣们就只张嘴不说话,我一出头,他们一个个都胸有大局、奇策频出,好似他们去剿匪,不到一年便能根除祸患。”

何鹭晚托着头静静听,这是殷封阑第一次跟她主动讲这么多话,讲这么多外面的话。

殷封阑喝了一口茶,继续念叨:“他们那点伎俩终究糊弄不过父皇,但是有些人话说得太漂亮了,最终决定期限为两年已是极限。若非我的身体还需要恢复,两年倒也不足为虑。”

何鹭晚小心打断:“匪患的事,我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殷封阑睨了她一眼,却没有露出不屑,只是很平静地陈述:“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区区匪患,不足为虑。”

是谁刚才说两年很紧张来着?

何鹭晚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明天。”

“明天?!”何鹭晚惊得跳了起来。

“殷封阑……你是要带兵去的吧?明天就出发,这来得及吗?”

殷封阑重重地放下茶杯,道:“本王调兵,一个下午足矣。”

“哦。”

从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开始时,何鹭晚就隐约察觉殷封阑在针对她,但是她一不知道原因,二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针对。

此时殷封阑一直看着她,盯得何鹭晚浑身不自在。

她忍不住了,问:“阑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殷封阑话里带气:“阙王兄让我转达,这个两年是给我、也是给你的期限。无论进展得怎么样,两年之后必须返回上京。”

“是有什么事要在上京发生吗?”

“两年后是父皇五十大寿,届时多国来朝,上京会很热闹,阙王兄是希望你到时能身在京中。”

五十大寿……多国来朝……

这是两个陌生却能点燃她一身热血的词。

“还有。”殷封阑闷闷地道:“阙王兄说,这些年间你可以多看些圣贤书,将来若有机会,下场试一次科举,这对今后你接受他的招揽会有帮助。”

科举。

何鹭晚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伏升还真看得起她!

话说到这儿,何鹭晚也大概明白殷封阑别扭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他这是觉得,此次剿匪之行,从出发的动机到归程的时间都在迁就自己,他身为阑王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自己得伏升如此看重。

按照伏升的建议……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安慰他一下?

何鹭晚轻咳了一声:“伏升的交代我都记下了。嗯……其实如果只是要我出京再回来,想不引人注目还能达成目的的手段有很多。伏升让你来做这件事,一定是觉得这样最为稳妥。他敢赌我能成事的筹码,就是你呀。”

殷封阑被她说楞了。

他直勾勾看着何鹭晚,脸上错愕的表情展露无疑。

这么看,殷封阑其实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何鹭晚从他眼中看到的,是一个纯粹的灵魂。

殷封阑回过神来,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在他心中蔓延。像一团凌乱的毛线球在他心头滚来滚去,蹭得他坐立难安,却又抓不到头绪。

琳荷苑他是待不下去,以至于他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何鹭晚看着殷封阑远去的背影,大感棘手。

是不是安慰得效果太好,反而物极必反了?

她好笑得摇摇头,殷封阑的难哄程度之高,她平生未见。

但无论怎么说,出发的时间已经定下来,只剩一个下午收拾行囊的时间,何鹭晚竟然觉得有些不够用。

年亥教授的变装术并不难掌握,不过何鹭晚身形单薄,纵使有办法变出个喉结、在体态容貌上伪装得像个男性,凑近了看她依旧有些雌雄莫辨。

说好听叫俊美,说难听叫阴柔。

声音是年亥无能为力的部分,不过这个何鹭晚到碰巧有点研究。

前世她旅途当中偶遇了一位神奇的“旅行者”,从她那里学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技巧。

伪声就是其中之一。

从她有了变装出去闯荡的念头开始,何鹭晚就一直在私下里找机会锻炼这具身体,如今的伪声已经很难听出破绽来,虽然还不够完美,但她变装后的相貌就不是阳刚的类型,配上这种声音刚刚好。

再然后……

何鹭晚看了一眼风谣和苏朵的房间,犹豫起来。

最终,她还是走过去敲响了门。

苏朵应声出来开门,她正在屋里收拾要外出的行李。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您喊奴婢一声就好了,不用亲自过来的!”

何鹭晚忙说没事,拉着她走进屋里,在床边坐下。

“小姐?”苏朵有些奇怪地看着何鹭晚。

何鹭晚说:“苏朵,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苏朵老实回答:“小姐说,您可能要出一趟远门,要奴婢早做准备。”

何鹭晚拉着她的手问她:“你可好奇我是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苏朵笑容甜甜:“奴婢只管跟着小姐,您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何鹭晚眼睛酸了一下,抬手去点苏朵的鼻子,掩饰自己的情绪。

苏朵是至今为止,何鹭晚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唯一一个淳善的人。

她想护好这份没有被歪曲过的天性,所以才久久不能决断,究竟要不要带着苏朵一起去江湖。

直至刚才,何鹭晚才做出决定。

一定要带去。

“苏朵,你听我说。”何鹭晚梳理着语言,讲起话来甚至比在殷封阙面前畅谈的几次还要慎重:“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上京城了,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你、我和风谣,两年时间,做点不一样的事情,然后再回来。”

苏朵说:“天涯海角奴婢都跟您去!”

“苏朵,这一路不会容易,你可能会遇见至今为止从未见到过的事。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你会生出很多新的想法,让你开心的、让你不开心的。我只有一点想跟你交代,那就无论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困惑,都不要憋着不说。外面没有这儿这么多规矩,有了想法要知道说给我听,好吗?”

何鹭晚说得非常诚恳,苏朵却听得似懂非懂。

她小心地问:“小姐是希望奴婢能多陪您说说话?”

何鹭晚纠正:“是希望你多主动找我说话。”

这下苏朵听明白了,小姐是怕出去会寂寞,所以要自己多跟着,就不会太想家了。

“奴婢明白了!”

何鹭晚伸手揉了揉苏朵的头,叫她收拾完东西之后好好休息,为明天离京做准备。

然后她也继续准备去了。

要提前打招呼的人还有一位,虽然不能当面辞行,但至少要书信一封告诉她,宽慰她不要太过担心。

何鹭晚咬着笔杆翻来覆去写了三四张纸,都觉得话不该这么说。

如此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辞行信才写好。

何鹭晚叫来风谣,拜托她亲手将信送到戚姨娘的手上,不要惊动何府的人。

风谣领命而去,何鹭晚彻底放下心来。

她开始享受奔波前最后的闲暇和宁静,全然不知殷封阑要出京剿匪、身边只带何鹭晚的消息炸开了阑王府。

各院的主子们都有不小的反应,大胆一点的直接跑到了殷封阑的面前去求,希望能随行左右。

只是无论她们如何恳求,殷封阑都不会松口的。

何府,回凉苑。

戚姨娘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从晁夫人生辰之后,她的生活越来越好,屋内器具更换一新不说,日常用度也充盈有余。

若不是她坚持不要太多服侍的人,只怕今日风谣无法避开所有人直接找到戚姨娘。

“奴婢风谣,给戚姨娘见礼。”风谣先是问好,然后递上了何鹭晚的信:“这是何姨娘书给您的。”

戚姨娘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一页纸的内容反复看了好几遍。

“明天就要走了?”

“是。”

“你是阑王殿下的人吧?”

“是。”

“请你保护好她,不要让她遇到危险,好吗?”

“这是奴婢的职责,不敢有分毫懈怠。”

“既然如此,你回去复命吧,告诉她,我会在上京替她祈福的。”

“是,奴婢告辞。”

风谣的身影出了门就看不见了,绿新似是注意到了动静,走到门边问:“姨娘,您叫奴婢了吗?”

戚姨娘捧着信,泪水盈眶,“这个字……真是一点都不像小晚写的。”

“姨娘?”

戚姨娘擦了泪,向外说道:“对,绿新,我之前让你跟府里说的礼佛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说了,府库的人说明日就能给您送来。”

“明日啊,那倒是正好。”

戚姨娘信不离手,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希望菩萨能保佑小晚在外平安。”

042.启程(推荐票600加更)

翌日清晨,天未明之时,阑王府的门就打开了。

壮硕高大的马队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三辆马车跟在队伍中间,后方跟了约有几十人的步兵。

阑王的队伍踏着人们将息的美梦,安静地启程了。

何鹭晚坐在马车里,她身边是躺在软垫上阖目养神的殷封阑。

风谣在前方骑马带着苏朵。

队伍路过豫鑫胡同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悄汇入队伍当中,畅通无阻地接近马车并钻入其中。

来人正是年亥。

“淮章早啊。”何鹭晚毫不意外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太早了!阑王殿下您再怎么急着赶路,也不用寅时刚过就出发吧!”

殷封阑眼都没睁:“天亮了你怎么混进来。”

年亥被噎了一下,自己嘟囔半天,坐在何鹭晚的对面歇下。

这时他才注意到,今天何鹭晚已经变好了男装,就算是在这个距离仔细看,也看不出破绽来。

“嘶,本公子真是天纵奇才,仅两次就能教出手法如此高明的徒弟来!不错,不错。”

何鹭晚笑出声,夸人夸得这么像自夸的话,也就年亥能讲得出来。

她以士子之礼拱手一揖:“多亏淮章不吝指导,觉受用不尽。”

年亥一挑眉:“哟,你这声音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儿啊。”

何鹭晚低笑着,也不谦虚:“如此才能滴水不漏。”

殷封阑在一旁假寐着,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在哼什么。

何鹭晚抿着微笑没有打趣。

出发之前何鹭晚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她一件衣裙都没有带,随身的全都是要风谣提前准备的、合她身量的男衣。

她从房间里一出来,风谣作为知情人双眼都是一亮,更不用说苏朵。

苏朵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兴奋地围着何鹭晚转了好几圈,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问东问西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何鹭晚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这一开口,苏朵更惊叹了。

好好的大家小姐从头到尾变成了一位温润公子,这让苏朵连连感叹神奇,她缠着何鹭晚问这是怎么做到的,她也想试试。

不过苏朵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惊艳,何鹭晚同她聊了一会儿,苏朵就适应了自家小姐变成了“公子”的这件事。

风谣也在熟悉新称呼,和苏朵一起,开始改口喊何鹭晚“公子”。

最不适应的就数殷封阑了。

何鹭晚觉得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忘不了殷封阑看到她这身打扮时候的表情。

震惊、不可思议、还有一些别的复杂情绪在内混着,殷封阑直勾勾盯着她看了数息都没有眨一下眼。

他应该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可能千言万语都形容不出何鹭晚这场大变活人带来的震撼。

所以殷封阑一声没吭就走了。

上了马车之后,殷封阑眼不见心不烦一样地闭上眼,不说话更不看她。

现在年亥来了,何鹭晚可算找到个能抓着聊会儿天的,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她盯着年亥带上来的木箱子,问他:“淮章,我托你带的书你带来了吗?”

本来年亥对何鹭晚的态度好上不少了,一提这事儿,现在脸色又突然变臭。

“没带。”

何鹭晚眨眨眼,毫不留情地揭穿:“你骗我。”

“我没有!”

何鹭晚不欲跟他做这样的低级辩论,往后一靠,放松地说:“反正让我读点圣贤书是伏升的意思,让我找时间为科考做一下准备也是伏升的意思,跟我讲可以向淮章你要书的更是伏升本人。你今天既然没带,那就过几天等我们路过哪个小城,你掏钱买两本给我就行。”

“你还赖上我了是怎么的!”年亥瞪大了眼睛看着何鹭晚,这人扮了男装倒是有一副天然温和无害的皮囊,怎么还能肆无忌惮地耍无赖?

再说他们关系好吗?谁允许她一口一个淮章叫自己的??

“别喊我的字,我跟你不熟!”

“淮章这么见外做什么?你也可以叫我闻墨啊。”何鹭晚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看得年亥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俩肯定八字不合。

要不然他年淮章脾气这么好,怎么会听她说一句话就会失态。

“败给你了!”年亥把身边的箱子往桌上一摆,打开展示给何鹭晚看,里面整齐地躺着三本书。

书取出来扔进何鹭晚的怀里,露出了下面的药格子。

“自己看吧,要是看不懂可别来找我。”年亥终于明白为什么殷封阑不睁眼也不说话了,他学着阑王的样子双眼一闭,靠在软垫上开始休息。

“好!多谢淮章了!”何鹭晚捧着手上的书爱不释手,当即就翻开开始阅读。

不过没看两页,其中之乎者也的内容就让她晕了头,果然,这种东西读起来的难度还是很高的……

马车一摇一晃地前进着,外面天亮了,他们出了城,城外驻扎的军营里,阑王的军队待命至今,成功汇合。

浩浩荡荡七万人的队伍上路了,军士们所思所想汇聚成了一股庞大的情绪,出乎意料地非常简单且统一。

追随阑王殿下、讨伐一切犯境敌寇!

何鹭晚被这些军人的精神觉悟打动着,不由得多看了殷封阑两眼。

这不看还好,外面天亮光线大好,她发现殷封阑脸色煞白,额上也在冒着冷汗。

何鹭晚赶紧伸手拍醒年亥:“淮章,别装睡了,快点看看殷封阑是怎么回事?”

“嗯?他能怎么回事?”年亥以为何鹭晚又要找事,很不开心地睁开眼,但是他一望见殷封阑的脸色,立刻坐正挪了过去,神情严肃地开始给殷封阑诊脉。

何鹭晚坐在一旁不再打扰他们,安静却并不平静。

年亥号了半天的脉,又上下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紧皱着眉不开口。

何鹭晚忍不住问他:“很严重吗?”

年亥点点头:“严重。从阑王受伤到现在,如果一直静养得好,那今天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但是他背着我用了点自己搜罗来的药,提着劲儿又是上朝又是安排行军又是跟各方周旋,这会儿出城了没有顾忌了,劲儿一松下来,身体就垮了。”

“要怎么治?会留下难以根除的影响吗?”

“静养。有没有后遗症很难说,他现在开始低烧了,应该是反复开裂的伤口有了炎症,一会儿我得重新帮他检查一下伤口的愈合情况,上药包扎,晚上再煮点温补的药给他,慢慢修复他的身体才行。”

何鹭晚闻言松了一口气,说道:“麻烦你了,淮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

年亥这会儿倒是没跟她客气:“你我需要轮班照顾阑王,他这烧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越来越严重,能退,就不会有问题,如果退不下去烧个十天八天,那就难说了。”

“好。”

何鹭晚看着昏过去的殷封阑,心口一揪。

他究竟是把自己勉强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弹啊……

年亥抱着药箱出了马车,喊了个侍卫过来带他往后面的车上去。

不得不说阑王做事确实周到,他知道这一路需要好好养伤,便准备了三辆大马车,车厢比一般在京中送往的规格要大不少,能容纳三个人不说,还有一人能平躺在车内。

随车带的东西也不少,年亥往后面的车厢里去,就是因为第三辆马车里有药材还有煮药的药罐。

如果这些东西没有带齐,只怕有年亥一路跟随,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治不了殷封阑这个重患。

何鹭晚抱起书又翻了两页,突然听到殷封阑哼了一声,连忙看过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她和年亥聊天的时候,殷封阑并不是针对她在冷嘲热讽,而是身体不舒服所导致。

何鹭晚一拳擂在自己脑门上,暗道愚蠢,然后坐到殷封阑的身边,握上了他的手。

殷封阑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想必他的手无论持枪舞剑,都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去武器。

何鹭晚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殷封阑的手心满是硬茧,是这样的一双手护住了大玟百姓的安宁,震慑外敌不敢来犯。

袖口处隐约能看到一条淡化了的伤痕,何鹭晚想,这样的疤在他身上一定不会少。

一身的疤还没尽去,又添了数不清的伤在身。换一个人或许根本就无法下地,殷封阑却能和没事儿人一样又连轴转了一周有余。

其实何鹭晚早就可以注意到的,最近的一次接触,殷封阑明显没什么精神。

但是她全当是殷封阑心态没有调整好,不想面对自己,就忽视了。

真不应该!

殷封阑昏睡着,却并不安稳,身上病痛让他眉头紧皱,冷汗不断。

何鹭晚托着他的手,一下下地顺着他的手背,轻轻哼起了舒缓的调子,全神贯注地传达着她的陪伴,想最大程度去降低殷封阑的痛苦。

哪怕殷封阑意识昏迷,何鹭晚也能将讯息传递至他的潜意识中,让他放松休息、不去在意身上的疼痛。

在悠扬的小调中,何鹭晚按着节奏去顺殷封阑的手,通过接触能更有效地安抚他。

果然,没多久,殷封阑的神态就轻松了很多,不再痛苦地挣扎,真正开始休息了。

看着殷封阑安静睡过去的模样,何鹭晚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小时候弟弟生病时,难受到睡不着觉,她也是这么守在弟弟身边,拉着他的手唱圣歌的。

家乡的调子越哼越投入,何鹭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把词也唱了进去。

年亥那边的药一熬好,就叫人带着他回了最前方的马车。

一感受到有人靠近,何鹭晚立刻收声。

年亥进来看到的是何鹭晚坐在殷封阑身边,拉着他的手的画面。

只是这画面越看越别扭,毕竟何鹭晚现在一身男装,再清秀看上去也还是个男人。

“闻墨,你心疼夫君是人之常情,但也注意一下场合。”年亥把闻墨二字咬得很重,一副没眼看了的表情端着药过去了。

何鹭晚就当没听见,扶着殷封阑半坐起来,伸手去接药碗。

年亥没给,说:“还是我来吧,阑王昏着不好喝下去,你别再把我的药给洒了。”

何鹭晚给年亥腾了个位置,看他给殷封阑调了调上身倚靠的角度,捏开他的嘴灌进去一些药就在他胸口点几下穴道,然后继续灌,如此往复直到一碗喝完。

之后年亥让何鹭晚过去帮忙,两人七手八脚脱掉了殷封阑的上衣,解了他身上的绷带。

何鹭晚这才直接地看到,殷封阑这一身究竟有多少伤。

“嘶……阑王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连个药都没上过吗?他身边的下属都是吃白饭的吗?”

年亥骂骂咧咧开始给殷封阑身上的伤去脓。

他这一身的伤,有一半都红肿发炎了,两成伤口流了脓,剩下三成也没有几个正常愈合的。

何鹭晚扶着殷封阑的肩,别开头去不敢看了。

“唔……”殷封阑皱眉痛呼出声,意识却依然不清醒。

“啧。”年亥举着药膏盒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继续嘟囔:“阑王,你可别无意识地乱动啊,你一动我去脓的手要是把你的伤捅开了可就坏事了,马车本来就颠簸,你可不敢再动了。”

何鹭晚听到这儿,坐近了些让殷封阑倚在自己肩头,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有节奏地拍着他另一边肩膀没有伤的地方,继续哼起了刚才的小调。

说也奇怪,没哼两句,殷封阑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下来,年亥甚至轻轻往他的伤口上点了两下,殷封阑也没有反应。

“厉害啊。”年亥双眸亮了起来,头一回由衷地给何鹭晚比了个拇指。

“就这么让他别动,我很快就能帮他把伤口清理了。”年亥嘴上说着,手也飞快地干着活。

马车摇摇晃晃,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但年亥的手稳且快,几乎不受影响,一首歌刚结束的功夫,就帮殷封阑处理完了伤口。

两人配合着给殷封阑重新上绷带、穿好衣裳又扶他躺下。

坐回座位的何鹭晚与年亥同时舒了一口气。

“淮章辛苦了。”何鹭晚由衷说道。

年亥一摆手,难得没有顺杆往上爬。

两人对坐许久,相对无言。

半晌,年亥拎着药箱又要出去,他说:“你照看一会儿阑王,我继续配药去了。他还在关键期,虽然伤口清理好了,但是身体会越来越烫,如果他开始呓语你就差人来叫我。记得备几条帕子给他多擦擦汗。”

“好。”

年亥出了马车,何鹭晚撩开帘子,外面太阳大好,已然正午。

她简单吃了点随身带的东西,看了会儿自己带来的游记,时不时帮殷封阑擦擦汗。

看他实在难受的时候,何鹭晚就握着他的手唱歌安抚。

一下午很快过去,天色越晚,殷封阑的体温越高。

何鹭晚熟知的几首歌谣反复哼了一下午,嗓子也跟要冒火了一样。

她倒了点水喝,休息了一下。

还没伸手撩帘子喊人问问年亥的情况,何鹭晚就听见殷封阑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你哼的那些曲,都叫什么名字?”

043.交换信息

何鹭晚被吓了一跳,她赶紧坐过去,进入殷封阑的视野范围,问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殷封阑看她这个样子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偏过头去闷闷说了声:“没事。”

没事肯定是假的,这一天的忙碌不是在梦游,何鹭晚现在手腕还有点酸,嗓子也在痛。

但她实在不忍心跟殷封阑计较这个,她说:“我把淮章叫来,让他再给你看看。”

“不用。”殷封阑回绝着,竟然要坐起来。

“你别动!”何鹭晚赶紧扑上去制止,手按在了殷封阑的肩头,却怎么也不敢用力。

她感觉到殷封阑还想起身,拗不过他,只能说:“我扶你起来!你别用力!”

殷封阑这才老实,在何鹭晚的帮助下倚着靠枕坐起半身。

“回答我,你今天哼的都是什么曲子?”

“我自己编的曲。”何鹭晚想也不想就答。

殷封阑明显不信:“何三小姐还懂歌乐?”

“我不能懂吗?”何鹭晚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跟伤患一般见识,但她还是忍不住跟殷封阑对呛。

“换回你真正的声音,本王听着别扭。”

这个自称好久没有出现过了,殷封阑这话里的命令意味非常明显。

“只要阑王殿下不觉得这样也别扭,我倒是无所谓。”何鹭晚用回她原本的声音回话。

殷封阑“嗯”了一声,精神萎靡地闭上了眼。

何鹭晚觉得他应该是累了,而不是因为声音和容貌的反差让他难以接受。

也可能都有点。

殷封阑闭上眼也不太安生,他一天没吃没喝,身体虚弱,伤口吸收着药膏也在火辣辣地疼着。

他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看上去很不好受。

何鹭晚有点不知所措,问他:“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水?不然我还是把淮章叫来吧。”

“不用。”

“你怎么这么固执?非要受这个苦干什么?”何鹭晚破天荒地有些急了,但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息便平复下来。

殷封阑的呼吸很重,他费力地睁开眼,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非要现在说吗?”

“是。”

“好,那你说吧。”

“你刚才哼的曲子可有名字?”

何鹭晚:“……”

这人真的病得不轻。

何鹭晚没办法了,叹了口气道:“有,曲名叫《光之引导》,八个部分旋律不同,但是是一首歌。”

“你写的曲子?”

“不是。”

何鹭晚始终看着殷封阑的眼睛,态度坚决仿佛在说,就算你要继续问下去,我也不会再说了。

殷封阑也就没往下问。

他说:“是好曲子,听着很安心,伤也没那么疼了。”

何鹭晚低头:“这本就是我唱的目的。”

殷封阑艰难地抬起手,说:“给我杯水。”

何鹭晚连忙帮他倒了一杯,但是没递给他,而是喂到了他嘴边:“就这么喝吧,慢一点。”

殷封阑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就着杯子润了一下嘴。

“行了。”他抬起头,打了几分精神:“说正事。”

何鹭晚把杯子放在手上,认真聆听。

“按照现在的行进计划,我们七天之后就能到达缳州,缳州的州府平陵城是你该去的地方。到时进入缳州,风谣就会带着你单独离开,往平陵城的方向去,脚程快的话不出三天三夜就能到。但你们也可以慢慢走,沿途打听一下平陵城的情况,做些准备。”

“平陵城。”何鹭晚念了一遍,记下了这个名字。

殷封阑没等她问就直接说了:“江湖不是地名,江湖存于人心。但有几个地方对于江湖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平陵城就是其中之一,你若想尽快在江湖中扬名,这里就是你最该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

“在平陵城,江湖势力的影响力甚至要超过官府,卓赋山庄作为江湖人公认的第一势力,就盘踞在平陵城内。”

“卓赋山庄……”

何鹭晚不停思考着,难免看上去有些走神。

殷封阑喊了她一声叫她回魂,颇有些精神不济地说:“具体情况你到平陵城之后自己打听。卓赋山庄每年都会在平陵城举行酒谈会,届时,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帮派和独侠都会应邀参加,你想扬名,去那儿最好。”

“我记下了。说了这么多话,不如殿下喝点水躺下休息吧。”何鹭晚向来做不到无视来自他人的善意,殷封阑提着精神告诉了她这么多重要的消息,何鹭晚自然本能地以善意去回报。

“还没完。”殷封阑拒绝了这番好意,执着地讲着:“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和阙王兄商量的,也不知道你的具体计划,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江湖人快意恩仇,大多为情绪所驱动,做起事来讲条理讲规则的少之又少,你若行事太过天真,不知道如何与江湖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丢命。若是因此坏了阙王兄的计划,你百死莫赎。”

这人关心起人来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别扭。

“你放心,我很惜命,不会找死的。”何鹭晚全当他一番好意,全盘接受了。

殷封阑没剩多少力气,闭上眼说道:“进度不论,每个月修书一封向我汇报情况,风谣知道如何与我联系,你只需要把该说的事情写下来就行。”

“……”何鹭晚想到每次都要被殷封阑数落字难看,突然很不想答应这个话。

“这也是对你练字成果的监督。”

“……”猜中了。

“有紧急的事情发生,也可以临时修书一封让风谣发来。”

“……好。”

“剩下的明天再说。”

说完,殷封阑像是力量耗尽,从靠枕上滑了下去,平躺着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何鹭晚确定他不是清醒的状态,没有思考和决定的能力,于是撩开帘子叫了一名侍从去把年亥请过来。

不过年亥似乎还在捣鼓他的药材,并没有立刻往这边来。

直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军队沿着主路在草地上安营扎寨、开始歇息,年亥才端着个药碗自己跑进来。

“阑王的情况怎么样?”

何鹭晚答:“中间醒过来一次,还说了不少话。”

“你声音怎么又……”年亥满脸怪异,但又觉得这不是重点:“他说了多少话?”

“嗯……够我琢磨两三天的话?”

年亥遂满脸复杂,用神情告诉何鹭晚他无法理解这个比喻。

何鹭晚轻咳了一下,换回伪声道:“他尽可能简短地跟我讲了讲平陵城、卓赋山庄和酒谈会的事情,还跟我说要记得定期汇报我的进度。”

年亥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还好。有精力说这么多话,意识也比较清楚,阑王的底子还是好。”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凑近去给殷封阑诊脉,又故技重施地喂他喝了一碗药下去。

何鹭晚问:“他这样不吃东西没问题吗?”

年亥说:“有问题,不过得等他再醒过来了。行军途中也没什么好吃的给他,我去叫人准备点稀粥,他能吃就让他嚼一点干粮,吃不下就让他喝点粥吧。”

“好。”何鹭晚看着年亥也有点精神颓萎,关心道:“淮章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你今天忙活了一天,接下来还要照顾殷封阑一路,太疲劳小心把自己累垮。”

年亥一愣,似乎是不适应这样的关心。

他端着空碗挎着箱子丢下一句话就落荒而逃:“你别顶着张男人的脸说这种话,太刺激了!”

何鹭晚被年亥的反应逗笑了,不知是不是出了上京城让她心情大好,她开怀笑了好久,笑到有些脱力才停下来。

她闭上眼,靠着软垫休息,欢快地哼起了属于节日的小调。

……

又是四天过去,路上颠簸的日子非常无趣,赶路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白天走、晚上歇。

水和干粮是白天果腹用的,晚上安营落定了才能煮点稀粥养养胃。

这一路何鹭晚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如果不是水没少喝,只怕苏朵就要急得哭出来了。

殷封阑的情况一直时好时坏,何鹭晚和年亥轮班照顾,他一身伤口倒是有显著的愈合,可是烧始终退不下来。

何鹭晚担心过殷封阑这样持续下去会不会出事,年亥说最危险的关头还没有到。

等第五天晚上上过药之后,最后一次激发出药效,殷封阑的体温会再度上升。

这次如果降不下来,才是他们要担心的时候。

何鹭晚的心一直悬着,这两天轮到她休息的时候也难以平静。

何况殷封阑并不是个老实养病的家伙。

尽管年亥再三叮嘱,就算殷封阑途中意识清醒,想要说点什么,也尽量把他的嘴堵住,让他少费心神,专心修养。

可是何鹭晚轮值的时候,总能碰上殷封阑睁眼。

他们大眼瞪小眼,瞪来瞪去还是要说话。

不让殷封阑说他想说的话,他就会问一些何鹭晚不想说的话。

何鹭晚确信,殷封阑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并且做出合理怀疑了。

虽然不知道他以前不去怀疑,现在开始追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这眼看着就能天高任她飞了,这个关头搪塞不过去的话有点太丢人。

何鹭晚不想跟一个病患勾心斗角,就只能顺着他,听他把想说的说完。

至于年亥提供的堵嘴方案……

开玩笑,她要真敢找块儿布把阑王的嘴塞上,外面随便一个人都能进来把她砍了。

这四天的时间里,殷封阑断断续续跟她讲了很多江湖上的事情,都是他这些年整理出来的情报。

虽然受累于他自身的精力不济,但殷封阑把最重要最关键的信息都讲给了何鹭晚听。

几个被殷封阑重点提到的势力都是做什么的、立场如何,她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对于如何达成伏升所期望的事,何鹭晚也有了眉目,一个大致的计划在她脑中开始构筑。

今天殷封阑昏睡之前,又跟她强调了一次时间,两年之后无论进展到了哪一步,他们都要回京。

殷封阑要她回京之前先到边境去找他,他们一起出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

究竟什么时候汇合,殷封阑说等他书信通知。

何鹭晚甚至没有再议的机会,他就闭眼睡过去了。

而今晚也正是年亥嘴里的第五天晚上,殷封阑能不能顺利痊愈,就看今晚上药之后了。

何鹭晚看着书啃了两口行军干粮,年亥托着一碗药膏进来了。

“准备好了?”他问。

“你呢?”何鹭晚反问。

年亥咬咬牙道:“赌上本公子的招牌,阑王我势必要医好。”

何鹭晚微笑道:“我相信你。”

上药的过程两人配合得已经很熟练了,扶殷封阑重新躺下的那一刻,何鹭晚和年亥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两人都不是能忍受长时间沉默的类型,对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他们聊了不少事情,有何鹭晚读到过的一些山水记录,也有年亥过去的一些事情。

他说他之所以能给何鹭晚带来这些书,是因为他的父亲曾经逼他下场参加科举。

只是他志不在此,所以跟家里闹翻了。

何鹭晚本来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是殷封阑突然闷哼了一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算算时间已经是后半夜,殷封阑的脸都烧红了,皮肤滚烫、虚汗不停地流。

“淮章,我们怎么做?”何鹭晚不懂医也能看出情况凶险,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先别慌,我行针帮他降温,熬过今晚不成问题。”年亥说着,打开自己的行医箱取针开始针灸。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殷封阑的状况逐渐稳定下来,年亥收针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我来吧。”何鹭晚帮年亥整理好东西,劝他趁着还没启程,赶紧睡一会儿。

“不然待军队上路了,马车颠簸你更不好休息。”

年亥眼底发黑,实在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的魄力,但他还是不放心殷封阑的情况,于是说:“他的体温是降下来了,但是心火不好降,如果一会儿他梦魇了,你一定要喊我过来。他若梦里情绪稳定不住,降下来的体温还有可能升高。这两天阑王或许不会有清醒的时辰,如果他反复梦魇,那就真的危险了。”

何鹭晚灵机一动,问:“不梦魇了就能挺过去吗?”

年亥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何鹭晚心里有了计划,推着年亥出去:“我知道了,他再烧起来我会叫你的,你赶紧去休息。”

年亥去休息了,何鹭晚继续陪着殷封阑。

一连几天他们都在同一个车厢内,分开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六个时辰。

何鹭晚头一回跟他共处这么久,难得殷封阑始终安静地供人观赏,她休息发呆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盯着他看片刻。

而殷封阑这般垂危的模样越看越叫她心疼。

这会儿何鹭晚坐着小憩片刻,忽然就听见殷封阑的梦呓。

只言片语里,战场的凶险和失去袍泽的痛苦,皆毫无保留地铺开在何鹭晚的面前。

“你此刻究竟在什么样的梦境里?”何鹭晚心口一揪。

她重新闭上眼,回想着一些美好的事情。

轻轻唱起圣歌的旋律,静谧安宁的情绪乘着歌声飘入了殷封阑的心里。

只过去两个乐章,殷封阑就不再呓语、熟睡过去。

044.平陵城

殷封阑在梦里看到的,始终是战场。

这是场没有尽头的战争,无论砍倒多少个敌人,都会有新的敌人向他冲过来。

四下望去,天空中乌云密布,夕阳是血红色的,把整个天幕都染成了血的颜色。

殷封阑的耳边还能听见拼杀冲锋的声音,可是环顾左右,没有大玟的将士。

他孤立无援。

燃着火苗的箭支点燃了他脚边的尸体,熊熊大火迅速蔓延,这次,连敌军也接二连三地倒下了。

只有他还站着,战场上只有他还活着。

火势越来越大,顺着满地的尸体将他包围。

他也终将被烧死在这片土地上,化为灰烬、死无全尸。

殷封阑放下了手中不再锋利的剑,闭上眼,放弃与命运作对,只等火焰最终蔓延到他的身上。

这时,有一束光从不知处降下,裹住了他。

近在咫尺的烈焰因此失去了温度,殷封阑睁眼去看,看到的不是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

而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溪水岸旁。

……

“行谨,行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殷封阑听见有人在叫他,但是并不真切。

直到他看见有只手在他眼前不停地晃,这才找回远去的实感。

“听得见。”

年亥闻言彻底松了一口气,深感疲累的同时不无兴奋。

他把殷封阑扶起来,端着药送到他嘴边,直嚷嚷道:“来来来,赶紧把这碗药喝了,你不知道你的穴位有多难点,这两天喂意识不清醒的你喝药,把我指头都点酸了。赶紧喝了这碗药我就也去歇会儿,你总算活过来了,这样阙王殿下给我的任务我就完成了。”

殷封阑被他吵得头疼,接过药问他:“我睡了多久?”

年亥翻了个白眼:“你基本上一直在睡好吧?最后一次给你上药之后你连着睡了两天愣是没醒。要不是闻墨一直在旁边照顾你,估计你还真没这么快能好。”

殷封阑一口闷了手里那碗味道非常不好的药,咽下去之后皱眉闭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年亥给他递了个果干:“蜜饯吃吗?”

“拿走。”殷封阑拒绝地干脆利落。

“不错,说话都有劲儿了,看来是真的要好了。”年亥自己啃了一口开始吃。

殷封阑问他:“何鹭晚人呢?”

“闻墨?她两天没睡照顾你,看你情况稳定了之后,今晨带着她那两个婢女一起走了。”

“到缳州了?”

“昨晚到的。”

殷封阑沉默了一下,又问:“她离开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年亥双手一揣,回到:“她说如果你这么问我,就让我说一句:两年后见。”

殷封阑不知所思地闭上眼,说道:“这一路多谢你了,淮章。”

……

何鹭晚坐在马背上慢悠悠晃着,一旁的风谣骑马带着苏朵。

两人都紧张地盯着何鹭晚看,生怕她一晃二晃就栽下马背摔个重伤。

风谣道:“公子,您还是下马歇会儿吧?哪怕睡个半天再赶路也行。”

何鹭晚闭着眼摆了摆手:“没事,咱们走快点,争取五天赶到平陵城。”

风谣心疼之余暗自敬佩。

何鹭晚为了照顾王爷,几天下来都没有好好睡过觉,近两天更是不眠不休地陪在王爷身边。

他们做暗卫的、还有一些亲兵侍从都急得在马车外面直打转,想进去帮忙但是被年公子一个个拦下。

最后这两天在马车外听何鹭晚轻声哼的小调就没有中断过,风谣着实替她捏了一把汗。

好在,何鹭晚的嗓子没有坏掉,王爷的情况也好转了。

她这才放心地带着何鹭晚往平陵城赶。

只是风谣没有想到,何鹭晚勉强自己勉强上瘾了,这么多天不眠不休之后,还要一路疾行去平陵。

何鹭晚悠悠睁开眼,觉得自己休息够了,于是看向苏朵:“赶了这么多天路,累不累?腿疼不疼?诶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在荒郊野地里睡不好呀?”

说着她皱起了眉:“风谣,最近的驿站在哪儿?不然我们还是去休整一下吧。”

苏朵听到这话又要哭了,她和风谣一样,知道她的小姐这些天都遭了什么罪。

她没骑过马,连续赶路确实让她苦不堪言。但是和小姐一比,这点累根本不值一提。

“公子……”苏朵刚要说什么,就被风谣打断。

她道:“公子,该需要休息的是您,去平陵城不用急在这一时,我们慢慢走、沿路收集点消息也是好的,不是吗?”

何鹭晚觉得这话在理,又看了眼因赶路赶瘦了一圈的苏朵,于是同意:“行,我们慢慢走,沿路多打听点平陵城的事情,有备无患。”

……

何鹭晚一行三个慢悠悠走着,这一路她可是欣赏了不少大玟的山水风光。

这里的一切都跟她的家乡很不一样,但是又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她们边走边打听平陵城的情况,发现正如殷封阑所说,最近各方的江湖势力都在往平陵城赶。

而且卓赋山庄的影响力和声望也超乎了何鹭晚的想象,离平陵城还有几座城的距离呢,驿站老板和小村庄的村民们提起卓赋山庄都是赞不绝口。

字里行间的敬仰崇拜、和提及卓赋山庄时表现出来的安定感做不了假。

何鹭晚这一路对卓赋山庄越发好奇,因为先前几天已经修养过来,在取得风谣和苏朵的同意之后,她们最后一程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平陵城。

何鹭晚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翻身下马,排队接受检查,依次入城。

“风谣,我们先找个客栈放好东西,然后出来逛逛平陵城吧?”

何鹭晚的眼里满是兴奋的神采,走一路看一路,瞧着什么都新鲜。

平陵城的风格跟上京城非常不同。

热闹的程度几乎不相上下,但平陵城沿街的旅店要多出很多。

不似上京城中隔几条街就是围墙大院,平陵城内二层以上的小楼不少,参差不齐地坐落,却共辟出一方风景。

街上的人们也没有衣着特别华贵的,大多都身穿方便活动的修身布衣,沿街的摊位少了一些小吃玩物,多了不少武器展示。

若是经过一处没有门店的围墙,周围也没有摆放摊位,就有可能会撞见一些江湖艺人表演卖艺。

比起上京城中的华贵矜持,平陵城的生活气息要浓重得多。

何鹭晚留意了好几家有点档次的铺面,他们的门前并不似京中店铺那样,拿对子匾额当招牌,京中的文化好像并没有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来。

果然平陵城是另外一方天地!

在风谣的带领下,何鹭晚她们顺利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客栈下榻。

刚放好东西,何鹭晚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风谣和苏朵上街去,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时间竟不知道往哪儿去比较好。

突然,何鹭晚听到了急如骤雨的锣鼓声,是从三条街开外的地方传来的。

紧接着,一股兴奋的情绪洪流从那个方向涌动过来,这让她立刻下定决心。

“风谣苏朵,你们跟我来,我们凑个热闹去!”

苏朵初来这么个陌生的地方,本还有些紧张,可是看着她家小姐这么兴奋,逐渐也就被新奇感抹平了不安。

风谣有些无奈,只好紧紧跟着,提防意外的发生。

越接近情绪洪流的源头,人就越多。

这里不似上京城,平陵城内走动的有不少都是练家子,想在这种人群当中挤到前排,是要看本事的。

比较幸运的是,风谣恰好就有点这种本事。

尽管费了点力气,但风谣还是成功护着何鹭晚和苏朵挤入了人群的中心。

原来这里是一处空地,设了一座擂台。

擂台之上站了三个人。

左边是个粗犷大汉,手持大刀,赤裸上身。他胸前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标榜着他曾死里逃生,有着过人的运气和意志。

右边站着一个青年,身形比之他的对手不知瘦弱多少倍。他表情亦不似大汉那样轻松,而他越是蓄势待发、严阵以待地准备着,他的对手越是狂放不羁地笑着。

另一人衣冠整齐,看上去约有三十出头,站在擂台中央,抬起手示意周围的人群不要喧哗。

他拱手朝四方一礼,洪声道:“在下卓赋山庄理事,李漳。今日主持比武公证,双方分别是罗虎帮江烈和……”

说着他看向了他左方的青年。

青年低声回了一句:“蓝煌。”

“这场是江烈对蓝煌的比武公证。”李漳高声说道:“本次公证由罗虎帮发起,是一次涉及金钱债务的比武公证。无论胜负,罗虎帮都不再追究蓝家的债务。这是一场生死公证,擂台之上不论输赢生死莫怪。”

“诸位侠士对本次公证可有疑问?”

李漳环视一圈,台下围观的路人纷纷摇头。

何鹭晚眨眼看了看风谣,问:“欠钱的事情还能通过打架解决?”

没等风谣回答,旁边一位听力出众的剑士便道:“在平陵城就可以。很多江湖恩怨私人解决不了,闹到最后可能会闹出灭门惨案。所以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之前,很多人都会选择来这里,请卓赋山庄做公证,到台上以武叙恩怨,最后无论结果是何,天下人都会认可。”

台上,李漳退到台边,宣布了比武的开始。

而后他纵身一跃,跳下了擂台,把场地留给江烈和蓝煌一叙恩仇。

何鹭晚不解地问:“可这场比试的胜负一眼就能看出来,为何还要继续?”

剑士答:“或许这就是罗虎帮想要的。”

“想要什么?”

“那个可怜人的命。”

他话音刚落,何鹭晚就被台上的杀气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江烈分毫没有留情,大刀阔斧地就朝蓝煌奔去,迎头一刀下劈。

蓝煌手中的剑和他的身板一样瘦弱无力,面对江烈的进攻,他甚至没有扛一下的念头,立马侧身躲闪。

江烈一刀劈空,反手又是一刀,直追蓝煌的首级。

蓝煌躲之不及,侧翻在地,打着滚躲闪砍来的大刀。

只是蓝煌的身法着实不怎么样,任谁看都能看出他是个武功薄弱的人。

江烈长相粗犷,但经验非常丰富,只三刀不中,就看破了蓝煌在临危时的躲闪习惯。

第四刀劈砍下去,逼着蓝煌再次侧闪。

这一次,闪过一刀的蓝煌直直撞入了江烈的大手中。

“结束了。”剑士感叹着,转身准备离开。

何鹭晚却在此时与他擦肩,向擂台上走去。

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围观的人群,除了身边的剑士,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她。

江烈大吼一声,将蓝煌扔飞出去,砸在了擂台的另一端。

蓝煌痛呼呻吟,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头脑晕眩之下,他很快又摔回在地。

江烈一步步走到蓝煌的身前,用粗哑的嗓子大声宣布着:“你们蓝家欠我罗虎帮三千两银子,两年来以周转不利为借口拖延不还,却仍有闲钱往赌场里送。今日,我们罗虎帮就要用你一条命来昭告天下,糊弄我们的下场为何!蓝家打定主意不还这个钱,便是把你一条命送给我们了!小子,别怪我江烈心狠!”

说罢,江烈大刀高举,高喝一声向蓝煌的脑袋劈去。

围观的人们有不忍心看着蓝煌血溅三尺的,别过头闭上了眼。

有的嗜血之徒则是兴奋地瞪大了双眼,等待着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人们屏息凝神地看着,人群中突然传出二三惊呼。

终于,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有个单薄的人影走上了擂台。

“死!”江烈全神贯注地要取蓝煌这条命,手中大刀以破空之势向下斩去。

但他的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一双眼。

这个人挡在了刀和蓝煌之间。

不畏大刀下劈的风压,何鹭晚看着江烈的眼睛,袖中银铃轻摇。

“放下你手中的刀。”

江烈的刀劈到一半,生生停在了半空。身体里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股力量,刹住了手臂下劈的动作。

两力相冲,全部作用在了江烈的手臂上,令他痛苦不堪。

只是他人也硬气,咬着牙任由豆大的汗珠冒出来,愣是不吭一声。

“怎么回事?”

“江烈的刀怎么停下了?”

“台上那人是谁?”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断比武公证?”

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风谣脸都青了,她居然没注意到何鹭晚何时溜上了擂台!

苏朵在落刀的瞬间闭上眼不敢看,急得眼泪刷刷往下掉。

何鹭晚直视着江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场比试并不公正,请你放下手中的刀。”

045.蓝煌

江烈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不受控制。

他的手臂还在因为反作用力疼痛不已、无法动弹,但是听着面前这个小个子的话,他的手居然不受控制地就在往下放。

“你对我做了什么……!”江烈咬牙切齿地问。

何鹭晚平静地回答:“在下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希望这位好汉能放过在下身后的小兄弟一命。”

台下一片哗然,不少人都在质疑何鹭晚突然打断比武公证的行为。

李漳作为公证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高跃上擂台,沉声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报上名讳?告诉大家,你打断比武公证的缘由?”

何鹭晚学着之前李漳向四方作揖的手势,朝江烈、李漳和台下看客致礼。

她说:“在下司觉,今日偶然路过,认为这场比武有失公正,故而贸然打断,救人一命。唐突之处,还请储位多多包涵。”

这话实在有些冠冕堂皇,不仅台下的人们不依,就连李漳都面色难看。

李漳说:“司觉小兄弟可是初来乍到,不懂这平陵城和我们卓赋山庄的规矩?”

何鹭晚点头:“确实是初来,刚在台下听了一耳朵,却不全然了解,所以人命攸关的当口,在下也只能先救人、再谈话了。”

江烈更加不爽,这事儿无论谁来,都知道是他们罗虎帮占理。

他们不屠蓝家满门为的是不在江湖上留个煞名,日后好与各方打交道。

但如果连一条他们该用来树立威望的命都拿不到,那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江烈忍着右臂的疼痛,换左手拎着大刀,指向何鹭晚,瓮声瓮气地说:“你若在台下听不分明,我就再说一遍。他们蓝家欠债不还,却能拿出花天酒地的钱来逍遥,这事儿走到哪儿说我们罗虎帮都不亏理!你快点让开,若是你执意要阻拦我们今日的公证,我就连你一起砍了!”

何鹭晚面无惧色,坦然反问:“江烈兄弟说,我身后的这条人命是你们罗虎帮应得的,不知他蓝家所欠与一条人命孰轻孰重、当如何论?人头对你们来说可有明码标价?”

江烈开口就道:“这不一样!他这条命要偿还的不是钱,要了这条命我们的钱也拿不回来,但是罗虎帮的威名不能倒!杀他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罗虎帮不是没有容人气量的小帮派,但是若存了糊弄我们的心思,谁也莫想讨了好处去!”

何鹭晚问:“所以,你们是为了震慑,才来取人性命的?”

“不错!”

李漳听了一脑门的官司,这江烈身手了得,头脑却简单了点。

这个司觉文质彬彬、气度不凡,看上去不似江湖中人,若是有一肚子弯弯绕的花肠子,只怕江烈讨不了口头的好。

他赶紧插话:“司觉小兄弟,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办事方法。很多恩怨不是明码算账就能理清的,讲不清理却又无可退让的时候,自然就要比武论个胜负。”

“在下觉得,罗虎帮的理倒是论得挺清楚,在场的各位看客们也都挺清楚。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为蓝小兄弟辩一辩道理?”何鹭晚身板站得很直,尽管在李漳和江烈面前,她矮了一头,但气势不输。

她朗声道:“方才若在下没有听错,江兄明知蓝小兄弟是被他的家族推出来的替死鬼,还执意要取他性命。”

“恕在下初入江湖,不懂规矩。想不明白赢场一边倒的胜负、杀一个替罪羊一样的人泄愤,如何能树立起想要的威望来,又能震慑得了谁?”

李漳想打断何鹭晚接下来的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何鹭晚张口讽刺道:“难道罗虎帮想要的,是个恃强凌弱的名声吗?”

“你这黄口小儿欺人太甚!”江烈恼极,抬手就要抡刀砍人。

“慢!”李漳也不容他在擂台上随意胡闹。

江烈不敢触犯卓赋山庄的规则,放下了手里的刀,但依然杀气凛然地看着何鹭晚。

李漳大感头痛,却不得不说:“说了半天,你是想救人。但打断比武公证是坏了卓赋山庄的规矩,也坏了江湖上公认的裁决规则。你今日不能就这么带着人离开,否则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

何鹭晚微笑道:“言重了。只要罗虎帮同意放过蓝小兄弟一命,无论是继续公证,还是以别的方法得到他们想要的威名,在下都愿意全力配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烈问。

何鹭晚道:“意思是,如果规则允许,哪怕让在下代替蓝小兄弟与你比武,也无妨。”

“好!”

台下有人高呼一声。

随后,一个身影矫健地跃上擂台,站在了江烈的身后。

江烈转身向来人一礼,后退几步显出来者的模样。

刚来到擂台上的男人笑着说:“司觉兄弟一席话所言有理,欺负弱小并非我罗虎帮想要的名声。你若想代替蓝家进行这场公证,我们罗虎帮应下了。只是若你输了,你也要任凭我们罗虎帮处置。”

何鹭晚点头答应:“这个好说。不过在下并非替蓝家进行公证,在下想公证的,只是蓝小兄弟的这条命罢了。”

她朗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尽可去向欠钱的人讨债,却没有理由滥杀无辜。”

“蓝家人,都不无辜。”男人的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看来我们的对话也遇上了不可调解的矛盾。”何鹭晚突然明白了比武公证存在的必要性,笑道:“既然不能互相理解,那就准备开始公证吧。不知会是谁来做在下的对手?”

“公子不可啊!”风谣急得就差冲上台去了。

何鹭晚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风谣心中的焦躁逐渐平复。

但担心分毫不降。

男人与江烈合计了一下,说:“还是由江烈完成这场公证。”

何鹭晚由衷道:“不好吧,他的右臂可能快要抬不起来了,没了惯用手,他的武力会大打折扣,你们不如派一个健全的人来。”

江烈听得脸一黑,就要反驳。

但男人的折扇横在了他面前,拦住了江烈。

男人道:“此言有理,那就由我来做你的对手。”

男人给江烈递了一个眼神,江烈行礼下了擂台。

何鹭晚转身去看蓝煌,他早已挣扎着站起身,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何鹭晚。

何鹭晚冲他一笑:“下去休息吧,你伤得应该也不算轻。”

蓝煌问:“为什么?”

何鹭晚答:“我只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作为下一场公证比武的无关人员,蓝煌被卓赋山庄的人请下了擂台。

李漳觉得这是他做过的最微妙的一次公证,但公证双方都谈妥了条件,他作为公证人也不好阻拦什么。

他站在台中央,面朝到场看客,拱手致礼道:“诸位,刚才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好在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决定重新开始一场比武公证。公证双方分别是司觉和罗虎帮帮主罗义津。双方以武公证之事为……”

李漳看向罗义津。

罗义津说:“公证之事为蓝小兄弟的生死。若我胜,则司觉小兄弟和蓝家上下都任由我罗虎帮处置。”

何鹭晚点头,道:“若在下胜,蓝家债务依旧,但罗虎帮不得事后向蓝煌追责,更不能杀人。”

李漳觉得这回公证的事宜也是出乎意料得简单,于是把话又向看客们重复了一遍。

“依旧是一场生死公证,擂台上无论输赢生死莫怪。那么双方请准备,公证,开始!”

罗义津先动了,他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司觉的深浅。

凭他多年浸淫武艺所练就的眼光,他能肯定,司觉不是一个懂武的人。

但是他能毫不畏惧地站在江烈的刀前,还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改变了蓝煌必死的局面。

仅凭这个,罗义津就不得不重视眼前的对手。

他已经想好了,赢下这场公证,他也不会杀人。

司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虽然罗虎帮因为久追债款不得而颜面受损,但若因此杀了一个替罪羊就结束,这样的处理方式未免太窝囊,于罗虎帮的威望可能不增反减。

司觉看上去是一个有主意的,待会儿赢了,就让他加入罗虎帮,为他们的势力壮大出谋划策。

面对来势汹汹的罗义津,何鹭晚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她很庆幸罗义津因为警惕她而一直盯着她看。

手握银铃,何鹭晚轻轻摇了一下。

“铃~”

银铃清脆的声音传入罗义津的耳中。

何鹭晚直直回看着他,轻声道:“罗帮主,请你认输。”

对于台下的看客们来说,转变来得非常突然。

猝不及防间,上一场公证就终止了。

莫名其妙地,第二场公证就开始了。

罗义津从擂台的一侧冲向一动不动的司觉。

台下甚至有不少人在讨论罗义津的身手是不是又精进了,并分析着如果自己对上这位罗帮主,能有几成胜算。

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台上的司觉没练过武。

比会个一招二式但底子薄弱的蓝煌还不如。

这场公证明明更没有悬念。

但台下的人就看着,罗义津冲到司觉的面前猛地停住。

然后大喊了一声:“我认输!”

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

“怎么就认输了?”

“还没打就认输,不是在糊弄我们吧?”

“罗虎帮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吗?”

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莫说看客们了,就连李漳也没有看懂。

明明是必胜的比试,为什么简简单单就认输了?

罗义津疯了吗?

李漳呆呆站在台边没有反应,不敢草率地宣布结果。

何鹭晚扭头看着李漳,问:“怎么了?难道上了擂台非要打个你死我活、最后站着的一方才算赢,这之前认输就不算吗?”

“自然……不是……”

“那就请李兄快点宣布结果吧。”何鹭晚温和笑道。

李漳听后,朗声宣布:“本场公证,司觉胜!”

……

今日的比武公证绝对是有史以来最让人看不懂的一场,从头到尾都莫名其妙。

待人群各自散去、骂骂咧咧不知道对卓赋山庄不满还是对罗虎帮不满,罗义津还呆呆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思。

李漳叹了一口气,任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好受。

他和罗义津没什么交情,只是纯粹同情,所以安慰了几句就回山庄去了。

李漳觉得,今日的事都是因为这个司觉才产生了一系列让人看不懂的变化。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心里清楚,司觉此人并不简单,还是早点向庄主汇报为好。

罗义津被他手下的弟兄们搀着下了擂台,离开的一路他还在念叨着:“为什么?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认输了呢?”

……

何鹭晚走下擂台后,感知到看客们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这件事办得并不地道。

但她不后悔救下了一条生命。

风谣和苏朵同样呆呆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何鹭晚要走,她们就在后面跟着,出去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看客们虽然对她颇有微词,但是卓赋山庄的地盘上不会有人胆敢当街杀人。

倒是出了人群,何鹭晚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不止风谣和苏朵,还有两个人。

一个不太意外,是蓝煌。

另一个就不太合理了,是之前站她旁边跟她讲解公证规则的剑客。

何鹭晚停下脚步,转身道:“两位一直跟着我,是有话要说吗?”

风谣这才警醒,发现她们的身后有人跟随。

蓝煌倒是没有隐藏的意思,走到何鹭晚的近前,单膝跪下道:“今日多谢公子搭救,蓝煌愿以命相报,追随公子。”

没等何鹭晚说什么,苏朵赶紧摆手:“不成不成!你武功这么差,到最后还得我们家公子保护你,你跟来做什么!”

蓝煌不甘地咬牙,但是没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重复:“希望公子收留!”

何鹭晚斟酌了一下,她来到大玟之后,光忙着适应学习这边的规则,还没什么机会应用家乡带来的知识。

说不定……蓝煌能为她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这么想着,何鹭晚扶蓝煌起来,笑道:“既然你想跟着我,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我无权无势也没个银钱傍身,或许不是你投靠的最好选择。”

蓝煌摇摇头,坚定地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公子若不嫌弃,小的愿苦练剑法,将来保护公子安危。”

046.琴令

何鹭晚微笑着应下蓝煌对自己的许诺,或许风谣和苏朵都对此满是质疑,可能连蓝煌自己都不确定他能否做到。

但是何鹭晚有信心,或者说,她对将蓝煌培养一个用剑高手的事情,跃跃欲试着。

她转头看向一处巷子口,问道:“所以,这位侠士躲着不出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风谣护在了何鹭晚的身前,十分戒备地盯着小巷口。

一声轻笑传来,墙后走出一位素衣持剑的年轻男子。

何鹭晚的感应没有错,这就是之前站她旁边,接了她一句话的剑士。

来人对何鹭晚和风谣等人报以和善的微笑,平摊空荡荡的双手,示意自己无害。

他说:“没想到司觉兄弟如此敏锐,失敬。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交个朋友。”

何鹭晚相信他的说辞,道:“那这位兄台不妨先报一下自己的名号?”

“小生琴令,琴仲宁。”

何鹭晚愣了一下,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上来就把表字也报了的人。

这波示好的力度不小啊。

她拱手回礼,道:“在下司觉,司闻墨。不知琴兄有何指教?”

琴令也是个自来熟的,互报表字之后就没拿何鹭晚当外人了,又凑近两步,说道:“指教谈不上,如果觉弟不嫌弃,咱们四季酒楼摆席叙话可好?”

何鹭晚惊讶问道:“现在吗?”

琴令指了指渐晚的天色:“正巧赶上饭点,看来是老天有意让我们今日结交。”

何鹭晚有些为难地看了蓝煌一眼,回绝了琴令的提议:“今日就算了,琴兄刚才也听到了,蓝煌投靠在下,他比武时受了不少伤,要医治要休息要安置,诸事繁多,恐怕没空出门宴饮。不如改天……”

琴令含着微笑上下打量了一番蓝煌,道:“我想觉弟不用担心,你这位随从身为翩鸿蓝氏的传人,就算武艺不精,身体素质也是远超常人的。他就摔了那么一下,涂点金疮药就该无碍了,若是能一起到酒楼吃顿好的,把用掉的力气补回来,说不定药也省了。”

“翩鸿蓝氏?”这个词对何鹭晚有些陌生,她不禁回头看向蓝煌。

蓝煌垂头答到:“小的家里以武传家,从前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但家道中落后,逐渐就没人能用出当年名震江湖的翩鸿剑法了。”他抬眼看了一眼琴令,复又低头道:“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能说出翩鸿蓝家这四个字。”

何鹭晚心下了然,明白琴令应该是个老江湖,才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如此……或许是有结交价值的。

“风谣,你带蓝煌回我们下榻的客栈安置,随身带的药分给他点,我随琴兄到酒楼畅谈一番,聊完就回去。”

风谣大惊:“公子三思啊,平陵城内鱼龙混杂,属下不在身边保护您怎么行?”

琴令笑呵呵插话:“你家公子可不需要什么人保护。”

何鹭晚给了他一个多嘴的眼神,说:“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蓝煌这时站出来,改口也改得很快:“公子,属下无碍,可随您同往。”

风谣赶紧接话:“属下随身的药带得足够,可以到酒楼给蓝煌上药。”

苏朵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附和道:“公子,让我们一起去吧。”

何鹭晚看着他们三个一阵无语。

“好吧……”她无奈地同意了,看向琴令:“在下初来乍到,对平陵城的酒楼一无所知,还要劳烦琴兄带路了。”

“好说。”琴令爽快地答应,走到前面引路,“跟我来吧。”

……

琴令带着何鹭晚一行到了一家五层高的酒楼。

大门上高悬着“四季酒楼”的匾额,进出往来的人有很多,身穿各式的衣裳,显然有着不同的来路和出身。

四季酒楼的位置在平陵城中偏东边的黄金地段,离着何鹭晚他们下榻的客栈也不远。

琴令轻车熟路地走进酒楼,立刻就有小二迎上来,堆着笑脸问:“琴公子,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琴令手腕一翻,几块碎银出现在掌心,递给了小二,“好好安排酒菜,少不了你的好。”

小二接了银子更加眉开眼笑:“谢琴公子赏!您就放心吧!”

他们一路上了顶层,酒楼的喧嚣霎时远去,安静了许多。

何鹭晚一路都在观察,观察着不同的人,也在观察着琴令。

虽然此人带着剑,从步伐身法中能看出来身手不错,但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修养,不像一个普通的江湖布衣。

如果要继续往下推测,那可能性就多了,何鹭晚没兴趣乱猜,跟着琴令进了雅间,入席坐好。

风谣三人在何鹭晚身后站成一排,很守规矩。

琴令讶异地看过去,何鹭晚有些头疼地说:“你们坐下吧,一起吃个饭,不用这么拘谨。”

苏朵首先提出异议:“规矩不能坏,奴婢怎可与公子同席?”

