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娜卡的工作室 - xp1024.com
《露露娜卡的工作室》


第一章 贵族的马车向北前进

双星历五十六年四月,春季已经到来有一个多月,早春阴雨绵绵的天气已经过去,现在虽然偶有小雨,但是天气说得上是清爽凉快,没有了凛冽寒风刮伤脸颊,柔和的春风让人心怡。

巴甘平原是欧兰大陆东南方突出的一小块陆地,东边是相隔一条狭长崎岖的海峡的易兰大陆,往东走就是延绵不断的山脉;南边是被戏称为“大湖”的马拉海,黑暗之海出航的船只在航行过这片“大湖”、穿过西边笔直狭长的海峡后,能到达更广袤的海域;西边是连片的山地,间或带有零碎的平原和丘陵,再往西走就能到达有着大量城邦国家的亚里德海海岸;北边是被陆地完全包裹住的黑暗之海,再往北走就是欧兰大陆的一望无际的平原。

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行走在巴甘平原上。车队有两辆载人马车,三辆载着货物和吃喝的马车;随行侍从二十人,佣兵二十二人,教会骑士十二人。

这支车队自双鹰帝国的首都君王堡出发,沿着和黑暗之海相邻的欧兰平原前进,越过国境线,进入了新月帝国的领地,向北方前进,再往西走,要去那遥远的亚里德海边的维斯共和国。车队并非为贸易而走上遥远的旅程,而是为了一桩婚事。双鹰帝国的穆来宁家族送出一名尚且年幼的少女,去和维斯共和国的贵族联姻。本该是喜庆的好事,但是车队离开君王堡的时候是悄然无声的,没有家族成员来送行,也没有首都的居民前来看热闹——车队是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出发的。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帕丁·埃德加是此行的车队的领队,同时也是教会骑士们的领队。帕丁·埃德加高大强壮,留着清爽的短发,魁梧的身躯披着白银色的半身锁子甲,但是并没有披上代表着教会骑士身份的金色罩衫——每个教会骑士皆是如此——只有锁子甲下的亚麻色底衣。这个强壮的骑士目光坚定,时刻注视着前方,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他的意志。他身后的马车载着穆来宁家族的少女和她的两名侍女,他不得不谨慎以对。

有人策马上前,与他并肩前行,“埃德加骑士。”来人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名字是奥尔加·奈格罗,身穿褐红色长袍,胸前、手臂和大腿上穿戴有皮甲。并非骑士,只是其中一名侍从,是侍从中为数不多的武人之一。虽已年老,但是身材之魁梧不输帕丁,精神抖擞,眼睛炯炯有神,看不出丝毫老态。“还要再走多少远,我们才向西走。”

奥尔加来自易兰大陆,对欧兰大陆并不怎么了解。

“在向西走前,我们还得穿过死者森林。”帕丁回道,“穿过死者森林后,沿着往西的驿道走,直到亚里德海。再沿着海岸的城邦国家往北走,就能一路平安地到达维斯共和国。”

奥尔加说道:“我们不能绕过死者森林直接走这条路线吗?”老人看起来有点忧心,并不乐意穿过前方那带有不详名字的森林。

帕丁摇了摇头,“绕过去的话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路程,山路崎岖,也许还会吸引来大量山野中的强盗。”他很显然是看出了老武人的不安所在,继续说道:“奥尔加,你是易兰大陆那边的人,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也不奇怪。死者森林听起来不吉利,但是只是为了怀念当年在这里战斗和死去的双鹰帝国将士,才起了这样的名字。森林里虽有魔兽,但是都是些弱小的兽类,对我们并无太多威胁。比狡猾的山贼要好打发多了。”

奥尔加对帕丁充满自信的说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对这番说辞并不是很满意,但是领队的帕丁都这么说了,再加上他确实不熟悉欧兰大陆,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换了个话题,“死者森林,这里是双鹰帝国的士兵们的安息地?”

帕丁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些许,“是的。在一百年前的内乱中,很多忠诚的战士为了捍卫双鹰帝国的荣耀,都死在了这里。”

“但是这里已经是新月帝国的领地了。”奥尔加说道。

“是啊。”帕丁听到奥尔加这话,过了一会才挤出一些话语,“已经不再是双鹰帝国领地了。那些忠诚的英魂留在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

“我很抱歉,埃德加骑士。”奥尔加手放在胸前,在马背上向帕丁俯身行礼,“我无意冒犯你,让你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无需介意,奥尔加。”帕丁挤出了一些笑容,“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你我都未出生。亲身经历过那些战斗的战士们,现在都已经回归尘土了。”帕丁并没有因为奥尔加这番话而有什么不满。他不是双鹰帝国的子民,他出身更西边的半岛上,想起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才发出如此感慨。

既然帕丁如此大度,奥尔加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一名骑马的教会骑士迎面策马过来。这名骑士被帕丁派出去向前侦察,现在赶回来,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

“埃德加骑士。”教会骑士向帕丁报告,“前方有一个小村庄,并无任何奇怪之处。再往前遥望,已经能看到森林的边缘了。”因为帕丁并不隶属于教会,所以他虽是领队,但是教会骑士们对他没有特别的称谓。教会骑士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在稍微近一点的地方观察了一下,那个村庄的村民的信仰应该和我们一样,奉光明神为唯一神。”

帕丁点了点头,“可以了,你回到队伍之中吧。”

骑士向帕丁行了一礼,回到了队伍中。

帕丁对奥尔加说道:“死者森林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不祥,甚至有村庄就落在森林边缘,并无太多危险。”

奥尔加点了点头,眉头没有再扭成一团。“那就好。”他的回答简洁明了,然后回到了后面的马车边上,拉开了帘子,和里面的人说话。隐约断续的声音偶然会传到帕丁的耳边。

帕丁想,这位老武人大概是在抚慰那不安的少女吧。离开君王堡已有半个月,此行若无大碍,那么对这名少女来说,今后就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了。她会留在更加富裕的维斯共和国,成为某位贵族的妻子,生儿育女,直至死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这时候又一名教会骑士来到了帕丁身边。这是一个年轻人,名为莱欧·帕斯丁。他没有戴头盔,有着一头金发,看起来英俊不凡。他的眼睛里满是年轻人的冲劲,还有身为教会骑士的自豪、对自身信仰的坚定,让他看起来像头刚成年的狮子,充满激情和力量。

“埃德加骑士,我听说前方就有一个村庄,那是些我们可怜的信徒。”莱欧策马来到帕丁身边,对帕丁说道。

“帕斯丁骑士,你的恻隐之心、你的仁慈值得称道。”帕丁说道,“但是他们已经是新月帝国的子民了,你任何鲁莽的行为都可能会惹怒新月帝国,会给你本人、你的家族、你的国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要感情用事,好吗?”

“当然,我知道此行的任务是什么,绝不会节外生枝。”莱欧说道。帕丁的劝告让这位年轻人的热情平复了些许。“让主保佑这些被异教统治的可怜人吧。”莱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那些强盗也听到了我的兄弟带回来的情报,说那是变节者的村庄,需要得到净化。”莱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嫌恶。他说的强盗不是别人,正是那二十二名佣兵。这些为了金钱而来的战士和教会骑士们向来不对付。虽然双方都是信奉光明神,但是教派在几百年前一分为二,一边是远在西方和北方的光明教,一边是就在这欧兰大陆最东边扎根的圣灵教。两边的教会矛盾由来已久,彼此的信徒之间也视彼此为仇寇,仇恨生根蔓延,已经有几百年了。

帕丁皱眉,“好好管住那些来自北方的蛮子,不要让他们捣乱闹事。去警告格里斯,在进入死者森林前管好他的手下。”

莱欧握住拳头放在胸前敲了一下,“我不会让那些异端们伤害到圣灵教的信徒们的,不然的话,我不介意让他们就在这土地上流血。”

“如果格里斯有任何不满的表现,就马上向我报告。”帕丁继续说道,“我对不合作的人绝不纵容和姑息。”

莱欧点头,因为帕丁这番话而心中大定,望向帕丁的眼神也变得炙热。帕丁不是圣灵教的信徒,但是他的骑士风范、还有那不容置疑的实力,都让这位年轻人对他敬仰有加。莱欧望向帕丁的时候,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到达这位强大的骑士的高度。

帕丁当然能感觉得到这炙热的视线,但是他转过头去,就像没有看到一样。

莱欧掉转马头,回到后方队列中,向那些步行且三两成群的佣兵们赶过去,然后起了些不大不小的争执。

莱欧并没有回头找帕丁。帕丁知道,这些不讨喜的佣兵们大概会暂时安分下来,不会在前面的村庄闹事。

帕丁并不喜欢这些野蛮、很山贼没什么区别的佣兵,他们只会以信仰为名去掠夺、去残虐一切,却从未向光明神忏悔过自己的罪行,以为这一切都是光明神赐予他们的特权。但是不管帕丁有多么不喜欢这些毫无纪律的佣兵,为了此行的目的,他都必须和这些佣兵们暂时相处。不仅仅只有他在忍耐,教会的骑士们、还有随行的侍从们,都在忍耐这些粗鲁无礼的家伙。

这时,奥尔加又回到了帕丁的身边,“我听到了后方的动静,你的骑士和佣兵们发生了争执。发生了什么事吗?”奥尔加问道。

“无需担心,只是一些小事。”帕丁说道,“只是让那些佣兵们安分一点,不要将事情搞砸了。”

奥尔加回头,望向那坐着贵族少女的马车,眼里满是担心,“在离开帝都前,我一直都反对雇佣这样的佣兵给罗缪欧娜小姐当护卫。他们行为粗野,在帝都的时候风评也不怎么好,居民都对这些佣兵们充满怨言。”

“我也讨厌这些野蛮的北方人。”帕丁说道,“他们毫无信仰可言,只在乎金钱……但是我们不得不带上他们。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在看得到亚里德海前,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困难等待着我们。山贼、魔兽、地下的居民、甚至野精灵……都有可能袭击我们。所以,我们只能暂时忍耐这些训练有素的佣兵们,至少他们的战斗力是可以的保证的。而且他们得到了一小袋沉甸的金币,这些钱至少能让他们不会变节。”

“但愿如此。”听了帕丁这一番话,奥尔加只能微微点头。他仍然不信任那些佣兵,但是他相信眼前这位高尚、有着强大实力的骑士。

“罗缪欧娜小姐如何?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帕丁问道。

奥尔加摇了摇头,叹气,“尚未成年就被赶去那遥远陌生的国度,还得忍受这一路上的颠簸,能好到哪里去?唉,可怜的姑娘。”

“等她到了维斯共和国,就不会再想起在家乡的日子了。”帕丁说道,“那水上的城邦虽没有君王堡的庄严肃穆,但是富裕繁华,是个适合姑娘长住的浪漫之地。”

“不管那遥远的水上共和国是怎样的,毫无疑问比君王堡要好。”奥尔加说道。大概是这话触到了他的伤心处,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伤,“只要罗缪欧娜小姐不需要再在那破败的地方受气,不管去哪里都是好事。”

帕丁默然,没有接话。奥尔加所说的破败的地方,自然是双鹰帝国的君王堡。帕丁的话有顾忌到奥尔加这样的居民的感受,但是奥尔加也不是双鹰帝国纯正意义上的本土居民,说起君王堡的事情时,一点也不客气。

而且奥尔加没有说错,所谓庄严肃穆的君王堡,现在不过是个暮气沉沉的死城罢了。所谓的双鹰帝国,现在也不过是个被新月帝国包围了起来、只剩下君王堡一个孤城的落日国家。

双鹰的旗帜孤零零地挂在君王堡斑驳连绵不断的城墙上,仍然有阳光照耀在旗帜上,但那双头鹰,垂垂老矣,已是垂死的笼中之鸟。

第二章 村庄的少年朱利叶斯

车队到达村庄并没有再花多少时间。这个在死者森林边缘的村庄只有两三百人的规模,几十间木屋分开两边,留出了一条能让马车过去的宽敞道路。除了前往森林的那个方向,村庄外都是田地,村民们正在耕作,见到车队的时候会抬起头看一眼,但是并没有多惊讶。这个村庄就好像倚在森林这个绿色巨人身边的一只小蚂蚁,并没有被巨人踩死,而是活了下来。

车队在道路的一边停了下来,稍作休息,顺便看看在这个村庄是否能补充新鲜的食物。这些事情当然不需要帕丁这个领队骑士去做,那都是侍从的工作。

前来接待车队的是村中有威望的人,还有一些手脚勤快、懂得做生意的村民。年迈的村长来到了帕丁身边,久经风霜的脸上到处是岁月的刀痕。“骑士老爷,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村长佝偻的身躯在帕丁面前,因为恭敬而显得更微小了。

“在补充了食物后,我们马上就会出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生活。”帕丁说道,“初春后,死者森林中的路况如何?”

这个村子就在森林边缘。而在一个村子里,一般来说,村长会是见识最广、拥有情报最多的人。帕丁就是为此而发出询问的。

“在早一个月,因为连绵不断的大雨,死者森林变得很难出入……别说森林里的小路了,就连这条进入森林的大路都变得泥泞不堪。”村长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一个月前的那种倾盘大雨,偶有小雨并不影响路况。下一场会让道路变成泥水道的大雨,大概要在夏季才出现了。现在正是出行的好时机,骑士老爷。”

帕丁挑了挑眉。无需村长多言,正是因为现在气候清爽,车队才在这个时节出行的。“森林中有没有传出异常的野兽嚎叫。”他继续问道。死者森林里自然会有危险的兽类,帕丁生性谨慎,想知道自己将要进入的森林里面,是否有任何异常。

村长摸了摸下巴那乱糟糟的胡子,“在这里入口的森林南部直到转向西边的中部,已经许久没见过魔兽的踪迹了,更没有听到野兽那让人恐惧的吼叫。粗算下来,已经有五六年这般平静的光景。这让我们不至于天天提心吊胆。”

帕丁不知道这是不是好消息,偌大一个森林,竟然有一半区域再也听不到野兽的叫声。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村长继续说道:“从几年前就是如此了,森林的南部就这样安静了下来,附近的村庄都过上了比以前更好的日子。感谢皇帝……感谢光明神。”村长在胸前画十字。这句话既是说给帕丁听的,也是说给附近的村民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口中的皇帝,当然不是双鹰帝国那个皇帝,而是新月帝国的皇帝。

帕丁感觉眼前这一幕有点荒谬,这个年迈的老人,竟然在胸前画十字来感谢那位异教皇帝?他虽然感到荒唐,但是那位异教皇帝向来不怎么在乎自己子民的信仰所属,从来没有因此而对这些信仰光明神的信徒有过残酷的迫害——和远在西方的光明教相比的话,显得尤为宽容。

帕丁在离开西边那被光明教的福音笼罩的大地时,那里正在进行女巫狩猎、屠杀异教徒的活动。似乎所有不信奉光明神的生物,都在光明神的光芒下被烧成了灰烬——将他们烧成灰的是光明教的信徒、修士和骑士。

帕丁远在欧兰大陆东方尽头,不知道这件疯狂且狂热的事情是否结束了,也许到了维斯共和国,能打听一番。

在帕丁和村长交谈的时候,在后方的车队传来争吵的声音,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帕丁马上赶了过去,存在跟随在他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喝一声,让争吵的双方停了下来。

在载着货物的马车附近,三名穿着粗糙皮甲的佣兵围住了一名少年,脸色不善,手已经摸在了腰间的斧子或者长剑上。其中一名佣兵的额头不知道为何流血了,他看起来非常生气。

被围住的少年有一头褐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刺猬头,身穿单薄的衣物,很多地方被缝补过,脚下的草鞋已经烂得露出了脚趾头。少年还稍显稚嫩的脸上连绒毛都还没长出来,瞪着眼睛怒视着包围自己的佣兵们。他手里还拿着小石子,看来他就是让佣兵额头被打破的罪魁祸首。

“这臭小子竟敢用石子砸我!”那名被砸破额头的佣兵看起来很愤怒,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斧柄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斧头抽出来,一斧子将眼前这个可憎的少年的头被劈成两半。但是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教会骑士们都或远或近靠了过来,没有战斗力的侍从和村民们都躲得远远的,留出了一大片空间。

“你们这些混蛋竟然敢对村子里的女孩们动手动脚!如果我有剑的话,早就把你刺死了!你们这些肮脏、粗鲁没有信义的杂碎!”那少年背靠在载货的马车边上,面对着眼前三个凶神恶煞的佣兵,丝毫没有惊慌失措,还反骂了过去。“卑劣无耻的异端,滚回你们的北方去!”

这些佣兵们带有明显的北方人特征,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出来他们不是这欧兰大陆的最东方的住民,这也让远远围观的村民们看起来更加害怕。对这些村民来说,延续到祖上几代的恐惧并不来源于新月帝国的统治,而是这些佣兵们——那些打着圣战旗号来掠夺他们这些所谓“异端”的祖辈。

听到少年这番话,靠近过来的骑士们脸色都变得有点不善——这些人虽不再是双鹰帝国的子民,但仍然和他们信仰着同一个神,此时竟然被这些和强盗差不多的佣兵们骚扰了?以莱欧为首的骑士们隐约将三名佣兵围了起来。

三名佣兵见骑士们都围了过来,而且还有帕丁这个骑士领队也被吸引了过来,已经有了退缩的意思,但是这时候佣兵们也渐渐聚拢了过来,在周围喊叫着起哄着,让他们下不来台。

这时候服软的话,他们三人在佣兵团里的地位大概就要掉一截了。他们的老大格里斯,一向不喜欢胆小者。

这时候,在场的参与进这场争执的人们,围成了三个圈,流血冲突似乎不可避免了。

一直待在贵族小姐罗缪欧娜的马车边上的奥尔加也闻声赶过来,找一位侍从问清原委后,快步走进了三名佣兵对少年的包围圈里,挡在少年面前。“退后,穆来宁家族花钱请你们,不是让你们当强盗和恶棍的!”

奥尔加一番怒喝,让三名佣兵也火气上头了,“那小子敢拿石头砸我,就得付出代价!滚一边去,老头!”其中一名佣兵已经将剑半拔出来,他们身后的佣兵们也在吆喝着,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骑士们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手放在了腰间的长剑、手边的盾牌上。

眼看局势要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帕丁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停下!”

他这声大吼,甚至连泥路上的尘土都被震起来,让侍从和村民们震耳发聋,几乎站不住脚,身边的村长已经坐在了地上;佣兵们身体僵住,不敢再发声,人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恐惧;骑士们和奥尔加的影响最小,脸上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名被奥尔加挡在身后的少年,腿软靠在了马车边才不至于掉落在地上,眼睛闪闪发亮,看着只靠一声喊叫就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的帕丁。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有人拍着手,在帕丁身后靠近他。那是个差不多有两米高的巨汉,身穿兽皮缝制成的皮甲,右肩上还有狼头护肩,是个光头,脸上带有青色的纹身和伤疤。这个巨汉就是佣兵们的团长,格里斯。“不愧是白银阶级的骑士啊,埃德加骑士。我的小子们让你烦心了啊,真是非常抱歉。”他说着道歉的话,但是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诚意。

帕丁扶起了那跌坐在地上的村长,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无需担心,然后让他站在一边。帕丁走到格里斯面前,他的头只到格里斯的胸部。他锤了一拳格里斯的胸部,“管好你的手下们,这里不是能让你们肆意妄为的地方。如果不走运遇到巡逻的新月骑士,你们的下场会非常凄惨。”

对新月帝国而言,这些信奉光明神的异教徒是帝国的财产,是不允许任何人来掠夺他们的。在西边的群山中,山贼也许能勉强活下去,但是在平原上,频繁巡逻的新月骑士和刀客们,是山贼们的梦魇。

帕丁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格里斯被帕丁锤了一拳,身形就像大山一样,巍然不动。“当然,一切都听你的指示,埃德加骑士。”格里斯说到“埃德加骑士”的时候,故意拖长了音节,听起来就像是难听的哀乐一样。

帕丁不为所动。他时值壮年,已经不是因为这点小事就能冲动的人了。

格里斯走向自己的佣兵们,大声吆喝着让他们自己在车队原来的位置上待命。佣兵们散开,骑士们也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按在武器上的手。一场争端就这样被解决了。

奥尔加也松开了放在腰间长剑上的右手。他回过头来,一拳打在了那名少年的胸上,“想当英雄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小子。”他这一拳并没有用力,只是让少年的身体往后稍微倾斜。

“如果我能像那个人一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当一个英雄了?”少年问道,他说的当然是帕丁。

奥尔加露出了一丝笑容,“不,你差得远了。你大概一辈子都赶不上那位骑士的脚步。”

一个村民少年,一个白银阶级的骑士,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这名少年今后的人生,就算有什么机遇,遇上个好心的武人的话,撑死就是个青铜阶级的战士,就和这些佣兵差不多。而混得和这些佣兵一样的话,还不如当个种田的农民,只要不是战乱或者运气太坏,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这名少年似乎很擅长给自己找麻烦,哪怕是出于好意。

奥尔加并不想给这名少年虚无缥缈的希望,所以说的话一点也不客气。像他这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村庄的人,还是学会接受现实,活得圆滑卑微些比较好。

今天算是他走运,遇上了他和帕丁这样的善人。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他们,这名少年的下场会是如何呢?

死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连身边的人都跟着一起遭殃,那才是最让人心痛悔恨的事情。

这时候村长已经靠近了过来,指着少年的鼻子大骂:“朱利叶斯,你怎敢这样对待客人!如果这些老爷们发怒了,让村子的所有人跟着你一起遭殃,你十条命都补偿不回来!”村长情绪激动,脸红耳赤,连脖子都变红了。不怪他如此生气,只是想想今后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了这些高洁的骑士老爷们的解围,那么今天的争端将会发展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被称为朱利叶斯的少年一点都不害怕村长的指责,抬头对村长反驳道:“臭老头,如果不是我帮忙,你那尖酸刻薄的孙女早就被拖去糟蹋了!”

村长指着朱利叶斯,手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你、你……”

奥尔加往前一步,走在了村长和朱利叶斯中间,将两人隔开,“好了,这无谓的争吵该结束了!”他对村长说道:“村长,去找你的孙女,留在自己屋子里,暂时不要出来了。这事不会再有任何严重、糟糕的结果,我们离开村庄进入森林后,不会再回到这里。那些佣兵们,我们会严加看管。”

奥尔加一番劝慰后,一直激动而且不安的村长平静了下来,握住了奥尔加的手千恩万谢后,离开了奥尔加这边,去和帕丁告辞。今天出现了这种事情,又近距离听到了帕丁那一声镇住全场的吼声,早已心力交瘁。他要赶回去安抚好自己那可怜的孙女。

村长来到帕丁面前,又是一番感激涕泪,对帕丁就差没跪下去了。“骑士老爷,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在的话,今天的事就要不可收拾了。”

“我该向你道歉,村长。”帕丁握住村长的手,微不可察的光从他掌心流出来,渗入到村长的身体里——他在用自己的信仰和力量去修复村长那被他的吼声击碎的精神。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被震破了胆魄的村长大概连明年的春天都看不到了。

这回村长的心情彻底平静了下来,似乎脸上的皱纹也变浅了不少。“骑士老爷,你就像圣骑士帕拉丁一样高尚高洁,感谢光明神让你出现,保护了村子……”

帕丁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笑容,但是看起来有点苦涩。他何德何能敢和圣骑士帕拉丁并肩?

圣骑士帕拉丁之名,东至黑暗之海尽头的陆地、南至广袤的海对面的沙漠之中的圣城、西至无尽之海的海岸、北至冰封之海的冰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异教的战士们都称赞他的高尚和勇敢,称他为“月神那被异神偷走的英灵”。在传说中个,他身披光辉色的板甲,一手持骑士枪,一手持大剑,一枪能将山峦刺穿,一剑能将大海劈开。他是双鹰帝国最忠诚的捍卫者,是圣灵教注定进入圣徒之列的骑士。

但是这位光明的骑士,已经成为历史了。在一百多年前让双鹰帝国分崩析离的内乱中,在死者森林的一场战斗中,失去了踪影。起初有人不相信他死了,但是时光飞逝,到了现在,已经没人相信他还活着了。

自那之后,双鹰帝国,再无护国的骑士了。

第三章 炼金术师露露娜卡

佣兵和村民少年朱利叶斯发生了一些争执,如果不是有奥尔加和帕丁在,这件事毫无疑问的会发展成流血事件,而朱利叶斯,这个充满勇气、但是无知且莽撞的少年,会得到一个非常凄惨的下场。在补充食物后,帕丁让车队马上出发,朝死者森林出发。在这个小村子多停留片刻,只会让这些可怜的村民们的不安和恐惧继续被放大而已。

帕丁在离开前,在村长那里收到了一些钱币。他知道村长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知道他肯定也满怀恐惧、双手颤抖着将同样数量的钱币奉上给那个“可怕的巨人”格里斯。为了让村长安心下去,帕丁将这些钱币收了下来——对这些村民来说,这些钱可能是长期的财富积蓄,对帕丁来说,这最多就只是一把双手剑的事。

这就是村民们的生存之道。屈辱只是小事,只有活下去,才是永恒不变的命题。

村长在和帕丁道别前,也许是刚刚想起、也许是感激帕丁所做的一切,他告诉了帕丁一件事。

“骑士老爷,其实森林里还住着人。”

帕丁感到有些好奇了,“住在死者森林里,与野兽为伴?”

村长似是在回忆什么东西,“说是住着人可能并不准确,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人……那已经是我十几年前遇到的事情了,当时野兽之多,连边缘的村庄也不堪其扰。”

看样子村长有一番长话要说,帕丁静静待在一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村子的日子很艰难,小孩被叼走,村民有伤亡,庄稼时常被野兽毁掉……当时的我还有点力气,也比较冲动,就带着村子里有力气的人进了森林,想去给我那被野兽咬死的儿子和媳妇报仇,想着至少得杀几头狼才回村子……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愤怒,连孙女都顾不上了。”说到这,村长苦笑一声,“也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忘记了那跑出森林到村庄找吃的都是些弱小的野兽。结果在森林里,那些强壮的魔兽把村民们如同果子一样给吃掉了,我们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最后只有我还能逃跑,心想着这会死定了。在躲避野兽的逃跑路上,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间木房子前,身后也没有魔兽追来了。那木屋子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模样,但是那在木屋前的苗圃的人,我还有些许印象。”

“那是个很老的女人了,穿着黑色的长袍,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海带一样,脸上的皱纹比我现在这副老脸还多,在当时的我看来非常可怕——她就像是个女巫。那老妪见到我带着一身血慌不择路,摔倒到木屋子前,就把我救了起来,还用药草敷好了我的伤口。那碾碎带汁的药草就像是灵丹妙药一样,让我身上的伤很快就愈合了,只留下一些伤疤。”

帕丁听到这,心里对这个老妪倒是有了些认识,但是还不好做准确判断。那也许是个避世的药草师,也有可能是个从欧兰西边逃到东方来的女巫、法师。残忍的女巫和冷酷的法师并不会如此好心,除非有所索取;所以帕丁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个走投无路的药草师。

“那老妪沉默寡言,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在帮我包扎好伤口后,带着我离开了森林里,直到能看得见村庄炊烟的地方。我走出丛林之中,回过头来望向那神秘的老妪,她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别来了’就转身离开。自那之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老妪。已经十几年了,她可能早已经不在了吧。”村长回忆起往事,感慨无限。“骑士老爷,如果你们进入了森林的深处,运气好能见到那奇怪的木房子的话,那大概就是那老妪的家。我不知道那地方是否还是以前那个模样,如果你们碰上了那老妇人的话,也许能向她讨几份治疗外伤的药草。她也许是个怪异孤僻的人,但既然救了我,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老人的话说完了。帕丁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银币,塞到了村长的手里,“多谢你的建言,这对我们来说很有帮助。”帕丁这话并不是客气,因为在死者森林里,确实有需要使用到外伤用药草或者药剂的时候。

村长哪敢收下眼前好心的骑士老爷的钱,但是帕丁这回很强硬,让他只得乖乖收下。

移动得很慢的车队已经到了村子的边缘,来到了森林的入口。帕丁上马,向村长道别,往车队赶过去。佣兵们大大咧咧地走在车队尾端和中间的位置,对同样步行的侍从们举止粗鲁。教会骑士们骑着马在车队之间走动着,监视着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帕丁回到车队前头,发现暂时替代他领队的奥尔加身边多了个孩子。那名叫朱利叶斯的少年跟在奥尔加的马边上,快速小步走着才能跟上马的步伐。

“你该回家了,孩子。”帕丁策马赶到奥尔加身边,对朱利叶斯说道。

“骑士老爷,我想你需要一个向导。”朱利叶斯看到帕丁,马上抛下本来还在套近乎的奥尔加,跟在了帕丁的身边。他抬高头,仰望着帕丁,眼睛闪闪发光,“我经常到森林里面捡果子,知道哪条路的地面比较硬、适合马车走动,也知道哪条路更安全,连野兽的叫声都听不到——好吧,虽然我们村子这边很久没听到过野兽的嗷叫了。”

“我们不需要向导。你的父母会担心你的,赶紧回去吧。”帕丁一点都没有松口的迹象。

听到这话,朱利叶斯低下了头,“我父母早就死了。我是孤儿。”

帕丁和奥尔加听到这话,脸色稍有变动。在这年头,死亡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而是频繁到会让人麻木。帕丁甚至不需要问他的父母是怎么不见的,也许是被强盗杀死、也许是患病而死……天灾人祸,这些可怜的村民总有那么一两件是逃不掉的。

正因为如此,帕丁更不会让朱利叶斯跟过来。

“不,回到你的村子去。”帕丁加重了语气,“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你的妄想会把你平稳的人生给毁掉,甚至连性命都保留不住。”帕丁让自己胯下的马扬起蹄子,卷起阵阵尘土,把朱利叶斯赶到一边去,“刚才是你运气好,不然的话那些佣兵至少得让你没一条手或者一条腿。在茂密的森林里,你可就没那么好运气能得到我或者奥尔加的帮助了。那些粗鲁的战士有的是法子折磨你,而我却只能视而不见!”

帕丁有意让马蹄落在朱利叶斯的面前,把朱利叶斯吓得跌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帕丁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就不再理会朱利叶斯,继续往前。

“你又救了那孩子一命。”奥尔加在帕丁赶上来后,对他说道。

帕丁回道:“不,我才刚刚救了他的第二条命。他的第一条命是你救下来的,仁慈的奥尔加先生。”

“没有你和教会骑士在,我可不知道怎么收场。”奥尔加笑道。

帕丁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奥尔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没有他这个白银阶级的骑士、还有十二名黑铁阶级的骑士在的话,格里斯是不会那么老实的。这个有着庞大体积的佣兵头子看起来就像野蛮人之王,但是实际上狡猾得如同地下水道窜动的盗贼。

车队很快就完全进入了森林之中,只留下一地马蹄和车轮卷起的尘土,朱利叶斯就坐在路的边上,呆呆地看着车队消失在森林之中。绿意浓郁、只能看到外面的林木、看不到深处的森林就像一直深不见底的绿色大嘴,将连成一串的车队吞了进去,就像吃掉一条蜈蚣一样。

死者森林里很安静,鸟儿和虫子的啼叫并不烦人,反而让这份安静变得生动。能让人觉得烦躁和害怕的,只有森林里的野兽叫兽,或是其他奇怪的东西在树丛中穿梭而过带起的树叶兮兮声。那奇怪的东西有可能是野精灵,也有可能是往上挖洞、来到地表的地下居民,更有可能的是潜伏在绿色之中的原生狩猎者。

但是在死者森林里,听不到这些不祥的声音。只有鸟儿的扑腾和啼叫,还有虫子的鸣叫。这份安静反倒让帕丁和奥尔加有点不习惯。

“很安静。”帕丁说道。林中有修得很简陋的道路供马车前进,道路上偶然有些坑洞,并不影响马车的前进。

“因为这里是死者的森林吗?”奥尔加说道,“你说过,有双鹰帝国的将士沉睡于此,这座天然的陵墓让生灵都不敢靠近了吗?”