何鹭晚觉得这不是能轻易通过讲道理说服他们的事,所以她转身面对风谣三人,很认真地看着他们,不是暗示,而是聚精会神地传达着自己的希望:“在外面不用这么守规矩的,我希望你们能和我同席用餐,而不是在我身后人墙似的站一排,好吗?”

三人心中的弦同时被触动了一下,感觉本来坚守的底线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触犯。

何鹭晚还很礼貌地过问了一下琴令的意见:“琴兄可介意与我的手下们同席共餐?”

琴令哈哈大笑起来:“江湖上没那么规矩,就算有上下之分,说到底也都是自家兄弟!坐吧坐吧,你们要真的忠心为主,就别让你们的主子犯难。”

拗不过两人轮番劝导的风谣三个只好乖乖坐下了。

琴令很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安排的酒菜很快就依次上桌了。

随后他又询问何鹭晚要不要小酌一杯,何鹭晚没有拒绝。

琴令很主动地给两人都斟满酒,然后示意风谣他们可以自便。

他举杯道:“这杯酒我敬觉弟,饮下后我们就正式结交、算朋友了。”

何鹭晚同样举杯:“琴兄性情直爽、热情以待,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能结交琴兄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说完,何鹭晚一饮而尽。

琴令紧随其后。

何鹭晚放下杯子,十分和气地道:“琴兄,恕我冒昧。今日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办了件引人注目的事情,若只是被不同的人关注到,我不感到奇怪。但琴兄执意与我结交,不得不让我留心三分。我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却懂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一道理。还望琴兄解惑。”

琴令没感到冒犯,夹了口菜说:“我与你结交,一是冲你,一是冲蓝小兄弟。你们二位都是有趣的人,如今凑到了一起,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他说得很真诚,何鹭晚相信此言不虚。

琴令又道:“不过我很好奇,觉弟究竟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才去阻止比武公证的?就算你不知道卓赋山庄的威名,也没有一看到别人打架,就冒死冲上去打断的道理。”

何鹭晚道:“其实理由很简单,我看蓝煌很顺眼,不想他死,所以要救他。”

琴令没有立刻接话,屋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在安静地听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半晌,他展颜:“原来如此,觉弟真是位至情至性的妙人。这个理由荒诞却让人挑不出理来,可见觉弟没在说谎。”

何鹭晚笑道:“琴兄开了这个口,我也就不忸怩了,对于江湖上的事,我还有很多不懂不知道的,望琴兄能提点一二。”

琴令表现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何鹭晚抓住这个机会,从卓赋山庄到酒谈会挨个问了个遍。

她对今日的比武公证也存了诸多问题。

琴令很够意思,知道的他都没有藏着掖着,解释得非常清楚。

卓赋山庄在十年之前还只是个三四流的小帮派,自新任庄主接手之后,卓赋山庄变得八面玲珑,什么道儿上的人都接触、什么人的生意都做,自然什么样的人都会结交。

他们逐渐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威望,开始凭着这份威望去经营一些别的江湖帮派没想过的事情。

庄主深谙江湖本身就是个充满争斗的大漩涡,但他不喜过分争斗,所以五年来用卓赋山庄镇住了大部分歪门邪道,给江湖立了一个还算受拥护的秩序。

比武公证也好,酒谈会也罢。

都是卓赋山庄用来解决江湖人之间矛盾的途径。

何鹭晚重新认识了一下卓赋山庄的形象,仔细想来确实不假,今日她突然破坏了公证的秩序,挑战了一下卓赋山庄的权威。

但因为她还算明事理,没有胡闹来搅场子,所以卓赋山庄的人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

看她思考得这么认真,琴令冷不丁问道:“觉弟对江湖这么感兴趣,却对江湖上的诸事一无所知,不知道觉弟涉足江湖究竟为名还是为利?”

何鹭晚偏头看琴令,挺想说她两个都需要,但归根结底,她另有所图。

所以她答:“我来江湖,是为知天下事,为报天下人。”

“天下?”琴令玩味地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这可不是个经常出现在江湖的词。”

何鹭晚莞尔:“什么天下第一天下无敌,天下第一宝刀之类的也没有吗?”

琴令被逗笑,伸手朝何鹭晚空点了几下:“觉弟这是诡辩。”

何鹭晚浑然不觉:“最后得名也好获利也罢,我只做好我这天下第一个为天下入江湖的人便好。”

琴令低下头笑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抬起头,他指了指上京城所在的方向,道:“若想为天下,觉弟应该去那里。”

何鹭晚不予认同:“不先行走于人间,哪怕将来有朝一日坐上云端,也不知道人间万象。”

琴令闻言先是一怔,脸上的表情逐渐化开,却没有在何鹭晚面前失态,很快挂上了笑容。

他举杯道:“那么为了觉弟的理想,干这一杯。”

何鹭晚与他碰杯畅饮,直到结束时两人都没有再聊深入的话题。

闲聊的时候,何鹭晚彻底认识到,琴令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也难怪他会说,因为觉得自己和蓝煌有趣,所以过来结交。

他讲述的不少江湖逸闻,都不是人云亦云之下听来的闲话,而是他深入其中,甚至主动入局发掘出的新鲜八卦。

何鹭晚记得在出京的途中,殷封阑提过一句:“江湖不是地名,江湖存于人心。”

所以江湖之大,其实无处不在,就算在上京城,有江湖人的地方,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江湖。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精彩。

何鹭晚听得入了迷,不禁感叹:“总听人说起江湖人都是快意恩仇的,纷争也好和平也罢,都是人忠于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得到的结果。如今听来果然不假,不知道今后我会在这片天地中有什么样的经历。”

琴令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又不知怪异从何而来。

苏朵乖巧懂事地在一旁帮忙添酒,酒倒空了之后柔声道:“公子,已经两坛了,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何鹭晚同意道:“那就换茶吧,琴兄,咱们以茶代酒继续聊可好?”

琴令连连称好,何鹭晚便笑着差苏朵出去喊小二换茶。

琴令看了苏朵半天,目光跟着她出屋,突然打趣:“觉弟闯荡江湖,身边跟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娇娇婢女,你倒是舍得她们跟着你一起吃苦啊。”

何鹭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琴令这玩味的眼神和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明白一位公子哥身边没有小厮却有两位婢女随行的不妥之处。

她腼腆地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风谣身手极好,苏朵温柔贴心,我如今出门远游不知何时归家,身边有两位人比花娇的美人相伴,再苦也是甜了,不是吗?”

“哦——”琴令给了一个他都懂的暧昧眼神,然后连连感叹:“真亏得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肯跟着你奔波受累。”

这时苏朵刚好端着茶进屋,她盈盈走到何鹭晚的身侧,跪坐下来为她添茶。

何鹭晚顺势伸手搂住苏朵的纤腰,猛地往自己身边一拉。

苏朵被吓了一跳,“啊”地惊呼了一声。

何鹭晚道:“她们一片忠心待我,将来我若能干出一番事业来,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她偏头靠近苏朵的耳边,低声笑道:“出来前,我问你要不要跟着我,你是怎么说的?”

苏朵被耳边和脖子上传来的气息的触感撩得面红耳赤,说话都不利索了:“奴婢……奴婢说……天涯海角也会追随公……公子的。”

“好,觉弟真是好本事。”琴令羡艳又痛心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快速过掉了这个话题。

何鹭晚跟琴令这一桌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何鹭晚觉得收获不菲,非常满意。

只是临近结账的时候,她僵了一瞬,探寻地看向风谣。

起初风谣还没懂何鹭晚这是什么意思,但很快明白过来,给何鹭晚回一个安心的眼神。

直到出了酒楼,琴令对于被抢账这件事仍有些不爽。

何鹭晚宽慰他说,毕竟她这一行四个人,吃了琴令四倍的食量,这个账怎么也不该轮到琴令来。

月下分别之时,何鹭晚笑道:“与琴兄交谈是件愉快的事情,今后若有机会,当另选时机再聚一次。”

琴令拱手辞行,说道:“只要觉弟还在城中停留,我们相见的机会就绝不会少。后会有期了。”

047.休整

回到客栈,何鹭晚交代风谣,让她去找店家给蓝煌单独开一个房间安置。

蓝煌有些不解地看着何鹭晚,问他:“公子不需要人近身侍候吗?”

“嗯?”何鹭晚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你不用干这些活儿。”

蓝煌继续请命道:“属下不需要单独的房间,守在您屋中夜间防贼也可以。”

何鹭晚一时无言,然后她揽过苏朵,看着蓝煌比划了一下:“这个……你家公子也不全是自己睡,偶尔……是吧……你在不方便的。蓝煌,你还是自己住一间吧,养伤锻炼都更方便些。”

苏朵的低下头躲开蓝煌的目光,此时她有口难言,羞红了脸。

但是让一个男人和小姐同屋是万万不可的,为了保护小姐,口头上的清誉不要也罢。

蓝煌并非不知事的少年,何鹭晚点到这个份儿上,他怎能继续坚持,于是有些尴尬地应下了。

风谣这时已经同店家打过招呼了,何鹭晚隔壁的房间还空着,正好可以让蓝煌住下。

“不早了,今天大家都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好好探探平陵城的情况呢。”

得了何鹭晚的命令,风谣三人纷纷告退。

“蓝煌。”何鹭晚突然叫住他。

“公子有事吩咐?”

何鹭晚问:“你的伤碍不碍事?酒楼里风谣给你的药你用了吗?”

蓝煌回答:“已经无碍了。一切都如琴公子所说,属下身体硬朗,几下摔打不会伤到筋骨。”

何鹭晚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帮你找个郎中瞧瞧,如果真如你所说的一样,没事儿了,我再给你安排任务。”

蓝煌一听有任务,立刻有了精神。

他以为要得用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公子会如此爽利。

蓝煌不敢耽搁,连忙一礼道:“是,属下告退。公子您也早点休息。”

“去吧。”

蓝煌规矩地退出了何鹭晚的房间,关门的时候发现风谣就在他的旁边。

蓝煌被吓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风谣姑娘有事吗?”

风谣笑道:“没,没什么事,就是等你出来,问问你的药用完了没有。”

蓝煌有些奇怪地回答:“风谣姑娘今日给的药是三天份的,我自然不会一次就用完。”

风谣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是提了一嘴三天份,但你具体伤成什么样了我也不清楚,所以跟你确认一下。”

蓝煌哦了一声,朝风谣一拱手:“多谢风谣姑娘关心,若无事,我先歇息去了。”

“好,没事儿,你去吧,我也要歇了。”风谣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蓝煌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片刻后回屋去,也歇下了。

门口这点动静何鹭晚听得一清二楚,她捂着嘴笑了好半天。

风谣真是爱操心,蓝煌不出去就守在门边听动静。

真是太可爱了。

……

第二天卯时刚过,何鹭晚就睁开了眼。

昨天一天经历的事情虽然多,但是她并不觉得疲劳。

让她意外的是,不仅风谣和蓝煌听到她的动静跟着一同起来了,就连十多天来一直在赶路、没有机会好好休息的苏朵也起了个大早。

何鹭晚看着准时在她门口报道的三个人,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走吧,我们吃点早饭,然后办正事。”

早饭过后,风谣被派去找郎中,而蓝煌则被要求写下他们蓝家的翩鸿剑法。

何鹭晚的屋中,她自己坐在软榻上捧着书看,苏朵在旁边给她削水果。

蓝煌坐在茶几旁,拿着笔面对白纸犯难。

他发呆了半天,问:“公子,您确定要属下把剑谱写下来?”

何鹭晚说:“是不是有些为难?如果你们的家传剑法不能外泄的话,我理解。”

蓝煌摇摇头:“翩鸿剑法就要失传了,父亲在世的时候总与属下说,教给别人总比断了传承好。”

何鹭晚问:“那你在犹豫些什么?”

蓝煌低头看着空白的纸,道:“属下背过剑谱,但是翩鸿剑法的传承断了太久,从曾祖辈一代起,就再也没有蓝氏族人能悟出剑谱真谛……”

何鹭晚了然:“你是怕你学到的剑谱,不是真的?”

蓝涣点点头:“属下怀疑过。”

何鹭晚安慰他:“没事,你只管写下来,是真是假,我来帮你鉴别。”

蓝煌有些惊愕:“公子还懂剑法?”

何鹭晚嘿嘿一笑:“你家公子懂的东西还有很多。”

蓝煌不再多言,执笔开始背默翩鸿剑谱。

苏朵见蓝煌专注写东西没往这边看,凑近了些悄声问何鹭晚:“公子,你什么时候懂的剑法呀?”

何鹭晚压低声音小声回答:“梦里悟的。”

蓝煌手上的笔一顿,一片墨迹染开,遮住了上一行的字。

他若无其事地废掉了这张纸,另拿了一张重写。

苏朵则气鼓鼓地断了何鹭晚的水果供应,心道小姐就喜欢跟她开玩笑,真是太坏了!

忙活了一个上午,蓝煌写好了剑谱,风谣请的郎中也来诊过脉了。

蓝煌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这让何鹭晚彻底放心。

翩鸿剑谱的内容比何鹭晚想象中要长不少,她一拿到手就通读了一遍,虽然并没有完全看懂,但是唯有一点她很清楚。

这本剑谱没有任何问题。

午饭他们在客栈点了东西吃,风谣和苏朵吃完就歇下了,何鹭晚继续研究剑谱,蓝煌在隔壁坐立不安的情绪明显得让何鹭晚无法忽视。

她无奈地放下剑谱,开门喊了一声:“蓝煌,你要是睡不着,就来我房里等着吧。”

然后蓝煌就和风谣一起来了。

何鹭晚坐在软塌上,看着风谣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决定继续看剑谱,不说话了。

前世,何鹭晚读过也见识过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修炼之法,其中就包括许多武器的参悟之道。

在她的理解中,剑谱并不是记录如何使用招式的说明手册,而是一份感悟心得的分享簿。

悟不出来,就只能学其形,却参不透其意。

就如前世里绝大多数的修炼者一样,哪怕身体锻炼得再强大,积累的经验再丰富。

悟不出神明留下的启示,境界的大门对他们来说就永远是锁死的。

何鹭晚觉得,只要帮助蓝煌理解了剑谱中剑意的真谛,想来翩鸿剑法的传承就能保住了。

048.翩鸿剑法

何鹭晚通读了三遍翩鸿剑法,闭上眼开始沉思,在脑中模拟着剑谱上书写的一招一式。

起手三式,如水下游鱼一般踪迹难觅、剑轨不定。

攻敌八式,招招强打,如蛟龙一怒、破风踏浪翻云卷雨。

转承五式,步法诡秘难辨、真假莫测,如梦蝶翩翩亦实亦虚。

御守三式,如苍鹰游隼,动如疾风,守亦能滴水不漏。

纳剑半式,与正篇十九式皆能衔接,无论行至哪式都能顺利收招纳剑。

整个翩鸿剑法组合自由、变幻自如,如果能理解领悟并练至大成,这一套剑法走遍天下应该不是难事。

“真是精彩!”

何鹭晚从冥想状态中退出,一睁眼便光芒大放。

一旁无聊到开始拿筷子对打练手的风谣和蓝煌同时站起来,唤了一声“公子”。

何鹭晚看向他们,或者说看着蓝煌,满是兴奋地道:“翩鸿剑法真是太精彩了!蓝煌,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你舞剑了!”

蓝煌没有跟上何鹭晚的节奏:“公子,剑谱上所记内容不假?”

何鹭晚笑道:“货真价实。”

蓝煌迟疑道:“若如此,为何属下一族能断了近三代的传承……”

何鹭晚分析道:“我不了解你们族的具体情况,但是这本剑谱所记内容深奥复杂,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师承,接受上一代剑法传人的悉心指导,自学很难学其精髓之一二。”

蓝煌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难怪……曾祖是意外身死,据传祖父那一代都是靠自己领悟学成剑法,原来传承将断是因为蓝家再没出过天纵之才……”

何鹭晚看着包袱沉重的蓝煌,问他:“蓝煌,你曾发誓要变强保护我,还算数吗?”

蓝煌猛地抬头看向何鹭晚,单膝跪地,再次盟誓:“为此属下愿付出一切代价。”

何鹭晚道:“说代价就有点沉重了,我是想问,我可以教会你真正的翩鸿剑法,学吗?”

蓝煌愣了,试探地问:“公子……已经将剑谱完全领悟了吗……”

何鹭晚笑:“可以这么说吧,除了我自己用不出来之外,我对翩鸿剑法的领悟,只怕比你蓝家所有人加起来还深。”

蓝煌被何鹭晚的话所震惊,甚至忘记他该作何反应。

何鹭晚以为他心里还有疑虑,继续道:“而且我很擅长教人,再笨的人只要肯跟着我学,学个秀才出来应不是难事。”

这话当然是信口胡诌的了,何鹭晚没有教过书,更没有教出过秀才来。

她只是巧妙地衡量了一下前世今生的学历单位,替换概念后拿来说服蓝煌而已。

风谣对何鹭晚知根知底,当然明白她不曾教过什么人。

但是从认识何鹭晚开始,她就一直在做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并将之视为常态。

所以何鹭晚这个有吹嘘嫌疑的说法,风谣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没有反驳。

蓝煌此时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双膝跪好,向何鹭晚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说道:“公子在上,您对蓝家、对属下的大恩大德,蓝迁恕没齿难忘。今生来世、八代往生皆愿为您肝脑涂地、尽忠效力。”

何鹭晚欣慰地承下了这一礼,不为蓝煌的重誓,为的是他心甘情愿报上表字的这份认可。

“快起来吧。”何鹭晚下榻伸手去扶蓝煌,问他:“以后我可以叫你迁恕吗?”

蓝煌拱手又是一礼:“这是属下的荣幸。”

何鹭晚提议道:“事不宜迟,我们抓紧开始吧。风谣,我记得客栈后面有一个小院,里面有马棚,也有一处空地,你去问问店家,我们能不能每天借用一两个时辰?”

“是。”

为了能让风谣安心办事,何鹭晚带着蓝煌跟她一起下到客栈的一层,就在去往后院的门前等着。

风谣很快征得了店家的同意,只要院子里没有人、他们也不损坏院中摆放,就可以随意使用。

“这位店家倒是通情达理。”何鹭晚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是银子让人变得通情达理了。”风谣老实交代了她同意店家给他们涨房费的要求。

好在殷封阑出手阔绰,知道人在外行走离不得钱,所以没少给风谣银票。

若真有一天银子不够用,风谣还能拿着阑王府的牌子,去兴禄钱庄里取。

只不过这样的风险稍微有点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风谣不打算这么办。

这会儿是下午,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刚刚过去,院子里倒是没有人在干活。

只有棚子里的马乖乖站了一排,有闭目养神的,也有察觉到何鹭晚他们靠近,警觉地盯着他们看的。

何鹭晚指了指院子中央不大的空地,跟蓝煌说:“迁恕,你先按照你至今学到的,舞一遍翩鸿剑法给我看看。”

蓝煌背着他那柄半掌宽的剑走到中央,向何鹭晚道了声“献丑了”,便摆开架势准备舞起手式。

翩鸿剑法十九式半,说长不短,说短也不长。

每位剑士对剑谱的理解有出入,习惯的节奏自然也不尽相同。

何鹭晚认真地看着蓝煌在院中舞剑,风谣也伴在何鹭晚的身边,防着蓝煌一个偏差误伤到何鹭晚。

不得不说,蓝煌那句献丑不是在跟人客气。

好好的翩鸿剑法被他舞得怪异不堪,更没有什么节奏可言。

半式收招结束后,蓝煌看向何鹭晚,发现她在沉思,就没有出声打扰,而是收好剑略作休息,耐心地等待。

“嗯……”何鹭晚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发现问题太多了,实在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迁恕……你这套剑法……是自学的吧。”何鹭晚抛出一个问题,却是陈述句。

“是。”

“你对这套剑法有什么领悟吗?”

蓝煌皱着眉思考半天,只摇了摇头,虚心拱手:“请公子赐教。”

何鹭晚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书上说,以武传家的武学家族大多没什么文化,要求他们去理解这些意象的东西,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她道:“翩鸿剑法,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剑法风格是轻盈灵巧的。你刚才舞的翩鸿剑法……怎么说呢……虽然一招一式都是按照剑谱上教的,非常到位,但是……太笨重了!”

049.进步

蓝煌认真地听着,有些似懂非懂,但又好像抓到了什么。

何鹭晚明白这样的表情,于是继续提点:“你舞剑时的动作非常精准,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积淀下来的真功夫。但是你没有悟到翩鸿剑法的精髓,也就是剑法的意境。”

“意境?”蓝煌的眼睛一亮,觉得他领悟到了。

“不错,意境。”何鹭晚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到:“翩鸿剑法的十九式半,拆成三、八、五、三、半这五个部分来悟。从起手式开始,你自己写的剑谱你自己好好读读,脑子里先有画,再出招,要做到意念所在即为剑锋所指。”

“意念所在即为剑锋所指……”

不仅是蓝煌,风谣也轻声念叨了一下。

两个常年浸淫于武学之中的人被这一句话点醒,明悟的一瞬就像在茫茫迷雾中突然看到了光芒一样。

“公子,属下能否也找个地方练练……”风谣有些不好意思地请示。

她没有在这时离开何鹭晚身边的道理,但是感悟来得如此突然,风谣生怕抓不住这份感觉,错失一个精进实力的大好机会。

何鹭晚眸含笑意:“去吧,自己小心。”

“是。”风谣领命而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蓝煌捧着何鹭晚刚递给他的剑谱,拿着写有起手三式的七页纸,反反复复地读。

何鹭晚觉得可能有两盏茶的时间了,于是再度提醒:“想象一下,起手式像是怎样的画面?”

“画面……画面?”蓝煌的眼中还有迷茫,握着纸张在院中踱步,双目无神地四下扫视着。

“静衬动、景托物、势随声。”

“唰”地一声,蓝煌的剑出鞘了。

翩鸿剑法起手式!

蓝煌的双眼依然没有对焦,他的眼中没有目标,他眼前所见已经不是身处的这处小院!

这三式中的每一个动作都印在了蓝煌的肌肉与骨骼里,就算不去思考也不会舞错。

所以蓝煌集中精神去感悟意境。

并非一个画面、一个象征,而是一方天地、一处自然大观。

山水天地广阔无垠,以万年不改的稳重,静托出游鱼走兽的蓬勃生机。

翩鸿起手,就如没有束缚的飞鸟和游鱼,畅游其中。

自在、无拘。

蓝煌在脑中勾勒出蓝家宅院坐落的山脚美景,还有他儿时常去的那片广阔的湖泊。

他手中的剑越发轻盈,像是随时会活过来,化作鸿雁飞离地面一样。

何鹭晚在一旁看着,也是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的注意力加注在蓝煌的身上,试图用一种不会惊扰到他的方式,传达自己的提示。

“起手如启程,于天地之间,辗转游走。上可探天际,下可触湖底。以自由的意志,开辟剑与身所往的道路。”

何鹭晚的声音对于此时的蓝煌来说,好似从他意识中的天地四方传来,清晰又缥缈。

蓝煌的思路没有被打断,反而在声音的指引下,发现了他始终无法与想象中的鸿雁化为一体,自由翱翔的原因。

是步法没有跟上!

蓝煌这才发现,之前的思考过多放在剑和手上面了,竟然将身体一分为二,完全忽视了步法移动的配合。

过分的在意限制了他的视线,反而成为了他的束缚。

他不再将视野缩小到剑锋一点,而是重新放眼天地。

这次他全身心投入到起手式当中,聚精会神地在脑中描绘着意象,剑不停、脚不住。

蓝煌将自己想象成了一只体态轻盈的小鸟,自由地翱翔着。

目光所到之处,剑随、身随。

无论是湖边巨石上稍作停歇,还是乘风掠过明镜似的湖面,亦或是直冲云霄再俯身钻入林间绿海。

他都能自如腾挪,意念刚起剑影随至。

院子里,蓝煌同样身手矫健,自干草堆登上马棚,轻轻一跃踩上了客栈三层的屋檐砖瓦,在空中旋转几周落在了墙院之上,再翻身落地,好不轻巧。

何鹭晚看着啧啧称奇,基本功扎实就是容易大彻大悟后突飞猛进。

如果昨日蓝煌在擂台上有这样的身手,能不能赢江烈另说,但至少江烈想要伤到他需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何鹭晚觉得,有蓝煌经年习武的底子做基础,这番彻悟应该能让他跻身二流武者之列。

寻常的武者想要伤他恐怕不易。

“可以了,纳剑式结束吧。”

何鹭晚传达了指令,蓝煌想也没想就在舞完第三式后接了个纳剑式。

他脑中的意象如旧,可纳剑式与起手截然不同。

轻盈的感觉没有找到,连步法都跟着混乱了起来。

蓝煌没有看见脚下有一颗石子,绊了一下失去平衡,可这边身体没能完全停住动作。

所以他不仅没能凭借矫健的身手找回平衡,反而左脚绊住右脚,摔倒在地。

“迁恕!你没事吧?!”何鹭晚被最后这一出意外惊到了,赶紧跑过去扶人。

“……让公子见笑了……”蓝煌低着头不敢看何鹭晚,这会儿他恨不得自刎谢罪,以全名声。

公子才思卓绝,不仅悟出了翩鸿剑法的真谛,还毫不吝啬地对他进行指导。

刚才好不容易学得有点模样,也算不负公子的一番苦心了。

可到最后了居然让自己绊倒摔了一跤。

这若传出去必将成为武人之耻,笑死半个江湖。

公子现在应该很失望吧……

蓝煌垂头丧气暗自悔恨的模样让何鹭晚一阵忍俊不禁。

她弯弯嘴角,十分惊喜道:“迁恕,若是蓝家传承未断,你自幼便接受翩鸿剑法的正规教导,你现在必然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位剑客!”

蓝煌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何鹭晚。

只见她笑里藏不住得意,好像撞大运捡了个什么不得了的稀世珍宝一样。

她道:“我只略作提醒,你就对起手式有了自己的感悟,一下午时间就大有精进,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公子谬赞了。”蓝煌脸一红,又把头低下了。

“你的领悟虽然与我的见解有所不同,但是更具个人特色,想来这化剑舞为展翅的风格应是你血脉里带的传承,是你们蓝家多年来沉淀下来的印记。”何鹭晚讲着讲着,就不自觉地感慨出了前世的一些理念。

蓝煌半懵半懂地看着何鹭晚,努力参悟着公子的指教。

何鹭晚回神后突然尴尬,赶紧揭过话题:“纳剑式的意境和起手式大有不同,你会突然错乱也无可厚非。接下来几天我会帮你一套一套地领悟,你今日入了门,后面的会更顺利一些,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彻底掌握翩鸿剑法了。”

050.蓝煌的蜕变

之后何鹭晚又拉着蓝煌谈了不少细节上的事情。

今日以感悟为主,本来在力道控制和舞剑节奏上,何鹭晚不想说太多。

但蓝煌虚心求教,又因为开了窍,一点就透。

何鹭晚也担心睡一觉到了明天,会忘掉不少细节上的事,所以就把自己在一旁观察时,记下的准备提醒蓝煌让他注意改善的小毛病都一一讲给他听。

蓝煌越听,心中对何鹭晚的崇敬就越增加几分。

他因为蓝家的衰落,从小过得比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还累一些。

从他记事开始,蓝家就一直背着些时大时小的债务。

为了帮忙还债,也为了让家中用度不那么紧张,蓝煌不到六岁的时候就被族里的长辈支使着出去做工。

从帮人下地侍农到砍柴挑水、洒扫洗衣,蓝煌的印象里,能做来换钱的活,他都尝试过。

尽管每天跑东跑西忙个不停,蓝煌依然没有中断过晨起习武锻炼的事。

翩鸿剑法也是在十岁那年,父亲因他锻炼从未落下,思虑了好久才答应让他去书库看一眼剑谱的。

只是蓝煌不是能够振兴蓝家的武学大才。

眼见蓝家复起无望,族人都不再挣扎,每一天的日子都和以前一样,难熬却不至于把人压垮。

与其他族人一样,背下剑谱,开始自修剑法后的蓝煌,心里有一簇火熄灭了。

蓝家似乎渐渐忘记了他们一度作为武学世家的骄傲。

所有长辈都默认了放弃传承,试图寻找别的出路。

几经尝试之后,出路没找到,死路寻来了一条。

还是一条给蓝煌准备的死路。

从小就见识过世态炎凉的蓝煌,本不相信世间还有善人活着。

可这位司觉公子硬生生地打破了他所有的灰白颓念,救了他的命,给他一条生路,还是条康庄大道。

蓝煌不知道他何德何能,才有此福运。

这条命,一定要为公子所用。为让自己更有用一点,他必须更拼命、更努力。

“迁恕,你今天是不是累了?”

何鹭晚当然能感觉到蓝煌的思绪突然远飘,显然是陷入了回忆,然后又思考了一些事情。

不过她还是很好心地没有戳穿,反而侧敲旁击地问他需不需要早点休息。

蓝煌听闻,回过神来甩甩头,说道:“公子恕罪,属下只是有点晃神,并非累了,不需要休息,请公子继续讲吧。”

何鹭晚笑得有些无奈,刚想说这么勉强自己没有意义,结果蓝煌就开口。

他恍然:“属下有失!公子也累了一天了,该以您为重的!这怎是属下累不累的问题!属下失察,没有意识到公子的疲乏,还请公子恕罪!”

说完,他竟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要跪下。

何鹭晚赶紧一把把人扶住,忙说:“我不是这意思,我真的只是问问你累不累。你练了一下午的剑,我一天什么也没做,怎么会是我累?我没有话里藏话,迁恕你要是累了就赶紧休息。领悟剑意费神费心,你如果养不好精神是要耽误进程的。”

蓝煌老实地点点头:“依公子的吩咐,那属下就歇息去了,如果有事您随时喊属下来。”

何鹭晚朝他摆了摆手:“不会有事的,安心休息吧。”

“属下告退。”

蓝煌退出屋子,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风谣。

风谣虽然额角带汗,但是神清气爽,不显疲惫。

她看见蓝煌从何鹭晚的屋中出来,先是脸色一黑,但又觉得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微笑起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蓝煌被这一出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直觉告诉他不该多问。

两人互相问了个好,就道别各自休息去了。

何鹭晚这会儿还真有些累。

全神贯注地看了蓝煌一下午,虽然不似前世那样能开出一个神念域来给人模拟环境,但她专注时刻意散发的精神力场总能对领悟提供点帮助。

费神过多让她这会儿感到疲惫的同时,隐隐有些头痛。

不过总算能够确定,她的神念域在这边简化成了一种精神力场,多少能促进点人的脑力运转。

而且她在读剑谱的时候能够一遍领悟,想来其他的武学功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不仅如此,何鹭晚脑中还存有前世大量的兵修法诀,全都能简化成和翩鸿剑谱一样的兵谱。

这样的助力不可谓不大,如果使用的方式得当,她应该能在江湖上培养一批个中好手,而且是一批能随时听她调遣的个中好手!

安全和名声两个重点问题有了解决的眉目,何鹭晚此时心情大好,甚至有了练字的情调。

她翻开殷封阑给她的那本字帖,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出门的时候,何鹭晚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这本,主要是她也有点看不过去自己的字。

既然有打算在以后写点兵谱用作招揽,那练字就更有必要提上日程了。

“果然,无论我看几遍,都难相信这三种不同的字体皆是出自殷封阑之手……”何鹭晚暂时搁置了对于兵谱的盘算,捧着殷封阑给她的字帖啧啧称奇。

字帖被她翻看过好几回了,其中的字体她已然不陌生。

一款兵草书飞扬跋扈、嚣张不堪。

一款官白体端正内敛、不显不露。

一款鸣传体大气稳重、温润如玉。

何鹭晚见过兵草书,上京城里她去过的三家铁匠铺悬挂的招牌上都是这种字体。

官白体比较常见,想著书立传或是在朝为官都要学会这种字体,凡是有官印批准买卖的书籍和上达天听的折子,皆是以这种字体书写的。

而最后一种则是在上京城公子圈里比较流行的字。

听说字体是前朝就盛行的,一直传到现在都没被另一种字体代替。

可见鸣传体本身确实大气又好看,公子们写个帖子落个款都不跌身份。

何鹭晚决定练一手鸣传体,毕竟自己这身打扮比较公子范,配上一手显贵的字也不违和。

至于官白体……有空也是要练一练的。

伏升交代她准备着点,以后有机会下场科考一趟。

这科举考试要求的指定书写字体也是官白体。

如此想来,这两年还得找几个教习先生学学圣贤书。

何鹭晚自认不笨,甚至算得上聪明、悟性高的一类人,奈何文化背景的差别太大,圣贤书她一句都看不懂。

待何鹭晚歇下已经过了子时,往后四日的安排都集中在了蓝煌身上。

上午下午都在小院练剑,客栈帮工的浣衣女工们抱怨了一整天,说她们没地方干活的事。

好在苏朵擅长与人打交道,由风谣陪着她们找了个街角在树荫下换洗,做完工她们就喜滋滋来小院看蓝煌练剑了。

直到第五日夜间,何鹭晚终于决定,明天下午上街转转去!

051.纠纷

蓝煌这几天进步飞速,看得风谣都有些手痒,忍不住想与他切磋一番。

小院场地不大,他们两人交手也并不痛快。

翩鸿剑法属于在开阔地能够大显身手的剑法,所以蓝煌一连几次都输给了经验丰富的风谣。

围观的浣洗女工们兴奋地鼓起掌。

虽然客栈里住的大多都是江湖人士,但是她们能接触到的比武少之又少。

如今工作之余还能一饱眼福,她们高兴得不行。

甚至有人提出,只要每天能看风谣和蓝煌打一场,就免费帮何鹭晚一行洗衣服。

风谣、苏朵和蓝煌的衣服倒好说,可何鹭晚的一身都是变装,一洗就能看出端倪来。

何鹭晚暂时没有把她的真实性别和身份告诉蓝煌的打算,所以婉拒了这群热心的女子。

蓝煌这五日练习和领悟已经将翩鸿剑法初步掌握。

剩下的就是发力和节奏上的一些技巧训练。

何鹭晚大胆提出假设,说翩鸿剑法的自由度远不止剑意上的自由,十九式半的剑法应该能够自由拆分组合、以供临战应变。

这个思路蓝煌从来没敢想过,但听完之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本来下午何鹭晚说要去街上逛逛,蓝煌是有些不情愿的。

不过他绝不会违背何鹭晚的意愿,尽管心里惦记着组合的事情,他还是跟着一起上街了。

走在街上,何鹭晚东窜西走地跑在最前端,苏朵竭力跟着,但偶尔要风谣带一段路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

蓝煌将大街当成了他的校场,人群中用翩鸿剑法里带的步法,很轻松地跟在何鹭晚身后,最多不会超过三步的距离。

何鹭晚四下逛街的同时,也留意着街上异常的人流量。

她问:“这街上的人是不是变多了不少?”

风谣答道:“是的公子,这几日属下出过几次客栈,每次上街都能明显感觉到人数的增加。”

何鹭晚思考着:“是不是那个什么酒谈会快要开始了?”

蓝煌回答:“就在两周之后。”

何鹭晚兴奋起来:“怪不得!现在人都这么多了,不知道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来平陵城中。迁恕,你知道酒谈会该怎么参加吗?”

蓝煌道:“每年卓赋山庄都会提前发请柬,酒谈会没有请柬是不得进入卓赋山庄内的。”

何鹭晚咦了一声:“这么说,我们还要想办法在两周内搞到一个请柬才行啊?不过,这么多人肯定不会人人都有请柬,他们没有请柬过来做什么呢?”

蓝煌道:“不入卓赋山庄内,其中传出的消息,只要在平陵城中就能第一时间得知。酒谈会对于整个江湖来说都意义非凡,说是天下瞩目也不为过。加上慕名而来的人多,趁酒谈会这个机会来平陵城寻人的也有不少。”

“大家各怀目的共聚于此,实乃盛况啊!”

何鹭晚边感叹,边从街边小铺挑了一把空白的折扇买下。

前些日子一直在客栈里躲清静,何鹭晚没机会去感受到街上的氛围。

今日猛地一走出来,情绪的洪流就铺天盖地朝她压来,给她的身体造成了极大负担。

何鹭晚深觉天气闷热,有个能扇风的东西,极好。

风谣见何鹭晚的脸色微白,担忧道:“公子,您可是身体不适?”

何鹭晚开扇给自己送了点清风,开怀道:“无事、无妨,我们去前面的茶楼看个热闹!”

说完,她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

街上的人变多,思绪也就变得杂乱。

何鹭晚混在其中,外界爆满的信息挡也挡不住地往她脑内灌输。

陌生人们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无不直白地坦露在她面前。

只是人类体弱,载不起这份沉重的情报,脑中吵杂的声音和纷乱的思绪一度让何鹭晚头疼欲裂,甚至呼吸困难。

不过适应了一会儿,与风谣他们聊几句天转移注意力之后,就好很多了。

没有人知道她从出门到现在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何鹭晚也不会让风谣他们看出来就是了。

买扇子的时候,她注意到不远处的茶楼里传来了针锋相对的暴怒情绪。

何鹭晚正想找个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做,这送上门来的闲事让她突然来了兴趣。

身边有两位高手坐镇,加上自己还有底牌,何鹭晚无所畏惧地要去凑热闹。

这边刚走到茶馆门口,迎面就飞来了一张桌子。

蓝煌眼疾手快,上前拔剑劈开桌子,护住了何鹭晚周全。

“公子,可有受伤?”他问。

“无事,迁恕的身手越发好了。”何鹭晚笑眯眯说着。

蓝煌耳根一红,回道:“这不算什么,公子过誉了。”

苏朵很不满意这个地方,伸手拉着何鹭晚的衣角道:“公子……这里好危险啊,里面好像有人打架,咱不进去了吧……”

就是因为里面有人打架,何鹭晚才想进去搅和一下。

她安抚道:“别怕,咱们就进去看看。风谣,你护好苏朵,跟在我后面小心一点。”

风谣本想说顺序反了,应该是她或蓝煌打头阵,确定不会再有桌子椅子飞出来才能让何鹭晚进。

但没等她应下,何鹭晚就大步走了进去,无奈之下,风谣和苏朵只能跟上。

茶馆一楼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桌椅歪歪斜斜倒了一地,还有不少都缺胳膊断腿儿了。

正中央被桌椅环绕的空地上站了两个人,他们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的,好像随时会冲对方砍过去。

围观的人要么躲出了大门,要么上了二楼。

二层的围栏边有一群嗑着瓜子看热闹的,甚至还有煽风点火叫嚣着让他们继续打的人在。

柜台后的老板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的摇椅上,估计是已经谈好了这砸店的损失谁来赔偿,所以老板也不看这个热闹,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休息着。

何鹭晚第一回见到这种场面,非常好奇,遂问出声:

“咦?二位可是有什么矛盾没有化解?为何不到卓赋山庄的擂台上,比武公证解决恩怨?非要在这茶馆中拳脚相见?”

二楼看客们掀起了小规模的骚动,有人觉得搅局的来了会更好玩,有人则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干扰者报以恶意。

“你是什么人?!”圈中一名汉子虎目圆瞪,气势汹汹地责问起何鹭晚来。

何鹭晚一拱手,向两个对峙的人和楼上一圈看客都见了个礼:“在下司觉,一位过客,本想来此讨口茶喝,却不想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争斗,好奇之下问问二位矛盾为何,说不定在下能帮忙调解一二?”

052.初战

“哪儿来的好事之徒?管得可真宽啊。”生事的另一人嫌恶地皱了皱眉,警告何鹭晚:“一边儿凉快去,再多嘴小心老子弄死你!”

蓝煌和风谣纷纷对出口不逊的人投以警告的目光,若何鹭晚下道指令,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给他点教训。

不过何鹭晚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激怒。

还没等她继续刨根问底,二楼就有人认出她了。

“司觉?这不是前些日子打断了卓赋山庄比武公证的人吗?”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先前还觉着这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看,他旁边的护卫好像就是他救下的那个人。”

“什么?打断了比武公证的人?居然有命活到现在?”

“什么人?什么打断比武公证?你们在说什么?”

……

二楼的人群自顾自地热闹起来,其中有个别记性好、也在场的人认出了何鹭晚,但更多的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的发出疑问。

个人恩怨被屡屡打断,一楼的两个人都非常不爽,追根究底,是这个叫司觉的小个子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事,才闹到了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地步。

手持一对板斧的大汉转过身怒视何鹭晚,毫不客气地拿斧子指向她问:“小子,你是来找茬的吗?我看得先收拾了你才行!”

斧头大汉对面半个身子缠着绷带、带着铁鞭的人同意道:“不错!老子从开始就觉得你没安好心,先吃我一鞭!”

绷带人看起来远没有斧头大汉壮实粗犷,但脾气却暴躁得很。

他左半边的身子被绷带缠绕,连同半张脸上也都是绷带。他没有左眼,瞪过来的时候,满面狰狞煞气凛然,吓得苏朵开口惊叫了一声。

绷带男全然不在意他有没有吓到小姑娘,这边话一说完,他朝何鹭晚的方向踏了一步,挥鞭就打过来。

风谣要上前迎击,被何鹭晚眼疾手快地拉住。

她言简意赅地说:“迁恕上。”

蓝煌拔剑迎上抽来的铁鞭,精准地砍上了三个受力点,使铁鞭在空中的轨迹偏移,分毫没有伤到何鹭晚。

风谣护着何鹭晚后退,蓝煌以翩鸿起手式迅速接近对手。

绷带男只看见一道黑影晃了一下他的眼,他凭感觉朝右挥鞭,却扑了个空。

“狡猾的泥鳅!”男人大喝一声,大力挥动铁鞭在周围打了一圈。

地上的桌椅残肢被他的力道带起,如果蓝煌与他的距离在五步之内,必然重伤。

斧头大汉已经退出了战圈,静静观望着。

绷带男卷起的桌椅部件在空中打了好几转,他大喝一声,朝他左侧的方向落下一鞭。

这一鞭带着不少沉重的木块,若是被砸中,皮开肉绽是最基本的。

蓝煌用上了翩鸿转承式的步法,身影诡谲、难以捕捉。

绷带男从看到蓝煌起就一直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见蓝煌速度不快,料定他躲不过密集的攻击。

但一股脑砸过去的那些木块都以毫厘之差被巧妙闪开。

又消失了?!

绷带男本以为蓝煌步法灵巧,定会趁自己未收招之时靠近,攻他来不及回鞭的空档,以此击败自己。

却没想到,蓝煌留给他一个不定的身影又不见了。

“出来!跟老子正面打!”绷带男狂怒着,甩鞭打碎了周围仅有的几件还算完整的桌椅。

“喂!你转身看看!”

二楼突然冒出来一句场外提醒。

绷带男赶忙转身,可这时蓝煌已经踏着虚飘的步法离他只有一尺之遥了。

“死!”绷带男全力甩鞭,自上向下目标直指蓝煌的天灵盖。

蓝煌没再躲闪,翩鸿攻敌式如狂风骤雨一般倾泻而出,全部集中在了铁鞭上的一点。

“叮。”

残影急乱却攻坚一点的剑法逐渐抵消掉了铁鞭的攻势,大力的传导震得绷带男虎口生疼,最后手一软,松掉了武器。

蓝煌以纳剑式卸掉了几分力,却没有顺势收剑,而是剑锋抵在了绷带男的脖颈旁。

他冷冷说道:“向我家公子道歉。”

“老子就是死也不会……”

“蓝煌小心!”

没等绷带男反驳完,蓝煌警觉地回身一剑斩去,却在力道上弱了人一筹,被这柄飞来的斧子击退了六步。

出声警示的风谣气不过就要去跟斧头大汉一决高下。

何鹭晚用力拍了两下手镇住了场子。

“可以了。”何鹭晚高声道,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何鹭晚先是看着仍有攻击欲望的斧头大汉,以一个平和的微笑抹去了他心头的戾气。

然后她转向去看因事情转变太快而露出些许茫然的绷带男。

何鹭晚道:“在下并非有意打扰二位,只是碰巧路过,见到有人打架,习惯使然,来问个究竟罢了。不知二位积攒了什么样的恩怨,非要在茶馆中动手不可?”

袖中银铃轻摇,清澈的铃声传入了斧头大汉和绷带男的耳中。

斧头大汉下了楼梯,面向何鹭晚道:“很简单,我接了他的悬赏。”

哦,难怪不去比武公证呢,原来是要命的活计。

何鹭晚用折扇抵着下巴思考片刻,犯难道:“可惜,在下碰巧路过,见不得有人丧命,不如二位卖在下个面子,去别处做这人命生意?”

斧头大汉刚想顺势应下这话,绷带男一甩铁鞭,破空之声将人惊醒。

绷带男哑着嗓子冷笑道:“哼,狗屁的悬赏,不过是个被老子毁了镖行,想报复却没实力也没胆量,自己挂了悬赏等着捡漏的孬种。老子去哪儿打都不怕,倒是你这软蛋,卓赋山庄的地盘上不敢喊人一起闹乱子,更不敢擂台上跟老子单挑。今日被老子认出来了就干脆掀了茶馆等卓赋山庄的人来平乱。呵呵呵呵……酒谈会一过,老子必取你的项上人头,等着吧。”

斧头大汉被说得脸色铁青,握斧子的左手因用力过猛颤抖起来。

何鹭晚没料到这出反转,不过事情对于她来说倒是出现了转机。

如果两人的矛盾只像斧头大汉说的那样,是因悬赏打起来的,她还真不好劝人收手、断人财路。

但依绷带男所言,这事就有了各退一步的余地。

何鹭晚走到斧头大汉的面前,银铃轻摇,说道:“江湖并非无序之地,更不是一个脱离国家管束的无法之地,你若心怀不满,想讨一个公道,无论是告到官府还是按江湖上的明路解决都可以,切莫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败坏自己的品行和名声。镖行最仰仗的就是一个好的名声,你若想东山再起,就撤了悬赏,赔偿茶馆,单为这件事向今日茶馆的客人们道歉,从此绝了狭私报复的念头。”

“好……”斧头大汉愣愣地应下,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盘算被一扫而空。

何鹭晚复又看向绷带男,说道:“你虽非良善,此事上姑且也算光明磊落。这茶馆的损失……怎么你也得赔一半意思意思吧?”

053.指路

绷带男毫不认可何鹭晚的提议,心想这茶馆的损失怎么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凭什么就要赔一半?

可看着何鹭晚的眼睛,绷带男心中那点不舒服和异议就逐渐消融了。

他也和斧头大汉一样,对着何鹭晚只会点头,说了声“好”。

事情算是得到了解决,何鹭晚朝着二楼围观的众人一拱手,转身准备离开。

她毫不怀疑,在自己的暗示下两个闹事的人会不会事后变卦、拒绝赔偿。

本身拿赔偿的事情作为诱导点,对两人下的暗示在他们完成赔偿之前就不会消失。

至于赔偿完会不会再从茶馆老板手里抢回来……

何鹭晚观战的时候没少注意柜台后气定神闲的老板,想来能在平陵城中开店立足的也不是简单人物,如果没有些拳脚功夫傍身,只怕早就赔个精光了。

“好啊!精彩!”

“司觉小兄弟,干得漂亮!”

“竟不知江湖上何时冒出来这样一位人物,真是不简单啊。”

……

二楼的围观者里零零碎碎传出几句感慨,更多的人是觉得没戏看了便自行散去。

经这两件事过后,司觉这个搅局的能力已经被不少人知晓了。

虽不好说这算好名声还是坏名声,但为人所知是一切的开始。

何鹭晚不拘泥于名声之外的附加项。

“觉弟留步。”

何鹭晚已经重返大街汇入了人群,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会如此称呼她的,果然是琴令。

“琴兄,这么巧啊?”何鹭晚眉眼弯弯,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可不是巧嘛,来平陵城之后,她总共也没出门两回,还次次都能碰上这个神秘的琴令。

这么想来,似乎她但凡出门都能碰上点事情,这个琴令该不会也是个喜欢找麻烦、管闲事的人吧?

琴令三两步凑过来,与何鹭晚齐平,在街上并肩而行。

他用有些夸张的调子感慨道:“呀,觉弟刚才在茶馆那一手真是让人拍案叫绝啊!”

何鹭晚谦虚笑笑:“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琴令转过身去朝蓝煌比了个大拇指道:“蓝小兄弟也叫人刮目相看了一番,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翩鸿剑法现世,真赚!”

蓝煌对这番夸奖没有什么反应,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琴令毫不介意这种冷淡,回身一把揽住何鹭晚的肩,亲近道:“虽说咱们好几日不见了,但觉弟还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让满堂皆惊。怎么?这几天没出门逛,憋坏了吧?”

琴令这猛地靠近一下,何鹭晚到没有什么反应,微微笑着像面镜子一样,琴令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便缩短。

她道:“平陵城无愧于‘江湖上京’的名号,这街上的变化日新月异,只几日窝在客栈没出来,就好像变了个城市一样。还好琴兄始终如一,未曾有变,倒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琴令哈哈一笑:“那是那是。”

他从搂住何鹭晚开始,就觉得身后有一道刺眼的视线,这会儿借发笑的空当往后瞥了一眼,发现是何鹭晚的那位女侍卫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在看。

琴令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没对司觉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来,这女侍卫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吗?

琴令的跑神太过明显,何鹭晚虽然不太好意思趁虚而入,不过以琴令的精明程度,有些话不趁他走神的时候问,或许真能被掩饰过去。

于是她问:“琴兄如何知道我一连几日闭门不出的?莫非琴兄一直都在关注我?”

琴令闻言一愣,听出了其中的试探,赶忙笑着解释:“哈哈哈哈哈,哪需要我关注什么,就依觉弟这个好事的性格,你若出来,全城人都能听到动静。”

何鹭晚略微思衬了一下,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呵呵,琴兄过奖了。”

“说正事儿!”琴令被身后的目光盯得极不舒服,大力拍了几下何鹭晚的肩,松开了揽住她的手。

“琴兄请讲。”

琴令与他们一行边聊边走的时候,有意识地带他们拐入了一条街。

此时平陵城内正是人多的时候,所以从人流上来看,也分辨不出是不是主街。

他向右前方指了指,一众二层矮楼中就显得一幢六层阁楼挺拔醒目,屋顶红砖黑瓦还有彩锻点缀,四面开透的顶层周围全是精致美丽的雕花。

琴令道:“看到那幢楼了吗?那是赋江阁,平陵城内花酒最好喝的地方。今晚赋江阁所在的繁花街会非——常热闹,新衣武器各种杂耍自然不在话下,更好主要的是,赋江阁的花魁……嘿嘿嘿,会抛花球点客。抢到球了不仅能力压江湖上的各路好汉一证实力,还能美酒丝竹伴你春宵。觉弟,这可是不容错过的好事啊!”

说完,琴令不断朝何鹭晚使着眼色,示意他赶紧表示表示激动。

何鹭晚托着下巴想了会儿道:“就是说,今晚这条街上人会很多咯?”

“那肯定啊!哎不对,觉弟你怎么在意这个?”

何鹭晚微笑反问:“琴兄如此聪慧,两次见面下来,还不清楚小弟我追求的是什么吗?”

琴令神色一动:“混乱?”

何鹭晚顿时失笑:“琴兄这话可就太伤我心了!我为名为功,若有途中有利能顺便收入囊中,我自然也不会拒绝。琴兄没看出来我在到处做好事吗?”

琴令哈哈一笑:“刚才的自然是玩笑话。我就是见不得别人看着像个神棍,高深莫测伪装得如不动山岳一样,在我面前挂着个一成不变的表情……对,说的就是你这副笑容。”

这话没两句,琴令或许是为了缓和刚才一句话种下的隔阂,伸手又勾住了何鹭晚的肩头,物理层面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继续道:“觉弟的所做所为确实让人钦佩,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喊打喊杀的家伙,一身本事还爱好和平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你此时来到平陵城说不定真的是天意,你在做的事,是卓赋山庄一直想做的。如果能做好,你想要的名,自然会有人送到你的面前。”

054.繁花夜貌(推荐票800加更)

嗯?琴令终于藏不住他的狐狸尾巴,开始诱导自己了?

话明显到这个份上,如果何鹭晚还意识不到琴令话里有话,那她就可以早点回京洗洗歇了。

由此,何鹭晚也忍不住感叹,果然她一离开勾心斗角的环境,敏感度就降低了不少。

其实今天琴令从出现到现在,说的话里包含了不少能分析出他行事动机,甚至他的背景身份的线索。

等一会儿琴令离开了,得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才行。

诸多念头在何鹭晚脑中一闪而逝,她丝毫没有表现出异常,只是略作思考,就回应了琴令的话:“这么说来,卓赋山庄很看重调解江湖人之间的矛盾了?”

琴令点点头,叹了口气:“若所有矛盾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世上哪会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杀孽。”

说这话的时候,琴令侧开脸去看街的尽头,就像在通过这个微小的动作寻找前路一样。

何鹭晚的心跟着一沉,她不着痕迹地去看琴令,他的眼中虽有迷茫,但更多的是对一种信念的执着。

这份执着与其所带来的孤独,何鹭晚比谁都了解,拥有信仰是好,可若信奉的本身不曾降下指引和启示,那么这一路将走得比谁都辛苦。

她感同身受地抬手拍了拍琴令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安抚了一句:“琴兄,即使不为名利,这件事我也会做到底的。”

琴令偏头去看何鹭晚,突然道:“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觉弟你身量纤细,手也嫩得不像话,世家娇养出来的公子都如你一般吗?”

“呃……”这个话题变化得有点快,何鹭晚一时间没有跟上节奏,愣了片刻。随后她执起折扇,用力向琴令的头上砸过去。

“疼!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吗?”琴令吃痛退开,很夸张地后退了三四步。

何鹭晚不怒反笑:“难不成琴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琴令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我就是随口问一句,都是兄弟了怎么还这么戒备。”

何鹭晚听见了自然不会装听不见,她反问:“我摸着琴兄的手也不像在江湖中摸爬滚打长起来的,有茧却不粗糙,倒像是一直处在精心的保养中,不知道琴兄方不方便回答一下,给小弟解解惑?”

“觉弟伶牙俐齿,我怕了怕了。”琴令摇着头,后退两步朝何鹭晚拱手一礼:“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有缘再会!觉弟晚上可以定要来赋江阁一睹花魁的风采!”

何鹭晚笑着与他道别,临了打趣了一句:“琴兄如此殷切地邀请我,难道你就是那位风华绝代的花魁?”

琴令或许真的有事,被这般打趣了也没驻足多说两句,而是边后退边虚点着何鹭晚,给她一个下回再算账的眼神。

何鹭晚目送着琴令消失在人流中,确认到:“嗯,走了。”

苏朵赶忙小跑到何鹭晚身侧,紧张地拉着她的衣袖,半天也没酝酿出一个字来。

风谣倒是更冷静几分,但她气不过琴令这种自来熟的行为,当着蓝煌的面也不好明说,只能问:“公子,没事儿吧?”

何鹭晚笑呵呵刮了一下苏朵的鼻子,答道:“嗯,没事儿。琴兄人是略重了点,半个人挂在我身上有点累,好在手劲儿不大,没捏疼我。”

蓝煌不明情况地问:“琴公子要对公子不利?”

何鹭晚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没有的事,风谣是警惕,你不用跟着她紧张。”

蓝煌还是皱着眉,努力地回想着琴令的一举一动:“还是谨慎点好。”

“哈哈哈,你们都太操心了。怎么样?琴兄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阁什么街的,晚上有没有兴趣去看看?”何鹭晚的目光在他们三个之间来回打转。

苏朵撇了撇嘴本来想说不去。

但是见风谣和蓝煌都没有说话,她也不好率先发表意见。

风谣跟蓝煌对视了一眼,他们觉得公子对这件事的热情意外地很高涨,公子想去的话那肯定要跟去的啊。

蓝煌想好之后回答:“属下听公子安排。”

风谣则回答得更聪明些:“去。”

何鹭晚一开折扇,朝赋江阁的方向走,边走边说道:“那好,在天黑之前,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吧。希望这次去的饭馆茶楼不会再有人当众打架了。”

……

直到夜幕降临,何鹭晚都在一家小茶馆里坐着,边喝茶边打发时间。

这里和繁花街只有一条主道之隔,那边的动静何鹭晚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听不清的,也能通过人群的情绪猜个七七八八。

天色越晚,往这边来的人就越多,人群传播出来的情绪洪流甚至比何鹭晚下午刚出门的时候,感受到的还要夸张。

不过她现在并不难受,一是因为她逐渐适应了这样的压力,一是因为聚集到此的人们,情绪非常统一——兴奋。

何鹭晚思考的过程都被这份情绪不自觉地影响,带了点愉悦。

琴令这人从开始就抱着某种目的来和她结交,只不过这个目的藏得比较深,恐怕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再加上他说的话一直都半真半假不好分辨,何鹭晚才准他一直蒙混过关,没有刨根问底地去探究。

只是今日这番对话,倒是让何鹭晚有点捉摸不清琴令的立场了。

按说他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可字里行间都在引导、试探着自己,好像是在通过一些方式来验证自己是敌是友。

其实无论是当初救下蓝煌也好,今日来这个繁花街也罢,琴令的接近始终是在探究些什么。

就好比今日他突然试探那句,“所为可是混乱”,之后干脆言明自己所行之事与卓赋山庄不谋而合。

也不知是琴令有意在她和卓赋山庄中间牵线搭桥,还是想利用自己去间接达成他的目的。

受街上情绪感染的何鹭晚颇有些兴奋地扬了扬嘴角,抿了口茶喝。

对她来说,琴令身上最大的谜团在于他的身份,只要知道了这一点,一切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一个武功很高、博识广知的武林中人,一双手居然比风谣和蓝煌的还要精细。

看来琴令是个有地位的人,而且出身绝对不俗。

正想着,繁花街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大流的情绪波动。

何鹭晚放下杯子,走到门口眺望。

映入眼中的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街市,还有赋江阁那独树一帜的灯火辉煌。

莫说阁里的姑娘们都长得如何,单是这楼就像位绝世美人,光鲜亮丽的丝绸锦缎作衣,金光璀璨的通明灯火为饰,单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静静立着,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至于情绪的源头……

何鹭晚看了眼人挨人人挤人的街道,果断放弃在门口寻找。

她快速到柜台结了账,喊了声风谣他们就往门外走:“看热闹去了,你们快跟上!”

055.又一个麻烦

这边出了茶馆,何鹭晚向跟上了她脚步的风谣三人交代:“苏朵你跟紧风谣不要乱跑,风谣,一会儿如果还有人想要对我不利,你不用管,让蓝煌来。”

风谣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何鹭晚这么安排的用意。

她道:“公子,还是我来吧。不是我不相信蓝煌,他刚刚学得有点模样,来个功底不差的都能将他轻易缠住。如果对面人多,单凭蓝煌如何护得了您的周全?”

何鹭晚没有多做解释:“你听话就行了,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放心。”

风谣虽然明白何鹭晚的本事,但她就是想不通,好好的,干嘛非要往麻烦跟前凑呢?

风谣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何鹭晚目的,并且被任命要好好帮她的人。

只是任风谣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能得名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何鹭晚偏偏要选择一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

何鹭晚熟练地挤开人流,寻找着那股不同于大流,却何早些时候在第一个茶馆中遇上的情绪极为相似的源头。

好不容易从主街上挤到了繁花街的街口,清脆的武器碰撞的声音就透过鼎沸的人声传入何鹭晚的耳中。

找到了!

街口有人在打架,想深入繁花街去赋江阁凑热闹的人纷纷避着发生冲突的那块地方走。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口,突然多出一个路障来,也难怪会显得人群更加拥挤。

何鹭晚仗着自己的体格小,很快从人群中挤出来了。

视野突然一片敞亮,让她还适应了片刻,这才看清楚起冲突的是怎样的两拨人。

不像下午茶馆中针锋相对的两位,当街打起架来的虽然也只有两个,但他们身后各站了一伙儿人,明显是两个团体产生了冲突。

按理说,如果两派的人能商量好,各占一边围出个圈来,阻挡来往的人群,说不定何鹭晚就要考虑考虑管不管这件闲事了。

毕竟两派之间的恩怨,如果不是复杂或者激化到了一定程度,怎么会选择在最热闹的地方当街打架。

江湖人再怎么洒脱,随性而为,也不会没有顾忌地乱拉仇恨。在这种地方打架最容易误伤旁人,一个不小心就会结仇结一串。

这些天下来,何鹭晚见过的江湖人都不是完全没脑子的,她不相信这场冲突是两方人有预谋地商量好,约在此处解决恩怨。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必然是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因素,才让他们如此不管不顾地打起来。

重点在于,这两派人完全没有隔离战区的意识,反而各自往后站成一堆,堵了更宽的路的同时,也给交战双方的两侧留下了一条通道。

若是有路人在这会儿不慎被人群挤入战区,恐怕会出现误伤!

何鹭晚正沉思着怎么解决眼前的情况,让两边的人都先消停一会儿,结果想什么来什么,一个看上去没比她大两岁的姑娘从人群中跌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谁无意中推搡了一把,姑娘离了人群找不到平衡,惊叫着向前跌去。

她的前方正是刀光剑影的临时战区!

“你们都住手!”

何鹭晚来不及思考方案了,冲入她前方的空地,猛地摇铃,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得仓促,险些连伪音都要破功。

好在混乱之下没有人注意到。

因为她的情绪激动,方圆一丈内的人都受到了绝对影响。

他们全部停下行动,无意识地停在原地,静静看向何鹭晚。

这一幕无疑是有些惊悚的,短暂震慑的效果很快褪去,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左右。

“我刚才怎么跑神了……?”

路过的人们几乎都冒出了同样的疑问,不过这短暂的空档对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一小块地方出现的异常静默,很快就被嘈杂的人声填补上了。

唯有被震慑喊停之前是在打架的两人,看着停在原地不动的脚和放下武器完全没用力的手,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和自己呆像相仿的对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何鹭晚叫停后就跑到了摔落在地的姑娘面前,伸出一只手问她:“你没事吧?”

姑娘也被铃声和震慑抹去了一瞬的思考和行动能力,甚至她会摔倒在地就是因为跌落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根本顾不上平衡的问题。

“我……我没事……谢谢你……”姑娘在身侧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没有接受何鹭晚的帮助,自己站了起来。

这时,打架的双方才意识到刚才的怪异可能和突然闯入的这个年轻人有关系。

所以离得近的一人执剑质问何鹭晚:“你是什么人?刚才对我们做了什么?”

何鹭晚这次没再礼貌地微笑,而是严肃地看向瞪着她的两波人。

她敷衍地拱手一礼,道:“在下司觉,方才在救人。”

“呵,救人?”

问话者对面的人冷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是个什么笑话。

但他立刻注意到何鹭晚护在身后的有一位姑娘,当下明了。

他高傲地双手环抱,不可一世地命令道:“现在你人也救了,赶紧跪下赔罪吧!”

何鹭晚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赔罪?”

“不错!”第一个说话的人再次开口,“因为一点小事中断了我们的对决,饶你不死已是宽宏,你若不想与我们天夷剑宗为敌,就赶紧跪下认罪!说不定还能拣回一命来。”

边上的蓝煌和风谣听到这话已经要冲过来拿拳头跟对面的人讲理了。

何鹭晚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势,比了个手势叫他们待命。

刚被救下的姑娘怯怯地拉了拉何鹭晚的衣角,小声道:“这位公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我们就道个歉吧……”

何鹭晚轻笑了一声:“门内弟子分裂成不同派系,彼此水火不容不说,还闹到了花街门口当众打架的地步。在下虽然不知道这天夷剑宗是个什么样的末流门派,但想必能教出如此德行的弟子来,可供消耗的气运命数已经捉襟见肘,传承危矣。怨不得你们在平陵城内闹出这样的动静也没有把管事的人引来,这样一个即将自取灭亡的门派内发生的鸡零狗碎,堂堂天下第一门派的卓赋山庄又怎么会有兴趣管?想让我下跪道歉?你们不配。”

056.和平交流

“你找死!”

何鹭晚一番话直接说得两方人放下对彼此的结缔,一致对外地向她杀过来。

或许是碍于人来人往的街口,如果一起上的话容易出事,还可能制造出让何鹭晚逃跑的混乱。

这次,天夷剑宗的弟子们倒是很有默契地围了个圈,将何鹭晚圈在其中,两个已经拔剑的领头弟子向何鹭晚挥剑砍来。

“放下你们剑,不要继续给天夷剑宗抹黑了。”

何鹭晚毫不畏惧地正视着拔剑冲过来的两人,只一句话,就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事情发生又结束了的现在,蓝煌和风谣担忧的呼唤才传到:“公子!”

何鹭晚偏头给了他们一个安定的眼神:“不用担心,我没事。别过来,这是命令。”

安抚了风谣三人,对面要砍他的两个天夷剑宗的弟子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他们刚想挥剑继续攻击,何鹭晚就轻摇银铃,说道:“你们心中对我的恨意,不过是技不如人大跌面子后,羞恼之下的一种迁怒。其实只要你们冷静下来稍作利弊的分析,就该明白,与我为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何鹭晚的话好似静心咒一样,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也落在了他们的心里。

听完后,虽然不明白原因,可两人再看向何鹭晚的时候,方才的暴怒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

心中仍留有一些不甘,但是对上何鹭晚那一双清澈乌黑的双眼时,手中的剑好像有千斤重,任凭他们如何发力也举不起来。

以利刃刺穿对方单薄的身躯的念头,也就随着挥不动的剑柄一起,沉入了茫茫心海的不知处。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夷剑宗的两个领头弟子慌了,给他们当人墙清场的随行弟子也慌了。

“不用害怕,在下没有恶意。”何鹭晚温和的一言,将在场二十多人的忐忑一并抚平。

“如果现在各位能与在下心平气和地对话了,不妨跟在下说说,二位……两边的矛盾究竟因何而起呀?”

何鹭晚微笑着提出疑问,在已经将天夷剑宗的众弟子顺好毛的现在,她甚至不用花费多余的精力下达暗示,他们也会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毕竟经刚才一番“教导”,两个带头的弟子彻底对她没了防备,已将她当作自己人来看待。

对自己人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其中一位弟子说道:“在下许秋泰,是天夷剑宗宗主的关门弟子,这位是三长老的亲传弟子张岳之。”

张岳之被点了名,赶紧向何鹭晚拱手一礼。

许秋泰继续道:“三长老是我师父的师叔,如今两位尊长对宗门的发展各执一词,所以在下与张师兄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那你们今天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这个……”许秋泰支吾了半天,脸红着说不出话来。

这个反应倒是让何鹭晚猜出了一些眉目。

左不过就是都来看花魁的,不小心打了个照面,互相言语讥讽了两句,年轻人脾气大容易上头,一上头就想着,左右卓赋山庄管不到他们宗门的私事,就是打一架也不会怎样。

所以才会有之后的种种发展。

“不必详说了,在下姑且能猜到。”

“我等惭愧。”许秋泰和张岳之这会儿乖顺起来,倒是懂礼也知廉耻了。

何鹭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宗门内的派系私怨这种事,连卓赋山庄都不会干涉,刚才光忙着救人,完全没想过要怎么收场。

现在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何鹭晚硬着头皮道:“今天的事就这么作罢吧,此时此地的诸位都是作乐来的,不是寻仇。在下也说过自己并无恶意,希望诸位今后能够好自为之,莫要再冲动行事。”

“是,司觉公子所言,我等谨记。”

一群人乌压压地低头朝何鹭晚一礼,倒是让她忍不住又想多说两句了。

“今日的事你们还是要引以为戒。你们当街争斗,险些误伤无辜,不该!师出同门,本该齐心协力壮大宗门,哪有内斗成患还把矛盾带出门外的道理。”

“司觉公子教训的是。”

何鹭晚觉得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顺口纠正:“还有,非要带上公子二字称呼我的话,叫我闻墨公子,别叫什么司觉公子,听着别扭。”

“明白了,闻墨公子。”

天夷剑宗的人异口同声喊得这么齐,也喊来了几个过路人的注意。

被目光环视的何鹭晚突然脸红,才意识到自己和一群人仍然堵着街口,颇受瞩目。

“既然没事了,诸位就好好玩去吧。今日全当交个朋友,往后若有缘再见,互相点头打个招呼就是。”

天夷剑宗的弟子成队地离开,何鹭晚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风谣三人终于找到机会靠近何鹭晚了,赶紧凑上来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再三确认真的没有受伤之后,他们才彻底安心。

“公子您吓死奴婢了!”苏朵泪眼汪汪地扑到何鹭晚怀里,气不过地用拳头打了几下何鹭晚的肩头。

蓝煌别扭地移开眼,却同样为何鹭晚的平安松了口气。

风谣正要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

“闻墨公子……今日……感谢您出手相救!”

被救下的姑娘红着眼框,柔弱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她要拜何鹭晚,被何鹭晚一把拉住了。

怀里还搂了个苏朵的何鹭晚不好使劲儿,只能抓着姑娘的袖子使劲儿往上提,边提边说:“举手之劳,姑娘不用过于记挂。以后小心就是,这么拥挤的街道,就算不遇上打架的,也有可能被行人误伤。”

苏朵整理好了情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恐不妥当,赶紧站好走到何鹭晚的身后。

姑娘没能拜下去,只好站起来福身行礼,应到:“闻墨公子的话,小女谨记。来日若有机会,必报公子大恩。”

何鹭晚听着姑娘的话,失笑道:“报恩就不必了,你今日出来也是来玩的吧?快去吧,注意安全就好。”

“报恩?什么报恩?觉弟,莫非你又救了什么人?咦?这还是个美人。美人啊,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知道吗?”

057.无处不在

这个声音,这个称呼,何鹭晚确实猜到今天可能会再碰上一次,但她着实没料到,琴令来得这么快!

“琴兄,姑娘面前注意言辞。”

何鹭晚看着姑娘因琴令的到来瑟缩了一下,立刻严肃提醒。

“不用怕,琴兄就是开个玩笑,说话作不得数。你快走吧,好好玩,别再被卷进麻烦里就是。”

何鹭晚说完,那姑娘就连连点头,看也不敢看一眼流氓之气侧漏的琴令,朝何鹭晚福身之后道别:“闻墨公子保重。”

说完,她就挤入人群,片刻的时间就看不见踪影了。

“闻墨公子?这个好听!比什么司觉公子好听多了。”琴令笑嘻嘻凑到何鹭晚的跟前,好像刚才把人吓走的不是他一样。

何鹭晚对琴令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琴兄,怎么哪儿都有你?我以为我够能找麻烦了,没想到琴兄也深谙此道。不知琴兄是擅长找麻烦还是擅长找小弟我啊?”

琴令笑着跳过所有的陷阱:“怎么能这么说呢?觉弟与麻烦如影随形,找到你就找到了麻烦,找到麻烦自然也能找到你。诶,不得不说,没想到天夷剑宗的人觉弟都敢惹,佩服佩服!”

“琴兄刚才躲哪儿看的热闹?”何鹭晚的问题不止一个:“天夷剑宗又是哪儿的门派?很有名吗?”

“别杵在这儿了,走走走,往赋江阁那儿走,边走边说。”琴令很自然地又揽住了何鹭晚的肩。

风谣眼疾手快,朝他手上大力拍了一掌。

不过琴令的底子很好,这一下愣是没拍掉。

“诶呦,疼!”

琴令突然嚎出声,何鹭晚偏头揉了揉受到摧残的耳朵,问了一句:

“怎么了?”

琴令四下看了看,没看出个结果来。

他道:“刚不知道是谁不看路,撞了我的手一下,疼死我了。”

何鹭晚没听懂,还没深问就被琴令带跑了话题,叽叽喳喳一路说了好些繁花街上曾经发生过的流血事件。

风谣跟在后面,见琴令越贴越近,气得想拔剑把他的手整条剁下。

蓝煌始终没能明白风谣对琴令的恨从何来,但他看风谣的表情恐怖,也就没敢张口问。

“这么说,其实繁花街在几年之前还只是条旧巷子,是卓赋山庄兴起了之后,才办出特色来的?”何鹭晚听着琴令给她普及的繁花街逸闻,总结道。

“不错!其实平陵城在从前也不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热闹地方,都是卓赋山庄在江湖上打出名气之后,才逐渐兴盛起来的。”

琴令的话里隐有骄傲。

结合一下他屡屡现身冲突的第一现场这件事,何鹭晚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其实琴兄是卓赋山庄的一员吧?”

琴令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我是。”

“而且地位不低。”何鹭晚肯定道。

“觉弟聪慧,稍微露点蛛丝马迹就能猜中,我也没想瞒着你,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何鹭晚笑了笑没有在意:“结交兄弟不问出身,这不是你们的规矩吗?再者,我也没有坦言我的背景,琴兄不必介怀。”

琴令见何鹭晚这么好说话,夸人的词朗朗上口:“觉弟心思缜密,敏锐又聪慧,能力出众还心怀大善不说,对朋友更是豁达仁义,心胸宽广。为兄佩服,佩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鹭晚被逗笑了,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问的事情还没结果,遂提醒道:“我这么够意思了,琴兄是不是也得坦诚一点,告诉我刚才躲在哪儿看的热闹?顺便与我说说这天夷剑宗的事情?”

琴令搂着何鹭晚转身指了指街角的一栋矮楼,是家餐馆。

他说:“我那时碰巧在那家馆子的二楼吃饭,听到下面有动静就探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觉弟身手了得,三两下就制伏住了场面,所以我就没有下去凑这个热闹了。”

何鹭晚对琴令的用词表示了抗议:“说得好像我会功夫一样,我是用诚心打动他们,所以才能说服他们握手言和的。”

琴令哪吃她这一套,说道:“要说别人能被说服我可能会信,天夷剑宗?不可能不可能。”

何鹭晚好奇追问:“这天夷剑宗究竟怎么回事?家丑闹到了街市口,卓赋山庄也不能调解吗?”

琴令叹了口气:“卓赋山庄解决的都是江湖上的纷争,说白了是外仇。宗门内斗的事情,有点规模的帮派里都有,如果卓赋山庄一一插手了,就会有站队帮扶的嫌疑。一旦有点什么事,卓赋山庄有口难辩,久而久之甚至会成为天下公敌。”

何鹭晚恍悟:“原来是为了保持公正性,所以无法插手帮派的内部矛盾。是我欠考虑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琴令得意地哼了两声,像是在炫耀他的博学。

何鹭晚很配合地夸他:“每次和琴兄闲谈都有不菲的收获,小弟受教了。”

琴令被这恰到好处的马屁拍得有点飘飘然,他又揽着何鹭晚侃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顺着人流挪动到了整条繁花街最拥挤的一段:

赋江阁的门前。

这里人挤人几乎没有动弹的余地,何鹭晚甚至开始怀疑,一会儿要抛花球的时候,会不会所有人都被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琴令似乎能够预见过会儿惨烈的盛况,压着鼎沸的人声在何鹭晚耳边喊:“觉弟!你需不需要到安全的地方等待一下,一会儿开始了会有人不顾误伤地争抢,把你伤到了就不好了!”

何鹭晚深以为然,连连同意:“好!琴兄安排!看我去哪儿避避合适?”

琴令四下张望着,锁定了赋江阁对面小楼的楼顶。

他的手向下挪,一把揽住何鹭晚的腰,原地一踏,飞出了人群。

琴令带着何鹭晚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小楼的楼顶上,何鹭晚可算呼吸到了一点新鲜的空气,大口享受着自由的夜风,原地坐下,忍不住赞叹道:“这真是个好位置,视野开阔,还能把赋江阁门前的情况尽收眼底。”

琴令笑道:“那觉弟就在此稍作休息,看我如何抢得花球、拥得美人入怀!”

何鹭晚道:“祝琴兄马到成功!”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琴兄,你可有看到蓝煌他们?”

058.抢花球

“嗯?你那三个小跟班不见了?”琴令后知后觉地去俯瞰人群。

下方街道上灯火交映、人头攒动,他看花了眼也没有找到蓝煌三人的身影。

何鹭晚现在哪还坐得住,她站起来就要往屋顶下跳。

琴令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何鹭晚:“哎哎哎你干什么?!你会武功吗不要命了?”

何鹭晚回道:“琴兄的身手确实很好,但在这种人流当中想甩丢风谣和蓝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现在和我走散了,肯定是因为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其他两人我倒是不担心,可苏朵不会武功,不赶紧找到她可能会有危险。”

刚刚发现风谣他们人不见了的时候,何鹭晚的心慌了一下。

但也就那么一下就过去了,现在与琴令多说了几句话,惴惴不安的感觉弥散开来、消失不见。

何鹭晚知道自己的直觉向来很准,所以她也就跟着冷静下来。

这会儿就数赋江阁门前的人多,或许等抛花球的活动结束了,人能散去不少,那时再找人会比现在容易很多。

何鹭晚沿着屋顶在这幢小楼的屋檐边小心地走了两三个来回,仔细地在下方的人群里寻找着自己的伙伴们。

依旧没有结果,然而她的心却很安定,于是何鹭晚相信,风谣他们没有被卷进什么不得了的麻烦里,有可能就是一时没跟上,所以在远一些的人群外围等着自己。

琴令没看懂,何鹭晚为什么起初急得不管不顾就要着往下跳,却在被自己拦住之后突然冷静,沿着屋檐边走了两步就气定神闲地坐下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觉弟……不找了?”

何鹭晚点头:“不找了,应该不会出事。琴兄先去凑热闹吧,等结束之后我们再商量怎么与风谣他们汇合。”

琴令“哦”了一声,很没意思地道:“那我去了,你好好呆着不要往下跳。”

何鹭晚目光含笑地目送琴令一跃而起落入人群,密密麻麻的人流中似乎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席之地,他似水滴坠入洋流中一般,很轻易地混入其中。

何鹭晚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欣赏这昭示着繁华的喧嚣街道,躲懒似的在不远不近的高处享受一会儿俯瞰尘世的孤独。

这种身虽近、心遥远的近距离隔绝感是何鹭晚很喜欢的一种氛围,曾经的她也喜欢像这样在最热闹的地方找一个好位置安安静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悠扬的乐声突然从赋江阁中传来,二层朝街方向、位于两角的窗户被打开,朦胧的乐声立刻清晰起来,点燃了下方人群中炙烈的呼喊。

乐声层层叠高,上层的窗户也依次被打开。

随乐声一同飘出的还有彩色的绸缎,一条条自内被人甩出,缠上了立于阁前中央,与赋江阁等高的竹竿。

这竹竿与绸缎也是场地的一部分。

下方的人群激动地顺着乐声不断仰头,越临近第六层他们的喊声越雷动。

第六层这四面透风的开放处突然落下四面纱幔,然而层中灯火骤明,一道另街上所有人魂牵梦绕的影子投在了纱幔之上。

“施颜姑娘!”

“施颜姑娘快出来吧!”

“这一刻我们已经等了一年了!”

“嘘!没见识的,施颜姑娘抛花球之前都要以一曲酬客,不知今年会是哪种乐器啊。”

……

人群沸腾似有一股热浪向何鹭晚袭来,任她怎么努力地扇风也驱不走。

纱幔之后的人影曼妙动人,只是静立在楼中就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不知道乐曲奏响后又会引发什么样的盛况呢。

何鹭晚好奇地盯着第六层中的人影看,专注又认真。

赋江阁的演奏仍在进行,六层的箫声一起,葱郁繁盛之音陡转为远去的背景声,被箫的清虚婉转缓缓驱散。

热闹的人群在清洌的箫声中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被曲子中的凉意降了降心火。

何鹭晚瞪大了眼,这曲子竟能抚平人群汇聚出的躁动心绪,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没有神法,不是神念,只因乐曲悠扬动听而且演奏者本人备受瞩目和追捧就能制造出如此场面,江湖还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何鹭晚精简地分析了一下,记在心中。

乐曲渐收,可人们还依然沉浸在这首曲子给他们带来的清凉感中。

直到纱幔起,施颜手持大红花球,亲自绑上了第六层的几条绸缎后,立在了六层栏栅的内侧,人们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诸位!”施颜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让下方聚集的人群自主安静。

“今日感谢诸位到场,给赋江阁添了如此多的人气儿。奴感激不尽,在此先谢过。”施颜盈盈福身,惹得下方又是一阵骚动。

只听人群里杂乱无序地传出“施颜姑娘言重了”一类的话,好半天才重新安静下来。

施颜道:“赋江阁的规矩或许诸位都知道了,不过奴还是要再说一遍与诸位听。半柱香的时间,哪位英雄好汉能抢到奴手中的这颗花球,今日赋江阁上下便免费招待他。不能肆意破坏、不得使人伤残、但花球可以转赠。锣声响起时便是结束之时,还望诸位能一展本领、公平角逐。”

“那么,开始。”

说完,施颜轻轻向前一抛,一颗被百人盯上的花球划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从六层往人群中落。

“球是我的!”一名大汉眼瞧着球是往自己的方向落的,大吼一声,飞身而起去抓花球。

“想的美!”他周围的人纷纷使出自己的本事,抓脚抓手抓身子的都有,在他刚刚腾空时把他硬生生拽了下来。

这时,赋江阁门口一人看准了时机,飞射出一只钩爪,直奔花球而去。

可惜他离得太远,在场的人又挤又多,不知是谁眼疾手快斩断了绳索,钩爪擦着花球的边飞了出去,砸到了一个倒霉的家伙。

而花球下落的轨迹也发生了改变,往左侧掉了。

至少对于何鹭晚来说是左侧。

好巧不巧的,还有个熟人就被推搡着挪到了那个方向。

“看来今天琴兄的运气不错啊,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何鹭晚感叹着,喜滋滋继续看戏。

不仅是琴令,他周围的一群人也都心中一喜,觉得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们互相防范着,互相压制着,同时奋力向上跳并伸长了手。

“我摸到了!”有个人刚刚面露喜色,指尖触碰到丝绸的柔滑感已经让他荡漾出了春宵一夜的美梦之景。

“唰。”不过下一刻他就乐极生悲,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剑鞘飞来,把花球从他指尖砸向了更远的地方。

059.抢呀抢

“不!!!”凄厉的叫声不知应了多少人的心境。

这飞来一鞘精准稳狠,带着花球向反方向一飞数丈。

何鹭晚赶忙寻找扔剑鞘的人是谁,也不怕剑鞘一丢就淹没在人海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捕捉到了一个人收臂的动作,仔细一看,竟然又是个熟人。

是天夷剑宗的许秋泰。

何鹭晚这下明白了。

“原来是要传递给自己宗门的人,所以才敢用这种一去不归的方法打偏花球的下落点啊。”

许秋泰的准头很正,何鹭晚在屋顶上沿着花球飞的轨迹大致目测了一下,就在下落的附近看到了同属天夷剑宗的张岳之。

再仔细一看,张岳之周围围着的也都是天夷剑宗的弟子,显然,他们想从身边隔绝与外人竞争的隐患,以人多的优势拿下这颗花球。

不过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何鹭晚真的不觉得他们这种简单的战术能够成功。

毕竟她已经从多方面多角度认识到,江湖上有数不清的能人异士且各有所长的现实了。

张岳之和一众天夷剑宗的弟子已经摆好了架子,从花球接近的时候就挨个起跳,推开周围的竞争者的同时,也为了更好防范再有暗器飞来打走花球。

花球接近边缘弟子的时候,就已经被至少十个人盯上,各种各样的钝器尽出,想要再次改变花球的下落方向。

不过天夷剑宗真的人多势众,朝花球飞来的武器被他们齐心协力统统挡下,随许秋泰一起来的弟子们分散在人群当中,配合簇拥着张岳之的弟子们干扰竞争者。

钝器相碰撞出的风压吹低了花球周围的一小片人群,各式武器把花球周围的一小片空间挡得严严实实,倒是隔绝了远处一些人想趁虚而入的可能。

花球顺利飞入天夷剑宗弟子圈的范围,张岳之眼见着花球朝他这儿落,激动地跃起。

“到手了!”

“哎。”何鹭晚看着从张岳之身后踏着人群肩膀飞来,踩下他的手把花球抱了个满怀的小个子,替张岳之感到惋惜:“人就是克制不住,会对近在眼前却还未到手的东西表露出欢喜,殊不知乐极易生悲啊。”

这边屋顶上何鹭晚看得非常开心,下面人也因为第一个将花球拿在手里的人出现而一个个眼红起来。

接下来的场面又混乱又惨烈,各路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把球切实地抢到手中。

第一个摘得花球的人不敢落地,踏着人们的头就往上空走。

正好,赋江阁依着不同高度在上方挂了许多绸缎,对于轻功好的人来说,空中同样是一片宽阔的战场。

蛰伏许久的琴令没再继续沉寂,以他矫健的身手快速脱离人群。

与他同时飞身而起的还有数十人,他们目标统一地朝着往上走的花球持有者那儿飞。虽说他们共同的目的都是最上面的人手中的首先忍耐不住了,脚尖点了一下彩缎,朝最近的两个人飞去,大力出拳将他们向下砸。

出手的人看准了两人在空中没有落脚点的空当,两个人的力气也没拼过他一个,所以快速出局,朝下方落去。

“你也下去吧!”

琴令身边也有一人在他刚起跳的时候发动了进攻,不过琴令并不慌张,在空中腾挪了一寸,压着对方的手臂向上去了一截,又踩着对方的肩膀,登高的同时让进攻者落了下去。

何鹭晚看着在空中还能行动自如的琴令,大感惊叹。

这个人虽然有点吊儿郎当的,平时也神出鬼没,说起话来遮遮掩掩感觉不怎么靠谱,但功夫是真的好。

至少现在的风谣和蓝煌两个人加起来估计也不是这个琴令的对手。

一连掉下去了一半的人,踩着这些人从地面跃起的又是六七人。

何鹭晚对这个空中人数的无形限制感到了一丝好奇。

能让一群抢红眼了的江湖人这么遵从不敢违背的,不是赋江阁定的规矩就是卓赋山庄定的规矩。

如果有点轻功的人都往上跳的话,届时有上有下乱成一团,恐怕一个闹不好就要出人命。

第一个抢到花球的人确实是轻功中的好手,他跳到了六层延伸出去的彩缎上时,下面追赶的人也不过才往五层上跳。

有人来追他他就得找地方躲,正面和人冲突必然要给第三方可乘之机。

可是下面人在不断往上面来,就算他们上来了自己下去,还是会跟新上来的人打个照面。

一时间,拿花球的人陷入了两难之境。

琴令轻松地把所有和他一批上来的人都踹了下去,率先到达最顶层的彩缎上。

“兄弟,把花球给我吧,你保不住这颗球的。”他慢慢走向持球者,好声相劝。

“给你你能保住?”

“我当然可以。”

这说话间的功夫,下面的人已经上到了四层,虽然他们之间也在互相牵制着,但是边向上边打架,上行的速度也不慢。

琴令一点点靠近着持球者,对方却在不断后退。

他们都在提防着对方突然出手的可能。

又一个人飞跃上六层的彩缎,直朝他们对峙的方向跳来。

琴令待人接近一脚飞出,仗着自己刚刚借力而对方已经腾空数秒,毫不留情地往下踹人。

持花球者看着六层内的施颜和她旁边已经燃了一半的计时香,当即做出决定,抱着花球一头扎往下方的人群之中。

他有信心,以地面上的人数,相争带来的混乱必然还能给他一个可乘之机,再度顺走花球。

若在天上,空间和人数都有限,一对一他绝无保住花球的可能。

时间就快到了,只要再故技重施一遍,他就能赢得胜利,赢下美人!

“啧,胆小鬼!”琴令的骂声何鹭晚甚至都听到了。

花球重新往地面的人群里掉落,这下地上的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机会!

他们重新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朝着花球的方向奔去。

本来已经静止的人群突然又流动起来,甚至比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混乱。

因为人们都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再犹豫不决等待机会,机会就给别人了。

手持钝器的人和身形高大的人开始仗着自己的优势驱散周围的人流,人们一上头,甚至出现了抓着身边的人往人群外丢的情况。

何鹭晚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闹剧,突然间眼皮一跳。

“公子……公子您在哪儿啊……哎呀谁踩了我的脚!”

人群中,苏朵被她周围的人冲往花球下的方向,毫无知觉地靠近着漩涡的中心。

060. 还有个麻烦

“苏朵怎么在这儿?风谣呢?!”

何鹭晚立刻站了起来,再无法继续淡定地场外看戏。

琴令这会儿正往下跳,去追自投罗网的持球者。

何鹭晚不要嗓子一样地大声喊:“琴兄!琴兄你接我一下!苏朵在下面她有危险了!”

何鹭晚这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但是持球者自断生路的举动带来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滔天的声浪面前,何鹭晚的声音根本打不出什么水花来就被吞没。

倒是她手舞足蹈的模样引起了琴令的注意。

他偏头看向何鹭晚所在的方向,没明白向来沉着的司觉为何会如此激动地为他加油。

然而就在这分神的一刻,琴令的背后自上空袭来一个敌人。

琴令反应迅速,并没有让对方得手,不过对方也不是个等闲之辈,两人在空中互相较量着胶着起来。

何鹭晚这下急了,因为现在是争分夺秒、刻不容缓的局面。

抱着花球的人马上就会落入到人群之中,他的下方已经有十多双手向他伸过来了。

远一些的也纷纷飞身而起,踩着周围人的肩膀,要从高处直接拉近距离。

苏朵被莫名其妙地冲往混乱的中心,一路上撞了不知道多少个人。

只是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落地的花球上,不是想一举抢夺的就是做好准备想从下一个拿到花球的人手里夺来的。

对于何鹭晚来说,唯一能帮她从屋顶上平安下去的琴令如今被缠在空中,甚至在二层高的彩缎上扭打了好几个回合脱不了身了。

对方一心针对琴令,似乎对花球毫不感兴趣。

难道是仇家?

这也太赶巧了吧!

何鹭晚心焦不已,她若现在自行爬下楼,面对的也将是乌泱泱的人群难以自保,更别说顺利保下苏朵了。

如今声浪频起,一波盖过一波,无论是银铃声还是她的声音,都难以有效地传入别人耳中,之前对付天夷剑宗的弟子们的手段,在这个局面下同等于无用。

怎么办?还有什么方法能阻止这个局面?

下去找一个身手还行的人洗脑了派去救苏朵吗?

就在何鹭晚的脑中飞速思考着可行方案的时候,苏朵已经被挤到了花球的下方。

处在这个位置,就算苏朵身为姑娘不被当作对手,也很难免不会被误伤。

持球者已经穷途末路,他接连踩上几个人的肩膀,又往上升了一截,可是前有狼后有虎,上方有好几个追着下来的人找他扑来,他这个高度也很容易让下方的人一个高跳就追上。

持球者快速地四下观察了一番,锁定了一位靠蛮力把一路上挡在他身边的人都扔飞的大汉,在空中把花球朝他的方向扔了过去。

“球往那边飞了!”

人们赶紧又朝着花球飞去的方向跑动,那名大汉看到花球快速接近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别挤!别挤了!”苏朵甚至脚都悬空了,被夹着运向花球所去的位置。

“都滚开!”大汉向前一推,大力直接将他面前的人群送远了几寸。

离他近的有不少人都摔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

地上的难以靠近,就又多了不少想跳高些从上路找机会的人。

如此,地上多了好些空位不说,又有推力使得仰倒的人群互相碰撞,打乱了不少人的脚步。

苏朵的平衡彻底被破坏,脚刚沾地就被推着向后跌去。

不远处,那个力大无穷的汉子一手抓住了一个朝自己扑过来的人,当作人形武器扫开了周围一大片人。

他抓着两个人打飞朝他和花球扑来的家伙们,又连挥了四五下把近前的二十余人扫飞出内圈。

“花球我收下了!”

大汉一把抓住花球,得意地大笑起来,苏朵头晕目眩地刚刚站起来,晕着脑袋向前走了两步。

大汉立刻便注意到了这个敢在众人都畏缩着不敢上前的时候,贸然接近自己的人:“嗯?怎么连女娃子也来凑这个热闹?”

下一刻,他左手握紧花球收在身侧,右手左探一把抓住左侧袭来的一个人的脑袋,呲牙一笑,当成鞭子一样朝苏朵甩过去。

何鹭晚的心跳都要骤停了。

“啪。”

一道身影从圈外掠入其中,挡下了这条人鞭。

寒光一闪,大汉正觉得不对,突然手指一痛,松开了被他抓住的人。

一道浅浅的切痕出现在他手上,绽开了血花。

被擒的人得到了释放,赶紧跑入人群,远离这个力大无穷又凶暴危险的家伙。美人固然值得他抢破头去争,但他也不是不要命了。

“小子,你居然拔剑?”大汉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似乎要将阻挡他的人撕成碎片。

“蓝煌……?”苏朵这才迷过来,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轻轻叫了一声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来人正是蓝煌,他远远地就看到苏朵被人群带往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只是苦于周围人太多,他也找不到能甩开人群的机会。

若不是抢花球的第二阶段带来了更大的混乱,人群虽然密集依旧,但是总有几处相对稀疏的地方,他根本无法及时救下苏朵。

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愣头青突然拔了利器,这让周围想伺机偷花球的人都懵了。

反应过来之后遂有人开始叫嚣,让大汉教教这个不懂事的家伙什么是规矩。

赋江阁的铁规矩,抢花球不得用利器。

就是钝器,控制不好力道把人打死了也不行。

大汉取下身后背着的狼牙棒,把花球绑在了握柄上,笑得非常狰狞。

“小子,让爷爷好好教育教育你!”

说罢,大汉一棒当头砸向蓝煌。

“你退后!”蓝煌大喝一声,甚至用翩鸿攻敌式起手,硬扛了大汉的进攻。

苏朵很听话地赶紧往后跑,尽量远离战区。

周围人都被大汉的气势震慑住了,如今开打,也不敢靠得太近,空出来的圈子又大了不少,这让苏朵成功找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躲着。

然而大汉的力气实在不是蓝煌能比的,硬扛一下,他的手臂似乎要当场折断。

蓝煌赶紧翩身躲闪,以转承式放会儿风筝稍做休整。

刚才那一下他的剑都差点脱手,这种大力绝非能够正面硬碰硬的,必须以巧取胜才行。

蓝煌心中打定注意,便小范围内躲闪着大汉的进攻,饶是如此,他的行动依然被挥棒产生的风压干扰了几分。

周围人多,还有不少瞄着花球没有死心的。

只是碍于江湖人的底线,没人愿意主动搅和这场带点决斗性质的战斗,所以他们只能火烧眉毛一样地干着急,希望能看他们早点分出胜负来。

“如果那个小兄弟能多少给莽汉添点儿伤,我们抢花球也就方便了。”

不少人在心中冒出来了同样的念头。

061.走失

蓝煌并不知道周围人对他报以怎样的期待和利用之心,他以余光估测着同围观者们的距离,极力注意着不把大汉的进攻往他们那边带。

实际上,翩鸿剑法的转承式主打身法扑朔,在有障碍物的场地发挥最为合适。如果蓝煌能够以人群作为掩体,和大汉游斗纠缠的话,他的负担会轻松很多。

可是蓝煌没有。

本来蓝煌还想故技重施,像对付绷带男那样,卡大汉的视觉死角,让他难以捕捉到自己的身影,从而造成一种他速度很快的假象,搅乱敌人的节奏,争取自己的主动。

可是现在这块地方实在太小,而且大汉的块头也大,小范围内绕他的死角非常不容易。

一臂长的实铁狼牙棒,以大汉的臂长,挥出去甚至能碰到最前方围观者的鼻尖。

这种情况下,蓝煌想要腾挪躲闪,难度直线增加。

“怎么了?你小子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像个孬种一样只知道躲了?啊?!”大汉边骂边打,呼呼风声听得周围人一阵心悸。

若是被这棒子打一下,只怕当场死亡都是轻的。

这小兄弟别被砸个稀碎才好……

蓝煌不管大汉的挑衅,全力按照自己的节奏躲闪。

可是大汉的攻击范围大,也精准,他终究是陷入了被动,始终跟大汉保持一定距离不说,偶尔还得举剑刮一下狼牙棒才能不被蹭到。

而每一次武器的碰撞,都在逐步碾碎他的呼吸、节奏和剩余的体力。

“爷爷我玩儿腻了,结束吧!”大汉怒吼一声,狼牙棒朝地面使劲一砸。

地面震动了一下,离得近的人甚至脚都跟着麻了一瞬。

蓝煌看中这个机会,从他背后发起了攻击。

然而大汉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回身一棒,朝着蓝煌刺来的剑打去,将他前伸的右臂打开至右侧。

趁蓝煌胸前大开,大汉一把抓住了他的脑袋。

蓝煌的手臂被大力震得失去直觉,绵软地垂在身侧。

手失去了握力,剑掉落在地。

周围已经有人不自觉地吞口水了,这场碾压一般的战斗太震撼,他们甚至燃不起去抢花球的念头了。

苏朵急得要往前去,可是被人拉住了。

她满眸泪光地回头看,竟然是琴令公子!

“琴公子!救救……”苏朵赶紧张口求援,可话没说完就被琴令比的噤声手势打断。

琴令朝大汉的方向一指,苏朵回身看去。

只见何鹭晚走到了大汉跟前,仰着头,心平气和地问他:“这位好汉,不知可否把在下的朋友放下?您手上的伤在下会予以赔偿的。”

大汉在抓住蓝煌的那一刻,就想一把将他摁在地面上直接碾碎。

可莫名地他听见了一声铃响和一句“住手”,之后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此时有个瘦弱的小个子敢站在自己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心里料定刚才的怪异跟他有关。

大汉问:“若我说不呢?”

何鹭晚又摇了摇铃铛,平和地说:“那在下只能请您放下我的朋友了。”

大汉丝毫没有反对,当即缓缓放低手,待蓝煌的脚触地之后,把手松开。

何鹭晚赶紧上前扶住要摔倒的蓝煌,然后蹲下身帮他把剑捡起来。

她冲一脸茫然的大汉点头道:“多谢,等结束之后,我们可以慢慢商议赔偿的事情,在下会在街尾恭候。”

说完,何鹭晚扶着蓝煌往苏朵那儿走,低声询问他有没有事。

这边大汉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突然就想放人走,然后就任由这个挑衅自己的家伙从眼前离开了。

现在再想想刚才被挑衅的事情,居然半点也不生气。

周围的人见到这种情况也是一片哗然,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大汉突然好脾气的原因。

但是有反应快的,立刻发现了大汉愣神的当下是抢夺花球的最好时机!

“铛铛铛铛铛!”

一串震天动地的锣声响起,惊醒了所有犹在梦中的人们。

施颜站在六层边缘,轻声说道:“时间到了,看来今天的胜者已经角出,恭喜这位侠士。”

她素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琴令高举着手中鲜红的花球,笑嘻嘻用目光迎上所有看过来的人,然后一一拱手回礼。

“觉弟,怎么样?我很厉害吧!不过其实也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定住了蚯山的邵雳,我还真没机会……觉弟?人呢?”

琴令叽叽喳喳说了一长串,可是转身一看,不仅何鹭晚没了踪影,就连前不久还在他旁边站着的苏朵也不见了。

周围有掌声也有嘘声,人们准备散去的时候,琴令盯着手中的花球看了一会儿,又仰头看了眼朝他微笑行礼的施颜,把手中的花球塞给旁边的人,走了。

何鹭晚搀扶着蓝煌,另一手拉着苏朵不放,有些艰难地朝前走着。

周围的人没有那么多了,但是他们三个人加起来的宽度跟一辆马车差不多,走起路来依旧困难重重。

加上有不少人目睹了她震慑大汉的举动,投来目光的同时,驻足的那些也对她的前进造成了一些障碍。

何鹭晚叹了口气,出一趟门真不容易,一下午三场事端,精力消耗过大已经让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

虽然不至于在街上昏过去,但明早起来头疼一天是免不了的。

而且她还有一堆问题要问蓝煌呢。

蓝煌先开口了:“公子……今天又被公子救了……惭愧……”

何鹭晚掺着他臂膀的手扶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说道:“不用在意,你对手的实力很强,你又地处劣势,能撑到我来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也要谢谢你保护了苏朵。”

蓝煌垂首道:“属下份内之职,当不起公子的谢。”

何鹭晚笑笑就没再说话了。

当时一切发生的都非常快,从持球者往下跳到琴令被缠住再到那壮汉清场威胁到苏朵的安全,左右不过十数息之间。

如果没有蓝煌及时赶到,何鹭晚根本无能为力。

在蓝煌和大汉缠斗的过程中,琴令也将他的对手踹下人群,注意到了蓝煌那边的动静。

他总算明白过来何鹭晚手舞足蹈意欲为何,于是跳上了屋顶,将何鹭晚带入战圈内。

之后的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何鹭晚紧了紧握住苏朵的手,问她:“风谣呢?你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

苏朵有些委屈地小声道:“奴婢们本来是一直跟着您的,但风谣姐说有人偷了她的东西,她让奴婢在街边等她,她去去就回来。可是,可是人太多了,奴婢根本没法停在原地,所以……”

何鹭晚大感不妙:“你是说风谣去追人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062.请柬

苏朵噙着泪点了点头:“公子……风谣姐离开前让奴婢在原地等她……不如我们回去找吧?”

何鹭晚犹豫不决之际,蓝煌出声道:“公子……属下之前跟在风谣姑娘和苏朵姑娘的后面……见她们分开走了,便去找风谣姑娘问了句话……”

何鹭晚问:“她说什么了?”

蓝煌道:“那时风谣姑娘已经追入了一个小巷……她说她若找到便到街尾去,若久去未归……待事了会自行回客栈去,叫公子勿忧……”

蓝煌几句话说完已经有些脱力,何鹭晚又顺了顺他的背脊,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存着点力气,等我们到街尾去,一切就明了了。”

蓝煌低头乖顺道:“是。”

苏朵暗自啜泣着,她觉得今日是因为自己没有听风谣姐的话,才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或者说,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跟着,无论听不听话都是一个麻烦。

何鹭晚察觉到了苏朵自责内疚的不安情绪,摇了摇她的手,说:“苏朵,任谁在这条街上都不能想去哪儿去哪儿,夜已经深了,不少店铺也关了门,街边还立了些许摊位占地方。若是风谣回来,我当要问她的责,如何能就这样将你抛下?”

苏朵忙擦掉眼泪解释:“公子!这不关风谣姐的事啊!您不要怪她!”

何鹭晚回头温柔一笑:“那可不成,除非她回来能把你逗笑了,不然我定不饶她。”

苏朵破涕而笑,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但凭公子做主”。

何鹭晚这么扛一个拉一个地顺着人流往街尾走,远远地能瞧见街尾小楼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觉弟!觉弟!慢点儿!等等我!”

何鹭晚诧异地停下脚步,没几瞬,琴令就跑过来了。

他一来就赶紧接过了蓝煌,扶着他跟何鹭晚一道往前走。

何鹭晚笑问:“琴兄不是博得了头彩,现在该预备着与施颜姑娘一叙风月了吗?为何会到这儿来?”

琴令笑言:“这不是抢到花球之后本想与人分享一下喜悦,结果觉弟不见了人影,我琢磨着左右美人没有觉弟有趣,我就把花球赠与旁人、追过来了。”

何鹭晚听后失笑,这位琴兄可真是位什么都敢说的妙人。

苏朵瞪大了眼看着琴令,这……这琴公子如此口无遮拦,也真不怕叫人误会!

她又偷偷看了眼何鹭晚,怎么小姐也一点都不生气的!

何鹭晚道:“琴兄仗义,小弟记在心上了。只是稍后先要赔偿那位大汉,还要寻找风谣的下落,只怕不能陪琴兄畅谈,真是不好意思。”

琴令略有些吃惊:“觉弟还真要赔偿?虽是蓝煌小兄弟拔剑在先坏了规矩,可那邵雳也不是什么好货,招招是要至人于死地的。”

何鹭晚笑道:“琴兄既已说是迁恕坏了规矩在先,该赔的礼数自然不能少。”

琴令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没走十步,琴令耐不住这种气氛,问道:“你刚才说要找风谣,她走丢了?”

何鹭晚道:“是追人去了。风谣丢了件东西,想必是极为要紧的东西,才逼得她不得不去找窃贼吧。”

“哦。”琴令听话音,知道何鹭晚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不聊天他又闷得慌,所以他继续嘴碎:“觉弟,我见蓝煌小兄弟身手进步极快,不仅初步领悟了近乎失传的翩鸿剑法,今日还能与蚯山五豪之一的邵雳缠斗不败,我惊叹之余有点好奇,他是如何做到几天之内脱胎换骨的?”

何鹭晚有些无语,琴令这人,一会儿不说话就浑身不自在吗?

书上说,高手都有高手的尊严和自矜,这琴令怎么一点也不像个高手……

何鹭晚拿他没办法,只能说:“我这几日没有出门,就是在指点迁恕练剑,他能进步,都是他悟性好,一点就透。”

何鹭晚可不会全盘拖出,将她能提高旁人悟性的事告诉琴令。话里她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在了蓝煌的天赋上,虽然牵强,但琴令也没办法挑出什么毛病来。

琴令果然没吃这一套,笑嘻嘻道:“觉弟,近乎失传的翩鸿剑法在蓝煌小兄弟遇到你之后突然现世,习武之人想得到毫厘的进益,哪个不要苦练数年?蓝煌小兄弟这堪称奇迹的进步,必然和觉弟有关。觉弟,说说呗?”

何鹭晚无言以对了,琴令这追根究底的态度让她分辨不清,这人是只想聊聊还是真的在套她的话。

半晌,何鹭晚道:“我确实有些手段能助人在习武上有所进益,不过……这也算小弟身上诸多秘密中的一个,是人都有秘密,难不成仲宁兄愿意拿自己的来跟我换?”

何鹭晚突然一换称呼,倒是让琴令愣在原地片刻。

蓝煌因为状态不好,几乎是半闭着眼在往前走,没注意到琴令停下了,被后拽出一个踉跄。

何鹭晚回身看去,面带疑惑:“琴兄?怎么了?”

琴令在心中反复琢磨了好几遍“仲宁兄”这个称呼,但都品不出刚才何鹭晚叫他时候的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酸涩到有些刺痛,能扎出他眼泪的感觉。

视线模糊时,他看着何鹭晚,眼睛一晃,以为看到了另一个年少单薄的如玉公子,一位会喊他“仲宁兄长”的故人。

琴令脸上突然浮现的落寞让何鹭晚手足无措起来,只是见他还在沉思,何鹭晚没有出声惊扰。

琴令终于回过神,带着几分期冀问:“觉弟……觉弟若不介意的话,以后就叫我仲宁兄可好?”

埋藏于过往的伤痕,若能不被藏于暗处,而是主动试图化解,何鹭晚愿意帮这个忙。

“仲宁兄,小弟刚才说话也有些强硬,并非要与仲宁兄拉开距离,只是有些事情实在不便告知,还请谅解。”

琴令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没事没事,本就是我先逾矩了,这是赔礼,觉弟收下吧。”

说完,他从腰间拿出了一张帖子,递给何鹭晚。

何鹭晚接下,好奇问:“这是什么?”

琴令笑道:“酒谈会的请柬,觉弟不是想去吗?”

何鹭晚大喜:“仲宁兄真够意思!我还没跟你开口呢,这就主动给我了!小弟谢过!”

“客气。”

他们一行边聊边笑边走,终于随着人群移动到了街尾。

街角小楼前,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十分醒目,他静立店前如同山岳一般不可撼动,旁边的人瞧了无不是绕着走的。

何鹭晚一眼便发现了他。

蚯山邵雳,赴约来了!

063.邵雳

莫说邵雳是个大高个所以在人群中看着十分突出,何鹭晚这一行连体螃蟹似的并排走在街上也有些抓人眼球。

这边何鹭晚注意到邵雳不过片刻,他也看过来了。

琴令看见他了也是啧啧称奇:“当时那种情况下的口头约定大多是做不了数的,偏偏你们俩一个相信一个遵守,这事儿十回里也碰不上一次,跟着觉弟还真能长见识。”

蓝煌本来还半阖着眼,听了琴令的话立刻抬起头,他一看见街角伫立的邵雳就挣脱了琴令的搀扶,紧握着手中的剑要往何鹭晚的前面走。

何鹭晚在他经过的时候拉住他的手臂,说道:“不用这么紧张,你们现在没有直接的冲突,相信邵雳不会见面就打架的。”

蓝煌却非常执拗:“公子若要谈话……站得远一些也安全……”

何鹭晚轻轻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地传达自己没事的信息:“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迁恕,你现在需要存点力气休息,不要逞强。”

何鹭晚向来不太愿意对自己人用强硬的手段迫使他们同意自己的观点。

她的话,她的情绪,她的平和一点点触动着蓝煌紧绷的神经,只不过数息的时间,蓝煌僵硬的肌肉就放松下来。

他本就是提着一口气才独自提剑多走了这么几步,现在一松懈下来,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一直在旁观察的琴令敏捷地掺住了蓝煌。

“苏朵,你跟好仲宁兄,不要乱走。”何鹭晚回身嘱咐着。

纵使她才劝慰了蓝煌不用对邵雳过于提防,但是她不会因此丢掉基本的警惕。

街尾的人比赋江阁前那一段路的人少了不少,不过依旧热闹,可以的话何鹭晚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松开拉住苏朵的手。

苏朵身为被邵雳直接针对过的人之一,让她离邵雳远一些也好,直面他露出来的恐惧也不是一个礼貌的开场问候。

“是……公子您要当心啊。”苏朵毫无异议地应下,担心了一番何鹭晚之后就小跑到了琴令的身后。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何鹭晚理了理一日奔波下来多有皱褶的衣服,这才向邵雳的近处走去,温和笑着拱手一礼道:“在下司觉,如约前来。让您久候了,对不住。”说罢,她微微躬身表示歉意。

邵雳上下打量着名叫司觉的这个小个子,发现他十分淡然坦荡,似乎对自己的力量毫不畏惧,眉目间也没有一些奸滑阴诡之辈特有的算计。

“算条汉子。”邵雳朗言,还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他向何鹭晚还了一礼:“我乃蚯山邵雳,幸会司少侠。”

司少侠……

这诡异的称呼让何鹭晚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不会武功的事情,是个练过武的都能看出来,邵雳作为个中好手不可能不清楚。喊她一声少侠可有点太讽刺了,她担不起也不喜欢。

“少侠不敢当,邵兄若不介意,可以唤在下一声‘闻墨公子’。”

邵雳听到这个称呼,眉间动了动。

面前这人身上确实隐有些贵气,小身板弱不经风的样子,喊少侠也确实抬举他了。

他这么说,应该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闻墨公子这有些江湖气的名号放在他这种身上倒也算合适。

“闻墨公子,赋江楼前你所说的赔偿,应不是句为了脱身而随口一说的戏言吧?”

何鹭晚摇头道:“自然不是,若是戏言,在下又怎会来此赴约?拔剑伤人坏了规矩的是我的人,这个赔偿自然要由在下来出。”

“好!是个有骨气的!”邵雳前踏一步,震得地面一颤,他俯身逼近何鹭晚的面门,狠戾道:“伤了我的手,拿你一条手臂来赔如何?”

蓝煌和苏朵登时心焦起来,想要冲到何鹭晚的面前帮她把邵雳挡开,但是没等他们行动,琴令就一左一右擒住了他们。

江湖上的那些虚张声势,琴令再通晓不过。

邵雳如果想要何鹭晚的手臂,这么近的距离,伸手扯下来就可以了,何须这么恐吓半天浪费口舌。

明眼的旁观者容易看清,琴令只是担心身在其中的司觉会被邵雳的气势压倒、乱了理智。

殊不知,何鹭晚更是个不怕虚张声势的人。

虚张声势这种行为从根本上来讲就是表里不一,与谎言类似。

“邵兄想要的不是在下的手臂。”何鹭晚笑道。

跳过表象洞悉本质是她最擅长的事情,邵雳此人构成极为简单,他的伎俩吓不住她。

“邵兄之所以险些伤到在下的婢女,除了她意外出现在您面前之外,也因为您当时被群虎环伺、半点警惕放松不得。江湖上不乏许多易容易形再遮掩武功的偏门把戏,当时的情况下宁错打勿错放才是最佳策略。您下手知轻重,所有被击退的人无一致残,所以说到底,一切的起因就是个误会。”

何鹭晚半分不怯,这么近的距离直视着邵雳,侃侃而谈。

她有理有据的分析和盖章定论的自信显露无疑,邵雳知道她不仅没被吓着,恐怕从提出要赔偿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遂也不耍什么花招,后退一步站好仔细听。

何鹭晚见邵雳愿意听,就继续说了:“现在邵兄与在下没什么要抢的,不存在立场对立,卸在下一条手臂不能吃不能卖,着实不划算,还没有借此狠敲一笔来得实在,不是吗?”

邵雳不置可否:“那你倒是说说,我想要什么?”

何鹭晚笑嘻嘻道:“在下怎么能窥得邵兄的想法?虽然不知道邵兄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在下这儿有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提案,不知道邵兄想不想听听?”

“什么提案?”

“交个朋友吧。”

邵雳一愣,琴令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大笑出声。

“交朋友……觉弟,亏你想得出来啊!”琴令笑得前仰后合,带着蓝煌都站不安稳了。

邵雳看向琴令,正要开口,琴令拱着手扛着蓝煌走到何鹭晚身边,对邵雳道:“小生琴令,邵大侠别在意啊,我这兄弟的想法不同于常人,他的话有时听来确实可笑,但若邵大侠以为有趣,倒是不妨考虑考虑。”

064.交友

邵雳听后只点了点头,没有去接琴令的话,反而看向何鹭晚问:“闻墨公子,不知你说这话是何意?”

何鹭晚道:“在下以为话说得挺明白,在下欣赏邵兄,想结交一下做个朋友。赔偿的事如何商议都好说,邵兄既没有恶意,那最后无非就是一些银钱、一番道歉、三两个人情或改日再比的事。在下以赔礼为由牵线搭桥赠邵兄一份善意,话已挑明,种已埋下,至于邵兄接不接受,您自行判断便可。”

何鹭晚笑得坦然说得洒脱,她的善意很自然地感染着在场的所有人。

邵雳忽地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停下,伸出手猛拍一下何鹭晚的肩膀。

他这一下着实不轻,何鹭晚疼得笑容都有点咬牙切齿。

邵雳说:“闻墨公子豪情以待,邵某无法拒绝,你这个朋友,邵某交了!可惜手边没酒,不然我当与你痛饮一番才是!”

何鹭晚目的达成,笑得十分开怀:“小事,今后若有机会,随时在街边酒馆小聚畅饮,定能陪邵兄喝个够!”

邵雳对这番话非常满意,他看到了一直跟在琴令身后的苏朵,铿锵有力地拱手道歉:“姑娘,方才不由分说地对你下手,对不住了!邵某无意伤你,若是吓到你了,我在此赔罪。”

苏朵忙说:“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我并没有受伤,您也成了公子的朋友,这是好事,也算……算不打不相识吧。”

是了,这绝对算是不打不相识。

何鹭晚觉得苏朵这个词用得很妙,今日无论是天夷剑宗的人,还是邵雳,都是不打不相识。

江湖之大,出门在外谁不要靠三五好友帮扶?

如今虽有琴令这个疑似卓赋山庄高层的朋友在,但她认识的人还远远不够。

看来在酒谈会开始之前,她也要多找机会出来逛逛,找点朋友认识认识了。

“邵兄,您手上的伤可要紧?”

邵雳大手一挥:“一点刮蹭,算不得伤,无碍。”

“既然说了要赔偿,在下就不能违约,哪怕邵兄觉得无碍,该有的赔偿还是要赔的。”

“那就哪日到四季酒楼,觉弟摆一桌来请我赔不是吧。”邵雳也学着琴令的叫法与何鹭晚开始称兄道弟。

琴令一听有饭吃,突然跟何鹭晚挤眉弄眼起来:“不如就明日吧?”

何鹭晚失笑,本想答应,但转念一想到风谣的下落还没有消息,便犹豫了。

见何鹭晚面露难色,琴令也反应过来:“觉弟可是在担心风谣姑娘?”

“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我不得不担心。风谣身手不错,轻功尤其好,按理说如果卷入麻烦当中,脱身求援是不成问题的……”

邵雳没听明白,问道:“觉弟身边的人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何鹭晚坦诚道:“不瞒邵兄,方才苏朵之所以会被人群挤到你的面前,就是因为和她一起行动的我的一个护卫去追窃贼了。虽然她追窃贼的时候留了口信说,追回失物就来街尾汇合,若不顺利会在事了之后自行回客栈,但至今没有她的音信我还是不放心……若她彻夜未归,明日我恐怕不方便摆桌赔礼了。”

邵雳道:“觉弟莫急,这平陵城我虽然不熟,但也认识几个兄弟或许能帮上忙,明日若还没有你这护卫的消息,到时叫上哥哥我,我们一起去找。”

“先多谢邵兄好意了。”何鹭晚拱手一礼后陷入沉思,让她什么都不做干等一晚上有点难为人。

虽然她依旧没有什么不好的预感,风谣应不处在危险中也不会在她不知道地方遇上危机。但她无故失联这么久,说没有一点事情发生是不可能的。

绊住她让她走不开身的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

琴令打断了何鹭晚的思考,他说:“觉弟先别太担心了,临近酒谈会,平陵城中鱼龙混杂。除了大小冲突不断之外,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会在暗中进行。风谣姑娘或许是发现了一些需要调查的事情才无法第一时间回来。蓝煌小兄弟和苏朵姑娘都需要休息,你也需要。且放心吧,平陵城是受卓赋山庄庇护之地,没那么容易出现命案的。”

何鹭晚看了眼状态不好的蓝煌和苏朵,经琴令这么一提醒,她的头晕也有点复苏的迹象。

深吸了一口气,她道:“多谢二位的劝导,今日我先回客栈歇息,若风谣一日未归,我再来麻烦二位帮忙寻找。”

琴令笑道:“好说!觉弟知道去四季酒楼的话上哪儿找我,如果我不在,给小二留个口信,我很快就会赶去。”

何鹭晚点点头,看来这个四季酒楼是卓赋山庄的产业。

邵雳也道:“我就住在令桦客栈,觉弟可以直接来找我。”

何鹭晚问:“不知这客栈是在哪条街上……”

琴令插话道:“我知道上哪儿能找到他,明天如果风谣姑娘没有回来,你先来找我,我们再去找他。”

邵雳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冲何鹭晚点头表示这个计划可行。

何鹭晚深呼吸一口气,向琴令和邵雳郑重一礼道:“多谢仲宁兄和邵兄不吝相助,此次过后,小弟必有重谢。”

邵雳笑道:“兄弟之间,客气什么。”

琴令把何鹭晚拽直,掺着蓝煌就走,边走边说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我把你们送回客栈。”

……

回到客栈之后,琴令稍微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何鹭晚督促蓝煌早点休息。

出于安全考虑,她让苏朵把东西搬来和自己一起睡。

就寝前的清洗,何鹭晚的动作太麻利了,根本没给苏朵帮忙服侍的机会。

本来苏朵说什么都不同意跟何鹭晚躺在一张床上,张口闭口都是不合规矩。

但最后何鹭晚又是讲理又耍无赖,终于哄得苏朵乖乖躺下了。

熄灯后,何鹭晚借月光看着很快就累得睡过去的苏朵,满是心疼和感慨。

在阑王府的时候,苏朵从来就没有太多心思,一直是个单纯又开朗的姑娘。

但刚才她睡着,心里被复杂的思绪填满,内疚自责也时隐时现。

如果不是她真的很累了,撑不住身体的疲惫与困倦,只怕这些事能扰得她睡不着觉。

等风谣回来,这件事过去,一定要跟苏朵好好谈谈。

何鹭晚如此想着,也闭眼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起来的时候,何鹭晚穿好衣服没待梳洗就先去隔壁房间找人。

但房间是空的。

风谣没有回来。

065.琅雪

风谣彻夜未归确实是有原因的。

而且与琴令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与繁花街只有三条街之隔的一处院子里,不到亥时就已经灯火全息,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但院落里并非无人,眼力极好的话,能借着微弱的月色看见纸窗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动。

屋中隐有声音传出,不过院落所在临近三条街道,虽非比邻,但在酒谈会即将开始的这个时间,平陵城内少有不热闹的地方,自街道传来的嘈杂人声自然能把这处屋子里的声音盖得分毫不剩。

屋内一个女子走入,她看起来不过十八,身量不高不矮,十分普通。她穿着大一号的老旧衣服,身材被宽大的衣袍遮掩,也看不出什么曲线来。

女子脚步轻盈,落地无声。此时她愉快地哼着小曲,右手手指上勾着一块令牌的挂绳,一甩一甩转着圈圈。

她的动静传入里间,从阴暗的房间内走出来一人,来人是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被黑暗掩盖了相貌,只能从声音听出他还年轻。

男子道:“琅雪,说了多少回了别这么大意,被人发现这里你如何担得起责任?”

被唤作琅雪的女子毫不在意,俏皮地说了声“接着!”就把在她手上飞转的令牌扔了过去。

男子的袖子向前一挥就把令牌吞入他的袖中。

他问:“这是什么?”