“他们不是冤魂,应该早就被召去光明神的身边了。”帕丁回道,“这份安静确实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新月帝国的巡逻骑士们连这片森林都给踏破了,野兽和荒野的住民们都被驱赶走了。”

“新月帝国的战士们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奥尔加点头,他是易兰大陆的原住民,比帕丁更了解这个国家,“征服一切,然后获得荣誉、财富……在新月帝国,就连还没长大的孩子都会耳濡目染,成长为一个强悍的战士。如果要征服一片森林的话,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奇怪。”

帕丁没有接话。只要是生活在欧兰大陆的人,都害怕和顾忌这个如此有侵略性的异教帝国。正因为这种让人害怕的精神力量,让新月帝国跨过了那细长的海峡,将帝国扩展到易兰大陆的另一边,将曾经辉煌的双鹰帝国压得喘不过气、只能缩在君王堡这个孤城里奄奄一息。而现在新月帝国那令西方的城邦国家、还有光明教都感到窒息的帝国版图,其实曾经属于双鹰帝国。

但是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历史如同潮水一样,将一个国家曾经的辉煌卷席而去,然后能者居之——强有力者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一切,在衰落后再失去。双鹰帝国从古老到已经无人知晓的帝国那里得到这份辉煌,而新月帝国则是从双鹰帝国那里接了过来。说难听点的话,这份辉煌还是双鹰帝国主动抛弃掉的——一百多年来的内战、还有被西方远征军趁虚而入的掠夺,都让双鹰帝国不断地割掉自己身上的肉,直到再也流不出血,只剩一副骨架。

在帕丁和奥尔加无言地走在前面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马车,帘子被拉了起来。有着一头金发,脸色苍白得让人有点心痛的少女露出了头,“奥尔加,我能和你一起骑马吗?”少女的面容姣好,但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似乎已经成为了她脸上挥之不去的东西,她的眉头总之无意间皱起,让人担心她会因此而提前衰老。这是个美丽的女孩,但是如同一个易碎的瓷瓶一样,让人害怕她会一触即碎。

少女是此行车队的主人,是将要远嫁到西方去的罗缪欧娜·穆来宁。

“小姐,你不该出来。”奥尔加放慢了马脚,来到了马车边上,“这不符合礼仪,也不安全。”奥尔加所指的不安全,是担心她会暴露在佣兵的视线下。

“在这寂静的森林里,动物和鬼魂不会在乎活人的礼仪。”罗缪欧娜说道,很显然,她也清楚死者森林的名字由来,“马车里实在太颠簸了,我宁愿骑在马背上,大腿内侧的皮肤被磨破,也不愿意再忍受屁股撞得红肿。”

奥尔加叹了一口气,向罗缪欧娜伸出手,“上来吧,小姐。”他一向无法拒绝罗缪欧娜的请求。

罗缪欧娜让自己仅有的两名侍女继续坐在马车里,自己坐到了奥尔加的马上。她坐在奥尔加的内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稳。“谢谢你,奥尔加。”

“我的荣幸,小姐。”

因为需要护着罗缪欧娜,奥尔加就不再上前去和帕丁并肩前进了,帕丁对身后的事情并不在意,继续盯着前方,似乎只有这件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力一样。

车队一直前进,直到太阳落在了森林里看不见的地方。天还是亮着的,但是很快就会暗下去。

该找地方扎营休息了。帕丁调转马头,打手势让身后的车队停了下来。“天色已暗,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了!”

车队停了下来,侍从和佣兵们靠在载货的马车边上,席地而坐。不仅仅是步行的他们感到疲劳,骑在马上有一天的教会骑士们也纷纷下马,稍作歇息的时候顺便抚慰疲劳的马。

奥尔加扶着罗缪欧娜下马。罗缪欧娜下来后,梳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眼睛望向了道路的一边,“看,那里好像有一间小木屋。”

帕丁和奥尔加闻言望了过去。在道路的旁边,在被杂乱生长的林木重重遮挡住的地方,确实能隐约看得到一间小木屋,主要是能看得到火光。

帕丁握住了剑柄,对奥尔加和罗缪欧娜挥了挥手,“我过去看看情况,你们留在这里。”

“那地方很适合过夜,至少比马车要强。”罗缪欧娜说道。

奥尔加摇头,“不,小姐,至少要确定那是安全无害的——而且还得那木屋的主人友善热情。”

帕丁越过野生的灌木丛,摸着生长得有些畸形的林木,来到了木屋前。木屋是由粗木搭建,上面已经有不少藤蔓缠绕,看起来就像要和森林融为一体一般。木屋上方有炊烟飘起,门前挂着油灯。在木屋前面的空地,有简陋的木栅栏围起的空气,地上种着药草用途的植物。

有一名少女就在木屋前,应该是刚挂起油灯。她察觉到帕丁的到来,转过身面对帕丁。这名少女穿着粗麻制成的短衫和裙子,脚上一双草鞋,披着一件破烂的灰色斗篷,兜帽的缝隙里流出来的是黑色的长发。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秀丽但是略显稚嫩的脸上是花一般的笑容,眼睛清澈明亮,就像从未体会过痛苦是怎样的滋味,幸福就是她的一切;再加上她臂弯里挂着的装满花卉的篮子,她看起来就像是用花来传播幸福的小精灵——也许这小精灵的体型有点偏大了。

“你好,骑士老爷。”少女向帕丁打招呼,看起来有点拘谨,就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出现在自己如此近距离一样。

帕丁放在剑柄上的手松了下来,“你是谁?”虽然放松了戒备,但是帕丁还是要搞清楚对方的来历。

“我是露露娜卡。”少女回道,“一名炼金术师。”

第四章 贵族少女和炼金少女

帕丁打量了一番这名叫露露娜卡的少女。他感觉不到这个花一样的女孩身上有什么危险,但是……一名炼金术师?就眼前这个年幼的孩子?“你是一名炼金术师?”帕丁再次问道。

“是的,骑士老爷。虽然还不成熟,但是我确实是一名炼金术师。”

“像你这样的女孩,去学习那炼金术,是否太危险了。”帕丁说道。他看了一眼少女的手——那双手并不娇嫩,虽然干净白皙,但是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在上面。

炼金术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职业。并不是说炼金术师有多招人厌恶,在西方的光明教的信仰领地内,没有比法师和术士更遭人憎恨的存在了;炼金术的不受欢迎,指的是并没有多少人主动且乐意去从事这个职业。武人可以在经过痛苦的磨炼后获得力量,然后去获取财富,法师、术士和牧师们可以从精神世界寻找古老的语言、信仰或是神的私语,来让自己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去俯视众生。只有炼金术师,用手杖或者木棍搅动着半人高或是一人高的炼金釜,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那危险的液体和火药颗粒——后者多数是用来研制新式炸药——他们多出现在宫廷和繁华的城市之中,被称为炼金术师的同时,其实和工匠并无多大区别。或者说直白一点,将他们称为火药工匠也没有什么问题。

新月帝国的异教皇帝,就养了一大批的工匠,不仅仅有修建宫殿和堡垒的木石工匠,也有被督促制造出更优质的火药的炼金术师。炼金术师并不仅仅是制造轰鸣声和爆裂的火焰的存在,但是他们这项本事广为世人所知,也是最让世人知晓和接受的——哪怕是恐惧和不安。

火药很多时候不代表和平。跟随火药而来的,一般都有士兵、骑士、火枪、大炮……还有战争和攻城。

“没有这回事,我很安全。”露露娜卡笑道,“只要认真和细心,那就可以避开大部分的不安全事项。毒物的汁液虽然可怕,但是在毒物的周围总会有解药一样的存在;只要老老实实按照前人的规矩去调配,那就不会弄出一堆危险有害的垃圾。哦,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不要在森林里玩火。我奶奶让我一定要记住这件事,所以我从来不调配火药。”

帕丁听到了一些感兴趣的词,“你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他望了望周围,“你的奶奶,她在哪里?”结合眼前的木屋,还有露露娜卡的话,帕丁觉得自己是遇上了村子所说的那间森林里的木屋。但是在村长的话里,住在木屋的是一个阴沉寡言的老妇人,而不是眼前这个花儿一样的女孩。

露露娜卡回道:“奶奶她在几年前就不在了,那之后我都是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她指向木屋的后面,“我把她葬在后面,这样会让我觉得她还在我的身边。”

帕丁望向露露娜卡指着的方向,能看到一个小土堆,还有小土堆上的用树枝搭起来的十字架。

一个信奉光明神的教徒会有的葬礼。

这让帕丁放心了许多。看样子,他是见不到活的阴沉老妇人了,不过能看到一个笑容如同花卉一样灿烂的少女,总比前者要强——并无任何对死者不敬的意思。

“所以,你奶奶过世后,你就自己一个人居住在这森林里面?”唯一让帕丁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名还小的女孩,在自己的亲人逝世后,独自居住在这木屋有好几年了?甚至在还是孩子的时候?

“日子勉强过得去,感想光明神,感想皇帝,让死者森林的南部变得如此平静。”露露娜卡答道,“我偶然也会离开森林,去海边和渔民们交换东西,用药草去换取一些食物。而且严格来说,我并不是真的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有个忠心的朋友守护着我。”

帕丁听到边上灌木丛兮兮作响,有东西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这让他的右手又摸上了剑柄,但是很快就放了下来。

钻出来的是一条皮毛稀疏的黄毛狗。这条狗身上很多地方都光秃无毛,看起来就像是被残忍的人拔过毛一样,但是看不到哪里有伤痕,没毛的地方光滑发亮。这条狗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是颇有灵性,看了一眼帕丁,又看了一眼露露娜卡,似乎是判断到这个陌生的客人并没有恶意,并没有对帕丁吠叫,继续低着头在地上嗅着,到了木屋的门边上躺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露露娜卡走了过去,去挠这条狗的毛皮和耳朵,“沃德,你又乱吃东西了,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一副吃到了馊了的咸鱼的模样。要是吃到带毒的东西,我可不会再给你找解药了,让你闹肚子闹个几天——哦,这样不行,你到处拉稀会把木屋周围搞得臭气熏天……”

被起名沃德的狗对自己主人的骚扰并不在意,只是偶然挪动一下身子,任由露露娜卡对它上下其手。

帕丁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狗的互动。露露娜卡所说的守护者,大概就是这条乱吃东西、还得主人照顾的狗了,看样子早就没了野性,可能连一只野猫的战斗力都比它要强。

帕丁往前走了一步,又靠近了木屋一些,“露露娜卡小姐。”

露露娜卡蹲在沃德身边,听到帕丁叫她,连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骑士老爷,耽搁了你的时间……请问有什么事情我能效劳的?需要调配好的药草的话,我现在手上还有几份……”

帕丁举起手,制止了露露娜卡继续说下去,“我暂时不需要药草。当然,外伤用的良药对我们骑士来说是越多越好……我有别的事情,希望你能帮忙。”帕丁指向自己车队的方向,“你能听到那边的动静吧?我是一支车队的领队骑士,打算跨过死者森林,往西走那平稳安全的大道,去那看得到亚里德海的国家。在夜晚前进并不安全,我希望在你这边附近扎营休息,还有……”帕丁想起了刚才罗缪欧娜说的话,“一名贵族小姐希望能暂借你的木屋休息一晚。当然,这并不是无偿的,我们会提供合适、丰厚的报酬给你。”

听到帕丁这话,露露娜卡很显然吃了一惊,当听到有贵族小姐的时候,还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生怕灰尘让她看起来不得体一样,“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骑士老爷。”

听到露露娜卡肯定的回答,帕丁点了点头,“感谢你的帮助,孩子。”他回到车队那么,将这件事告诉了奥尔加等人。

能在一个有遮挡物的地方休息一晚,哪怕那只是一间森林里的小木屋,对罗缪欧娜来说都已经是一件好事了。对奥尔加等侍从来说,小姐能有可以遮风挡雨的落脚地方,那自然是比谁在无法伸展身体的马车里导致腰酸背痛要强。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待遇的。马车无法离开粗陋的道路,只能停靠在道路上,多数侍从都得留在车队边上扎营休息,至于佣兵们,当然是不可能有机会靠近露露娜卡的小木屋的——为了避免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打扰到罗缪欧娜小姐的休息,或是去骚扰那似乎不谙世事的露露娜卡,帕丁让莱欧为首的教会骑士们连成一线扎营,在车队和小木屋之间将两边分隔开,同时监视这些佣兵。

罗缪欧娜在奥尔加和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来到小木屋前。那条叫沃德的狗依然无精打采,看了一眼来人后,又低下头去了。露露娜卡站在小木屋的门前,看起来有点紧张。

“尊贵的小姐,你好。”露露娜卡问候道。

罗缪欧娜走上前去,来到了露露娜卡面前,“听埃德加先生说,你是一名炼金术师。”她扫了一眼露露娜卡——露露娜卡比应该比她是要小一些的。“我了解炼金术。和火药打交道,那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不都是火药,尊贵的小姐。虽然炼制毒物并不比火药要安全。”露露娜卡解释道,“我奶奶说,火药是最简单直接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受欢迎。”

“为什么简单直接?”罗缪欧娜好奇道。就她所知,要调制出优质的火药,那可是一件复杂且艰难的工作。

露露娜卡回答道:“因为火药能轻易地说服一切东西——生灵如动物和人、死物如建筑和城墙,都能被火药‘说服’。”说到这,露露娜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是我奶奶说的话,我不是很懂,不过有件事我还是牢记在心的:在森林里不要玩火。”

这时天色已暗,能依稀看到星星。露露娜卡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不该将尊贵的客人晾在门前,连忙让出了位置:“对不起,我太多话了。小姐,这边请。”

罗缪欧娜和奥尔加在露露娜卡的带领下进入了小木屋,侍女们等待在外面——里面实在容不下这么多的人。

罗缪欧娜进入小木屋后,扫视了一圈,“这里……和我的想象有点出入。”

在罗缪欧娜的印象里,居住在森林深处的女性就算不是巫婆,而是一名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她的家也应该更有特色一点——房间内光线昏暗,悬挂着青蛙的死尸和会尖叫的曼德拉草,房间内放着一口大锅,烹调着奇怪的动植物,主人还会发出难听的尖利笑声。

但是露露娜卡的小木屋并不是这样的。一张干净的小床,还有一张放满了杂物的吊床在边上,看起来更像是个网子,而不是让人休息的地方;仅有的小窗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瓶瓶罐罐;青灰色的大釜在房间的角落里,里面并没有煮任何东西,也没有奇怪的味道,空空如也;罗缪欧娜还发现了种着植物的盆栽和散落在各处的书籍。

正如露露娜卡介绍自己的那样,她是一个炼金术师,而她的家也很有炼金术师的风格,以至于和罗缪欧娜的印象、还有和这个森林格格不入。

对罗缪欧娜来说这是件好事,至少不需要睡在一个可怕的女巫之家,甚至还有令人放心的女孩相伴。而且那张穿看起来并不硬,挺软的样子。

露露娜卡拿过来一张椅子,让罗缪欧娜坐了下来,然后她到处去收拾东西,“对不起,奶奶不在、我一个人住惯后,就不怎么在意整洁的事情了,让这里看起来有点乱。”

罗缪欧娜并不觉得这里有多乱,这里作为暂住一晚的地方,比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奥尔加一直在观察着小木屋周围,他锐利的眼睛和丰富的阅历告诉他,这里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向露露娜卡提出了一项要求,“炼金术师,希望你能委屈一下,到外面露宿一夜。”

露露娜卡对奥尔加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哦,当然可以,老爷。”她完全是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离家往东去海边的时候,我也经常露宿,早就习惯了,而且这小木屋确实睡不下两个人。”

罗缪欧娜开口了,“奥尔加,她只是个比我还小的女孩,你在担心什么?”

“小姐,多注意一下安全总是好的,而且正如这位炼金术师女孩所说,这小木屋里实在确实挤不下哪怕多一个人。”奥尔加对罗缪欧娜说道,“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罗缪欧娜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露露娜卡笑道:“感谢你的关怀,尊贵的小姐。你的好心让我觉得就算谁在泥土上,也如同睡在床上一样暖和。”

“我是罗缪欧娜·穆来宁。”罗缪欧娜说道,“不需要再称呼我为尊贵的小姐了,露露娜卡——我并不习惯。”

“好的,罗缪欧娜小姐。”露露娜卡马上回应道。将“尊贵的”换成了“罗缪欧娜”,似乎本质上并没任何区别。

罗缪欧娜对这样的称呼还算满意,总比那听着让她觉得像是讽刺的“尊贵的小姐”要好。“奥尔加,你先出去吧。”她对奥尔加说道。

奥尔加低了低头,“我就在门外候命。”他离开了小木屋,到外面帮罗缪欧娜的两名侍女扎营。

小木屋里只有罗缪欧娜和露露娜卡了。

“陪我说一会话吧,小师傅。”罗缪欧娜说道,还将露露娜卡称为师傅,那可是要有娴熟的技艺的人才能得到的称呼。露露娜卡听到这话明显很高兴,声调都提高了不少,“当然可以,罗缪欧娜小姐!”

罗缪欧娜看着露露娜卡四处忙活着,将书籍和瓶瓶罐罐放回原处。“刚才,我看见了小木屋后面的坟墓,那个树枝制成的十字架让人印象深刻——你的奶奶也是光明神的信徒。”

“是的,当然我也是。”露露娜卡没有回头,就这样回答着罗缪欧娜的问题。

“据我所知,那异教的皇帝并不会迫害光明神的信徒,他很宽容。”罗缪欧娜继续说道,“那么你的奶奶为何要带着你住在这种隐居之地?”

“我不知道,在我开始懂事的时候,只知道我是被奶奶捡回来的,也许我是被哪个村庄的人遗弃在森林里的弃儿。”露露娜卡继续回答,“我奶奶说,人比森林里的魔兽要可怕得多——魔兽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人类眼里是残忍、血腥的,只是适者生存;但是人类不一样,人类在知道这件事很残忍、残暴的时候,依然会去犯下种种暴行。”

罗缪欧娜听了这番话,没有马上接话说下去。她喃喃低语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你奶奶也许是对的。”

罗缪欧娜换了个话题,“整座森林就好像你的家一样,你若想去看广阔的大海,那就可以往东走;若想去看重峦叠嶂的群山,那就可以往西走;若想去和人打交道,那就可以往南走;若想去看那巨龙一样的山脉,那就可以往北走……你似乎无所拘束,自由自在。”罗缪欧娜有句话没说出来;我很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接下来罗缪欧娜很庆幸自己没说出来,显得自己有多可笑和无知。

露露娜卡轻笑出声,似乎是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一样,“不,罗缪欧娜小姐,我不自由。大海的浪潮能把我击打得四分五裂,多疑的村民会把我视作女巫,山野中的盗贼会把我凌虐至死,北方山脉里的飞龙会把我当作点心吃掉……”露露娜卡转过头去,望向罗缪欧娜,“我的自由仅限这半座森林,而且生怕什么时候会来一些天灾人祸,把我的一切、连同我都被卷走,成为飘散在平原上的浮尘。”

罗缪欧娜听到露露娜卡这话,陷入了恍惚之中,似是想起了并不遥远的往事。

“是啊,有谁是自由的呢?你我都不自由。”她说道。

第五章 祝你们旅途顺风

第二日清晨。在叶子上的露珠还没掉落在地上、空气还有些许寒冷的时候,整支车队的人陆续醒了过来,收拾好扎营的工具,把行李塞回到马车上,给马喂晒干的牧草,为今天的前进做好准备。

在车队活动起来没多久,谁在小木屋里的罗缪欧娜也醒了过来。昨天她和露露娜卡聊了很久,直到天上挂满繁星。被奥尔加催促一番后,她才让露露娜卡离开。露露娜卡是个有趣的女孩,活泼开朗,而且偶然总能说出一些令人觉得有趣、或者意外地发人深省的话,她本人则是说“这是奶奶留下来的智慧”。只是一个晚上,两个女孩就成为了朋友,而且相处得颇为愉快。

罗缪欧娜在侍女的帮助下做了些简单的洗漱,离开木屋,就看见露露娜卡往这边走来,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露露娜卡脚边还跟着那脱毛的狗沃德。罗缪欧娜觉得这条狗就和它的主人露露娜卡一样有趣,她没见过这条狗对陌生人吠叫的样子,就好像所有人都是它的小主人的熟人一样,难道它不知道这样是保护不了自己的主人的吗?但是看这条狗的眼睛转得灵动、明亮,很显然不是一条蠢狗——那懒洋洋的样子,就好像对一切都不屑一顾一样。

“罗缪欧娜小姐,你们准备离开了吗?”露露娜卡看到车队那边的大动静,再看到两名侍女和奥尔加都拿着大包小包,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帕丁从车队那边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对这边喊道:“我们该出发了,再不走的话,今晚可能就要在森林的边缘休息,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了。”

“小姐,我们该走了。”奥尔加对罗缪欧娜说道,看到罗缪欧娜有点依依不舍的表情,他当然知道这些小姐在想什么——她不想和刚认识的新朋友道别。而且他还知道不仅仅是如此——这个可怜的姑娘其实只是想停下来,不愿再离故乡更远了,这份心情会随着时间变长、距离边远而加强。哪怕那个生养她的地方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快乐之地。

奥尔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小姐继续远离君王堡,越过群山,到海的对面,到那已经遥远到无法思念故乡的地方。

罗缪欧娜点了点头,她明白奥尔加的意思。不管再怎么不情愿,她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奥尔加向露露娜卡走去,给露露娜卡塞了一把银币,数量有点多,多到能住上舒适的客栈最贵的房间好几天、而不是一间森林里的小木屋。“炼金女孩,多谢你的帮助。也感谢你让小姐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奥尔加向露露娜卡行了一礼,带着侍女们先去车队那边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小姐对自己有什么怨恨,这点道别的时间,她还是能拥有的。

罗缪欧娜走到露露娜卡面前,“我该走了。”她说的话很简洁,就像是多说一个词都会让自己心情变差一样,同时也害怕自己说了什么多余的话,让这场离别变得更为艰难。

露露娜卡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玩意,放在了罗缪欧娜的手里。“罗缪欧娜小姐,请收下这个。”

露露娜卡送给罗缪欧娜的是一个小巧的布袋子,粗糙,并不精美,但是干净结实,缝得很紧凑,就像一个被揉好的面团一样紧实。薄薄的布料里面似乎装着什么,让罗缪欧娜能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

“一些烘干的花卉和草籽,还有森林里的野生香料。”露露娜卡说道,“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能入罗缪欧娜小姐你眼界的东西,但是这个能有效驱赶虫子,我想对你的旅途来说,应该是用得上的东西。如果没有香气了,把它扔了就是。”

“不,我会好好珍惜它的。”罗缪欧娜紧握着露露娜卡送给她的礼物,“谢谢你,露露娜卡。”

这时候,奥尔加的声音传了过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小姐,该离开了。”

露露娜卡也听到了奥尔加的呼唤声,“该说再见了,罗缪欧娜小姐。”她拍了拍自己的手,大概是想将自己手上的尘土给拍掉,不过她的手很干净,其实并没有这么做的需要。“我能和你握个手吗?”她很谨慎的样子,似乎是想和罗缪欧娜作正式的告别。

“当然可以。”罗缪欧娜伸出了手,和露露娜卡的手握在了一起。她感觉得到罗缪欧娜的手的触感,有点粗糙,但是很温暖。和她那没干过粗重活的娇嫩白皙的手完全不一样。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暂时无言。然后罗缪欧娜说道:“再见了,露露娜卡。”

“再见,罗缪欧娜小姐。”露露娜卡笑着和罗缪欧娜道别,“很高兴认识到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一直都以为贵族都是高高在上的,想不到能认识到罗缪欧娜小姐你这样亲切的人。希望在哪一天,我们能再相遇。”

罗缪欧娜也笑了,回握着露露娜卡的手,“我也是。如果我们能再见面的话,就太好了。”

“祝你一路顺风,罗缪欧娜小姐。”

“祝你生活安稳,露露娜卡。”

两人松开了手。罗缪欧娜往车队的方向走去,露露娜卡留在了原地。当她走到奥尔加身边的时候,回过头去,还能看到露露娜卡看着这边。注意到罗缪欧娜视线的露露娜卡挥舞着手,用动作来和罗缪欧娜道别。

“走吧,小姐。”奥尔加说道。

罗缪欧娜朝露露娜卡也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露露娜卡的身影。“我们走吧。”

奥尔加将罗缪欧娜失落的表情看在了眼里。服侍罗缪欧娜好几年了,奥尔加明白罗缪欧娜的心情。她没有同龄的朋友,身边仅有的侍女都是比她大十几岁、说不上话的女性,如今碰到露露娜卡那样友善、心思单纯且笑容如花一样的女孩,罗缪欧娜会这么快把她当作朋友,并不奇怪。不过一个是住在森林中的平民炼金术师,一个是要远嫁西方的贵族少女,这段友谊来得快,也许也去得快。至于再次见面,那大概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奥尔加将罗缪欧娜扶上马车,让她稳妥地坐在了里面,“小姐,我比你虚长几十岁,去过很多的地方。我曾经在易兰大陆游历四方,去过黑暗之海的北面,去过北方的巨兽平原,也去过易兰大陆更东边的沙漠之海……我认识过很多人,也和很多人道别过,其中大部分都是一别之后再无见面机会的人。”

罗缪欧娜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奥尔加说话。

奥尔加继续说道:“相遇也许只是一刹那的事,很多时候并不能永远继续下去。但是相遇带来的友谊和回忆,是能保存一辈子的。”

罗缪欧娜听完奥尔加的话,脸上多了一些笑容,看起来明朗了不少,“谢谢你,奥尔加。”

“我的荣幸,小姐。”奥尔加说道。有些事,他并没有一并说出来。他在云游四方的时候,最常遇到的并不是朋友,而是不怀好意之人。

友谊能天长地久,仇怨同样刻骨铭心。

奥尔加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在罗缪欧娜的马车边上跟着,“以后你会认识更多的朋友了,罗缪欧娜小姐——你会在那富裕且自由的国家,得到更多的友情,甚至是爱情。”

“和一个完全没见过面、不知道是老是少、是美是丑的婚约者吗?”

罗缪欧娜这话让奥尔加有点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轻咳几声掩饰过去,“我想至少肯定是个好人。”

“我也希望如此。”罗缪欧娜说道。然后她让侍女放下了帘子,又当回了那有着贵族矜持、不能抛头露面的未婚贵族少女。

车队缓慢前进,响起马蹄声、车轮滚动声、还有佣兵们的大嗓子。这些声音和飞扬起来的尘土混在一起,往路的前方卷席而去。

露露娜卡目送着车队离开,直到只能看见烟尘。“祝你好运,罗缪欧娜小姐。”

一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沃德抬起了头,望向道路方向。它那黑不溜秋的眼睛其实并没有落在道路上,而是落在了道路边上的灌木中。

“一条小尾巴。”露露娜卡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她回到木屋前的苗圃,去检查自己细心栽培起来的花草是否有蛀虫。

沃德的眼睛没有转动,头也纹丝不动,就像变成了雕塑一样,继续盯着那灌木。

那灌木抖动了起来,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大概是因为无法忍受被一条脱毛狗完全不会动的眼睛给死盯着——细小的枝叶折落在地上,一个人从那里面爬了出来。

那是村庄的少年,朱利叶斯。很显然,帕丁的警告只是一时唬住了他,并没有真正打击到这个少年的勇气、热情还有鲁莽。如果帕丁还在这里,并且看到朱利叶斯从就在道路边上的灌木丛里钻出来的话,肯定会非常吃惊,然后是愤怒:不管是骑士、佣兵、还是他自己,似乎都没发现这个少年就近在咫尺。如果这是一个刺客的话,那么他们这就是严重的失职和无能了。

沃德的头又趴了回去,不再看朱利叶斯。露露娜卡就蹲在花草边上,对跪爬在地上、和她处在同一视线高度的朱利叶斯打招呼,“你好啊。”

朱利叶斯没有回以同样的问候,他站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尘土,“真是奇怪,我在森林里从来没见过你。这条路我来过很多次,虽然很偏僻、很少人会选这条路,更多的人或商队会选择接近东边的大海的道路前进……但是我本人没见过、也从来没听途经村庄的人说过,有什么小木屋在这附近。”他用有点狐疑的眼神望着露露娜卡,“村长说过,森林里有吃小孩的女巫,会用巫术把自己的住所给隐藏起来……该不会就是你吧。”

“我是炼金术师。”露露娜卡说道,“如果我是女巫的话,早就把你扔进锅里煮熟吃掉了。”她望向朱利叶斯,“不过像你这样的皮包骨,就算是女巫也不会喜欢吧。去弄点狼的肋骨烤了吃,我想都比吃了你要强。”

朱利叶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头,“是没什么肉,完全不值得。”说完这话后,他肚子传出了一阵怪声。

“你等一下。”露露娜卡对朱利叶斯说道,然后回到了小木屋里,很快就出来了。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些用大片的叶子包裹起来的肉干和面包,“这些东西我吃不完,也快要坏掉了,就送给你吧。”

露露娜卡的好心让朱利叶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是还是接了过来。他在半夜跟过来,偷偷跟在车队身后有半夜了,什么都没有吃,实在是饿坏了。而且这个疑似是女巫的少女都说了,她可不会吃一点肉都没有小孩。

也许是想将他喂肥了再宰了?想到这种可能,朱利叶斯身体抖了抖。不过吃的已经拿在手里,他可不打算再还回去。而且他也不准备留在这里,他可是要继续跟着车队,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讨骑士老爷的欢心,教他一招半式。跟在车队身边的话,就算这个非常可疑的“女巫”想吃他,也没有机会吧?再说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肉了,他已经问道了肉干那咸香的味道,引得肚子里的虫继续叫唤起来。

打着这样小算盘的朱利叶斯,将露露娜卡递给他的食物端在了怀里。“谢谢你。”他好歹懂一些礼貌,明白向他人道谢——而且他确实是颇有胆色,敢从被自己怀疑是女巫的人手上接过食物。

“你是森林边上的村庄的人吧?为什么跟着车队?”露露娜卡问道。在朱利叶斯还没回答前,露露娜卡就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了,你是跟着那位小姐而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让人传颂的故事,美丽的姑娘是要配英勇的骑士,而不是一个村庄的平民孩子。”

朱利叶斯羞红了脸,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恼怒,“我是为了学武才跟过来了!”他喊道。

“学武?”露露娜卡一副听到陌生的事物、但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为什么?是为了抵御野兽,还是消灭强盗?又或是要去当新月旗下的士兵,要去争取一份征服者的财富?”

朱利叶斯摇头,“这些目标太过渺小、太过狭隘了。”他说着这话,显得煞有介事的样子,抬头挺胸,似乎这样子能让他变得伟大起来一样。“我要狩猎野兽,让山谷间的飞龙也因我而颤抖;也要歼灭强盗,让所有吟游诗人歌送我的事迹;更要去当那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让敌人颤抖,让万民敬仰……我,要当英雄!”

一个还未成年、营养不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在另一个孩子面前,夸夸其谈,说着遥远得根本触及不到的梦想……或者说是梦话。朱利叶斯在村子里也经常说出这种话,然后遭到同龄的孩子、或者村民们的嘲笑和奚落。

现在,在他面前的露露娜卡,并没有面露嘲讽,更没有拿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来取笑他。她只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看着抬头挺胸的朱利叶斯。

说完这话,朱利叶斯想起自己可不是在这里闲扯的时候,“我该走了,不然很难跟上车队的。”他转身又钻入到丛林中,在离开前又回头对露露娜卡喊了句感谢,然后彻底消失了。

“真是没礼貌的人啊。”露露娜卡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沃德趴在边上,鼻子喷气,似乎是在以此来同意自己主人的话。

露露娜卡又蹲在了苗圃边上,手里拿着小铲子,给种植物翻土施肥。她一直在木屋前忙活着,时不时回到木屋里找些东西,一直忙到正午时分。

罗缪欧娜离开了,朱利叶斯离开了,又来了四个人。四个披着劣质皮甲、带有短斧、长剑和钉头锤的佣兵。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神色,肮脏的视线在露露娜卡身上游移着。“小女孩,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吗?”为首的佣兵脸上带着丑陋的笑容,磨牙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露露娜卡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株被拔起来的植物。她笑容依然如同花儿一样灿烂。

“几位老爷,请问有什么能为你们效劳的?是想要治疗的药草,还是想要吃喝来填肚子……还是说,你们是好心来给我送化肥的?”

露露娜卡这话让佣兵们一愣,没搞明白露露娜卡为什么会提到肥料这种玩意。而且露露娜卡的反应一点都不惊慌,就好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他们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好意思,我们来的时候刚把能当化肥的东西都留在路上了。”佣兵们慢慢靠近露露娜卡,就像是在围猎一只小兔子一样。

“没关系,你们身上还有很多东西能当化肥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露露娜卡笑道。

第六章 阳光和树叶下的谋杀

过了微凉且带有湿气的清晨后,很快就来到了中午。高高悬挂在天空最高处的太阳落下光辉,穿透森林的层层枝叶,给阴森的森林内部带来了一丝喜人的阳光。死者森林很安静,足够茂密,但总有缝隙能让阳光进入这个死者的墓林。在斑驳的阳光的照耀下,加上鸟啼虫鸣,这寂静得有时候让人感到不安的森林,也变得生动活泼了不少。

但是就在这平静的森林之中,又多了二十几个死人。

新来的客人当了死者森林的新住客,去和一百多年前的双鹰帝国的将士们作伴去了。

这件事情发生在正午之后,太阳终于稍微放低了一些它高傲的头颅,森林中的零散光斑也随之移动了几分,不再那么耀眼。在死者森林的中部往西的位置,在一条颇为偏僻的道路上。

在这条往西的路再前进半天的话,就能离开死者森林,脚步快一点,还能到那绵延的群山的面前,看到那连成一片的山峰。这些一动不动、排成一排的“山之巨人”的脚下,有一些小城镇和贵族的领地,可以供从死者森林出来的人落脚,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总比在森林里扎营休息要强,对一些身为卑微的侍从们来说,在有棚顶的马厩下闻着马粪的臭味入眠,比在森林中的枝叶形成的穹顶下提心吊胆要强得多。

现在的话,他们这小小的心愿也无法成真了。

他们倒在地上,身上到处是致命或不致命的伤口。有人被一刀砍断脖子,脑袋飞了出去,但是这痛苦只是一瞬间的,这之后就是永远的长眠;有人身上被戳了个窟窿,血流不断,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如果声音太大的话,还会引来佣兵们不耐烦的一刀又一刀;更多人是在惊愕中被杀死的,连逃跑的想法都还没冒出来,在杀人的凶器劈在自己脸上前,心里还想着一件事:发生了什么?