琅雪笑嘻嘻道:“司觉屠杀罗虎帮的物证。”

男子低头看了一会儿,屋内光线本来就极为昏暗,他宽大的袖子又遮了个完整。

琅雪实在不知道这个狂人是用哪个部位看的。

过了一会儿,男子恢复了他正常的站姿,问道:“这是哪家的令牌?”

琅雪一摊手:“不知道,我从没见过。或许邹大哥能够认得,要不你拿去给他看看?”

男子没有理琅雪的话,自顾自道:“涉足江湖的几个家族我都认得,有点权势的家族也不会用如此粗糙的铁打造令牌。这块牌子也看不出来作用……你是从哪儿顺过来的这个?”

“司觉的一个女侍卫的身上。”

“原来是侍卫的身份牌!”男子把令牌一把摔在地上,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办的事?拿证物居然从侍卫身上偷!”

琅雪赶紧把令牌捡起来,前后检查有没有破损。

她揉了揉令牌,似乎在帮令牌降低疼痛,她埋怨道:“这个司觉身上什么都没有,你要我偷什么过来?他唯一手持的一把折扇还是个随处可见的地摊货!你这么厉害你去偷啊!”

男人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琅雪道:“他身上没有,他落脚的客栈一定会有。你难道不会跟着他到客栈去找机会下手吗?”

琅雪被戳到了痛处,表情突然就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我做事不用你来教!今晚本来已经通过天夷剑宗那群白痴的内斗成功接近司觉了,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琴令……琴令那混蛋似乎还和司觉关系很好。我怕他认出我,就赶紧离开了。”

男子终于没有继续数落琅雪,琴令这个名字同样引起了他不小的恨意。

他转身背过手,道:“琴令……哼,还真是哪儿都有他。罢了,你这些天再找机会调查司觉所在的客栈,偷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吧。”

琅雪嬉皮笑脸道:“别这么说嘛,这个令牌其实也很有用的。司觉这人完全不会武功,要灭罗虎帮也不可能是他亲自动手,扔一个护卫的令牌在现场岂不是更合理?”

“你懂什么是合理?”男子冷哼一声,“护卫的身手能好到灭罗虎帮上下,又怎会大意到丢了身份牌还不自知?反而是没习过武的司觉,亲临现场,混乱之下丢了随身的东西,这才叫合理。”

“那这个令牌怎么办?直接扔掉?”琅雪的手一刻不闲地抛接令牌玩。

“蠢货,找个火炉融了。”

“我上哪儿找火炉去啊?!”

“属于万砺盟铁匠铺在城中有好几家,随你去哪一家融掉都可以!”男子说完就往屋里走,满是嫌弃地嘟囔:“如此蠢笨不堪大用的人,邹怀稚是打哪儿捡回来的……”

门被男子关上,隔断了其中的絮絮碎语。

琅雪对男子的嫌弃浑不在意,双手把玩了好久的令牌,这才把令牌别在束腰里,一蹦一跳地往门的方向走。

边走的同时她的双手都在不停地挥动,往她自己的脸上招呼。

刚一踏出门,琅雪已然变了一个模样。

宽大的衣袍刚好合身,琅雪变成了一位身材高挑玲珑的女性。

她迈着稳重的步法,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小院,在门口停了片刻观察了一下方向,朝左边走去。

七丈之外的远处,另一个身影也跟着动了。

正是一路追着琅雪过来的风谣。

因为琅雪十分敏锐,一点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令她察觉,风谣不得不始终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夜色掩盖下,这样的距离连人影看着都会有些模糊,混入人群之中更难寻找。

但风谣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追踪几乎是她的看家本事,哪怕街上的人再多一倍,她也自信不会跟丢琅雪。

这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为何要偷她身上的令牌,背后是什么样的人在指使,究竟有什么阴谋目的。

这些都是风谣要查清楚的情况。

何鹭晚初入江湖,做得有些引人注目的事情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要说这些天的时间里她们几个惹上了什么仇家,风谣并不相信。

这次的事情究竟是她被无辜卷入,还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有阴谋在酝酿,这其中天差地别,容不得风谣轻率处理。

小心地跟在琅雪的身后,风谣有些头疼地想:若是何鹭晚在就好了,通过蛛丝马迹分析状况她最擅长。

风谣自省着,自从她跟了何鹭晚之后,就再没有费力地动过脑子,以至于现在分析起有些复杂的现状都生疏了。

如果让王爷知道了,只怕免不了一顿责罚。

正这么想着,风谣突然停下脚步,藏在暗处屏气凝神,不敢有半分动作。

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走到了她的必经之路上停下,朝她的方向转过身来。

风谣看不清黑袍人的脸,但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份慑人的压力。

黑袍人开口道:“别躲了,出来吧,放手一搏或许你还能有条活路。”

风谣遂不再躲藏,从暗处走了出去,看着黑袍人问:“不知阁下哪路人士?可敢报上名来?”

066.敌现

“将死之人,无须知晓。”男子话落就要抢占先攻。

而风谣既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就没打算给他先出手的机会。

八个字的功夫,风谣就冲到了男子的面前,匕首直刺斗篷中男子的咽喉处。

尽管男子将自己的全身都隐藏在了宽大的斗篷中,在黑夜下看不清具体的身形。

但风谣以她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也能精准地找到这个身高的人大致的要害部位。

匕首一挥而过,并没有刺中血肉的手感。

风谣感受到了危机,是对方隐藏于宽袖下的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依照训练和战斗经验,风谣判断此时应该无惧对方的攻击,仅把握自己的节奏继续朝对方施压。

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击必须躲开,而且要拉开距离!

风谣收回匕首垂直向下刺去。

“叮。”

匕首与什么相撞发出了声响,男子的手臂也停在了风谣的腹前三寸。

风谣借这个机会赶紧后跳,和男子拉开了距离。

手中的分量一轻,风谣低头看向紧握的匕首。

却见匕首锋利的刀身在她面前融化成了一滩黑水,只剩她握在手中的一截握柄。

风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不知道对方用的是怎样的武器,但是刚才那一下若是被打在身上,只怕会当场毙命。

她警惕地看着男子。

男子重新恢复站姿,浑身都被裹在漆黑的斗篷之中,不满道:“连话也不听人说完的无礼之徒,你才是该报上名来的一方!我不杀无名之辈。”

风谣道:“既如此,我便没有报出名号的理由。”

“那你也得死!”

男子说完,快速朝风谣冲过来。

他的速度较之常人很快,但是对于风谣来说还不够看,短短的一段冲刺,她就几乎能断言,对方不是一位擅长近身搏斗的人。

那么他的靠近其实对自己是有利的!

风谣深呼吸一口气,摆好架势迎上男子。

只要注意他双手的动向,小心防范,就能避免中招!

男子又抬起了他的手臂,宽大的袖袍被他带起来的风吹得咧咧作响。

男子的双臂不断挥向风谣,人也向她逼近。

风谣没有主动攻击,而是边后退边不断闪避着,不去和对方正面硬碰,同时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

男子的攻击并不单一,却也有迹可循,风谣警惕着避开了他二十多下攻击之后,终于看破了他的出手习惯。

看准男子即将收手而另一手尚未提力打出的空当,风谣解下藏于袖中的匕首,一刀精准地刺出。

只听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风谣成功在对方的袖子上割出一道大口子,另一手敏捷地抓住袖口,将这一截袖子沿着断口整截扯下。

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吓到了对方,男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快速和风谣拉开了距离。

“你居然敢伤我的衣袍!”男子怒吼着,不断想将暴露出来的左手藏于右边完整的袖子中。

可是这如何能藏得住?风谣是瞄上了手肘附近的位置下刀的,此时男子的整条小臂都暴露在了风谣的眼前。

没有想象中的神秘武器,宽大的袖子根本不是为男子施展什么暗器打掩护设计的,长袖的设计只为遮住他的手臂而已。

他的整条小臂和手掌都枯如干柴,漆黑如墨。

哪怕在暗淡的月光下,风谣也能看见他手臂上凸起的手筋和血管在他用力的时候像一条条虫子一样在皮肤下蛹动着。

这条手看得风谣浑身发麻,联想到这人攻击的时候是两条手都用的,她就忍不住看向衣袖完整的右臂。

该不会……他右手也长这个样子吧。

男子似乎对暴露出自己手臂的事情非常在意,他慌乱地扯着自己的斗篷,胡乱遮着自己的左臂,只是无论怎么隐藏,总会有一截暴露在外面。

男子浑身颤抖起来,暴怒地在原地嚎叫了一会儿,突然收声。

他抬起头看向风谣,咬牙切齿道:“都是你……”

风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要你的命!”

男子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朝风谣冲过来。

这次风谣再没有顾忌,既然知道了隐藏在袖子之下的正体是什么,她就不会畏惧和一个并不精于近战的外行人交手。

男子疯了一样地冲过来,不讲章法地抓向风谣的脸和胸前,看上去招招瞄准的都是致命的要害,但猛攻了十五六下也没能沾住风谣的边。

男子的大臂仍如正常人一样,是血肉之躯,想来应该不会和他的手掌一样危险,古怪得能融铁器、触碰不得。

风谣盯上了男子正常的部位,不再一味躲闪,开始格挡并伺机反击。

拳来脚往二三十个来回过去,风谣发现对方的力道逐渐变弱了。

她抓住一个机会,蹲身避开对方的抓击,从下方绕开了男子的手臂,再起身时左右起掌刀劈向男子的两条大臂内侧,打开了他向内收拢的两条手,使他胸前大开,一匕正中胸口。

暗卫杀人向来干脆利落,不会留下一丝机会。

但风谣没想杀他。

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追丢了那个偷了自己令牌的姑娘,这个拦路出现疑似对方同伴的人,就要好好利用一下。

所以风谣拔出了匕首,把人放倒在地,没有立刻擒住对方,而是整个人绕到了他右手的一侧,装作好奇地去掀他的袖子。

如此大好机会,男子自然不会放过,他用上全身的力气右侧翻,左手朝风谣抓来。

风谣以匕首迎上,只听指甲与匕首相撞发出了金器铿锵之声,匕首霎时被点上了五个黑斑,黑斑扩散开来,蔓延遮住整个刀身,下一刻,匕首溶解成了黑水,洒落在地。

风谣观察匕首变化的这个空当,男子已经落荒而逃。

风谣看了眼天色,权衡了一下,决定继续追踪。

男子负伤而逃,速度竟然没降太多。

风谣远远跟着,发现他奔跑时,沿途的地面并没有血迹滴落,不知到他是不是用什么特殊的方法快速止血了。

男子全身裹在漆黑又宽大的斗篷下,尽管短了一截袖子,但他依然可以将整条左手藏于遮盖躯干部分的斗篷中,混入街道上的人群里倒也没有引起丝毫怀疑和注意。

风谣远远跟着他,吃惊地发现,男子逃脱的方向竟然是往平陵城外走。

这不禁让她产生了些许犹豫,如果在城外,可能产生的变数就大了,还要继续跟上去吗?

看着男子已经有些跌撞摇晃的身影,风谣下定决心,一路追了出去。

067.玄阵

风谣这一追,就追出了城外五里。

城墙之外有好一段路都是四下开阔的空地,完全没有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所以风谣只能远远吊着,只确保人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城外西北五里处有一片林子,男子入林之前驻足四周望了好一会儿才钻进去。

风谣立刻加快脚步跟着男子入林。

在靠近林子的时候,风谣沿着外围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在周围发现陷阱或者玄阵的布置,于是她大胆地追了进去。

入林后风谣也始终保持着警惕,深入林中半晌,她仍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

男子的双臂实在太过诡异,这让风谣不得不多留一份心,万一追踪不成反被诱入了敌人的陷阱当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背后是什么样的人在指使?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为什么要牵连他们一起入局?

风谣从追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存有的疑问,到现在不仅依旧毫无头绪,反而更加疑惑。

她又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叹,如果何鹭晚在就好了。

男子从进入林子开始,速度就在不断放慢,看起来连正常的行走都很费劲。

他扶着树一路缓缓走着,好像随时会一头栽倒在地一样。

被他的左手扶过的树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风谣猜测,男子手上所带的腐蚀性是可控的,尽管他的手看起来恐怖,但并不是碰到什么就能无差别融掉什么。

或许威力也有一定的限度,不是什么都能融化掉。

现在令牌不知道是在这个人的身上还是在那个姑娘的身上,如果能知道他们的盘算,至少能够推测出他们偷令牌的目的。

风谣虽知不会有人能认出这枚令牌,但是令牌丢失不仅会在短时间内失去阑王名下的资源调用权,回头向王爷汇报的时候还会免不了一些责罚……

风谣一想到要被王爷骂了就垂头丧气起来,心下更加坚定,一定要跟踪到底,就算追不回来令牌也要摸索到一些有用的情报将功补过!

男子一路艰难地走着,带风谣走向了林中的一处小木屋。

男子费力地推开栅栏,走入院子里,一瘸一拐地消失了。

在院外不远处的树后观察的风谣惊呆了,她能确定刚才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勾勾看着那人走进了院子里。

他刚刚走到院子中间,就凭空消失了!

风谣小心地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在。

她矫健地爬上树,从高处向下观察院子。

这个院子里的摆设非常多,各种盆栽景致大大小小摆得毫无章法。

若说那人是躲了起来,院中也确实有几块比人高的假山石,周围围了一些花,藏住一个人没有问题。

可是刚才男子消失得太过突然,他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走了这么长的路,按理说不可能矫健到能够快速躲入巨石后面、启动什么密道趁机逃走的这种程度才对。

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谣陷入沉思,也有些进退两难。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院是布置了玄阵的险地,院子里看上去摆设凌乱随意的盆景石块每一个都暗藏了杀机。

风谣在接受暗卫训练的时候,只学了辨识玄术的入门知识,却不精通玄门奇术,想要破解恐怕无望,硬闯先不提会不会危及到自身性命,若是无法破解,只会打草惊蛇让对方舍弃这里、再度转移。

她追到这儿也算知道了敌方的一处藏身点,并非空手而归。

能花这么大功夫布置一个防敌的玄阵出来,此处定然不是一个说舍弃就能舍弃的地方,加上自己的行踪并没有暴露,对方又受了致命伤,敌人没有在这时候选择撤离的理由。

于是风谣作出了判断,现在先撤退。

出去之后与何鹭晚汇合、报告一下自己一晚上的经历,借琴公子的资源了解到敌人的大概情报后,做好周全的准备再来闯敌营。

风谣决断一出,立刻动身返回。

算算时间,等返回平陵城的时候,天应该就亮了。

何鹭晚平日里起得都很早,今天或许也不例外。

顺利的话,可能不会耽误多长时间就能返回这片树林,将敌方的底细完全摸清。

风谣身为暗卫的素质在此时尽显无疑,尽管她已经忙碌了一天,上午陪蓝煌练剑、下午陪同何鹭晚逛街,晚上又是追踪又是打架从来没休息过,但她的身体状态依然没有下滑多少。

为了能够尽快赶回平陵城,风谣全速疾行着,按照走进来的原路往林子外面出。

算着时间,应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了这片林子。

可风谣越走越觉得不对,不仅迟迟没有看见树林的边缘,反而对方向的概念开始模糊。

风谣在路过的树干上留下记号,如此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没有走过重复的路,却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风谣心如明镜,却难免慌乱起来。

她现在明白了,这片树林是布置得更隐晦的玄阵。

她被困住了。

……

清晨寅时刚过,何鹭晚就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风谣彻夜未归实在让她担心。

虽然直觉告诉她风谣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一直联系不上也不是个办法。

能让风谣彻夜不归却不危及生命的麻烦,何鹭晚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异常棘手。

她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四季酒楼去找琴令商量对策,再拉上邵雳一起找人。

可是昨天无论苏朵还是蓝煌都是又累又倦,何鹭晚确实想让他们休息够了再开始处理今天的事情。

她斟酌权衡了一下自己跑去四季酒楼找琴令可能引发的后果,最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寅时三刻,蓝煌整装待发,苏朵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了。

“风谣昨天一晚上没有回来。”何鹭晚在他们吃早点的时候跟他们说,“所以我们一会儿先去四季酒楼找仲宁兄,商量出对策后去寻找她的下落。”

“是。”蓝煌简洁地应道。

“全听公子的。”苏朵嘴里还塞着馒头,含糊地说。

何鹭晚的目光落在了苏朵身上:“今天要做的事情有着未知的风险,稍后见到仲宁兄了,我会拜托他找人代我照看你一天。”

苏朵瞪大了眼睛,赶紧放下手里的筷子,急道:“不行不行!奴婢要跟着公子!”

何鹭晚劝道:“今天你不能跟着,如果碰上危险的话,我很难保证你的周全,但是我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苏朵听话,就今天一天,或许用不了一天,我们找到风谣了就回来接你好吗?”

苏朵还想说什么,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跟着帮不上任何忙,就点头应下了。

寅时四刻,何鹭晚带着蓝煌和苏朵出发前往四季酒楼。

这时的酒楼大门还紧闭着,远远没到开门迎客的时间。

068.齐心找人

何鹭晚走到大门边,抬手敲了敲门,向里面问道:“有人吗?在下司觉,昨日与琴令兄约好在四季酒楼见面,不知能否开门让在下进去等候?”

敲门之后先是安静了一阵,接着有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传来。

何鹭晚向后退了两步,很快大门就打开了。

来人还是个面熟的,正是第一次琴令带她来这里吃饭的时候,他顺手就打赏的那位小二。

小二探出个头,疑惑地打量着她问:“你说,是琴公子让你这么早来找他的?”

何鹭晚微笑道:“仲宁兄没与在下约定具体的时间,只说叫在下来这里找他,还说若他不在,便让店里人去寻他,在下在店里稍后片刻等他来就是。”

小二盯着何鹭晚看到现在,才隐约记起来,这位是跟琴公子一起来吃过饭的。

唉,没办法,琴公子整天带人来吃饭,只来过一回的人,他真的很难记住啊。

小二把门打开了,向何鹭晚比了个请入内的手势道:“您里面稍候吧,请问您要到琴公子包下的雅间等他吗?”

何鹭晚走入楼中,发现他们还在准备开店。

此时街上也没有人要过来的意思,所以她摇了摇头:“不必,酒楼开门之前在下就在此等候吧。若是等有客人来了琴兄还未到,在下再去雅间等他。”

小二点了点头,应道:“那您且等着吧,小的这就去通知琴公子。只是这大早上的,一来一去若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望这位公子勿怪。”

何鹭晚笑道:“无妨,有劳小兄弟了。”

小二走之前还客气地问他们要不要喝点茶,何鹭晚婉拒了他的好意。

店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整理桌椅、忙碌起来。

何鹭晚和蓝煌苏朵就在一楼的一张四人桌周围等着。

琴令倒是来得快,不到卯时,他就矫健地跨过了门槛,冲入何鹭晚的视野内。

传信的小二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没等倒口水给自己喝,就被掌柜喊去干活儿了。

“仲宁兄,这么早就把你喊来实在对不住。”何鹭晚起身相迎。

琴令倒是没有在意,一摆手问:“怎么样?”

“没回来。”

琴令点点头,看了眼即将开门迎客、用眼神询问他的掌柜,揽过何鹭晚的肩,拉着她边走边说:“咱到楼上商量去,你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还没等刚上两个台阶,他又冲掌柜的喊了一句:“掌柜,劳烦你帮我去令桦客栈找个叫邵雳的,就说司觉请他在四季酒楼的雅间一叙。”

掌柜的应下,去安排人跑腿了。

何鹭晚被一路带到了雅间,琴令示意她落座稍候,还很贴心地帮她倒了一杯茶。

何鹭晚并没有心情静等,她道:“仲宁兄,风谣彻夜未归,我实在是担心她,你可有什么对策?我们该如何去找她?”

琴令抬手制止了何鹭晚一下,安慰她道:“我昨晚回去的时候已经联络了我的几个好友,让他们帮忙在城里寻找线索,他们稍后会来报信,觉弟且先耐心等待一会儿,正午前一定给你一个结果。”

何鹭晚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她并不喜欢。

最头疼的是现在她什么线索也没有,就是查也无从查起。

她只好问:“仲宁兄可知道昨晚平陵城内都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琴令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何鹭晚:“觉弟,我看你真是关心则乱。这么大的平陵城,现在又是人最多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不寻常’的事情,就算一一告诉你了,你能分辨出哪件和风谣姑娘有关系吗?”

何鹭晚被说得脸一红,直言道:“是我有些着急了,让仲宁兄见笑了。”

琴令并没有在意她的失态:“无事,我同样担心风谣姑娘的安危。今天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好。”何鹭晚得到承诺,放下了一半的心,这才拿起杯子抿了口茶。

裹着热茶的瓷杯微烫指尖的温度,帮她寻回了些许冷静。

没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入了雅间。

正是昨天何鹭晚结交的邵雳。

“觉弟!人还没找到吗?!”邵雳一进来就挤到了何鹭晚身边的位置坐下,很不客气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没有,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

“走!我们上街找人去!”邵雳重重放下杯子,站起来伸手要拉何鹭晚。

“慢着。”琴令开口阻止:“邵大侠看着比我大点,我就也跟着觉弟喊你一声邵兄吧。邵兄,这件事急不得,人消失了一整晚,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不先了解够情况就满大街找人,最后未必就能找得到。”

邵雳被劝下来了,规矩地坐回他的垫子,问琴令:“琴公子有何高见?”

“等。”琴令悠然喝着茶,放下杯子道:“我已经着人去找了,只要人还在城内,相信快很快就会有结果。”

邵雳大大叹了口气:“难不成,这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干等着吗?也太无趣了!”

何鹭晚道:“邵兄稍安勿躁,我们现在也只能静等了。今日若是能查出风谣卷入了什么样麻烦里,且有敌人要对付的话,倒时还要靠你来大显身手呢。”

邵雳被安抚了下来,开始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茶水。

一个时辰过去,琴令安然不动,何鹭晚也还能坐得住,但是邵雳已经站起来不知跑了多少回茅房了。

每次再回来都会问上一句:“还没等到消息吗?”

琴令理也不理他一下,每回都是何鹭晚耐心地跟他说一声:“还没有。”

这次邵雳刚一屁股坐到垫子上,门外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听起来又稳又快。

何鹭晚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来人先是敲了敲门,待琴令让他进来之后,才进门汇报:“找到两样东西。”

说罢,他上前一步,呈上了两个匕首柄。

琴令扫了一眼,探寻地看向何鹭晚。

何鹭晚并没有留心过风谣惯用的武器,一时间也答不上来。

反而是苏朵一见到就反应过来:“是风谣姐的匕首!没错!”

“哪儿找到的?”琴令问。

“东柳巷子里。”

“其他呢?”

“暂时还没消息,我们的人正在顺着痕迹追踪。”

“尽快办。”

“是。”

来报的人快速退走,琴令伸手拿起一个柄,仔细观察了一下。

邵雳也凑了个热闹拿上另一个研究,看了半天问:“这匕首断的有点奇怪啊,不像是被外力折断的,反而像是铁被融掉了一样。”

琴令凑近匕首嵌刀刃的凹槽,嗅了两下,皱眉道:“枯亡手……?”

069.风谣回归

“什么枯亡手?”邵雳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

何鹭晚更对这种事情没什么了解,事关风谣可能交战过的对手情报,她同样好奇地看着琴令。

琴令放下了匕首柄,皱起的眉头仍没有平复,他还是在自言自语道:“不应该……枯亡手功法狠戾且只能单传,自上一任传人被处决之后,这个功法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很多年了……”

何鹭晚和邵雳对视了一眼,她眼神询问着邵雳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对方一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琴令陷入了思考,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要拧成一团。

他的思虑十分沉重,何鹭晚面对着他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翻涌的情绪。

有质疑、有不可置信、有不解、也有恐惧。

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这一下让何鹭晚失去了判断,她开始担心风谣的安危。

虽说她依旧相信自己的直觉,可万一自己的直觉在大玟并不太管用呢……?

琴令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放弃思考了,当他的思绪放缓下来时,何鹭晚问道:“仲宁兄……方便跟我们讲一讲吗?风谣和什么人起了冲突,会不会有危险?”

琴令看着何鹭晚,她并没有展露出过多的担忧,可未知的情况还是给她澄澈的双眼中带去了一些忐忑。

琴令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如实说出自己的判断:“我对枯亡手的了解也不多,毕竟这是一种只存于书中,并且已经失传多年的诡邪功法。修炼枯亡手的人,自身内力会带上剧毒,发功的时候将内力聚于手上,掌掌都能令事物快速老化,最后枯萎衰亡。枯亡手一名也是这么来的。”

“但是据我所知,枯亡手因为功法太过诡邪,只能一脉单传,而且这功法看似霸道,实际是先葬己身再灭万物。每一次使用都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不可挽回的损伤,最终当自身的老化到了一定程度,这个人就会自取灭亡,所以枯亡手的传承者不到万不得已要出手的时候,绝不会动用功法去破坏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这两把匕首既然被融解了,就证明……风谣姑娘必然是和枯亡手交战过了。”

何鹭晚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她问:“那……那风谣是赢了输了?现在还活着吗?”

琴令道:“我觉得她还活着,虽然枯亡手能够轻易将人体整个溶解,但是这样对自身的损害太大,他们很少会这么做,只要能一击毙命,比如融掉个心脏或者头颅,他们就会收手。我的人既然没有找到风谣姑娘的尸体,她就应该还活着。”

琴令这个说法虽然并不能让何鹭晚完全安心,但是他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当下最缺少的就是切实的情报,何鹭晚不愿因胡乱猜测先乱了大家的心。

苏朵听着觉得琴令的话很不妙,拉了拉何鹭晚的衣角小声问:“公子……风谣姐真的没事吗?”

何鹭晚肯定地回答:“她没事。”

之后的等待似乎比送来线索之前更加难熬。

有了疑似枯亡手的线索,琴令也时常陷入到自己的深思当中,看上去问题好像非常严重。

何鹭晚能察觉出琴令正在逐渐焦躁,半个时辰刚过去他就大有快要坐不住的趋势,一副随时消息来了都能往外冲的模样。

这样子看得邵雳都不敢狠喝茶往茅厕跑了,生怕下回一开门,琴令就没了踪影。

何鹭晚暗恼自己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得还太少,殷封阑跟她讲过那点东西,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用得上。

盲目无知的情况下,依靠现有的些微线索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就连琴令的烦恼都没办法帮忙解决。

她喝了口茶平复着内心被琴令和邵雳感染出的燥意,看了眼大亮的窗外。

快要巳时了,能等来消息吗?

正如此想着,门外传来了登楼脚步声。

这一下,一屋子人都来了精神。

门刚被敲响一下,琴令就喊人进来了。

来人见了礼之后说道:“北城门口发现了您要找的人,兄弟们正小心地跟着她,不知您有何指示?”

琴令立刻站起来:“我们这就去,让她在宁暑斋稍坐片刻,记得一定不能跟她发生冲突!”

“是。”

传信的人领命而去,琴令一回头,屋内的人都已经起身准备出发了。

“仲宁兄,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何鹭晚突然道。

“但说无妨。”

“我这婢女没有习过武,让她跟着恐会顾不上她,不如将她留在这里,你看可行吗?”

琴令想都没想就点头了:“没问题,这个雅间只有我会用,让她待在这儿很安全。”

“多谢仲宁兄。”何鹭晚拱手致谢,转身吩咐苏朵:“你在这里好好的,不要乱跑,有事喊小二通知仲宁兄知道吗?”

苏朵乖巧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走。”

琴令推门而出,所有人都跟着他出了雅间。

在酒楼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驻足街边,似乎在等待着谁,一见到琴令出来,立刻向他见礼,然后一马当先地领路。

这时才显现出何鹭晚的吃亏,她这副身体几乎没有进行过体能训练,此时跟着一群练家子在街上跑,虽然碍于人多大家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是一口气从城中间的四季酒楼跑到北城门口的宁暑斋,依然快去了她半条命。

最后一小段路还是邵雳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抗在肩上带着她跑,这才没有拖慢一行人的速度。

“觉弟,你这小身板跟个姑娘一样,这可不行啊。将来若是讨了媳妇儿却没劲儿抱,叫媳妇儿跟人跑了怎么办?”邵雳在宁暑斋门口放下了何鹭晚,使劲儿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挤眉弄眼地打趣道。

说实话,一个五大三粗地汉子调动起一整张脸跟她使眼色的画面不怎么赏心悦目,但何鹭晚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只能有气无力地苦笑道:“这就……不劳邵兄操心了……”

琴令率先走入了宁暑斋,何鹭晚提起劲儿来也跟了进去。

在一楼一角坐着的风谣满身狼狈,身上的衣服沾得到处都是土,衣摆还有几片叶子粘着,她自己也是灰头土脸的,不见往日英气。

风谣一见到何鹭晚,立刻站起来,跪在了何鹭晚面前:“属下丢下苏朵追贼未果,追查贼人留下的线索以致彻夜未归,失职在前失败在后,让公子忧心实属不该,请公子责罚。”

070.敌情

何鹭晚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风谣只是衣服脏了点,还破了几个洞,人不像受伤了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她笑道:“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不用自责,快点坐下,我们有不少问题想问你。”

“是。”风谣此时非常动容。

她从昨晚开始,做事就一直不顺,屡屡碰壁,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羞于见到何鹭晚。

从前作为殷封阑手下的死士,她的杀人能力并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女性的身份让她完成了很多同伴们做不了的任务。在所有的女性死士之中,她亦是最优秀的,所以被提拔成为了阑王的亲信暗卫,甚至享有了可以得知阑王夺嫡立场真相的殊荣。

风谣是自信的,也是骄傲的,她相信她的刻苦绝不会辜负她自己。袭杀、护卫、卧底和监视任务对她来说都如家常便饭一样,她无数次面对变故和死亡,但依着王爷的教诲她总能顺利克服困难,为她的主子献上满意的成果。

但是这一次,风谣动摇了,也无措了。

江湖上面对的奇人异士和她身在上京城能见到的目标完全不同。虽然她的实力放在江湖也算得上是好手,在隐蔽行动方面她更是无可挑剔的精英。

但从昨晚开始的一系列挫败让风谣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她对自己的身手或许还有点信心,但是自己的判断真的还值得被相信吗?

死士本身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主子换取有利条件的消耗品。

自己活着却没能带回什么有用的信息,是否是失去了作为死士的根本价值?

在何鹭晚他们到来之前,风谣一直在思考,一直在挣扎。

但当她看见何鹭晚认真确认自己的伤势,因自己无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时,她的心被触动了。

比起有用的情报,何鹭晚更在意她的安全……

看到何鹭晚安心的笑容,风谣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原来还有比任务完成时得到的主子的夸奖更令她向往的东西——何鹭晚在得知她平安时展露的微笑。

……

风谣自己选的桌子很小,只能围坐四人,还有一边靠着墙壁。

所以邵雳和蓝煌跟进来的时候,邵雳很自觉地从旁边搬了一个桌子过来。

琴令率先开口问:“风谣姑娘,你能不能大致讲一下昨晚到现在的经历?中间有没有遇到敌人,是什么样的特征?”

风谣点点头,她看向何鹭晚满怀歉意道:“昨晚属下带着苏朵尽力跟上您和琴公子,但是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和您之间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想着等到赋江阁前了,怎么也能聚到一起。”

“可没走到赋江阁,属下就感觉被人撞了一下,是偷东西的手法,奈何当时周围人实在太多了,属下分辨不出贼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属下先检查了随身的物件有没有丢失,若是银钱就罢了,可一查发现是身份牌丢了……”

“身份牌?”何鹭晚本来没懂,但见风谣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虽然没有使眼色,但也与她平日说话的状态不一样。

想了想,风谣似乎提过一个什么可以取钱的牌子,应该就是那个了。

丢了阑王府的东西,怪不得风谣要去追。

“属下觉得蹊跷,偷什么不好偷一个身份牌走。所以就交代苏朵站在原地别动,我抓到贼就回来,然后属下就去捉贼了……”

琴令问:“捉到了没有?”

风谣摇了摇头:“横穿人群的身影很容易被发现,那个贼像是蓄谋已久一样,一得手就迫不及待地离开。所以属下跟了上去,到小巷中才发现,偷东西的是个姑娘。”

“而这个姑娘从头到脚对属下来说都是陌生的,所以属下才好奇,素昧平生互不相识,为何要偷属下的东西?属下一路尾随着跟过去,不想很快遇到了从后面追来的蓝煌。”

蓝煌点了点头:“是,然后风谣姑娘对属下说了,抓到贼就街尾见,抓不到她会自己回客栈。”

何鹭晚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一个开端,她问:“那是什么让你彻夜未归,还狼狈成了这个样子?”

风谣道:“属下跟着那个姑娘到了一个小院里,屋中应该还有个人。后来没多久,姑娘又出来了,朝东走不知要去哪儿。属下追了上去,却被另一个浑身罩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拦下,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打成了重伤,属下刻意放他逃跑,继续跟着看他想往哪儿去。”

“等等。”琴令赶紧制止风谣继续往下说:“你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跟你打起来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

风谣摇了摇头:“长相我不清楚,他把自己整个罩在斗篷下,完全看不清。但是这人危险又诡异,他的手是黑色的,整条小臂和手掌都是。用骨瘦如柴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手、他的皮肤像枯木一样,干瘪扭曲。而且被他的手碰到,我的匕首当即就会融化。好在他不会打架,出招迟缓,这才被我近身抓住了机会,一举重伤。”

“果然是枯亡手……”琴令喃喃自语道。

风谣开始好奇了:“什么是枯亡手?琴公子知道这诡异的招式?”

何鹭晚插话道:“枯亡手的事情在仲宁兄找到你丢下的两个匕首柄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推测了,现在算是得到了你的证实。具体的我们可以稍后再说,你先继续讲后面的事情。”

琴令听完了想听的部分,又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没等风谣继续讲,他突然念叨起来:“想练就枯亡手,除了要有不俗的耐力之外,必须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内外有一功不刚就承受不了功法的反噬。枯亡手本就需要触碰到敌人才能造成杀伤,所以该功法传人无不是近身搏斗的好手。除非……”

风谣被这话惊出一身的冷汗,如果那个男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又会施展如此致命的功法,那么自己怎么会有命活到现在。

所以她赶紧问:“除非什么?”

琴令一直紧皱的眉头稍有舒缓,他看向风谣道:“枯亡手的传人每次发功都会不可避免地造成身体的老化,当这种老化已经到了锻炼都无法延缓的程度,他的意志会被消磨、行动会一天天迟缓,直到四肢都不听他的指挥,他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瘫在床上等死。”

“若风谣姑娘觉得这人身手平平,那就说明他已经毒入骨髓,命不久矣了。”

071.何为赌徒

“这么听来倒是好事一件。”何鹭晚把玩着自己的折扇,如此点评。

琴令点点头,道:“对我们来说,一个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枯亡手确实不足为惧,这是好事。但现在还不清楚他有没有选定好自己的传人,是不是已经成功将这门功法传承下去了……”

何鹭晚没有明白琴令意图所指,她问:“他的传人也会是个麻烦吗?”

琴令道:“现在还不好说,但若有孩子传承了这门功法,未来必将是个大麻烦。我们能找到的话,最好能趁幼苗成长起来之前就将之斩草除根,让枯亡手的传承在江湖上就此绝迹。”

何鹭晚别的没听进去,只听到了一个关键的词“孩子”。

她问:“枯亡手寻找传人的条件是什么?”

琴令道:“首要条件是不得大于八岁的孩童,可以的话最好是出身武学世家,身体底子好的。生来体弱的绝不可能被选做传人,其他应该还会有一些零碎的条件,具体我就不得而知了。”

何鹭晚明白了,琴令之所以到现在还存有忧虑,是在担心眼前的敌人已经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他担心的是未来的威胁已经横空出世。

她能理解,琴令现在心中存有的唯一一丝宽慰,就是威胁正处于交替换代的当口,琴令会萌生出要斩草除根的想法并没有错。

何鹭晚甚至可以肯定,琴令和枯亡手有一定渊源,绝非像他说的那样,只在书中读到过相关记载。

没有人会对纸面上一扫而过的文字讳莫如深,琴令现在表现出来的忌惮,绝对是源于他过往的亲身经历。

何鹭晚自知没有立场去劝说琴令打消掉斩草除根的念头,但她更明白制造杀孽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所以她说道:“仲宁兄,若事情如你担心的一样,枯亡手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传人,他日我们如果有机会见到,可以在下杀手之前先让我与他说两句吗?”

琴令不解:“觉弟有什么打算?”

何鹭晚坦诚道:“孩童心性未定,我想通过自己的眼睛去判断他是否非死不可。”

琴令闻言瞳孔一缩,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当即就要厉声驳斥何鹭晚天真的想法。

但是他对上何鹭晚的双眼,看清了她此时的表情,前一刻的冲动在巅峰处戛然而止,没能爆发出来。

在琴令的印象里,司觉与人交谈的时候,永远都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什么样的交流都是他愿意倾听的。他的眼眸从来都闪烁着耀眼的神采,能不自觉地感染着周围的人。

司觉从来不恶意开玩笑,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相当的分量。因为他尊重每一位与他诚心相交的友人,他的认真很轻易地就能察觉。

现在司觉也是如此。

他是仔细地斟酌完自己的观点之后,将他的考虑认真地传达给了自己。

没有圈套、没有试探,更不具攻击。

琴令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放松了下来,长叹一声散走了胸中郁结的怒气。

是自己的弦崩太紧了,正常的交流而已,有什么值得动怒的呢?

琴令别开眼眸,无法正视何鹭晚眼中的平静温和。

他开口,声音有些颓丧:“好,觉弟的要求我可以答应。只是届时觉弟得出的结果若不能说服为兄,莫怪为兄我一意孤行。”

何鹭晚展颜:“有仲宁兄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仲宁兄深明大义,想来只要理由足够充分,你也不愿平添杀孽,不是吗?”

琴令被这话哄得心情好了一半,仍然嘴硬地哼了一声:“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纵容威胁成长起来为祸一方的责任很大,你的判断一旦有误,今后随之而来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何鹭晚如何不知其中的风险?她甚至经历过一次错信,没能成功护好科兰克心中存在的那缕光,眼睁睁看着他成长为了世界的祸患,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搭在了他的手里。

但曾经的失败并不是她从此拒绝相信的理由。

以前能担得起的风险与后果,现在的她依然可以。

她道:“仲宁兄,人所面临的一切选择都有相应的风险和后果要承担。我无悔于自己的选择,也无惧于失败后的后果。放心吧,压在人身上的注从来就不是一条天上一条地下——只有两条路走,善于明辨观察、做出应变判断,在必要时刻悬崖勒马,也是一位赌徒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

谈及与赌相关的话题,使气氛缓和了不少。琴令饶有兴致地听着,几乎完全被何鹭晚说服了。

他听到最后的总结,突然就来了打趣的兴致:“哦?不曾想,觉弟还是个善赌的赌徒?哥哥我知道不少有意思的赌场,改天带你去耍一耍、捞上一笔如何?”

何鹭晚笑着摇头:“仲宁兄莫要误会,小弟是个挑嘴的赌徒,对财色命权这样的豪赌统统没有兴趣,只愿意往一种东西上面下注。”

琴令问:“世人爱赌的你都不赌,觉弟倒是说说你爱赌什么?”

“我爱赌人性。”

……

从枯亡手的话题开始起,就只有琴令与何鹭晚两人在不断交换意见,同席的三位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没必要。

两人交流的方向越走越偏,逐渐发展出了他们听不太懂的话题,但看他们聊得好像还挺开心,风谣也好邵雳也好都不忍心打断他们。

现在琴令被何鹭晚的一句话说愣住,半天没有点反应。

不知道这个氛围是好是坏的邵雳看了一圈,眼睛落在了风谣身上,轻咳了一声,问道:“那接下来呢?你打伤了那个什么枯亡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风谣反应过来,赶忙看向何鹭晚接话暖场:“那人重伤之后,属下给了他一个逃跑的机会,放任他逃了。之后属下一路追着他出了城,在西北方向城外五里的林子里,有一个像是他们藏身之处的屋子,屋子周围布满了玄阵,所以属下没有进去,而是打算回来向您汇报后请您定夺。”

又出现了一个何鹭晚不太熟悉的词语,她问风谣:“玄阵是什么?”

“呃……”风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会儿应该不是从头介绍一番玄门奇术的时机。

琴令终于回过神来,他稍有些恍惚道:“玄门精算能卜,作为对手非常棘手,玄阵当前易进难出,风谣姑娘的选择是对的。”

风谣叹息道:“琴公子所言极是,但属下还是中招了,入林的时候明明已经再三警惕,却还是没能看出,林子本身也藏有一个玄阵。”

072.玄门奇术

这回轮到琴令惊讶了:“树林中布置玄阵?我们对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何鹭晚听了半天没听懂这个“我们”是什么时候成立的,被针对的明明是风谣,顶多再有个自己,这关琴令什么事啊……?

风谣摇了摇头,继续道:“公子,属下发现自己被困入玄阵当中之后,就一直在寻找出路。奈何林子太大,属下成功脱困时天已大亮,再赶回城内就到这个时候了。”

琴令闻言意外地看了风谣一眼:“不简单啊风谣姑娘,你陷玄阵之中竟然还能够找到出路。”

风谣谦逊道:“想来是因为树林太大,布置起高深的玄阵来太过困难,加上我略有几分薄运,最终才得以逃脱。”

何鹭晚对风谣道:“被你重创的人就躲在林子里对吧?他藏的地方有别人吗?如果没有别人岂不是代表,我们只要过去找到他,再从他嘴里问出他们的目的和计划,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对吗?”

何鹭晚接茬的速度有点太快了,让琴令和邵雳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等等等等。”琴令觉得何鹭晚一副只要他们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下一秒就会动出发的样子,赶紧拉住她。

他道:“觉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哪有这么简单,我们还没有商量好对策。”

何鹭晚没听明白:“什么对策?”

琴令耐心解释:“玄门奇术无不深奥复杂,如果没有精于此道的人亲临,我们莫说闯入屋中拿人,很有可能进入林子就一去不返、饿死在其中了。”

何鹭晚这算明白了琴令认为的难点是什么,于是向他确认:“除了玄阵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留心应对的难处?”

琴令一愣,这话怎么说得像是玄阵算不得什么麻烦一样,他想了想,跟玄阵比起来,敌方的援手似乎不成什么问题,所以答道:“没有了。”

何鹭晚冲琴令笑道:“那就没有问题了,仲宁兄如果认得精于玄术的人,想与他取得联系需要多久?”

琴令略算了一下,答:“两天,最迟两天就能把人叫来平陵城。”

何鹭晚道:“左右这两天我们也没什么事,不如仲宁兄先带我去那林子见识一下玄阵的厉害?”

琴令浑汗毛乍起:“你不要命了?!想见识玄阵?这是说见就有命能见的吗?”

何鹭晚安慰他道:“仲宁兄先别激动,这个玄阵听上去有点意思,我是在想,万一见到之后发现我能解呢?那岂不是能省下整整两天的时间,规避掉好多变数?”

这下不止琴令没话说了,就连邵雳也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司觉,蓝煌同样呆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除了风谣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何鹭晚疯了。

她才不久前还是个连玄门都没听说过的外行人,而现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居然扬言要尝试破解玄阵?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风谣和他们三个不太一样,她不觉得何鹭晚疯了,她觉得她自己疯了。

因为她居然相信何鹭晚能解玄阵。

风谣暗叹,自从认识了何鹭晚,她的常识真的在不断被颠覆。

以至于现在养成了一种对何鹭晚盲目信任的习惯。

无论何鹭晚说她能办到什么,自己都会下意识选择相信。

琴令张了半天的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最后决定从基础开始跟何鹭晚讲,让她认清一个外行人绝无可能破解玄阵的事实。

他娓娓道来:“觉弟,你听好了。玄门奇术通派十诀,每一诀都有一整注藏书,记录着该诀千百年传承精修保存下来的知识。玄门弟子从开蒙启就要每研读本诀的注藏书,他们识字都是从注藏书识起,尽管如此,能在二十岁之前领悟注藏书中本诀精髓的人也寥寥无几。”

“玄门玄阵是十诀中‘化诀’的看家本领,个中高手能做到万物化阵、阵化万物,用尽一切可用之物去推演事物的流动变化,懂得其中真理的人陷阵中自然不会迷失,但若不懂得‘化’字真意就贸然入阵,谁都会在阵内不断变化的景象中迷失。”

琴令看着认真聆听的何鹭晚,严肃道:“觉弟,现在你知道玄阵的危险了吗?等与我熟识的玄门弟子来到平陵城,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何鹭晚还沉浸在琴令所讲的那番话中。

原本她只是猜测或许自己能破玄阵,听完琴令的解释,她几乎可以肯定,她能够解开玄阵包含的谜题。

在风谣和琴令谈到玄门精算能卜的时候,何鹭晚就已经有了一点想法。但凡是牵扯到神念术的领域,她都自信不会一窍不通,只要能实地去看一看这个所谓玄阵,说不定就能让她发现一些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人所熟知的破解方法。

经过琴令的一番解释,何鹭晚对玄阵的施布理念也有了了解,听琴令话里的意思,好像玄阵还能起到点幻觉效果。

那这玄阵就完全是她领域内的东西了!

无论能不能破解,何鹭晚都想去看看!

她道:“谢谢仲宁兄煞费苦心地和我解释,实不相瞒,本来小弟还没什么把握,只是觉得或许有机会一试,但是经仲宁兄详细一说,小弟反而更有把握能解开玄阵的奥妙了。”

“你……”琴令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无力感,他今天头一次见识何鹭晚的顽固。现在深刻认识到了,眼前的司觉若打定主意,会是怎样的刀枪不入。

何鹭晚对风谣道:“你先回客栈吧,昨天奔波了一整天,夜间也没能休息,小心把体累垮。”

风谣固执地摇摇头:“公子,属下不累,如果公子决意要去树林查看况,属下愿陪您一起去。”

琴令不干了:“风谣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家公子想干的事有多危险?有多不可能?!你刚从玄阵里出来,难道这次要拉着你家公子一起去送死吗?!”

风谣平静地回道:“琴公子所言有理,但我更愿意相信我家公子,他说可以,必然是可以的。”

琴令败下阵来:“你们真是绝配的主仆……行,我今儿舍命陪君子了,就陪觉弟走上这一遭!”

邵雳一听他们定下来了,立刻表态:“好!觉弟果然爽快!抓住机会直捣敌营!半点犹豫退缩都没有!我邵雳没有看错人,觉弟是条汉子!”

琴令瞥了一眼邵雳,数落道:“邵兄是不是生怕今没有架打、白跑一趟?”

何鹭晚笑着圆场:“谢谢仲宁兄和邵兄愿意陪我冒这个险,事不宜迟,我们抓紧出发吧。”

073.医治

何鹭晚兴头很足,想要即刻出发。

不过时间也差不多接近午饭的点儿了,一行人打了个商量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去冒险。

饭后,因为何鹭晚的行进速度放在一群武人当中实在不够看,所以他们顺道去租了五匹马,这才在风谣的指引下正式上路。

另一边,今早些时候,琅雪办完了她被交代去做的事,也回到了藏的林子里。

她刚进入院中,就注意到了花花草草上沾的极不起眼的血迹。

“哎呀?!哪儿来的血?有人闯阵了?”

这是琅雪的第一反应,但是她看了看周围,自己布置的阵位都没有移动过,不像被触发了的样子。

于是她得出了一个更不可思议的结论:

“焦鹧大人受伤了?~”

比起得知同伴受伤时该有的震惊和痛心,首先涌上琅雪心头的是惊喜。

她自己也很难解释这种心因何而生,但能见到焦鹧受伤实在太过难得。

焦鹧平里总是一副傲气十足、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模样,一想到他此时被敌人创伤,可能会痛苦又挫败,琅雪就激动不已,恨不得这就冲进屋子里去一饱眼福。

“唔……好想知道他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少了胳膊还是断了腿呢,会不会再也下不了无法动弹……邹大哥会怎么处置一个不能动的废物呢!”

琅雪驻足不前,越想越激动,越说越兴奋,她的额上和掌心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她的心跳在不断加快,琅雪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沸腾。

“不行不行,要冷静,要冷静。我们万砺盟珍视每一位为共同的夙愿奉献己的盟友。琅雪是好姑娘,琅雪不想看见盟友遭难,琅雪不想落井下石……”

琅雪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念叨了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

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在平陵城中发生的那些不愉快了。

昨晚焦鹧让她去万砺盟麾下的铁匠铺找炉子,融掉那个没用的令牌,然后琅雪就很听话地去找了。

只是平陵城太大,铁匠铺挨着找了十几家,琅雪才在一家的匾额上发现了非常不显眼的万砺盟暗刻。

还没等她观察完,路过的好事之人就将她当成小贼警告了一番,还说她如果对已经闭店的店铺起了什么歹念,就算不用叫卓赋山庄的人来,报官也能找到官兵来抓她。

岂有此理!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就是在找自家的铺子而已,怎么就成要偷东西的贼了!

见过在大街上凑到门前盯稍的贼吗?!

琅雪气得想把那个该死的好事之徒当场处决,但是大半夜了街上依然灯火通明,往来行人有不少。

所以琅雪只能放弃一半的计划,甩开好事之徒的手,从铁匠铺的门前走开。

甩开对方的手的时候,琅雪往他上抹了一把香粉。

待好事之徒走到了无人的小巷,琅雪开开心心地把他干掉了。

但是回到铁匠铺的时候,琅雪敲了半天紧锁的大门也没有敲开,从后院翻进去也没找到人。

没办法了,琅雪只能再挨个寻找暗刻了万砺盟印记的铁匠铺。

这一找就是大半个晚上,她找到之后蹲在门前等,待铁匠铺开门就到早上了,最后琅雪打着瞌睡看铁匠烧火烧半天把那块破令牌融掉。

看着令牌在火炉中逐渐融化成一滩铁水的样子,琅雪恍悟。

焦鹧就可以直接融掉铁啊!

为什么他不处理掉令牌,反叫自己跑了一整晚干这件傻事!!

所以这边刚过巳时,琅雪就气冲冲地跑回来要找焦鹧算账。

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了一件让她如此心潮澎湃的大好事。

琅雪现在终于平复好了心,自信就算进去看见焦鹧的惨状超乎她的想象,也绝不会露馅,这才一蹦一跳地进了屋子。

这会儿琅雪看起来和夜间的她完全不一样,不仅个子看上去小了很多,就连年龄似乎也小了一些。

她穿着合的衣服,是从铁匠铺出来之后到衣店挑的。

这些天她穿多了伪装服,已经厌烦了。

琅雪不喜欢当别人,她还是更喜欢自己!

门被“嘭”地推开,琅雪一进门就大声问道:“焦鹧大人,在吗?我看到外面有血,您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帮您治治呀?”

右边的里间内传来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琅雪大喊着:“我听不见!”一路跳着过去,如法炮制地推开了门。

一推门就听见焦鹧一串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

琅雪赶紧跑到边,关切地问:“焦鹧大人您怎么了?要不要紧?有没有事啊?”

焦鹧瞪着她,声音虚弱却不善地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更惨才是。最好能以最惨的方式死在你面前,对不对?”

琅雪慌忙摆手否认,只是头摇得越快她的笑容越收不住,她脑中已经在想焦鹧惨死的画面了。

她道:“焦鹧大人别这么说,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您也还没找到继承人呢,怎么能这么快死对不对?”

焦鹧伤得比她想象中要重,但也比她想象中要无趣。

口一刀固然狠绝利落,可这种伤除了疼一点之外,完全不折磨人。

能捅在这个位置的,说明敌人当时也有机会一刀捅入心脏。

刻意留人一命还不想办法多给对方一点苦受,下手的真是个无聊的人。

一看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人道具留下的伤口。

焦鹧脸色苍白,几近虚脱,他不想跟面前这个怪胎有过多的交流,于是他闭上眼,道:“快点……给我治伤……我们的计划……必须在酒谈会之前完成……”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我的‘命诀’学得并不好,您伤成这样必然会留下后遗症,而且恢复的过程也会痛苦……”

“少说废话!”

琅雪对闭着眼的焦鹧做了个鬼脸,起去柜子里取她治病疗伤用的道具。

她忽然问:“焦鹧大人,您回来的时候有人跟踪吗?”

焦鹧已经快说不出话了:“我怎么知道……”

“您不知道可不行,如果伤了您的人跟着您一路追来了,那这里就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不安全了!得先帮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治疗才行!”

焦鹧道:“你想我死就直说……琅雪,林子里你也布了阵,有没有被破,你自己不知道吗……”

琅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对哦!林子里的阵并没有被破,看来没事,嗯,我要为您医治了!焦鹧大人,您忍着点儿啊,可千万别叫出声,我怕您一叫,我的手会忍不住更重~”

074.破阵

玄门奇术中的命诀是探寻生命之理的一个分支,所以修习命诀的玄门弟子都有着一手好医术。

不过琅雪的医术根本称不上好就是了。

焦鹧不是第一次接受她的医治,实际上,焦鹧的体老化在两年前就该走到尽头了,他能活到现在,全都多亏了好友邹怀稚捡回来了这么一个女怪胎。

虽说焦鹧这条命是琅雪给续上的,但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让琅雪治病是比受刑更恐怖的一件事。

如果医治他过度衰老的是其他玄门弟子,或许他还可以再坚持个三五年。

而琅雪出手,延寿的同时也在折寿。

琅雪在开始之前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调配药材,这片林子和这处小院中都有她需要的草药,这也是他们选择这里当做藏点的重要原因之一。

调好了药就开始研磨,调出来的药汁混着以前做好的药膏,先给焦鹧外敷做一个引子。

涂药的时候,琅雪撕开了焦鹧的衣服,看着他前的伤口周围已经翻起了一些腐,顿时惊讶道:“咦?伤口怎么这就腐烂恶化了?难不成……焦鹧大人您又用自己的枯亡手止血了?”

“嗦……”

“嘶……”琅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上药之前只能先替您把腐刮去,这个过程很疼的!”

琅雪从旁边小桌上的布袋里拿出了一把银刀,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焦鹧怎会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眼睛一闭,横道:“废话太多,赶紧动手。”

“麻沸散用完了哟。”琅雪笑着提醒。

“怎会……啊!”

没等焦鹧反应过来,琅雪就已经下刀开始切除腐。

她对自己配的药非常有信心,只要时间足够,绝对能让焦鹧的伤口完全愈合。

所以现在她下刀钝磨钝拉,一点点放大着焦鹧的痛苦。

焦鹧也是条硬汉,他刚才猝不及防之下不小心痛呼出声,但承受住这等痛苦之后,他绝不可能给琅雪享受折磨自己的机会。

“焦鹧大人真是了不起,居然一下都没吭呢。对对,就这样别动,忍住忍住,再有十多刀就好了。”

琅雪陶醉地帮焦鹧清理着伤口,看着他憋屈逞强的表,心中不知道有多愉快。

终于,对焦鹧来说慢如永恒的腐切除结束了,他大口喘着气,竟然觉得一番刺激下,自己快要昏迷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啊!”耳边传来琅雪的惊呼,焦鹧无力地转头,不知道她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只见她从木箱中掏出一个瓶子,惊讶道:“这不是麻沸散吗?怎么藏在这儿了?”

焦鹧:“……”

迟早有一天他得找个机会杀了这个毒妇。

琅雪玩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给焦鹧治伤,只是偶尔还是会出其不意地调皮一下,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给焦鹧带去一些小“惊喜”。

焦鹧被折腾得精疲力尽,闭上眼不想看琅雪。

但是口的伤又一痛,焦鹧实在忍不住了,连着三次下黑手的间隔不过五次呼吸,琅雪是想撕裂他的伤口吗?!

焦鹧睁眼刚要骂人,就见琅雪抬头看着窗外,神色震惊。

他下意识以为这又是琅雪的什么把戏,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琅雪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有人……破了我的玄阵……”

……

树林中,何鹭晚一行人因为树林太密,骑马很难提速而弃马步行。

琴令正在神游,略显呆滞地跟在何鹭晚的边,他嘴里嘟嘟囔囔一直没停,最后落定成一句话:“觉弟……你太厉害了!”

何鹭晚谦逊地笑了笑:“仲宁兄过奖了,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的。”

“这怎么能叫雕虫小技?你破掉了一个玄阵,就算布置得比较简单,这也是个玄阵啊!”琴令越说越来劲,搂住何鹭晚的肩膀,缠着她问起来:“觉弟能不能教我两手,让我哪天也能出去技惊四座一番啊!”

何鹭晚失笑,这个她还真没办法教,只好说:“仲宁兄,如果能教,我也想告诉你破阵的诀窍所在,可玄阵本就蕴含着自然天道,无论是学还是解,都要靠‘悟’之一字,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得出来的。”

琴令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他明白何鹭晚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被她这一手惊到了,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激动。

经何鹭晚这么一分析,他冷静下来,知道这不是说教就能教的东西,于是豁达地松开何鹭晚,拍了拍她的肩,豪迈道:“觉弟所言在理,嗯,能与觉弟这么个天纵之才称兄道弟,看来我琴令也非泛泛之辈。哈哈哈哈……”

风谣听琴令这么夸何鹭晚,无视掉他自夸的部分,非常赞同地不断点头。

其实在何鹭晚真正破阵之前,她也没把握,不清楚何鹭晚究竟能不能做到。

尽管心中抱着无条件的信任,做好了“何鹭晚无论会什么都不奇怪”的准备,但当她亲眼目睹何鹭晚对着四块大石头摇摇铃铛就成功破阵的场面,风谣依然被深深震撼了。

听着来自伙伴们不间断的赞扬和感叹,何鹭晚其实有点不好意思的。

玄阵的布阵方式虽然不涉及如她前世的神念力一般的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在构阵和运阵的算法上,却与她所熟知的布阵方式一般无二。

何鹭晚他们刚到这片林子的边缘时,她就感受到了林子中所包含的思绪力量。

人的感和思想都是有力量的,在大玟没有人能通晓并掌握这份力量,所以人们自然地否认了它们的存在。

但从客观上讲,这些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人们通过思考做出的决定可以推动变革与进化,也能带来战争造成毁灭。

而当众多的思绪汇聚在一起时,足以产生令神明们也要觊觎的强大力量。

令玄阵存在并生效的核心,就是思绪的力量。

是千百年来,人们呕心沥血观察思考,最终将自己的感与信任寄托在名为“玄阵”的成果中、所形成的力量。

力量一直存在在那儿,能否引为己用要看使用者如何与这份力量进行沟通。

阵位的布置之所以有讲究,就是因为将不同的象征摆放于不同的位置会产生不同的算法,算法不同最后传达给“力量”的讯息也就不同,能带来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同了。

何鹭晚怎么都没想到,在大玟这个文化语言传承信仰与前世皆不相同的国家,能见到一模一样的引导算法。

这让她不思考,相同的引导算法,是否证明了两个世界的根基法则,是基本一致的呢?

075.怀疑

何鹭晚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但刚才发生的一切又不容她不去多想。

“现在应该专注于眼前的事,而不是去思考世界本源这种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来赚钱的东西。”何鹭晚在心中暗自警告着自己。

在发现共的一瞬间,何鹭晚确实想到了,同样的法则、相似的本源,这份突如其来的共会不会成为一颗向导星,在将来的某一天带她走上回家的路。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何鹭晚就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前世曾有一位朋友告诉过她,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着数不清的差异,世界跳跃是近乎忌的存在,只要不是生无可恋了,千万不能轻易尝试,否则引发出的后果,绝不会仅降临在一个人的上。

大玟是个不存在神迹的国家,先不说在这里研究世界跳跃的起步难度有多大,如果失败引发了毁灭的后果,何鹭晚不认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这个世界因她的一己私走向末路的结局。

何鹭晚用力地甩起了脑袋,把心中的杂念统统扔了出去。

这突然的举动倒是吓住了她边的人们。

琴令赶紧问她:“怎么了觉弟?不舒服吗?是不是破解玄阵出现反噬了?”