护送罗缪欧娜去亚里德海的维斯共和国的车队,有二十名侍从跟随着。在今天,就在现在这时候,有二十个可怜的人死在了森林里。

佣兵们的攻击很突然,突然到很多人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砍翻在地上。侍从中为数不多的武人们也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拔出腰间的刀剑,就被围杀。马的反应比人要快一些,但是也遭殃得很快:它们的嘶鸣声很大,结果也被杀得兴起的佣兵们砍死了。马倒地,它们身后的马车和货车也倾斜倒地,在道路上形成了路障。

血将泥土路染成了红色,变得泥泞——就像是刚下过雨一样。这些残暴的佣兵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屠宰场,所有侍从的死相都很悲惨,血在他们的身下汇聚成一潭潭的血水,南边来的风将血的味道吹向了北边,北边的森林似乎也躁动了起来。

在所有侍从都被砍杀后,佣兵们才开始搜刮他们的尸体,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聪明一点的直奔货车过去,把值钱且轻便的东西抢到手塞进怀里,又从货车里拿出那些可恶的侍从不允许他们碰的好酒,围拢在一起,大口喝着好酒,大声笑着。现在,那些傲慢、一向用居高临下且嫌弃的眼神看他们的侍从们已经死光了,再也没有人胆敢骑在他们脖子上了。

大多数侍从悲惨地死去,不管老少;有慢慢往死亡靠拢的侍从,在眼睛里的血色越来越浓的时候,想起了那些教会骑士。

那些对佣兵们并不友好、并且保护他们免受这些强盗一般的家伙骚扰的骑士们,这回并没有挺身而出。

他们或是骑着马,落在被毁灭的车队的最后方,或是下马,牵着马在车队的前头,一声不响,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们的手放在剑、弓弦和钉头锤上,但是没有将它们拔出来或是举起来,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什么都没有做。

在佣兵们进行屠杀和狂欢的时候,他们依然一声不响,就像是在为这些强盗放哨一样,阻挡了所有想逃跑的侍从们的去路,看着他们死在马蹄下,侍从们的惨叫和求饶声能穿过丛林,落在这密林的深处,却无法进入他们的耳里。

这场屠杀开始得快,也结束得很快。像是早有预谋一样,马车的马被有计划地杀死,死人的尸体、车队上值钱的东西被掠夺一空。教会的骑士们并没有和这些佣兵们厮混在一起,在车队的外围呆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骑士们似乎变成了瞎子和聋子,就好像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不存在一样。

在这场惨剧中,所有侍从都死了,但还有两个人活着。

奥尔加将罗缪欧娜护在身后。他身后是茂密的丛林,没有被人踩出过任何道路,罗缪欧娜就依靠在一颗大树边上,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的两名侍女死在了佣兵的斧头下,一个脑袋飞起,一个脑袋变成了两半,死状可怖。

奥尔加双手持一把长剑,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罗缪欧娜前面。他的面前有五个佣兵,手持各式武器,警惕且紧张地围着他、盯着他,就好像这个老人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一样——在奥尔加的脚边,有他们的同伴的头颅,那张脸甚至还保持着嚣张的笑容;在他们的身边,有被砍断手脚的同伴倒在地上,血从伤口处如同喷泉涌出,他们发出猪一样的惨叫声,然后叫声越来越虚弱。

那些死去的侍从并没有给佣兵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快要进棺材的老人,一个照面就杀死了两名佣兵,然后削断了两名佣兵的手脚。他的剑很快,而且不以戳刺的动作伤人,并不适合拿来劈砍的长剑挥舞起来就像一把斧头,凭勇猛的势头将陶醉在暴力中忘形的佣兵们砍杀,留下一地的血。

因为同伴的死状过于凄惨,围过来的佣兵们变得谨慎起来,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斩首或是断手断脚的倒霉蛋。

佣兵的头子格里斯和教会骑士们的领队帕丁,向奥尔加和罗缪欧娜走过来。格里斯扛着铁制巨斧,斧刃上沾满了鲜血——他并没有加入到自己手下对侍从们的屠杀中,只是顺手将两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可怜人给劈成了两半,一个被竖着劈,一个被横着劈。鲜血和脏器落得满地都是,那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骑士帕丁还是一脸沉着的表情,教会的骑士们脸色都或多或少有点难看,唯有他和平时并无两样,这场屠杀无法勾起他的愤怒、同情和恻隐之心,也没有让他和佣兵们一样面露狰狞。他泰然自若,就好像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一样。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后退!”格里斯对自己手下的佣兵们大吼,佣兵们如蒙大赦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把包围的圈子扩大了。其他佣兵们在收获了丰厚的战利品后,也围了过来,恢复了战斗的状态。教会骑士们还是留在外围,只有帕丁跟着格里斯,留在了圈子的中心。

“老头,真人不露相啊。”格里斯双手握着巨斧,脸上也有几分凝重,“我自认也算有点眼力,但是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白银阶级的武人。”

格里斯这话让佣兵们出现了骚动,脚步又往后移了几步。他们这些佣兵,最有实力的也就青铜阶级,能当个悍兵,但是绝对当不了以一当百的武人。他们的老大格里斯以力量和手中的巨斧威慑众人,用恐怖来让自己的手下听命于他。就算是这样的格里斯,也只是一个在黑铁阶级和白银阶级的边缘徘徊的蛮人,有可观的实力,靠着蛮力和巨斧也做得到百人斩的战绩——但是绝对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白银阶级的实力者。

真正的白银阶级的强者,将一条命豁出去,甚至能做到一骑当千,撕碎一支大部队的阵营,将敌人击溃……一人即是一支小军队。

站在格里斯身边的帕丁,就是在双鹰帝国内公认的白银骑士,小有名气——在这里的佣兵,甚至有不少人见过他在和教会骑士的切磋中,有过一骑挡百骑的神奇表现,让人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对白银阶级有怎样的实力,有了深刻的体会。

奥尔加眨眼就杀伤四人的表现,让佣兵们更加确信,眼前这个老头可能真的是白银阶级的武人,他们信赖的老大格里斯都这么说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这么一个武人,想杀光他们这么点佣兵,实在太简单了,至于他们的老大格里斯,绝对不是那种会保护自己手下的仁慈的老大。格里斯能自保,却绝对没有余力去保护自己手下的佣兵。

佣兵们之所以没有因此而落荒而逃,是因为帕丁也在这里。这个白银骑士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他们感到心安——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帕丁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包括他们的老大好脸色,而他们也从来不尊重这些古板的骑士,但是现在却合作在一起,一同完成了对车队的屠杀。凶手是这些佣兵们,而教会骑士和帕丁,则是帮凶。

“车队里有个白银阶级的武人这件事,我可没听说过。”格里斯对身边的帕丁说道,脸色颇为难看,“你们说谎了,害死了我四个手下。”

“我也不知道有这回事。”帕丁回道,语气淡然,“多谢你的试探,格里斯队长……没有你的话,我带来的这些教会的骑士们,可能就要挂彩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丝毫没有把格里斯手下的死伤当一回事。然后他望向奥尔加,没有理会格里斯的面露怒色,“奥尔加先生,你让这件事情变得有点棘手了。”

奥尔加警惕地看着帕丁,“埃德加骑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在这里的所有人里,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只有有格里斯和帕丁——一个白银骑士,一个接近白银阶级的巨汉——这两人合作的话,要杀死他一个年迈的老人绝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身后还护着一个连逃跑都成问题的罗缪欧娜,这让形势变得非常严峻。如果他一个人逃跑的话,他有那个自信能逃掉,但是带上罗缪欧娜的话,那就是一件奢望了。要他抛弃罗缪欧娜,独自一人逃跑,他也做不到。他不敢去想象罗缪欧娜落在这些人手里后,会有怎样悲惨的遭遇。

在奥尔加面前的帕丁,很显然也知道奥尔加的困境,也知道奥尔加现在是何等的绝望。“我很抱歉,奥尔加先生,罗缪欧娜小姐。”帕丁说道,“这是我的工作,我很遗憾会变成这样子……但是这就是我的任务,容不得我私人的感情占上风。”

“埃德加,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高尚的骑士。看来是我老眼昏花了,已经看不清东西,看不到一个肮脏的灵魂就在自己身边,还将他当作朋友!”奥尔加很愤怒,手中的长剑直指帕丁。如果不是有罗缪欧娜在身后的话,他早就冲了上去,要和帕丁拼个你死我活了。

罗缪欧娜靠在大树边上,脸色发白,根本说不出话。这突然的屠杀对她造成了很大的震撼,眼前血肉横飞、血腥味呛鼻的场景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这让她差点晕了过去。现在她之所以还能撑着,是恐惧给了她些许的力量,让她有力气靠在树上,不至于瘫软在地上。

“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帕丁说道,“我没有任何为自己辩护的理由,也没有资格祈求你们的原谅。我还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尽量让你们没有痛苦地死去。”

“休想用你们的脏手去碰罗缪欧娜小姐。”奥尔加将长剑护在身前,“在我死掉之前,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我的剑下。”

奥尔加全神贯注,警惕着眼前最具威胁的两人。

在他和罗缪欧娜身后的丛林中,一名佣兵潜伏在里面,趁着他们对话的时候,悄悄摸到了最接近罗缪欧娜的地方。他自认找到了机会,从灌木丛中冒出,一手持剑,一手伸向倚在大树下的罗缪欧娜——只要抓到这个贵族小姐,一切就结束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但是在他碰到罗缪欧娜之前,一颗石子砸在了他头上。这名佣兵是当初被朱利叶斯有石子砸穿额头的那个人,现在石子又落在了他额头上,还是同样的地方,而且这回的石子更大、更尖锐。

他被砸得喊痛,伸手去捂住了自己额头。他没有寻找朝自己扔小石子的犯人的机会了,在他按住额头的时候,奥尔加转身,手中的长剑往后一挥,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将他的头给削了下来,在他的头落地前,奥尔加已经回到了罗缪欧娜的身前,继续面对着前方的敌人。他的剑是如此的快,快到很多佣兵根本没看清楚他的动作。格里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森可怕,至于帕丁,依然面无表情。

这名佣兵离罗缪欧娜是如此的近,脖子上喷出来的血往空中喷洒,落在周围的低矮植物上,也落在了罗缪欧娜的脸上。罗缪欧娜感到自己的脸一阵温热,液体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落。她现在没有那个余力和心情去擦干净自己的脸,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尖叫了,整个人已经变得麻木。

扔出这颗小石子的人在森林更深处的地方冒出头来,跑到了奥尔加和罗缪欧娜的身边。

这个人正是朱利叶斯。他手上拿着几颗石头,躲在了罗缪欧娜所在的大树后面,以大树为掩护,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惊讶、紧张还有愤怒。现场的血腥让他颤抖,但是近乎无谋的勇气让他站了出来。

又死一个手下,格里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帕丁叹了一口气,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无奈和一点惋惜。

“蠢小子,你的鲁莽把自己的命给留在这里了。”奥尔加说道。他并没有感谢朱利叶斯的打算,因为他早就感觉到身后有不怀好意的佣兵,只是等着他自投罗网而已。那枭首的一剑,就算没有朱利叶斯的小石子,他也会使出来。

“老爷,我可是救了你家小姐一命的,能不能更高兴一点,而不是继续苦着一张脸?”朱利叶斯回道,他的声音在颤抖,却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英雄一样。

“你谁都没有救到,傻小子。”奥尔加神情凝重,看着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最具有威胁的两人,“在这肮脏的谋杀里,又将多一具愚蠢、无辜的尸体。”

第七章 阳光和树叶下的阴谋

帕丁望向朱利叶斯,望向这个突然出现、凭着近乎愚蠢鲁莽的勇气站了出来的少年。“我在村子的时候就和你说了,你该珍惜自己的性命,而不是随意地挥霍掉它。”

他在村庄出口对朱利叶斯的告诫,如今又再次用上了——只是情况变得完全不同。朱利叶斯还是那个只有勇气、但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少年,而帕丁,却不再是保护者,而是加害者。

这些高尚的骑士们,和佣兵们站在了一起,成为了杀人凶手,哪怕没有直接动手。

朱利叶斯狠狠地盯了帕丁一眼,对这位骑士已经没有了敬仰的表情,只有愤怒和唾弃。“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这个虚伪的家伙!你和这些杀人犯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卑劣!”他将手里的石头全扔向帕丁。帕丁没有闪避,石子在他身边穿梭而过、或是落在了脚边的泥土里。有佣兵被朱利叶斯没有准头的石子给砸中,又是一顿叫骂,看他们的样子,大有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大卸八块的打算。

“你要死在这里了,小子。”奥尔加说道,“因为你那不自量力的好心。”

朱利叶斯扔完石头后,在没了脑袋的佣兵身上摸索着,找到了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手里。他本想拿起佣兵的长剑,但是他只能拿起,无法挥动这铁片,于是便退而求之,只拿了匕首:就算是他这样羸弱的孩子,只要使用的方法对了,那么匕首也能杀人。

但是没有人认为他能有所作为。他的出现只是让在场的人稍微吃了一惊,并不影响大局,只是又多出一具少年的尸体而已。如果朱利叶斯死后有墓铭志这种东西的话,那么将会是“这里长眠着一个有勇无谋、最后死状凄惨的愚蠢少年。”

“你毫无力量,连一个人都杀不死。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用你的痛苦来下酒。”

“这位老爷,咱们快要死在一块了,是一起去和死神见面的同伴,能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

朱利叶斯这番话让奥尔加稍微侧目望向他。奥尔加看到朱利叶斯脸上有紧张和恐惧,嘴唇在微微颤抖着。但是他并没有逃跑的打算,一脸的视死如归。

这个少年,是有将要死在这里的觉悟了。

“那好吧,就让咱们死后做个伴吧。”奥尔加笑道。

朱利叶斯双手握着匕首,匕首的尖端指向前方,“搭上我们两个人的命,应该能让这位小姐跑掉吧?”

“跑?”这时,罗缪欧娜总算开口了,“能跑到哪里去?去选一块更适合下葬的地方吗?”她的声音很无力,听来全无求生的欲望。

奥尔加也明白,这一次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是凶多吉少,没有多少侥幸可言。但是唯有现在,他要让自己像身边的朱利叶斯那样,只凭一股勇气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只有心无杂念,他才能杀更多的人。对方人越少,罗缪欧娜能逃掉的可能就多几分,哪怕只是多几分渺茫的机会。

一直不作声的格里斯突然哈哈大笑,手中巨斧又扛回到肩上,“真是勇气可嘉啊,臭小子。我手下的饭桶有你一半胆量的话,我这个佣兵团也不至于要做这种事情来混日子了。很可惜,你今天就要死在这些曾经帮助过你的骑士的手下了。”他转过身,朝自己的手下们大喊,“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把武器上的血迹给擦干净,我们要离开这破地方回北方去!”

佣兵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被格里斯又大喝一声,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往马车那边跑去,把能带走的东西都挂在了身上,或者背着大包小包的货物。看他们这样子,是不打算再回君王堡了——这并不奇怪,犯下了如此罪行的他们,在干这票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打算留在长年吹着湿润的海风的君王堡。比起湿冷的海风,他们更喜欢老家那干燥的北风。

这突然的变故让奥尔加他们惊讶,不仅仅是他们,帕丁也皱起了眉头。

“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帕丁挡在了格里斯的前面,格里斯被夹在了他和奥尔加之间。“你和你的佣兵处理掉所有人,然后离开君王堡回到北方,不再踏足这里;我们将这些不幸的人们的尸体搬回去,声称这是强盗所为,我们将会为此而向教会和穆来宁家族请罪。你同意担当这个角色,现在想临阵放弃?”

帕丁在和格里斯说话的时候,大半的注意力依然放在奥尔加等人身上,如果奥尔加有任何举动,他将会马上出手。奥尔加当然能感觉到帕丁那平静、坚定且锋利的视线,如果他有任何带着罗缪欧娜逃跑的意思的话,他绝对不会有所迟疑。而且不仅仅有帕丁在这里,周围的教会骑士中,有携带弓和弩的人。这些既是骑士也是神射手的武人,毫无疑问也不会有所保留——这里所有人,都是冲着罗缪欧娜的性命而来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在帕丁还有一众使用弓弩的骑士的围攻下,自己到底能护住罗缪欧娜多久?奥尔加估计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胜算,而身边这个来帮忙的朱利叶斯,只不过是累赘、平添一具尸体而已。

格里斯摸了摸下巴,他下巴上的胡茬就像针一样坚硬,让他摸了又摸,“我今天死了足够多的人了,而且都是因为你们的隐瞒。”他右手扛着巨斧,左手伸了出去,戳在帕丁的胸甲上,“仔细算了下,这个见不得光的买卖里,我只是赚了钱,却损失了五个对我说得上是忠心的手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更多的工作我暂时无法接了,我得去再找看得上眼、而且能有养熟的狗。这需要花费多少工夫,你知道吗?不,你当然不知道,你们这些高贵且不愿意弄脏自己双手的骑士们也不关心,你们只关心那可笑的信仰,以为靠信仰就能填饱肚子。”

“你得到的报酬、加上这附加的掠夺,已经能组成一支百人规模的佣兵团,”面对格里斯的咄咄逼人,帕丁丝毫没有怯场,“你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现在你和我说,你要收手不干了?”

格里斯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脸,下一秒就堆满了笑容——哪怕这笑容满是恶意。他拍了拍帕丁的肩膀,一副亲热的语气,“我这是好心把大餐留给了你和教会骑士们啊,我和我的手下们已经吃得足够饱了,吃不下了。”格里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就好像真的吃撑了一样。“该把戏肉留给你们了,不让你们的主子看到你们也有出力的迹象,你们怎么邀功呢?”

格里斯有这么好心吗?当然不。他只是不想再折损人手了。如果没有奥尔加这个轻松斩杀他五名手下的人在这里的话,他不介意做这最后的收尾工作。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不管这些该死的教会骑士们是不是有意隐瞒了这种重要的情报,既然事情变成了这样对峙的严峻局面,他是不会再当这些骑士们的炮灰的。他格里斯很乐意去为他人做刽子手,但是绝对不会去当炮灰。反正报酬在离开君王堡前就已经到手,再加上在车队里得到的战利品,找个地方脱手后,又是一笔可观的钱财。帕丁说他这次的收获后能把佣兵团做大,这话是没错的。

“你在违背契约。”帕丁的脸色有点难看。

格里斯哈哈大笑,从帕丁身边走过去,帕丁并没有再挡住他的去路。“签下契约的可不是我,而是你,高贵的白银骑士。一个和圣灵教的法师签订契约的光明教会骑士——不对,该说是前光明教会骑士。”说完这话后,格里斯继续大笑着,笑声里满是嘲讽。

“这件事我会汇报教会。”帕丁将挂在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收在牛皮制成的剑鞘里的长剑暴露在空气之中,十字形状的剑柄、银白色的剑身,看起来光彩夺目,丝毫不像是杀人的凶器,更像是一把仪式用的礼剑。

既然格里斯不打算继续动手了,他作为此次行动的领队,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

“随便你。”格里斯完全不在意。他已经准备回北方去了,到时候谁还会在意一个缩在君王堡里、和双鹰帝国一样苟延残喘的圣灵教的声音呢?他的信仰所在是光明教会,而不是这种异端。

奥尔加见帕丁拔出了剑,变得更为紧张了。“小姐,臭小子,躲到树后面去。”他对身后两人喊道。一直处于紧张和慌张两重状态的朱利叶斯绕到了树后面,见罗缪欧娜没有反应,完全一副呆了的样子,连忙把她拉到了树后面,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很抱歉,但是该结束了。”帕丁双手握剑,挥剑,剑光一闪——

——剑锋落在了格里斯的后脖子上。

这一剑没入到格里斯的粗脖子里,然后剑身卡在一半的位置无法再继续推进。格里斯的反应不够快,在剑锋削断自己的喉管的时候,才运起体内气劲和绷紧肌肉,这才勉强没让帕丁直接把自己的脑袋给削飞。

他勉强反应了过来,但是帕丁的速度更快。既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把格里斯的脑袋给削下来,那么他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较劲——他马上把剑抽了出来,顺着格里斯的背部往下划,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刺了下去。

格里斯没能靠自己强韧的肉体挡住这一剑。帕丁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剑身从他胸前冒了出来。当帕丁将剑拔出来的时候,格里斯肩上的巨斧落在地上,他用手捂着脖子,但是血流不止,加上胸前的伤口,半边身体都被染红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几秒里。奥尔加的剑很快,能在瞬间斩杀四名佣兵;帕丁的剑也很快,而且比奥尔加更快,更有力量,也更隐蔽——所以他干净利落地让一个摸到了白银阶级的壮汉倒在了地上。

帕丁拔剑后,马上将剑锋对准了奥尔加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自信我的剑和你差不多快,甚至更快……奥尔加先生。”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比车队遭到佣兵们的突袭和屠杀要更加令人措不及防。而且帕丁的动作很迅捷,在解决了格里斯后,马上将剑对准了奥尔加,让奥尔加无法有侥幸的想法。

帕丁突然的偷袭是一个信号,所有骑士们都开始行动了。从头到尾对这场屠杀熟视无睹的教会骑士们,开始攻击起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佣兵们。

大部分人抱着抢来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杀在地,一些机灵的见势不妙,想往外逃,然后被守在外围的骑士们用短弓和劲弩给点杀了。佣兵们没有了格里斯这个老大后,就只是乌合之众。最多只是青铜阶级的佣兵,也根本不是全员皆是黑铁阶级的骑士们的对手。

对佣兵们的围杀很快就结束了。骑士们终于走进了这个血味浓郁的地方,去将那些还没死透的佣兵们一个个的用剑刺死。这场对佣兵的攻击开始得很突然,也结束得很快——就和佣兵们对车队的侍从们的屠杀一样,开始和结束都很快很迅速。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两场杀戮,死了几十人。佣兵们身上皮甲有着侍从们的血,教会骑士们身上的盔甲,沾满了佣兵们的血。

只有帕丁还是干净的。他身上的锁子甲光亮照人,没有任何污秽。

莱欧·帕斯丁,这名教会的骑士、年轻有为的骑士、这次的副领队,来到了帕丁的身边。他身上没有多少血迹,但是手中的长剑在滴着佣兵的血。他对帕丁行了一礼,说道:“这些卑鄙无耻、对穆来宁家族的侍从、对无辜善良的人们、对可怜的罗缪欧娜小姐下手的强盗们,已经全被消灭了。”说到这,他望向了奥尔加,望向了被朱利叶斯拉到树木后面的罗缪欧娜。罗缪欧娜双目无神,如果不是还有呼吸的话,已经完全像是个死人了。

“可怜的罗缪欧娜小姐,不愿被这些野蛮卑劣的佣兵们凌辱至死,自尽而亡——没有能将她救下,是我们教会骑士的失职。”莱欧继续说道。罗缪欧娜既没有自尽,也还没有死,但是在他的话语里,罗缪欧娜已经等同于死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和你们同罪,莱欧。”帕丁说道,手中的长剑依然对着奥尔加。“一个忠心的老人、一个勇敢的少年,想保护罗缪欧娜小姐,但是老人力不敌众,少年有心无力,两人死状凄惨……会有人记住这两位忠心和勇敢的勇士的。”帕丁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好像在宣判奥尔加和朱利叶斯的死亡一般。

周围的骑士已经围了过来,和胆怯的佣兵不一样,他们有目光坚定,而且有着精良的装备,短弓和劲弩已经对准了奥尔加。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奥尔加弄明白了一些事情。“未知的婚约者,评价不好的佣兵,仓促的出行,人迹稀少的行进路线……这些都是事前计划好的。这一切并不是什么意外,是必然会发生的。”

“会选择这些佣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一些卑劣的人。”帕丁说道,“光明教会的信徒残杀圣灵教会的信徒……这在君王堡,将会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奥尔加记得,这些粗鲁的佣兵们确实自称光明教会的信仰战士,并且因此而在城里闹过一些事情——这就是他们会被选上的原因,也是他们会死在这里的原因。在这远离光明教会的势力范围的地方,没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而且他们的恶名将会成为圣灵教会攻击光明教会的一个好筹码。

帕丁说完这话,望向在树后探头出来的朱利叶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唯一的意外,是要多死一个无辜的人。我和你说过的,孩子,你的勇气会害死你;但是,至少我可以让你带着一个好名声死去。村庄的人们会知道,你为了救一个可怜的贵族小姐,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哪怕并没有成功。”

“少假惺惺了,虚伪的家伙!”朱利叶斯对帕丁大喊,颇为愤怒,“你这个在别人背后捅刀子的卑劣的家伙,你根本不是骑士,你是魔鬼!”

帕丁心想,也许确实是如此。

一直没有做声的罗缪欧娜,终于说话了,“所以,这就是父亲在和我道别的时候,送我一朵白色的花卉的原因吗?早早就在为我准备的棺木上放下了还新鲜的花卉,坟墓已挖好,墓碑已凿好,一切准备齐全……只差我的死亡了。”

罗缪欧娜是个聪明的少女,脑子转得很快,现在看来,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份聪明无法让她在这场谋杀中活下来的样子。她脸色本就苍白,现在更是几近无血色,能隐约看得到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和青筋。

奥尔加很愤怒,也为罗缪欧娜感到悲哀。这个可怜的少女早早就没了母亲,而父亲是穆来宁家族的家主,子女众多,冷酷无情,罗缪欧娜对他来说似乎从来不值得投入更多的关怀。母亲只是毫无身份的平民,这让罗缪欧娜在家中从未得到过重视、甚至时常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欺凌嘲笑。没有人会为她挺身而出,没有会保护她,没有会爱她。

她被当作祭品,放在了谋杀和阴谋的祭坛上,甚至连她父亲都参与在其中。

“放下武器吧,奥尔加先生。”帕丁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的,你们今天没有侥幸活下来的可能。这些骑士身怀使命,不惜弄脏自己的手也要完成这件事;而我,是为了完成一个无法逃避的契约。”

“我可以带着罗缪欧娜小姐前往北方,发誓不再回这个藏污纳垢之地。”奥尔加说道,“你们就当我们死了。”

“你连身边这个冲动的少年也要带在身边吗?”帕丁对奥尔加的提议不为所动,“你知道这不可能的。我们必须将罗缪欧娜小姐的遗体带回去。穆来宁家主说过了,希望自己女儿有个得体的死亡和葬礼。”

听到这话,罗缪欧娜没有多少悲痛,心底里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甚至在想,自己在家族中的存在意义,也许就是为了这种事情——不管是拿来当联姻的筹码,还是一件阴谋的祭品,她都很适合拿出来用上。她是消耗品,是一只能毫不犹豫牺牲掉的棋子。

“看来今天是要你死我活了。”奥尔加脸色严峻,“在我倒下之前,我会让你们这些卑劣的家伙和我一起下地狱。”

“奥尔加,逃跑吧。”罗缪欧娜对奥尔加说道,“你可以逃掉的,不要再管我了。”

“我这辈子逃过很多次了,小姐。”奥尔加洒然一笑,“我已经上年纪了,已经不想再跑了。”

第八章 玩弄阴谋,你们很在行

那倒在地上的格里斯撑起了上半身,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脖子。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是他并没有死,至少没有马上死去。“真是一场好戏剧……你是一位高尚的骑士啊,帕丁·埃德加……”他的脖子被削掉了半截,只剩半边的血肉还连在一起,这让他没有那么快能死去,而且还能口齿不清地说话。但是不管如何,他都已经是濒死之人了。帕丁的偷袭很快,而且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杀人灭口这种事他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也考虑过自己这些佣兵是否会被割喉封口。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帕丁竟然在敢在奥尔加面前、在这场谋杀还没完全收场的时候,又展开了另一场同样早有预谋的谋杀。这些教会骑士们打着正义的旗号,杀了他们这些屠杀侍从的佣兵们这件事,就变得没有那么出人意料了。

“你的临阵变卦让我没有选择。”帕丁对在地上爬着、再也没有丝毫站起来的可能的格里斯说道,“本来的计划是让你们再多死几人,包括你也有所损耗后,再让你们和这些可怜人一起陪葬……在这意外的变化中,让人觉得幸运的是,你的防备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说到变卦,我可不如你……高贵的骑士啊,你的高尚和光明正大,让我忍不住想笑出来了……”格里斯哈哈笑着,不断咳血,“我会在地狱等着你,帕丁·埃德加……我会……”

格里斯没有再说下去的机会了。莱欧走到他的身边,手中长剑往下一挥,将他的头彻底砍了下来。格里斯的头滚到了一边,他庞大的身躯完全倒在了泥土里,手脚抽搐了几下,然后安静了下去。

佣兵们的老大,同时也是最后一个佣兵,死在了最后。这个拥有不俗的实力、且有着强壮的躯体的独特佣兵头子,没有死在长年累月的厮杀和决斗中,而是死在了偷袭之下。

“首恶已死。”莱欧将格里斯的头踢到了一边去,让边上的骑士捡了起来。他望向奥尔加,望向奥尔加后面的罗缪欧娜,“拿起匕首吧,罗缪欧娜小姐。如果你没有勇气用匕首划过你的脖子的话,我可以代劳。”

苍白无神的罗缪欧娜望向了朱利叶斯,颤抖着的手向他伸过去。

“不,小姐,这种危险的东西我可不能给你。”朱利叶斯将匕首藏在了身后,“这是拿来杀坏人,而不是拿来自杀的。”

“杀人?真是可笑。奥尔加保护不了我,匕首在你手里也毫无意义。”罗缪欧娜伸出来的手没有收回去,她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却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来,既可怜,又愚蠢……你肯定也不知道吧,使用匕首最多的就是贵族——暗杀,刺杀,自杀……如果匕首上滴下的血能盛满一个酒杯的话,那么这酒杯里的血,大半都是贵族的。现在,要再加上我的血了。”

朱利叶斯不为所动,或者说他完全没听懂罗缪欧娜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这匕首我是肯定不会给你的,说再多也不行。”

“小姐。”奥尔加出声了,声音里满是苦涩,“不要听他们的,他们在逼你杀死自己。”

“奥尔加,我已经是个死人了。”罗缪欧娜擦了擦脸颊,把脸上的血痕给擦掉——那都是别人的鲜血,已经快要凝固在她脸上了。她拭擦脸颊,虽然把血污给擦掉了,但是把自己的脸给擦花了,血丝在她脸上形成了奇特的花纹,“既然不管怎样都是死的话,至少我想选一个不是太痛苦、也不难看的死法。”她望向周围靠拢过来、手持各种各样兵器的骑士们,然后望向地上的死人。这个地方完全是个屠宰场,已经死掉的人都死得凄惨,没有任何人是带着平静死去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恐惧,眼睛睁大,死不瞑目。带领佣兵们展开屠杀的格里斯,死状并不是最惨的那个,死在他巨斧下的人脑袋被开瓢,血和脑浆混起来的味道让人作呕。

这个蛮人,这个佣兵头子,这个巨汉……头颅被一名教会骑士踩住,那张脸朝向了罗缪欧娜。格里斯的脸上没有其他人死前的惊恐,眼睛瞪大着,那僵住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似在嘲笑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是加害者,死有余辜,但是无辜的人同样也死在了这里。不管是善良的、邪恶的,还是有罪的、无辜的,都死在了这里。

这场谋杀还没有结束,至少还得再死三人。

但是罗缪欧娜希望只要再死一个人就够了。

“奥尔加,你是个忠诚的好人。”罗缪欧娜说道,“你的忠诚,会让你死在我的前头、会死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死在你之前的话,也许你就不会这么执着于陪我去死了。”

罗缪欧娜说着话,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把干净漂亮的裁缝刀。它的主人一定很爱这把小玩意,把它维护得很好,皮革做成的握把因为被长期使用而磨得发白,但是刀锋还是闪闪发亮,拿来裁剪布料一定非常顺手——拿来在手腕上割一个伤口想来也很合适。

这是罗缪欧娜那可怜的侍女递给她的护身武器。在屠杀发生后,侍女将这把裁缝刀递给了罗缪欧娜,接着没多久就被杀害了。罗缪欧娜一开始还没有搞明白这把裁缝刀有何用处,现在她总算清楚了。这把裁缝刀不是拿来护身的,这是一种特别的自保手段。对女性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那些侮辱和伤害。她死去的侍女们的本意大概是希望自己的小姐能死得得体一些,而不是受尽折磨后悲惨地死去。她们的心意是好的,虽然有可能会对罗缪欧娜做出可怕的事情的强盗们已经全都死了,但是真正的谋杀者还在眼前,而且在逼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

“等等,你在干什么?”朱利叶斯见罗缪欧娜拿出了裁缝刀,在罗缪欧娜作势要往自己手腕刺下去前冲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把手放开。”罗缪欧娜没有过多的挣扎,也许是因为本来力气就小,也许是因为她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早已失去了一切的力气,能站着都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跑吧,你还有逃掉的可能,不要再在这和你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上浪费你的生命了。”

“什么叫没有关系,当我遇到这样的事情后,我就已经不是毫无关系的人了!”朱利叶斯对罗缪欧娜大喊,“这些虚伪的混蛋会放过我?看看这里死了多少人,他们会因为死得人太多而心软吗!”