何鹭晚道:“不是的,仲宁兄多虑了。方才在玄阵中我得到了一些启示,故而生出了一些新的思考。只是现下并非沉浸思考的良机,我不想因为这个影响了我们的正事,所以收收心好全神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这话算不得扯谎,所以琴令很自然地相信了何鹭晚说法,并感叹:“觉弟品真让人钦佩不已,听说你们悟道之人最要紧的就是点拨和明悟,你愿意放弃开悟的机会来专心应对我们的敌人,我深感敬佩。”

“不……仲宁兄误会了……我不是在悟道……”何鹭晚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反驳比较合适,她一不悟道,二来敌人的目的跟她的关系比跟琴令的大,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来这趟浑水。

琴令当然是在开玩笑,司觉上的不寻常他已经见识不少了。

可听都没听说过玄门的人,能轻易破解玄阵。

这话传出去,江湖上就不会有人相信。

他们来的时候陪着司觉绕着林子转了一大圈,他只说这片林子布置的确实有玄阵,而他能破解,不过需要走进去才能破,问他们要留在外面还是跟着一起进去。

当时风谣蓝煌没有犹豫就说要跟去,所以琴令思考了一下也决定跟着一探究竟,邵雳见都表态了自然也不会愿意被留在外面。

进入玄阵之后,虽然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对,但是琴令一路都在留意他们走过的地方,如书上所说,不出百步,他对于最开始的一段路的记忆就开始模糊。

但司觉依然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端,时刻叮嘱着他们不要离开他超过十步的距离。

司觉不仅知道路,而且还能精准地找到四个布阵的媒介,只掏出银铃晃了晃,就说阵破了。

琴令对司觉的来头有过很多猜测,但是私下证实的时候总是对不上。

后来相处的时候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一交的朋友,遂也就不再在意他的来头,只想和一位妙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再后来司觉一声“仲宁兄”让琴令真心把他当弟弟对待,下定决心只要司觉不做出触犯他为人底线的事来,他琴令这辈子愿意豁出家命保护他。

然而今所见,却让琴令动摇了。

因为他判断不出来,是司觉布了玄阵所以能解开的可能更大,还是他对玄门一无所知却能解开玄阵的可能更大。

如果司觉对自己的份和自己的来历知之甚详,此番表演不过是一出请他入瓮的计谋。

如果司觉才是策划这一切的主使。

如果司觉是敌人……

琴令不敢继续想,他不知道再想下去,他究竟会因为背叛而愤怒,还是会因为失去挚友悲伤。

但他必须要做出判断、做出抉择,或许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邵兄你会不会觉得,其实这个玄阵就是我布置的所以才这么轻易就能破掉啊?”

何鹭晚突然开口,同时吓了琴令和邵雳一跳。

“啊?”邵雳迷迷糊糊不知道为什么何鹭晚要这么问:“没有啊……我做什么要想这个……”

何鹭晚似是不相信他的回答一样,掰着手指给他分析道:“邵兄你看,我在今天之前是个连玄门都没有听说过的乡巴佬,只在桌上听仲宁兄和风谣讲了两句,就敢断言我能破玄阵。来到这个林子之后,我还真就破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怀疑,这是我提前布好局、你们上的谋吗?”

邵雳抬手挠了挠头,表逐渐纠结起来。

他抓了半天,没抓出个结果,只好老实说:“我还真没往这儿想……觉弟,你如果是刻意引我们过来的,那你有什么目的啊?”

何鹭晚用折扇抵着下巴很认真努力地思考道:“谋财?害命?劫色?”

邵雳瞄了瞄何鹭晚的小板,大手一拍脯,豪迈道:“尽管来!”

蓝煌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被绊倒,他有些惊恐地看向何鹭晚:难道自家公子……男女通吃?

风谣知道何鹭晚这话不是认真的,但还是捂住了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表继续走路。

邵雳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何鹭晚亦是跟着朗声而笑。

琴令被他们这一来一往的对话打断了思路,再想想自己的怀疑,突然发现漏洞百出。

他也笑了出来,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多思多疑,笑走了心中的疑虑,只留下一个坚定的想法:

他相信这段时间以来,他用眼用心了解到的司觉,如果此行最后的结果背叛了他的信任,那他认完栽先砍了司觉,再出去找神医讨一副眼膏医医眼!

琴令兀自解开了心结,一旁何鹭晚笑够了便也敛住笑声,勾着安心的微笑,替琴令能够自行想通感到高兴。

何鹭晚是察觉到了琴令骤然萌生的怀疑,才拿什么都没想的邵雳做靶,抛出话题来解决这突发的信任危机。

如今问题顺利解决,自然是皆大欢喜,这个被邵雳的直爽圆上的话题本可以就这么结束。

但她自己抛出来的问题不让她忍不住继续往下想。

玄门和枯亡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两边共同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在临近酒谈会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事,究竟是偶然,还是预谋已久?

076.算法练习

通过一个玄阵能观察到的线索还很少,何鹭晚暂时没办法推断敌人的意图。

但是关于玄门,她多少有了些更全面的了解。

结合今得到的零零碎碎的信息来看,玄门并不是一个规矩很严、合门上下都是一条心的门派。

比起天夷剑宗这种门派观念严格的势力,玄门应当是同门之谊淡薄,只重师承守密,不管出师后弟子去向的自由门派。

江湖上门派之间的不同和差别倒是与她前世存在的势力大同小异,目前拥有的信息足够何鹭晚做出准确的判断。

如果不是玄门弟子之间往来交不深,想来琴令也不会提出要请玄门中人相助破阵的提议。

何鹭晚这一路脑子都没闲着,同行的其他人也都不同程度上各怀心思在走。

林中玄阵一破,风谣便主动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

为暗卫的强大记忆没有让人失望,在风谣的带领下,何鹭晚一行人很快就看到了林中坐落的一方秀丽小院。

一眼望过去,院子中花花绿绿的颜色混作一团、杂乱无章。

因是远看,也看不清布景人在摆放上的讲究,盆景和假山互相遮掩之下,甚至院中有没有房屋都看得不太真切。

但是何鹭晚只一瞥的功夫就看出了院子的不凡,庭院给了她一种强烈的诡异感,让她无法忽视,甚至生出了一股无形的阻力,止住她前进的脚步。

琴令等人见何鹭晚突然不走了,感到奇怪,便也停下。

琴令问:“觉弟,有什么不对吗?”

何鹭晚道:“前面的院子很危险。”说完,她也调整好了心态,稳稳迈开步子向前走。

邵雳闻言,眯着眼很仔细地去看小院,咕噜道:“觉弟从哪儿看出来它危险的?”

何鹭晚笑道:“这个容我稍后向邵兄解释。”

他们一行离院子不算远,哪怕是警惕前进着,也没用多久就走到了院子外围。

此时近距离看到院中布局,琴令沿着院外篱笆来回走了两步,遂也面色凝重地说:“布此阵者……必是玄门高徒。”

何鹭晚点头道:“若是仲宁兄也这般说了,想来不会有错。院内布置的玄阵较之林中的,要高明许多。”

邵雳别的没听明白,只问他关心的事:“咱们要找的人就藏在这个屋子里面吗?”

风谣应道:“早些时候我是亲眼看着人进去的,枯亡手伤得很重,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逃走……”

虽这么说,但对手有江湖上以神秘著称的玄门弟子相助,风谣实在没有把握确认人还在不在屋中。

何鹭晚觉得无论人还在不在,院内屋中留下的线索都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清扫一空,所以入内一探的价值还是有的。

她拿定主意,便与同伴们商量:“不管人在不在,我都想进去看看。只是这院中玄阵复杂深奥,我没有把握带着你们一起闯阵。”

琴令听出她想只犯险的意思,立刻反驳:“我虽不精玄阵,但多少知道点皮毛,觉弟带着我不会是个累赘。枯亡手就算重伤也不是你一介不懂武之人能够轻视的,何况对方有多少帮手尚未可知,没人跟着你太危险了,这不成。”

何鹭晚明白琴令的苦心,她耐心道:“仲宁兄一番好意我无法推拒,但我破阵的同时也会给对方趁机逃跑的机会。若到时我分无术,院外不能没有人盯着。”

琴令道:“邵兄他们都在呢。”

何鹭晚道:“但邵兄也好迁恕也好,都对玄阵毫无了解,如果放着他们单独对上了玄门之人,不小心中了招岂不危险?”

琴令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何鹭晚的担心很有道理。

他明知再问只会顺着何鹭晚的想法走,却不得不接这个话:“觉弟对此……有什么打算?”

何鹭晚道出了她的计划:“眼前的玄阵我亲自去破,希望仲宁兄能与迁恕一起行动,在院外盯着有没有人从里面趁机逃脱。”

说着她看向蓝煌,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蓝煌没有犹豫,只道“全听公子安排”。

朝蓝煌一笑后,何鹭晚转头看向邵雳:“邵兄,风谣也略懂些辨识玄阵的方法,你与她一起更稳妥些。同样,风谣现在并非全盛状态,若是遇上险不得不与人交战,还需烦请邵兄照拂一二了。”

邵雳对这样的安排全无意见,抬手拍了拍自己坚实的膛承诺:“觉弟放心,哥哥我没别的本事,唯独对手有些自信。”

何鹭晚又看向风谣,风谣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应下了。

现下除了琴令之外,所有人都同意了何鹭晚的安排,即便何鹭晚笑眯眯看着琴令,分毫没有强迫他的意思,但实际留给他的也只有一条路能走。

琴令有点憋屈地败下阵来,妥协道:“行,我也听你的。不过你千万要小心,如果碰上应付不来的危险……”

“我会大喊救命的。”何鹭晚面带微笑却无不认真地承诺道。

初步的计划有了,琴令与蓝煌、邵雳和风谣两两散开,绕着外篱笆寻找着可能的出口,专注谨慎地盯着院内的动静。

何鹭晚看着眼前的院落,如同一道复杂难解的谜题,虽然是个不小的麻烦,却也让她充满了挑战的兴致。

从来到这里起,他们的商讨就没有刻意降低过声音,如果院内有人,想来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了。

没有注意隐藏行动部署也是何鹭晚的考虑之一,因为她的目的就是要打草惊蛇,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动向。

一路从林子外走进来,何鹭晚肯定,除了眼前的院子之外,这片树林中再没有与玄阵相关的布置,也就是说,小院里的玄阵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玄妙繁复的阵法是值得信赖的依仗,比起从正面突破逃走,当然是仰赖玄阵之威杀灭入侵者更靠谱一些。

如果对手就藏在小屋当中,何鹭晚希望通过把行迹暴露给他们这一点,引得屋中的玄门子弟尽全力用玄阵来对付自己。

这样既能保证小院外琴令他们的安全,也能让自己多一个机会,来熟悉熟悉破解玄阵所用的算法推演。

思及此,何鹭晚拿着银制的手铃,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踏入小院的第一步起,玄阵中蕴藏的杀意便向她毫无保留地侵袭过来。

077.错算

何鹭晚走入院中时首先感受到了一阵心悸。

好似周围有千军万马在伏杀她,只要她一动,就会有箭雨落石铺天盖地而来,让她万劫不复。

潜藏的威胁让何鹭晚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理智在本能对于死亡的恐惧之下告诉她,不要动,不能动。

就这么缓缓撤步,退出小院才是上策。

“假的。”何鹭晚克服着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惧,困难却坚定地向前迈出步子,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告诫自己:“现在感受到的不过是玄阵中的杀意震慑,是真正的危机到来前布下的迷雾。”

“不要信,不能信。”

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是一件及艰难的事,在抗拒本能的同时还要保持清醒、不断思考更是难上加难。

前进的每一步都必须是计算好之后确认无误才能落下脚步,否则就会将自己置于真正的杀招之下。

何鹭晚非常清楚,已经激活玄阵的当下,后退一步未必是返回到出口,更大的可能是直接迈入了鬼门关。

冷静,要冷静。

注意观察,保持清醒。

何鹭晚手里紧紧握着手铃的握柄,死死忍着摇铃的冲动。

现在还远远没到需要硬碰硬的时候,要找到阵眼所在,摧毁阵眼,一劳永逸地破除玄阵才行。

一边自我警告,一边控制着随时会被绪和本能支配的体,一边飞速计算着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何鹭晚短短数十步的时间,将自己的脑力运转提到了巅峰。

玄阵中蕴藏的杀意还在不断地冲击着何鹭晚,而她深入阵中央的现在,眼前所见景色也开始迅速变幻。

在她周围乱序摆放的盆景植株轻轻摇动着,不一会儿就像遭了狂风摧残一般,剧烈地摇晃起来,摇着摇着竟飞离地面,互相交换起位置来。

何鹭晚无法不去看周围的景象,因为她需要确认脚下的踩落点。

所以不断交替变化的布景不可避免地给她带来了眩晕感。

植株换位的过程中,有数棵带着镇石的盆景朝何鹭晚的方向飞来,高速地离地飞行,有着股一往无前的势头,像是要撞飞她前往新的摆放位置一样。

“是幻象,不要理会。”

明明能感觉到植株高速冲击之下带来的阵风,何鹭晚却仍要忍着避开的冲动,不能受影响地笔直前进。

十五步、十六步……

每往前一步,何鹭晚面对的阻力和干扰就越大。

若她能闭塞五感,那行走在阵内的难度会降低很多。

可是她不能不听不看不去感受,越是这个时候她越需要调动起全部的感官,去接受玄阵内部每一分有用的信息。

阵意阵型都记载着破阵解法的关键。

何鹭晚必须要从所有的干扰当中找寻对她有用的碎片报,以此推算出阵眼的位置。

第二十九步,何鹭晚走上了悬崖的边缘。

第三十步,她一脚踏入缥缈的云中,自上而下跌落,失重感与高空坠落无助感瞬间将她吞噬。

“稳住。”

何鹭晚睁大了眼不敢眨动,直直盯着眼前云雾缥缈的下坠景象。

她在心中默念‘稳住’二字,任凭自己的感官被扰乱,浑紧绷着一动不动,坚决不能在这时因为乱动而在现实中失去了平衡,在玄阵中踏错步子。

更不能因为体感上虚假的失重丢了真正的平衡。

“这个世界的幻象是有限度的,只要再坚持一下……”

何鹭晚咬牙坚持着,眼睁睁看着坠落的景象戛然而止,她重回到了这处小院当中。

视觉上自云端悬崖掉落道地面并没有与之相配的撞击感,这让何鹭晚又花了片刻的时间重新找回体的平衡感和支配权。

第三十一步。

“铃~”

何鹭晚不再犹豫,对着面前一株叫不上名字的白色花朵摇响了银铃。

霎时间,毫无预兆地,何鹭晚周围的景象猛然错位。

虽然还是群花拥簇的小庭院,但摆设的位置与她刚才看到的截然不同。

何鹭晚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叹气。

真是麻烦,这院子看上去不大,却阵中阵,比林中简单的迷阵不知道复杂了几个层次。

好在,刚刚先破了一阵,接下来的难度会一个比一个低。

何鹭晚虽然没有放松警惕,心里却轻松了不少,比之刚才更加胜券在握了。

……

屋内,琅雪死死攥着一柄匕首,恨恨地戳着面前的小木箱,此时已经快把木箱戳个稀烂了。

“司觉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他怎么能!”

相比琅雪咬牙切齿恨意十足,焦鹧坐在沿就淡定许多。

他道:“你有功夫在这儿生气,不如抓紧想个对策出来。不然一会儿等人把你的玄阵全破了,咱俩一个都跑不了。”

“绝不可能!”琅雪站起来握着匕首手臂微微颤抖,“除了大人……没有……没有人能破得掉我的玄阵!区区司觉……我要杀了他!”

焦鹧懒得与琅雪理论,很无力地叹了口气,问道:“密道被发现了吗?”

“没有。”

“我们从密道走。”

“我先去把他杀了!”

焦鹧见琅雪如此执迷不悟,提高了几分声音怒叱:“不过是被破了一道阵就让你失态至此,如果敌人把你的阵全破了呢?来人几何、都是什么份、怎么找来的。你这些统统不清楚也不去查,只盯着个烂阵有没有被破,鼠目寸光!你是宅院里只会计较毫厘得失的无知妇人吗?!”

琅雪被这一通骂醒,当下冷静了几分。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绪有些失控,很难保持冷静思考正确对策。

所以她耷拉着头,小声询问:“焦鹧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刚刚又是生气又是怒吼,扯到了焦鹧的伤口,此时他脑上渗出了满额的冷汗,声音虚弱了不少:“先数数院外有多少个人,不多的话我们直接从密道走。你手平平,我这样子又算不上是个完整的战力,此时还是先避开锋芒为上。”

“哦。”琅雪点点头,琢磨了一下焦鹧的交代,好像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起照做。

她从屋子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沿着窗户朝外面看了一个遍,只发现了四个人,算上一个闯阵的混蛋,一共五人。

琅雪如实汇报给焦鹧,焦鹧当机立断,扶着沿站起来。

他说:“我们走,把你放在这儿的东西全都带上,其他的过后再议。”

078.密道

琴令领着蓝煌在院外不停地转悠着,一刻都闲不下来。

他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何鹭晚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稳健地向院中走着,庆幸她无事的同时一直揪着心。

这种焦躁感折磨得琴令异常烦躁,让他在同一个地方根本站不住。

所以琴令来回踱着步,一边还在不断念叨着“我要是跟着一起进去就好了”或是“我为什么就被觉弟说服了呢”一类没有意义的马后炮。

蓝煌虽然也担心着何鹭晚的安全,但是他看着自家公子纤瘦却踏实的影,只没由来地感到心安,并不过分担忧。

或许因为平里公子一直都很靠得住,凡事都有盘算,从不托大。所以蓝煌愿意相信,公子说他能解决的事,就一定难不住他。

比起忧虑何鹭晚会不会在玄阵中受到伤害,蓝煌更看重他被交代的任务:看好屋子里有没有趁机逃走的人。

此时见琴令的重点一直不太对,目光黏在何鹭晚的上就没怎么离开过,蓝煌不得不提醒一句:“琴公子,我们是不是往屋后的方向走走,万一有人从后面溜走,我们一直守在这一片岂不是会错过?”

琴令双手环抱盯着何鹭晚在原地转了一圈,他脖子转过来转过去地让蓝煌不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扭到。

何鹭晚的动作虽然不快,但是很稳,看得出来她确实有不小的把握,而且善于此道。

在外面无端地担心,意义的确不大。琴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为自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而焦虑着。

“你说得对。”琴令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挫败感,让他一时间有些沮丧,不太好受:“我们去后面看看吧。”

说罢,他强忍着不去看何鹭晚,生怕心中的担忧会再次占了上风,止住他离开的步伐。

蓝煌见状,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紧跟在琴令的后,朝屋子背面绕去。

蓝煌边走边盯着中央的小木屋,只要其中稍有动作,他必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注意力不在自己脚下,走路就容易出事。

蓝煌一头撞上了前面的琴令,停下来疑惑道:“琴公子,怎么了?”

“嘘。”琴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半人高的篱笆下蹲躲藏,顺手拉着蓝煌压低他的高度。

“小声点,有动静。”琴令说着,探出了一点头,观察着院内的况。

蓝煌对自己的隐蔽能力没有信心,为了不添麻烦索就没有好奇地去观察院内的况,安静等待着琴令的指示。

“有人出来了……”琴令看得聚精会神,小声自言自语道:“有个全裹着黑袍的家伙……应该就是枯亡手了。”

琴令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从木屋中走出来,女人跑到院子里稍微调整了几个盆景的位置,这才跑回男人边,扶着他往一处高大的假山后面走。

“蓝小兄弟,敢跟我往里闯吗?”琴令眼见着两人的影消失在了假山后面,明白了假山之后有供人逃脱的密道入口。

若是就这么把人放走,琴令肯定是不甘心的。

对枯亡手他绝不会存有丝毫的仁慈。

蓝煌问:“琴公子也懂玄阵?”

琴令答:“他们逃走的时候撤去了一部分,我虽然不如你家公子那么能耐,能解得了玄阵,但是绕开走还是可以的。”

“我跟着琴公子。”

“蓝小兄弟是个爽快人。”

琴令没再犹豫,翻进了院子,一步三绕地往假山的方向靠近。

蓝煌紧随其后,沿着琴令走过的地方落脚。

虽然费了点时间,但琴令还是平安无事地领着蓝煌走到了假山之后、敌人消失的地方。

密道入口藏得并不隐秘,这种小技巧对于琴令来说和没藏的区别不大。

蓝煌眼见着琴令无中生有了一道门出来,跟着他钻入了密道。

只是看着漆黑一片,堪容一人通过的密道,蓝煌不确定地询问:“琴公子,不用通知其他人吗?”

琴令毫不犹豫地说:“不必,多耽误一刻都是给敌人机会。”

他一马当先地追去了,蓝煌只好跟上。

密道自入口进去,首先是一段又暗又长的台阶。

蓝煌数着,足足跑了四十八阶才到底。

下完台阶眼前突然开阔,蓝煌踏上了一个能容七八人并排站立的宽敞地带。

两边墙上挂着有火把照明,但光线昏暗照不到太远的地方。蓝煌判断不出来前方的尽头在哪儿,故而也不清楚这是一个宽阔的走廊还是一个不小的房间。

琴令在他前方不远处站着,伸手摸着砖石垒成的墙壁,像是在确认有没有机关暗器。

“蓝小兄弟,现在往回走的话还来得及。”琴令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蓝煌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变得慎重,但是何鹭晚吩咐过让他跟着琴令,他不会擅自单独行动。

“琴公子要继续追吗?”

“要追。”琴令的话咬得异常坚定。

蓝煌清楚已近打定主意的人是劝不动的,所以尽管他觉得继续追下去可能会不妙,也没有多说。

他只道:“公子的吩咐是让我跟着您。”

琴令回头看了蓝煌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跑起来继续向深处追去。

蓝煌立刻跟上,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廊中奔跑。

右侧突然传来一道破空而至的声响,蓝煌不假思索地举剑。

“铛”地一声,蓝煌疾行的脚步停了下来,朝左侧后撤了一步。

飞来的是一支箭矢,力道之大,将他生生震退。

蓝煌还没从飞来一箭的惊险中缓过神来,这就觉得左撤的脚向下一陷。

是机关?!

蓝煌大惊,立刻收回脚步,警觉地提防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暗箭。

但三息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让蓝煌惊疑不定起来,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停了。

“蓝小兄弟?”

琴令的呼喊从前方传来,蓝煌应了一声,谨慎地向前试探了两步。

依然没有动静。

他这才放下心,紧握着手中的剑向前跑去。

很快,他看到了驻足等待他的琴令。

只是听到他靠近,琴令也没有回确认,更没有出声询问他落在后面的原因。

蓝煌对琴令一动不动的反应有些心慌,不妙的预感升起,他问:“琴公子,怎么不走了?”

琴令平静地问他:“蓝小兄弟,我的前方是什么?”

蓝煌望了一眼光线昏暗的前方,空空dàng)dàng),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答:“前方什么也没有。”

“有路吗?”

“这个倒是有。”

蓝煌正疑惑着琴令此问从何而来,就听他复杂地叹了口气,说:

“我们中招了。”

079.惊魂

蓝煌这会儿倒是十分冷静:“中招是指闯入玄阵中了吗?”

琴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不错”。

他壮烈地踏出一步,坚实地踩在了地上后,执着地迈出了下一步。

蓝煌结合刚才的问话,猜测琴令此时应该是看不见前面有路的,于是往前走了两步,自告奋勇道:“琴公子,不如让我在前面领路。”

琴令没有同意:“你没有分辨玄阵的能力,在后面跟着我。”

蓝煌很想说,您能分辨也一样中招了,谁走前面应该没有讲究了才对。

不过这会儿蓝煌并不打算逆着琴令的意思来。

连他都能看出来,琴令好好的一个人,一旦碰上枯亡手的事就会冲动上头。

但知道归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劝住琴令,蓝煌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现在蓝煌已经不抱希望能追上敌人了,他只希望琴令能在关键的时候冷静下来,不至于追人不成反倒带伤回去。

琴令似乎已经适应了看不见路却能踩在路上的反差,脚下的速度也提了上去。

蓝煌紧随其后,手中的剑从来就没有放松过,他还记得刚才踩到的一个像机关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作用到哪里了。

又跑了五十来步,蓝煌因琴令停下脚步而驻足。

只听琴令问他:“我们前面是不是有岔路?”

这次蓝煌和琴令看到的是一样的,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两条分岔的入口,一左一右通往不同的方向。

蓝煌道:“是的,琴公子觉得往哪边走合适?”

琴令沉默了,他无法分辨出正确的路线,实际上从到这里的半道开始,他就已经难以分辨玄阵的复杂度了。

毋庸置疑,布阵的是个高手,而且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位玄门弟子都要高明。

有这么一位敌人无疑是棘手的,现在不知对方的真面目不说,对于他们的目的也毫无头绪。

琴令中郁结,一口气闷在体内怎么也散不去。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困扰着他,深知自己现在一点都不冷静的琴令不敢妄作判断,牵连着蓝煌和他一起承担冲动的后果。

他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转道:“就追到这儿吧,我们回去。”

蓝煌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好奇,但是既然琴令想通了不需要他想办法费口舌相劝,蓝煌也乐见这样的结果。

两人达成一致,转原路返回。

在密道内一个隐蔽角落一直盯着他们看的琅雪见状,轻声坏笑起来:“什么都不留下就走可不行~”

琅雪握着匕首在墙壁上划了几道,向前走了几步,踢开挡在她脚边的几块小石头,又顺手灭掉了墙上的三个火把。

焦鹧在她后靠着墙休息,看着琅雪一通行动是要置人于死地,说道:“行了,现在还不是杀琴令的时候,你再耽误下去小心司觉解了院子里的阵找过来,到时候想走也来不及了。”

琅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根小臂长的树枝,向前一丢。

她回嘻嘻一笑:“晚了~”

焦鹧为自己一番白费口舌不愉快着,琅雪适可而止地凑到他边道:“焦鹧大人说得也在理,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不看他们的死状了,咱们这就走。”

“随便你吧。”

焦鹧已经没有力气陪她胡搅蛮缠多这两句嘴了,被琅雪掺上的同时,他就已经闭上了眼。

“对了!”琅雪走了两步,脚下一顿。

这险些给焦鹧摔个跟头。

他不爽地问:“又怎么了?”

琅雪回头看着黑洞洞的走道,双眼放光:“还能顺便抢个证物来啊!”

……

这边琴令和蓝煌原路返回着,让琴令有些心惊的是,来时是一条断路的地方,回去的时候恢复成了完好的路。

他顿这一下蓝煌也发现了。

不过蓝煌是以为琴令又不确定前面有没有路了,于是道:“琴公子,前面有路,不必担心。”

琴令道:“正是因为有路我才在担心。”

说完,琴令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刚走没三步,两侧墙壁内突然出数十支箭矢。

琴令腰间的利剑猛然出鞘,一斩齐断右侧飞来的箭矢。

蓝煌本想补上左边的空位,但他的反应不及琴令。

琴令利落地斩了右侧的箭矢后,只右挪半步与左侧箭矢拉开了半的距离,剑锋回转,左侧而来的箭矢就齐齐劈作两半,掉落在地。

琴令干净利落的动作让蓝煌看呆了眼,他只能道一句:“琴公子好手。”

琴令面色凝重,并未因为渡过一轮危机显出懈怠。

他正向前走了数步,沉声道:“蓝煌,你自己当心。”

蓝煌这时也听见自己的后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他赶忙转,严阵以待。

只见黑暗中有十数支利剑朝他飞来,每一支的箭尖都闪着寒芒。

箭矢之间距离很宽,只用一眼蓝煌就看得出来,这不是自己展臂一挥能够扫落的宽度。

而且这一轮箭矢必须全部击落,蓝煌清楚自己的后还站着琴令,所以他不能躲开。

翩鸿御守式起手!

短短两天时间,蓝煌实战的密度比他以往半年遇上的都大。

经何鹭晚点拨悟出来剑法在临场的危机中得以深层融会贯通,彻底打破了剑谱上的招式顺序,得以自由地起手、收招、变式。

转承式的步法游走于一排箭矢之间,御守式的剑法将箭矢一个不漏地斩落在地。

收招。

蓝煌对自己刚才的临场应变感到满意,剑入剑鞘,他转看向琴令,想着如果琴令那儿的麻烦更大,便过去帮一手。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跟在箭簇之后的,还有一条钩索。

钩索精准地缠绕在了蓝煌的剑鞘上,趁他不备夺走了他的剑。

蓝煌手上一空,心中大感不妙,当即飞去追。

可迎面一个带着尖刺的圆锤向他砸来,蓝煌不敢正面硬碰,堪堪以法躲过。

“琴公子小心后!”

蓝煌刚一闪开,想起来后面还有人,赶忙回高呼警告。

只是他一回头,发现半人大的圆锤没了踪影,琴令衣衫狼狈地站在原地喘息。

能容多人并排站立的过道只剩两三人的宽度。

蓝煌朝琴令的方向多走了几步,看清琴令此时手举刺出的佩剑,剑尖没入了他面前站定之人的左肩。

被刺的人微笑着抬手搭上剑刃,像是在以此抚慰剑的主人。

他道:“仲宁兄别紧张,已经没事了。”

080.告一段落

“公子!”蓝煌被何鹭晚的一句话唤回了神,他大惊之下跑到了何鹭晚的边,想去检查她的伤口却对着琴令的剑手足无措。

他不由得冲琴令急道:“琴公子!您快把剑放下!”

琴令也愣愣地,不知被什么镇住了心神,恍惚间旁人说了什么话他都没听进去。

“迁恕。”何鹭晚叫住了正要伸手推琴令的蓝煌。

“住手。”她无比平静,好像不是她肩头的衣服被血染透了:“仲宁兄在玄阵中看到了他最不愿见到的幻象,给他点时间恢复吧。”

蓝煌现在空有焦急,满心力不知道怎么用,他只能惶惶走到何鹭晚的边站着,手抬抬放放不知如何自处。

高了何鹭晚半头的青年神慌意乱地偎在她边,自责内疚地垂首而立,咬着牙几度三番言又止。

何鹭晚笑得平和,偏头去看蓝煌,对上他一汪快红透了的眼,安抚道:“真没事儿,不用急。”

她的话和笑容都是有力量的,蓝煌心中的不安在何鹭晚的言语中如潮水般消退,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平静下来了。

一同平静下来的还有琴令。

他如梦初醒般收回了佩剑,大惊:“觉弟?!你怎么会……是我伤到你了吗?!”

扎在肩头的剑突然被拔出来,何鹭晚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伤口。

“公子!”

“觉弟!”

她这一疼,把两人都吓到了。

何鹭晚赶紧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其实不疼。”

琴令连忙道歉:“是我太不小心了,抱歉,对不起……”他满怀愧疚,看着何鹭晚肩头染红的一大片,似乎想说更多,但终究是没说出来。

何鹭晚见不得他们一个二个恨不能捶顿足、替自己受伤的模样,说道:“真的没事,仲宁兄千万不要介意。”

她看了眼密道的深处,两道逐渐远离他们的意识已经探知不到了。

她又说:“现在追人应该是追不上了,剩下的事我们留到出去再说吧。我进来之前让邵兄和风谣守着密道口,但看样子对方也只有两个人,没有更多的援手,今这事怕是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何鹭晚一发话,琴令和蓝煌一个比一个乖地点头应下,自觉地跟在她后,时刻准备着在她走不动的时候扶她一把。

这样子真的逗笑了何鹭晚,她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不时转过瞥两眼紧张兮兮的琴令二人。

她眼尖地注意到了蓝煌上的佩剑不见了,于是发问:“迁恕,你的剑呢?”

蓝煌这才想起来刚才玄阵内的变故,老实回答:“在玄阵中被夺了。”

何鹭晚当即警觉起来。

从最开始引走风谣的,就是随的东西被窃,现在又轮到蓝煌随的佩剑被夺。

密道当中布置的玄阵比起小院里的还要危险两分,只要布阵者想,不说诛杀琴令和蓝煌,让他们两人短时间内挂点彩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两人平安无事不说,唯一的损失竟是蓝煌被人伺机偷走了剑。

这不得不让何鹭晚思考,对方急着拿走他们随物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方的目标看上去非常明确,针对的都是自己亲近的人。

这让何鹭晚能够断定,她不是无辜被牵连入局的,而是被人盯上了。

至于被玄门弟子和枯亡手盯上的原因是什么,这怕是要等待对方下一次行动才能看出端倪来了。

庞大又杂乱的信息碎片搅得何鹭晚有些头晕,昨消耗过度的后劲儿在风波暂息的现在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今从早起开始就有些隐隐作痛的头,之前因为担忧风谣的安危被强行压下。

找到人后又一事接着一事地发生,让何鹭晚连轴转到了现在仍无暇思考自己的体状况。

当她意识到敌人已经远离他们,今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变故突生时,疲惫和疼痛就从体的各个角落摇旗呐喊开始作祟。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何鹭晚就觉得她多走两步都是吃力的了。

她抬手按了按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企图将难忍的头痛抑制下去,她这会儿也顾不上捂过伤口的手是不是把血沾到脸上了。

好不容易强撑着走到了入口处,四十八个上行的台阶对现在的何鹭晚来说,比登天轻松不了多少。

所以她在重见光明的一刹那,几乎控制不住地往风谣的方向倒去。

“公子!”

何鹭晚最后听见风谣一声惊呼,然后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这一觉,何鹭晚睡得很沉,没有多余的杂念也没有奇奇怪怪的梦境。

再一睁眼,她发现眼前的帷幔是她在客栈的房间里的。

是她自己的!

何鹭晚没有急着起来,稍微动了动左肩,伤口疼了一下,但是肩头沉沉的,应该是缠了不少圈绷带。

她突然有点担心自己的伪装有没有被拆穿。

屋中除了她还有一个人,所以何鹭晚清了清嗓子才缓缓用伪声开口:“我有点渴。”

“公子您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带给了何鹭晚一丝安心。

很好,是苏朵。

何鹭晚挣扎着坐起来,就听见旁边给她倒水的苏朵叮叮咣咣、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跑到边搀扶,哭腔一点不带掩饰地朝她砸下来:“公子您别乱动……您……您怎么出去一趟还受伤了呢……浑都是血……吓死奴婢了……”

何鹭晚被苏朵扶着靠在软枕上,失笑着抬手去擦苏朵脸上的泪。

她说:“太夸张了,哪儿伤得那么重。就是没休息好,累着了。肩上不小心开了个口子,血应该是风谣他们带我回来的时候不慎沾到别的地方去的。”

苏朵抽抽搭搭停不下来,小脸皱成一团,看着何鹭晚的肩头一张口就是哭声。

何鹭晚见她这个样子心疼得不行,自省着今的冲动,决心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受伤,否则只会让边人一个比一个难受。

她手上用了用力,把苏朵拽进自己的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问:“苏朵,想聊聊吗?”

苏朵听着何鹭晚稳健的心跳,啜泣之余,终于能吐个话音了:“公子想和……奴婢聊什么?”

何鹭晚想了想,柔声说:“聊聊我们这几天经历过的事,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以及未来可能会面对的事。”

081.谈心

何鹭晚一直都想找机会跟苏朵聊聊。

自上京出来这么多天一路到这儿,苏朵始终乖乖跟着,从不发问。

但这不代表她心中没有疑惑。

苏朵的乖顺源于她的忠诚。谨守本分、绝不好奇不该她好奇的事,这是她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也是她的生存本能。

何鹭晚发现,不好奇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普通人的生存本能。

苏朵是,蓝煌是,风谣也是。

何鹭晚想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所以他们不问她也就不说。

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何鹭晚觉得他们的这份本能,与自己对他们的期望并不冲突。

作为一个有着独立灵魂的人类,苏朵也好蓝煌也好风谣也好,都需要知道他们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

只有心中明了坦dàng),才能不畏迷茫。

何鹭晚想保护苏朵,尤其想保护好她淳善的品。

为此,她需要帮助苏朵更好地认识她自己,让苏朵能有意识地自主保持她的天,而非被动无知地接受保护。

何鹭晚抛出话题之后,轻揽着苏朵在怀中,不断拍着她的后背整理了好久的思路。

她决定用问题打开话题:“苏朵,自离开上京算起,我们已经出来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生活比起从前,你觉得怎么样呢?”

这对苏朵来说似乎是一个复杂的话题。

她坐直了子,离开了何鹭晚的怀抱,但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来。

何鹭晚继续提问:“只问你更喜欢现在还是以前的话,你会怎么选?”

苏朵摇摇头,无法做出选择。

“看样子,是两边的生活都有你喜欢的部分,对吗?”

“是。小姐从前在宅院里的时候会受人欺负,出来了还是会受伤。但如果在宅院里,事事都有旁人cāo)持,小姐是万万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的……”

“可是?”

“可是小姐喜欢这里,奴婢能看得出来。在外面的每一天,小姐都是开心的。”

“是啊。江湖是一片自由之地,比起宅子里压抑的空气,我更喜欢这里。”何鹭晚真诚地感慨着,随即话锋一转:“苏朵,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我会出来?”

苏朵点点头,却仍然没有多问。

何鹭晚彻底明白了,苏朵只在被问到的时候会诚实地表示好奇,别的一句话都不多问。

刚才问苏朵喜欢哪种生活的时候,她的回答也完全是为自己答的。

何鹭晚想改改苏朵的思考习惯,但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她问地慢而小心:“既然好奇,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呢?”

苏朵老实回答:“因为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奴婢只需要跟着小姐就好。”

何鹭晚道:“你的好奇是被许的。”

苏朵愣了一瞬,并没有理解何鹭晚的意思。

何鹭晚也不急着解释,先引走了话题:“我来江湖是为了做一些事,我能活下来就是为了做成这些事,我的命是以‘成事’为条件换来的。”

她故意说得重了点,苏朵果然跟着紧张起来。

她有些慌乱地说:“是……是王爷要求您去做的吗?是不是很危险啊!”

何鹭晚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苏朵更加不解了。

何鹭晚道:“这世上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做什么事都要承担一定的风险的。你想,我们在何府的时候,一步不慎就会被夫人罚家法。在阑王府又何尝不是稍不留神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苏朵很认真地听着、想着,觉得何鹭晚说的有道理,就点头表示认同。

“在外面也是一样,危险是无处不在的,今天只是我大意了,所以才会受伤。今后我只要保护好自己不再受伤,那么我要做的事就算不上危险。”

“小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何鹭晚笑了:“那我考考你。如果我在做的事需要我赔上命才能成功,我应选成还是败?”

苏朵不假思索就道:“当然选败!”

“可如果败了,殷封阑依然不会让我活呢?”

“这……”苏朵的眼睛左右乱看,却找不到能给她答案的提示。她的小脸上满是纠结,不安道:“小姐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啊……?”

何鹭晚笑得开心:“瞧,问这么一句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苏朵嘟起了嘴:“小姐就别打趣奴婢了!”

何鹭晚又问:“苏朵,你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倘若有一我重伤昏迷倒在了你的面前,风谣不知所踪,蓝煌也不见人影,你会怎么办?”

苏朵急了:“小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这是未来的一种可能。”何鹭晚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苏朵道:“我们要尽量避免况坏到这种地步,却不能半分准备都不做。你就当我在考你,如果事真的发生了,你当怎么应对?”

苏朵抿着嘴,又咬着下唇思考了很久,急得额上频频冒汗。

她不知所措地道:“请郎中来医小姐的伤……”

“去哪儿找什么样的郎中?郎中都有自己擅长的医理,我受的是外伤还是内伤、需不需要在等待郎中来的时候预先处理?我被什么人伤了,随意找来一个郎中会救活我还是会治死我?我上是否带了需要转交给殷封阑的东西、如果有,保东西还是保我?苏朵,你能告诉我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苏朵脸色煞白,她双眼蓄满了泪水,却忍着不敢往下掉。

何鹭晚抬手轻轻顺着她的头发,表柔和了下来。

她道:“放松些,不要委屈。”

苏朵抽抽搭搭地道:“对不起……小姐……奴婢没用……拖您的后腿了……”

何鹭晚的手扔在安抚苏朵,她道:“所以我才说,你的好奇是被许的。或者说,你必须要学会好奇。”

苏朵看向何鹭晚,眼中的迷茫逐渐散去。

“苏朵,我知道你会为了帮不上忙而内疚,会因为不懂功夫而自卑。我知道你想默默地帮上我的忙,不成为我的包袱。但你能做到什么、该如何做,这些绝不是你能默不作声找出答案的。你不懂了、疑惑了,就开口问我。你只有知道得足够全,才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合适的判断。”

苏朵听了满耳的话,思考了很久才重重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何鹭晚笑盈盈问她:“你明白什么了?”

苏朵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眼中是坚定的决心:“奴婢要知道小姐出来是为了做什么,奴婢也要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上小姐的忙。不知道的时候就问小姐,不能再傻傻地当个哑巴了!”

082.局势探讨

“一点就透,苏朵真聪明。”何鹭晚含笑夸奖了苏朵。

苏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很快问回正题:“小姐,您能告诉奴婢,您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事吗?”

何鹭晚赞许地看着她,毫不隐瞒道:“我出来为的是在江湖上树立声望、广交好友,尽可能认识一些能为夺嫡提供助力的人。”

“啊!”苏朵被夺嫡一词吓到了,双眼圆瞪,说话都有些结巴:“那……那小姐想怎么做……王爷……王爷怎么会让小姐来做这么难的事……”

为什么何鹭晚会参与到夺嫡当中,围绕着这个问题出现的疑问太多了,苏朵一时间难以组织语言。

何鹭晚当然知道这件事对苏朵的冲击不会小,所以她答得很仔细:“我要做的就是借酒谈会初步建立我的名望。这些天我不是有管过一些闲事吗?我在做的事和卓赋山庄的理念不谋而合,想来通过酒谈会如果能与庄主见上一面,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很有帮助。”

苏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小姐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呢?”

何鹭晚道:“你在与人打交道的事上比我和风谣都要在行,以后只要不是危险的场合,我都会带着你一起。你多留心江湖人之间的相处习惯,学着点和他们打交道的门道,肯定有能帮上我的时候。”

“小姐太高看奴婢了……”苏朵生长在高门内院,猛地接下一个要和外界的人交流相处的任务,心里半点底都没有。

“我相信你。”何鹭晚微笑着,给苏朵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继续道:“另外,我与殷封阑商议,每月要按时寄给他一封书信汇报进度。信件往来主要是风谣负责,但你也要知道一下,以免她走不开的时候和殷封阑那边断了联系。”

“奴婢记住了。”

何鹭晚微笑道:“别的暂时也没有什么了。苏朵,咱们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看看从前没有见过的这片天地。你不用总把眼睛放在我的上,想帮上我的忙,你也要对我们的周围足够了解才行。”

苏朵坚定地点头道:“小姐的话,奴婢谨记!”

说完,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何鹭晚的衣角。

“怎么了?”

苏朵小声道:“奴婢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何鹭晚对她的好奇正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苏朵问:“小姐帮王爷夺嫡,是迫于无奈,还是您主动提出的?”

何鹭晚答:“都有吧。当时为了保命什么话都得说出来试试,但能出来还能干一番事,这笔交易想想也不亏。”

“这样……”苏朵低下了头,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何鹭晚道:“比起一辈子漫无目地生活在宅院里,被动地自我保护。我更想主动去追求一个方向、一个结果。苏朵,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我才能找到我该去的地方,去做我该做的事。”

“我也希望你能如此。”

苏朵慢慢抬起头,眼中泪光不复,看向何鹭晚的眼神中包含了许多不同的感。

她忽然道:“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何鹭晚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掏心掏肺地聊了这么多,何鹭晚从谈话的开始就没有打算继续在苏朵面前遮掩自己的份。

虽不用像和戚姨娘那时一样,直接了当地挑明,但如果苏朵做出了合理的怀疑,何鹭晚不打算隐瞒。

苏朵歪着头想了想,笑了:“但是奴婢更喜欢现在的小姐。”

何鹭晚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她鼻子一酸,险些让泪水破闸而出,在苏朵面前失了态。

“说了这么半天话,我还一口水没喝上呢,该罚!”何鹭晚虚张声势地赶苏朵去给她倒水,自己借机平复了一下绪。

苏朵察觉到了不同,她刚刚才一番口舌教苏朵学会好奇,此时如果苏朵顺着她的变化直接提问,何鹭晚绝不会也不能避而不答。

但苏朵很懂分寸地在她认为不该好奇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这是对何鹭晚的尊重,也是对她的认可。

苏朵在经过独立的思考之后,做出了无论何鹭晚的内里究竟出现了怎么样的变化,都会一如既往忠于她的选择。

何鹭晚感念这份信任。

苏朵端了水来给何鹭晚润嗓子,道:“小姐……啊不对,公子。琴公子他们还没走,就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喝茶,说要等您醒过来。”

何鹭晚惊讶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们居然还没走?”

苏朵道:“现在酉时快三刻了。本来风谣姐也是劝他们明再来探望的,但是琴公子说有话要同您讲,所以就一直等着了。”

何鹭晚赶紧下,苏朵连忙去搀扶。

何鹭晚盘算了一下,说:“也好,既然他们还没走,就把该谈的事今天都谈了吧,我正好也有些问题想请教他们。”

在苏朵的服侍下,何鹭晚很快整理好衣冠,出了房门,往一楼下。

近晚饭点了,客栈一楼也充作饭馆用,所以这会儿人不少,非常闹。

有邵雳在的桌子就很显眼,在楼梯上的时候,何鹭晚就注意到了人数不少却最安静的那一桌。

她在苏朵的搀扶下缓缓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一桌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琴令更是三两步冲到了她面前:“觉弟!”

“仲宁兄,邵兄,晚上好。”何鹭晚笑着打招呼,看向明显是换过衣服了的风谣和蓝煌,安心道:“劳烦你们在这儿一直等着,我今晚若是不醒,你们难道还要在这儿等一夜吗?”

“那有何不可?”琴令替了苏朵的活儿,扶着何鹭晚走到桌边坐下,安置好了又赶忙给她添了杯茶,“觉弟不醒,我哪能安得下心。”

何鹭晚失笑道:“仲宁兄多虑了!我不是被你一剑刺晕的,实在是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消停过,今天又连破三道玄阵,我这小板撑不住了,休息一下就好,不碍事的。”

琴令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坐回位置。

邵雳开口道:“没事就好!觉弟,你这一昏可是把所有人都吓到了。虽然我一直说你没事,但他们几个谁都不信。”

何鹭晚哈哈大笑:“邵兄目明心亮,是他们几个急过头了。不过还是要谢谢邵兄一直在这儿等着。”

邵雳大手一摆:“小意思。”

何鹭晚抿了口茶正色道:“既然大家都没走,那我们就再议一下今的事。”

此话一出,桌边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看向她。

何鹭晚道:“我在去密道之前,在他们住的屋子里粗略搜查了一遍,发现了一些线索,不知道仲宁兄和邵兄能不能帮忙看上一看?”

083.万砺盟

何鹭晚挪开了面前的几碟小菜,在桌子中央腾出了一个空位,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

符号样式非常简单,看上去就像一枚令牌中刻了交叉的剑与旗帜。

邵雳只看了一眼这个符号,就失态地大吼出声:“你在哪儿看到的这个?!”

这声音引来了邻桌不少目光。

邵雳察觉到这一点,挨个把有心管闲事的人瞪了回去。

何鹭晚道:“在木屋里,一个柜门的内侧。应该是刻意刻上的,我看到的时候刻痕还很新,有可能是敌人走之前才留下的。”

她看向努力抑制自己绪的邵雳,问:“邵兄见过?”

邵雳没有隐瞒,闷声闷气道:“我此次来平陵城,为的就是要查清这符号是谁家的。不瞒觉弟,我一兄弟在蚯山附近被截杀,而他的尸体旁边就留下了同样的记号。”

琴令冷不丁插话:“邵兄的这位兄弟是与你并称五豪之一的傅佟吧?”

“是。”

何鹭晚看了看邵雳又看了看琴令,分析觉得邵雳应该是知道琴令的份,所以才对他的无所不知不抱戒备。

琴令斟酌着开口:“这个符号我也见到过,且正在追查。”

何鹭晚心里的弦一崩:“赶巧了。”

邵雳却毫不含蓄地问:“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琴令没有立刻回答,看了一眼何鹭晚,又看了看邵雳。

何鹭晚伸手拉住邵雳道:“邵兄先别激动,左右你也查到这会儿了,给仲宁兄一点时间让他说吧。”

“是邵某唐突了。”邵雳冲琴令拱手赔礼,闷闷地坐下不再吭声。

琴令道:“这个符号属于一个来历成谜的组织,万砺盟。他们的头领是谁,什么目的我都不清楚。但从我目前掌握的况来看,万砺盟一直在针对着卓赋山庄。”

何鹭晚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一瞬间的脱节:“一个针对卓赋山庄的组织,为什么要拖我入局?”

琴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见何鹭晚因这句话陷入沉思,琴令补了一句:“或许是你的行事太卓赋山庄了,有些惹眼。”

这玩笑有点冷,不过琴令尽力了。

何鹭晚感受到了琴令的好意,便没有让自己的表继续凝重下去。

她稍作了一下总结道:“这两个属于万砺盟的人现在出现在平陵城,很可能是冲着酒谈会来的。仲宁兄,你既知万砺盟一直在针对卓赋山庄,那必要的防范就一定要做好。以卓赋山庄的声望,平陵城现在出什么事大家都会往你们上追责的。”

琴令点点头,却不显得十分担忧:“觉弟提醒的是,放心吧,针对卓赋山庄的不止他万砺盟一家,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他话一顿,道:“倒是觉弟,你被针对得无头无脑,这些天千万要小心啊。”

何鹭晚同样不太担忧,万砺盟此次行动的人看起来就两个。如此大费周章布置玄阵也要保护的屋子,里面只有两人待过的迹象。他们若有同伴,恐怕也还没到平陵城附近。

只有两人还有个重伤,以风谣和蓝煌目前的手,何鹭晚确实不惧。

更何况万砺盟的两人费尽心思偷自己边的东西,想来是另有安排,目的不是她的命。

这么想来,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何鹭晚不怕被卷入麻烦,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麻烦。

所以她笑吟吟回了琴令的话:“仲宁兄放心,我有分寸。”

邵雳自被何鹭晚劝下,就一直默不作声。

他的愤怒和迷茫逃不过何鹭晚的感知,现在这个当口给了他一个关键的线索却又戛然而止。

这种有力却无处使的憋屈感定然不好受。

何鹭晚宽慰道:“邵兄,为友报仇的事急不来。至少今晚邵兄知道仇家是谁了,也约摸猜出了他们接下来会行动的方向。等待他们再有动作的时间是必要的,邵兄稍安勿躁,如果仲宁兄和我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一定会告知邵兄的。”

邵雳向何鹭晚郑重地拱手一礼,道:“这厢失态,让觉弟见笑了。我别无所求,只希望琴公子和觉弟若有万砺盟新的线索,无论大小都能喊我一声,邵某先谢过了。”

“邵兄所求乃是人之常,我答应邵兄,但有线索,必先告知。”何鹭晚亦是郑重诺下。

得了何鹭晚的话,邵雳没有过多停留,只满了一碗酒敬了在座的人们,便先行离去了。

何鹭晚起相送,但是被邵雳拦下。

何鹭晚坚持送他到客栈门口,再次作别后,邵雳才离开。

琴令慢悠悠跟着出来,看着黑下来的天色,又瞧了一眼人数丝毫未减的街道,突然提议:“觉弟饿不饿?我们去市集找点好吃的吧?”

何鹭晚瞧他一脸有话要说又不想让人听见的别扭样子,随即应下:“好啊。”

她冲跟出来的风谣三人道:“我随仲宁兄出去走走,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风谣立刻反驳:“这怎么能行?!”后又觉得这话像是在针对琴令,不能说得这么直接,于是加了句:“公子才醒,又说了这么会儿的话,今天还是别再走动了。”

何鹭晚递给她和另外两人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道:“其实我已经睡够了,一直不动对体也没有好处。仲宁兄会保证我安全的,你们不用担心。”

“可是……”

琴令凑到何鹭晚左侧,一把揽住她没有受伤的肩头,颇有些欠打地冲风谣和蓝煌道:“把你们家公子交给我你们应该放心,毕竟你们就是一起上也打不过我。散了吧散了吧,亥时之前肯定把你们家公子送回来。”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就揽着何鹭晚转走了。

也不顾后的风谣咬牙切齿想拔匕首宰人。

何鹭晚努力扭着头连比划带说地让他们安心,这才让三人没有真的跟上来。

夜里的平陵城街道仍旧灯火通明的,街上的人依旧不显少。

街边该摆摊的摆摊,该卖艺的卖艺。

人来人往,闹非凡。

琴令始终一手搂着她,贴心地配合着她的步速的同时,为她挡下偶尔拥挤的人流。

他不说话,何鹭晚也就不问,就这么安静地走着,何鹭晚自能沿街找到让她感兴趣的东西观察。

忽然,琴令停下来,松开她之后买了一根红彤彤的圆球串,递到了她的面前。

084.交心

何鹭晚奇怪地看着眼前神秘的吃食:“这是什么?”

琴令答:“糖葫芦。”这下轮到他奇怪了:“觉弟没吃过吗?”

糖葫芦的名,原主听说过,不过没机会吃到过。

她就更不可能吃过了。

所以何鹭晚老实回答:“确实没有。”

她接过糖葫芦,仔细观察了一下,一口咬掉最顶上的半个山楂。

糖衣下山楂的酸味猝不及防地越过甘甜,冲击着何鹭晚的味觉,酸得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琴令瞧她的反应觉得很有趣:“觉弟,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真没吃过糖葫芦啊?”

何鹭晚只能摆摆手,完全不敢张口。

她怕一说话会露出本音。

如果不是琴令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全无恶意,何鹭晚甚至要合理怀疑一下他是不是故意用糖葫芦给自己下了。

酸过这一阵,甜味也慢慢回拢了。

何鹭晚小心地又咬了一口道:“从前听说过糖葫芦的名,但我的确是第一次吃。仲宁兄……你莫非是在拿小零食贿赂我?”

琴令重新揽着她逛起街来,指着琳琅满目的小摊道:“觉弟还想吃什么尽管提,给我个好好贿赂你的机会。”

何鹭晚摇摇头:“其实现在我也不饿,仲宁兄如果想谈话,不如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琴令看了一眼专心咬第三颗山楂果的何鹭晚,轻叹了一声。

走到一个小巷口,琴令带着何鹭晚拐了进去,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带她一跃而起。

这不是何鹭晚第一次被人带着飞了。

所以她吃她的,左右琴令对她没有恶意,俯瞰平陵城夜景的机会恐怕也就这么一次。

何鹭晚曾在晚上被风谣带着,在上京城内走过一趟,只是上京城中有宵,全然比不得平陵城闹。

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两相比较之下,平陵城内更显灯火辉煌。

密集散落的点点橙火好似金辉河流,淌过城内的主次街道。拟作橙金血液的人气儿遍布平陵的大小命脉,给了这座城市上京城所没有的鲜活。

何鹭晚不由得感叹,上京乃云端,此处才是人居的尘世。

向东一路人流逐渐稀薄,灯火不再耀眼却依然能照亮大路。不知不觉间,何鹭晚被一路带出了东城门。

城门外琴令翩然落地,然后才放下何鹭晚,帮她在地面上找回平衡。

何鹭晚吃掉了最后一颗山楂果,显得非常平静。

琴令却不如她这么镇定,他想直接开口,可看着何鹭晚又说不出来,所以只能背着手迎着月光散起了步。

何鹭晚就玩着手里的木签慢慢跟在他后。

琴令的思绪又满又乱,他在纠结,心里有什么想要跑出来,但是被死死扣在了防线之内。

这种复杂的自我斗争何鹭晚不愿意干预,她有等待琴令自行得出结论的耐心。

走了一会儿,琴令忽然打趣道:“觉弟是真不怕我害你。”

何鹭晚点头:“确实不怕,从认识起仲宁兄就没对我抱有过恶意,所以我相信你。”

“相信……”琴令轻轻念叨着这个词,好像能品味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他没有停下脚步,但极低声的自言自语絮絮传来,何鹭晚听不清,却能感受出来点其他的东西。

琴令应是以“相信”一词为匙,解开了心里的什么障碍。他每走一步都像卸下了一些负担,几步之内背影轻松了不少。

再开口,琴令的声音较之往常更加清澈:“觉弟可好奇我今在玄阵里看到了什么?”

这一句话打开的不止是话题,更是琴令自己的心防。

何鹭晚欣慰于他终于愿意完全信任自己的同时,顺着琴令送来的好意全盘回馈:“好奇。不止好奇你看到了什么,也好奇仲宁兄为什么会突然间与我如此要好。”

琴令没有即刻回答她:“从前为什么不问?”

何鹭晚道:“因为从前仲宁兄没有要坦言的打算。”

琴令的背影一僵:“可有人与你说过,同你来往多了之后会觉得……你很可怕。”

何鹭晚被逗笑了,她摇头道:“我是最不可怕的。”

“那是你自己察觉不到,和你待久了会生出一种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看穿了的错觉,最可怕的则是知道这并非错觉的一刻。我现在甚至怀疑,我在你面前还有没有秘密可言了。”

琴令说完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平静如常、嘴角挂笑的何鹭晚,对上了她那双乌黑纯净、坦若广知天下事的眼睛。

一双没有威胁、不具侵略、光彩常在却让琴令不敢久看的眼睛。

因为琴令的心中藏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他害怕何鹭晚看久了,自己会藏不住想藏的秘密。

何鹭晚很认真地思索,道:“仲宁兄的秘密可不少,比如我还不知道仲宁兄的份,也不知道仲宁兄的过往,更不知道仲宁兄跟枯亡手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得,一句话把他想藏的都点出来了。

琴令苦笑起来:“……觉弟你这样真的很可怕。”

何鹭晚敏锐地感觉到,琴令刚刚敞开的心绪又有了闭合的苗头,自省便知刚刚迈出去的一步有点大、吓到琴令了,于是主动往回缩了缩。

她道:“没有人喜欢被旁人看透的滋味。我窥见旁人的真心非我所愿,但我知道相处时的分寸。我有意与仲宁兄交善,所以我会尽量不让仲宁兄感到不舒服。实际上,会觉得不舒服也是因为仲宁兄太聪明、察觉到了我的不同之处。”

琴令表微妙:“……你这是在夸我吗?”

何鹭晚用力地点头:“我很真诚。其实仲宁兄也看破了我的很多秘密不是吗?”

这话不假。

琴令既决定跟何鹭晚初步交底,就也不忌讳在这件事上直言:“多是不多,但我看得出你来自上京城,还有……你是个姑娘。”

何鹭晚半分没有被识破的窘迫,洒脱道:“果然瞒不了仲宁兄。”

琴令笑道:“是你太没防备了。固然你的体态行为语气和声音都很完美,但易容终究没有自然到贴近看也全无破绽的程度。精通武学的个中高手还能通过骨头的区别分辨男女,你的伪装只需要触骨即知。”

何鹭晚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腕骨,惊叹:“原来还有这么神奇的事,谢谢仲宁兄提醒。”

琴令不受这份感激,侧过头道:“我也就能看透点表面的,再深我就看不出来了。闻墨,如今我们也算共患难过,在你面前隐瞒我觉得别扭,所以我想趁我后悔之前跟你交些底。”

骤然变化的称呼,无疑又使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一分。

何鹭晚微笑诺:“定不会让仲宁兄后悔。”

085.互相摊牌

琴令闻言一笑,略作思考便侃侃道来:“我也是上京城里出生的,琴家世代为官,家主琴雎位及四品,掌弘文馆。我是被家谱除了名赶出来的。至于原因……因为我擅自拿了家里的人去江湖上做事,家主觉得我做的事有损琴家门风,便将我除名了。”

何鹭晚神思一动:“仲宁兄涉足江湖的起因,可是为了枯亡手?”

琴令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后跳了一步,惊道:“你怎么知道?!”

何鹭晚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好讪讪解释:“直觉……”

琴令盯着她看了半晌,瞧着何鹭晚不像在说谎,随即泄气道:“……是,与家主为世交的敏督将军家有位嫡子,比我小上一些,自幼就很粘我,我也待他如亲弟一般。”

何鹭晚恍悟,长“哦”了一声,但是看琴令一脸的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惊恐,就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琴令颇为无语:“闻墨又有直觉了?”

何鹭晚尴尬点头:“……嗯……我与这位小公子莫不是有些神似……?”

琴令失语了片刻,无奈道:“……闻墨,不如你直觉猜一下我的过往算了。”

何鹭晚赶忙摆手:“仲宁兄不要误会,既然你话已经说开,我也就不隐瞒了。我会这么推测是因为我每每唤你仲宁兄的时候,你看我的神总像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嗯……仲宁兄彻底对我放下戒心也是从我改称呼开始,所以……”

琴令叹了口气:“没错……闻墨的直觉都是对的。”

看他染上颓败的神,何鹭晚小心问道:“这位小公子可是为枯亡手所害了?”

琴令没有隐瞒:“是。所以我才失心疯了一样在江湖上寻人,寻不到被家主斥责,就干脆断绝了关系,自己出来闯dàng)。后来枯亡手被我找到,我以为我亲手杀了他,没想到……”

难怪……

何鹭晚算是明白了琴令谈及枯亡手便会冲动上头的缘由。

她微微躬道歉:“今我大放厥词说要赌一把枯亡手传人的本,实在是狂妄之言,仲宁兄勿怪。”

琴令受下了这一礼,看着何鹭晚的目光却很复杂:“我须得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明知你所言不虚,我仍然无法对枯亡手的传人释然。若让我单独碰上枯亡手传人,我定不会留分毫慈悲……”

说着,琴令闭上眼偏过头去,片刻后睁开眼苦笑自嘲:“闻墨虽是女子,心却比我等男儿还广。”

何鹭晚不太明白此处的别所指是何用意,略想了一下应是和这个世界的别偏见有关。

她没接这个话,问:“所以今玄阵之中,仲宁兄看到的就是小公子的死?”

“不错。”

何鹭晚顿了顿,又问:“仲宁兄为什么突然与我提起这些过往?”

琴令道:“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闻墨应当知道这些。”

何鹭晚笑着,琴令很聪明,现在也对她有了一定的了解。

所以有些话琴令没有明说,他却能肯定自己能懂。

何鹭晚确实懂得秘密要用坦诚交换的道理:“谢谢。仲宁兄与我说了这么多,我自不会对仲宁兄隐瞒什么。”

琴令也笑了,他深刻体会到了不藏秘密地与何鹭晚相处可以有多舒服。

因为何鹭晚懂得如何回馈他传达的善意。

琴令毫不客气地问:“闻墨可否言明,你来江湖究竟是做什么的?”

“找人帮忙夺嫡。”

“……?!”

琴令的表骤变,诧异地盯着何鹭晚看了半天没有反应。

何鹭晚无辜地抬头看着他,问:“吓到仲宁兄了?”

“你……我……这……我这听一句还不如不听!闻墨的回答不仅没有解我心中疑惑,反叫我更想不明白了!”

看着琴令抓耳挠腮浑不自在的模样,何鹭晚微笑道:“想不明白的,仲宁兄可以问嘛。”

见何鹭晚如此坦然,一副毫无保留的模样,琴令反而更开不了口。

他道:“我就算常年混迹江湖,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夺嫡……这种事也亏你说得出口?就算不告知我详,多一个人知道你的目的,你今后就多一分危险……闻墨如此通透,难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鹭晚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我自然是知道仲宁兄不会到处乱说,才敢与仲宁兄言明的。而且……如果仲宁兄什么都不清楚,我将来请你办事的时候,怎么好开得了口啊。”

合着这是等着自己往下跳呢?

琴令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上了贼船,却一点都气不起来,佯怒笑道:“你啊你,我将自己的过去告知是为解开我的心结,顺便让你对我放心,闻墨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拖我下水了。”

何鹭晚开怀而笑:“哈哈哈,仲宁兄不要紧张嘛,未来的事,没个三五年怎么好说。辅助夺嫡只是我的目的,是我来到这片天地的压轴由头。我会来,当然是因为想来,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想体验我不曾体验过的……人生。”

说到最后,何鹭晚顿了片刻才将“人生”一词吐出来。

这个词莫名地撼动了她波谷不惊的心。

琴令没察觉到她的异样,道:“天下很大,不是说只有江湖才有精彩。若能游山历水、踏遍大玟的大好山河,这未尝不是一种逍遥自在的活法啊?”

何鹭晚的分神没有影响到她正常的思考。

她笑道:“仲宁兄还在影我对混乱的追求啊?”

琴令下意识否决:“不是……”但话脱口片刻又改主意了:“也是。我只是觉得闻墨你太执着于人之间的纠纷了。若说想见世面、看不一样的风景,多得是能避开纷争、自寻清净且杜绝烦恼的路子,何必偏偏来到江湖这片是非之地?”

何鹭晚被撼动的心绪因琴令的话再度动摇,琴令所言,每一句都如同一把铁锤砸在何鹭晚的心上。

她听见自己腔中的心跳声隆隆作响,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根弦被触到了。

何鹭晚强压着不受控就要分心的思绪,解释道:“我也说了,我不是单纯为了长见识才要出来的。最终的目的是要寻到助力,回京参与夺嫡。而既然我打了要借江湖人力量的主意,若不能知江湖人心中的国是何面貌,又拿什么作为筹码请人相助呢?连饼都画不出来就请人为自己卖命,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086.墨尔缇露的原点

何鹭晚一番话同样说愣了琴令。

“公平……”琴令念叨了一下,陷入思考:“闻墨嘴里,似乎总能冒出来一些不属于那边的词。”

琴令思索着,突然抓住了什么,灵光一闪道:“今闻墨一席话,再佐以你入平陵城以来的行为,虽然为兄觉得这个念头很荒唐,但你……”

“仲宁兄但讲无妨。”

琴令深呼吸为自己讲出妄言鼓劲儿:“闻墨,你目的明确,所作所为和所到之处都是为了最终能达成这一目的,可这目的却分毫不像你的行事动机。”

“你的言行都在向我传达着,你口中的目的只是你实现个人愿望的道路上,一个可以顺手完成的事。真正推着你向前走的,是你的野心。”

我的野心……

这个词,何鹭晚曾经跟戚姨娘提起过,但那是她没有深想之下、无意识选择的正常措辞,是为了能让戚姨娘理解她未来的言行所必需的最优选择。

何鹭晚从来没有深想过她是否真的有能被称为“野心”的愿望。

她曾与戚姨娘谈起的“野心”,如扬名天下、树立威望,都是不具难度,只在时间长短就能做到的事。

这谈不上是野心。

何鹭晚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一下比一下坚实。

直觉告诉她,琴令能帮助她找到答案。

能引导她揭开她与“野心”一词的真正联系。

琴令看着何鹭晚澄澈的双眼,认真问道:“闻墨可否坦言相告,你究竟想要什么?你遇上冲突、无论大小都会上前调解,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鹭晚能感觉到,疑问话落的那一刻,有什么在顺着心脏的跳动往外冲。

她甚至没有思考,顺着感觉就脱口而出:“为了……世上能多点光明,多点美好。我只想尽我个人的最大努力让这世间多一分善意。再微弱的光也能照亮一小片黑暗,我仅希望我的所作所为可以成为有缘人的路标,给他们一些力量。”

是的!怎么会忘了呢?自己花了一生的时间在做的事,已经融入骨血、刻进灵魂、化为本能的事。

传递塔尔古穆斯的慈悲,尽己所能让光明与生命同在。

何鹭晚一边说着,眼中似有万丈光辉在闪耀着。

她的绪并没有亢奋起来,而是恍悟般将这段自我认知理所应当地讲了出来。

琴令被她周骤然亮起的光芒闪瞎了眼,心中只剩下一句疑问似的感叹:

假的吧……

这该不会是个假人吧?

琴令一边在心中嗤笑着何鹭晚天真烂漫的想法,体却一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战栗。

何鹭晚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当中,彻底忽略了月下错乱的琴令。

因琴令的一席话,一个与她阔别了许久的念头,跨越生死来异世与她重逢了

于墨尔缇露而言,她深知死亡与淘汰是自然规律,但必要的牺牲之外的矛盾,她想试着化解。

人在进步的过程中会不断产生争斗,许多进步也是在争斗中促成的。但人若能放下争斗共同谋求进步,是否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她不知道,所以她想试试。

何鹭晚回过神来,因片刻的明悟心舒畅,她含着微笑道:“纷争于人,是不可避免且无法根绝的。但古往今来总有些傻子会生出想让天下苍生都不必再有纷争的想法,我当算一个。”

这一句话犹如雷击,正中琴令的灵魂。

他想把话甩在何鹭晚的脸上,可是舌头僵在了口中,迫使他只能在心中呐喊。

司闻墨究竟是什么人?!如何做到以谦逊之言说出这等狂妄之语的?!

疯了……疯了!

他司闻墨疯了,我也跟着不正常了!

琴令咬了下舌尖,痛感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他僵硬地笑着,牵强地打趣道:“闻墨此言,对古人甚是失礼。”

何鹭晚含笑拆穿:“那为何仲宁兄激动得都发抖了?”

琴令低低笑着,越笑越忍不住放声大笑,仰过头去冲天笑了数息才逐渐平复。

停下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脱力地在喘息。

琴令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何鹭晚的话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笑何鹭晚天真、笑她狂妄,可正是这份纯粹又无畏的心境,才是引他跟着一起癫疯的关键一饵。

琴令好好打量着眼前低了自己半头、伪装下还是个姑娘的少年人,除了平静平和与一丝隐晦的雀跃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琴令叹息,却是笑着叹的,他壮大卓赋山庄、一手搭建起江湖上现今公认的秩序,不正是为了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吗?

但琴令有自知之明,如此简单的秩序已经带来了无数暗中窥视的敌人,维持至今不崩塌几乎要耗尽他的全力,想要再度扩大影响根本是痴人说梦。

而何鹭晚之言,是在说她想以一己之力给这个世界带来变化,有朝一让大玟百姓不再被无止境的纷争所扰。

这变化是琴令期望看到的,是他朝思暮想的未来,也是他愿意为之抛洒血的宏愿。

琴令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认,他被何鹭晚的狂言打动了。

心动是真的,心惊也是真的。

司闻墨此人,真是让他又敬又怕。

“看来仲宁兄得出结论了。”何鹭晚冲琴令笑道。

“是啊,闻墨,若你真能将你今所言终不改地付诸实践,莫说功名声望,就是皇位我也愿替你争上一争。”

何鹭晚笑着摇了摇头:“仲宁兄可不要血过头了,我只说了我的心愿,可没承诺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琴令浑不在意:“我相信闻墨。”

话到此,两人的月下畅谈算得上圆满。

琴令送何鹭晚回去之前,只稍别扭了下,就自然地揽着她的腰原样返回。

对现在的琴令来说,何鹭晚上最不需要他在意的就是别了。

她的宏愿及与之相匹的能力,是这世间无论男女都难企及的。

何鹭晚在客栈前告别了琴令,心中亦是感到欣喜畅快。

她感谢琴令今做出与她摊牌交心的决定,若非如此,她绝无可能发现自己怀有怎样的野心。

野心,这是一个与她前世无缘的词。

是在成为何鹭晚、接纳了人类部分并拥有人类的感之后,才在她心中逐渐萌芽的事物。

今醒悟,让何鹭晚能留心今后出现在她自己上的人类善恶、体会真正的人生了。

这样的变化,她欣然接受。

……

两周时光转瞬即逝,期间何鹭晚每帮助蓝煌精进他的翩鸿剑法,不时上街看看闹,还补上了欠邵雳的一顿酒。

给殷封阑的汇报信她也按时寄出了,字虽然没有练得多好看,但是比起出京前总算有了比较明显的进步。

而万众期待的酒谈会,也如约而至了。

088.云渺台

何鹭晚排着队,耐心等待着卓赋山庄的弟子查到自己手中的请柬。

门口的宾客虽多,卓赋山庄的弟子同样不少。他们将宾客引入山庄之后,会再回到大门引下一位宾客或几位同行者,所以何鹭晚并没有等很长时间。

轮到何鹭晚的时候,她出示了请柬,报上名号,并向检查她请柬的弟子介绍与自己同行的三人。

这位年轻的弟子和善地向何鹭晚作揖见礼,归还了请柬后,领路引她和风谣三人入庄。

山庄内并没有什么非常华美的铺设,因是在山中,庄内装点非常简朴自然。清一色的平房矮屋没什么规律地在大道的两侧散落,看上去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房屋间偶有一片悬挂晾晒的衣物,远看与城郊坐落的一些农园庄子没有区别。

何鹭晚跟着引路的弟子一路向内,走了好久好久,让她都觉得快走到山的正中心了,才又走上一段台阶,彻底走出了生活区。

看样子,最外围似乎是卓赋山庄的弟子们居住的地方,何鹭晚估算了一下,住个千人应该不成问题。

走上更高处的平台,眼前又有一个大门,只是这次他们没有进门,而是向右沿着墙下的小道绕了个大圈。

这个圈大到让何鹭晚觉得绕了半个山,然后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向上蜿蜒的石阶小道。

何鹭晚:“……”

她想休息,但是她说不出口。

风谣和蓝煌都体察到了何鹭晚的难处,别说是一直生惯养的何鹭晚了,就连从小就没少干重活儿的苏朵,此时都有些体力不支。

风谣看看苏朵又看看何鹭晚,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提供帮助。

以何鹭晚的格,肯定会吩咐她带着苏朵,要么自己拒绝帮助,要么让蓝煌给她搭把手。

无论哪种都不是风谣愿意看到的。

何鹭晚走到石阶前,叫住了引路的弟子:“这位小兄弟,在下体力不济,实在有点走不动了,不知我们还有多远才能到?”

引路弟子气息平稳,甚至连汗都没冒一滴,从容应答道:“沿着此处的石阶走上去,看到一处名为‘云渺台’的院落便是了。”

何鹭晚暗自庆幸这是最后一程,拱手一礼道:“辛苦小兄弟一路引领,在下不知要在此处休息多久。当下既知云渺台怎么走,累你继续陪同等候实为不妥,若小兄弟还有事要忙,自可先行离去。”

引路弟子看了看何鹭晚一行,略作盘算便施礼应下:“多谢少侠体谅,告辞了。”

说完,弟子原路返回往大门那儿去。

何鹭晚几乎想原地坐下好生歇歇,可碍于往来人数不少,她还是忍住了。

蓝煌请命道:“公子若是累了,属下可以背着公子上山。”

风谣一副要吃人的表。

何鹭晚赶在她开口前回绝:“不必了,你家公子还是要面子的,让你背着我上去,不知要让多少人看笑话。”

蓝煌张口正要作答,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他说话的机会。

“这位小友可是遇上难处了?不知鄙人能否帮上一二?”

何鹭晚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子,一深灰衣袍裹得非常严实,浑上下充满了文绉绉的书生气。

他笑眯眯地走到近处作揖为礼向何鹭晚他们打了个招呼,睁开眼,何鹭晚在原地僵了一瞬。

她慎重地看着男子,回礼道:“在下司觉,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男子笑着回答:“时令衙,谷雨。”

谷雨一笑眼睛就看不见了,恐怕他笑起来时也看不见别人,所以他特意睁开眼观察了一下何鹭晚,问道:“司觉?可是近来平陵城中大名鼎鼎的那位闻墨公子?”

何鹭晚忙道:“大名鼎鼎不敢当,闻墨公子正是在下的别号。”

谷雨笑呵呵伸手邀请:“闻墨公子既走不动了,可介意鄙人帮你一把?”

何鹭晚看着谷雨没有即刻作答,谷雨亦不介意对方对他的观察,很配合地睁开眼让何鹭晚好好看个够。

何鹭晚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伸出右手却没有放在谷雨的手上。

她道:“乐意一见。”

谷雨敛起笑容、认真起来,登时气场一变,锋锐却不危险。

他连出数掌,带起阵阵掌风,朝着何鹭晚的面门、颈侧、肩头、小腹和掌心拍去。

谷雨的掌并未触及到何鹭晚,皆是悬停在她体一寸前。

待他一掌法完成了,风谣和蓝煌才刚刚反应过来。

两人出了一的冷汗,心中大感惊惧,他们竟然在谷雨行动之前对他没有分毫的戒心。

“请收下这个。”谷雨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拴着红绳的野核桃,递给何鹭晚。

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何鹭晚接过道了声谢。

谷雨又从头顶上方垂下的树枝上揪了三片叶子下来,薅了脚边一根巴掌长的草,手指灵巧地动了几下,就用草把叶子编成了一个发饰。

“鄙人帮小友戴上?”谷雨征求着何鹭晚的意见。

“请。”

见何鹭晚没有拒绝,谷雨将这临时做成的三叶展翅状饰品别在了何鹭晚的发冠上。

何鹭晚问:“敢问前辈,这枚果子该挂到哪里?”

谷雨道:“挂在腰间即可。”

何鹭晚照做,在别上的一刻,她上的疲劳一扫而空。

她原地跳了几下,甚至觉得子都轻盈了不少。

何鹭晚笑道:“谷雨前辈果然是精通玄门奇术之人。”

“哈哈哈哈……”谷雨开怀大笑:“不错。鄙人见闻墨公子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之辈,有意上前结交。方才唐突,还望见谅。”

何鹭晚道:“谷雨前辈客气了,不知前辈方才施展的是玄门的哪一诀?”

“人诀。”

“前辈可还精通别的诀?”

“命诀天诀小有所成,地、灾、农诀尚拿得出手,物、演、理诀初初开窍,化诀只知皮毛。”

这话里有何鹭晚刻意也忽略不掉的谦虚,她无奈地想,谷雨前辈直接说自己全能不就好了?

让她有些头疼的是,命诀天诀是精于洞察且善卜能算的奇术,谷雨刻意将这两个强调出来,怕是在说自己的别藏不住了。

不仅如此,就怕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玄门高手,看出了自己上,至今为止没人察觉到的深层秘密。

此时看着谷雨含着笑意的眼睛,何鹭晚有点不寒而栗。

这种人面前没有任何隐藏的必要,所以何鹭晚回了一个微笑,道:“谷雨前辈谦虚了,玄门奇术在下有幸见识过一次,今前辈倒是让在下又开了一次眼界。能与时令衙这样的大派中的高人结识,是在下的荣幸。”

不错,何鹭晚不是第一次听说时令衙这个名字。

殷封阑告诉过她一些关于江湖的报,量虽不多,却都重要。而在为数不多的重要信息中,时令衙就占据着其中一席。

089.庄主

从殷封阑的只言片语中,何鹭晚对时令衙大概的印象是,一个由二十四人组成的侠义组织。

时令衙成员皆以时令名为代号,行走江湖从来不报真名。

他们经常两两一组四处游历,所到之处为民除害、帮扶弱小,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民间都有很好的名声。

二十四位成员都担得起“侠士”的称号,行事作风和人品道德的底线之高,整个江湖恐难寻到能出其右的存在。

所以初见谷雨的时候,何鹭晚虽然为他能洞悉天机的双眼所慑,但并没有太多的防备。

也正因她亲眼见过谷雨,有了自己的评判,这才对时令衙传闻中的侠肝义胆深信不疑。

谷雨笑道:“若闻墨公子觉得好些了,不如我们一道往云渺台去?”

“谷雨前辈先请。”

谷雨没与她客气,微微施礼就走在了前面。

何鹭晚交代了一声风谣,让她在苏朵累的时候多少帮她一下,随后跟上了谷雨。

这一段台阶也有近百阶,但有人诀玄术加,何鹭晚清晰地感觉到她浑的力量被有序地调动了起来。

登至顶端不但没有觉得很累,反而有锻炼过后的清爽感。

亲感受过人诀玄术的奇妙后,何鹭晚也多少分析出了一些门道。恐怕这道简单的玄术只是帮忙合理分配并调动她体内的剩余力量,若她体力耗尽,一样会站不起来。

正思考着,何鹭晚听见谷雨问她:“闻墨公子是第一次来酒谈会吧?”

何鹭晚道:“是的。酒谈会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如此盛况,着实让人开眼界。”

谷雨低低笑着,道:“盛况一词于如今的酒谈会来说,有些言过其实了。”

这话倒是出乎何鹭晚的意料,只是她看谷雨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就没深问。

沿着青石砖路走了会儿,悬着云渺台牌匾的院门已经能看见了。

此处聚集的人是最多的。

着各式衣物的人们或径直走入门中,或在门外某处驻足,与不知是仇家还是旧友的人叙话。

一股复杂的绪洪流迎着何鹭晚涌来,她脚下顿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谷雨方才的话,她在感受到这股绪乱流之后突然明白了。

憎恨、嫉妒、轻蔑、虚伪迎合……各种各样负面的绪在洪流之中占比不小,浓烈的杀意混在其中,让善意的绪更加没有存在感。

何鹭晚不皱起了眉,她知道酒谈会是帮人解决矛盾的,但是没想到来人的戾气都这么重。

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卓赋山庄要如何应对呢?

何鹭晚心中念头不少,但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现。

她问谷雨:“谷雨前辈说如今的酒谈会称不上盛况,从前的又当如何呢?”

谷雨道:“闻墨公子心思细腻。确实,最初的几次酒谈会,到场宾客虽不如现在多,但来此的目的大多纯粹,是真的想通过化解自己面临的矛盾,帮助卓赋山庄在江湖上建立一个公认的秩序。如今嘛……”

何鹭晚知道他所指为何:“如今人多了,心思也杂了。各路人马来此为的多是自己,而非江湖,是吗?”

谷雨含笑点头:“正是。”

何鹭晚和谷雨并行走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松散聊着,很快就到了人群的近前。

此时正好有一伙说话的人互相道别,结伴而来的宾客们向院门内走去,露出了被他们挡住的人影。

何鹭晚眼尖地发现,这位与来宾们招呼的人,正是琴令。

“是仲宁兄!”何鹭晚眼前一亮,就要过去打招呼。

谷雨听见她这称呼,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何鹭晚没有走到近前,便又见一位侠客向琴令拱手一揖,地称了一声:“琴庄主。”

嗯?

何鹭晚愣了一下。

庄主?

卓赋山庄的庄主吗?

看着笑容端正得体、不显平里半分无赖气的琴令,何鹭晚忽然笑出声。

两周前他们深谈了一次,互相交了不少底。

当时琴令对他在卓赋山庄中的地位只字未提,何鹭晚也只当他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不如酒谈会上亲眼见到后了解得清楚,所以她就没问。

没想到。

琴令是故意瞒着不说,打了今让她亲眼见到、吃上一惊的主意。

她深觉琴令这孩子气的一面可极了。

不过何鹭晚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惊讶。

尤其是看见琴令游刃有余地与各方来宾互称友人,其言行沉着稳重又大气十足,分毫不跌一庄之主的价。

这几乎刷新了何鹭晚对琴令的认知。

何鹭晚放轻脚步悄悄走到琴令侧后方,也像模像样地叫了一声:“琴庄主。”

“哎!这位侠士远道而来……”琴令张口就是迎辞,说了一半才转看到是何鹭晚,登时下一截话就说不出口了。

何鹭晚笑眯眯道:“不远,从客栈来的。”

琴令被她笑心虚了,尴尬地哈哈了几下,咳了一声道:“闻墨……知道了啊。”

何鹭晚双手环抱:“难不成琴庄主的计划是想一直瞒着,等过了今再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

琴令苦笑了一下:“怎么会,我本来是打算让你意外一下的,这不是不仅没得逞,还被你吓了一跳嘛……”

琴令说着,突然看到何鹭晚后跟来了一个熟人。

他惊讶道:“谷兄何时到的平陵?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

谷雨向琴令一揖,笑道:“来得匆忙,没顾上联系你,仲宁勿怪。”

何鹭晚看看谷雨又看看琴令。

合着这两个也是认识的?

她忽然想到去找风谣之前,琴令提议过等他的玄门朋友来了再去,说的难道就是谷雨?

何鹭晚问:“仲宁兄,你之前提到的玄门友人可就是谷雨前辈?”

琴令道:“闻墨好记,我当时说的正是谷兄。怎么?二位也认识?”

谷雨笑呵呵道:“刚刚在云渺峰下,我与闻墨公子一见如故,如今算是认识了。只是没料到,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止如此。”

何鹭晚笑道:“这么说来我与谷雨前辈确实有些缘分,在认识您之前就听仲宁兄说起过您,今得见真人,倍感荣幸。”

谷雨被何鹭晚一番话顺得心舒畅,不过他依然捕捉到了重点:“仲宁可不会轻易提起我,除非是遇上了有些棘手的玄门杂症无法解决。我们玄门中人虽然互不相熟、也不互相干涉平行径,但多少对同门的存在还是有些了解的。我并未得知近来有玄门弟子来到平陵城附近,不知你们遇上的是什么样的麻烦?”

090.时令衙

与聪明人聊天就是方便,很多话哪怕不用把来龙去脉一一细说,对方也能猜个大概、直抓要点。

琴令道:“半个月前,万砺盟在平陵城中出没,我们追查的时候遇上了玄阵,所以料定有玄门弟子从旁辅助。”

“玄阵?”谷雨难得没有说话带笑,不过他皱起眉的时候,眼睛也很难看见。

他由衷道:“仲宁还是有些鲁莽了,如果与你为敌的是通晓化诀的玄门弟子,贸然行动确实危险,应该等我来到平陵之后再做打算的。”

琴令哈哈一笑,骄傲地伸手把何鹭晚揽到边,拍了拍她的肩隆重介绍道:“对方的玄阵造诣确实很高,不过闻墨通晓破阵之法,全程也算有惊无险,若非最后关头我不小心中招了,或许现在已经问出万砺盟的目的了。”

谷雨惊讶地问:“闻墨公子师从何人?竟能破解化诀玄阵?”

何鹭晚诚恳道:“我并非是以玄门知识化解玄阵的,而是另有些偏门法子正好对症罢了。雕虫小技,不值一谈。”

谷雨点点头道:“也是我唐突了,不该如此直白地讨教,过些子鄙人当登门拜访闻墨公子,携好茶佳肴单独与公子一叙。”

何鹭晚没有推拒:“美酒也行的。”

谷雨一愣,随即朗声而笑。笑完,他又问:“仲宁可知布下玄阵的人是何来路?”

琴令摇摇头:“一无所知。只知是个姑娘。”

谷雨叹道:“若对方精通演诀,相貌体征甚至别都不足以作为线索。”

何鹭晚眼睛亮了一下,突然对演诀产生了一些兴趣。

随后琴令同谷雨交流了几句万砺盟的事,但他们遗憾地发现,大家都没有找到关键的线索。

万砺盟不知从何而来是何目的,行事隐秘又组成复杂,如今只知道他们得了玄门弟子的帮助,于大局根本无助。

何鹭晚道:“如果万砺盟确实在针对卓赋山庄,他们或许会在今有所行动。”

谷雨赞成地点点头:“仲宁,今酒谈会绝不会风平浪静,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琴令笑得无畏:“这两年的酒谈会何时平静过?谷兄放心,今我另有底牌。”没等谷雨深问,他又转头看向何鹭晚:“闻墨,这些天我没寻到空去平陵城看你,你可有遇上什么麻烦?”

何鹭晚道:“如果仲宁兄指的是万砺盟找的麻烦的话,没有。”

他们三人在大门口已经聊了不短的时间了,何鹭晚发自内心想找一个地方坐坐,正要提议往里进,就听见有五人结伴而来,对话吸引了她部分的注意力。

“……谷雨兄既然也要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啊?”

“谷雨说他有事要查,所以提前到平陵,你们跟着也是添乱。”

“老大,这话说得好伤人啊!我们跟着肯定是给谷雨兄帮忙的啊!”

“得了吧,你自己那点破事都处理不好,还要老大亲自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拿什么去帮谷雨兄啊?”

“别的人能说这话,白露你好意思说吗?咱今年为什么非要再来一次酒谈会?还不是因为你行事不够周全,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封战书吗?”

“小满,做人要学会积德,说话不能昧着良心。你随便上街问问,看有谁分辨不出收到战书和被通缉哪个更严重?”

“都少说两句,生怕各路人知道得不够清楚吗?”

……

何鹭晚骤然听到这么一段,有些惊讶,不自觉地小声呢喃了一句:“时令衙遇上麻烦了?”

这话被谷雨听见,他问:“闻墨公子何出此言?”

何鹭晚抬手指了指谷雨的后方,道:“我无意间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应该是时令衙的人。”

谷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眯起眼睛确认了数秒,这才看清楚。

在他看清的同时,时令衙的人也注意到了谷雨。

一位背着柄长枪的姑娘很是兴奋、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谷雨面前:“啊!谷雨兄!这么巧啊!我还以为要到里面才能找到你呢。”

听声音,何鹭晚觉得这位姑娘像是一开始问起谷雨为何不与他们同行的人。

谷雨笑呵呵道:“确实巧了,你们来得很快。”

其余的人也都走到了近前,何鹭晚这才发现,她听见的是五个人的对话,但是时令衙一行是六个一位女的后跟了一个半大孩子。

时令衙的五位成员齐齐向琴令打了个招呼,孩子也学着作揖见礼。

琴令回礼,礼貌却也疏远地道:“时令衙的诸位能来此捧场,是我卓赋山庄之幸。”

双方相互客着,与两边都十分相熟的谷雨毫无顾忌地开口打断:“我方听说时令衙遇上麻烦了?怎么回事?”

一位双眼蒙着布条的高大男子走到谷雨跟前,答道:“分和小满惹上了官家事,被扣上了污名遭到通缉,今过来便是要解决这件事的。还有白露,她前段时间收到一封未署名的战书,说要在恩怨谈上一较高下,恐怕也是游历的时候惹上了什么人吧。”

遮着双眼的人是被称为“老大”的男人。

何鹭晚还通过老大说话时旁边人的表,猜出了白露和小满分别是谁。

谷雨听完点点头,并没有明显的表态,反而注意到了白露后跟着的小男孩儿。

他问:“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白露道:“他叫枣枣,是我在方冀城救下的。我让他跟我姓白……虽然我也不姓白,不过我叫白露,他叫白枣,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姐弟啊?”

小满酸了她一句:“听起来很像母子。”

“你想死吗?!”白露二话不说亮出了她的一对鸳鸯钺,咄咄bi)人地要和小满开打。

何鹭晚这才注意到,时令衙的这几位上带的武器各不相同,她只能认出两个。

白露拔钺要刺小满,小满赶紧出刀架开她的长钺。

时令衙因为这两人的闹乱做一团,劝架的帮腔的顺带被点起火的,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

琴令这才找到机会跟何鹭晚介绍:“时令衙的衙首叫芒种,就是那个瞎了眼只会打拳的家伙。谷兄擅玄门奇术,是时令衙的智囊,也是二把手。玩儿鸳鸯长钺的是白露,跟她打起来的刀客叫小满,背枪的姑娘叫分,耍双头戈的兄弟叫大寒。”

听着时令衙内部的闹剧,再佐以琴令的介绍,何鹭晚总算是把听到的声音和几个人的名字对上了。

谷雨笑呵呵站在何鹭晚跟琴令旁,连道“见笑”。

白枣往他们三人这边靠了靠,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句:“又开始了。”

何鹭晚看着这个**岁大的孩子,发现他虽不深陷过往仇苦,但他的面上有化不开也藏不住的郁。

她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谷雨道:“白枣小子,待酒谈会开始,你与我同席如何?”

091.酒谈会(一)

白枣仰着头不明白谷雨为何要邀请自己,想了片刻说:“我听白露姐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时令衙的乱子已经平息了。

何鹭晚看着小满几个各自揉着头一副很痛的样子,猜测恐怕是擅拳法的芒种以暴制暴了。

见几人走来,谷雨向白露说道:“稍后酒谈会,让你这弟弟陪我说说话吧?”

白露虽不懂,却同意得很快:“好啊。谷雨兄好好提点提点枣枣,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学玄术的资质。”说完她嘻嘻一笑。

琴令在这段时间里又迎送了好几位来宾,他瞧了眼天色,提议道:“在下看时辰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入内再叙?”

芒种道:“今闹剧让琴庄主见笑了,时令衙向来有固定席位,吾等就不麻烦庄主亲自招呼了。”

“好说,那衙首与诸位自便,有事可叫庄内弟子知会琴某。”

时令衙的几人一一与琴令作别,跟着芒种一路进了云渺台的大门。

不过谷雨领着白枣分毫未动,一副要跟琴令到底的样子。

何鹭晚问琴令:“仲宁兄,不知我该去什么席位?请柬上有写吗?”

琴令笑道:“旁人的请柬上自然有写,你的没有。你跟我上央楼三层的仲事席去,那儿的视野最好,也听不见闲人碎语,若是闻墨能找到更好的位置,我也可再做安排。”

何鹭晚迟疑了一下:“这不好吧……”

谷雨半点都不客气:“仲宁安排得周道,先谢过。”

何鹭晚:“?”

琴令也被这话堵到了:“谷兄……你不去时令衙的专席坐吗?”

谷雨反问:“怎么?仲事席不够再坐我与白枣小子两个?”他又道:“来了这么多次酒谈会,回回都在一个地方看,未免无趣。今借了闻墨公子的光,得幸在主办人的特等席上一观大会,妙哉!”

说完,谷雨牵着白枣,朗声笑着走入云渺台。

琴令苦笑着小声道:“谷兄应该是看出来了。”

何鹭晚淡然道:“必然是看出来了。我上这点秘密恐怕唯有谷雨前辈是瞒不住的。”

琴令担心道:“你可有对策?”

何鹭晚答:“坦诚以对就是。谷雨前辈没有恶意,值得结交。”

说完,他们一行五个也入了云渺台。

琴令路上尚有些闷闷地想,有个谷雨杵在旁边,很多只能跟闻墨单独说的话就说不了了。

闻墨的三个跟班调开容易,谷雨可不好糊弄。

更要紧的是仲事席上还另有位不得了的贵客……

何鹭晚突然察觉到琴令有点委屈,但她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份绪从何而来。

没来及深思,何鹭晚一脚迈入大门,她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内景吸引。

云渺台中山水相映、云雾缥缈,面前的石桥下淌着清澈的小河,沿路两侧的花草藤蔓欣欣向荣着,何鹭晚觉得此处的空气相较外界都要清新凉爽几分。

桥后不远处有一排高楼拔地而起,实木大门上的雕花精致,左右廊道笔直延伸,扶手处也有盆景小花作为点缀。

楼的每一层都是通透的,说是楼但更像是一层层的回廊,从云渺台的院门处看去,能清楚看到每一层的人来人往。

一张张桌子席位有序地铺排在长长的回廊中,此时最外侧的廊楼内已经人满为患。

琴令领着何鹭晚他们边走边介绍道:“我们过桥之后走入楼门,沿着一层回廊绕上半圈就能到央楼了。闻墨你看,中央的四方平台才是真正的云渺台,围着云渺台的四周建起的观阁分别是迎楼、东西厢楼和正对迎楼的央楼。”

何鹭晚认真听着琴令的介绍,不停地点着头。

作为主擂台的云渺台四周,有三尺宽的正方环形水道,水道中有水,还飘着些荷叶莲花。

他们走入了迎楼的大门,右转入回廊往东厢楼的方向走。如果他们不转弯径直走,可以沿着青石砖路直接走上擂台。

何鹭晚查了查,他们顺着迎楼的一层回廊走了有数百步才走到往东厢楼转的拐角。

四排廊楼围着云渺台而建,自然也是四方排布、且互相连接的。

琴令道:“通常我们发请柬的时候都会先算好人数和席位的数量,再做安排。除了山庄弟子和特殊宾客之外,寻常来客是不会在央楼有席位的。故而三面的楼都很闹,唯独央楼安静空旷。”

何鹭晚感念琴令的好意:“劳烦仲宁兄大费周折给我安排了。”

琴令哈哈一笑:“不算什么,我为庄主,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去往央楼的一路不算短,琴令叽叽喳喳给何鹭晚介绍了好些事。

聊起酒谈会,听说何鹭晚已经知道具体流程,琴令不免为他少了一项能讲的事感到沮丧。

四面的廊楼都在一层中央有一条与云渺台相接的青石路,方便四面楼中的宾客随时登台。

琴令道:“不过走路的人少之又少,一楼不设席位,二层开始,轻功好的都是直接往台上跳。头几年的时候东若跟我念叨了好几回,说当初建青石路的时候花了多少功夫多少钱,结果就没用到过几次,擦干净不落灰的话就像四条新铺的路一样。唉,说起来我就头疼,你说江湖上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用?路给他们铺好了偏不走,非要秀轻功跳楼登擂,愁死我了。”

“不愁,小事。”

终于,何鹭晚他们走到了东厢楼回廊的尽头,拐入了央楼回廊中。

琴令或许是碍于份,知道庄主的威严不能丢,所以一踏入央楼就敛声正形,话立刻少了。

迎面有忙碌的山庄弟子路过,向他见礼,琴令也会恰到好处地回应他们。

何鹭晚心中赞叹着人类深不可测的多面,跟着琴令一路上了三楼。

三楼中空空dàng)dàng),桌子都没有几个,只能瞧见远处像是回廊正中的位置有三个人影。

走到近处去,已经坐好嗑起瓜子的谷雨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终于到了。”

琴令的笑差点没挂住,人前谷雨也是个道骨仙风,书生秀气的玄门神棍,私下里没什么人的时候,他颓懒甚至有些顽劣的格就掩饰不住了。

白枣在谷雨对面的座位上抱着桃子专心吃着,见到何鹭晚和琴令,礼貌地起问候。

琴令刚想数落两句谷雨,一旁站着的年轻男子就开口了:“庄主,仲事席的宾客临时变动,为何不知会属下一声?”

琴令看着谷雨一阵无奈道:“东若啊,我真没打算把谷兄安排在这儿,是他硬闯进来的,我没拦住。”

何鹭晚看了一眼东若,觉得他有几分面熟。

趁着琴令不断跟东若狡辩的功夫,何鹭晚努力回忆了一会儿。

突然,她记起来了。

这不就是抢花球那夜,在空中只针对琴令进攻,看上去像是他仇家的人吗?

092.酒谈会(二)

这一发现让何鹭晚提起了精神。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你来我往、看着就要吵起来,却谁都没有真正动火的琴令二人。

东若道:“庄主,您并非不知道,苍风律首向来不喜与不相熟的人接触,您与律首也是无合作不见面。今安排了一个外人在场已是不妥,再加一个坐没正形满嘴胡话的神棍,您想在大会开始前先和律首上场吗?”

谷雨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抗议:“我在律首面前定不会放肆。不过仲宁有你的啊,还真把苍风律请来了。”

东若冷冷睨了谷雨一眼:“你的话不值得相信。”

谷雨讪讪闭嘴嗑瓜子。

何鹭晚感叹这酒谈会的格调就是不一样,出来时殷封阑跟她讲的那点东西,她本以为永远都用不上了,没想到一次酒谈会,进门的过程就听到了两个。

苍风律。

按殷封阑的话说,就是一群嚣张狂妄的法外之徒,目的是要肃清江湖上嗜血成、滥杀无辜的穷凶极恶之人。

与什么事儿都好商好量、以德服人的卓赋山庄截然相反,苍风律是一把以暴制暴的凶器。

殷封阑还说,如果朝廷的手要往江湖伸,第一个被抹掉的定会是苍风律这群自以为是律法、随意降下制裁的杀人犯们。

苍风律首的罪行更加罄竹难书,拿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都不过分。

何鹭晚刚跟自己的记忆确认了一遍苍风律是个什么组织,就听琴令说:“那你把苍风律首请到四层吧,等他到了我亲自去拜访。”

东若面无表:“帖子上写得是三层。”

琴令伸手一指谷雨:“你,上四楼。”

谷雨看都没看他一眼:“不上,左不过就是我给律首大人算一卦,没什么大不了的。”

东若为这般难堪的景象闭上了眼。

何鹭晚轻咳了一声,道:“仲宁兄,不如,此事交给我?”

琴令回头看着何鹭晚,脸上一万个不同意。

但是他逐渐想起了何鹭晚擅长的事,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可行。

他叹了口气,道:“好,只能麻烦闻墨了。别的倒不要紧,别让律首发怒或者甩袖子走人就好。”

何鹭晚眨了眨眼,道:“好说,这不难。”

东若听他们讨论出结果了,睁开眼道:“既然庄主有了打算,属下就不多嘴了,告退。”

说完,他朝琴令一礼,大步离开了三层。

何鹭晚瞧着东若冷漠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好奇道:“仲宁兄,这位东若是……?”

琴令拉开了正对着云渺台的一把椅子,安置何鹭晚入座,然后给蓝煌三人比了个自便的手势。

他道:“他是我的副手,山庄执事,姓时名东若。虽然是山庄的二把手,但东若在外的名气比我还响亮些。主要我平里把山庄的大小事都丢给他处理,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卓赋山庄真正的招牌。”

何鹭晚点着头表示明白了,初见琴令在四季酒楼吃饭聊天的时候,他讲了不少非亲经历说不出的奇闻八卦,如果这会儿琴令告诉她,他是个事必躬亲的劳模庄主的话,何鹭晚定不会相信他的话。

她笑道:“仲宁兄好运气,能寻得时兄这么一位得力副手,不然的话,你恐怕就不能像如今这般逍遥了。”

琴令厚着脸皮笑嘻嘻应下,谷雨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桌子上的零嘴吃食不少,苏朵吃得非常愉快,好似要把今爬山消耗的给一次补回来。

她同白枣在吃上建立了一个良好的沟通,何鹭晚跟近处的风谣和蓝煌聊着天,说了些一路来观察到的趣事,苏朵就在远些的位置小声跟白枣边笑边说着什么。

何鹭晚至今为止唯一感到遗憾的,恐怕就是没见到这两周新交的朋友了。

不过转念一想,能在城内闹起来的都不会是要留到酒谈会上解决的事,见不到属于正常况。

邵雳也没有来酒谈会,他到平陵城为的只是万砺盟。

不过正因如此,何鹭晚才觉得他应该来的。

何鹭晚边想着自己的事边跟琴令、谷雨等人闲聊着,忽然听到迎楼那边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她探头往迎楼那边看,看见一个着灰色全甲、面覆黑色鬼面、披黑色披风的人,自迎楼登上云渺台,在中间靠右一些的地方站定。

本来还有些喧闹的四方观阁突然安静下来。

时东若自央楼出,走上了云渺台的中央,以他稍显冷漠的声音,朗声道:“今又是酒谈盛会,在下时东若,代表卓赋山庄感谢各路侠士到场。”说完,他向四周分别作揖。

他又道:“诸位面前的美酒已备,今在此,望诸位能守我卓赋山庄的规矩,以武谈恩怨、对酒断是非。”

时东若说完,转看向台上的另外一人,道:“本次酒谈会的秩序,将由我卓赋山庄和苍风律共同维护。”

浑被铁甲包裹的人落地铿锵地前踏了一步,闷在护具中的声音响彻观阁:“为祸作乱、居心不良者,杀。”

何鹭晚从话中感受到了森冷彻骨的杀气,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镇住,满场鸦雀无声。

着盔甲的人说完就转朝央楼走,片刻不在台上停留。

何鹭晚莫名觉得这个人的影给了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

时东若一人在云渺台中央,例行宣讲着酒谈会的流程,不带感地重复着酒谈会上绝不可触犯的铁律。

任何会前宣讲都是枯燥无味且极耗时的,何鹭晚看了一眼悠然自在的琴令,心中默默心疼了一下替人干苦活的时东若。

没等何鹭晚向琴令问一句为什么不是他主持开场,铁靴踩地发出的重响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台上杀气凛然、当众扔下警告的恐怖角色,如今已经登上了央楼的三层,正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这位该就是苍风律首了吧。

何鹭晚想不出别的可能。

苍风律首慑人的气场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都能将坐着的琴令一众全部激得站起来。

何鹭晚跟着一同起,算是迎接一下这位凶名远扬的江湖名人。

琴令拱手见礼:“苍风律首,别来无恙啊。”

律首隔着面具,字句清晰但声音并不真切:“琴庄主,好闹啊。”

“呃……”琴令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桌边围了这么多人的缘由。

正当他硬着头皮要干扯两句的时候,云渺台上,时东若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酒谈会,恩怨谈第一场,始方往生门赫槿初,应方彬县易文。”

随着时东若的话落,两个人影分别从东西厢楼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台上。

琴令赶紧把自己的椅子拉开,腾出了何鹭晚边唯一的空位,向苍风律首比划道:“开始了,律首先请坐,有什么可以坐下慢慢谈。”

093.恩怨谈(1)

苍风律首纹丝未动。

场面变得尴尬起来,谁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说些什么。

琴令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在刀枪不入的苍风律首面前,失去了大半的神通,木得像个哑巴。

何鹭晚抿了个平和的微笑,看向鬼面中露出的一双锐利的眼睛,久违地向一个人传递着带有暗示意味的绪。

何鹭晚道:“律首阁下,恩怨谈已经开始,不如您先入座,有什么事边看边谈也不迟。”

律首没有应下,也没有转就走。

何鹭晚觉得仍有机会说服他,于是打算大胆一些,探查探查这位律首的精神状态。

苍风律首看上去危险神秘不说,从内里到装扮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加上他凶名赫赫,手下人命无数,正常人对他心存畏惧,能有多远躲多远是正常的。

可是何鹭晚并不这么认为。

苍风律首的言行之中都散发着一种浓浓的逃避感,他将自己包裹在盔甲中不以真面目示人,还刻意跟人保持着距离,少言寡语。

这让何鹭晚想到了自己初来的时候,为了不暴露份,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的况。

说不定这个苍风律首有着不想让外人察觉的秘密在,做法才会如此极端。

“律首阁下?”何鹭晚简单分析了一下,端着温和的微笑又试探地叫了一声:“在场之人都是琴庄主的至交,就算您与在下等并不相熟,也该相信琴庄主的为人,不是吗?”

“如此便给琴庄主一个面子。”

律首撂下一句话,走向临着何鹭晚的椅子旁坐下。

何鹭晚的目光一直追着苍风律首走,向他笑了笑后也跟着坐下。

这两人一落座,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

琴令另寻了一把椅子摆在苍风律首的右侧坐下。

何鹭晚从桌子上拿了个桃子递给律首,笑问:“律首阁下吃点水果吗?”

律首看着她反问:“你是什么人?”

何鹭晚当他是不吃,咬了一口桃子道:“在下司觉,是琴庄主的朋友。这边的三位都是与我同行的伙伴,他叫蓝煌,这位是风谣,坐得最远是苏朵。哦,她旁边的小家伙叫白枣,是与谷雨前辈一起来的。谷雨前辈您认识吧?”

何鹭晚好像没把律首当生人,唠家常似的把在座的人挨个介绍了一遍。

或许从来没人敢这么跟苍风律首说话,何鹭晚毫不见外的态度让律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顺着何鹭晚的介绍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谷雨的上。

谷雨不再懒散半躺着,迅速坐直冲苍风律首有些狗腿地笑了。

谷雨道:“久仰律首阁下大名,今一见,您的英武之姿远胜江湖传闻百倍,鄙人大幸,大幸!”

律首不为所动,只问:“你会算命?”

这话里毫不掩饰的恶意让谷雨浑一个机灵,心中暗嚎了一声为何律首会有这种忌讳,忙不迭道:“装神弄鬼混口吃的,鄙人一介凡人,岂能窥得透天命。”

“嗯。”律首不再关注谷雨,而是看向云渺台。

谷雨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敢继续坐没坐相了。

此时云渺台上的第一场恩怨谈已经开始,何鹭晚的注意也转移到了台上。

他们艰难劝说苍风律首入座的功夫,时东若已经介绍完了双方在此约战的理由,并宣布了本场公证的开始。

何鹭晚看过去的时候,云渺台上的双方已经战在了一起。

始方意为公证的发起方,应方是受邀应下这场公证的一方。

这两人对何鹭晚来说都是陌生的,她虽然从殷封阑那儿听说过往生门的名号,但她不知道赫槿初是个什么份。

彬县的易文手中舞着双刀,迅捷又凶狠地砍向赫槿初。

他的章法并不如何出色,动作甚至称得上凌乱,这样的攻击没有给赫槿初带去很大的麻烦,他只用侧侧位挪上几步就能避开全部的攻击。

易文凶恶亦疯狂地bi)近着赫槿初,招招都在瞄他的致命点砍。易文的动作大开大合,紧追着赫槿初的步子,丝毫没有注意防守的意识。

就好像他不需要保护自周全,只要能乱刀砍死对方就可以。

“这样的应方在恩怨谈里可不多见啊。”

琴令率先点出了问题所在。

何鹭晚不懂酒谈会的惯例,也错过了开打之前陈述纠纷的环节,对琴令的这项评价,她并不能完全参透。

她只能直观又清晰地感觉到,易文心怀深仇大恨,想以最残暴的方式杀掉赫槿初泄愤。

而赫槿初至今除了防守没有出招,频频躲闪避其锋芒。

他对易文有怨怒也有同。

想了解一下况的何鹭晚问道:“仲宁兄何出此言?”

琴令道:“来恩怨谈解决矛盾的,发起人大多是纠纷中损失更重一些的,或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应战而来的人,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名声,总不会做得太狠绝,赢也要赢出风度来。但这一场的况正好相反,怕是有些蹊跷。”

何鹭晚点点头又问:“这位赫槿初是什么人?”

琴令答:“他是往生门的门主。”

何鹭晚听闻心中异样突生,这个场面实在违和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一个大门派的头头向一个无名之辈在酒谈会这种场合发起公证比武,对方还不计代价地瞄着这位门主的命,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到底是哪儿不太对?

何鹭晚没想明白的功夫,云渺台上的形势再度发生了变化。

易文武功不如赫槿初,理智见底的况下,实在难以伤到对方分毫。

起初易文还算有个策略,一路bi)着赫槿初退到台边,想让他无路可退只能还手。

但赫槿初的轻功也比他优秀,还没退到台边就出其不意地用未出鞘的剑反击了两下,打退易文半步,自己一跃而起落到了易文的背后。

这一场的强弱之分非常明显,战斗的节奏始终把握在赫槿初的手中。

这样不见血也不精彩的对决分毫无法满足观阁上的看客,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已经有人不耐烦地催促易文认输了。

恼极的易文透支掉了最后的理智,他又一击被赫槿初轻松拦下之后,刀锋指着他怒吼出声:“赫贼!你个遭天谴的!别给老子演什么大派风度!你不是想让老子给你的狗腿子们偿命吗?!你来啊!今天你不杀我,我就拿你狗头祭奠阿涂冤死的亡魂!”

094.恩怨谈(2)

赫槿初不为对方的话所动。

易文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宣泄口,一句接一句地怒骂着,似乎这些话语落地能比他手中的刀砍中赫槿初更让他畅快。

“狗贼你怎么不动了?你在外不是悬赏了老子的人头吗?这么想要老子的命怎么不自己来取啊?!”

“哈哈哈哈……瞧你这畏缩不前的模样!果然是有什么样的门主就有什么样的弟子。”

“你真该好好看看老子生剐你门人的场面!只让你看个尸体太便宜你了!”

“今若老子不死,你往生门上下都会是一个下场!!”

赫槿初被易文喋喋不休的嘶吼刺痛了,他手下一顿,恍神间给了易文一个莫大的机会。

易文不要命地抓住这个空当,奋不顾地冲入了赫槿初近的范围,大刀朝着他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劈砍过去。

赫槿初此时如梦方醒,抬剑以剑鞘架住了刀刃,易文一手被挡下,另一手当即舞刀自下方斜上划过要给赫槿初的肚子上开一个大口。

赫槿初赶忙一剑震开从自己左侧袭来的刀,换左手持剑,在掌中打旋,握紧向下一捣。

剑柄与刀刃相撞,再次化解了赫槿初的危机。

他顺势转后撤,拉开一定距离的同时,左臂平伸,握剑在空中虚画了个半圆。

再转向易文之时,右手握上剑柄,剑出鞘,剑乘势向前划出半圆。

易文双手都被震麻,此时反应不暇,只能踉跄后退。

但剑锋所及之处比他预估得要长,易文终究没能全部闪开,前还是挨了一剑,绽开了一道一字血口。

易文脚下不稳,向后摔坐在地。

赫槿初心绪繁杂地看了易文一眼,并未上前乘胜追击,而是收起了剑,对他说道:“你有心病未除,此时胜你乃是趁人之虚,你若死得不明不白,对我门下弟子亦算不得一个公正的交代。”

“杀了我!你个道貌岸然的狗贼!往生门的龌龊藏不了一辈子!老子今定要让你败名裂!”

“云渺台上断是非,你有什么苦楚尽可倾诉,我虽不期待你能在此看清真相,至少在杀你之前,有些话也该让你听到。”

“住口!你的狗嘴不配说‘真相’二字!”

易文怒至极点,不顾上有伤,再次朝端立于他前方的赫槿初扑去。

赫槿初不紧不慢地侧闪过,又一轮的一追一躲拉锯战展开。

只是这回再没有看客觉得无趣了,观阁被两人的交谈彻底点燃,三方廊楼相继闹起来。

央楼上,何鹭晚在赫槿初放话说要杀易文时,皱着眉轻声问道:“恩怨谈……是会出人命的吗?”

这话招来了苍风律首的一睨。

琴令依旧看着台上,解释道:“会的。若双方约的是生死战,要以生死定结果,那么比试在一方丧命之前是不会结束的。”

何鹭晚微叹了口气,她无法理解这种非要以死证道的执念和做法,所以更加好奇台上两人冲突的起因是什么。

她问:“仲宁兄可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仇怨?”

琴令道:“如果闻墨想阻止,大可趁早灭了这个念头。”

何鹭晚笑了:“仲宁兄多虑了,我知道分寸,如果此时从中干预,就是藐视卓赋山庄和苍风律,也是公然挑衅到此观谈的各路英豪。我不会这么做的。”

琴令松了口气:“那就好。”

还没等他开始说明,就听苍风律首颇具特色的声音响起:“应方的未婚妻因吃往生门的药而死,他向往生门寻仇,杀了门人二十三,故而始方将他约上了恩怨谈。”

被抢了话的琴令闷闷道了声:“正如律首所言。”

何鹭晚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浓浓的违和感几乎要闭塞她的呼吸,可是她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头绪,只能挑一个比较浅显的问题点出来:“这位应方的手……似乎没有好到能连杀二十多人的程度啊。”

谷雨接了这个话:“赫药痴如果不是沉迷制药,以他的天赋,必然会成为一代剑圣。”

就是说他的门人并没有他这么好的手,所以才会被易文杀害了?

还是有哪里对不上。

何鹭晚头痛地揉起了太阳,眉头紧锁,闭着眼在座位上沉思。

殷封阑跟她提到的江湖大派中也有往生门一份。说往生门是药毒一体的门派,如今大玟药铺里常见的药方大多出自往生门的研究,天下医者无不向往着能去往生门学上两手传家本事。

往生门善毒,更善解毒,虽然每年都有不少用毒方面的负面传闻传出,但是往生门的声望却从来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因为往生门人大多有一颗医者的慈悲之心,少听说他们会与其他势力产生什么冲突,凡是求药的,无论份,一概不会拒绝。

如此一个以仁厚慈心为本立、从寻常百姓到江湖中人都有救无类的门派,怎么会单单为了易文一人的偏激印象,就打上了恩怨谈呢?

何鹭晚很清楚,卓赋山庄也好,时令衙也好,包括往生门在内,这些正派大帮的名声绝没有一面倒的可能,有称赞他们善行的,就一定有揪着他们的小恶不放的。

如果每一个喜欢在他们上造谣生事的人都要处置,他们怕是没有一刻能够闲下来。

往生门人既然多不善武,出门在外又怎么会没有个护卫跟随?如果是个会武的都能轻易杀掉往生门人,往生门岂不是早就被看他们不爽的对家灭掉了?

易文这样的手能得手二十三条人命这件事,本就存在着值得深究的矛盾点在。

他杀人的过程没有被阻止不说,还在闹大到门主无法坐视不理的程度之后,被摆上了更大的舞台进行处理。

赫槿初究竟在盘算什么?

易文以复仇为名动手杀人的行为背后,究竟有什么内幕是让赫槿初和往生门都无法私了解决、非要摆到恩怨谈的台子上不可的?

赫槿初此举是在图利,还是在自保呢?

何鹭晚越想越想不通,她对双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想要打断恩怨谈的冲动越来越大,何鹭晚相信,只要让她分别问上两人几句,事必能豁然开朗。

焦急之下,她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这场恩怨谈真是太奇怪了……”

095.恩怨谈(3)

苍风律首很认真地接了话:“愿闻其详。”

不过何鹭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勾起了旁边这位危险人物的兴趣。

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已知的线索,仔仔细细推敲着易文行动背后可能的动机。

怎么想,易文为利不惜以命抹黑往生门的名声,是最为合理的一个解释。

可是云渺台上,易文的仇恨太纯粹了,何鹭晚不得不相信他在台上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或者说,是他自己深信不疑的真相。

所以可能更大的新思路,就是易文被人利用cāo)控了,他和名为阿涂的姑娘都是更大一盘争斗中的牺牲品。

何鹭晚自顾自思考着,全然没有理会在一旁静等下文的苍风律首。

这显然让律首感到不快了。

“司觉。”苍风律首沉声喊了何鹭晚的名字,重复问道:“你说的奇怪,怪从何来?”

被点名的何鹭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偏头对上了苍风律首紧盯她的眼神。

一双澄澈纯净却被疑虑填满的眼睛撞入了苍风律首的视线,他没由来地相信,何鹭晚真的猜出了什么。

不过可能吗?往生门一案的很多内,是连苍风律都调查不清的。

律首迟疑了一下。

何鹭晚呢喃的同时,他正好也在梳理自己手头掌握的线索。

最近发生的怪事不少,为此他才会轻易地同意琴令发来的邀请,一同坐镇本次酒谈会。

正因为他也疑惑着一些关键,听见何鹭晚小声感叹奇怪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追问。

趁这个苍风律首也在走神的空当,何鹭晚已经整理好了思绪。

她从律首那儿感觉到了和自己相似的绪,所以她判断,询问律首或许能解决一些她拥有的疑虑。

何鹭晚道:“在下不敢妄言,只是易文与赫槿初的这场恩怨谈疑点重重,在下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们非搬到云渺台上解决不可的理由,故而觉得有些奇怪。”

“你细说来。”

不仅是苍风律首,听何鹭晚这么一点,谷雨和琴令也都坐正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何鹭晚发现大家对她的话都有一定程度的认可,便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娓娓道来。

她说:“应方未婚妻被药死这件事恐怕是真的,在下还不清楚应方是如何将这件事直接算在往生门头上的,所以不敢妄加推测,但……”

苍风律首淡淡插话:“彬县有两家药铺与往生门有合作,上往生门求药的,皆是去药铺凭信物取药。”

何鹭晚了然,同时心下确定,苍风律首出于一定原因,也在调查这件事。

她道:“病人病死有多种可能,且不说合作的药铺有没有动过手脚,就是把药发往药铺的过程,也有被人下黑手的机会。这一路的盲点太多,易文把仇家锁死在往生门的上,本就存在一些问题。往生门立派多年,医治过程中的事故绝不会只有一起,他们必然是有一完整的应对手段,才能将仁名保持到现在的。”

“此言有理。”苍风律首给予了肯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二来易文的手若要杀人,阻止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往生门弟子再不谙武学,也没有被杀到无法还手的道理。既然是药毒一体,被杀的二十三人里抛开护卫问题不谈,就没有一个不会用毒防的吗?”

何鹭晚的话让在座的人们都陷入了思考。

并非他们想不到这些,而是何鹭晚的话在抛给他们疑问的同时,也给了他们一个思考的方向。

就连蓝煌和风谣都下意识地开始思考何鹭晚的话。

她继续道:“赫门主上同样有不少让在下感到奇怪的疑点。赫门主仁名在外,按常理讲,如此心善仁慈之人,就是将自己的门人视若亲子也不过分,二十三名门人枉死,这恐怕是一份不共戴天之仇了。但赫门主对应方却没有多少恨,对往生门的惨案也没有展现出过分的悲伤。他……应是在思虑着更深远的一些事……”

苍风律首问:“这你如何得知?”

何鹭晚一时语塞,她靠精神域的感知获得的独门信息讲得太细了点,非要说如何推论来的着实有点难为人。

琴令适时插话:“闻墨在观相上自有一手,看人方面她还是很准的。”

律首看着何鹭晚又问:“你也是个神棍?”

“我不……在下,不会算命。”何鹭晚心中警钟大响,突然想到律首对算命有些忌惮,赶紧为自己澄清。

她说:“人的绪和思考从面部表上能看出一些线索来,在下学过一些门道技巧,只能看到一个人当下抱有的些许绪,不是什么能窥破人心的伎俩。”

苍风律首对这个解释表示接受,他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赫槿初在思虑什么?”

这个还真问住何鹭晚了。

她诚实地摇头:“恕在下对内所知甚少,无法推测。在下感到奇怪的地方已经悉数列出,不知律首可能为在下解惑?”