罗缪欧娜愣住了,她感觉到朱利叶斯抓住她的手在颤抖着。她望向朱利叶斯那张稚嫩的脸。朱利叶斯比她小,脸颊瘦削,还带着不怎么健康的黄色。这是一张贫苦的脸,和她在君王堡见到的行乞的流浪儿没有什么区别。要说朱利叶斯和那些乞丐儿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只有那双眼睛了。他在颤抖,因为他在直面死亡,而且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但是他的双眼还是明亮的,并没有因为恐惧和死亡而有所变化。

这个叫朱利叶斯的村庄少年在害怕。他当然会害怕,他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个在死亡面前毫无力量的孤儿,他没有不害怕的理由。

只是罗缪欧娜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在这种时候,眼睛还是如此清澈。

“蠢小子,你想当英雄吗?”奥尔加挪了几步,遮挡在了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的身前,“那就试试看吧——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老爷,你觉得她会跟着我走吗?”朱利叶斯马上回了一句,听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了,“她想死在这里,我可带不走一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人。尸体可比她温顺多了,只是比较重而已。”

“那你就自己跑吧。”

“你觉得我能跑掉吗?在目击了这样的事情后?”

“只要你跑得掉,那就没人会在意你了。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尤其是一个孤儿的话。”

奥尔加这话看来激怒了朱利叶斯,“是啊,谁也不会听我这个孤儿说话的,这又怎样!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就会一直说下去,说到有人愿意听我的话、相信我为止!”

“真是个耿直到蠢到家的傻瓜。”奥尔加说道,但是嘴角有了些许的笑意,“像你这样的小鬼,就算这回能侥幸活下去,大概也活不长吧……那就陪我一起上路吧。”

帕丁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他们,像是在给他们留下说遗言的时间一样。但是这时间也是有限度的——时间拖得越久,那么增加目击者的可能就越高,这也意味着像朱利叶斯那样无辜的目击者会增加。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散布杀戮的。帕丁的剑指向了奥尔加,“奥尔加先生,你和那位少年的存在让罗缪欧娜小姐无法下定决心。”说到这,他对奥尔加身后的朱利叶斯说道:“少年人,你的正直让我感到很惭愧……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放过你了。你的勇气、坚持和执着,也许有一天会成为威胁。”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称赞,混蛋骑士。不对,你根本不是骑士,你是卑劣的杀人者,你们所有人都是!”

所有的教会骑士都听到了朱利叶斯的话,但是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朱利叶斯说的话一样。

帕丁没有理会朱利叶斯的痛骂,继续说了下去,“罗缪欧娜小姐,奥尔加先生和少年的死大概会让你坚定决心,而且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你的行动。这些骑士们和我不会动你分毫,但是……希望你能亲手为这件事画下句号。”

“不能放过他们两人吗?”罗缪欧娜脸色凄苦。她放弃了一切的挣扎,让朱利叶斯夺过来她手中的裁缝刀。似乎她并不需要着急着去死,可以等自己身边的人完全死光后,再去考虑该有个怎样的死法。

帕丁摇了摇头,然后往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十字长剑挥舞了起来,画出一道道银白色的轨迹,“奥尔加先生,我会让你像一名战士那样死去。”

“而我,会让你像一个死刑犯那样死去,埃德加。”

帕丁没有在意奥尔加的嘲讽。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奥尔加身上——奥尔加是最后的障碍,也是最棘手的对手。有一件事他是没有骗格里斯的,他确实不清楚奥尔加的底细。恐怕穆来宁家族的人也不知晓,这个年迈的老人竟然会是个白银阶级的武人,在君王堡默默无闻——一个白银阶级的战士,不管去到哪里都能受到瞩目,可以靠这份力量去获得权贵者的青睐、得到名声和财富。从维斯共和国更遥远的西边来到这异乡的君王堡的帕丁,就是最好的例子。就连和光明教会分道扬镳的圣灵教会的骑士、或是异教的战士都对他尊崇有加,因为他是白银的骑士,一名强大、因为自律克己而受众人称道的高尚骑士。

一名参与到不名誉的谋杀和屠杀中的高尚骑士。

如果是在其他场合的话,像奥尔加这样隐藏实力的人,会被怀疑是否另有企图,才当了一个不受宠的家族少女的侍从,但是他今天既然要用性命去为自己的小姐搏一线生机,那么他的忠诚是真实的,也是值得钦佩的。可能颇为讽刺的是,能证明这位老武人的忠心的,是他眼前曾经的朋友、现在最为强大的敌人。

“你我在这里战斗,毫无疑问会伤害到罗缪欧娜小姐。”帕丁对这位可敬的老人说道,“换一个更宽敞的地方吧。我向你保证,在你和那名少年死去之前,我们绝不会碰罗缪欧娜小姐半根毫毛,不会让罗缪欧娜小姐的死带有任何污点。”

“如果你还存在丝毫高尚的精神,那么就不该逼死一个可怜的姑娘。”奥尔加回道,“我不会离开小姐半步,就算我死了,我的躯体也会保护着小姐,不会让你们碰到她分毫!”

帕丁脸色如常,“这和高尚还是卑劣无关,奥尔加先生。我说过的,这是个工作,也是个契约。我没得选择,只能去完成它。”

“你想以此为自己开脱?”

帕丁想了想,才回答了奥尔加的质问,“并无此意……确实,这毫无疑问是一件恶劣且无耻的谋杀。”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铁石心肠,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带来的教会骑士们,是为了信仰而来,哪怕牺牲自己的名誉、弄脏自己的双手也在所不惜。至于他,帕丁·埃德加……就和他本人所说的一样,是为了“工作”或是“契约”而来。

奥尔加和帕丁都蓄势待发,莱欧和其他教会骑士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祸及。奥尔加身后的朱利叶斯已经拖着六神无主的罗缪欧娜钻入到了丛林深处。两人没有打算逃跑,因为有好几张弓和弩对准着他们两人,只是没有松开弓弦和扣下扳机而已。

战斗不可避免,一触即发。

这时,一名教会骑士向莱欧走去。这名骑士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守在这个包围圈之中,他去清点尸体,顺便看是否有人还活着,如果还有能喘气的,他就要负责补上一剑,好让对方死得不能再死。“有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情?”莱欧问道。

“侍从的尸体有二十具,数量是正确的。但是佣兵的尸体少了四具。”骑士显得有点紧张,说到这的时候,稍微顿了顿,就好像在组织语言一样,“不对,与其说是少了四具尸体,不如说是……”

“是本来就少了四个人,对不对?”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个声音从车队那边传来,在那个已经血流满地的杀戮场。所有人循声望去,找到了那个说话的人。

在那马已死、马车半倾倒着、歪在路一边的马车棚顶上,有一名少女坐在那里,晃着双腿。少女穿着一身粗麻的朴素衣物,披着一件破烂的灰色斗篷,脚上一双草鞋。她面容清秀,脸上挂着如同花一般的笑容。她手里拿着一根木制手杖,在她的边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摘来的野花。篮子里的野花,不知为何还挂满了露珠,就好像现在还是清晨一样。

这名少女并不是陌生人,这里大部分人都认识她——罗缪欧娜,朱利叶斯,奥尔加,帕丁……就算有不知道她名字的人,也或多或少在远处看见过她的脸。

这个坐在马车顶上的少女,名为露露娜卡。

在这血腥味弥漫的场所里,露露娜卡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浓的血腥味啊。”露露娜卡笑道,“不过和海风带来的腥味相比的话,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大概是因为死的人不够多吧?”

第九章 暗箭伤人,技巧娴熟

谁都没预料到露露娜卡的出现,她就这样坐在马车棚顶上。在她出声之前,谁也没有发现她。她坐在高处,对地上的惨状一目了然。死状凄惨的侍从,死于骑士偷袭的佣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愕的表情,眼睛无法合上。那些脑袋被劈成两半、整张脸分成了几块的人们,连留下死前的表情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们的脸已经被砍得支离破碎了。这恐怖的场景,能让从未见过杀戮的人做噩梦,脆弱一点的可能已经尖叫或是呕吐了。唯有经历过战斗的人、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在这噩梦一般的修罗场中站着。

只有露露娜卡是异常的。她出现得悄无声息,在她开口前,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就连奥尔加和帕丁这样的白银阶级的战士都没有发现她。她就坐在那里,笑容如花,好像在看一出好戏,到了精彩之处,才实在忍不住,出声叫好。

又或者说,她是因为舞台上的演员出现了差错而在低声轻笑,说出了那错漏之处,却无意大声喧嚣,只是自言自语着。

罗缪欧娜看着这样的露露娜卡,感到诡异和恐怖。眼前的露露娜卡和她认识的那个露露娜卡没什么不同,她的打扮、容貌和笑容,都说明她就是那个已经互相道别了的朋友。但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的露露娜卡,才是最大的异常。这名少女看到这样的场面,本该尖叫、晕厥过去,或是落荒而逃才对,但是她没有。她坐在那里,脸带笑容,俯视着众人。

她在众人的身后,坐在最好的位置,就好像是一名观众一样,看了一出精彩的戏剧。

“露露娜卡……”罗缪欧娜望向露露娜卡,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马车离她有一段距离,加上她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只是自言自语。露露娜卡本不该听得到才对,但是她听到了。

露露娜卡向罗缪欧娜挥了挥手,“我们又见面了,罗缪欧娜小姐,正如我之前所说,说不定有一天能再见面——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个愿望不到半天就实现了。但是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是否该高兴呢?”

说到这,露露娜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伸手摸向背后,“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从身后掏出了几样东西,往空中一抛,然后落在了前方的教会骑士的脚下。

那是四个佣兵的人头。这四个人头被彼此的肮脏杂乱的长发给连在了一起——不同发色和长度的头发给编织在了一起,编成了三段连接着彼此的辫子,看起来很滑稽,但是无法引人发笑。这四个被连在一起的佣兵,脸上带着下贱的笑容,表情定格在了这一刻,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脑袋被割下来了一样。

“名为谋杀的拼图,最后四块遗失的碎片也回来了。”露露娜卡将串联起来的四个头颅扔下去后,拍了拍手,就好像要将手里的灰尘拍掉一样。“你们是不是太过疏忽了?难道是因为第一次干这种不名誉且肮脏的事情,所以有点紧张,动手前连自己要杀多少人都没搞清楚?”露露娜卡叹了一口气,但是脸上马上就挂满了笑容。“不过你们是幸运的,因为我帮你们把剩下的麻烦人物给收拾掉了。想追杀四个漏掉的流窜佣兵,我认为还是比较困难的。如果这四条漏网之鱼逃回北方的话,那还算是好的。最糟糕的情况,也许会是君王堡中会出现奇怪的传言吧?现在,知道真相的人都在这里了,大部分都闭上了嘴巴,再也无法开口;而现在站着的各位,都是嘴巴和眼睛都还没合上的。”说到这,露露娜卡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还要再加上我这个坐着的。”

有教会骑士将短弓和劲弩对准了露露娜卡。他们沉默不语,但是脸上挂满了警惕的表情。包围着奥尔加他们的骑士,有一半将武器对准了露露娜卡。

帕丁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将露露娜卡和奥尔加都纳入到视线范围内。他的十字长剑不再对准奥尔加,剑身倾斜对着地面,剑尖轻摇着,稍微往左就是露露娜卡,而往右,则是奥尔加。“你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帕丁说道。

“嗯,这是当然的,毫无疑问。”露露娜卡面对着指向自己的兵器,没有丝毫的慌张,“对你们来说,现在我也是拼图上的其中一块碎片了。既然你们不会放过老人和少年,那么自然也不会放过我这个很偶然、非常巧合地目睹了这场谋杀的不幸少女。”

“你杀死了那些佣兵。”莱欧说道,他手持长剑,在慢慢往露露娜卡靠近。

露露娜卡连连摆手,“不是我动手的。不过也可以算作是我杀死的吧?如果他们不是因为一些污秽的念头而脱队,转身回到我那小木屋想干一些坏事的话,大概要迟一点才会死掉吧。大概也不会晚太久,因为他们肯定会死在各位骑士老爷的手上。”

莱欧对身后的骑士们做了个手势。骑士们心领神会,手中短弓松开弓弦、劲弩扣下扳机,细长的铁箭和短小的弩箭激射而出。

帕丁瞪大了眼睛,“停手!”他大喊。但是他说得太迟了,箭已经射了出去。三支铁箭、两支弩箭往露露娜卡的身上各部位飞去,准头比较好的则是飞向她的头部。箭尾的羽毛划破空气,留下了一串嗖嗖的声音。

箭是很快的利器。优质的弓和弩、再加上熟练的使用者,能射出快且致命的一箭或者几箭。当听得到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后,箭一般已经插在了目标身上。如果目标是有着肉体的生灵的话,还能听到箭入肉的噗呲的声音。

罗缪欧娜听到箭尾带出来的声音后,一个激灵,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她今天见到太多的杀戮了,已经不想再看到认识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样子了。就算闭上眼睛,她似乎也能看得到露露娜卡身上插满箭的凄惨死状。

罗缪欧娜闭上眼睛后,没有听到那箭头刺穿肉体的声音。不管是铁箭还是弩箭,箭头都是沉重的铁制尖锐三角头,这样的凶器插入到人体中的话,那撕裂的声音和刀剑劈入人体的声音是差不多的。但是罗缪欧娜没有听到那铁器撕裂肉体的声音,在一片沉寂后,是教会骑士们的骚动。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安然无恙的露露娜卡,有点发愣的教会骑士,脸上带有些许阴霾的帕丁,还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奥尔加。

还有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傻傻的朱利叶斯。

“发生了什么?”罗缪欧娜问道,“她还活着,但是那些箭……”

“我也不知道。”朱利叶斯回道,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喉咙动了几下,“我只看到一个黑影在那个女巫的身前闪过,然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箭也消失了。”

“女巫。”罗缪欧娜听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词,“谁是女巫?”

朱利叶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罗缪欧娜,就好像罗缪欧娜刚才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一样,“还能是谁?这里就两个女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她。你认为自己是女巫吗?你当然不是,那么我说的女巫,还能是其他人吗?”

朱利叶斯的声音不小,让露露娜卡听到了。“那边那位少年,我是炼金术师,不是女巫。”露露娜卡举着木手杖,指向了朱利叶斯,“你见过像我这样年轻的女巫吗?”

“村里的老人说过的,女巫能靠吃婴儿和小孩的肉来永葆青春……”朱利叶斯这话说得很小声,就好像怕被露露娜卡听到一样。

露露娜卡听到了朱利叶斯的窃窃私语,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是不打算说服朱利叶斯放弃这个对她的印象了。“各位骑士老爷。”她说道,“你们做了一个有点糟糕的选择。我刚才说了吧?这些佣兵不是我亲手杀的,那是我亲爱的、但是并不可爱的守护者动的手——这样说有点不对,应该说是动脚,还是动嘴呢?”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会,最后放弃了,“好像都不怎么准确的样子。”

教会的骑士们四处张望,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刚才一道黑影在露露娜卡身边掠过,将飞向露露娜卡的箭给卷走了,没有人能看清楚那是什么。这道黑影就和露露娜卡一样,出现得毫无征兆,然后消失得无声无息。

在场有两人勉强看清楚了那黑影的轮廓的。

“小心脚下和上空,那是类似野兽的东西!”帕丁大喊。他的喊声让教会骑士们反应了过来,但是太晚了。

黑影从低矮的灌木丛中窜出,飞扑向最近的教会骑士。那离黑影最近的教会骑士刚转过头来,那黑影已经从他身边穿了过去,落入到了另一边的丛林中。谁也没有看清这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其他人看来,这名教会骑士就像是和这黑影擦肩而过一样,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黑影再次消失后,那教会骑士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接着,他的头掉了下来。他的头落在泥土中,脖子处喷出了大量的鲜血后,身体也跟着头颅落在了地上。脖子的断截面喷出的血将他身下的土地染成了一片鲜红。

看到同伴如此死状,教会的骑士们产生了些许骚动。已经下马的骑士向离自己最近的人走去,彼此背靠背,紧张地扫视着周围。还在马上的骑士不断掉转马头,巡视四周,同时还要拉紧缰绳,让胯下有些躁动的马安静下来。这些骑士的好伙伴们看起来颇为不安,嘴里不断发出嘶鸣声,鼻子扩大,喷出一股股热气。它们在害怕,但是对主人的忠诚和曾经的训练让它们不至于掉头就跑。

“佣兵们是怎么死的?就像这个样子,不过他们更迟钝,所以是脸带笑容死去的。这应该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死法吧?”露露娜卡笑道,这血腥的一幕似乎无法让她有丝毫的动容。

朱利叶斯低声惊叫了起来,“他的头掉下来了!这是什么巫术?”

“这不是巫术。”奥尔加说道,他的眼睛半眯了起来,变成了细长的形状,“那是被割下来的。在那教会骑士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也许连痛楚都没有留下。”

“既然不是巫术,那么那是什么?”朱利叶斯继续问道。

奥尔加没有马上回答,“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也许是野兽,也许是……”说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听起来他的语气不是很确定那到底是什么。那个黑影的轮廓肯定不是人,但是要说是兽类的话,又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奥尔加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野兽和魔兽。他杀过以速度而闻名的迅捷魔兽,那是非常棘手的生物,但是也增长了奥尔加的见识和阅历,同时让奥尔加变得更强。

再怎么敏捷的野兽,都不可能给人类留下那样的伤口才对。那教会骑士脖子以上的部分已经从身体上分家,那鲜红的断截面非常平整光滑,像是被锋利的剪刀裁剪过的纸张那般。再锋利的爪子应该也做不来这样细腻的工作才对。就算让奥尔加来做这件事,大概也做不到比这个更好了。

那到底是怎样的野兽,才能做到连人类都做不到的事?正因为有这样的疑问,奥尔加才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野兽。

露露娜卡的出现让情况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奥尔加无法判断这个可疑的少女是敌是友。露露娜卡在这样的场景中,还保持着和平时别无二样的笑容这点,已经让人感到十分诡异了。

奥尔加没有多少选择了,就算是最糟糕的主意,他也要尝试一下。“露露娜卡,请帮帮我们,帮助你的朋友罗缪欧娜小姐!”他朝露露娜卡喊道。

露露娜卡没有回答。她指向了地上那四个佣兵的头,“帮助吗……也许你们要感谢他们?如果他们没有出现在我家附近、想对我做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把他们的头送过来吧,至少在一切结束前不会过来。本来的话,我应该是会在很远的地方,目送我可怜的朋友、罗缪欧娜小姐的遗体离开死者森林才对的。这一切都因为四个可怜的混蛋而改变了。”

露露娜卡的话让奥尔加感到心寒。露露娜卡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她其实并不在乎这里的人的死活,就算对方是朋友也一样——不管她有什么目的,目前看来,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她不是为了罗缪欧娜而来的。

听到露露娜卡这番话的罗缪欧娜,脸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动摇。这个温柔善良、和她相处的时候有点拘束、但是开朗的少女,似乎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罗缪欧娜心想,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把这份友谊看得太过重要了吗?对方其实并没有把这段短暂的友谊看得有多特别,甚至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罗缪欧娜小姐,请不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露露娜卡对罗缪欧娜笑道,“我们是朋友吧?既然我就在这里了,那么当然不会见死不救,我还没冷血到那种程度。”

露露娜卡说自己没有那么冷血,但是她刚才那番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罗缪欧娜死活的话,深深地刻在了罗缪欧娜的心里,无法被轻易地抹平。

“请不要想着趁乱带人逃跑,那位武人老爷。”露露娜卡继续说道,然后手杖指向了帕丁,“那边的骑士老爷,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但那只是伪装。如果你放松了警惕、或是转身逃跑,他的剑可能马上就会刺过去,而且会是刺在可怜的罗缪欧娜小姐身上。”

帕丁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露露娜卡。她说对了。可疑的露露娜卡和奇怪的黑影虽然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但是这不代表他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只要有机会,他就不会放弃夺走罗缪欧娜性命这件事。

“武人老爷……这样叫真是麻烦,我可以称呼你为奥尔加老爷吗?希望你会介意。”罗缪欧娜说道,她没有等奥尔加回复的打算,自顾自说了下去,“刚才我可是听到了的,这位骑士老爷——就叫埃德加先生吧——这位埃德加先生,是不是说过绝不会碰罗缪欧娜小姐分毫?那当然是骗你们的。只要你松懈下来,露出了空隙,他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用他那把漂亮的十字长剑将罗缪欧娜小姐的心脏给刺穿。”露露娜卡挥舞手杖,做了个往前刺的动作。手杖的前端指向了罗缪欧娜的胸部位置。“你挡下不来这一剑的,奥尔加老爷。你可以伤到他,但是他却能在杀死罗缪欧娜小姐后,顺势把你和那个傻小子一起杀掉。你老了,而且有旧伤,这让同是白银阶级的你们有了明显的差距。”

奥尔加眉头一动,右脚往后挪了一步。帕丁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就好像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了露露娜卡眼里,无所遁形。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揭开奥尔加和他的底细,不做任何区别对待。

“奥尔加老爷你再年轻个二十岁的话,大概还有希望吧?现在的话,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在死之前蹦跶几下了。但是现在的话,这近乎绝望的局面有了新的转机。”露露娜卡将对准罗缪欧娜的手杖移开,慢慢滑动着,一一指向那些教会骑士们,最后定格在莱欧的身上。莱欧就在露露娜卡的不远处,举着长剑,和另一名骑士背靠背,警惕不知道潜伏在哪里的黑影……还有露露娜卡。

“因为我来了。”露露娜卡笑道。

森林中响起一阵阵的兮兮声。

那黑影似乎无处不在,到处都有它的声音。

露露娜卡的手杖尾端抵在棚顶上,轻敲了一下。

黑影再次从丛林中窜出,朝教会骑士们飞扑过去。

第十章 杀人害命,还不到家

那黑影自丛林中飞扑出来,朝两名背靠背的教会骑士扑了过去。面对着黑影的教会骑士全神贯注,一直没有放松警惕,黑影来得虽快,但是他好歹有了反应的时间,哪怕这时间只是短短几秒。

这名骑士手持一支短枪,枪柄护在身前,枪头朝下指着地面。在森林这样狭窄的环境里,用长枪只会让自己缩手缩脚,甚至还会伤到自己的同伴——短枪的话,能让擅长用枪类武器的骑士,在不适合用长武器的地方也能使用到自己拿手的武器。

还有关键的一点,就是枪类武器向来是猎杀兽类的最佳选择。不管是野兽还是魔兽,只要是擅长扑杀猎物的东西,在面对有着尖锐枪头的武器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那是怎样一件利器的,直到这件利器将它们穿膛破肚。

这名用枪的骑士见到黑影飞扑过来的时候,马上双手架起了短枪,枪头朝前,身体微微往后仰,头碰到了背后的同伴的脖子。那铁枪头的最前端,正好对准了扑过来的黑影。他来不及说话,只是大喝一声,让自己提起力气。这喊声让他身后的同伴,还有周围的教会骑士们都反应了过来,转身朝那边望过去。和他背靠背的同伴转过身来,手中的长剑也学那短枪一样架了起来,剑锋往上倾斜,直指那袭来的黑影。

这是对付没有智慧的野兽的防御姿态,不需要多余的花招,只需要稳住下盘,双手紧握武器,等那野兽撞上锋利的武器,被枪头或是剑锋穿透身躯就是。有些野兽或者会直接被贯穿兽头,这是颇为倒霉的事情,但是对杀它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有些野兽被刺穿身体后还会挣扎一番,体型比较大的甚至还会直接往前继续撞去,不将自己前方的人撞得粉碎誓不罢休。

这些教会骑士们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对杀人这件事并不生疏,同时对如何猎杀野兽也有着丰富的经验。在黑影出现的这短短几秒内,就已经做到了做好防御姿态、猎杀的准备、并且提醒同伴这几样事情,刚才黑影初次出现时的慌张看来只是一瞬间的失态,而那不幸被斩首的骑士,似乎只是因为过于松懈、还有一点点运气不好的原因,让他成为了第一个死在这里的骑士。

这些骑士训练有素,有着比佣兵们更好的素质。他们比佣兵更强、更有纪律性,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能如此快速地杀光所有佣兵的原因。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那名死去的教会骑士,脖子上的断面会如此平整?

这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个致命的细节。

黑影撞上了枪头。但是骑士并没有枪头扎入到肉体中的感觉,反倒是觉得短枪变得非常沉重。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那黑影已经充斥了他的视线。在如此近的距离,他勉强看到了那黑影的真面目,但是已经没有机会说出来了。他和自己身边的同伴人头落地,脖子上绽开了血色的花,然后形成了两股鲜红的喷泉。

黑影将两名骑士的头摘下来后,没有一点的拖沓,又跳入到了灌木丛之中,再无动静。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从黑影的出现到两名骑士的死、再到它消失在茂密的森林中,只花了短短几秒,快到骑士们只是看到了黑影出现,然后黑影又消失了,只留下两具无头的尸体,还有滚落在一边的人头。

其中一名骑士的人头滚动着,正好滚到了格里斯的头颅边上。就好像珠子碰撞一样,骑士滚动着的人头让格里斯的头也滚动了几下,刚好让格里斯的面朝上,对着天空。那张在死前都还在笑着的脸,看起来似乎在嘲讽这些教会骑士一样。

还活着的教会骑士们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黑影闪过,然后又两名同伴死去,和第一个死掉的骑士如出一辙。他们变得更为紧张了。恐惧来自于未知,这种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正体的东西,无疑最能激发起他们的恐惧心,哪怕他们是不惧死亡的战士也不例外。死亡和恐惧,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体的——无惧死亡,不代表没有了恐惧。

“那到底是什么!”有骑士已经喊了出来,同伴诡异的死亡看来让他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每个人都脸色发黑,和身后的人紧紧靠在一起,四处张望着。他们看不清楚黑影的真面目,也找不到黑影现在在哪里。那黑影再次潜入到森林中后,又变得无声无息了。马更焦躁不安了,还骑着马的骑士费劲地拉扯着缰绳,好让马安静下来,那些被栓在一边没人骑的马,已经挣脱了栓绳,沿着道路跑掉了。

骑士们的恐惧肉眼可见地蔓延着,就连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都感受到了。他们两人躲在树后,实际上也在黑影的活动范围内。朱利叶斯心里已经在打鼓,想从林中走出去,但是又害怕自己脚下就有那黑影经过,只是想想,他的脚就在发抖。罗缪欧娜看起来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只是死死盯着露露娜卡。

露露娜卡坐在马车棚顶上,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如果你们觉得那是野兽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嗯……不能说野兽这说法是错的,但是并不全对。我想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了吧?”

没有人回应她。这是当然的,但是确实有人看清楚了那黑影到底是什么。

两名白银阶级的战士,帕丁和奥尔加。

两人虽然没有实际动手,但是牵制着彼此,谁也不敢先动手,因为露露娜卡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因素。露露娜卡身份不明,似乎也敌友不分。刚才她那番话,已经让奥尔加断了她会帮助罗缪欧娜的念头,如果他对帕丁动手的话,露露娜卡绝对什么都不会做,就像现在这样继续看戏。

至于帕丁这边,同样有着各种各样的顾虑。他不清楚露露娜卡是不是来帮助罗缪欧娜的,但是刚才骑士们朝她射出的箭,毫无疑问将她推到了对立面。看露露娜卡的样子,是一点也不在乎会不会再继续死人,或者该说是很乐意见到教会骑士们去死——那还在滚动着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露露娜卡的出现,帕丁的大好局面变成了两难的情况。他如果先行动起来的话,那么奥尔加也一定会有所动作,不管是逃跑还是趁机攻击,他都会取得一些主动权——不管露露娜卡怎么说,她的出现确实是解开了奥尔加他们被逼入死局的困境。

而露露娜卡,看来是清楚帕丁的顾虑的。“埃德加先生,是不是在犹豫该怎么办才好?”她说道,两条小腿在晃动着,看起来心情颇为愉快。“再死多少人,你才会忍不住呢?还是说,这些人对你而言,也是可以消耗掉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响亮,不仅仅是对帕丁说的,还是对那些还活着的教会骑士们说的。她这番话说出了,教会骑士们变得更加动摇了。已经有骑士时不时往帕丁望去,眼神里不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敬重,带上了疑惧的色彩。

“集中精神,不要被她扰乱你的意志!”帕丁再次大喊,“她在分散你们的注意力!”

这会他的喊声不管用了,而且来得太晚。在教会骑士们察觉到露露娜卡这番话正如帕丁所说是有意为之的时候,死人又增加了。

飞扑出来的黑影冲向了还骑着马的教会骑士。那教会骑士拉扯着缰绳,大声吆喝着,想让马安静下来,但是他胯下的马已经无法平静下来,将背上的骑士晃得摇摇欲坠。它想从这里逃跑,但是它的主人拉住了缰绳,让它只能在原地转圈。

那黑影在空中飞速袭来,穿过那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拿着剑的教会骑士,然后落在另一边的森林中,再次消失了。马上的骑士身体僵住,然后头掉了下来,随后身体往一边倾斜倒下,一并落在了地上。失去了主人和控制的马飞奔而去,没有再理会它那已经死去的主人。

马还没跑远,黑影又从另一边冲了出来,在地面上疾跑着,朝另一名骑马的骑士冲了过去。在离骑士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它飞跃而起,将骑士从马上撞了下来。这名骑士甚至来不及呼喊,落在地上的时候,头已经滚到了一边。

再杀一人后,黑影没有窜进丛林中,直接朝最后一名骑手冲过去。最后一个还骑着马的骑士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他太迟钝,而是黑影杀人的速度太快了。他察觉到黑影的时候,黑影已经往他冲过来;当他挥舞起手中的钉头锤时,黑影已经充斥了他整个视野。

黑影再次一闪而过。这名骑士脸上带着惊慌,手中的武器往前挥动,什么都没有打中。他的头早已经不在脖子上,但是身体还维持着死前最后的姿势,然后无头的身体直直倒在了马背上。马驮着主人的尸体,从这里跑掉了。马还没跑几步,那黑影又出现,将马背上的尸体撞了下来,接着窜到了道路另一边的林中。那马儿少了背上的负担,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你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说道,“难道真的要死到只剩你一个人,好证明我说的话是正确的吗?那如你所愿。”露露娜卡将手杖高高举起,“人头就像麦穗一样,说掉就掉了,真是可惜……”

她挥下手杖,指向了就在不远处的莱欧。“那就继续割吧。”

黑影再次从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冲了出来。在另一驾马车的底盘下,黑影贴地滑行,冲向了最近的教会骑士,在他脚边跃起,只是一瞬就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在血还没飞溅出来的时候,黑影再次冲向下一名教会骑士。

割麦子的声音响起,一茬又一茬,连绵不断。

当死到第八人的时候,黑影冲向了莱欧。和莱欧背靠背的骑士在刚才早已倒在地上,头飞向了另一边。莱欧被躲过了这道黑影,但是被撞飞到一边,在地上滚了几圈。

在莱欧爬起来的时候,黑影已经向莱欧冲了过去。

在黑影往莱欧飞扑过去的时候,帕丁终于动起来了。他冲到了莱欧身边,十字长剑由下至上挥动,砍到了黑影的中段,将黑影挑飞。黑影的速度很快,他也毫不逊色,及时将黑影拦截了下来,只是一剑就将黑影击退。

帕丁这一剑不但快,而且势猛沉重,黑影被一剑挑飞,可见他用上了多大的力量。但是帕丁并没有丝毫击退黑影的喜悦之情,就算周围还活着的骑士们已经松了一口气。现在还活着的骑士不多了,除了他和莱欧,还剩三人。还活着的骑士们在松了一口气后,望向帕丁的表情有点复杂,眼里带着疑虑。

帕丁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拜露露娜卡一番话所赐,他和教会骑士们之间其实已经出现了隐约的裂痕,但是他却毫无办法。为了救下莱欧,他放弃了对奥尔加的牵制,冲了过来将这黑影击退。他的行动来得太晚,已经无法让骑士们提振起士气、或是对他有更多的信任了。骑士们可以视死如归,但是被人见死不救,终究是会感到不舒服的。

帕丁心里有苦说不出,因为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而且露露娜卡那不明的态度也让他左右为难、根本不敢放松对奥尔加的牵制。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又不能说出“为了任务,请诸位坦然赴死吧”这样的话。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的话,那就完全是跟着露露娜卡的节奏、完全变得被动起来了。

教会骑士们并没有将这次出行当作一次游猎,他们是抱着有可能死亡的觉悟来到这里,并且犯下不值得宣扬的无耻谋杀的。哪怕帕丁真的这么说了,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暴动,但是在死前,想必是会对帕丁有所怨言的。

这也许就是露露娜卡想看到的发展。帕丁心生寒意,只觉那坐在马车上的少女比宫廷深闺中的贵妇人还要恶毒。

如果帕丁想要改变这样被动的局面的话,那么必须先将这连杀数名骑士的黑影给解决掉。帕丁这一剑没有太多的保留,是冲着将黑影斩成两段而去的,但是他发现手感不对。他感觉自己的剑就像是砍中了一块坚硬的铁,反作用带回来的冲击力让他愣了一下——这可不像是劈入肉的声音,更像是撞上了一块盾牌。

那黑影被帕丁快且狠的一剑给挑飞,从空中落到了地上。这回黑影不再嵌入到森林的阴影之中,留在了原地。所有人都看到了黑影的真身。

那是一条脱毛的黄毛狗,嘴里衔着一把双头剑,在地上抖动着身体,身上的毛继续往下掉。

罗缪欧娜没有那么健忘,当然还记得这是露露娜卡的狗,有个名字叫沃德。但是和它的主人一样,现在看起来无比的陌生——罗缪欧娜可不认为一条普通的狗能如此轻易地杀死这么多的骑士。

“那是露露娜卡的狗……”罗缪欧娜低声说道。

朱利叶斯这会将罗缪欧娜拉在身边,自己半蹲在灌木丛后面,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局面不断变化。那些看起来很了不起的骑士,就在他眼前轻易地死去,人头落地,死得不能再死了。“我就知道,那条狗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心里都发毛了……那肯定是女巫的恶魔宠物,真身说不定是有三个头的恶魔犬!”朱利叶斯如此说道。但是他当初被这条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狗被盯得实在忍不住,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和露露娜卡碰面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觉得这条狗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就是条浪费粮食的懒狗——现在他只觉得这狗是嗜血的魔兽,能一口一个人头,将头当作果子一样咬碎。

和朱利叶斯的胡言乱语相比,奥尔加看到了更多的细节。它嘴里的双头剑,剑身比普通的剑要薄很多,看起来就像是珍贵的玻璃制品一样,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碎掉。但是这样轻薄的剑身,如果使用得好的话,是能成为饮血的利器的。奥尔加曾和一些来自东方的异人打过交道,他们的刀没有易兰大陆的战士的弯刀那样的弧度,但是刀身轻薄,只要出刀够快,往没有防护的地方砍去,能将人的身体如同白纸一样裁剪掉。

让奥尔加感到惊惧的是,这条狗靠着嘴里的双头剑,将普遍有着黑铁阶级实力的骑士们一一斩首。他自认自己也能做到这种程度,但是现在做到了这么一件事情的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人,这就很令人惊奇了,甚至令人感到恐惧。

这不是野兽,也不是魔兽杀人的方式。这条名为沃德的狗,真的是狗吗?

和沃德对峙的帕丁,能看到的更多。他可以很肯定这绝对不是一条狗,甚至有可能不是任何一种生物。他刚才那一剑在沃德的腹部留下了痕迹,在沃德掉毛的光滑腹部上,有一条长到能触及背部伤痕。毛皮被劈开的沃德没有丝毫痛苦的样子,没有嚎叫——它嘴里含着双头剑,想来也不可能出声——只是在那里不断抖动着身体,还用爪子去挠腹部的毛,所剩不多的毛都快被它给抓光了。

帕丁这一剑没有让它被分成两截,也没有让它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那伤痕里面,看不到血肉,只能看到银白色的光滑平面。

帕丁认为那就是为什么剑劈下去的时候手感会如此坚硬的原因。这不是一条狗,甚至根本不是拥有生命的东西。

它是魔法产品。

“沃德,给你做一张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狗皮囊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露露娜卡叹气,听起来就好像在训斥小孩子一样,“我知道你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好歹是我辛苦给你做出来的……算了,反正被砍坏了,到时候再给你做一张吧。”

沃德肯定听到了,但是似乎当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将身上的毛给挠下来,看起来还挺欢快的样子。

“我的杀手锏暴露了,这下我束手无策了……该怎么办呢?”露露娜卡转而望向众人,脸上依然有着笑意,看起来并没有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慌张起来,“或者先问问各位,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第十一章 一个炼金炸弹

“你不是炼金术师。”帕丁望向露露娜卡,但是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戒备沃德这边,“你也不是女巫……你是一名法师。这不是一条狗,这是魔法造物。”

帕丁的判断来自于自己的经验。因为一些原因,他和很多法师打过交道——他见过操纵元素的传统法师,也见过摆弄死尸的亡灵法师,更见过通过占星来进行预言的占星师。很多法师为了保护自己,会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护卫,有人偏好石像,有人喜欢无人铠甲,也有人喜欢没有定形的元素变形体……什么样的魔法造物都有,只要是法师想要的,他们都会制造出来。就算是还没出师的学徒,都会制造一些小玩意,来为自己做传信之类的跑腿工作。

很显然,沃德不是一条真正的狗,它是被制造出来的产品,而且看样子做工精致坚实,就算承受了帕丁的一剑,也只是将表皮给劈开而已。

露露娜卡很恼烦地皱起了眉头,“我说过我是炼金术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相信?沃德可是纯正的炼金工艺制品,它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用魔法打造出来的,也没有雕刻任何带有魔力的符文……好吧,我承认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魔法的元素在里面的,它的动力炉用的是一块魔兽晶石,那把双头剑也是用带有魔力的矿石铸造的。”露露娜卡说道后面的时候,声音变得越来越少,就好像心虚了一样。

然后,她好像提振起了精神一样,声调变高了,“这都是些细枝末节而已,我是炼金术师,闭门造车那可是大忌,既然魔法有好的地方,那么我借一点来用,又有什么所谓呢?同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那可是没有任何进步和变化可言的,更何况我们炼金术师和法师又不是同行,隔行如隔山,这又有什么禁忌可言呢……”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似乎丝毫不在意别人想不想听她说话。而且这里也没有人能阻止她说下去。

“奥尔加老爷,请不要有趁乱逃掉的想法。”露露娜卡说这话,突然将手杖指向了奥尔加那边。这时候奥尔加已经后退了几步,和帕丁等人、还有露露娜卡拉开了距离,慢慢接近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露露娜卡突然将矛头指向他,让他停在了原地。

“一开始我那番话确实有点过分,听起来就好像完全不在乎罗缪欧娜小姐的生死一样。”露露娜卡见奥尔加站住了,满意地收回了手杖,继续说道,“但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也是事实对吧?那么在我和这些骑士老爷们周旋的时候,你们趁机跑掉,对我来说是不是有点失礼了?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对帮助自己的人的态度?”

露露娜卡用手杖在空气中画着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可就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你想承担这个风险吗?奥尔加老爷。”

奥尔加脸有难色,对露露娜卡喊道:“露露娜卡,你到底想做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帮助我的朋友。”露露娜卡回答道,“你们才是这场谋杀里的主角,而不是我。”

“你是想让我们互相厮杀吗?”

露露娜卡稍微思索了一会,“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最后还能站着的人,说不定就没那个功夫想灭我口了。但是我觉得这样太残忍了,这不是让我看起来像是个看厮杀和死亡为乐的魔鬼吗?”

“你的行为可比魔鬼光明正大多了。”帕丁说道,“魔鬼可不会这么干净利索地让这么多人掉脑袋。”

“埃德加先生,你说这样的话合适吗?在这里的几十条人命,可都是你们骑士们害死的:对被残杀的人见死不救,对没有防备的人突然下死手……要说哪一边的行为像是魔鬼的行径的话,我觉得你们比我更像披着人皮的魔鬼。”

“闭嘴,魔女!”莱欧从被沃德撞飞的冲击中缓了过来,听到露露娜卡的话,忍不住大喊道,“你这样的局外人什么都不了解,这是我们的使命,就算没有荣誉可言,也必须……”

帕丁伸手挡在莱欧胸前,阻止了莱欧继续说下去,“争辩毫无意义,我们只需要把自己的工作完成,那就足够了。”

露露娜卡一副听到有趣的事情的样子,望着帕丁,“到底是工作还是使命呢,埃德加先生?工作和使命,哪边更让人认为值得付出生命呢?”

帕丁没有回答。露露娜卡的每一句话都在让自己这边的骑士们士气低落,而且变得手足无措,更让他们和他这个非教会的骑士产生了裂隙。如果露露娜卡真的是披着少女皮囊的魔鬼,那么他也一点都不会吃惊——不过露露娜卡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法师。那说得上是傲慢的语气、游戏人间一样的态度,都是大部分法师们特有的品性。而且她还擅长用话语来蛊惑他人,这也是法师们很擅长的技艺。

帕丁的视线落在了露露娜卡的手杖上。露露娜卡时不时会挥动这把毫无特色的木制手杖,做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动作。但是如果露露娜卡真的是法师的话,那么这把手杖,可能就是她的法杖,只是施加了法术,伪装成一把简陋的手杖。

如果她是法师,那么绝对不会毫无准备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说自己的杀手锏已经暴露,但是帕丁可不相信她就只有一条人造狗,她绝对还藏了什么东西。

“埃德加先生,在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做吗?”露露娜卡笑眯眯的样子,在帕丁和奥尔加身上转了一圈。“如果奥尔加老爷真的带人跑掉了,你反倒能放手一搏,至于被罗缪欧娜小姐逃掉这事,倒是不用太着急——反正凭你的本事,和你身后的人,想追杀还是很简单的。至少也能做到让可怜的罗缪欧娜小姐无家可归,只能逃到远方去,那样的话,罗缪欧娜小姐实际上也等同于死亡了……这样的结果你们勉强也可以接受。”她挥动着手杖,就好像在摇动自己的手指一样,做否定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发展,就我来说,一点也不有趣。所以我把奥尔加老爷给劝留了下来,大家继续互相对峙,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在不断挠毛和抖动身体的沃德停下了动作,跳上了另一辆马车的棚顶,坐了下来,头朝着奥尔加。

“这可一点也不有趣。”奥尔加说道。他注意到了沃德的视线,这条衔着一把双头剑、眨眼间就杀了大半骑士的恶犬正如它的主人所言,似乎把注意力从教会骑士那边挪开了,目标变成了奥尔加。

“这是个很有趣的三角形。”露露娜卡说道,手杖在空中画了个三角形,“沃德,奥尔加老爷,埃德加先生……你们这三个点,接下来谁会先动起来呢?谁的剑会更快呢?”

衔着双头剑的沃德,手持长剑的奥尔加,拿着十字长剑的埃德加。两人一狗,三个点,连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没有人先动起来,因为不管是谁先动、动起来后要做什么,那么其余两人都肯定会动起来。两个人和一条狗都有着能改变局面的力量和速度,没有人能轻易将对方杀死——但是他们能轻易地将在场的其他人给处理掉,除了露露娜卡。没有人能看得出露露娜卡的深浅,她坐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先对她动手。教会骑士们鲁莽的举动引来了杀身之灾,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过于轻率——这是他们的使命,必须保证没有目击者——是因为露露娜卡的表现令人震惊和害怕。这个自称炼金术师的少女,有一条能轻松杀死黑铁阶级的骑士的人造狗,没有人敢赌她是否还有别的底牌这件事。

而帕丁很清楚,一名法师,只要站了出来,那么就说明这名法师绝对还留有后手。他可不信露露娜卡坚持说自己是炼金术师的说辞,法师这种生物,如果不用契约和羊皮纸逼他们的话,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以说谎为乐。

现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还活着的骑士屏住了气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尽量让自己离开会被殃及的范围。两名白银阶级的实力者如果动真格打起来,可没有他们能帮忙的事。而且还有一条使用双头剑的怪异人造狗在一旁盯着,就和它的主人一样,谁也摸不清它接下来会扑向哪个人。

露露娜卡靠着话语、一条狗和令人摸不清底细的行为,几乎控制了全场。帕丁有所顾虑,不愿轻易对她出手;奥尔加被她威胁,不敢带着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离开这里;至于沃德,除了露露娜卡,没人知道它接下来会做什么,也许会继续对还活着的骑士展开杀戮,也许会冲向帕丁和奥尔加其中一人……也许,它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趴在那里,就能让所有人忌惮。

过了好一会,还是没有人有动作。

露露娜卡露出了困扰的样子,“怎么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连说句话都不乐意了……现在是如此难堪的局面吗?这看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让所有人都觉得不舒服的罪魁祸首继续说话,“就没有人愿意牺牲一下自己,把这个局面给打破吗?沃德,你愿意牺牲一下自己、去咬几口奥尔加老爷或者埃德加先生吗?”

沃德抬起了头,打了个喷嚏,嘴里的双头剑差点被喷出来,还好还是被它咬住了。它打完喷嚏后,又趴了回去,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主人说了啥。一个人造生物、而且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机械构造的生物,竟然有着打喷嚏这样的行为,这让人会产生它可能还是活物的错觉。但是它腹部那明显的裂痕告诉了所有人,它并不是活物,或者说,至少大部分地方都不是活物。

“好吧,我的狗并不怎么听我的话。”露露娜卡有点垂头丧气,转而望向奥尔加和帕丁,“那么你们两位呢?谁愿意做一点牺牲,好破开这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没有人回答她。

这时候,罗缪欧娜走了出来,向露露娜卡走去。“露露娜卡,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我的死亡吗?那么我随时可以双手送上,只求你放过无辜的人。还是说,你想要的是所有人的死亡?”

朱利叶斯稍不留神,让罗缪欧娜走掉了,他慌忙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拉住了罗缪欧娜。“等等,你在干什么,别冲动啊。”

罗缪欧娜被朱利叶斯拉住,无法再往前半步。而奥尔加也挪了几步,挡在了罗缪欧娜前进的路上。他不敢回头去阻止罗缪欧娜,和帕丁还有露露娜卡等人对峙着,警惕他们的一举一动。“小姐,回到后面去。”

“罗缪欧娜小姐,你还是稍微远离一点这里比较好。”露露娜卡对罗缪欧娜笑道,脸上的表情和罗缪欧娜昨天见到的一模一样,但是却无法让罗缪欧娜感到心情愉快了。露露娜卡的表情现在只能让罗缪欧娜感到寒意。“白银阶级之间的战斗,可不是什么儿戏的事情。我既要留下你们所有人,又要不让你们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新月帝国的人的注意,还得避免你们在这里僵持太久,增加更多的目击者……这一件件事加起来,变成了多么麻烦的事情啊。如果这里不是森林,而是一个更为宽敞、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没有各种各样的拘束的话,我就不会管那么多、你们大概也能痛快地打一场了吧?”

“你可以离开的,没有人能阻止你。”帕丁开口了,“但是你没有,而是留了下来,参加到这场杀戮中。”

很明显,他对死了如此多教会骑士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是啊,我想离开的话,谁也拦不住我。”露露娜卡说道,“但是既然我来了,那就要有点实际的收获。”露露娜卡看着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她的笑容让朱利叶斯缩了缩脖子,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回了个自以为凶狠的眼神。罗缪欧娜看到露露娜卡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在露露娜卡眼里就像一个玩具。

“没人愿意牺牲一下自己吗?”露露娜卡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那没办法了,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就有什么要往这边靠近过来了,不管是魔兽还是人,都是挺麻烦的……而且我也有点腻了。”

“该一锤定音了。”露露娜卡将手伸进身边装满花的篮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珠子,碧绿色半透明,如同水晶一样漂亮,能隐约看得到里面有东西在里面漂浮。

“这一锤子下去,会响起怎样的声音呢?”露露娜卡手握这个碧绿色的珠子,看着众人,“很漂亮吧?精致的炼金工艺品,但是我从来没用过,因为太漂亮了,每次想用的时候总是舍不得。但是这时候用的话,大概不会太心痛——因为对你们这样有着一身武艺的人来说,这可是一个极佳的体验。”

露露娜卡将珠子往空中一抛,珠子往地面上落去——落在帕丁的不远处。

帕丁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将莱欧拉到身后,然后双臂护在了眼前。奥尔加的反应比他慢一点,但是很快就将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扑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们。

珠子落在地上后,如同泡泡一样破掉。接着,一阵白光闪过,尖啸声响起,形成一股声浪,往四周扩散。那声浪就像是有形之物一样,连地上的泥土都往外翻起,向四方八面飞溅起来,细碎的泥块打在了帕丁和奥尔加等人身上。为数不多的教会骑士被这声浪击中,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纷纷跌坐在地上。只有帕丁和奥尔加还站着。

帕丁只觉得自己是被女妖的尖叫给直击门面,那高分贝的恐怖叫声让他喊了出来,让痛苦从自己的嘴里流出去。奥尔加伏在地上,用自己的躯体保护住了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恰好躲过了那白光,但是耳朵饱受这叫声的摧残。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被奥尔加紧紧护在怀里,有奥尔加挡住了那声浪,影响倒是不大,但是这能形成气浪的叫声对他们也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两人都捂住了耳朵,表情看起来十分难受。

这尖叫声很快就结束了。帕丁已经半跪在地上,身后是同样半跪着、但是情况非常糟糕的莱欧。奥尔加在声浪的边缘,看起来受到的影响最小,但是看他的表情,也是非常难看。

露露娜卡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很高兴地拍着手,“看来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制品,这效果真是不错。”

第十二章 起名尖叫女士吧

露露娜卡终于从马车棚顶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地上。她臂弯里挎着装花的篮子,手里拿着木制手杖,看起来就像是个误闯进杀戮地带的无辜女孩。“还有人是站着的吗?”她向帕丁走过去。

现在帕丁闭着眼睛半跪着,十字长剑驻在地上,神色看起来颇为痛苦。但是他的情况已经算好了,周围那些本来还站着的骑士,早就倒在了地上,眼口鼻流出了血液,不知生死。在他身后的莱欧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流着鼻血,落到了他嘴里,又顺着下唇流了出来。莱欧没有那个余力去拭擦鼻血,双手撑在地上,耳朵里还留着轰鸣声,视野里一片空白。

在声波边缘的奥尔加撑起了上半身,他的情况和帕丁一样,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在了一起,看起来没有比帕丁好受到哪里。在他身下的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躲过了直接和声波接触的致命危险,但是两人都脸色苍白,看起来绝对不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那是什么……”朱利叶斯从奥尔加身下钻了出来,手脚并用爬在地上,眼冒金星,一副作呕的表情。现在在他眼里,所有东西都是重影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罗缪欧娜双手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嘴巴和耳朵都在哆嗦着,说不出任何的话。

还活着的人们就像是遭受了一场灾难一样,而死物们也无法避免被摧残的结果。以那珠子为中心的一圈,所有东西都往外移动了好几分,看起来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给推动了一样,留下了一道道明显的拖动痕迹。地面的血和泥土混在在一起,声浪的边缘形成了一圈堆起来的小土堆,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可疑的祭奠,而周围的死尸则是祭品。

“一截鬼叫鱼的骨头研磨成粉,两棵曼德拉草、加坟场上生长的花儿的露珠捣成浆——死者森林就是个超大的坟场,只要找到那些古老的遗骨被埋葬的地方就行了——还有,一颗鹰身女妖的核晶石。鬼叫鱼在东边的海里就有,曼德拉草和坟场上的露水都是死者森林的特产,鹰身女妖的核晶石就比较难找了,往北跑了老远,在山中才找到那些鸟人的栖息地。”露露娜卡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没有人问她任何问题,但是她就好像在介绍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奥尔加听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色大变。露露娜卡说的可都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提在外面是否有的买,就算是得宠的宫廷法师,有些东西也是稀罕货。鬼叫鱼在黑暗之海的深处,身长百米,相貌恐怖;鹰身女妖在高山之上群居,尖叫声就能震死实力不佳的黑铁阶级战士。其他的东西都好说,正如露露娜卡所言,是死者森林里本就有的东西,比较好找,她如果真的是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的话,那么熟悉哪里有曼德拉草这样的东西并不奇怪。但是鬼叫鱼的骨头和鹰身女妖的核晶石,这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东西。要得到这几样东西,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的,就算是挥金如土的法师也要掂量一下这样是否值得。

奥尔加越发觉得露露娜卡深不可测。这名少女,到底是如何得到这些东西的,还是说,她其实只是在骗人,其实根本没有用上这些稀罕且珍贵的材料?

“都是一些珍贵的东西,对不对?”露露娜卡继续说道,“但是没什么好炫耀的。鱼骨、草和晶石虽然都是不错的材料,但是用这些东西制造一个会尖叫的炸弹并没有让我感觉到有多自豪和满足。通过非常原始的研磨和榨浆的手法,将这些材料弄成粉和浆,混在一起后晒干成粉,就好像在调制火药一样,把材料的特性给完全发挥出来。通过某些特别和秘密的法子,把鬼叫鱼和鹰身女妖的惨叫声和尖叫声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比它们普通的叫声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叫声——它们的骨头和晶石能把这种声音记录下来,真是奇妙的生物啊。这个过程挺麻烦的,鬼叫鱼没什么智力,让它能感到死是一件恐惧的事情花了我不少功夫;鹰身女妖的话倒是好办许多,把她们的蛋一个个砸掉,再将她们杀死就是。曼德拉草是相较之下比较轻松的,有能明白恐惧为何物的智力,也有着生存的欲望——把它们捣碎的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摧毁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太难听了,也令人感到心悸,就好像真的在磨碎一个小孩子一样。”

露露娜卡走得很慢,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恐怖、令听到的人害怕的话语。让魔兽发出惨叫声,只为将它们这最后濒死且绝望的声音留下来……何等可怕的手段。

魔兽并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生物,鬼叫鱼会吞食不走运的渔夫小船,鹰身女妖经常袭击路过的旅人。它们死得越多,平民和旅人就越安全。

但是这不代表露露娜卡会给他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她若无其事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似乎对如何让魔兽死得痛苦颇为得心应手。不是所有人都能拿魔兽来泄愤的,而能对付魔兽的人,都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折磨它们,最多是会让可怜的平民拿魔兽的尸体去泄愤,平息失去亲朋的悲痛——在这之前还得把值钱的部位和晶体给取出来。

这名少女不一样,她似乎为了得到优质的材料,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她不但异常,而且残忍。

“这几样材料都是对耳朵不怎么好的东西,我想你们也亲身提验过了。”露露娜卡笑道,“还有坟场开出的花朵上的露珠,这个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但是这水珠上有着亡灵的鬼气,而且还是阵亡百年的双鹰帝国将士们的鬼气——这怨念可是不得了的东西,能让声音变得更有韵味。可惜啊,都已经百年了,那些因为内乱而死掉的将士们的怨气,也消散得快差不多了,早五十年前的话,那露珠甚至是白霜的状态,冰凉渗人。”

露露娜卡终于走到了帕丁的面前。帕丁半跪着,莱欧跪下,双手撑地。两人就像在拜见自己尊贵的主人一样,而他们的主人,是露露娜卡。

“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东西。让我感到高兴和自豪的,是包裹着那充满惊喜的尖叫声的玻璃珠子。”露露娜卡站在帕丁两步远的地方,低头看着这位闭着眼的骑士。“那才是炼金工艺的完美体现。将鬼叫鱼的晶体扔进炼金釜里干煮,用上灵体的火焰将晶体煮化,将杂质剔除掉,把半凝固的晶体倒进珠子形状的模具里,再把尖叫声还很清晰和新鲜的粉末倒进去……一个炸弹就做好了。为什么要用鬼叫鱼的晶体做珠子呢?因为这样能让尖叫声保留在炸弹的范围内,避免了多余的损害,而尖叫声被圈在了一个小范围内,冲击力会更强。我说过的吧?森林里可不能玩火,但是玩声音的话,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时奥尔加已经站了起来,将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也扶了起来。他并不想听露露娜卡夸夸其谈,她对待生灵的手段比女巫还要令人厌恶。“天哪……你拿死者森林里的灵魂当柴火一样使用?”奥尔加望向露露娜卡的表情变得有点险恶,他自认不算是个好人,年轻的时候也因为冲动而杀过一些无辜的人……但是露露娜卡的做法依然让他感到极度不适——这是对死者的亵渎。

“只是一些灵魂的残渣而已,再说了,我可没说这是人类的灵魂。”露露娜卡对奥尔加说道,“难道你联想到了不怎么好的事情吗?奥尔加老爷。”

奥尔加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露露娜卡转回头,继续看着帕丁。“埃德加先生,你是离这个炸弹最近的人,你现在感觉如何呢?脑中响起的是鬼叫鱼的哀嚎,还是鹰身女妖的尖叫,又或是士兵的惨叫?或者说,三者皆有?”

帕丁双眼紧闭着,眼睫毛和耳朵在微微抖动着。对露露娜卡的询问,他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炸弹……也许法师会有更为珍奇的东西,但是这个……前所未闻。”

“这是当然的。”露露娜卡很得意地拍着手,脸上挂满了笑容,“这是我新研发的产品,纯天然无污染,只要有材料,那就可以做出来,不需要像那些占星师那样刻个石板都要选个良辰吉日、也不像那些上手难度高的附魔物品那样要有各种限制和使用条件……只要可以忍受那些尖叫,再加上娴熟的技巧,就能制造出一个优质的炸弹。普通人也可以轻松使用,无需任何底子,只要扔出去就行。”

还得有能得到这些材料的本事。不管是鬼叫鱼,还是鹰身女妖,都是些普通人根本无法得到的材料。就连相较之下比较好找到的曼德拉草和坟场的露珠,也许都会对普通人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曼德拉草的根部的叫声能震破耳膜,坟场上带有白霜的露珠的寒气能渗入五脏六腑和骨头。

说到这,露露娜卡想了想,继续说道,“对了,这个炸弹还没有起名字。你们觉得该起个怎样的名字才合适呢?一件好商品可不能没有个好名字,不然是卖不出去的。”

没有人就她这个问题进行回答。

露露娜卡面露苦恼,就好像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一样。“没人和我搭腔,真是无趣……叫尖叫女士好了。”

她很随意地给自己精心制造的炸弹起了个奇怪的名字。

露露娜卡带着愉快的表情,在帕丁和莱欧身边开始绕圈。“埃德加先生,我知道你还有力量能挥出最后一剑,我觉得你还是放弃比较好。以你谨慎的性格,这一剑肯定不是冲我来的,因为你不知道我身上还会有什么,万一我身上还有尖叫女士呢?万一我身上有好几个尖叫女士呢?这都是你得考虑的事。而且沃德就在我附近。是你的剑快,还是沃德的剑快呢?这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沃德还呆在马车的棚顶上,这时候已经蜷缩成一圈,看起来像是累了,在睡大觉一样。

“其实无需想这么多,你的选择就那么一个。”露露娜卡把玩着手杖,接着将手杖指向了罗缪欧娜。被她指着的罗缪欧娜身体一震,然后被奥尔加护在了身后,“罗缪欧娜小姐仍是最重要的目标,哪怕有所牺牲也在所不惜,包括你自己,都是能做出牺牲的……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帕丁沉默不语。他身后的莱欧勉强回过神来,双手扶剑,想站起来的时候,又跌落在地上,继续跪在露露娜卡面前。

“这位骑士先生很有潜力,对吧?”露露娜卡笑道,“快要摸到白银阶级的边了,但是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并没有让他更好受一点。”

莱欧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只能低着头,鼻血滴在了地上。

帕丁开口了,“你说了很多,甚至解释了自己是如何摧毁这一切的……为什么?因为已经稳操胜券,所以有这份余裕吗?”

“说我摧毁了这一切,实在有点过分了吧?”露露娜卡轻笑出声,“首先毁掉这一切的不是你们吗?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然后你竟然说是我摧毁了这一切?”露露娜卡用手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当然会这么认为,因为我确实是毁了这一切——毁了你们那可耻的谋杀,十二名忠诚可靠且合得上嘴巴的骑士,死得只剩一个人了……最后责任会落在谁身上呢?”

“我。”帕丁答道,“死了这么多人,我却连罗缪欧娜小姐的手都碰不到。我没有完成我的任务,我的工作……我失职了。”

帕丁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奥尔加不备,一剑刺死罗缪欧娜。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没有如果这种说法,时间不会倒流,就和人死不能复生一个道理。

“关于我为什么说了这么多这件事。”露露娜卡继续说道,“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了解一下,炼金术是一件严谨、精密和精致的技艺。它既不是女巫那粗糙带毒的煮药,也不是法师那些没有魔力就很难发挥作用的物品。这是一项很美妙的技术,只要有想法和材料,那么就能做出各种各样稀奇的玩意——有实用的工具,也有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品。”

露露娜卡说到这,煞有介事地俯身低头,行了一礼,“我再说一次吧。我是露露娜卡,一名炼金术师。”

第十三章 该收拾残局了

站了起来的朱利叶斯摇晃着头,想将脑袋里到处钻的噪音给赶出去。他和罗缪欧娜都只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只是在炸弹的边缘位置,依然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也万幸只是在边缘地方,不然的话少不得脑部受伤。他恢复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露露娜卡重申自己是炼金术师的话。朱利叶斯伸手指着露露娜卡,大喊了起来:“能发出这种尖叫声的不是女巫就是女妖,你这骗人不眨眼的女巫,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炼金术师!”

奥尔加连忙将他的手拍了下去,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不让他和露露娜卡对视。“臭小子,你不要命了!”他没想到朱利叶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大胆,难道他还没搞清楚,现在这里有着生杀大权的,就是那个笑容很灿烂、看起来很和善的少女吗?

“这位老爷,你在害怕什么啊。”朱利叶斯一脸的不满,躲开了奥尔加的手,“她有说过是来帮助我们的吧?”

奥尔加觉得这小子真是蠢得有点可爱了。他看来不知道,自己和罗缪欧娜刚好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走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有跨过那条线——因为他们运气很好,只是身处炸弹的边缘。如果这个炸弹使用的是火药,而不是其他奇怪的东西的话,那么他们是刚好处在被爆风波及的地方,而且大部分的冲击都被奥尔加强健的体魄给挡下来了。

朱利叶斯说的话是错的,可能也是对的。这个神奇的炸弹落下的位置、爆炸的范围都太巧合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偶然,而是露露娜卡有意为之。但是她既然要帮助奥尔加等人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承受这恐怖的尖叫声,而且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是毫无防范能力的普通人。在这个地方,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是比玻璃还要脆弱的存在,任何东西都能轻易杀死他们,更何况这种怪异且恐怖的尖叫声。

露露娜卡听到朱利叶斯的话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她只是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小脚踢着泥土,就像是在闹别扭一样。“唉,说了这么多,到头来没人识货,没有人认为这是炼金术就算了,也根本没有人了解到炼金术的美……不过本就不能指望没啥见识的村民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而且还是个孤儿,见识少不奇怪。”

朱利叶斯很想反驳,但是还是忍了下来。他当然不是傻瓜,虽然他的有勇无谋让他看起来就是蠢货,但是不代表他脑子就真的不灵活。奥尔加的话好歹进了他耳朵里,让他想起这个女巫杀人不眨眼、还能制造恐怖的尖叫声,而且嘴上说着是来帮忙的,但是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想到这,朱利叶斯觉得露露娜卡是个喜怒无常、而且很喜欢胡说八道的女巫。唯一有点令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女巫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还有点可爱。还是说,吃了小孩后返老还童的女巫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罗缪欧娜睁开了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死尸累累,断肢和头到处都是。

“全都死了……”罗缪欧娜捂住了嘴巴,然后跑到了一边,扶着树吐了起来。她终究是没忍住。全程目睹了各种血腥画面的她忍耐了下来,但是在被尖叫声亲密地抚摸过大脑后,她还是没撑住。

朱利叶斯看到罗缪欧娜呕吐了起来,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到罗缪欧娜的呕吐声、还有不小心看到那些呕吐物后,他也没有忍住,小跑到另一边大吐特吐起来。可能露露娜卡好心送给他的粮食全都交代在这里了。

奥尔加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这两个年轻的孩子能忍耐到现在才开始感到恶心,已经是非常不错的表现了。他还记得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人头的时候,可是马上就吐了出来。虽然砍下那个人头就是他,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吐得痛快。

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跑到了一边去,奥尔加这会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们的安全了。现在能决定谁人生死的,不是佣兵,也不是骑士,更不是他和帕丁,而是露露娜卡。他不知道露露娜卡打算做什么,但是既然她没有明确地对自己这边表达出恶意,那么罗缪欧娜暂时就是安全的——虽然她看起来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生死的样子,只是随心所欲。

就算是这样,对奥尔加来说,现在的情况都比刚才要好太多了。帕丁和教会骑士是一定要让罗缪欧娜去死的,但是露露娜卡的话,至少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真正意义上还清醒着、有能力行动起来的人,就只剩三个人了。

半跪着没有站起来的帕丁,站在不远处看着事态发展的奥尔加,还有闹着小脾气的露露娜卡。

决定权在露露娜卡的身上。

露露娜卡没有闹腾太久,大概是觉得在这样的地方耍性子并不合适吧,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站回到帕丁的面前,“咱们说回正事吧,埃德加先生。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帕丁反问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打算再让谁去死。所以我想问一下,你觉得怎样的结束这场谋杀比较好?我认为和解是最好的,没有比大家都退让一步的和平更好的事情了。”

“在死了这么多人后,现在你想说,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帕丁几乎要失笑出声,忍住没有漏出去的笑声中没有嘲讽,满是苦涩。

露露娜卡摇动着手杖,“想不到你还是一位慈悲为怀的骑士啊,埃德加先生。”她望向四周,“那么告诉我,这些已经冷掉的可怜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想说,那都是佣兵杀的,所以和你们无关?”