苍风律首沉默不言。

他越是如此,何鹭晚越相信这件事背后的牵扯比台上二人表现出来的要复杂。

她深呼吸做着调整,但最初的违和感给她带来的烦闷依然没有消散。

这件事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不少。

央楼三层这些人谈话的过程中,云渺台上的况已经从比武变为了吵嘴。

易文前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脚下逐渐没了力量,但对赫槿初仍然穷追不舍。

他边战边吼道:“你们往生门为谋暴利、以次充好,甚至买卖假药,害死彬县二十余病患,你想怎么抵赖?!”

赫槿初不恼不怒地躲闪着:“药材买卖是药铺的生意,自往生门运出的药绝无滥竽充数者,你动手杀人之前可有查清问题所在?”

易文怒道:“药铺老板皆是出彬县,百年招牌向来童叟无欺!店掌柜们当着县里乡亲们的面亲手卸下往生门运来的药材、摆上货柜,上百乡亲共同见证哪能有假?!狗贼你卖假药害人命还不敢承认,真是孬种懦夫的行径!”

央楼之上,何鹭晚突然好奇:“律首阁下,运药入县可要经过什么盘查?”

096.恩怨谈(4)

苍风律首道:“彬县与往生门不同州,走官道运去须经州关三道、县口若干,你问这是何意?”

何鹭晚甩了甩头道:“就是有些荒唐的念头,律首勿怪。”

律首遂不再多问,重新看向了台上。

何鹭晚抬手揉着眉心,看恩怨谈本来是看江湖百态的,没想到她越看脑中的想法越荒唐。

看一场比武断恩怨能联想到地方问题,这如何不荒唐?

只是这凭空冒出来的念头并非全无可能,何鹭晚越深思越觉得赫槿初和易文之间的矛盾源于误会,而误会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复杂,绝对因为事件造成方不止台上的这两个。

简单点说,赫槿初和往生门确实有能力导致易文的悲剧发生,但如果这不是赫槿初做的,那么易文真正的仇人就另有其人。

许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组织,一个一步行动能导致台上双方的利益都被损害还互相憎恨的神秘第三方。

何鹭晚赶紧止住脑子里荒唐念头的持续蔓延,无论如何,台上的事基本有了定局,若想了解,等这场结束去问问赫槿初就可以了。

满脑子都是疑问的何鹭晚现在并没有意识到,她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矛盾纠纷的根源,并欣然将自己卷入麻烦和危险之中。

这一行为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逐渐化入本能里。

此时云渺台上大势已成定局,易文最初的疯狂攻击和中段歇斯底里的怒吼,奠定了他无力反抗的结局。

赫槿初始终没有展现出咄咄bi)人之势,哪怕易文大声质问他往生门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种种行径,赫槿初虽没有承认却也不曾恼怒,更没有下狠手去堵易文的嘴,阻止他继续给往生门泼污水。

赫槿初只道:“你所言种种并非与往生门无半点瓜葛,然我门立派之本便是救济伤患、传扬医道。纵你突逢不幸、悲痛绝,此事也该先登往生门向我讨要说法,若实在诉求无门,还有卓赋山庄可以为你做主公证。千万门路你不寻,偏生要拿我门弟子的命做引医你心病!”

赫槿初说到这儿已然有些激动,他手握剑柄微微颤抖,闭上眼平复着心。

易文视此为一机会,咬着牙冲过去挥刀劈砍。

但这无谋的举动被赫槿初轻易弹开,他以剑鞘重击易文肩侧,将人击倒在地。

赫槿初道:“你不知你杀了我门人二十三,断的会是天下多少求医心切之人的生路。你手上的血债何止十数,便是我今云渺台上真的取你命又能如何?”

易文吃痛呲着牙,不甘示弱地反问:“你往生门做黑药生意又害了多少无辜之人,赫狗贼,你梦里就没有冤魂找上门吗?”

对话无法成立,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何鹭晚闭上眼,易文今怕是难逃一死了。

她小声问:“仲宁兄,若生死战结束,败者会安置在何处?”

琴令道:“如有亲眷好友到场,则交给他们安置,如果恩怨谈前他们有自己的安排委托于我卓赋山庄,我们会满足他们的遗愿,如果两者都不是……会安置在后山脚下的墓园中。”

何鹭晚问:“易文属于哪种?”

琴令道:“无牵无挂不留后路者。”

何鹭晚沉默了一下,侧过看向琴令,请求道:“待这场结束,仲宁兄能否我送这易文一程?”

琴令略感惊讶:“这是为何?”

何鹭晚道:“他满腹冤屈愤怒无从宣泄,负血债又恶行累累,一腔执念闭塞了他的思考,把他变成了一头黑暗中到处乱撞的野兽,伤人伤己不得善终。他生时我目睹他的悲剧却无能为力,为全己愿,至少他死后我想送他一程,聊表心意。”

琴令听得惊愕无言,张口甚至有些磕巴:“闻墨是想……想帮这人做场法事吗?”

何鹭晚突然一愣,诧异地看着琴令接不上话。

谷雨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何鹭晚搜刮着自己有限的知识结合理解大致明白了做法事是个什么概念,随即否认道:“不……我只是,怎么说呢,想在易文下葬前跟他说两句话。”

这个描述听上去更加惊悚,不过琴令也不打算深究何鹭晚的用意,反正答应就对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道:“没问题,只是恩怨谈每场之间隔的时间不长,闻墨不如就在央楼后跟易文简单……嗯,说两句。”

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微妙起来,虽然成功达成了一致,但过程听得一桌人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云渺台上,易文最后的挣扎仍未能触及赫槿初的衣角。

赫槿初仁至义尽话也说到了,便没再耽误廊楼内众人的时间,一剑封喉、结束了易文的生命。

时东若不声不响地上了台,确认了易文的死亡,宣布了赫槿初的胜利。

赫槿初收起剑,朝四方廊楼一礼,又谢过了时东若,头也不回地下了云渺台,去往西厢楼。

看着台上有山庄弟子在时东若的指挥下,开始搬运尸体、清理血迹,何鹭晚站起来向桌旁的人们道:“我且下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琴令也站了起来:“我与你一同去,如果闻墨不方便我在旁边,我跟安置易文的弟子们打个招呼就上来。”

何鹭晚感激地应下,两人一同下了央楼。

央楼内若沿着去往云渺台的青石路反着走,就能走出四方廊楼,回到院内。

两名卓赋山庄的弟子正一前一后用担架抬着易文的尸首往后门走。

琴令叫住了两个人,这两名弟子赶忙放下了担架,向琴令见礼。

琴令背着手颇有架势地对他们说:“你们先去楼内找东若讨口茶喝,稍后再来安置他不迟。”

两名弟子听懂了话里的暗示,应声离去。

何鹭晚走到了易文的尸体边,双手平摊交叠,左手捧着右手背,悬于心口前方四寸。

她闭上眼嘴唇嗡动,默念了一句话,缓缓蹲了下去,双手向两边缓缓展开,似是向易文的尸挥洒了什么。

这是一个简单的祝福祷告,意为以诚挚的信仰求得光明的祝福,唯愿一捧光辉能照亮你的前路。

琴令本想打个招呼站远点避避嫌,但是他没能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所以只能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何鹭晚的祷告。

祷告结束,何鹭晚放下了左手,右手平举下翻,掌心对着易文脸。

她轻声道:“藏得再深的谜团也有见光的一天,你所经历的会化作引路明灯,指向通往真相的路。”

何鹭晚说着,轻轻压低右手,触碰到易文的额头。

“冒犯了。”

随着何鹭晚再次闭上眼,面上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琴令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地咽了口唾液。

闻墨,真能通灵啊……

097.欲之问

何鹭晚初次使用这个能力是在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遇上过需要通过新丧的尸体获取报的困境。

如今虽称不上困境,但何鹭晚迫切需要一些有用的线索,帮助她解开困扰着她的谜团。

在触碰到易文额头的一瞬间,何鹭晚看见了许多碎片画面。

这是属于易文还没有消散掉的记忆,时间越久,能留下的碎片就越少。

此时繁杂的信息量涌入何鹭晚的大脑,冲击着她的神经。

强忍着头痛和不适,她努力整理起这些碎片,企图拼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因果来。

易文记忆中的事,和他在台上所说没有分别,他挚的未婚妻阿涂患重病,一直吃着往生门的药调理体,但是在一次正常服药之后,半夜忽然痛苦不堪,挣扎不到天亮,就离开了人世。

何鹭晚从没有质疑易文所见的“真相”,这一段并不是她迫切想了解的部分。

头疼的忍耐到了极限,如果继续放任杂乱的信息涌入大脑,可能会给这具体带来不可逆转的创伤。

所以何鹭晚适时抬起了手。

在这最后的关头,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画面。

是易文找到了一名往生门弟子的下落、疯狂地冲上去杀人报复的视角。

他杀完人之后,看向了边同行的一名男子。

余光可见之处,有着薄甲、疑似护卫者的尸体倒在地上。

易文称呼这位男子“邹大人”。

……

“闻墨?闻墨!”

何鹭晚突然被推了一下,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人在叫她。

她缓缓转过头,回了一句:“仲宁兄何事?”

琴令蹲下来与何鹭晚保持差不多的高度,扶着她的肩郑重问道:“你没有被附吧?”

何鹭晚:“?”

她觉得琴令可能误会了什么,但又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所以她只能笑笑摇头道:“仲宁兄怕不是话本看多了。”这话说完,琴令还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何鹭晚只好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我真没事儿。”

琴令扶着何鹭晚站起来,她轻抬轻落了几下有些发麻的脚,这才意识到,她走神的时间可能有点长。

“闻墨,你……”

琴令刚想说点什么,央楼里就跑出来一个弟子,向琴令见了个礼道:“庄主,往生门主要见您。”

听到这话,琴令皱了皱眉正开口,何鹭晚推了他一下。

琴令看向她,何鹭晚道:“应该是重要的事,仲宁兄快去吧。”

“闻墨要说的话可说完了?”

“嗯,说完了。”

“你现在上去歇着,我就去见赫槿初。”

何鹭晚笑了,她点点头,也冲来传信的弟子打了个招呼,走入央楼中。

每向前迈出一步,体内的血液都像被激活了一样,何鹭晚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动得有力。

她的猜测没有错!果然有疑点在!

凭易文这个手,想杀那么多有人保护的往生门弟子,必然有旁人帮助。

这个人姓邹,虽不清楚是不是真名,但是样貌何鹭晚确实记住了。

总不会这天下都是会玄门化诀的,能变脸易容。

只要今后有机会见到,何鹭晚自信可以一眼认出。

边想边走上了二层,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苍风律首不知什么时候在这儿等着,如今站在何鹭晚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何鹭晚问:“律首阁下有何指教?”

苍风律首非常直白:“你从尸体上发现了什么?”

何鹭晚一怔,如实相告:“帮助易文屠杀往生门人的是一个姓邹的男人。”

律首闻言没再回话,而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何鹭晚向来不惧这样的瞪眼游戏,微笑着与苍风律首对视。

“你很危险。”

这是苍风律首得出的结论。

何鹭晚笑道:“但律首阁下不需要提防在下。”

律首问:“你为何在此节外生枝?”

何鹭晚向他确认:“节外生枝可是指突然介入赫门主和易文的恩怨?”

“不错。”

何鹭晚以为这一问很好回答,但是答案到了嘴边,她忽然说不出来了。

因为她觉得这场恩怨谈的矛盾不像擂台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

因为两方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明明同样是受害方却不得不互相对立、以杀止怨?

“因为……”何鹭晚皱起了眉,捏着折扇的手异常用力,“他们都有自己的不平。”

“他们的不平,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何鹭晚恍悟了。

她短暂反思了一下自己从恩怨谈开始到现在的种种行为,从内到外无不异常。

若非苍风律首一句话点醒了她,只怕过不了多久,何鹭晚就会因自己异常的举动产生新的困惑。

何鹭晚反思之下,觉得自己在做的事与从前并无差别。

所以这份异常源于驱动她做事的根因改变了。

从前,墨尔缇露不惜以涉险传播光明,为的是实现信仰赋予她的强烈祈愿。

如今,何鹭晚不自地追着麻烦走,究其根本是一己的私使然。

何鹭晚的心被眼前所见的不平刺痛,因而由衷地萌生出了想要消除这份不平的强愿。

这份强愿是能点燃她浑血液,驱动她大胆迈进、将想法付诸实践的原动力。

也就是**。

野心的基础构成之一同样是**。

直到现在,何鹭晚才全然理解这个道理。

这一刻,有一种感觉在她的腔内愈演愈烈,何鹭晚慢慢笑了起来。

“我看到了,便是与我有关,我想管所以管了。赫门主也好,今后的其他人也罢,需要我帮助的我自然不会吝啬援手。”

这自以为是又莫名其妙的话惹笑了苍风律首,他的笑声震得盔甲嗡嗡作响。

律首紧盯着何鹭晚道:“好一个需要你!司觉,你拦下第一场应方的尸体,可是有谁请你这么做了?先是看台之上自说自话,擅自行动后又大言不惭地说是旁人需要。难不成你自认为是世间道理,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何鹭晚毫不退让地说:“律首阁下或许不知道,在下最擅长的便是寻找需要帮助的人。不存在道理的事在下绝不会做,世间的道理凭空也捏造不出来。我绝不会狂妄到把自己当做道理,若是错的我必不会做,凡我做了的也定不会错。”

苍风律首听闻无言。

何鹭晚前迈了一步。

律首竟不自觉地后撤了一步,让出了楼梯口的空位。

何鹭晚道:“如果律首阁下不信,我们打个赌吧?赌赌看往生门主是不是遇上了麻烦,究竟需不需要在下的帮助?”

苍风律首问:“你想赌什么?”

何鹭晚想了想,笑道:“要是在下赌赢了,律首阁下就跟我交个朋友如何?”

098.打赌吧

苍风律首深深觉得这个叫做司觉的人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但是他的话说得太过无懈可击,听上去狂妄至极的言语,静下来想想也并非全是谬论。

司觉这人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的同时,又适时地展示出了善意。

苍风律首几乎没生起什么抗拒,就答应了赌一把的邀请。

何鹭晚露出了自以为和善其实是得逞了的笑容,像是已经赌赢了一样,立刻就跟苍风律首络起来,边聊边走上了央楼的三层。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席位,谷雨当即就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氛围的变化。

这或许是让他有些惊讶,谷雨难得把眼睛睁得这么开。

何鹭晚冲他回了个微笑:“谷雨前辈,方才上来的时候,律首阁下跟我说,入席时他并非刻意针对前辈,只是习惯使然不知如何与人亲近,致使气氛有些紧张。如今大家都是朋友了,谷雨前辈可不要介怀才好。”

谷雨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听着何鹭晚的话想哭,看到她后面静立着一铁寒的苍风律首又不得不挤出个友善的笑。

这幅哭笑不得的表,蓝煌和风谣都没眼看了,纷纷避过头去当看不见。

谷雨想纠正何鹭晚,苍风律首哪是不知如何与人亲近,分别是会把所有胆敢靠近的人全部葬送。

但他可没这个胆子当着苍风律首的面说这话。

虽然谷雨完全不理解何鹭晚口中的“大家都是朋友”一说从何而来,但既然苍风律首没有明着反对,这话还是顺下去为好。

他赶紧站起来商般双手握在前,笑道:“是是是,五湖四海皆兄弟,一点小事鄙人怎么会介怀呢,律首阁下真是太见外了。”

何鹭晚微笑着转回头看向苍风律首。

只见原不愿有什么表示的律首阁下把所有的不愿都揉到了声音里,嗯了一声,走过何鹭晚,闷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谷雨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何鹭晚适时解放了这个一直被吓的可怜人。

她道:“谷雨前辈快坐吧,下一场是不是就要开始了?”

谷雨坐回自己的木长椅,看了眼下放的云渺台点了点头:“不错,台上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要不了片刻第二场应该就会开始。”

何鹭晚也坐好,垂眼感叹了一句:“希望内复杂的恩怨谈今只此一场吧。”

不消片刻,时东若重新站上了焕然一新的云渺台,向四方观阁引入第二场恩怨谈的始应双方。

“恩怨谈第二场,始方桐溪邱家、邱赴,应方金满楼施号庸。”

此话一出,东西厢楼处再次各飞出一道人影,落在云渺台中。

一位是形消瘦但不显病态的青年,一位是略有些圆润的矮胖男子。

这两人的登台引发了一小波乱。

时东若看向圆圆的中年男子,淡淡开口:“钱楼主,若在下没有记错,本场恩怨谈的应方当是你金满楼的生财财主才对吧?”

钱楼主苦笑了一下道:“时庄副就别难为我了,号庸失踪的事旁人不知,你们卓赋山庄不会不知。自号庸失踪起我便调用了金满楼全部的财力,也没能找到他,今无法如约赴会,得罪了。”

时东若缓缓点头算作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但是钱楼主对面的青年却不吃这一。

邱赴颇为激动地上前一步,指着钱楼主骂道:“钱不来!你休要在此满口谎话蒙骗各方!今我必须要见到施号庸这个混蛋!让他滚出来!”

钱不来满脸写着为难,他说:“小兄弟,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号庸失踪良久音信全无,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我们金满楼造不了假。今他来不了,有什么恩怨只能我这个楼主代为解决,小兄弟宽容一下吧。”

说着,钱不来郑重地朝邱赴作了一个揖。

邱赴刚要说什么,时东若抬手打断。

只听他道:“在下以卓赋山庄的名誉担保,金满楼因故无法左右应方出席,金满楼楼主钱不来的替代有效,始方,你可要继续今的恩怨谈?”

邱赴咬了咬牙,狠下心不甘道:“继续!”

时东若点头,朗声阐述双方在此所谈的恩怨:“始方坚称金满楼财主以卑劣的手段放贷牟利,致使桐溪城及周遭县城家族衰亡十数有余,今在此一讨说法二索赔偿,以武断公正。应方可有辩解?”

钱不来收起了听时东若阐述时露出的苦哈哈的笑容,正色道:“我以金满楼的名誉担保,放贷之言绝不属实,应下恩怨谈是为洗清我金满楼的冤屈,我同意以武断公正。”

邱赴咬牙切齿道:“放,你金满楼还有何名誉可言。”

时东若道:“既然如此,始方胜则金满楼无条件给予始方所求赔偿,应方胜则此时就此终结,始方不得再以任何形式纠缠此事。不知二位要进行生死斗还是胜负斗?”

“胜负斗。”

“生死斗!”

钱不来和邱赴异口同声地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时东若面无表地说:“请二位先达成一致。”

何鹭晚在央楼上心复杂地看着云渺台上争执不休的始应双方。

一个愤怒的事件受害者和一个绝口不认己方有过的大派代表。

嗯……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眼熟。

何鹭晚甚至毫无根据地猜测,是不是江湖上有人在故意针对这些大帮?

就像万砺盟在有意针对卓赋山庄一样。

这个想法有些太大胆了,何鹭晚决定在这场恩怨谈结束之前歇歇脑子不想太多。

台上的争论已经结束,钱不来的脾气太好了,任凭邱赴怎么挑衅谩骂都带着一脸花儿一样的笑容好声好气地说:“还是胜负斗吧。”

最后邱赴绕不过他,听着廊楼中已经开始传出不耐烦的催促,不得已进行了妥协。

他向时东若说:“我同意进行胜负斗。”

时东若提了提精神,宣布了第二场恩怨谈正式开始,然后撤出了云渺台。

这边恩怨谈开始了,琴令也回到了央楼三层。

何鹭晚比谁都先察觉,起相迎:“仲宁兄,事谈完了?”

琴令本来神十分严肃,但是看到何鹭晚还是注意着缓和了一些。

他道:“是暂缓了。赫槿初请我帮忙,我没有立刻答应。”

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何鹭晚和谷雨投以好奇的目光,苍风律首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静。

琴令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于是如实道来:“赫槿初查到扣押运送药材的车队、导致药物药力流失的是各县口驻军,但是再往下就不是往生门能查清的了,所以他张口向我求援,希望我能帮他一把。”

099.恩怨谈(5)

何鹭晚只问关键:“赫门主是请卓赋山庄相帮还是请仲宁兄帮忙?”

琴令道:“请我。”

何鹭晚沉思了片刻做出判断:“这样确实未尝不可。仲宁兄怎么回复的?”

琴令道:“我叫他先等着,我考虑好了再回答他。”

何鹭晚刚要说话,苍风律首的声音就从她背后传来:“你输了,赫槿初并不需要你帮他什么。”

何鹭晚没有回头,笑着答:“非也。请赫门主来一趟,他就需要了。”

琴令没听明白:“什么输赢?”

何鹭晚笑吟吟道:“我方才跟律首阁下打了个赌,赌赫门主需不需要我的帮助。如果我赢了,律首阁下就跟我交个朋友。”

谷雨这下听明白了何鹭晚那句“大家都是朋友”是从哪儿发散过来的,忍不住问:“如果你输了呢?”

何鹭晚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可能输的。”

“输了,你就加入苍风律,”律首突然插了句话,抬头看向何鹭晚,“为我办事。”

何鹭晚笑得温和无害:“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琴令边走回自己的座椅旁边心里边嘀咕,还说不好赌,这不是赌得上瘾嘛。

两人分别入座后,琴令问何鹭晚:“闻墨可是有想法了?你打算怎么做?”

何鹭晚道:“算是有点盘算,不过具体要先与赫门主面谈后才能决定。”

琴令看了一眼横在两人中间的苍风律首,道:“见是没问题,不如等到酒谈会结束,我将赫槿初介绍与你?”

何鹭晚同样看向苍风律首,笑道:“我没问题,只是不知道律首阁下等不等得了那么久?”

律首回话干净利落:“等得。”

第一场的事如此算是告一段落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当前。

云渺台上,邱赴和钱不来打得有来有往,十分火。

在何鹭晚看来,两人的实力应该是不相上下的。

邱赴用的是一根一人高的长棍,耍起来虎虎生风,不用靠得太近也能给钱不来造成一定麻烦。

不过钱不来好像也不需要拉近距离才能施展开拳脚,他似乎一直在想办法拉开距离,手上不时朝邱赴扔点什么,尽管都被邱赴的棍子一一弹开,但是有效地将邱赴挡在了一定距离之外。

两个人打得闹,何鹭晚好奇钱不来丢东西的手段算哪个流派的战法,于是不耻下问道:“这位钱楼主打架的方式真是新颖,他扔向邱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武器。”苍风律首淡然回答。

他答得太快了,让抢答失败的琴令独自郁闷了好一会儿。

琴令正要接着这个话题展开说,苍风律首的声音再次传出:“钱不来擅使暗器。暗器强调的是出其不备、一招制敌。摆在擂台上的劣势很大。”

何鹭晚认真地看着台上,钱不来圆墩墩的,法却十分灵活。

纵然邱赴的棍子用得不差,但至今为止一下没有打中过钱不来,都擦着他的衣角蹭过去了。

长棍收发的动作不如短武器灵巧,变招时邱赴露出的破绽就给了钱不来不少可乘之机。

但若钱不来能稳稳把握住这些机会的话,战况就不会被称为胶着了。

邱赴面对不时飞来的暗器,总能及时收招防守,将这些看上去力道并不算大的小铁片弹飞,化解自的危机。

一来二去,两人的对决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没能占据明显的上风。

何鹭晚看着看着,萌发了迟来的好奇:“金满楼……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啊?”

回答的依旧是苍风律首:“一群商人。”

“商人?”何鹭晚有些惊讶,江湖给她的印象,是习武好斗、各怀绝技的混乱之地,商人能在其中掺上一脚,应该不会容易。

不过这也让她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殷封阑只提了一下金满楼这个名字,就止住了话题,继续说别的去了。

后来她追问过一次,也只得到了“这个门派跟你不会有什么交集”这样的答复。

原来是商人组织。

还是个能打的商人组织。

琴令总算找到了能插上话的机会,尽心尽力地说明:“金满楼本楼高八层,聚散生夺守窃算七位财主各居一层,顶层是楼主钱不来坐镇。律首阁下说得虽然没错,但也不完全准确。金满楼的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出,只是对做生意格外感兴趣罢了。江湖上就没有他们不做的生意。据说钱不来曾经是个皇商,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最后逃到了江湖,改头换脸变了姓名,如今活得也算逍遥自在。”

何鹭晚点点头,这群人倒是很有意思。

商路几乎同等于报路数,既然金满楼的生意哪儿都能做,说不定往生门的事也能请他们帮帮忙?

何鹭晚这么想着就问琴令:“仲宁兄,稍后这场结束了我能见见钱楼主吗?”

琴令点头:“自是可以。闻墨对做生意也感兴趣?”

何鹭晚笑了:“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关于往生门遇上的麻烦,钱楼主或许能知道点不一样的内。”

琴令颇为认同这个观点。

苍风律首却提出了异议:“未见得。金满楼自顾尚且不暇,你若帮不上金满楼的忙,钱不来不会帮你。”

何鹭晚下意识就问:“律首阁下这话……看来金满楼的麻烦不是被贴上放贷的恶名了。”

律首铁甲铿锵地点了点头。

何鹭晚追问:“金满楼的麻烦是什么。”

琴令想张口阻止苍风律首说话,但他没来得及。

律首道:“金满楼的聚夺生三个财主一伤一昏一失踪,手上的生意损失不计其数,你觉得被贴一个放贷的污名算得了什么?”说完,他冷笑了一声,“何况商人重利,为了填补损失下手放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何鹭晚皱起了眉,钱不来说金满楼未曾放贷这不是假话。

看来金满楼也莫名地被针对了。

琴令略有不悦地道:“律首阁下若不悉知内,还是不要妄言为好。”

“自是悉知。”苍风律首转头看向琴令,盯了他片刻,问:“此中内,琴庄主不也知道吗?”

琴令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甚至想出手把眼前这个刻意多话的家伙打晕。

琴令不清楚苍风律首为何一反常态,对何鹭晚表现出了兴趣,也不了解这人是因什么发现了何鹭晚容易被危险的事带着走的特质。

但琴令能肯定,苍风律首刚才一连串的话是刻意抛出的饵,引何鹭晚一点点触及麻烦的核心。

消息知道的多了容易不受控制地深陷局中。

何鹭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论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琴令都不会许苍风律首怀着个人目的对何鹭晚加以利用。

这时,谷雨突然大声叫好:“嚯,钱胖子要放狠的了!”

100.恩怨谈(6)

这一声喊的时机不可谓不妙。

虽然琴令和苍风律首的注意力并没有被转移,但是何鹭晚确实回头看云渺台了。

央楼三层的这些人忙着跑题的时候,这场拉锯战的风向就开始变化了。

钱不来丢了好一会儿的暗器,意识到再这么消耗下去,会对自己更加不利一些,所以他适时调整了策略,不再看见个像是机会的空当就丢几个暗器出去了。

邱赴见钱不来进攻的节奏慢下来,先是提防地缩了缩攻击范围,确保长棍能够护住自己的每一处要害。

但当他发现自己不动,钱不来也不动的时候,邱赴便大起胆子发动进攻。

他或许是意识到钱不来开始节省上的暗器了,当下不再保留体力,大肆挥动长棍,加快了进攻的节奏。

邱赴长棍连突,直捣钱不来的关节和要害。

钱不来被bi)得慌忙后退,但几步急退逃不出长棍圈定的范围,他只能边退边逃边闪避攻击。

邱赴像是攒了许久的力气猛地爆发,一路保持着又强又快的节奏赶着钱不来退到台边,他的动作也分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钱不来退这一路苦不堪言,根本找不到一个出手打断邱赴动作的时机。

现在他自知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两个半拳大的铁球,在躲开又一次棍突之后,弯朝着邱赴的腹部甩出。

这也就是谷雨出声叫好的瞬间。

邱赴的反应很快,他一击不中,回救无望,当即棍横扫向钱不来的侧。

击掉了一颗铁球的同时,一棍子甩在了钱不来的上。

只听“诶呦”一声,钱不来被打摔在地上,球一样地连滚数圈才停下。

不过滚了这么一段路倒是解救了他快跌出擂台的困境。

反观邱赴,他虽命中了钱不来,但只来得及弹开一颗铁球,另一颗正中他的腹部。

致使邱赴也是闷哼一声,连退数步一棍子扎在地上踩稳住形。

这么个两败俱伤各自缓口气的局面让廊楼里的人不尽兴了,四方开始冒出嘘声,挑衅着两个武艺平平还不怎么有血的登擂者。

钱不来恍若未闻地在地上翻滚着,似乎这样能缓解他体的疼痛。

倒是邱赴比较要脸,一听嘘声响起,立马调整好架势,决定趁机打开局面、定下胜负。

邱赴三两步冲到钱不来的面前,举棍要打。

钱不来慌忙抬手高喊:“慢慢慢!小兄弟下手轻点,至少让我先站起来!”

邱赴后悔没有一棍子打下去,听到了这等不入耳的窝囊话,当即一棍子朝着钱不来重重砸了下去。

钱不来翻滚躲过,麻利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说:“我打累了,不行了……小兄弟你说你家还差多少钱,要不咱们商量一下私了吧……”

邱赴横眉一挑:“没门!今我是来揭露你们金满楼罪行、为民除害的!”

说完他又以凌厉之势,一鼓作气朝钱不来发动了猛攻,突挑扫劈一气呵成,十多下的进攻愣是连中了三四次。

钱不来被打得嗷嗷直叫,声音都尖细了几分:“我们没放贷啊!真没放!金满楼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我们不赚黑钱!!!”

邱赴高喝道:“你蒙傻子呢!”

两人一个满场乱跑一个紧追不舍,钱不来又喘又喊,偶尔挨几下还疼得直叫唤:“哎呦啊!小兄弟你家欠了多少!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下手这么重啊!”

不提还好,一提邱赴更上头,舞起的棍子甩得风声呼呼作响。

他字字狠绝地怒道:“家、破、人、亡。”

央楼上,谷雨“咦”了一声:“邱家就这么亡了?”

何鹭晚闻言好奇:“邱家是大族吗?”

谷雨悠悠然道:“姑且算是个武学世家。邱家的棍法可称一绝,台上的邱家青年不过学了几分神似,还没有真正练出精髓来。邱家的武馆有些门道,在地方名气不小,多年积攒下来可以说家底不薄。啧啧啧……世事难料啊。”

何鹭晚能感觉出谷雨对邱家的遭遇感到可惜,只是这话说出来未免有点幸灾乐祸。

于是她道:“家破人亡一词实在沉重,也难怪他会摆上恩怨谈来寻公道了。”

蓝煌默不作声地看了何鹭晚一眼,然后规矩地收回了目光。

谷雨嗤笑了一声:“因债务亡家的多是自寻死路,此事于邱家小伙或是飞来横祸,但邱家未必无辜。”

何鹭晚不予认同:“前辈也说‘多是’自寻死路,并非全部。我们尚不知邱家遇上了什么事才会需要高额借贷来填补,前辈既说邱家家底不薄,落此结果或许另有内也未可知。”

谷雨许是没想到何鹭晚会在这件事上有些较真,思考了片刻点头道:“闻墨公子大善,是鄙人狭隘了。”

何鹭晚忙道:“谷雨前辈万不可这么说,我不过凡事都多想一些,没有在了解实之前下结论的习惯罢了。”

好在谷雨说也无心,更没有计较何鹭晚的话。

何鹭晚也是知道这点的,但她不能如谷雨一样全无顾忌。

蓝煌的家族也受累于欠债,险些叫他丧了命。

为避免听者有心,让蓝煌伤感,何鹭晚不得不纠正一下谷雨的话。

理解何鹭晚用意的琴令盯紧了苍风律首,提防着这个家伙顺杆爬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好在这个话题简短地结束在这儿,没再节外生枝。

央楼三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反观云渺台上紧张的空气被钱不来插科打诨搅得轻松起来。

钱不来听到邱赴说邱家家破人亡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摔翻在地。

紧随而至的棍子吓得钱不来就地翻滚,轱辘辘躲开。

他再蹦起来,冲着邱赴大喊:“我对天发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邱赴冷笑道:“能有什么误会?桐溪一带的生意哪有生财财主不清楚的?你们金满楼设局先以重利之再演一出货毁人亡,事后扮作另一伙不相干的人上门放贷。计划之周密、用心之险恶,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钱不来牙疼地看向邱赴,本来是想好好交流一番,但邱赴一棍子打下来让他挨了个结实。

牙疼变痛的钱不来哀嚎出声,边跑边扯着哭腔问:“你都说了骗你们的不是一伙人了,如何认定就是我金满楼下的手啊!”

邱赴道:“专挑家族下手、借贷低不过三百两,高可至数千两,放眼桐溪一带有如此财力的,除了你们金满楼还能有谁?!”

101.恩怨谈(7)

钱不来又冤枉又委屈,心里揣着讲不出的道理,脸上写满了有苦难言。

邱赴一门心思只觉得钱不来是被戳中了死,无法辩解因而默认下了金满楼的罪行。

他握着长棍的手青筋暴起,长啸怒吼着“果然是你们”,径直朝钱不来冲过去,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挥乱砸,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钱不来堪堪躲掉几棍子,肩头挨了一下,腿一软跪在地上。

邱赴举棍,以更大的力道当头向钱不来砸下去。

钱不来偏头用肩硬抗了这一下,痛呼出声,但双手攀上了棍子死死握住。

邱赴夺回武器,怒道“放手”。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钱不来微微张嘴吹了口气。

只听一声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邱赴因痛眉头一皱,不出三息便晃悠悠昏倒在地。

钱不来嘴里咬着吹针的细管,扔开了棍子,揉揉肩又揉揉膝盖,很费劲地踉跄着站了起来。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胜负如何一目了然。

时东若走到台上宣布了胜利者,钱不来鼻青脸肿地朝着四方廊楼笑着作揖,一瘸一拐地下了云渺台。

卓赋山庄弟子有序地登上云渺台进行善后,四方廊楼被这突然结束的比试噎得满场静默。

何鹭晚有郁结地叹了一口气,她bi)着自己不往深处去想太多,但是大脑不受控制地在分析。

专盯着有些底蕴的家族放贷,敛财的同时还能让金满楼替他们的恶行担责,这样的手段的确高超。

何鹭晚问:“这件事……会不会也有万砺盟掺和了一脚呢?”

琴令道:“或许有,但我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

苍风律首说:“针对金满楼的并非万砺盟,而是另有其人。”

这话里信息量可不算小,何鹭晚敏锐地抓到了几个关键。

她问:“莫非律首阁下也对万砺盟有了解?”顿了顿,她又道:“金满楼是被什么样的人针对了?”

琴令暗叹一声,若他能早些知道苍风律首会带来这么多麻烦的信息,他绝不可能将这个人安排在三层。

闻墨的思维太容易向着麻烦的中心靠拢了,只要酒谈会还在继续,类似的话引子靠他一个不可能全部掐断。

苍风律首答:“万砺盟之流,存在便是为了打破江湖现有的秩序,根除此等蓄意引发乱局的祸患正是我苍风律的职责所在。”

何鹭晚点点头,忍不住又问:“律首阁下对万砺盟有多少了解?”

律首答:“不多,组成万砺盟的小派别三十有五,为首的之人不属于任何门派,名为邹怀稚。”

何鹭晚惊呼:“姓邹?”

律首看向她,点了点头:“不错,与你方才所言,帮易文杀往生门人的帮手,极可能是同一人。”

何鹭晚皱眉沉思:“万砺盟瞄上的不是卓赋山庄吗?为什么要转头对付往生门?”

律首道:“动摇卓赋山庄建立的秩序,即是对卓赋山庄最大的打击。”

这话听得何鹭晚不寒而栗,冥冥之中她似乎抓到了什么,但是概念太过模糊,她尚没办法将片面的想法组织成一个完整的逻辑。

她问:“针对金满楼的又是些什么人?”

“是商人。”

“商人……?”何鹭晚的脑子猛然间有点短路,“是……看中了金满楼手上的利益所以……想吞掉他们生意和资产吗?”

苍风律首淡淡回答:“这并非江湖中事,与我苍风律无关。”

言外之意就是商人之间的争斗,苍风律管不着。

何鹭晚最头疼的地方就在于,眼前的事既像是巧合,又像被精心设计过的。

如果是巧合还好说,毕竟天下万事相通,商人之间的利益之争完全可以波及到江湖甚至官场。

但如果这样的局面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布局人精于算计的智慧未免太过恐怖。

能以商人之争引发江湖矛盾针对金满楼的幕后之人,目的不可能单纯。

何鹭晚头疼地抱起了头。

这时,有弟子来到三层向琴令通报,说金满楼楼主想见他。

琴令愣了一下,看向何鹭晚,眼神询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

何鹭晚没想到,见钱楼主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她觉得有什么事当着苍风律首和谷雨的面说,或许能串出更多的报。

所以她问苍风律首:“律首阁下如果不介意,不如请钱楼主到此小叙片刻?”

苍风律首转头看了她一会儿,生硬道:“请便。”

琴令看着苍风律首别扭又无从否认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发笑。

还是闻墨的本事大,连凶名赫赫的苍风律首都能治住。

他吩咐了山庄弟子请钱不来到此一叙,没过多久,一个浑狼狈、鼻青脸肿还有点坡脚的富态商人就登上了三层。

钱不来显然是没有想到,见一见琴庄主还能顺带见着这么多人。

他走到近前的时候赶忙一一问好:“琴庄主久违,不想今能见到苍风律首阁下,不胜惶恐。连谷雨兄也在!前段子你为金满楼卜的卦无一不中……唉,我要是能早点听你劝告就好了。”

谷雨笑容僵硬:“钱楼主莫要妄言,鄙人不会算卦。”

钱不来被这一句顶得不知所以,但看着站在最后的谷雨疯狂向他使眼色,频频看着苍风律首,钱不来立刻就明白了谷雨的忌惮从何而来。

琴令接过话题:“钱楼主别来无恙,今台上好生辛苦吧?”

“苦,苦死我了!琴庄主,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拼着台上挨打也要来酒谈会,为的就是向您求助。只要您能帮我金满楼过了这一劫,今后金满楼上下为卓赋山庄马首是瞻,人力财力听凭调遣!”

钱不来许诺的时候口拍得啪啪作响,何鹭晚此刻清晰地感知到了钱不来为困境所扰,烦恼到了什么程度。

琴令笑道:“有什么事坐下之后我们慢慢叙。”他略作安排,把谷雨独占那侧桌子又安排了一把椅子进去,请钱不来坐下。

随后他道:“我向钱楼主介绍一个人,这位是闻墨公子,也是我的兄弟,名叫司觉。他审度局势、处理疑难颇有一手,今在场对钱楼主也会是一个不小的助力,希望钱楼主不会介意。”

钱不来刚坐下立刻又站起来,拱手朝何鹭晚笑道:“闻墨公子,幸会幸会。”

何鹭晚亦是起招呼:“幸会钱楼主。在下冒昧,问一句钱楼主要请仲宁兄出手相帮的劫难,究竟是什么?”

102.恩怨谈(8)

钱不来看了一眼在座的人,何鹭晚赶忙介绍:“这边的三位是与在下一起的,那边的小家伙是跟着谷雨前辈来的。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钱楼主可放下顾忌、畅所言。”

钱不来叹道:“近半年来,有一伙经商之人与我们金满楼手上的几个大生意产生了摩擦,但这是常有的事,所以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这伙人的行动越来越大胆,开始蚕食我们的商路不说,甚至明着破坏起了我们的生意,对金满楼的信誉造成了一定影响。”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们金满楼多年底蕴不是白白积累的,七位财主的处理非常及时,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的损失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本以为这伙来路不明的人失败退走,销声匿迹了,但万万没想到,有三位财主接连遇上意外,如今一伤一昏一失踪,我金满楼的生意损失了四成有余,还没处理好手头的麻烦,又被扣上了放贷的帽子……”

琴令道:“钱楼主想请我如何帮忙?”

钱不来搓了搓手,为难得一时说不出口。

苍风律首道:“先把失踪的找回来。”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纷纷看向他。

律首道:“你以为放贷之名是怎么跑到金满楼头上的?”

钱不来显得有些颓丧:“是……施号庸、干的……有证据。”

然后他赶紧解释道:“这必然是劫掠走号庸的人刻意制造的局面,或者是号庸被胁迫了!”

苍风律首道:“这些都不重要。”

何鹭晚听明白了这场对话,也明白了第二场中间的时候,为什么琴令和苍风律首的对话显得那么微妙。

原来放贷的事,是有切实的证据指向了金满楼,所以始方才能那么笃定。

如果不是何鹭晚能够察觉到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她恐怕也不会相信钱不来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这儿琴令点头应下:“如果只是寻人,这个不难。只要钱楼主能把搜寻到的线索毫无保留地提供,我能承诺帮你把生财财主抢回来。”

钱不来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我想请琴庄主帮忙的,并不是这件事。”

“嗯?”琴令怀疑自己听错了。

钱不来道:“虽然我刚才替号庸辩解了两句,但是证据确凿……放贷这事儿是他一手策划的。恐怕他已经背叛了金满楼……”

琴令顿了顿,耐心问道:“钱楼主但讲无妨。”

钱不来看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的云渺台,看向琴令道:“琴庄主应该也有所察觉,近来江湖上暗潮涌动、并不安宁,以金满楼经商所得的消息来看,有一个不小的谋正在酝酿,不仅是江湖,这天下……恐怕要乱啊。”

这话说得太重,何鹭晚、苍风律首和琴令都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钱不来当然知道他所求之事会有多无理,如不是走投无路了,他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求到琴令这儿。

云渺台上,时东若已经立在中央,宣布第三场恩怨谈的开始。

第三场的始方对何鹭晚来说并不全然陌生。

是时令衙的衙首,芒种。

应方则是何鹭晚未曾听过的一个门派,叫夙明舫,代表是舫主满夙畴。

早在酒谈会开始之前,何鹭晚就对时令衙遇上的一些麻烦事儿抱着好奇的态度。

如今既然拉到了恩怨谈上解决,她自然想全神贯注地观看这一场。

双方的恩怨复杂也简单。

芒种坚称夙明舫经营娱乐人命的生意,为了不被查问治罪,不惜伏杀了朝廷派出的巡察使。

夙明舫经营的人命赌场祸害一方,当除之。

满夙畴的说法和芒种完全相反,他道夙明舫名下的赌场都是经过官批的正经营生,反而是时令衙的恶徒砸场不说,诬告赌场不成杀了巡察使把人命官司往夙明舫上扣。

此言一出,满场具惊。

满夙畴朗声道:“庆州州府对分、小满二人的通缉还没撤下,铁证如山,容不得你时令衙狡辩!呵呵,你们时令衙始终以侠义正派自我标榜,蒙蔽世人多年,如今总算让我等揭开你们的真面目!”

芒种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似是有滔天的愤怒压抑在心中。

他沉声道:“是非对错你我各执一词,但各方英雄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时令衙上下品行如何、作为端否,大家自有评判,不会被你的胡言所蒙蔽!”

何鹭晚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是在听见伏杀巡察使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苍风律首的绪有异,才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没有全然被台上的对话震住。

一场江湖人的盛会上,能听见伏杀朝廷官员这样的大事,已经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

何鹭晚深呼吸一口气稳住绪,也不知在问谁,开口道:“巡察使被杀的事,有人了解吗?”

琴令点点头:“略有耳闻,不过我只听说是以山匪劫道立案的,十前才传出山匪已尽数剿灭的消息。没想到此事居然和时令衙有所牵扯。”

苍风律首道:“不奇怪。夙明舫替州府干了黑活,想堵上巡察使的嘴只有杀了。时令衙恐是运气不好,刚好撞上此事,送给夙明舫了一个嫁祸的机会。”

何鹭晚听得头一阵懵。

苍风律首的分析毫无根据却又异常合理,前世墨尔缇露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况出现,所以现在她不怀疑苍风律首的推测是否有误。

但是仅凭始应双方在台上简单的交谈,就能这么清晰地推断出一个相对合理的事件过程,何鹭晚忍不住去思考,苍风律首为何对官家的事了解得这么通透。

她盯着苍风律首看得有点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苍风律首看向她,何鹭晚赶紧转移了目光和话题。

她问:“谷雨前辈,你对时令衙卷入的这场麻烦知道多少?”

谷雨神色肃穆地道:“时令衙除了芒种和我习惯单独行动之外,其余成员皆两两搭档,互不干涉平行动。今之前我全然不知分和小满被卷入了这等麻烦里。”

他说着,看向琴令和苍风律首郑重一礼:“二位对我时令衙的信任,谷某谨记在心,感激不尽。”

何鹭晚轻轻点了点头,回味过来,在台上的双方说辞截然相反的况下,琴令也好,苍风律首也好,分析矛盾成因时,默认了时令衙并非为恶的一方。

或许对于谷雨来说,这是麻烦当前,能获得的最大支持了吧。

此时时东若也打断了台上二人争执不休的说辞辩论,问他们想以什么样的形式比武公证。

几乎在同一时间,时东若得到了一致的回答:生死斗。

103.恩怨谈(9)

这样的回答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和官家的事有了牵扯,必然是要闹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的。

廊楼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敢选择倾向,在他们看来,这场恩怨谈里没有公正和道理可言。

只有胜利者告诉大家的,才叫真相。

仲事席上坐着的人们,是难得从开始就有立场的一群。

可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很凝重,这会儿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何鹭晚甚至不敢去梳理,从今恩怨谈开始到现在,她究竟存了多少疑点在心中。

这才第一阶段第三场的开始,何鹭晚已经觉得信息量过多,她的脑子快要不够用了。

卓赋山庄被针对着,往生门和金满楼也在被针对着。

如今又轮到时令衙被卷进了不得了的大事里。

三场恩怨谈下来,虽然看上去都是江湖人之间的矛盾,但事件的背后有商有官,牵扯过多。

再说苍风律,这个江湖上的铁血裁决者。

律首和琴令一样,是个悉知天下事的厉害角色,对万砺盟和今恩怨谈上的不少内都有了解。

不过苍风律的行事风格和卓赋山庄相差甚远,律首遵行的原则让何鹭晚感到好奇,却不敢多问。

现在她决定先把这些已知况在心中整理一下,不去深想。

酒谈会还要进行很久,何鹭晚相信今天还会接收到各种各样杂乱又震撼的信息。

真要归纳分析个中内,也要等到一切结束了之后才是时机。

何鹭晚觉得有必要先存点脑力,以应对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一切况。

她思考得差不多了,目光猝不及防和看过来的谷雨对上。

这让她猛地想起,开始前谷雨跟琴令说过,今的酒谈会不会平静。

……

云渺台上,芒种和满夙畴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在时东若示意开始的下一刻就战在了一起。

芒种一双拳头上缠满了绷带,面对满夙畴的一对细剑毫不畏惧,赤手空拳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在和对方交战的瞬间,粉碎了满夙畴的攻势,以压倒的力量拿下了主导权。

满夙畴一双细剑舞得十分灵动,出招利落,快而不乱。

他正面与芒种对攻,主打芒种的上路。招招不显野心,瞄准的从来不是能够一击毙命的要害处,而是盯着芒种的双臂频频挥剑。

满夙畴深知芒种的厉害,毫不认为自己能够一击取胜,所以但凡能给他多添一道伤口都可以化作通往胜利的基石。

二人拳来剑往,数息之内便过了七八十个回合,看得四方廊楼中人皆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

饶是如此,他们过的招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看清,大多数人的眼中只有手臂留下的残影。

满夙畴八十多剑刺出去了,仍然没能给芒种带去一道伤口,这不让他有些焦急。

他心中大骂芒瞎子怕不是装瞎的,他从没见过双目失明还能反应如此迅速的人。

好像芒种浑长满了眼睛,看破了他每一招的攻击轨迹,所以才总能在最佳的时机,一拳打在最佳的格挡点上,将他的攻击尽数无效化。

满夙畴不信这个邪,哪怕双臂开始感到疲惫,他依然咬着牙不减攻速,大胆地放开了动作,不仅朝芒种的正面进攻,还时不时会侧反手朝他侧面或者腿脚刺出几剑。

这几式变招不可谓角度不刁钻,满夙畴毫无障碍地利用着芒种为盲人的不便,一招正面的速攻虚晃,紧跟了一招侧方或下方的杀招,干脆利落,狠毒辣。

廊楼上不少人暗骂满夙畴无耻,但设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他们正面对上芒种,只怕用上什么险的招数都不会有障碍。

不用怎么赢得了。

芒种看不见,因此感觉和听觉都比常人敏锐数倍,他即使面对这种声东击西的偷袭,也没有丝毫慌乱,仍能挡下绝大多数的招。

但绝大多数终归不是全部。

满夙畴几经得手,在芒种的大臂、腿侧甚至腰腹开了几道口子,大感得意。

以至于他与芒种接连相抗、有些酸痛发麻的双臂,都轻快了不少。

满夙畴又是一击声东击西得逞,在芒种上开了道口子之后迅速跟他拉开了距离。

芒种循着声音追去,但满夙畴腰间摸出一把新的细剑,投剑为镖朝芒种丢了过去。

芒种脚下一顿,一拳挥出击中飞来的细剑剑柄,无伤击落了投掷而来的暗器。

一击不中,满夙畴不断移动着连投数柄,芒种被有效地牵制住了脚步。

满夙畴驻足在原地不动,无声无息看着芒种。

芒种突然失去了对手的定位,站在原地摆着预备出拳的架势,警惕着四方。

满夙畴就这么不动了,芒种的伤口还流着血,如果他不能早些找到对方,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落败。

廊楼响起了不满的嘘声,满夙畴这样的行径实在卑鄙,看的人不在其中,居高临下地批判着这样的行为。

何鹭晚听着嘘声四起,心中暗叫不好。

风谣和蓝煌的焦急更加浮于表面一些,因为他们看见满夙畴在嘘声的掩护下,迅速朝芒种靠近着,而芒种呆立在原地毫无察觉。

满夙畴抱着十足的杀意,双手握剑一跃而起,瞄着芒种的咽喉斩出。

他以为势在必得的一击,刚出招时,便看见芒种动了。

这一拳打出,全而动。

满夙畴心中一怵,对敌我双方的攻击距离失去了判断。

明明是细剑更长,在拳头命中他之前能够先刺穿芒种,但是满夙畴依旧怕了,缩了。

他空中侧,卸掉了自己前冲的大半力量,因此芒种这一拳擦着他的衣袖而过。

满夙畴与芒种擦肩,却觉得像是与冥王擦肩一般,惊出了他一的冷汗。

他刚一落地,因计划出错脑子乱了一瞬,满夙畴不知是该再次拉开距离还是该以最快速度回攻抢占先机。

落地的一瞬是背对背的状态,满夙畴决定先转观察敌再临场决定。

也就是这一瞬的犹豫,满夙畴转看到的,是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芒种,向他挥起了能粉碎一切的拳头。

满夙畴条件反地朝芒种丢出了右手的细剑,不过这一下准头不够,芒种偏头闪开,只在他脸上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击出错,满夙畴当即蹲躲闪芒种的拳头,左手挥剑自下去捅芒种的腹部。

而他弯腰迎上的是芒种坚硬的膝头。

满夙畴被芒种临场收拳抬膝的变招直中鼻梁,眼前一黑,泪和血混作一团,在他向后飞跌的作用下自空中洒落。

面对摔倒在地不省人事的对手,芒种步伐稳健地走过去,精准地找到了躺倒的满夙畴。

芒种单膝蹲下,拉起满夙畴的衣领抬起他的半,右拳高举,朝着他的口一拳挥下。

恩怨谈第三场,始方:时令衙芒种胜。

104.天命场

这一场恩怨谈的比试一气呵成,看得何鹭晚心潮澎湃。

最后一击时,芒种一拳毙命干脆利落,颇有些公事公办不掺杂私人感的风范。

这样不泄私怨,不折磨败者的凛然之姿,说服了廊楼中的看客们。

大家还是愿意相信,时令衙是一个以侠义立的正直大派。

芒种用他的行动粉碎了所有的流言和怀疑,他高大拔的姿立起了人人信服的道德标杆。

何鹭晚却知道,在最后一拳落下的时候,芒种心中究竟存了怎样滔天的愤怒。

他能使出将对手一击毙命的力量,恐怕也受助于他的绪。

能将自己的愤怒合理运用,做到击杀仇人的同时,以端正的作风再立威望。

何鹭晚由衷地钦佩芒种。

“芒种大侠风范不减当年啊!时令衙果然是我等行为之楷模!”钱不来兀自鼓着掌,像是深深陶醉其中。

谷雨很不客气地拆着自家人的台:“老芒的脑子是比以前好用了,手终究是有些退步。”

何鹭晚另有担忧:“芒种衙首的侠义固然令到场之人信服,但被州府通缉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摆平……分姑娘和小满兄弟上的通缉也要想办法解决才好。”

谷雨笑了笑道:“闻墨公子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官府想拿江湖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也是为何满夙畴会应下这场恩怨谈的邀请。他是庆州州府伸到江湖的一只手,他死了,分和小满上的通缉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废纸一张。他们只用暂避风头就行。”

何鹭晚不解:“朝廷巡察使死,如果对上没有个交代,这件事能过得去吗?”

苍风律首道:“声称是山匪作祟不仅是对外的说法,同时也是对上的交代。上头人并不知道,巡察使究竟死于谁手。”

何鹭晚心中暗惊:“也就是说,嫁祸和通缉都是庆州州府的专擅之举?”

苍风律首点了点头。

谷雨听完同样觉得惊讶,他看着苍风律首道:“不想律首阁下对官家内也知之甚详,苍风律果真了不起。”

这话里试探意味明显到在场除了苏朵和白枣谁都能听出来,但谷雨冒死一问同样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苍风律为何对官家的事这么了解?

苍风律首道:“近来江湖上与官合作谋私,做出有违道义之事的人和帮派频现,与商勾结犯下大乱的亦有不少。苍风律的制裁若在官威面前止步不前,于守护秩序有害无益。罚不论类,更不畏权,凡江湖人越界的手脚,都该由我苍风律斩断。”

说完,律首偏头看向谷雨,问:“如此解释,你可满意?”

谷雨的背上霎时渗出了一层的冷汗,连忙赔笑:“律首阁下误会了,鄙人从没有质疑苍风律行事的意思,鄙人就是担心苍风律触了哪家贵人的忌讳,突遭横灾……”

谷雨说着说着话音就没了,他干巴巴地咂了下嘴,觉得自己说这话先犯律首忌讳的可能更大一些。

苍风律首却并没有计较这些。

他转回头看向云渺台,道:“不劳费心。”

何鹭晚对苍风律首点到的一个话题颇感兴趣:“律首阁下方才说,江湖上现在有不少人在与官相通与商合作,阁下可有深入细查过?”

苍风律首转头看着何鹭晚,何鹭晚好奇而坚定地望着他,毫不觉得自己的话问得越界了。

苍风律首不作答,甩给了钱不来:“钱楼主当知道不少内。”

何鹭晚想起第三场开始之前,钱不来说天下将有大乱起的事。

这话与她的感觉不谋而合,不让她更重视了几分。

钱不来似乎等这个话茬等了许久了,接过后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他滔滔不绝地说道:“官路与我们商人之流虽有交集,但我没有深入查过,尚不清楚。商贾和江湖各派之间的那点事,我确实知道不少。正常的合作暂且不提,近来闹出事端又被压下去的,多为邪门歪道的黑心运营。商人们出点子,江湖人出力。如果商人手上再有点官家的关系,一项牟暴利却会为祸一方的生意,能够经年累月地经营下去。”

“别的暂且不说,老谷你们碰上的这个人命买卖我就略知一二。庆州内的几座大城都经营着三两‘天命场’,夙明舫就总管着州府所在的旭玢城内的天命场生意。”

何鹭晚皱了皱眉:“这天命场是做什么的?为何会出现人命买卖?”

钱不来道:“天命场和赌场类似,在酒楼或者校场的隐蔽处都能开设。高门子弟寻常的博弈玩乐见惯了,琢磨出了一种新的玩法,就是押人命。人与人斗,人与兽斗,还有盲、生死酒等不同的规则,押的人能活到最后的便是赢家。”

这下不仅何鹭晚怔在了原地,就连琴令和谷雨也被这天马行空的残忍游戏吓丢了片刻的思考。

何鹭晚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那……那这些人……这些赌命的人都是……是什么来头?”

钱不来叹了口气,道:“都是穷苦又急需用钱的人,自愿拿命赌高额赏金。”

何鹭晚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些人迫于生存,走上一条最极端的路去搏一丝希望。

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从来都没有错。

苍风律首在这时突然插话:“钱楼主是否知晓最初的天命场是何时,又是在哪儿开起来的?”

这个问题似乎钱不来没有调查过。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天命场……只在庆州兴盛……庆州能开得起来天命场的城市不过五座……什么时候开始的……这……”

钱不来掰着手指算了算:“约是一年多前吧。”

苍风律首点了点头:“后我会遣人往庆州调查,望钱楼主照拂一二。”

钱不来赶紧站起来道:“律首阁下言重了,若有要帮忙的地方,金满楼上下定当全力以赴。”

仲事席上交谈不断的这段时间,恩怨谈的第四场也已经就绪了。

时东若在云渺台上请出了第四场的始应双方。

始方是序安镖局的镖头,丁鹜。

应方是大通派首领,花柏。

何鹭晚掰着手指算了算,忍不住问道:“仲宁兄,以往的恩怨谈也如今一般,场场都有各派的当家人登擂吗?”

105.明月珠

琴令愣了一下,经何鹭晚这一提醒才意识过来,今前四场恩怨谈分别有往生门主、金满楼主、时令衙首和大通派首领参与。

他迟疑地回道:“不……往常的恩怨谈……都和平的。”

何鹭晚无法想象什么叫做和平。

谷雨显然更擅长进行这样的解说:“就是谁砸了谁家的墙,谁偷了谁的媳妇儿,谁又把谁亲兄弟拐跑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何鹭晚皱着眉问:“像是大事都赶在了今年一样?”

琴令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何鹭晚揉了揉有些发闷的心口道:“仲宁兄,谷雨前辈说得对,今年的酒谈会恐怕不会太平。”

她虽然想提醒琴令早做准备,但是看着旁稳坐的苍风律首,何鹭晚觉得说出来恐怕有些多余。

琴令笑了:“放心,历年酒谈会都算不得太平,今不过是把刺激都提到了恩怨谈上。如果没有足够的能耐稳住场子,我卓赋山庄也不会揽下这么个要命的活计。”

他看了一眼苍风律首:“万砺盟最好会有动作,不然我就白请律首阁下来这一遭了。”

何鹭晚相信琴令自有分寸,于是不再担心。

云渺台上,花柏和丁鹜相对而立,两人都是形修长、体格匀称的男子。

丁鹜看上去要比花柏年长,但他面庞消瘦,憔悴的模样给他空长了好几岁的年纪。

时东若对二人进行惯例询问:“二位今登云渺台所谈恩怨为何?”

花柏与时东若的目光相对,默默移开,没有要率先作答的意思。

通常恩怨谈说及双方恩怨,也都是由始方先行阐述。

所以时东若和花柏都看向了丁鹜,等待他率先开口。

丁鹜神色晦暗,双唇紧抿,隐忍之态无需明言。

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只是廊楼中人和云渺台上的人只能看出他的克制,全然不明白原因。

恩怨谈嘛,快意恩仇不吐不快,凡事要先说了大家才能了解,管他结果输赢,骂够也是赚。

这样一声不吭为难自己,站在台上沉默着耽误所有人的时间,这一行为于众人看来实在不该。

“喂!时庄副!你们不会请错人了吧?”

质疑的声音出现在了廊楼里,时东若淡然以对:“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压下了所有胆敢出声质问的声音,但台上况诡异,免不了大家会与三五好友低声议论。

何鹭晚在这时仔细审视起了丁鹜,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是目前为止登擂者中最复杂、也最有趣的。

他毫无疑问在踌躇着。

沉默不言是一种慎重,丁鹜小心地在畏惧着。

恐怕他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同等于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何鹭晚没怎么见到过这样的心态,当下更是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丁鹜的心理变化。

丁鹜恨着,又全力压下这样的恨意;悔着,但心怀不容回头的决绝;惧着,却在为即将到来的疯狂而激动;绝望着,可他心中又存有强烈的憧憬。

这是个复杂且矛盾个体,纷乱的思想绪混杂在他一人体内,丁鹜能一步步走到这里不迷失方向,只因为心中有股异于常人的执念,引导着他不乱来。

何鹭晚想,丁鹜来此恐怕不是为了解决个人恩怨,而是为了全他一己心愿。

为此他抱了必死的觉悟。

终于,丁鹜的挣扎平息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我来此是为了向大通派讨要一个说法。”

四方廊楼安静下来,专注地听着丁鹜的说明。

讨说法在恩怨谈上是个很常见的诉求,也是个为了之后方便得寸进尺、合理铺垫所做的引子。

丁鹜道:“请花首领说明,大通镖局是因何而覆灭的?”