她捂嘴轻笑了几声,“那么我是不是也能说,杀了你们这些了不起的骑士老爷的,是我的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露露娜卡将手杖的尖端指向了帕丁,“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们对我想杀人灭口,那就是最大的错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认为拥有使命的骑士,把我推向了对立面。我讨厌自命不凡的家伙,更讨厌连谈话的打算都没有的野蛮人。我觉得你们就是野蛮人,和强盗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帮助了奥尔加和罗缪欧娜,要杀光我们这些野蛮人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感谢我的打算,而且对我的态度比你好不了多少。”露露娜卡望向奥尔加,对他眨了眨眼,很是俏皮可爱。奥尔加黑着脸,在一旁观察着事态发展,没有任何表示。

露露娜卡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识好人心啊。我做了好事,似乎连一声多谢都得不到。”

第十四章 露露娜卡有一个想法

“好吧,怨这怨那是什么都做不好的。”露露娜卡走到了莱欧的身边。莱欧这时候还是一副无法振作起来的样子,他和白银阶级的帕丁不一样,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能抵御住这尖叫声的冲击力。更何况就连帕丁也没有完全抵挡住这可怕的尖叫声,半跪在地上,任由露露娜卡在他们两人身边转悠着。他们两个已经完全是一副失败者的模样,任人宰割。

露露娜卡看了一会四肢着地、比一条狗好不到哪里去的莱欧,走到他身后,手杖插进了他脖子附近的锁子甲的缝隙中。露露娜卡双手抓住手杖,就好像在捣弄着什么一样,皱着眉头,把手杖插进了莱欧的锁子甲更深处。莱欧胸前的锁子甲鼓起了一块,那手杖就在底下蠕动着。

莱欧只能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身体,但是没有那个余力去管这个无礼的人。至于帕丁,他这个在最近的距离直面了这恐怖的尖叫声的人,现在还处于缓慢恢复的状态。只要露露娜卡没有打算再继续杀人,他就不会再有多余的举动——虽然就算露露娜卡真的打算将杀戮继续下去的话,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露露娜卡将手杖抽了出来,手杖的前端挂着带有链子的十字架,还有一个指环。十字架的链子别在手杖前端,这铁十字在空中摇晃着,那带有一小颗绿色宝石的铁指环套在了前端,看起来就像是套在手指上一样。指环上的绿宝石上面带有一道裂痕,让这枚本该价值不菲的戒指一下子变成了庸品。没有人会专门为了一颗已经失去了光彩的宝石去花哪怕一个金币,就算是几个银币也会让人掂量一下是否值得。

事实上这指环的价值远不止是看上去的那样,它和这个十字架一样,有着就算花钱也不一定买得来的价值和意义。

露露娜卡用手杖将这两样东西挑了起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得到用用手杖将别人怀里的东西给弄出来的,尤其是带有链子、很明显挂在莱欧脖子上的十字架。

露露娜卡摇晃着手杖,十字架的链子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一个圣灵教的铁十字,一枚带有魔力的戒指……你身上有不少好东西啊,骑士先生。一个证明身份的十字架,带有信仰的力量;一枚带有防护的魔力的戒指,能抵挡一些法术。”

露露娜卡似乎很可惜地摇了摇头,“准备得很充分,但是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我的尖叫女士的制造流程里,确实需要一点点和魔法有关的元素在里面,但是当它制造成成品、并且爆炸后,那就算不上纯粹的魔法攻击了。你很幸运,这魔法防护虽然没发挥出最大的效果,但是好歹还是触发了,张开了一层护罩,我想应该抵消了一部分的尖叫声吧?不然这小宝石也不会碎掉。很可惜,如果这枚戒指是戴在手上的话,应该会让你更好受一点,为什么不戴起来呢?害怕被别人当作已婚人士吗?”

露露娜卡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你太倒霉了。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差点失去了性命……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还有,这是件很有趣的事。如果你是一名普通的骑士的话,为什么你身上会有如此珍贵的东西呢?”露露娜卡歪着头,手指抵在嘴唇边,一副好奇的模样。“就算你是教会骑士,也不该有这般贵重的东西才对。”

帕丁开口了,“没有你使用的炸弹那么珍贵,露露娜卡小姐。如果你没说谎的话,那么你使用的,所谓尖叫女士的炸弹,仅仅只是一颗,就能值几百个金币——而且还是一次性的。”

帕丁没有说谎,也没有任何要吹捧露露娜卡来讨好她的意思。黑暗之海的鬼叫鱼,这个名字确实在很多人之间流传得比较广,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比较正规——叫海鬼龙。它的尖叫声能翻起波浪,别说如同小舟一样的渔船了,稍微小一点的船都能被它掀翻,然后连人带船给吞噬掉。虽然被叫作鬼叫鱼,但是更像是长得畸形的龙类。有传说称鬼叫鱼是龙种和海妖的杂交产物,虽然毫无根据可言,但是被很多人接受。因为这么一条身长百米的、鳞片刀枪不入的“鱼”,很难不将它当作一条海龙来看待。想要捕获这样的巨大鱼类、或者被称为畸形杂种龙的生物,不仅需要好几艘武装起来的重型船只,还需要好几名能在海中和这怪物战斗的强人。

正因为如此,鬼叫鱼的骨头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的,因为捕猎这样一条和小龙差不多的鱼,不比去山谷之中狩猎飞龙要简单。

如果露露娜卡真的能弄到鬼叫鱼的骨头,并研磨成粉的话,那么她能弄到其他材料,也不足稀奇了。而且听她的说法,为了得到充满怨气的鱼龙骨,她甚至还好好折磨了一番这可怕的怪物。

“我很久没有到外面去了,不怎么了解现在货币的行情。现在最纯的金币还是出产自维斯共和国吗?杂质最多的还是北方的金片疙瘩吗?”露露娜卡在思索着,“我想,就算是几百枚最没有价值的双头鹰金币,也不算是什么便宜的东西吧?不对,应该说,双头鹰金币现在还值哪怕一丁点的钱吗?”

她对帕丁面露笑容,似乎并不在意闭着眼的帕丁是否能看到她的笑容,“我没记错的话,双鹰帝国现在那顶皇冠,都已经是用金箔贴起来的铁环了,真正的皇冠早就被抢走,现在大概在哪位维斯共和国的执政官的府邸里吧……连皇冠都如此寒酸了,那么带有双头鹰图案的金币,难道还会有人想要?那可是比铁好不到哪里去的东西,可能就上面那层黄铜比较值钱吧。”

露露娜卡的笑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嘲笑一样。

帕丁挑了挑眉头,没有说什么。但是他身边的莱欧听到了。莱欧对露露娜卡前面的话只是隐约听了个大概,唯有这最后的话,他听到了。“你竟敢侮辱皇帝的冠冕……还有双鹰帝国的名誉……”他想站起来,但是一番动静后,最后只是勉强半跪了起来,头仰起来,对露露娜卡怒视。他的双目还是朦胧的,至今还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到眼前有个娇小的身影,而刚才在说话的,就是这个娇小的人。

“信仰虔诚,忠诚于国家,带有代表名誉的铁十字,还有昂贵的魔法物品。”露露娜卡没有在意莱欧的视线,走回到了帕丁的面前,“当我的狗在屠杀骑士的时候,你因为担心奥尔加突然发难或是带人逃跑,所以对此只是熟视无睹……但是轮到这位身上带着值钱东西的骑士先生的时候,你忍不住了,伸出了援手——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实在看不下去骑士被屠戮,现在看来,你只是无法看着这位骑士先生死掉。为什么呢?”

帕丁没有回答。

露露娜卡笑道,“不愿意回答吗?没关系……也许我们可以来做一个交易?埃德加先生。”

第十五章 来做个交易吧,埃德加先生

帕丁听到露露娜卡这话,想到了自己曾经打过交道的法师们。“交易?你到底是法师,还是魔鬼?”

“我说过了,我不是法师。当然,我也不是魔鬼。”露露娜卡回道,“我是炼金术师,也就是说,我也算是一名手工业者。而像我这样的个体手工业者,也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商人吧?因为我的商品全都是经由我的手卖出去的,没有工会,没有老板,所有的收入都会进我的钱包,当然,所有的损失也都是我自己来承担。”

说到这,露露娜卡看了一眼帕丁,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指望你马上消除对我的错误印象,在这里还活着的所有人,有人把我当作巫婆,有人把我当作法师,可能还有人把我当作魔鬼……反正没有人把我看作一个正经的炼金术师。我已经习惯了,总好过被当作能轻易杀掉的无辜少女。”

帕丁当然能听明白露露娜卡这番话的意思。因为没人愿意相信她的话,所以她现在有点不高兴,但是这并不会让她心情差到会大开杀戒——虽然她已经干了——然后,她又在话的最后再次强调了那些教会骑士们对她动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帕丁不认为这是露露娜卡自大的表现,尤其是在她只靠着一条狗就杀死十一名黑铁阶级的教会骑士、然后还逼得两名白银阶级的骑士束手束脚,只能看她脸色。她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连夸耀自身力量都算不上。

“我们的运气不怎么好,而且我阻止得太迟了。”帕丁说道。

露露娜卡对帕丁笑了笑,“不是你的错,埃德加先生。就算他们再怎么尊敬你,你终究是个局外人——我能看得出来,他们会服从你的命令,但是当需要他们自身判断的时候,他们是绝对不会听从你的话的。例如因为怜悯而不忍心再对一个无辜的少女下手这样的事情……也许早就有人私底下向他们交代过了?”露露娜卡将手杖指向一边的莱欧,“问问这位骑士先生的话,说不定能听到很多能让你觉得不舒服的秘密。例如一个秘密的指令、一个你不知情的任务……这些都有可能的,对不对?”

莱欧喘着气,勉强开了口,“她在离间我们……埃德加骑士,不要听她的……”

帕丁的眉头紧皱着,最后给了露露娜卡一个回答,“我并不想听到那些事情,如果这是你的好意的话,那么我就心领了。”

无需从莱欧那里问出什么,帕丁都知道,自己其实和格里斯还有他的佣兵一样,其实都是能放弃的棋子。不过格里斯是一枚不值钱的筹码,随时可以扔掉,而他帕丁·埃德加,就比较值钱了,至少是一枚白银制的筹码。他这样的筹码,只要不是太过愚蠢的人,只要不是关键时刻,都不会将他抛出去换取金币。

“哦,那就算了。”露露娜卡的回答也很干脆,“既然你不感兴趣,那么我也不多说了。咱们回归正题吧,埃德加先生。”

在露露娜卡和帕丁交谈的时候,朱利叶斯回到了奥尔加身边。他用粗糙的袖子擦了擦嘴,正好听到露露娜卡在说关于帕丁并不被教会骑士们真正信任这件事。“那个女巫在干什么?是在失败者面前炫耀自己吗?村里有些比我大几岁的混蛋也很喜欢这么干,欺负完人后炫耀自己干了些什么,就好像自己去杀了几头飞龙一样——但是他们只是对我扔了几块石头而已。”

奥尔加听得出来,朱利叶斯在村子里的生活并不怎么愉快。“她不是在炫耀。”奥尔加回答道,“在确保对方无法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后,她想用话语来击垮帕丁和另一名教会骑士。”

奥尔加知道露露娜卡在做什么,但是他不明白露露娜卡为什么这么做。这不是她在履行自己胜利者的权利,看起来更像是将折腾帕丁和莱欧当作一种消遣。也就是说,帕丁和莱欧成为了她的玩具一样的存在。

这只是奥尔加的猜想,但是已经让奥尔加寒毛立起。他竟然让如此异常且危险的人和罗缪欧娜共处了一晚,而且她们彼此之间还成为了“朋友”。天知道她有没有暗中对罗缪欧娜做了些什么。

“女巫会用花言巧语来哄骗一切能见到的人类。”朱利叶斯说着自己从村中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和传言,“那么她还是一名女巫,并不是她所说的炼金术师。”朱利叶斯还是坚持自己那套说法,似乎谁也无法动摇他的样子。

“法师会骗人,商人也会骗人。”奥尔加说道,“并不是只有女巫会骗人的。”

“那么老爷你觉得她是什么?真的是炼金术师吗?”

奥尔加没有回答。其实露露娜卡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她可能比恶龙还要反复无常,也可能要比法师还要擅长谎言。至少,奥尔加希望她说的“不会伤害罗缪欧娜”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个确切的承诺。

在奥尔加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时候,露露娜卡和帕丁的交谈在继续着。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露露娜卡说道,摇晃着手杖,铁十字在摆动着,“我们说到了关于这位骑士先生的身份的问题。在他遭遇危机的时候,你放弃了杀罗缪欧娜小姐的机会赶过来救下他,在尖叫女士爆炸的时候还挡在了他前方……再考虑到他身上有几样珍贵的魔法物品,他的身份一下子变得不是那么普通了。”

露露娜卡高举手杖,让铁十字落在自己眼前,并伸手敲了敲它,“这种充满信仰的力量的铁十字,能很好地保护一个人的精神,避免被邪物的低语给蛊惑……不过对尖叫声似乎没有什么效果的样子——这个我得记下来——一个出来干脏活的、地位并不高的教会骑士,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而且不只一个铁十字,还有一枚造工还算不错的魔法戒指。所以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这位骑士先生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能让你出手救下来。”

帕丁没有说话。

露露娜卡没有因为帕丁的沉默而感到不悦,帕丁的态度并没有太让人感到意外。“好吧,这个话题你也不怎么喜欢。我的话,对这位骑士先生到底有着怎样惊人的身份这件事也不怎么感兴趣——不管他是大贵族的庶子,还是某位主教的私生子,又或者是法师的后裔……这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为了救他,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呢?埃德加先生。”

第十六章 友谊和忠诚受到了考验

帕丁知道,露露娜卡终于要说到正题上了。她看起来并不是很着急,看起来就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对帕丁还有莱欧说了各种各样的话,既有关于莱欧的身份的事情,也有关于帕丁在教会骑士中处于怎样一个地位的事情,更有帕丁为什么对其他骑士见死不救、唯独救了莱欧的事情……诸多话语编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网,笼罩在了帕丁和莱欧的身上。

露露娜卡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不快不慢,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她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似乎都和现场的事态发展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实际上别有用心。奥尔加察觉到她在尝试着将帕丁和莱欧——或者说是和教会骑士、乃至教会——将帕丁和教会之间那条线给挑断,然后将他们两人身上的线头给抓起来,把他们当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这是奥尔加的猜想,帕丁也有着类似的想法,至于莱欧,他现在状态糟糕,只能感觉到有人离间他和帕丁,但是没有想得更深。

现在,露露娜卡似乎终于露出自己的小尾巴了。

“露露娜卡小姐,你说的这些话,听起来让你更像一个魔鬼了。”帕丁说道。

“会吗?我只是将一些事实说出来,为什么会让我的形象变得如此邪恶?”露露娜卡一副吃惊了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作假的模样。“什么时候说真话也成为魔鬼的行径了?”

“只有魔鬼会说出支付代价这种话。我相信你是一名炼金术师,但是我也怀疑,你是一个魔鬼。”

露露娜卡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只要有人相信我是炼金术师,那么被当作魔鬼,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她说到这,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埃德加先生,我这里有个提议,希望你能听一下。”

帕丁没有接话,露露娜卡就当他是默认了,“对你来说,杀死罗缪欧娜小姐,和保护这位骑士先生不出意外,这两件事情似乎是同等重要的。那么,如果我用骑士先生的性命,来换你无条件听从我一个命令,你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吗?”

帕丁睁开了眼睛,“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炼金术师。”

露露娜卡点了点头,“对,这就是我想要的。”

莱欧也听到了露露娜卡的要求,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吞回到了肚子里。如果是必死无疑的局面的话,他不介意在死前再多说几句狠话,但是在这样有着一线生机的时候,想活下去的欲望变得强烈,勇气在慢慢消散。

帕丁也总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露露娜卡在前面说了这么多的话。如果这个交易是重头戏的话,那么前戏就显得有点过于长了。但是并不能说露露娜卡做了无用功,她在挑拨帕丁和莱欧之间的关系:指出莱欧的身份大有来头,直言帕丁也只是可以被抛弃的筹码。如果这时候还有其他教会骑士活着的话,恐怕人心就会开始浮动起来了。只是教会骑士们早已经死光,只剩一个莱欧。

现在,露露娜卡抛出了一个终极问题:他帕丁·埃德加,能为莱欧·帕斯丁的死活,付出多少的代价?

接着,露露娜卡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又补充了几句,“对了,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么骑士先生毫无疑问是会死掉的。至于怎么个死法,你觉得是七窍流血好,还是斩首好?我觉得后者死得不那么痛苦,而且死状没被尖叫声折磨而死那么恐怖。”

“我看来没有别的选择。”帕丁说道。

听到帕丁这么说,露露娜卡连连摆手表示否定,“不,你当然有选择——你大可以让骑士先生去死,然后继续刺杀罗缪欧娜小姐的任务。至于我的话,因为对我出手的人都死光了,也许我就会这样离开?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吧——你身后的人肯定对你说过的吧,只要能完成任务,那么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说到这,露露娜卡拍了拍手,“不过那些策划了这一场谋杀的人,肯定是把罗缪欧娜小姐他们、还有这些佣兵当作可以牺牲掉的东西,没想到本不该‘牺牲’的教会骑士们会死光,也更不可能把这位骑士先生当作可牺牲的棋子之一吧?”露露娜卡望向莱欧,“骑士先生,我想问一下,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的话,你会怎样汇报这件事呢?罗缪欧娜小姐没有死掉、损失了十一名教会兄弟……这个责任,该由谁去背起呢?”

莱欧听到露露娜卡的话,只感到全身都在发冷。他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露露娜卡这话在暗示着什么。这次行动出现了如此大的损失,而且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可以预想到幕后那些人会有怎样的反应。一次的失败并不会让那群人失态,以他们的力量,总能有法子将事情补救起来。但是这不代表失职的人就无需接受惩罚,就算他有着特殊的背景也一样——更何况,他的出身其实并不光彩,对那些人来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名誉的。露露娜卡有对他的身份提出猜想,其实已经说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的真正身份并不能让他在公众场合昂首抬步,但是还是足够让他得到一两件可以保命的道具的。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能得到平民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东西,但是也决定了他的待遇。他的身份并没有高到能完全避免惩罚,甚至还会让给予了他这个身份的人对他感到十分失望。只要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因此而被冷落在一边,再也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莱欧感觉到自己如陷冰窟,遍体发冷。

如果他真的活了下来,回到了君王堡,他该怎么做?是诚实地说,自己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然后让这次的秘密任务被搞砸了?还是说,将这一切推到帕丁的身上,因为帕丁的错误而搞砸了这一切?

莱欧低着头,视线稍微往侧边转去,窥视帕丁。

帕丁的脸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露露娜卡的话而有什么触动。但是没有人能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着什么,不管是莱欧还是露露娜卡都不行。

“为什么一脸心虚的样子呢,骑士先生?”露露娜卡带着笑脸,继续往火炉中添柴——名为“帕丁和莱欧之间的信任和友谊”的火炉。“虽然对我动手是你下的命令,但是让局面变得如此糟糕,我认为是埃德加先生的责任。就连我这个敌人都是这么说了,那么你又何必自责呢?”

“够了!”帕丁大喊一声,盖过了露露娜卡的声音。“这个交易我同意了,放我身边这名骑士离开。至于我……我承诺,我将会为你做一件事。”

第十七章 契约需要一张羊皮纸

露露娜卡听到帕丁这番话,高兴得拍起了手掌,完全不在意自己被帕丁吼了的事情,“哦,你回答得真的是爽快,埃德加骑士。我就知道你是一位慷慨高尚的骑士,真是非常谢谢你。”

帕丁将话说出来后,整个人的气势都减少了几分,手里的十字长剑平放在地上,从半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跪坐。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抬头看着露露娜卡,看来已经低头了一样。。

在场所有人都为事情的发展感到惊讶。奥尔加想不到帕丁竟然真的会低下头,用自己作为骑士的尊严,去换取自己身边那名教会骑士的性命。这可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事情,既然他做出了承诺,那么露露娜卡应该就有法子能保证他遵守诺言。

奥尔加想起帕丁之前说的话。在和对峙的时候,帕丁不只一次强调过这是一个工作,他必须去完成它。这是不是也是他对某人做出的承诺,而且是他无法拒绝的承诺?

能让一名白银骑士去做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奥尔加不敢去想这件事的主谋划人到底是哪些人,而且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杀害一个无害的可怜女孩、而且为什么偏偏是罗缪欧娜。难道真的是因为罗缪欧娜是被舍弃掉也不会太过可惜的存在吗?

如果说帕丁是一枚白银筹码的话,那么在那些人眼中,罗缪欧娜大概只是一小块的铜板吧?

奥尔加望向罗缪欧娜。这时候罗缪欧娜已经停止了呕吐,扶着树,弯着腰喘息着,眼里看不到有任何明亮的色彩,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

奥尔加为罗缪欧娜的遭遇感到无比的心痛,也有着无法发泄出来的悲愤。

朱利叶斯也在一旁观察着露露娜卡和帕丁。有些话是他这个淳朴的脑袋听不懂的,而奥尔加也懒得一一为他说明,所以露露娜卡和帕丁的谈话到了他耳里,大多数都变成了云雾一样的东西,根本摸不着个实际。但是有一件事他是搞明白了的,那就是那位虽然阴险卑鄙——是他主观如此认为——但是看起来很强的骑士老爷,放下了手中的剑,真真地在露露娜卡面前低下了头。

一名高大勇猛的骑士,在一名娇小柔弱的少女面前,将武器扔在了地上,低下了本该抬起了的头颅——这个画面深深地刻在了朱利叶斯的眼里。

“埃德加骑士……”莱欧开口了,语气里满是愧疚。他本以为,帕丁不会答应下这种近乎屈辱的承诺,就为了救下他这个活着回去后、也许会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他身上的人。他本以为,露露娜卡前面那番话,已经让自己绝无活命的可能,而露露娜卡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做这样的交易,只是想将他们两人当作玩具一样摆弄而已。帕丁大可以让他死在这里,如果露露娜卡没有说谎的话,她接下来是不会再出手阻碍帕丁杀罗缪欧娜的行动。这意味着帕丁还有完成任务的机会,至于他们这些死在这里的教会骑士,虽然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但是帕丁只需将情况如实汇报,那么他不会受到太多的惩罚——他是一个好用的局外人,也是一枚比十二名教会骑士要重要得多的筹码,没有人会愿意为十二名黑铁阶级的骑士的死而重罚一名白银骑士,更何况那是教会骑士们所犯下的愚蠢错误——也许就连他莱欧·帕斯丁身后的人,也会这么想,而不会对莱欧这个人的死有多大的惋惜。

莱欧知道,那人一向慷慨,同时也很冷酷无情。所以他会为莱欧准备好几样防身用的魔法物品,同时也绝对不会因为莱欧的死而大怒、或是掉哪怕一滴的眼泪。

而现在,因为帕丁的牺牲,他得到了活下来的机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高尚的骑士,他们将他拉进了一个既不名誉也不光彩的谋杀中,还害他落到了如此境地——更让他愧疚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和帕丁一样,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去和幕后的那些人们说,这一切都被莱欧·帕斯丁给搞砸了,甚至还让一名白银骑士落到了别人的手中。

他面对的不会只是惩罚那么简单,而是重罚。

“帕斯丁骑士,振作起来。”帕丁开口,对在自己身边一脸惭愧神色的莱欧说道,“不要将这个自称炼金术师、但是和魔鬼无异的少女的话听进去,她只是在扰乱你的心神,以看你惊惶失措为乐。回去后,将这里的事情如实报告就好,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要真说是有谁的责任的话,只能说我们都有责任——没有人能想得到,一名居住在森林中的少女,竟然会是一个魔鬼。”

“那你怎么办,埃德加骑士。”

帕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关于这个,请你放心吧,骑士老爷。”露露娜卡在一边插话了,“我不会让埃德加先生做太过分的事情的,也不会强迫他去做那放弃杀罗缪欧娜小姐的事情,那样的话实在太过分了。”说到这,露露娜卡从自己衣服上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纸。这羊皮纸裁剪成细长的条状,被卷成了一束,非常适合携带出门。这被卷成一小条卷轴状的羊皮纸很多,露露娜卡只是展开了一小段,横拉在自己面前。“对了,既然是交易,那么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比较好。正好我这里有非常适合拿来做一份契约的东西。”

帕丁感觉到那羊皮纸上有微弱的魔力,仔细一看,发现那羊皮纸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物品。“这是灵羊的羊皮。”那羊皮纸是黑色的,纸张边缘微微卷曲起来,看起来有点年头了。露露娜卡将这黑色的羊皮纸在帕丁面前展开,看起来就好像是要在他面前宣读什么一样,而帕丁跪下来,低着头,就像一个要接受旨意的骑士。

“黑灵羊的皮,没有比它更合适写契约的羊皮纸了。”露露娜卡笑道,“如果有人胆敢违约的话,那么黑灵羊的羊皮纸会变成灰色,而违约者将会变成一个不管到哪里都会吸引灵体的靶子。如果是无害的灵魂也就罢了,但是如果吸引来恶灵的话,那就只能说会有一番很刺激的体验了。无穷无尽的灵体会将违约者折磨得精神衰弱,不管他有何种办法能消灭灵体,总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而灵体却无处不在……也许躲在有圣人遗骨的教会里能喘息一下?不过一个被写在黑灵羊的羊皮纸上的背信者,大概连圣人的残留灵魂都会呵责你一番吧?”

“对我用上这样珍贵的东西,我该觉得荣幸吗?”帕丁露出了一丝苦笑。露露娜卡看来是准备充足的,为了让他彻底屈服、也为了避免他有可能违背诺言,她连这样贵重的东西都用上了。灵羊的羊皮纸一般只用在秘密和重要的契约上,多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中,最喜欢使用这个的人有阴谋家、杀手和法师,而有时候,这三个身份也许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份,并不冲突。

“用灵羊的羊皮来写契约还有个好处。”露露娜卡说道,“就算我忘了拿笔,也不妨碍我讲契约内容写下来……或者说,是将内容说下来。”接着,露露娜卡的嘴里发出了奇怪的音节。露露娜卡说的并不是世间的任何一种语言,听起来就像是一连串铃铛响起的涟漪。她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让人不禁想沉醉在她的声音中,哪怕她也许是一个会诱惑人堕落的魔鬼。

露露娜卡的声音仿佛有着魔力,让她手中的羊皮纸就好像变成了一种活着的生物,表面蠕动了起来。在那黑色的羊皮纸上,小块的羊皮不断剥落,掉在了地上,而被镂空了的地方,变成了文字,就好像用刀子在羊皮纸上刻下一样。当露露娜卡的声音停下后,一篇“契约”就完成了。

露露娜卡将契约朝向帕丁,“埃德加先生,你看看这样的契约,是否能够接受?”

第十八章 诚实公平的交易

“我以前听到过这种音节……那是失落的语言。”帕丁盯着露露娜卡,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他能感觉得到露露娜卡那铃铛一般的声音中带着魔力,这让由黑灵羊的羊皮制成的羊皮纸产生了反应,自动写上了她所想要的文字。“你到底是什么人?和古代精灵还是巨龙有什么关系?”

“现在这个问题很重要吗?”露露娜卡问道,然后摇了摇头,“不,一点也不重要,而且这是女孩子的秘密,你打听这个不是很合适吧?难道你不是有着高尚的品行的骑士吗?打听一个少女的闺房秘密,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露露娜卡将展开的那一段黑色羊皮纸放在了帕丁的面前,“来,请好好看看这份你和我之间的契约,是否有任何不公平的地方、或是有什么漏了的地方吧?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合适的话,那么我再写一份就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让我浪费太多的羊皮纸——黑灵羊可不好找,找到了也不一定能抓到,抓到了也未必能弄到一块漂亮没有瑕疵的皮。”

帕丁望向羊皮纸上的契约。他能清楚地看到黑色的羊皮纸上的契约内容,那被镂空而呈现出来的文字很规范,最好的书写人也写不出比这更漂亮的字了。露露娜卡那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落在了羊皮纸上,变成了帕丁也能看得明白的通用文字。帕丁看不出这份契约上有任何作伪的地方。那些文字上还有着碧绿色的幽光,看起来就像一份来自幽冥的文书,上面似乎写满了死亡。

帕丁很快就浏览完了这份契约。契约的内容很简单,露露娜卡不会再对莱欧出手,与此相对的,帕丁承诺为她做一件事,但是这件事不得和罗缪欧娜有关——不能让他放弃追杀罗缪欧娜,也不能通过间接的方式、例如让他自杀或是离开这里来阻止他刺杀罗缪欧娜这件事。

契约的内容很简单,但是写得很细,将所有可能会出现漏洞的地方都提及了,并且详细地写下各种可能发生的事项,指出了哪些是露露娜卡不允许做的、哪些是帕丁不允许做的。

这份契约写得很完美,帕丁找不到哪里有漏洞。就一份魔鬼的契约来说,这实在是过于亲切了,甚至露露娜卡还给了他能否定重写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帕丁更加相信眼前这个少女是魔鬼——看起来完整严谨的契约,可能就藏着魔鬼的细节。如果她不是魔鬼,那么她就是一名有着丰富的经商经验的商人,而这么一个商人,其实在帕丁眼里也和魔鬼没有什么区别了。

对帕丁来说,商人有时候比魔鬼更像魔鬼。

“这是一个公正的交易。”露露娜卡伸出手指戳了戳摆在帕丁面前的契约,“这是一份诚实公平的契约。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埃德加先生,只要签了下来,这位骑士先生就能离开这里,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挠。也许还能再带来新的人马,继续帮你追杀罗缪欧娜小姐?至于你,我不会让你做太过分的事情,契约上也写好了,我绝不会通过任何的方式来逼迫你放弃和失去追杀罗缪欧娜小姐的机会。”

“炼金术师,这就是你所说的帮助吗,这就是你所谓的要帮助罗缪欧娜小姐吗!”奥尔加终于忍不住,朝露露娜卡喊道。

露露娜卡望向奥尔加,脸上带着歉意,似乎觉得自己确实是对不起罗缪欧娜的样子,“真是对不起了,奥尔加老爷,但是我有想要做的事情,这需要埃德加先生的配合。至于罗缪欧娜小姐……”

露露娜卡望向罗缪欧娜。罗缪欧娜虽然刚才一直有在呕吐,状态不是很好,但是留意着事情的发展。当露露娜卡望向她的时候,本就糟糕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最终,露露娜卡将头转了回去,“既然罗缪欧娜小姐认为自己是一个死人了,那就……就这样吧?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

罗缪欧娜身体一个激灵,扶住了树干,才没让自己瘫软下去。看来就连刚结识的朋友都抛弃了自己,这让罗缪欧娜大受打击。

朱利叶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举在了胸前。他感觉得到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嘴上说着自己是来帮忙的露露娜卡,现在看来却和帕丁达成了妥协和共识。

奥尔加已经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如果露露娜卡真的不再插手这件事的话,毫无疑问,帕丁一定会再次攻击过来,哪怕他身边的教会骑士已经死得只剩一人,只剩他一人孤军作战。

这意味他和帕丁必定有一场生死战,而他奥尔加输掉性命的可能性很高。只要他一死,那么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也绝对不会幸免。

自称炼金术师的露露娜卡出现在这里,让他们从窒息的围困之境中脱离了出来,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现在看来,如果露露娜卡真的撒手不管了,那么他们将会重回到困境之中。虽然少了一批教会骑士,但是奥尔加并不觉得这是决定性的因素,同为白银阶级的他实在太清楚了,像帕丁这样处于强盛时期的白银骑士,他一个人就已经能顶得上百名教会骑士,教会骑士们与其说是来助阵的,不如说是来为帕丁处理杂事的。其他人都不是必须的,只有帕丁,他才是这场阴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奥尔加本有机会带着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逃掉的,但是被露露娜卡截留了下来。奥尔加自认自己无法在那条名为沃德的狗手下保全罗缪欧娜,哪怕是用上最冷血的手段、用朱利叶斯当诱饵也不行。那条狗不是一般的野兽,是不会吃奥尔加熟悉的那套对付野兽的法子。

所有的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因为露露娜卡的举动。她让罗缪欧娜等人暂时脱困,但是又将他们强行留在了这困局之中,然后现在再亲手将他们推了回去。

奥尔加在想的事,帕丁也在考虑。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诱惑,只要露露娜卡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插手这件事,那么帕丁就有把握将任务继续下去。而且露露娜卡通过威胁将奥尔加等人强行截留下来的做法也让帕丁认为,她是一个只看自己心情来行事的人,是杀人还是救人,全在她一念之间。

现在,事态的主导权似乎回到了帕丁的手上,虽然这是露露娜卡给予他的。

帕丁的拳头握紧又放松,眉头扭成了一团。他在犹豫,他在挣扎。这毫无疑问是魔鬼的契约,但是正因为是来自魔鬼的契约,才让他如此纠结和痛苦。如果他同意这份契约的话,那么他就必须为露露娜卡做一件事,而且这条件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不但不会妨碍他去杀罗缪欧娜,也不会逼他去做他认为违心的事情。如果他拒绝的话,那么露露娜卡的态度就会变得不明朗,而且莱欧是肯定会失去性命的——露露娜卡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她既然说帕丁如果拒绝的话,那么她就一定会杀死莱欧。

这交易和契约看起来对帕丁非常有利,但是事实上,毫无公平可言。这主导权是露露娜卡用十一名教会骑士的人头、莱欧还在脖子上的脑袋得到的,现在她将这权利施舍给了帕丁,也仅仅只是施舍。如果她想将这份权利收回去的话,帕丁真的能有任何抵抗吗?

帕丁在考虑着。他犹豫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他来说,每一秒都在被拖长,长得令人难以接受。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了,压在了他的脖子上,似乎在催促着他屈服。

最后,帕丁的拳头按在了地上。他本打算一拳砸下去的,但是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声音从他的牙缝里传了出来,就好像对他来说,说话都已经变成了一件耻辱的事情。“我同意。帕丁·埃德加,同意这份契约。”

露露娜卡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笑容比绽开的花儿更为灿烂。“同意。露露娜卡,也同意这份契约。”

两人的名字出现在了契约的最后,又一些细碎的羊皮掉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样,变成了没有魔力、单纯就只是一点羊皮碎片的存在。

露露娜卡将契约挪开,走到了一边,浏览起这份刚结成的契约。“令人愉快的交易啊,埃德加先生。那我就暂时不打扰了,你就和这位骑士先生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干什么吧。我有的是时间,不急着催促你。”

第十九章 露露娜卡童叟无欺

在露露娜卡走到一边去后,帕丁对身边的莱欧说道:“尽快离开这里。”

这时候莱欧已经恢复了一定的活动能力,虽然说无法战斗,但是站起来还是能做到的。现在他之所以还跪在帕丁的边上,是因为直到刚才为止,名为露露娜卡、自称炼金术师实为邪恶的魔鬼的少女,这时候才不再在他们身边转圈,或是时不时就说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埃德加骑士,这样的话,你……”莱欧脸有愧色,没有马上站起来,手里虽然拿着剑,但是手在颤抖,剑握不稳,剑身和剑尖都在抖动着。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谁救下来的,如果没有帕丁的牺牲的话,那么他现在大概已经人头落地了。

“无需多说。”帕丁看起来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自己只是签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契约一样。他一直跪坐在地上,好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那尖叫声就好像一场盛大的音乐会一样,就算结束了,余韵还留在了他大脑里,消失得很慢,但是确确实实地在消去。“回去后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需要说太多,就说我们不走运遇上了麻烦的敌人就是。”帕丁对莱欧说道,为了让莱欧不被露露娜卡那些蛊惑的话语给影响到,就算到了现在,他给莱欧的建议依然是以莱欧为主,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为莱欧的一念之差,而被诬蔑为这次失败的主要责任人。

帕丁顿了顿,让气息平复了一下,继续说道,“接下来,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继续我们的任务。在你回到君王堡后之前,如果我完成了任务,杀死了罗缪欧娜小姐,那么那些人将会马上得到消息,除了十一名教会骑士的损失比较可惜外,没有人的过错会被过分追究——不管是你还是我。但是如果我还没完成任务的话,他们的话……会有接下来的行动的。”

莱欧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插话的意思。现在帕丁的话对他来说全都是至关重要的建议,这关乎到这次任务,还有他个人的前途。至于帕丁,他这样的白银骑士将来会怎样,他没有那个资格去管、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代了,你赶紧离开,平安回到君王堡,将一切告诉他们。”帕丁的语气开始加重,“现在就走,马上!”

莱欧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许悲怆,站起来,手里拿着剑,往来时的道路走去。马不是死了就是跑掉了,现在他连代步的坐骑都没有,只能徒步离开森林,如果运气好的话,在森林外面附近的村庄也许会有一两匹劣马可能买下来。在动身之前,他看了一眼奥尔加那边,奥尔加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直处于如临大敌状态的奥尔加没有任何好脸色,这是当然的,就在不久之前,罗缪欧娜差点就被他们这些教会骑士给逼死。

莱欧的视线扫过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这两个刚脱离孩子阶段的少年少女,现在脸上都有着不安的表情,似是对未来没有了盼头。

莱欧和他们并不是什么能打招呼后再道别的关系,而莱欧也做不出来搁下狠话后离开这样的事情。他虽然当了阴谋中的谋杀者、刽子手,但是他做不来如此没品格的事情。

莱欧转过头去,不再去看自己此行的真正目标。现在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去继续完成任务,只能指望帕丁了。

在莱欧快要走远的时候,一直戒备着帕丁的奥尔加猛地转过头去,望向莱欧,然后从朱利叶斯手中夺过匕首。在朱利叶斯反应过来发出抗议之前,匕首已经被他扔了出去。

匕首直直飞去,没入到了莱欧的后脖子里。

“莱欧!”本来闭目养神了的帕丁,在匕首快要刺到莱欧的时候,已经猛地睁开眼,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十字长剑,作势要起来。但是太晚了,莱欧的步伐像一个醉汉,往前走了几步后,倒在了路上,再也没有动静。

他成为了地上那些死人们的同伴。

帕丁站了起来,和奥尔加对视。再也没有什么温情脉脉可言,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人的死斗了。谁活下来,就能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然后有一个不和谐的音节插进了两人之中。

“埃德加先生,打扰你一件事。”在一边翻看契约的露露娜卡突然说道,“能让我看看你上一份契约吗?”

露露娜卡这句话说出来后,她手中的羊皮纸卷轴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在空中回旋展开,然后往帕丁飞了过去。这黑色的羊皮纸仿佛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蟒蛇,袭向帕丁,然后将帕丁整个人卷了起来。

帕丁自然是有反应过来的,但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任由这黑色羊皮纸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在他视线彻底暗下来后,他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露露娜卡已经用上了契约的内容,而她的要求是看帕丁的上一份契约。

帕丁心中惊骇万分,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一份契约在身的,难道是因为那同样是有魔力的契约,所以被她察觉到了吗?但是那份契约的文本在写契约的人手里,他除了脑海里记下契约的内容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在身上。

而且他不明白,一个看契约的要求,为什么这些由黑灵羊的皮制成的羊皮纸,会缠住自己的头部,这难道不算是妨碍他的行动吗?或者说,这就是她要求看那一份契约的一个举动,所以并没有违法他和她签下的契约。

“我知道你现在大概在想什么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笑眯眯的样子,来到了帕丁的身边。这时候,她的羊皮纸卷轴不在她手上,已经将帕丁整个人缠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打算将帕丁生吞活剥。

“你和我的契约已经结束了,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说道,这时候,这条黑色羊皮纸组成的巨蟒纠缠、盘踞在帕丁身上,一小段没贴在帕丁身上、就好像尾巴一样的羊皮纸露在外面,飘在空中,就好像被点着了一样,起火化为灰烬。起火的地方正是露露娜卡和帕丁签订契约的内容。当火焰熄灭后,这份契约也灰飞烟灭了。这些火焰只在有契约的那段羊皮纸上燃烧,没有点着其他空白的地方,熄灭的时候,羊皮纸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剪刀裁剪过一样,干净漂亮,没有半点烟熏的痕迹。

露露娜卡走到了帕丁身边,握住了本来契约连接着的空白处。就像是握住了黑色巨蟒的尾巴一样。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另一份契约吧。”

第二十章 好一份卖身契

现在的事态发展又往意想不到的地方转了个弯,当活着的人以为终于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事情总会一下子有了新的突发意外。如果将这场针对罗缪欧娜的谋杀和阴谋比作一条隐约看不分明的直线的话,那么这条直线,现在已经被折了好几下,变成了不规则的、毫无美感可言的乱线。本该是非常干脆利落的谋杀,变成了大部分的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死在了这里的局面。

将这件本该简单的事情变得令人难以猜测的,将这条线肆意地折弯的,是那个带着愉快的笑容的炼金术师。

事情一波三折,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完全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事情又突然变了一个样。本来能侥幸逃走的莱欧被奥尔加投掷匕首给杀了,准备和奥尔加来一场生死对决的帕丁突然被露露娜卡阻挠了下来,而他们之间所定下的契约一下子就完成和结束了。现在,帕丁又被露露娜卡给困住,变得和一个木乃伊差不多,看样子是完全没法腾出手来对付奥尔加的了。现在可以说,这里的主导权又回到了露露娜卡的手里,甚至可以说,帕丁的生死也落在了露露娜卡手中。

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只能干瞪着眼,看着眼前的事情发生,但是无法完全理解。奥尔加不一样,他多出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和云游的经历,很多千奇八怪的事情都见过,令人心情愉快的好事,令人不吃和唾弃的人心险恶,这些他都遭遇过。他不算一个睿智的人,但是可以说得上曾经是一个非常老道的旅人。奥尔加垂下手中的剑,语气中带着一点惊讶,还有难以置信,“你向帕丁承诺过,不会再伤害那名骑士——你确实做到了,杀死那名教会骑士的是我,而不是你。”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这看起来就像是露露娜卡引导他如此做一样,他变得像是一个中了暗示的人、一个提线木偶。

“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奥尔加老爷。我只能承诺我不会去做什么,而不会去承诺我不会让别人去做什么。”露露娜卡说道,“我承诺过不会逼他放弃杀死罗缪欧娜小姐这件事,那么他也不能逼我去保护莱欧不被他人杀害——这和我去杀他是两码事,契约上可完全没有这样的内容。”露露娜卡笑看着被包裹成木乃伊一样的帕丁,“我想你应该也没有任何意见吧,埃德加先生?我可没有违反刚刚才结束掉的契约上任何一条内容,至于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子,那只是在履行契约的内容而已。正如我已经履行了‘不去杀那位骑士先生’这件事,虽然他还是死了,这也许你会觉得可惜,但是再怎么可惜,你可也得遵守承诺。”

露露娜卡的话没有任何漏洞,那份刚烧掉的契约也绝无任何欺骗人的陷阱。她是很正式地和帕丁签下了一份契约,然后诚实地履行了契约。

被黑色羊皮纸包裹着的帕丁显然听到了露露娜卡的话,而且听得很清楚。他在挣扎,但是这羊皮纸似乎比手臂粗的亚麻绳子还要坚韧,把他紧紧束缚了起来,再加上契约的效力,让他这个白银骑士毫无反抗的能力。

包裹住帕丁头部的羊皮纸,浮现出了碧绿色的文字。这些文字没有将羊皮纸镂空,分散在羊皮纸上各个地方,并没有拼凑起来形成可阅读的内容。如果将包裹住帕丁的头部的这段羊皮纸当作巨蟒的头和尖牙的话,那么这些文字,大概就是帕丁的“血液”了。留在了帕丁记忆中的那份契约被这巨蟒用尖牙刺穿,契约中的文字就好像血液一样,顺着尖牙流失,进入到了巨蟒的嘴里。巨蟒就像一条饱吸了血液的水蛭,就连表皮上都能隐约看见那鲜明的血液。这碧绿色的文字就是帕丁的血液、帕丁的脑浆里的东西,现在被露露娜卡的羊皮纸痛快地吸吮着。

这一幕实在太骇人,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奥尔加也从无见过如此怪事,更别说还年少的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了。朱利叶斯认为这是女巫的把戏,所谓的羊皮纸,其实真身就是一条巨大的蟒蛇,现在趁机袭击了帕丁,让帕丁成为了自己的美食。“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蛇,这也是女巫的把戏吗?”

罗缪欧娜没有朱利叶斯那般顽固,非要把露露娜卡当作女巫。而且她贵族出身,总归是要比朱利叶斯要多一些见识。这毫无疑问是一样魔法道具,而且正如露露娜卡所说,是专门用来订立契约的。罗缪欧娜知道,确实有一些契约会写在有魔力的纸张上,为的是保证彼此不会违约。但是她可没听说过,会有这种能将人束缚包裹起来、还在吸食着某些东西的契约纸张。

不管他们内心中有多少惊讶,露露娜卡那边看来没有为他们做说明和解释的打算的样子。她抓着羊皮纸尾端,在等待着。在帕丁头部的羊皮纸上的细碎文字,开始往尾端流了过去,像是食物进入了胃里、但是更像是血液从巨蟒的嘴巴流到了尾巴处。

那些零散的文字到了露露娜卡手边的羊皮纸,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是找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一样,错落有致地落在了不同的地方。当最后的文字都流到了这里,进入了最后一处的空缺后,一份可供阅读的文字就形成了。

“谢谢你的配合,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将这份新出现的契约凑到了眼前,开始阅读起来,并且不忘对帕丁表示感激,“也很感谢你是一名骑士,如果你是一名商人的话,那么想让你展示契约,可能会比较麻烦。对商人来说,一些秘密契约是很私人的事情,要展现出来的话,就是违背本心了。但是对骑士来说,似乎这并不算是违背本心——比起隐私,你们骑士更注重公平和公正,如果我没搞错,然后你们骑士的风尚没有变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或者有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你对这份契约也不是很满意?”

露露娜卡花了点时间看完了这份不长不短的契约。这份从帕丁的精神世界中强行抽取出来的契约内容让露露娜卡开怀大笑,她的笑声很清脆,和男人粗犷的笑声完全不一样,如同一整片的铃铛随风响动。“埃德加先生,你真是能让人充满惊喜啊,这种契约……不对,这种卖身契,你也敢签?”

第二十一章 给你一份更好的工作

露露娜卡屈起手指,在带有契约的羊皮纸上敲击着,“这真是一份容易惹人发笑的契约,而且还出自一位骑士身上。狡猾和贪婪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灵魂,只要能得到拿在手里叮当响的金币,那么就不会在乎是不是要去杀人、更不会在乎杀的人是不是无辜的了。但是,再怎么贪婪、无耻的人,也不会和别人签订这种和卖身差不多的契约,只为赚一点钱而且拼命。埃德加先生,到底是你太蠢,还是因为你太过高尚和耿直,才会愿意和别人签订这种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去干什么的契约呢?”

露露娜卡说到这,摇了摇头,“不对,应该说,这种所谓的高尚,和蠢有什么区别呢?损人不利己,只有靠一份卖身契压榨你的那个人获利了。这让我很是怀疑,是你真的太愚蠢,还是这种契约,是你被逼签下的——就像是刚才和我签下契约一样的情况。”

帕丁无法回答,他现在是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的状态,就连挣扎都做不到。

“不过没关系,今天开始,你就不需要再违心去做任何事情了。”露露娜卡将契约展开,正面朝上对着天空,“去杀害一个可怜且无辜的女孩、去保护一个带有秘密的私生子……这些事情只是你脚上的枷锁,该把它们解开了。值得庆幸的是,这份糟糕的卖身契有很多漏洞,稍微花一点功夫,就能制造出更多的漏洞,好让我能更方便修改。”

露露娜卡继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声音就好像在空无一人的教堂中回响起的铃铛声,空灵缥缈。羊皮纸上那荧光的绿色文字,有一些开始扭曲,然后变成了另一个模样;有一些空白的地方,渗出来了新的文字,在契约上找到了位置,接上了原文。

奥尔加和帕丁一样,只知道这是一种失落的语言,但是完全听不懂;罗缪欧娜心神不定,听到这清脆好听的声音,恍惚中觉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君王堡,回到了那个自己闷闷不乐、只能靠乐器来缓解心情的日子;至于朱利叶斯,躲在了边上的树木后面,把露露娜卡那怪异的声音当作了咒语,但是好奇心又让他探出来头想看个究竟。

帕丁还是没有听明白露露娜卡在说什么,但是这回他能感觉得到,露露娜卡大概在说什么和做什么。被露露娜卡握在手里的那份契约,并不仅仅是一份普通的书面契约,和露露娜卡那份履行得非常快的契约一样,是带有魔力、且印在了帕丁的精神世界中的。现在这份契约被露露娜卡从帕丁的大脑中抽了出来,被她开始动手脚。他作为被抽取契约的那个人,自然是能感受得到的。

现在,这份同样让他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契约,在露露娜卡的手里,渐渐被改得面目全非。帕丁从契约的变化上能感觉到了露露娜卡到底在说什么。

露露娜卡那无人能听得懂的失落语言、如同铃铛般的声音停下来后,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通用语言说出了后面的话。

“罗缪欧娜·穆来宁已死。”

“你要求我保护的人已死。”

“契约完成,你我不再彼此拖欠。”

“执行下一份契约。”

在露露娜卡手上的契约的末端,在那无法辨认出来的署名的上面,增添了两行字。这新添加上去的内容,毫无疑问就是露露娜卡所说的话。

露露娜卡这几句话说出来,帕丁身体一震,不知道是因为前一句话而有所反应,认为罗缪欧娜已死;还是因为后面那句话,确认了莱欧确实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没有半点侥幸可言。

他没有相信露露娜卡的话。莱欧就在他眼前被奥尔加投掷的匕首给刺中,倒在了地上,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莱欧的气息。而罗缪欧娜,她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是并没有熄灭,更没有到风中残烛的程度,只是如同小烛火一般,没有多少光亮,但是被奥尔加保护得很好,还远不到被风吹灭的时候。

虽然被束缚了起来,但是他还能感觉得到在场还活着的人的气息。在这血腥味浓重的杀戮场,在开始散发腐臭气息的森林中,活人的气息是何等的明显。奥尔加年迈但仍然强劲的气势,罗缪欧娜带着惊惧和痛苦的吐息,还有那个村庄少年朱利叶斯的动静……

唯有那露露娜卡的气息,他是完全无法感觉到的,只能靠着她的声音来辨明位置。

他并不相信露露娜卡的话,但是露露娜卡的话让他产生了反应。那份带有魔力、实际上已经写进了他的精神中的契约,不仅仅在露露娜卡手上有了变化,在他的精神中也出现了相同的变化。露露娜卡的话被写在了契约上,帕丁这边也能感觉得到。

露露娜卡的谎言,变成了帕丁的谎言——而且是真假混杂的谎言。

莱欧确实已死,但是罗缪欧娜还活得好好的。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还活着,但是露露娜卡的谎言却被这份带有魔力的契约认同了,将内容写了下来,成为了帕丁完成了任务的证明。这本不该是如此儿戏的契约才对,但是露露娜卡将一份秘密且严肃的契约,当作玩具一样,改得面目全非,而且无法让人看得出修改过的痕迹。

“太过贪婪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是这种完全不知收敛的契约。”露露娜卡说道,“写这份契约的人,是不是有对埃德加先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做这种不光彩不名誉的事情呢?很遗憾,那是骗你的,这契约里多的是漏洞,可以让你继续当契约受益人的刀子,而且还有不少地方能继续增添你不能拒绝的条项……如此不公平的契约,你签下来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别的想法吗?慷慨的埃德加先生?”

露露娜卡感到很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当然有想法,但是根本无法拒绝,也许是因为违反契约的惩罚很重,也许是因为你有别的隐情。不过现在我对你曾经有过什么故事并不感兴趣,这种贪婪得让人发笑的东西,我已经好久没有碰到过了,新鲜感又回来了,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就算离君王堡有几百里远,我似乎也能闻得到写这个的人身上的臭味。那到底是法师的魔力臭味呢,还是商人的铜臭味呢?有点难以辨别,因为都是同样的贪婪啊。”

“至于要做点什么嘛……其实已经做了。让你从看不到尽头的、被逼迫和被压榨的生活中解放出来,来为我做一阵子的短期工,你觉得如何呢,埃德加先生?”

第二十二章 露露娜卡也是会生气的

那如同黑色巨蟒一样纠缠住帕丁的羊皮纸,慢慢从帕丁身上褪了下来,自动卷起来,回到了露露娜卡的手中。那落在露露娜卡手中的契约,也一并被卷了进去,成为了露露娜卡的羊皮卷轴的一部分。“好久干过这种文书类的工作了,虽然繁琐的程序让人心烦,但是偶然干一次,倒是能让嘴皮子和大脑都动一动,不至于连怎么说话都忘记。”露露娜卡哼着小调,将羊皮卷轴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顺便将挂在手杖上的铁十字和戒指也塞了进去。

失去了束缚,帕丁露出了一直被羊皮纸包裹住的脸,现在他的脸上挂满了愁容,看起来失去了锐气,变得无力。如果说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的话,那么奥尔加能感觉得到更多的东西有了变化。帕丁身上那强盛得能压得人喘不过来的气势已经消失了,不再放在了他和罗缪欧娜的身上。帕丁就算在被露露娜卡半强迫着签下那份刚使用掉的契约的时候,都不会显得如此弱势,一直有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奥尔加身上,让奥尔加一直绷紧着精神,生怕他突然发难,冒死去杀罗缪欧娜。

现在的帕丁,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彻底变了个样,不再是那个强悍的白银骑士,只是一个疲劳困苦的男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帕丁问道。他现在又跪在了地上,跪在了露露娜卡的面前,抬起头,向露露娜卡发问,“我的那份契约,有变成了什么?”

“嗯?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才对,是因为我改得太仓促,所以很多地方你还没搞明白、没反应过来吗?”露露娜卡歪着头,一脸疑惑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可爱。如果不是在这种充满着血腥味的地方的话,如果她没有做下各种令人惊疑恐惧的事情的话,大概能更为吸引人——也更容易蒙骗人。“那我就简单给你说一下吧,你的契约已经完成了。我觉得那种还留有漏洞想继续使唤你的契约实在不太厚道,所以我把可疑和有问题的地方都给补上了。恭喜你,埃德加先生,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再也没有什么卖身契能逼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但是罗缪欧娜小姐还活着。”帕丁说道,这时候他虽然还握着自己的十字长剑,但是也仅仅只是握住而已,也许不需要奥尔加,一个黑铁阶级的战士都能将他手中的武器给打飞。“而我也说不上是自由,你把又一份契约施加在我的身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修改契约这回事吗?”露露娜卡转动着手杖,看起来心情非常愉快,“那是商业机密。篡改、伪造契约也算得上是一项古老的技艺了,不过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兴趣拿这个来炫耀自己本事非凡。不过该用的时候,我还是会用的,因为确实很方便,而且能满足一些比较特别的需求。”

“就像现在这样,用契约把我套牢吗?”帕丁露出了满是苦涩的笑容。现在的他不管怎么看,都已经不是那个沉稳且带有气势的骑士了,现在跪在露露娜卡面前的他,看起来更像个负债累累、最后只能将自己这条命给抵押出去的可怜人。“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不,只是顺势而为。”露露娜卡否定了帕丁的话,“也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吧。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呢?你的契约完成了,而且不需要违心地去杀死罗缪欧娜小姐,对你这样还有一点原则的骑士来说,杀一名柔弱的少女,终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吧。将你从一份过分的契约中解放出来,我本以为你会更高兴点才对。和这种逼你去杀人的卖身契相比,我这个只维持三年的契约,应该更人道才对。”

“是啊,本该如此才对……”帕丁喃喃道,“从一份毫无道德可言的契约中脱身,我本该高兴才对,但是我现在却丝毫无法感到轻松这种东西。因为你……露露娜卡小姐。”

“放心吧,我觉得我作为一个雇主,还是挺有节操的。虽然也有些员工曾经因为种种事情而跑掉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那就让人有点伤心了。那是在……算了,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等我们熟识一下后,再把这样的故事当作谈资拿出来说吧。”露露娜卡挥舞着手杖,抱怨的话刚说出口,就收了回去。“先说回正事。既然我把你从那种糟糕的契约中解放了出来,而且有和我签下了一个短期的契约——说得上是员工契约了——那么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办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身上那显眼的锁子甲给脱下来。在我这里干活,不需要你彰显自己的骑士身份,而且那是个显眼得会带来麻烦的象征。然后是你那把十字长剑……说实话,太碍眼了,我只是看到就心情不好,会让我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所以那把剑,你也别再用了。”

帕丁握紧了拳头,还有手中的剑,“你是想摧毁我作为一个骑士的自尊吗?”让一名骑士脱掉盔甲,放弃自己手中的剑,那等同于让他放弃自己的名誉和身份。对帕丁来说,还不仅仅如此。他手中的十字长剑有着和其他长剑不一样的造型,拿在手里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握着一把细长的十字架。剑身和剑柄都是银白色的,尾端的配重球磨得光滑发亮。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是带着一份优雅,既实用,也让人赏心悦目。

这把剑对帕丁来说,并不是什么靠金钱就能买来的、可有可无的东西,它对帕丁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或者曾经有过。而现在,露露娜卡要他放弃掉这把剑,这把曾经等同于他生命的剑。

听到帕丁的回答,露露娜卡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杖就往帕丁的头上砸了过去。她这一下很突然,很快,也很有气势,整个人的身体都往前倾,就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要把帕丁的头给砸到泥土里一样。虽然露露娜卡这一下很有气势,但是帕丁有着白银阶级的体魄,被这样当头一杖,脑袋只是摇晃了一下,既没有头破血流,也没有打算反抗的样子。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面对父母暴力的孩子,只能默默承受,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露露娜卡这非常突然的举动把奥尔加他们也吓到了,罗缪欧娜身体一抖,下意识就抓住了奥尔加的袖子,而朱利叶斯,则是躲到了树干后面,心里大概还想着露露娜卡这个女巫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露露娜卡这一下砸过去,并没有让帕丁有任何的变化,帕丁没有人头落地,也没有露出被奇怪的东西折磨的痛苦神色——她只是单纯地这么砸了一下而已。

“好一个骄傲的骑士,骑士的骄傲啊,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是这时候看来有点阴森,“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而不是陪着这些教会骑士一起去死吗?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你这样任人摆布,还自以为高尚的小丑了。”

帕丁身体一震,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名为痛苦的东西。

露露娜卡将手杖收了回来,继续说道:“能带有这种十字长剑,我想也不需要我揭穿你的身份了吧?来自光明教会的骑士。一个光明教会的骑士,竟然跑来了这欧兰大陆的东边,去和圣灵教会的骑士混在了一起,甚至还和一名法师、或者商人签下了一份不道德的契约……这样的你,竟然好意思说自己有骑士的骄傲?”

第二十三章 如何让一个人彻底屈服

帕丁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看得出来露露娜卡的话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比尖叫女士的震撼和莱欧的死还要更难受。但是他无法开口反驳,就连丝毫的反抗也做不到,只能默默承受着露露娜卡所说的话。

“光明教会,圣灵教会,同样信仰光明神的两个教派的矛盾由来已久,大概已经有千年了。”露露娜卡继续说话,在帕丁身边绕着圈,那眼神并不像是在审视一个人,更像是在观察一只动物,一条……丧家犬。“现在我不怎么了解,但是最近让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光明教会组织的远征军了——那是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忘了——远征军挂着收复圣地的旗帜,没有南下渡过大海,去收复那在异教徒手中有好几百年的圣城,反倒是东进,去了那君王堡,去攻打有着同样信仰的双鹰帝国,让城中的大火烧了足足有半个月,远征军也掠夺了有半个月……当然,对你们来说,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更需要得到净化,这个我可以理解。正因为如此,我相信就算是到了现在,仇恨也没有那么快褪色吧?又或者说,那幼稚可笑的双教合一的口号又被提了出来?”

露露娜卡看了一眼帕丁的脸,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不会这样,不然你现在也不会露出如此可笑的表情了……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沦落到街边的野狗,真是可怜。”

她举着手杖,前端点在帕丁的额头上,有节奏地轻点了起来。这种侮辱性的举动没有能激起帕丁的愤怒和反抗,他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露露娜卡折辱自己。

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为什么一个光明教会的骑士,会来到这异教和异端的土地,还和异端混在了一起呢?不仅如此,还很有可能当了法师的走狗——光明教会驱逐和监视法师,圣灵教会的做法也许宽容一点,允许法师拥有教籍,但是该有的争执一点也不会少,不过会显得温和一点。你可真是入乡随俗啊,光明教会的骑士,这么轻易就和被光明教会称为魔鬼的儿女的法师、商人签下了当走狗的契约。”

露露娜卡的手杖点在帕丁的额头上,每一下的间隔都是一样的,而每一下的力度,也是分毫不差。手杖的敲击对帕丁来说如同露珠落在额头上,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露露娜卡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在对着他的胸膛不断戳刺又拔出。每一句话就是一把刀尖,深入到心脏所在,快要把他的胸膛和心都给戳烂了。

“你的样子看起来像有隐情和冤屈,脸上挂满了‘我是被逼的’。”露露娜卡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这样?在光明教会那里被逼干一些违心的事情,你又不乐意做,然后远走他乡——我想想,应该和女巫狩猎有关;来到了这易兰大陆的最东边后,因为一些原因,被逼和他人签下不道德的契约,去干那杀人的勾当;最后又因为被契约所逼,要杀罗缪欧娜小姐这样的可怜人。到了现在,又被逼当了我的雇用员工,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露露娜卡的手杖停止了敲击,转为对着帕丁的头戳了起来,“你的人生真是充满被动、随波逐流啊。到今天为止,你被逼杀了多少人呢?而你,又是否有那个脸皮,去和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并不是你的本意。你是否有这样的厚脸皮呢,高尚的骑士老爷?”

“我……我并不祈求能得到那些人的原谅……”帕丁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无法弥补的罪行。”

“你当然知道。”露露娜卡笑道,“不情愿地去杀人,觉得这种做法不妥,但是又无法反抗,最后还是挥下手中的剑。既做不到狠辣无情,又做不到慈悲为怀。就连杀人都是如此半吊子,也难怪你的心境会如此不稳,卡在了白银阶级这一层,沦落为一个只能看人脸色去做事的小骑士。”

露露娜卡停下了手杖,收了回去,然后半蹲在帕丁身前,和帕丁直视。“睁开眼睛。”她对帕丁说道。

帕丁睁开了眼睛,和露露娜卡近距离对视。

“帕丁·埃德加。”露露娜卡开口,脸上笑容不减,“你既不愿为了自己的信仰去弄脏双手,全身心投入到你所信仰的东西中去,去当那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刽子手;又不愿意坚持本心,绝不去做那超越了自己底线的事情,不想去当那圣人、殉道者……你觉得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呢?就连干肮脏的事情都是半吊子,做了一半后就逃掉,换个地方后继续被人逼着去做那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露露娜卡的手按在了帕丁的十字长剑上,手指在那银白色的剑身上抚摸着。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眯起了眼前,看起来颇为惬意,丝毫不担心帕丁会挥动十字长剑,将她的手指给削下来。“佣兵都比你有节操,高尚的埃德加先生——他们愿意为了钱而去冒险拼命,而你?连为了自己的信仰,去弄脏自己的手都不乐意,但是偏偏又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给束缚着,继续重复着违心的杀戮,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还是骑士呢?”

“一个没有信仰、没有主人的骑士,到底算什么东西,是一个小丑,还是一条狗?”

“够了。”帕丁的嘴唇和眉头都在颤抖着,神色极为痛苦。“我主在上,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让我主看到像我这般丑陋的灵魂了……”

露露娜卡从半蹲着的姿势恢复为站姿,居高临下俯视着低头的帕丁,“那么,你该怎么做呢?”

帕丁将十字长剑双手捧起,高举在头顶上,递给了露露娜卡。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着,连带着十字长剑也在抖动,那银白色的剑身似乎变得黯淡了几分。

帕丁·埃德加,终于屈服了。在露露娜卡的面前,不仅仅低下了他的头,连作为骑士的尊严,也一并舍去了。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使用十字长剑的白银骑士了。

“很好,真是怪。”露露娜卡接过了那十字长剑,和手杖一并拿在了手里,然后还伸手去摸了摸帕丁的头,“你可比沃德乖多了。沃德就没让我省过心,都搞不明白到底我是主人,还是它才是主人了。”

趴在马车棚顶上圈成一团在歇息的沃德似乎听到了自己主人的话,抬起头来,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将头趴回去了。看来就算被自己主人说了坏话,对这条人造狗来说,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比不上自己的休息要紧——虽然对一条人造狗来说,能打喷嚏和需要休息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不枉我花了这么多功夫啊,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笑道,“比起骑士,你有能更加适合的工作可以做。例如为我跑腿打杂,总比去杀一些无辜的人要强,你说对不对?”