花柏似乎有预感丁鹜会问这个问题,闭眼沉默了片刻,张口答。

时东若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话:“恩怨谈前不宜长谈,你们可以在开始后自行对话。始方,阐明你的恩怨和你需要公证的事。”

丁鹜的眼睛一直盯着花柏,从未离开。

他道:“恩怨……大通派对下属镖局的死活不闻不问,用沉默把镖局上下百十镖师bi)上绝路。如此行径为天下镖行所不容,这就是我的恩怨。今若我胜,大通派当妥善安置大通镖局的镖师遗属,并为他们报仇。”

时东若点点头记下了,他看向花柏问:“应方需要公证什么?”

花柏道:“花某没有什么需要公证的,无论输赢,始方的要求某都会满足。”

丁鹜闻言一颤,眸中凶光乍现。

时东若道:“如此,请始应双方决定比武形式。”

“生死斗。”

丁鹜脱口而出,花柏甚至没有机会说话。

时东若看向花柏问:“应方可同意进行生死斗?”

花柏沉默了片刻,看着凶芒毕露几乎要生吞自己的丁鹜,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时东若得了答案当即宣布:“恩怨谈第四场,开始。”

说罢,他纵后跳跃下云渺台。

开始前最后的几次对话中,何鹭晚对花柏的绪也萌生了些许兴趣。

花柏怀着愧疚站在了云渺台上,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在丁鹜的绪激动起来之后,花柏一再退让,连生死斗这种要命的抉择都在迁就着丁鹜。

恐怕大通镖局的事也不简单,所以才让这两个深知内的人有了这么一出不寻常的恩怨。

云渺台上,随着开始的号令响起,花柏岿然不动,甚至没有和丁鹜拉开距离。

丁鹜同样没有急于进攻,而是从背上取下了一把缠满了绷带的长刀。

长刀有半人多长,刀有一掌宽。

丁鹜当众解下了刀上的绷带,露出了通体血红的刀鞘。

刀一亮,不少人发出了惊叹,这样的颜色和做工,恐怕非匠工坊造不出来。

一把出自匠工坊的宝刀,足以让不少人垂涎。

花柏看到刀的时候也惊讶地变了表。

仲事席上,钱不来更加夸张,他咚地站起,扒开挡在他前面的谷雨,冲到了栏边向下看。

边看嘴里边嘟囔:“不可能……怎么会……”

说着说着,钱不来突然想通了似的高呼:“是了!大通镖局!”

这一系列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没看明白,何鹭晚不问道:“大通镖局……怎么了?”

钱不来手指着云渺台上的丁鹜,激动地说道:“他刀柄中央嵌着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明月珠啊!”

106.恩怨谈(10)

明月珠这个名字显然也在何鹭晚的知识范围之外。

但是四方廊楼中的宾客们,除了钱不来还有不少同样识货的人。

这刀一亮,不过片刻就彻底炸开了到场看客们的绪。

何鹭晚被骤然腾升的绪洪流碾过,呼吸猛地一滞。

贪婪,整齐划一的贪婪。

所有盯着丁鹜手中长刀的人,都毫不掩饰着自己蠢蠢动的贪婪。

这下不用钱不来解释,何鹭晚也能明白,这颗明月珠是个什么样的绝世珍宝了。

“明月珠。”苍风律首品了品这个词,问道:“是南边海岸发现的珍珠吧?”

钱不来连连点头:“不错,正是打南边采出的不世珍珠,品相乃当世一等不说,足有成人一拳的大小。圆润无瑕如皎洁明月,所以得名明月珠。”

琴令冷不防道:“我看叫血珍珠更合适些。”

律首难得表达一致的意见:“这颗珠子引发的混乱我苍风律都难以平定,如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酒谈会……琴庄主,你可得到风声了?”

琴令严肃道:“不曾。血珍珠的踪迹消失三月有余,我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没想到今会在酒谈会上亮相。”

钱不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闭上嘴不敢多言。

何鹭晚问:“这颗珠子跟大通镖局的覆灭有什么关联吗?”

琴令道:“从前我并不确定,如今看来应该是有了。大通镖局的背后是大通派,底蕴和实力在所有镖行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三个月前大通镖局一夜覆灭,镖头和当打的镖师们无一幸存,这消息一时间也是震动整个江湖。不过大通派对这件事一直没有表示,就好像覆灭的是一个跟他们没有关系的镖局一样。没有了后续的余波,大通镖局灭门案被议论了一段时间,就不了了之了。”

灭门一词从琴令的嘴里出来,震撼到了何鹭晚。

大通派的事殷封阑多少与她提及过一些。

说到大通派,那就是广纳百川无处不在。大通派没有特定的标志,也没有严密的规矩,平里零零散散地各自为生,只有被召集的时候才会万众一心为同样的目标努力。

大通镖局虽然和大通派是从属关系,但是镖局可以说是大通派的特色营生。

正因大通派的人无处不在,所以镖局走遍天下都有照应,崛起的速度比同行们要快上许多。

也是因为有大通派遍布天下的影响力在,下至商贾上到名门望族,都更愿意委托大通镖局护送押镖。

这样一个声名远扬且实力不俗大镖局,竟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这着实算得上是件大不幸了。

何鹭晚的心隐隐作痛,下意识地皱起眉道:“不过是一颗珠子……”

苍风律首说:“是一颗被位高权重者们盯上的珠子。”

何鹭晚看向律首,剩下的不用多说,一切也尽在不言中了。

在大玟,能左右所有人命运的,终究还是端坐于上京城这般云端之上的权贵。

任江湖势力如何强大,能人异士如何繁多,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覆灭只是眨眼间的事。

大通镖局就是最简单的一例。

由此,何鹭晚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丁鹜上,他是序安镖局的镖头,按说大通镖局覆灭应不会使他生出如此深刻的仇恨才对。

不仅如此,夺命的明月珠为何在他的手上也是个谜。

何鹭晚暗叹今的恩怨谈真是一场都不让人消停,每个矛盾的背后都有着复杂的内。

她只希望这些内互相之间没有什么牵扯。

不然事就不止麻烦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四方廊楼中的动没有停止,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琴令的脸色沉了下来:“见财起意果然是人之天,他们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放肆。”

苍风律首起,向琴令说道:“此事交给苍风律来办,琴庄主不必忧心。”

说完他起,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三层。

琴令的脸色很不好看,何鹭晚有些担心,问他:“仲宁兄不用出面稳住场子吗?”

琴令摇了摇头:“这种事向来是东若办的,我贸然插手反而会帮倒忙。”

何鹭晚点点头不再多问。

廊楼中的闹骤起,却丝毫没有对台上的二人产生影响。

云渺台上,花柏看着丁鹜手中的刀,无不怅然地说:“没想到这把烈阳在你手上。”

丁鹜冷笑道:“花首领很惊讶?”

花柏点了点头,道:“见到烈阳,我便知道你那晚是在场的。”

“是。”丁鹜字句狠戾道:“我有幸,见到了花首领一手缔造的人间地狱。”

花柏问:“丁鹜,你恨的是什么?”

丁鹜道:“我恨什么?我恨无知的权贵贪恋一颗无用的珠子,为此不惜牵连数百人命!我恨这世间没有公道,保不了生者的平安也给不起逝者的安息!我更恨你这等蔑视人命、利益足够就可以出卖兄弟的无耻小人!”

说着,丁鹜拔刀出鞘,前踏一步刀锋直指花柏的鼻尖。

他紧握刀柄的手带着长刀一起轻颤,双眼怒睁,红血丝逐渐攀上了眼球。

丁鹜恨道:“我本不想杀你,可你道貌岸然模样实在令我作呕!今我要取你项上人头,以你的血祭奠大通镖局的亡魂们!”

花柏同样拔出了随的长剑,竖在面前,剑刃碰上刀,轻轻挡开指着自己的刀尖,并把长刀压了下去。

他道:“恩怨谈本就是以武叙恩仇的地方,你的不平和愤怒尽可说给我听,今你说的每一句话,你用出的每一式刀法,我都会铭记在心,永生不忘。”

花柏郑重而认真地说着,他的诚恳任谁都能轻易看出来。

只有丁鹜,他的愤怒被一次又一次地激发,似乎花柏的话是世间最不能容忍的恶言。

丁鹜大吼一声,一刀砍向了花柏。

这一击被长剑挡下又弹开,丁鹜大步向前再次下劈。

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之声连绵不绝,声势之大好似有数十人混战在了一处。

丁鹜的刀法精湛绝妙,远时单臂侧划,近则双手劈砍,出击收招和衔接之间快而流畅。

他的脚下功夫亦是稳健迅捷,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踏在花柏想要脱的最佳位置上,一连数百次对砍过去,丁鹜始终紧紧黏在花柏的近前,bi)着他一路往云渺台的边缘退去。

眼见着花柏即将被他bi)入云渺台四周环绕的水池中,丁鹜忽然变招,几个近刃击砸在长剑的剑上,制住了花柏的手上动作。

但丁鹜没想到的是,花柏利用了他正面直击的变招,虚晃一步,绕过了他的封锁。

“花柏你这个懦夫!来跟我打啊!”

丁鹜忍无可忍,转怒吼。

花柏几步回到云渺台的中央,翩然转道:“除非你能将心中怨怒尽数倾诉,否则我是不会与你交战的。”

107.恩怨谈(11)

比试开始没多久,廊楼中躁动的声音就彻底泯灭。

连小声的议论汇成的嘈杂声都传不入央楼了。

何鹭晚在声音消失的同时感受到了整齐划一的恐惧,于是明白是苍风律发威,镇住了场子。

在真实的死亡威胁前,任何**都能轻易放下。

人们被bi)迫着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云渺台上的比试。

对于仲事席上的人们来说,苍风律首只离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而镇场的效果却意料之外又理之中得好。

琴令见律首回来,向他拱手致谢:“有劳律首了。”

苍风律首似乎并不介意跑了这一趟腿,他坐回自己的席位,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何鹭晚发现,律首对明月珠的事确实上心,方才混乱乍起的时候,他绪里明显的厌恶做不得假。

这时云渺台上的交锋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正是花柏被bi)退又脱困、明令丁鹜诉冤屈的一刻。

何鹭晚听后觉得困惑,此事无论是琴令、苍风律首亦或是钱不来都显示出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她也不怕问不清楚。

何鹭晚道:“花首领的退让之中似乎也有内?”

苍风律首一句话点破了场上看似复杂的恩怨牵扯:“盯上明月珠的权贵们把局搅乱的同时,也给这场博弈设了一个相当高的入局门槛。花柏尚能窥见一二,丁鹜之流只有在乱局中挣扎的份。”

何鹭晚点点头,这事本质上跟第一场非常相似,始应双方见到的“真相”完全不同,因而生出了不可调节的误会。

但是这一场的矛盾核心更危险、更复杂一些,丁鹜直面着布局者们幕后交锋时降下的余波,几乎是盲目地在拍下的巨浪中艰苦求存。

他所经历的是整个事件中最危险也最血腥的一环,他与花柏的对话无法成立是可以理解的。

何鹭晚怜悯也伤怀地看向台上交锋的两人,她无法得知花柏对事的全貌知道多少,但花柏的态度表现出了他对丁鹜的理解。

这至少说明,丁鹜对大通派的恨从何来,花柏心中有谱。

花柏的犹豫与包容同等明显,或许他到现在还在思考,该如何解决眼前复杂的局面才合适。

世间的麻烦从来就不会仁慈以对那些心存善意、事事争取妥善处理的人们。

这事有得让花柏头疼去了。

与何鹭晚猜得没有什么出入,现在的花柏确实有些头疼。

他刚回到台中央,丁鹜紧跟着就转袭来,长刀载着怒意向他迎面劈来,花柏不得不举剑招架。

刀剑碰撞,僵持着分不出高低。

丁鹜自喉中低沉怒吼:“你怕了!”

花柏平翻剑,顺着丁鹜的刀刃向后滑去,他再次拉开了两步的距离,躲闪着丁鹜不依不饶的攻击。

花柏道:“我没有什么好怕的。”话落,他又补了一句:“我所畏惧的不在我的眼前。”

丁鹜气而怒骂,一刀劈下后,半长的刀鞘亦当做武器,向花柏捅去:“放!这世上哪有你不怕的东西!”

花柏正开口,却被紧粘的长刀堵了回去。

他一脚踩定,舞动长剑滴水不漏地招架着,把丁鹜挡在前,没再让他犯进一步。

这相对静立的片刻终于给花柏了一个说话的机会,他沉声问道:“丁鹜,你知道你在恨什么吗?”

丁鹜的刀顿了片刻,随即重重砸下:“我恨这个权贵手握杀生大权、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家!还有你!为什么一直招架!反击,反击啊!”

说着,丁鹜的进攻愈发猛烈,似乎毫不在意这样的白刃对碰是否会给武器带来不可修复的创伤。

这样不留后路的决绝拼刀战中,花柏忽然明白了丁鹜的狠绝对的是谁。

这也就更让花柏坚信自己的应对是正确的。

剑光连闪,他再度重申:“在你让我明白你的怨恨之前,我不会和你打的。”

说着,花柏故技重施,招架住丁鹜攻击的同时,脚下后滑再侧闪走。

花柏又一次成功脱,从侧面绕到了丁鹜的后。

他只这样招架并躲闪着,白刃对拼的时候甚至不会用大力气把丁鹜的刀弹开来给自己制造脱机会。

花柏言出必践着,绝不主动对丁鹜出手。

这份傲气惹怒了丁鹜,他双眼通红,握着刀柄与刀鞘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混账……!”

丁鹜高喊着,再次向花柏冲了过去。

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给足了花柏绕走躲开的时间,他一跃而起,自上方落在了冲向他之前所站方向的丁鹜的后。

花柏淡然道:“你还没有bi)我出手的本事。想让我和你正面打一场,你只有一个选择。”

丁鹜却全然听不进去的模样,咬牙切齿双眼通红着冲了过来,嘶吼道:“花柏!你受死吧!”

滔天的杀意过于纯粹,这让花柏甚为不解。

他隐隐察觉到了是自己的话语和态度激得丁鹜的愤怒压过了理智,但是花柏实在不懂,丁鹜的恼羞成怒羞恼何来?

他停下了脚步,迎着丁鹜的袭杀不躲,速出数剑仍被大力震退了半步。

花柏看着丁鹜的眼睛,探究地问道:“杀了我,你有什么好处?”

丁鹜脱口而出:“杀了你至少能告慰三分符镖头的亡魂!”

花柏的动作因思考停滞了半秒,这要命的停顿让丁鹜生生削去了他的三寸衣袍。

若非花柏躲得及时,只怕他的左半要被砍出一个大口子。

此时此刻,花柏有条不紊的节奏终于被打乱,他越是想要绕过烈阳长刀所及的范围,寒冷的刀刃和血红的长鞘就越冲他的直面而来,一次比一次贴近。

丁鹜几乎摸透了他的躲闪习惯,花柏一时间无力脱逃。

他心道不好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还能观察并分析局面就证明丁鹜的理智没有完全丧失,此事还有交涉的余地。

花柏心中拿定主意,虚晃半步出了丁鹜的刀鞘直击。

他前踏侧步直冲丁鹜的前撞去,头一次聚力挥剑打开了丁鹜的长刀。

花柏剑转左手,贴近丁鹜以右手缚住了他持刀鞘的左臂,长剑封住了回救下劈的烈阳长刀。

他道:“你要杀我告慰亡魂,那你可知阻止我出手相帮的,正是正塘。”

“……?!”

丁鹜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愕,与花柏僵持的手劲都在这片刻弱了不少。

花柏见他心有动摇,紧跟道:“丁鹜,其实你隐约知道,委托大通镖局护送明月珠的人是什么来头,对吗?”

108.恩怨谈(12)

丁鹜神色一僵,花柏立刻明白他的确知道些事。

但很快丁鹜就再次恼怒起来,扬刀与花柏对碰的同时,抬膝攻向他的腹部。

丁鹜边挣扎边吼道:“你闭嘴……你闭嘴!你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开脱!!”

激烈的挣扎之下,花柏再难钳制住丁鹜的行动,他不得不再次后撤跟困兽一般的丁鹜拉开距离。

这次丁鹜没有立刻追上,刀锋直指花柏怒道:“是,我并非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是放任镖师接一趟必死的护镖任务,花柏,你敢说你不需要为他们的死负责吗?!”

这话揪得花柏心一痛,骤然间回想起了一度令他绝望的无力感。

他见丁鹜没有立刻要扑上来的意思,遂也卸劲儿垂低手臂,压下了剑锋,底气不足地回道:“需要……”

丁鹜的话虽然偏激却不无道理,花柏也始终为此自责着,终无法解脱。

他像是在解释给丁鹜听,也是给了自己一个被宽恕的理由:“所以我已将镖局镖师们的家属尽数妥善安置,保护好了。”

丁鹜闻言再度恍惚,凶狠的神凝滞在了脸上,与他片刻的呆愣眼神毫不相配。

他如中雷击,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保护……不,你在说谎!”

花柏抬头看向丁鹜,从他茫然的怀疑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自大通镖局覆灭以来,花柏每又何尝不是反复地质疑着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bi)着自己相信,不听不看一切不利于他笔直往前走的消息,但还是一直在承受着所谓真相的冲击。

丁鹜此刻的动摇与他这些子来所经历的如出一辙。

花柏悲悯地看着丁鹜,叹道:“我何故在这儿与你扯谎?为亡者尽一份心是生还者们共同的夙愿,我并非是个例外。”

丁鹜暂时相信了花柏的说辞,但是由此横生的疑惑很快涌上心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帮他们挡下这次护镖!”

花柏动作一滞,他被这话狠狠地捅到了心头的创口。

他面上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持剑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他垂下头,缓缓闭上了眼,每一个字仿佛都是血淋淋从心口扣下的:“丁鹜,如果你真的知道来人的份,你就该明白,我拒绝不了,没有人拒绝得了。从这人找上大通镖局开始,符正塘就已经没有活路可以走了。”

一道凌厉的刀风迎面冲花柏而来,他心中高喊不好,慌忙睁开眼侧躲闪。

但从悲伤中恢复过来的动作始终慢了一分,花柏的腹部结结实实挨了刀鞘的一记直捅。

他吃痛飞退,暗叹自己过于感用事,明明是打算以理说通丁鹜放下执念,结果却在动摇丁鹜之前先引自己陷了进去。

实属不该!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丁鹜,花柏取下了背在后的剑鞘,同样双手分持,与丁鹜快速过了十数回合。

他发现丁鹜的刀法迟疑迷茫了几分,虽然依旧刀刀狠绝,但少了最开始的果断。

花柏读不懂丁鹜突然发难又是为何,于是他问:“你这又是在为什么而怒?”

刚问完,花柏就感觉到烈阳上加注的力量越来越重,他忙于防守之时,下路突然撩出一腿。

花柏的脚下霎时乱了章法,虽然不至于跌倒,但他的招架勉强了很多,甚至在未曾停下的过招中漏了丁鹜迎面的一刀。

他收剑入鞘双手横持在头顶堪堪架住这一刀,然后听见丁鹜说:“如果无法拒绝,至少你可以陪着他一起死。”

花柏的腰腿一同发力,费劲地回推着bi)近他脖颈的刀刃,仍不屈不挠地说道:“我可以死,但大通派不能跟着镖局一起亡。丁鹜,如此解释你可能明白?”

丁鹜显然不愿意明白,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那为何你还活着?”

这一句无理取闹的空隙,花柏有样学样地以下路为突破点,架开了烈阳长刀,一剑震退丁鹜数步。

花柏微愠道:“因为正塘请我做的,是更重要的事。同生共死不是道义的全部,丁鹜,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全更多的遗憾。”

丁鹜再次冲了上来,挥刀恨道:“你就是凭这个说服自己的良心,晚上不做噩梦的吗?!”

不依不饶的频频相bi)终于也惹急了花柏,他自首次失态开始,心中的苦涩越发压制不住。

丁鹜一个外人尚会因为他的所见惋惜大通镖局的覆灭,他花柏一手建立了镖局,覆灭一事又怎会让他无动于衷?

心存不忿让花柏格挡的力度重了几分,云渺台上刀刃剑鞘相撞的铿锵之声越发清脆动听起来。

他强压着怒火说道:“自镖局覆灭以来,我从未安稳睡过,正如你始终活在噩梦里一样。”

丁鹜连出数腿,但已经有了警戒的花柏尽数防了下来,紧随而来的横斩也被仍在鞘中的长剑纵立横推挡在侧。

丁鹜别好刀鞘双手握柄集中发力,故而话也听着咬牙切齿:“住口!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花柏俯瞰着前的丁鹜,尽力克制地平静给出解释:“大通派无处不在,你经历过什么样的地狱,我并非一无所知。”

“……”丁鹜闻言手上力道猛松。

花柏趁机一剑砸在他的刀上,震退了丁鹜。

只见丁鹜呆呆地向后晃悠悠撤了两三步,始终盯着花柏看。

花柏说道:“所以我知道,你此次登恩怨谈,只是心中有口怨气要出,却不是真的恨到想杀我。”

这句话给丁鹜的冲击强过任何打击与斥责,他低下头,看着手中刀柄上镶嵌的硕大光洁的明月珠,喃喃道:“……事需要有个了结。”

花柏认同这句话,小半年来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风波,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

所以他道:“我可以帮你终结这一切。”

丁鹜皱起了眉,似乎对这样的提议还存在抗拒。

但当他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花柏发现他眼中的凶戾去得差不多了。

清明与理智重回到了丁鹜充满血丝的双眼中,他缓缓收刀入鞘,拱手一揖叹道:“花首领,我是敬你的。”

说着他微微躬,或许想弯低一些,丁鹜的背部抖得非常厉害。

他心里还有根弦别扭地绷着尊严,不让他歉意得太诚恳。

花柏此时只欣慰于他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丁鹜开始能听得进去话了。

如此,他也能在这场恩怨谈中迈过心头的一坎。

想着,花柏同样拱手道:“我亦敬佩着能够走到这儿的你。不知花某是否有幸听一听你的苦衷?”

109.恩怨谈(13)

听见“苦衷”二字,丁鹜苦涩地笑了,他晃了晃头,言又止。

花柏静静等待着丁鹜的抉择,他没有出声亦不动,生怕任何一点动静会不可预测地改变丁鹜的想法。

两人在台上的冲突渐缓引起了四方廊楼上看客们的不满,但是有苍风律如芒在背的监视,胆敢嘘声喧哗的勇士并不存在。

即便如此,台上近乎静止的互动还是带起了一些低声议论。

花柏抬头环视了一眼四方廊楼,发现丁鹜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当中,丝毫不为噪声所影响。

他思考的过程并不短暂,长考之中丁鹜脸上的表偶尔会有改变,相较之前交战的时候松弛了许多,就连体态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花柏猜测,丁鹜应该是成功说服自己放下了执念,所以他的表面状态才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般静等没持续太久,丁鹜重新立起烈阳,裹着刀鞘的长刀直指花柏。

不过这回他的眼中没有了暴戾的杀意,而是平静之下蕴着诉不尽的愁苦。

花柏瞧着他一双哀伤的眼眸,忍不住也感同受着难过起来。

丁鹜道:“过往种种一言难尽,今某既然站在了云渺台上,就当以武诉衷肠。某本也不善言辞,所有的话都倾入刀中了。能懂多少,还要看花首领本事。”

说罢,他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

这份战意纯粹又炽烈,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一同燃烧。

花柏的心头颤了一下,一个陷泥潭之人的上突然涌出如此清澈的气势,这不免让他为此忧心。

但同时,花柏满是敬意地架起了剑,率先郑重出鞘,挽了个剑花摆好架势。

他冲丁鹜道:“花某决不食言,今你的每一句话、每一式刀法,我都会谨记在心。”

花柏的一字一句如薪柴入火,助长了丁鹜战意登至顶峰。

他同样拔刀出鞘,这一刻他似乎忘却了所有压在心头、渗入五脏六腑中的仇恨和绝望,只想作为一个刀客,与一位绝世好手酣畅一战。

丁鹜言简意赅:“请指教。”

说罢,他以疾风之势向花柏冲了过来。

刀自侧方劈来,却是三两虚招只为晃住花柏的眼。

花柏再没躲闪,同样正面迎了上去。

他长剑刺向刀锋残影,一击刺空又追着刀影连出数剑。

此时左侧大开的破绽勾来了丁鹜上步下劈的一击狠招。

花柏手腕一翻,上刺回救挡下了自他左上砍下的一刀。

丁鹜双手握柄,花柏却是单手持剑。

一个以浑之力下压刀刃占尽优势,一个手臂弯曲发劲处于绝对下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花柏会在开场交锋中先败一招的时候,他右臂骤然发劲,僵持着抗住丁鹜连人带刀的前进。

保持这个架势,花柏后撤一步愣是舒展开了手臂,光速抽回半寸再蓄力前打。

这一击力道之大生生震退了丁鹜七步之远。

花柏收力正,看着大好形势下被暴力抽退尚有些迷茫的丁鹜,二话不说朝他冲了过去。

剑影连闪,花柏毫无保留地展示出了他的看家剑法。

迅捷精准,威震八方。

前半场花柏在台上躲闪的时间太久了,小半年的时间里他在江湖上沉寂不语的姿态也保持太久了。

此时他动如雷霆、锋芒毕现,才叫廊楼上的一众老江湖们想起来,花柏当初是以怎样无双的力量在江湖上生生砸响他的名声的。

花柏的剑锋刺到了丁鹜的眼前,不容他再多犹豫。

丁鹜显然没有花柏那样好的法和轻功,他躲不开,就只能硬抗。

花柏喜欢和人硬碰硬,武器碰撞时响彻的铿锵之声最能击响他心头的战鼓,点燃他浑的血液。

这个擂台上并非只有丁鹜一人需要发泄,他花柏同样在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刀剑蛮不讲理地碰撞在一起,一息十数次,花柏清晰地感觉到丁鹜的力量一击弱于一击。

丁鹜脚下的步法也有些乱了,不过数息的时间,令人眼花缭乱的对招下,他的体力先于技巧露出疲态。

花柏瞧见了丁鹜眼中在震惊与疲乏之下显出的一丝怯意,当即上头的血降了些温度。

他出招仍旧迅捷,脚下却不再步步紧bi),力道也微不可察地在逐渐减轻。

花柏的剑式不再如同飓风中的暴雨一样,又乱又疾,密如水帘一般迎面压得丁鹜透不过来气了。

在花柏刻意控制之下,长剑舍弃了正面进攻,忽左忽右翩飞起来。

左右腾挪攻守的过程当中,大开大合的拉锯战虽然依旧快得惊心动魄不容一丝差错,但若执意要脱,可以寻得的破绽比起之前正面猛攻要多了不少。

终于,花柏自右向左拦腰斩去的一剑被丁鹜架住,没等他撤剑,烈阳便压下了长剑剑,丁鹜也看准机会翻越出,逃离了花柏圈定他锁着打的范围。

花柏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回丁鹜脱同等于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刚说好要听人以刀法叙过往,如果还没认真听到就先结束了这场恩怨谈,大通派算是彻底没有脸面立足江湖了。

花柏正担心着会不会一个失手把丁鹜的战意打没了,就看见刚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丁鹜,片刻间就调整好了状态,再度向他攻来。

该宣泄的刚才顷刻剑雨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如今花柏相信自己把握住了认真以对与迁就应战的平衡。

他上步迎着丁鹜的刀斩过去,片刻僵持之下,花柏发现丁鹜眼中的神采变了。

至少花柏此时在丁鹜眼中看到的不是自己,所以他想,丁鹜或许是进入了状态,决定以武人的方式,开始讲述一段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故事了。

刀剑分离,丁鹜以从未有过的高昂之姿,旋bi)近花柏,烈阳长刀舞于周,一式三变,令人琢磨不清。

花柏顺着这份有些咄咄bi)人的傲气小退几步,迎着丁鹜的节奏一步三剑又两步一剑地接着他的进攻。

自剑传导而来的力量给花柏带来了一些讯息。

无论是丁鹜昂首阔步前进的步伐,还是他执意前进不曾畏缩的刀法,亦或是手起刀落时蓬勃而出的劲道。

这一切都展现着初出茅庐锐气十足的年轻人,披荆斩棘靠着数十年练就的武艺,顺利在江湖安立命、稳定营生的启程之路。

花柏心中不感慨,谁人初闯江湖时不是一赤胆、朝气进取的呢?

读出丁鹜起手中的含义后,花柏转守为攻,朝着他的面门直刺过去。

丁鹜也毫不相让地在此时撤步变了招。

110.恩怨谈(14)

烈阳长刀后移横举,以刀拦下了剑尖一芒。

丁鹜脚下步子飘忽不定地开始后撤,一改之前凌厉强势的进攻之态,烈阳在前旋划着抵挡长剑的进攻。

花柏见状,手下的剑一顿,迅速跟着收敛了长剑侵入丁鹜防守的劲头和力道。

他稳住自己的步子,一步向前迈进一小格,徐徐稳矣似若信步闲庭地在云渺台上散起了步。

然而廊楼之中却没有人真的敢以为花柏在散步。

丁鹜同样感受到了如一面坚不可破的壁垒向自己缓缓碾来似的压迫力。

花柏行进不快但动势十足,出招虽然不再急如骤雨漫天,却是每一剑都有自己的分量。

丁鹜初变招时的防守和紧接其后的退让使花柏明白,他的故事变了。

刀法犹豫,步法退却。

这一段故事当中他必然是面对着让他犯难的况,承受着相当的强压和风险,才使得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止住了前进的脚步,踌躇不定。

所以花柏适时地给了丁鹜一份压力。

虽然不知道能以剑技还原几分,但他有意配合着丁鹜讲完这段故事,这样或许能让他们双方都得到一定的安慰。

心中拿定主意,花柏稳且有力地前刺长剑。

这本不是什么需要频频退避锋芒的招式,但他每前进一步,就见丁鹜后退些许。

花柏放水的进攻被无一遗漏地拦下,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刻意放缓动作之下,长剑的攻击被拦截,就等于露了一个极大的破绽给对方。

以丁鹜的武学造诣,他没道理看不出来。

对破绽熟视无睹,一味退避防守,鲜红骄傲的烈阳只在丁鹜的周迂回转圜。

如此犹疑、固守不前。

这只能让花柏猜测,丁鹜当下重现的是作为知者,在大通镖局出镖前面临的一次选择关口。

或许是一个同时关乎序安镖局与大通镖局命运的抉择。

花柏再度三剑连出,斩在了丁鹜横向防守的刀刃上。他此刻大概有了点眉目,既然京中会有贵人找上大通镖局护送明月珠,自然也会有垂涎于明月珠的人另找镖局委托劫镖。

丁鹜今能带着符正塘的烈阳刀来到卓赋山庄,足以说明大通镖局覆灭那夜,他出于一些原因也在场。

这个原因恐怕是丁鹜解不开的一份心结。

他对大通派和自己的恨,源头或许就是这里。

花柏重踏前移,迎头以三成力量向丁鹜斩下一剑。

迷茫中的力道和技巧都不足以让丁鹜防下花柏的刻意刁难,他被一剑斩退数步,在云渺台的边缘摇摇坠。

花柏见状也不知该追上去再度施压,还是先按兵不动等待丁鹜做出反应为好了。

显然,在不知不觉中,丁鹜心中的迷茫也传递给了花柏些许,让他一时失了主意,不可避免地在抉择关头犹豫了一下。

好在,花柏心中尚且清明,知道此时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拿捏着bi)近的速度,一步步走向擂台边缘的丁鹜,手中的长剑锋芒低垂,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但是就在花柏距离丁鹜不足五步远的时候,丁鹜骤然动了。

他猛然抬头与花柏对视的双眸,让花柏看愣了一秒。

仿佛他们之间的对局又回到了这场恩怨谈的起始,丁鹜眼中滔天的怒意几乎冲散了他的理智。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花柏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条件反般地举起了长剑,狼狈地抽击上向自己砍来的烈阳。

丁鹜这一爆发毫无预兆,如同崖边垂死斗兽的临终反扑。

仓促之下,花柏经控制后用出的力道,在丁鹜暴起急骤且疯狂凌乱的劈斩之中瞬间落入下风。

在他来得及再度调整之前,被丁鹜生生bi)退了十数步,愣是从擂台边缘退到了几近中央的位置。

这一阵密集狂乱的刀法仿佛再现了花柏不久前昙花一现的霸道凌厉,不过懂行的人自然看得出,丁鹜只是声势上学了几分相似,他出招的条理远远不如花柏清晰。

看客们纷纷下定结论,如此破绽百出的动作,不用十个回合,丁鹜必然会被花柏击败。

可此时云渺台上的两个人,有谁真的在意了胜败?

花柏边退边招架,始终没有寻得变招的机会拉回平衡。

一是因为他在用心感受着刀剑相撞之下,丁鹜传递给他的讯息。

花柏想听完,所以在丁鹜收势之前,他绝不会主动扳回劣势。

二来兼顾着力道控制和况分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当下这个微妙的局面当中,花柏保持住对局平衡已经尽了全力,若非他武学造诣极高,战时若定式成型,变招前完全可以凭借肢体记忆维持状态,只怕在丁鹜这样不计代价的疯狂劈斩之下,局面维系不了片刻就会脱离花柏的控制。

数息过去,两人在云渺台的中央一战一守,令人目不暇接。

花柏终于稳住了他的脚步,在接下丁鹜不具理智的攻击的同时,对他想传达的事有了些许眉目。

此时花柏手臂发麻,暗想已经好些年没有人能够在与他交战的时候,给他的手臂带来这种程度的疲劳了。

丁鹜的愤怒纯粹又强烈,堪称离怒也不过分。

他杀红了眼,只知道执着地挥动着长刀,心中却不明白他在为什么而战,比之他登擂时候的状态还要不如。

至少这场恩怨谈开始时,丁鹜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可现在他每一刀落下,花柏都看得见其中的迷茫。

还有迷茫中毫无头绪却又停不下来的无意义的愤怒宣泄。

会让丁鹜有如此反应的,恐怕就是大通镖局覆灭的当晚了。

花柏只能猜到这里。

他没有目睹丁鹜所见的那处地狱,他只在手下人传递的消息里,耳闻了大通镖局上下的死状如何惨烈。

一场多过十方混战的乱局,虽然各方人马彼此也不对付,但所有人最初的目标都是护送着明月珠的大通镖局。

莫说以一敌十是何等无力回转的绝境,单凭明月珠下落不明这一点,花柏便能靠想象猜出符正塘和他的镖师们必然逃不过被拆剖彻底、死无全尸的命运。

不怪丁鹜说这世道甚至容不得死者的一份安息。

由此,花柏只能默默记下丁鹜此刻的离怒,为他对大通镖局报以不平的态度,存一份尊敬与感激。

终于,在这段好似不会停止的金戈怒吼持续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丁鹜的刀慢了下来。

花柏没有料到不曾停歇的刀锋会在面前戛然而止,他持剑戒备了片刻,发现丁鹜像是用光了浑的力气一样,再也燃不起方才那般滔天的怒意。

丁鹜垂着双臂,一步一寸向花柏的方向挪着,狂乱慑人的气焰消散殆尽,只有深刻入骨的仇恨弥留不去,驱动着他虚弱空乏的体前进。

花柏卸下了防御的姿态,平静地在原地等待着。

他知道,丁鹜下一阶段的故事要开始了。

111.恩怨谈(15)

方才用力过度的丁鹜,此时保持直立行走已经看着足够费劲了。

他举起长刀的手更是颤巍巍的,免不了让人怀疑他还能否拿得住刀。

即便如此,丁鹜前进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向着花柏的方向艰难迈进着。

花柏看见他眼中只剩强烈的仇恨,完全是支撑他不倒的最后一缕信念。

靠仇恨活下来并前进会有多辛苦,花柏不太清楚,但是看到丁鹜此刻如同行尸走一般,生不如死,他的心止不住地一阵战栗。

花柏自嘲着,他方才还大言不惭地说,知道丁鹜活在怎样的噩梦中,如今想来也不过是无知者自以为是的妄言与空谈。

思绪转变间,丁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还存了份怒吼的力气,提劲儿似的在吼出声的同时双手举刀,外行杂耍一样地向花柏挥去。

花柏收剑入鞘,以鞘拦下了这一击。

飘忽的撞击声听上去半点威胁都没有。

丁鹜再次举起了刀,笔直地朝着花柏的剑鞘砍下去。

于是毫不意外地再度被轻松挡下。

花柏在原地不动,一下下地接着丁鹜反复不断的攻击。

此时的丁鹜执着异常,专于一点,好像想通过不懈的劈砍,水滴石穿地攻破花柏的拦截。

聚于剑鞘上力道似乎有逐渐增强的势头,花柏紧紧抿着嘴唇,想在这个时刻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所有的言语都是无力的。

丁鹜每砍一次便要吼上一声,他的嗓子逐渐嘶哑,气声顺着毫无威慑力的叫喊声渗出,凄惨悲凉再度揪得花柏一阵心痛。

他甚至萌生出了违反卓赋山庄的规矩、中断这场恩怨谈的念头。

然而这个想法在花柏的心中并没有留存多久,丁鹜执着挥刀,一下下地打在他的剑鞘上,同时也将这份过人的执念敲入了花柏的灵魂。

丁鹜已经走到这儿了,此时无论是谁打断他的最后一程,都是对他半年来所经受的苦难的一种亵渎。

花柏心有不忍,却仍然选择尊重丁鹜所作出的决定。

或者说他是被丁鹜的行动说服了。

仇恨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驱动力,枯燥无味的撞击声回响了数百下之后,丁鹜终于不再朝着永不可破的剑鞘挥刀,而是后退了数步,定在原地,以脱力的双臂抚摸烈阳。

四方廊楼寂静无声,再没人因台上微妙的局势出声质疑什么。

或是不敢,或是看透了不忍。

花柏在这时拔剑出鞘,双手持着长剑,剑直立,刃对丁鹜。

只有在云渺台上的他才能感受到,丁鹜在重度虚弱的现在重新找回了几分锋芒,再次对他产生了一定威胁,不再是方才完全不需要他提防的状态了。

不稍片刻,花柏心中一凛,台上的风动似乎都随着丁鹜的动作凌厉起来。

只见丁鹜弓步后撤半,不知手上哪儿来的力气单手稳持烈阳,翳的双眼扫上花柏,如同毒蛇匿于暗处盯上了猎物。

他刀平举,刀芒直指花柏。

下一刻,花柏势起动,一剑纵前下劈。

饶是他自以为反应够快了,也只堪堪拦下了丁鹜猛刺出的半截刀。

所以花柏双腿骤然发力后撤,急退躲避锐利的刀锋。

他腹部皮肤隔着衣衫感受到了虚无的刺痛,若是他的反应再慢片刻,只怕此时的他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丁鹜这番进攻好似翻脸不认人,他一击未中收回长刀,脚下顿了片刻,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侧方向花柏靠近。

在接近到刀能够触及花柏的距离时,丁鹜毫不犹豫地连斩数刀,力道不重却给足了花柏威胁,bi)得他一步也不敢多迈,不得躲闪只能对招抗下。

久违的拼招使得花柏的心中冒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可轻巧翩然却密不透风的刀法没有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花柏堪堪应付着,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他被迫中止思考,只能用武技与丁鹜交流。

说是交流,其实只是花柏单方面记忆着丁鹜此刻的刀意。

撤到了临近东厢楼的擂台边缘,花柏退无可退,只能提起力道止住丁鹜不断bi)近的步伐。

长剑上的力道刚大了几分,烈阳便如同纸糊的一样,飘得更加厉害了。

丁鹜速度不减的出刀飞了几招,明显朝着不可能命中花柏的方向砍出。

至此,花柏才明白过来,现下丁鹜再起的攻势都是强弩之末的倔强,或者说是他咬着牙提起的最后一份力气,向自己讲述他临近终末的一段经历。

花柏暗恼自己面对变式临时丢了冷静,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丁鹜的状态有异。

于是他赶紧放轻了力道,同样不计较章法地跟丁鹜见招拆招对拼起来。

台上的场面好似两个初学武艺的孩子,学着侠士的模样对练生涩的技法。

而就是这样毫无水准的刀剑对碰,不仅稳住了丁鹜前进的脚步,让花柏成功把位置拉回了擂台中央,同时给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思考时间,猜测丁鹜讲述的过往。

自丁鹜脱力之后,他满怀仇恨目不斜视地攻于一点,极有可能是他因经历了大通镖局的覆灭血案,事后对镖局仇家一一进行了复仇屠戮。

明月珠下落不明后,江湖上好几个镖局逐渐没落,珠子引发的余波也带来了一环又一环的连续动乱。

花柏甚至听到过风声,不少地方权贵都被卷了进去,因明月珠丧命的人近千有余。

只是不知道这惊天的人命数字中,丁鹜夺走的占了几成?

他不断地通过复仇来发泄心中的愤怒,想来手上积攒的人命让他逐渐迷失了方向。

以至于之后明月珠落入丁鹜手中,他选择带着珠子一起销声匿迹。

再往后的一段花柏是清楚的,明月珠失踪后,江湖上出现了许多冒名的假珠子。

可怕的是,关于明月珠的下落,哪怕是一句空口无凭的传言,也足以掀起不小的腥风血雨。

丁鹜的行踪时常出现在这些风雨云集的中心。

花柏时急时缓地出剑与烈阳相碰,他终于看清了丁鹜霾神色下的混乱。

明月珠纵使遗失也还能带来无止境的斗争,作为局中之人,想必丁鹜的心绪再如何坚定也会被世事动摇。

所以他开始不分敌我,不计恩仇,但凡来取明月珠这颗催命丸的人,丁鹜都不会留下半分仁慈。

如此与丑恶的贪婪和无尽的杀戮为伴,浑浑噩噩活过半年,是个人都会绝望吧?

绝望。

丁鹜眼中渐息的神采和他筋疲力尽的刀法,无不传达着他走上云渺台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经历着怎样的绝望。

花柏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沉重,就快要挥不动了。

沉重地再起两剑,花柏判断故事已尽,是时候劝丁鹜停手。

就在这时,他听见丁鹜嘶哑地开口:“花首领,杀了我吧。”

112.恩怨谈(16)

花柏闻言一惊,动作也因此僵住。

垂于侧似重千斤的长剑一动不动,全然成了一件不具守备能力的配饰。

所以丁鹜虚飘的步伐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他只剩星火摇曳的意志带着他顺利走到了花柏的近前。

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隔。

这是抬起手就能刺穿对方的危险距离。

然纵使两人离得这般近,花柏仍然听不真切丁鹜气若游丝的话,只能死盯着他的唇形辨认内容。

丁鹜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着:“是时候结束了……花首领,你理当终结这一切。”

四方廊楼中的人们什么也听不见,所以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场纠葛深远的恩怨谈风声大雨点小地走向终局。

在看客们眼中,台上二人戏耍一般玩闹了半天,突然又一前一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紧接着丁鹜轻易突破了花柏的防线,花柏则像个傻子一样任由这个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的对手接近自己。

再之后丁鹜挥刀偷袭,花柏狼狈招架。

不敢嘘出声的人晃着脑袋没眼继续看下去这场闹剧,在胜负局势已经明显到孩童都能看出来的现在,花柏居然还能被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对手追着满场打。

看来今擂台上花柏的强势崛起还真是昙花一现的表象,他沉寂太久,不仅斗志血被磨了个干净,就连看家本事也忘记得差不多。

大通派到头了。

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似的结论。

这些妄自定论的看客们虽不猜测结果却擅自结束了这场恩怨谈,不再关注他们认为没有意义的比试。

四方廊楼中只剩寥寥几双眼睛还在看着台上的二人。

当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云渺台上的时候,花柏的长剑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丁鹜的膛。

以此给了这场生死斗一个结果。

胜负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决出,让不少人惊了片刻。

但之后他们又自我劝慰着,没什么好意外的,这场比试怎么看都会是花柏赢。

至于花柏赢了能有什么好处?开始时始方的诉求又是什么?

这些早就被看客们抛诸脑后了。

台上,花柏手微颤着拔出了刺入丁鹜膛的剑,一手扶着他面前这具生机不再的躯壳,缓缓放倒在寒凉的青石地上。

这一切结束之前丁鹜说的几句话,花柏觉得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丁鹜越近最后求死之志越明显,他在渴望着终结,渴望着解脱。

他说他能强撑着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给大通镖局上下讨一个该有的公道。

“如今花首领给了丁某想要的公道,这条命您尽管拿去吧。”

“丁某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不幸都能找到一个人去责怪,但,总要有人去偿还弥补发生过的悲剧。逝去的生命需要告慰,我愿用这条命帮他们赎一份香火,让他们死后不再漂泊……”

“且只有我死了,这世上才不再有明月珠。”

“花首领……动手吧……”

“请您记住开始时您的承诺……记住如今烈阳刀的重量……”

花柏悔着,他本以为全了丁鹜的愿,开了他的心结能够让他摆脱无尽苦海。

却没想到这剥夺了他最后的生存意志。

丁鹜求死求得这样心切,最后的对招时花柏已经极尽收招不具任何攻击意图了,但还是没能防住他往剑锋上撞。

亲手终结这样的一条生命,花柏纵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把该有的公道还给镖局弟兄和丁鹜,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时东若走上了云渺台,宣布了第四场恩怨谈的胜者。

随着他的话落,廊楼中安静无声,却有新的暗潮涌动起来。

不知多少目光统一地落在了捡起烈阳长刀的花柏上,杀人夺宝的计划在不同人的脑子中飞速酝酿。

察觉到氛围有异,时东若难得在秉公办事之外多上一句嘴。

他拦下即将返回厢楼的花柏,低声道了句:“花首领,央楼三层仲事席上,我们庄主有请。”

……

而此时仲事席上的安静恐怕是全廊楼中最肃穆的一份。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谈论。

这样的胜负虽然不是多令他们意外的结果,可没有谁看到事这般了结,心中能好受。

不,了结只是对于丁鹜而言,血珍珠的事远远没有到可以被称为“告一段落”的阶段。

何鹭晚重重叹气,丁鹜从一腔愤恨到愤怒迷茫最后混乱绝望的精神历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就连作为直接对手的花柏都不可能体会这么深刻。

而且她相信,四方廊楼中这么多人,她是除了丁鹜本人之外唯一一个从开始就知道他在求死的人。

信仰崩塌,信念破碎。

丁鹜这个状态决不能被称作是“活着”的。

但在这种况下,他依然完美地把自己背负了这么久的包袱,成功移交给了更有可能将其实现的人。

花柏被了个正着,他的精神状态告诉何鹭晚,丁鹜这个局布置得出色,执行得更加完美。

若非丁鹜真的生无可恋,来他必定是个有大作为的人。

可怜花柏被bi)着踏上了一条随时会摔个粉碎骨且不容回头的路。

但血珍珠事件中的人,谁不可怜?

何鹭晚又装了满脑子的疑问,可是这个氛围之下她什么也不好说出口。

她正烦闷地想离席走两步,转头便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三层的楼梯口。

来人竟是花柏。

背长剑、怀抱烈阳的花柏离近时被席上的人们注意到,大家无不好奇为何他此时会出现在央楼之中。

花柏向席中众人见礼:“诸位别来无恙。”说着,他看向琴令问:“不知琴庄主找在下有何指教?”

此时众人已纷纷起回礼问候,不过碍于气氛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琴令更是有些没头没脑地问:“琴某找过花首领?”

花柏或是太累了,他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说:“方才结束时,时庄副说庄主要见在下,难道……?”

琴令立刻反应过来:“花首领勿怪!恩怨谈开始前琴某确实和东若提了一句想与花首领叙一叙。”

他看了眼近乎满员的座位,“和善”地给了谷雨一个眼色让他和钱不来往边上站站,于是琴令歉然冲花柏笑了笑,说了句“花首领稍候”,便向有些远的地方走去搬桌子去了。

何鹭晚这时小声跟近处的蓝煌交代了一句去帮忙,蓝煌和风谣立刻去给琴令打下手,很快仲事席原本有些拥挤的座位排布变得宽敞起来。

琴令安排好了位置,见花柏站定在原地未曾挪动,好似一尊石像一样不显喜悲,便也不好说些风趣的话缓和气氛,只道:“花首领请入座,先歇息片刻再谈不迟。”

113.后续安置

花柏默不作声地接受了邀请,被安排在了正对云渺台那侧中间的位置。

苏朵和白枣依然在靠左背倚栅栏的角落愉快吃喝,蓝煌和风谣在左侧边落座没有调整。

谷雨和钱不来的位置同样没变,只是何鹭晚跟苍风律首的位置恐怕需要斟酌一下。

琴令看着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目光一有机会就会落在花柏上的何鹭晚,对她想探究内的打算心知肚明。

左右之后都会聊上,今酒谈会也是让何鹭晚好好了解了解江湖上的这些人、适当结交的,继续放她在角落坐着,琴令觉得不太合适。

所以重新安排的座位就成了苍风律首在最左侧原来何鹭晚在的位置落座,何鹭晚其次,右边是花柏,琴令自己最右。

苍风律首对于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倒是让琴令稍微惊讶了一下,不过最难安排的律首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对琴令这个东道主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毕竟仲事席上原本只安排了含律首在内的三方人,如今规模忽然扩大,琴令最担心的就是这位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律首会骤生不满。

全员落座之后,琴令按照顺序依次把在座之人介绍给花柏,也单独向何鹭晚介绍了一下花柏的况。

何鹭晚和善微笑着朝花柏问好:“幸会花首领。”

花柏的绪似乎被一场比试凝固了,不冷不地说:“闻墨公子,幸识。”

互相介绍完之后,琴令算是找不到什么话说了。

早在花柏提到,是时东若传话让他来央楼的时候,琴令就明白了时东若的用意。

因为琴令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血珍珠谁看了都眼,如今花柏一场恩怨谈结束,魂丢了大半,如果酒谈会期间被人下了黑手,只怕万砺盟会立刻趁机作祟,破坏酒谈会流程,闹出些意料之外的大乱子来针对卓赋山庄。

就是酒谈会结束之后,琴令也不会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血珍珠这等绝世凶物,若不能妥善处理好,难免又会在江湖上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届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个大通镖局的惨剧重现。

可当下的气氛着实微妙,花柏刚刚经历了一波不小的冲击,如今状态不佳还缄默不言,不管是谁贸然开口,都有可能触及到他心头的伤疤。

琴令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绕过这些伤,编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圆好时东若扔给他的这个谎。

就在琴令颇感为难的关口,何鹭晚的声音打破了仲事席上的静默。

她道:“花首领,在下冒昧有几点疑惑想请教一番,不知道您能否为在下作答?”

花柏偏头看了她一眼,沉思了一下道:“闻墨公子请讲。”

何鹭晚抿着微笑问:“花首领之后想如何安置这把烈阳刀呢?”

花柏闻言眸子一紧。

仲事席上的人多多少少都被这直言不讳的提问吓了一跳。

明月珠这等敏感的话题,现在提出绝非恰当的时机,司觉此时说这个究竟有什么用意?

他不会看气氛的吗?

钱不来在桌子下隐秘地搓了搓手,不自觉地多关注了一下何鹭晚和花柏之间的对话。

关于明月珠去向的问题,他虽好奇却不敢直接问。

花柏眸露一分凶光,不善地回答:“未曾想过。”

何鹭晚全然不在意花柏的态度,她道:“这怎么行呢,花首领应当知道明月珠是个多不得了的东西,今在云渺台上骤然现,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它看……自然也是盯着花首领看,如果安置不好,恐怕会带来无尽后患的。”

这话冠冕堂皇,在场之人除了苏朵和白枣谁不知道这个道理?

花柏语气越发不善:“不知闻墨公子有何高见?”

何鹭晚道:“抠下来,毁了。”

花柏先是一愣,随即嗤笑:“花某还以为闻墨公子有什么妙招,便是某就这么毁了这颗珠子,旁人也同样会觉得珠子在某手上。”

何鹭晚笑:“所以花首领才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毁掉它。”

“此言何意?”

何鹭晚直视着花柏思虑沉重的双眼,认真道:“恩怨谈马上就会结束,这之前还请花首领与在下等在这仲事席上一同观看,免生乱子。誓酒斗上花首领尽可挑一位手不错的在云渺台上一较高下,届时众目睽睽都盯着您手上的烈阳,这就是毁掉明月珠的最佳时机。”

花柏一阵沉默不言。

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大家不是想不到,只是没人会在这个时机提出来。

明月珠虽然是夺命的凶物,但同样是令人垂涎的珍宝。

何况于花柏而言,这颗珠子牵扯了不知道多少与他息息相关之人的命,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意义非凡。

真要放任花柏自行处理,没人能确信他一定会毁掉珠子。

多方原因之下,花柏是否能妥善处置好也是个问题。

所以何鹭晚这几句看似突兀又不合时宜的话,细想下来倒是完美解决了一个令在座之人忧心的祸患。

除了钱不来明显露出了痛的神色,花柏沉着脸尚没有什么表示。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予以了认可。

琴令和苍风律首虽没有盯着谈话中的二人看,却一直关注着旁的动静。

提案已有,现在全看花柏接不接受了。

静默良久,花柏与何鹭晚的对视有了结果。

他最终缓缓点头:“便依闻墨公子之法。”

何鹭晚笑得很开心,她道:“花首领深明大义!不过这个比试对象也不能随便挑,最好找个同样知的人予以配合,才更能顺利地破坏掉明月珠。”

她看了一圈,提议:“我看在座之人手都算不错,应能与花首领一较高下。仲宁兄算一个,律首阁下自然不用多言,啊,还有在下的护卫蓝煌,花首领如果觉得还成,借此机会指点指点他的武艺也是可以的。”

蓝煌突然被点名,有些无措地朝花柏拱手一揖。

“花某会考虑的。”

花柏淡淡回应,重新把目光放回了正在清扫的云渺台上。

他复杂纠结的绪搅得何鹭晚根本坐不住,所以这边话茬刚刚结束,何鹭晚又另起了一个话题。

她道:“花首领方才在台上应该是和丁鹜达成了一个协议吧?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让花首领很为难?”

1414.暂结

这话题的敏感程度不亚于明月珠的安置方法。

仲事席上好不容易松快了点的气氛再次一紧。

花柏转过头来看何鹭晚,难得面上有了表,却是气愤又不耐的。

“闻墨公子如此喜欢探听干预旁人私事吗?”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而且花柏的愤怒没有半点遮掩。

众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碍于琴令和苍风律首的面子,何鹭晚这个无异于挑衅的问题之下,花柏恐怕会直接动手。

何鹭晚道:“在下或许有些好事,却不像花首领形容得这般卑劣。花首领烦恼得太明显了,所以在下忍不住想问问,看您需不需要帮助。”

何鹭晚说话的时候始终是看着花柏的眼睛的,她一双善意充盈的眸子抚平了不少花柏的怒意。

冷静些许之后,花柏也意识到自己的过激。

他态度放缓却仍然不给好脸色:“不劳闻墨公子费心。”

何鹭晚不依不饶:“丁鹜想要的是一个属于大通镖局的公道,只是事关明月珠,背后牵扯复杂深远,内繁多绝对不是丁鹜看到想到的那么单纯。丁鹜最后安然赴死,在下猜测,他定是从花首领这儿得到了一个准信,或者一个承诺,所以才能走得这么了无牵挂。”

她看着花柏,真诚慎重,字字诚心:“花首领当比丁鹜更懂得其中风险,这个公道要向谁讨、有多难讨,您不会不清楚。若花首领是个轻诺无信之人倒也罢了,可您真的决定肩负起这份过重的责任,迟早有一天会被压垮的。人人来酒谈会都有自己的诉求,这会儿仲宁兄和律首阁下都在,在下多一句嘴,一些您不必独自烦恼的事,或许可以委托他们帮上一帮。”

何鹭晚正色严肃道:“因为血珍珠背后的事,绝不是单单一个江湖帮派可以解决的,您需要帮手。且这件事若想处理好,须要联合起所有想解决这件事的人的力量。”

花柏再度陷入沉默,只是他的抗拒和怒意被何鹭晚一连串的话冲击得不剩多少了。

云渺台上顺势而为,花柏觉得于于理丁鹜的要求都算不得过分。

大通镖局亡了,丁鹜也死得壮烈。

他花柏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是死在铺张正义的路上,花柏认为这不失为一种实现道义的好结局。

所以从结束到现在,花柏逐渐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心理准备,他不畏惧也不抗拒这样的未来。

何鹭晚怎么会许他擅自萌生必死的觉悟。

人就是这样一种认死理的生物,一些不得了的觉悟一旦做好,真的会不达成不罢休。

若放任花柏和丁鹜一样死志明确再去做事,将来怕是想劝也晚了。

所以何鹭晚就是冒犯激进一些,也不得不横冲直撞地打开话题,赶在花柏彻底念想落定之前,叫醒他。

花柏犹豫着,缓缓叹气:“闻墨公子心思通透,不过这是花某的私事,当不劳动琴庄主和律首阁下了。”

何鹭晚想骂一句花柏是不是魔怔了?也想骂丁鹜做得太绝,把花柏带进了死角。

他用哪儿判断才能得出这是件私事的结论?血珍珠一事看上去像是私事吗?

司觉对于花柏来说毕竟是个刚刚见面,唐突无礼的无关者,话没什么分量理之中。

所以何鹭晚猛地转回盯着苍风律首看,催着他赶紧给一个态度。

毕竟谈及血珍珠便有绪波澜的苍风律首不可能在这件事面前袖手旁观。

苍风律首跟何鹭晚对视了一会儿,开口:“明月珠一事,花首领不宜独断。”

这话倒是让花柏重视了几分,他带着敬意看向苍风律首,道:“请律首阁下明示。”

苍风律首一句话说完本来要转头往云渺台上看了,但何鹭晚的目光太刺眼,半点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所以苍风律首只能再补一句:“逯祺嵘还在寻找明月珠的线索。”

这个名字让何鹭晚和花柏同时一震。

花柏握着烈阳的手力道逐渐加重,虽然委托护镖的人背后拐了好几个弯,但他沿着线索最后查到的正是这个名字。

也就是这个名字和此人的背景,让花柏深感无力和绝望,只能眼睁睁放任符正塘去送死。

花柏的绪激动了片刻后归于平静,他垂首:“若律首阁下愿意出手相助,花某感激不尽。”

何鹭晚则是在嫡母生辰那的宴席上听到过发音一样的名字。

好巧不巧,逯巍嫡孙中有个出类拔萃的,也叫这名。

花柏在这时松口,给了琴令表态的机会,他在旁说道:“花首领当知道,凡是会扰乱江湖秩序的祸患,我卓赋山庄都不会袖手旁观。”

花柏转看着琴令,同样一揖感激道:“多谢琴庄主了。”

虽然深入的细节一概没有谈及,但是苍风律和卓赋山庄的两位代表给明了态度,这让花柏顿时觉得上压力一轻。

由此他的思绪也清明了些,对促成当前合作的源头之人意见小了很多。

花柏朝何鹭晚拱手:“方才花某失态,言语不敬之处请闻墨公子见谅。”

何鹭晚笑眯眯道:“都是小事,花首领言重了。”

冷静下来的花柏刚刚有余力思考,从见面到现在,这个叫司觉的人始终把控着方向。

虽说琴庄主和苍风律首都有意相帮,但若不是承认司觉引的线,恐怕也不会顺着他说的话卖自己这个人。

花柏心中暗叹,都说年轻人容易冲动上头,可这个闻墨公子无论听见什么话都未曾有过大起伏,反而是自己,从恩怨谈开始起就没有稳住过心神。

虽然有些别扭于承认,但花柏打心底承认闻墨公子是个有本事的。

思及此,他不由得多想了会儿,若是易位而处,不知闻墨公子是否能在云渺台上做出更明智的判断,救下丁鹜一命……

正想着,花柏忽然听到了司觉的声音:“花首领还有什么困惑?”

三番下来,花柏已对这样突兀的问题习以为常。

话听着还是有些刺耳,但花柏明白也感念司觉送给了他一条出路、一份生机。

为此他不再抗拒,据实以告:“花某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

“您做得很好。”

花柏一愣,因这一句话心中突生异样。

何鹭晚原是发自内心地赞美,但是随即她意识到这样一种来自高处的赞赏对花柏来说有些许失礼。

所以她赶忙解释:“在下的意思是,您全了丁鹜的愿、保下了大通派也护住了镖局遗属,从结果上看,您已经做到了极致。请不要为些微的瑕疵苛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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