帕丁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

“别忘了把你身上那显眼的锁子甲给脱下来。还好你没有带骑士的罩袍,不然我可还得让你亲手把那些令人不快的玩意给烧掉了。”露露娜卡说到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哦,我都忘了,你一个无依无靠的落水狗骑士,怎么可能还带有罩袍那种玩意?那是有主人的狗才有的东西,你可没有。”

在帕丁开始脱下自己身上的锁子甲的时候,露露娜卡往奥尔加他们走去。

第二十四章 我说过会帮助你的

露露娜卡的脚步轻快,朝奥尔加等人走过去的时候还哼着小调,但是奥尔加他们可就没她这般轻松愉快了。

因为露露娜卡之前的一番威胁,本想带着人趁机离开这里的奥尔加被强心留了下来,还有身边的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也只能老实留下——让他们两个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孩子离开这里,无异于送他们去死。在这死者的森林里,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神马,也许会跳出来一头饥饿的野兽,可能会有阴魂不散的游魂会在深夜里出没,当然,最有可能的,是遭遇一场早有预谋的谋杀。

罗缪欧娜是不幸的,她就是被选为谋杀中的祭品的那个人;朱利叶斯也是不幸的,他碰到了这场谋杀,见到了也许比魔兽还要可怕的人和事。

如今,那些可怕的人已经死光了,只剩一个被他痛骂卑鄙无耻的帕丁;而那些本和他无关的事情,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因为露露娜卡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这个被看作女巫甚至魔鬼的少女。

露露娜卡站在了奥尔加面前。奥尔加身边站着罗缪欧娜,见露露娜卡走了过来,她躲在了奥尔加身后,用疑惧的眼神看着露露娜卡。

“我说过,我是来帮助你们的。”露露娜卡笑道,在奥尔加面前挥动手中的十字长剑。她挥剑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孩子拿着树枝来当作武器一样,那姿势和神情,看起来充满童趣——如果她手中的不是真剑的话,那就更让人放心了。“我处理得如何?就我个人来说,我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很久没有做过这种欺诈和吓唬人的事情了。”

“你对埃德加骑士做了些什么。”奥尔加问道。虽然他和帕丁只是认识了有一段时间,并不足以深入了解帕丁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他知道帕丁是个怎样的人的话,就不会同意他当罗缪欧娜的护卫、同时还会多留一点心眼了——但是唯有一点他是理解的,帕丁绝不应该是一个会露出这样颓唐沮丧的表情的人。奥尔加全程目睹了露露娜卡是如何打击帕丁的,不管帕丁有何种苦衷,他想杀罗缪欧娜这件事,是绝对不能饶恕的,但是不代表奥尔加没有恻隐之心。他们同是为战斗而生的人,而帕丁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卸甲,弃剑……尤其是这对一名骑士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打击,甚至会让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白银境界倒退一大步、多上一层瑕疵,再无前进半分的可能。

奥尔加唾弃帕丁的做法,但是对帕丁的下场感到一丝悲怆。

“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歪了歪头,看起来一副清纯无害的模样,“只不过是说了一些道理,然后他也听进去了而已。虽然多了个几乎深不见底的坎在他面前,但是总好过死在这里吧?如果他听不进去道理的话,那么我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让他陪自己的佣兵朋友和教会朋友们一起在这里长眠了。说不定死后还能和还残存在这里的双鹰帝国的将士们作伴呢?”

露露娜卡带着笑容,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似乎丝毫不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奥尔加也相信,她如果真的想杀了帕丁的话,那是说到做到,不会有半分假话。因为她有这个能力,同时也没有必要说假话来吓人。也就是说,帕丁现在还能活着,是因为他屈服了,如果他不愿意放弃自己身为骑士的骄傲的话,恐怕露露娜卡马上就会让他人头落地。

“奥尔加老爷,你觉得埃德加先生是贪生怕死吗?”露露娜卡突然问道,就好像看穿了奥尔加在想什么一样。

见识到了露露娜卡的本事的奥尔加,没有显得有多惊讶,眼前这名少女——或者是疑似少女的女性——看来是神通广大,不但有一条奇怪的人造狗,还有着奇怪的道具,更有着能揣度别人想法的本事。“能活着,总比什么都要强。”奥尔加如此回答道。

“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露露娜卡很开心地拍了拍手,“埃德加先生如果有你一半的聪明的话,大概就不会沦落到当别人的狗去随便咬人的地步了,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被我强逼着放弃骑士的身份才能活下来……刚才的我,其实是真的有点生气,差点没忍住想砸烂他的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奥尔加问道。

露露娜卡捂住嘴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再说这个,没什么意思了吧?”她走了两步,走到了奥尔加的侧边,去看那躲在奥尔加身后的罗缪欧娜,“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打击侮辱埃德加先生的话,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去残害无辜的人,企图去杀害柔弱无力的罗缪欧娜小姐,还满嘴‘这都是为了工作’‘我是被逼的’这样的话。教训一下这样的人,我认为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奥尔加伸手挡在了罗缪欧娜身前,成为了罗缪欧娜的遮蔽,“但是在我看来,你所谓的救罗缪欧娜小姐一事,只不过是顺手而为。就算罗缪欧娜小姐突然死掉,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露露娜卡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我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啊……这是为什么呢。”她看着罗缪欧娜,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她,来到了罗缪欧娜面前。奥尔加不敢妄动,只能做到伸出手挡在罗缪欧娜身前,让罗缪欧娜和他都能寻求一点心理上的防备,哪怕只是毫无意义、微不足道的防备。至于露露娜卡,并不介意被一条手臂挡在自己身前,和罗缪欧娜对视着。

两名少女,一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一个笑容满脸,心情愉快。

罗缪欧娜看到露露娜卡那双明亮的眼睛,侧过头去,不敢再去看露露娜卡。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朋友,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自称炼金术师,身份不明,年龄恐怕也不是如同表面般看到的那样,行事残忍血腥,还将一名白银骑士的骄傲给打碎,逼他低下了头,下场比那些人头落地的教会骑士们好不到哪里去。

她被露露娜卡所救,但是露露娜卡这个人的存在,让她感到恐惧。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的,而露露娜卡,对罗缪欧娜来说,就是那未知的事物。

“罗缪欧娜小姐,刚才我说过的吧?”露露娜卡笑道,“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那话听起来可能会让人产生一些误解,但是那确实是救你的一种办法。”

罗缪欧娜脸上带着些许疑惑。她隐约察觉到露露娜卡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有点无法确定。

“为什么埃德加先生在极为不利的局面下,哪怕是和我签下让自己走上不归路的契约也要杀你呢?”露露娜卡继续说道,“因为他有契约在身,而那契约要求他必须杀死罗缪欧娜这个人——也就是罗缪欧娜小姐你,顺带一提,那最后一位死掉的骑士先生也是契约的一部分,要求埃德加至少要保护好他。不过束缚力比较弱,大概是后面才临时添加的。因为这样,所以我刚才一直有在想,只是杀退这些人很简单,但是下一次呢,或者再下一次呢?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会来取你性命,直到他们认为这样做已经不值得,不如直接就宣布你已经死亡更为便利。”

露露娜卡双手合十,放在了脸颊的一边,笑意盈盈,“我觉得与其等他们开窍,想到还能用这种法子来宣告你的‘死亡’之前,不如就让我来这么做就好了——埃德加先生杀死了罗缪欧娜,这件事已经成为事实,至少是契约上的事实。既让那些想要你性命的放心,又能让你避开烦人的追杀,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我已经是死人了。”罗缪欧娜终于开口,只是发出声音,就已经用掉了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勇气,“你刚才也对我说了,罗缪欧娜已经是一个死人……再也没有活着的罗缪欧娜了。”

露露娜卡点了点头,“总得有点牺牲,不是吗?而且你自由了,再也不需要被束缚在罗缪欧娜这个名字下了。”

“有何自由可言?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你我皆不自由。”

露露娜卡听到罗缪欧娜这话,稍微有点吃惊,然后嬉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不过也就昨天的事,会这么快忘记才奇怪。”

第二十五章 少年,你想当英雄吗

露露娜卡拍了拍手,继续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将所有觊觎罗缪欧娜小姐性命的人都给处理掉了,只留下了一个有点使唤价值、而且听话的埃德加先生。然后为了杜绝后患,天才一般的我想到了个好主意,让罗缪欧娜小姐成为了一个‘死人’,不会再有追杀的人出现在罗缪欧娜小姐面前。这是个对双方都很不错的结局,有些人得到了罗缪欧娜小姐的死,可以以此来有一番无聊的作为;而罗缪欧娜小姐,不需要提心吊胆地活着,可以说得上是自由了。”

“太乱来了。”奥尔加忍不住插话了,“那么罗缪欧娜小姐今后……”

“奥尔加。”罗缪欧娜出声打断了奥尔加的话,她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惊惶失措了,脸上多了些许平静,“她的做法没什么不妥的……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帮了我一个大忙。”她望向满脸笑容的露露娜卡,脸上又多了些复杂的神色,“发生了这种事以后,我就注定是一个死人了,不管是事实上的死亡,还是名义上的‘死亡’……再也没有什么联姻,也没有什么家可以回去了,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死人。”说到这,罗缪欧娜露出了惨淡苦涩的笑容,“不过那个所谓的家、还有所谓的穆来宁家族……我也不想回去了。”

奥尔加低头望向罗缪欧娜,这个娇小柔弱的少女,抓住了他的衣袖,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力、孤单。“罗缪欧娜小姐……”

罗缪欧娜伸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眶,“对家族来说,我这种庶出的私生子,本就是不光彩、不该存在的人,每个人看我,就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至于那个所谓的父亲,穆来宁家族的家主……”她很牵强地让自己的嘴角往上歪,但是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在离开前,他为我送上了一朵白百合。在那时候,他的意思大概就很明确了,也难为他对我这个私生女也如此上心了,早早就为我送上了葬礼的花。”

听着罗缪欧娜说话,奥尔加只是摇头叹气,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为了保护罗缪欧娜而强撑着的奥尔加,这时候终于看起来像是一个老人了,身板虽然依然挺直,但是气势不再,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瞬杀四人、一把匕首刺死莱欧的战士了。

听到罗缪欧娜这番话,露露娜卡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没错,就是这样,你真是明白事理啊,罗缪欧娜小姐。不管我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在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后,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逆转的机会。罗缪欧娜这个已死,你也不可能再以罗缪欧娜的身份重返君王堡,没有人会认为你还活着,也不会有人希望你还活着。罗缪欧娜,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是啊,罗缪欧娜已经死了,那么在这里的我,又是谁呢……”罗缪欧娜喃喃道。

“这个嘛,就需要你和奥尔加老爷商量一下了。”露露娜卡说道,“奥尔加老爷能为了你不要性命,现在大概是你最值得依靠的人了吧。你们就先商量一下,今后该怎么办吧。不过我个人建议,最好是先商量好怎么打扫这里吧。”露露娜卡扫视了一下周围,捂着鼻子,一副闻到难闻的味道的模样,“不管有没有习惯,这种气味始终令人不快。”

几十人就死在了这里,虽然尸体还没开始发臭,但是那股血腥味,在这近乎静态、连鸟儿的啼叫声和虫子的鸣叫声都听不到的森林里,变得浓郁且不愿散开,似是快要化为实质的存在。如果真的化为血雾了的话,恐怕就算是白天,也会招来不祥之物。仅仅只是几十人的血,是无法化成血雾的,但是如果有几十份的怨恨的话,再加上在死者森林这样的特殊地方,那就很有可能了。

说到这,露露娜卡的视线转向另一边,“至于我……还有一些感兴趣的事情,想去确认一下。”她的视线落在了一直躲在边上的朱利叶斯身上。

一直窥视着这边的朱利叶斯发现露露娜卡望向了自己,马上缩了回去,但是很快又探出头来了。他确实颇有胆色,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敢硬着头皮瞪着露露娜卡,就像是要和她这样的“女巫”势不两立一样。

露露娜卡并不在意朱利叶斯那说不上是敌意、但是也绝对不算是善意的目光。她向朱利叶斯走过去,在朱利叶斯几步外停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棵树。

“你在害怕什么呢?”露露娜卡问道,“就在刚才,你被几十人围住,注定有死无生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害怕,还敢开口大骂教会骑士和埃德加先生都是些虚伪的人渣。为什么在活下来后,你反倒变得畏手畏脚了呢?”

朱利叶斯的头探在外面,对前面的露露娜卡非常警惕的样子,“你可比那些凶神恶煞的佣兵、杀人不眨眼的骑士老爷们要可怕多了……一想到你可能也要对我做些什么,就、就算是我,也有点害怕的。”他可是目睹了帕丁被露露娜卡折腾得全无尊严、被逼放弃掉骑士身份的全过程,露露娜卡的这种做法,他一个村民从未见过,但是见识到后,心里就有些戚戚然。原来一个看起来了不起的骑士,也是会像他们村庄的村民一样,看起来如此的卑微低下、如此的……可怜。

因此,让帕丁落得如此下场的露露娜卡,就越发让朱利叶斯警惕了。露露娜卡对帕丁说的很多话,还有那些看起来和变戏法差不多的东西,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但是只从结果来看的话,露露娜卡是个神秘莫测、而且可怕的人。有会尖叫的珠子,有能杀人的大狗,还有能把人卷起来的羊皮纸,天知道她还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什么。

“我就那么可怕吗?”见朱利叶斯这种反应,露露娜卡露出了一丝苦笑。“我觉得我没有哪里长得吓人才对,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满脸脓疮,是很普通的女孩子啊……”露露娜卡说着这话,还低下头去巡视自己身体,“身上也没沾血,很干净。”

“事到如今还想假装自己是好人,我才不会相信你,恐怖的女巫。”

“但是我救了你们,是事实吧?”露露娜卡反问道,“难道我真的是坏人吗?你是真的这样想的?”

露露娜的话让朱利叶斯一时无言,随后是两人之间的沉默。朱利叶斯躲在树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露露娜卡在树前面,脸上带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的哑剧没有演多久,就以朱利叶斯走出来为收场了。“好好想想的话,你个女巫比那些混账佣兵还有骑士们要好多了……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声音变得细小,“多谢你救了我一命……还有你给的干粮。”

露露娜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真是耿直坦率啊,倒是让我有点意外。”说到这,露露娜卡回头望向奥尔加和帕丁。奥尔加还在和罗缪欧娜说话,帕丁的话,已经将身上的锁子甲脱了下来,站在了一边,静默无言。“还是年少的人更讨人喜欢啊……不用像了不起的大人那样,变成又臭又硬的石头,能把人气死。”她低声说道。

朱利叶斯没有听清楚露露娜卡在说什么,他也没有那个空闲去管露露娜卡低声说了些什么。露露娜卡将手中的十字长剑抛向朱利叶斯,朱利叶斯只见银白色的长剑往自己砸来,连忙伸手去接住。这一接手,剑差点从他手中摔落在地。帕丁的十字长剑比朱利叶斯预想的要更重,他双手捧着都有点费力了,想挥舞这把剑,那就是难上加难,能胡乱挥动个十几下,大概就是他的极限了。

朱利叶斯不明白,露露娜卡拿着这剑的时候那是一个轻松惬意,就好像拿着树枝在挥舞把玩一样,这也让他产生了这把剑说不定很轻的错觉。现在自己亲自拿在手里了,才发现并没有这回事,这把有着特别造型的长剑,可比匕首要重多了。难度女巫的力气都是这么大的吗?

“朱利叶斯,你说过你想当英雄。”露露娜卡等朱利叶斯抓稳剑后,继续说道,“那么就试试先从这把剑开始吧?”

第二十六章 消灭痕迹

一个宴会结束后,总得有人去处理残羹剩饭,打扫场所。一件谋杀结束后,如果是凶手的话,那么就需要处理行凶现场,把自己的痕迹消灭掉。如果是一场屠杀的话,那么需要打点的东西,就更多了。

几十条人命,不多不少,已经脱离了谋杀的范畴,说得上是屠杀了。这里很多人都死于非命,甚至连抵抗都是如此的无力。侍从们被佣兵们屠杀,然后佣兵们又被骑士们偷袭杀光,最后骑士们也死了,被一条衔着双头剑的狗给杀死,人头如同麦子被镰刀割下一般,不断落地。

这里血流满地,人头滚滚。

不管如何,接下来不会再有人死了,而还活着的人,也没有了那继续厮杀下去的心思,或者说,有能力继续打下去的一名壮年男性、一名老人,都没有了继续厮杀的理由。

发生在这里的谋杀和屠杀,被名为露露娜卡的少女给强行结束了,现在来看,没有人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只要还活着,那现在就还算是好事。对奥尔加来说,更是如此,只要罗缪欧娜还活着,那就比什么事情都要重要。但是对帕丁来说,也许现在活着,比死掉还要难受吧。

奥尔加在道路稍远的地方、在森林中一片算是空旷的地方挖着坑,手中的铲子不断落下,挖出了一个深且宽的坑、一个至少能埋进去十几人的坑,边上堆满了泥土,等会还要再把这些泥土盖回坑里。让他觉得幸运的是能在载货的马车上找到几把铲子,让这活变得轻松了不少,同时也很庆幸自己才是铲土挖坑的那个人,而不是在边上等着泥土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份子。

他抬起头,望向道路的另一边。在那边的帕丁干着和他一样的活,只不过挖的坑不是一个大坑,而是十二个小坑,每个坑刚好能埋进一个人。和佣兵们被堆在一起准备集体埋葬的待遇不一样,帕丁为这十二名骑士争取到了不那么难看的赞礼,能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盔甲还有武器入土,而不是像佣兵那样,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光,还要被像垃圾一样填埋起来。

露露娜卡没有为难帕丁,只是这么说道:“只要不浪费时间,那就随便你怎么做……希望他们身上的东西不要被拿走?也行,反正骑士的东西辨识度太高了,我拿着也不好处理。”然后就不再管帕丁了。佣兵们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身上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拿走,没有任何东西留给他们,只有一身破烂的皮甲,还有放着都嫌碍地方的破旧武器。他们身上很多东西都是从侍从身上抢来的,现在被拿走,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不过这些东西的原主人也都死光了,所以这些值钱的东西,就被扔到了载货的马车上。

那些侍从们早已经被埋进土里,只有那一个个微微隆起、看起来不怎么自然的土包,还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没有墓碑,也没有鲜花,再过一段时间后,恐怕就连这点痕迹都不会再存在,旅人们经过也不会发现这里埋葬着逝去的几十条无辜可怜的生命。

侍从们被奥尔加和帕丁合力埋下,每个人都有得到单独一个墓坑的权利。这些可怜的人,生前被卷入到与他们无关的阴谋中,死得凄惨,甚至只能被埋葬在这丛林之中,连死后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奥尔加无法让他们复活,但是至少希望他们能睡得舒服一些,便找了个有阳光照耀下来的地方,给他们所有人都挖好了床位。因为有帕丁帮忙,所以这件工作结束得很快——他们白银阶级的武人本就有着强悍的力量,虽然做不到给每个人都准备一副棺木,但是挖几个墓坑,还是很快的。

将所有侍从下葬后,奥尔加和帕丁就分开了,两人各自去为另外两批人准备葬身之所。在把侍从们下葬的时候,奥尔加和帕丁两人一直无言,彼此之间并无开口的打算,直到把侍从们下葬完毕,两人分开。

奥尔加没有任何话想和这个前加害者说的,也没有嘲讽失败者的兴趣。帕丁的失败并不是他给予的,他没有那个资格,而且比起嘲笑失败者,他更倾向于把加害者兼失败者的头给砍下来。但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帕丁·埃德加的性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属于露露娜卡这个炼金术师。

奥尔加一边挖着坑,望向道路的那边。他给佣兵们准备好的大坑离车队并不远,在他这里能随时观察到车队和道路那边的动静,他频频转头望向那边,主要是担心和露露娜卡在一起的罗缪欧娜。

两个年长的人在挖坑埋尸,年少的人在清理杀戮的现场。

朱利叶斯在摸索佣兵们的尸体,从他们的口袋中掏出金钱和一切值钱的东西,放进身边的袋子中。他将露露娜卡给他的十字长剑用布包裹了起来,背在了身后,看起来就像背着一个大十字架。朱利叶斯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对露露娜卡保持着警戒的,但是在露露娜卡把帕丁的十字长剑送给他后,他的态度就软化了许多,而且露露娜卡的话也触碰到了他的心弦。

“你不是想当英雄吗?那就先从这把剑开始吧。”

朱利叶斯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哪怕是有着认为对方是一个擅长蛊惑诱骗他人的女巫的成见,他也没法真的硬着脖子将剑还回去。

所以朱利叶斯安慰自己,这并不是因为他贪心、也不是因为他真的被哄骗了,他只是担心眼前这送剑的女巫因为自己的拒绝怒而杀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他只能先委曲求全,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以后的事。

朱利叶斯就这样收下了露露娜卡送给他的剑。既然收下了这样的礼物,那么朱利叶斯也不能无所事事,总得做些事情来报答露露娜卡——现在他搜尸的行为,就是露露娜卡的要求。

朱利叶斯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是个独自生活的孤儿。只要是能让他活下去的事情,他都会去做,摸尸体取走值钱东西这种事,他以前虽然没有做过,但是要让他做的话,还是能壮起胆子去做的。能硬着头皮跳出来和奥尔加还有罗缪欧娜共存亡,他的胆量本就不小,虽然这勇气没法让他有任何所为,两条腿也是抖个不停。

奥尔加不允许他去碰那些可怜的随从的尸体,但是那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的财物,是默认朱利叶斯拿走的,并没有要朱利叶斯把这些东西交出来当陪葬品的打算。而那些死去的教会骑士,因为帕丁得到了露露娜卡的同意,所以朱利叶斯没有必要去搜那些穿着光鲜亮眼的锁子甲的骑士们。只有这二十二名佣兵,是他能随意搜身的,只要是值钱的东西,都能拿走。这倒是让朱利叶斯的工作少了很多,也让他少了很多感到恶心和呕吐的机会。

死状恐怖的大多都是侍从,佣兵们多数都是被教会骑士们偷袭得手。为求致命和不留后患,骑士们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招都是冲佣兵的致命要害过去的,有的人甚至头上还插满了羽箭,头看起来就像一只刺猬。这些带着惊愕死去的佣兵们,身体和面部都变得僵硬冰冷,让凑过去摸尸体的朱利叶斯忐忑不安,担心这些面目狰狞的死人们突然跳起来,挥舞手中的武器把他这个没有一丁点战斗能力的人给砍翻在地。

奥尔加会过来把那些被朱利叶斯搜过的佣兵尸体带走,扔到挖出来的深坑中。当深坑实在放不下更多尸体后,他铲起泥土,把坑填埋起来,然后挖下一个坑。最后被扔进坑里的,是佣兵们的头子格里斯。这个有着不俗的实力的壮汉,躺在了他的手下上方,那颗带着笑容的头放在了他的胸前,然后被覆上一层层的泥土,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坑被填平,只有这被翻新的泥土,能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然后又死在了这里。

这就是佣兵们的结局了。从遥远的北方来到欧兰大陆和易兰大陆的边界线,参与进一场阴谋之中,当了强盗,成了刽子手,最后也和侍从们一样,成为了阴谋中的祭品。

死去的人们都被搬走,埋在了森林之中,成为了森林的一员。尸体都被搬走,车队所在的道路一下子变得干净了起来,只有地上那渗入泥土的血,能证明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人的尸体能得到入土的机会,马可就没这个福气了。那些死马被沃德驮起来,背进了森林的深处,如此反复着,直到死马全被带走。一条狗背着一匹马的模样颇为滑稽,甚至会让人怀疑这可怜的狗是不是被虐待了,但是没有人会这么想,因为就是这条狗,杀光了所有的教会骑士。

第二十七章 友谊的价值

其他人各有任务,露露娜卡也没闲下来,没有当个坐着什么也不干的甩手掌柜。她不知道从哪里牵回来了那跑掉的教会骑士的马。看来这些马没有逃多远,所以露露娜卡很快就把好几匹马带了回来,将马车的挽具套在了它们身上,取代那些死去的马。大概是因为血腥味不再那么浓重,或者说沃德没有再散发出那让它们惊吓到的气势,这些受惊的马已经平静了下来,除了稍微有些好动外,完全能胜任拉马车的工作。在露露娜卡的吆喝下,这些马将载人和载货的马车拉了起来,回到道路的中间,排成了一列。车队变回原来的模样,但是人却没剩下多少个了。

在还活着的人之中,只有罗缪欧娜是什么都不需要干的。奥尔加不认为她的精神状态能去干搜尸这样的工作,挖坑埋尸体这种事她也做不来,去把马牵回来这种事更不可能。所以罗缪欧娜一直都呆在道路的一边,坐在树下,看着地上的尸体渐渐减少,车队整齐地回到路上。等到车队被整顿好一半后,她被露露娜卡邀请到车上,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车厢内的气味让刚呕吐过的她感到很难受,所以就坐在了外面。

露露娜卡让罗缪欧娜回到马车上后,继续去把马牵回来。整个车队、五辆马车都拉回到道路上后,其他的事情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朱利叶斯已经把所有佣兵的尸体都搜了一遍,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了布袋里;然后扔到载货马车上。奥尔加刚把最后一铲子的泥土落下,拍平后还用脚踩了几下;帕丁已经把教会骑士们都葬下去了,现在在边上半跪着,做无言的悼念;把最后一匹死马驮走的沃德也回来,跳到了马车棚顶上,又圈成了一团。

露露娜卡坐在了罗缪欧娜的身边,这让罗缪欧娜身体一震,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如果露露娜卡想杀她的话,她早就死了,事到如今还担心露露娜卡突然发难,那就显得多余了。

只不过知道露露娜卡不会杀她罗缪欧娜,并不代表她就不会害怕了。虽然表面看起来无事,但是罗缪欧娜心里还留有恐惧,这恐惧让她无法不在意露露娜卡的一举一动。

露露娜卡坐在罗缪欧娜身边的时候,朱利叶斯刚好经过。他肩上扛着一个半满的小布袋,正在往载货的马车那边走去。

“你有没有往自己身上偷藏值钱的东西?”露露娜卡对朱利叶斯喊道,“那可都是罗缪欧娜小姐的东西,你敢私藏起来的话,那你就是小偷了。”

朱利叶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喊:“我才没有偷东西!”他现在这副激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抓个现行的小偷。

“没有就好,你背上那把剑已经够重了,就不要再拿多余的东西了。”露露娜卡笑道,“不然逃跑也不利索,很容易就会被魔兽叼走的。”

朱利叶斯只是哼哼了几声,没有接话,走到了车队后面。

罗缪欧娜能听到后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那是朱利叶斯将袋子扔到了载货马车上了。

“那些都是死人的东西。”罗缪欧娜说道,与其说她是在和露露娜卡说话,不如说她现在实在自言自语,因为她的脸没有朝向露露娜卡,而是望向了另一边。在她视线的前方,是在不远处拿着铲子,正在向这边走过来的奥尔加。

露露娜卡说道:“不,那些都是你的东西,罗缪欧娜小姐。不仅仅是那些值钱的东西,就连那些侍从,其实也是你的东西——本该是如此的,可惜,人力这种说得上是珍贵、但是其实又很廉价的商品,已经全都被弄坏了,再也用不了了。”

“人命只是商品吗……”罗缪欧娜喃喃道。

“可别偷换概念了,人力和人命可不是一样东西。不过其实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轻重而已。”露露娜卡说道。她将篮子放进了马车里面,把玩着手杖,“就算有人侥幸活了下来,大概也不会再愿意当你的侍从了吧,没人想过着提心吊胆的每一天。不过还有忠心耿耿的奥尔加老爷在你身边,这比任何人都要强——奥尔加老爷的忠诚是值得信赖的,但是其他人,就难说了。”

“罗缪欧娜已经是死人了。”罗缪欧娜说道,“在这里的,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而已……我也不再是什么贵族了,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女孩。”

“是不是对我这样的做法有所怨恨?”露露娜卡问道。

罗缪欧娜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不如说,你这是救了我和奥尔加的性命。”罗缪欧娜看着奥尔加越走越近,“奥尔加已经老了,万一再有人追杀过来的话,我不知道他能撑多久……明明没必要把自己的性命浪费在这里的。”

说到这,罗缪欧娜低下了头,去看那地面。地上还有血迹,但是已经渗入到了泥土之中,泥和血糅杂在一起,变成了颗粒状。“没有你的话,我和奥尔加确实会死在这里。不过,虽然你救了我们的命,但是也仅仅只是一条命而已,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罗缪欧娜说谎了。她其实本来就一无所有,就算被带进了穆来宁这个她心底里没多少认同感的家里,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衣服、食物、住所和马车,都是那个根本不像是父亲的人给予的,她从未沉醉在其中、她最珍惜的人,在到那个家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而现在,失去了那个人给予的一切,她并没有任何丧失感,反倒是感到释然和解脱。

把这话说出来后,罗缪欧娜才发现,自己说谎了。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没有因为失去一切而感到太过,只是因为差点死亡而有点心悸,同时还因为那些无辜的人的死而感到有点悲伤。

罗缪欧娜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向露露娜卡埋怨、撒娇……还有,乞求。她就像一个孩子,在寻找一个强力的依靠来保护自己,好让失去了很多东西的自己能得到更多,或者说是找回更多的东西。她在试图博取露露娜卡的同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罗缪欧娜感到自己无地自容,已经不敢去看露露娜卡那双清澈的眼睛了。

“没有人是一无所有的。”露露娜卡说道,“只要还活着,那就至少还有生命这样东西,只有死人,才是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了,但是也能留下点什么给其他人……”说到这,露露娜卡摇了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个太早了,你听不明白。你现在可不是一无所有,罗缪欧娜小姐。你奥尔加老爷在身边,安全得到了保障;你有这里一切的东西,至少一段时间内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失去了身份,但是,或许你得到了更多?”

露露娜卡拍了拍手,嘴角往上扬,“对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出门在外,有个朋友,总归是件好事,你不这么觉得吗?而且我认为我这个朋友,算得上是很有价值吧?”

罗缪欧娜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终于转过去面对露露娜卡。露露娜卡的笑容没有变化,和罗缪欧娜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如果选择性遗忘掉她刚才所做的一切,把她那些带着笑容做出来的残忍、可怕和令人恐惧的行为都抛诸脑后的话,那么她还是那个笑容如花一般的、自称炼金术师的楚楚可怜的少女。

但是罗缪欧娜不知道是否能做得到。

“我已经不再是贵族了。”罗缪欧娜说道。她本来就出身不正,甚至还被视为家族耻辱,所以她对失去贵族的身份这件事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已经没必要叫我贵族小姐了……叫我罗缪欧娜就好。”

“这是我们变得更亲密的下一步吗?”露露娜卡笑道,“那样的话就太好了,罗缪欧娜。我还担心你不再把我当朋友了。”露露娜卡没有太过矫情,马上就直呼罗缪欧娜的名字了。

罗缪欧娜露出苦笑,“我们当然是朋友,就算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至少这份友谊……我不能再失去了。”

罗缪欧娜知道,自己又在说谎了。她不想失去的,并不是友谊,而是更势利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很肮脏,就像是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就在不久前,她还喊着谁都能可以来取走她这条看来值钱、但是其实不值钱的性命。在活下来后,她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罗缪欧娜不知道露露娜卡是怎么想的,但是她的笑脸,看起来完全不知道罗缪欧娜的真心——又或者,她是知道的,但是依然露出了笑容来面对罗缪欧娜。

第二十八章 马车往东去海边

奥尔加回到了车队,来到了罗缪欧娜和露露娜卡的边上。“所有人都下葬了。”

这时候,露露娜卡身体向前倾,正在伸手玩弄着马的尾巴。这些本是骑士的坐骑的马其实并不算太温顺,但是这时候倒是出奇的安静。这些有灵性的动物,已经知道现在这里谁才是它们的主人了。听到奥尔加的话,露露娜卡放开了马的尾巴,从车上跳了下来。“真有效率啊,我还以为要拖更久呢。让你们两个白银阶级的战士做这样的工作,虽然很快,但是也有点大材小用了。”露露娜卡伸了伸懒腰,鼻子抽动着,大口呼吸起空气,“空气中血的味道,已经稀释了。等下一阵风吹来,大概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了吧。”

奥尔加默然。正如露露娜卡所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死在这里的人,都已经在土地下面了。知晓这一切的人,只有现在还活着的人,和那些远在南方的、黑幕后面的人。如果露露娜卡没有说谎的话,那么那些幕后策划人们,大概是已经将罗缪欧娜当作已死之人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被下葬的只有一个名字。现在对罗缪欧娜和奥尔加来说,这样就够了。

奥尔加望向罗缪欧娜,“罗缪欧娜小姐。”

罗缪欧娜也望向奥尔加,“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奥尔加。已经没有什么贵族的罗缪欧娜了,在这里的,只有平民的罗缪欧娜,只不过名字相同而已。”

奥尔加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也好……”他知道,罗缪欧娜已经不再拥有穆来宁这个姓氏了。至于他奥尔加,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也没有打算继续为穆来宁家族卖命。而且,本来他就不是为了穆来宁家族卖命而来到罗缪欧娜身边的。奥尔加也没有任何离开罗缪欧娜的打算,像他这样的武人,本可以有更好的出路,而不是陪着一个已成为孤家寡人的女孩——刚才罗缪欧娜就是想这样将奥尔加劝走的,但是奥尔加拒绝了。

他已经老了,再也没有追求名利的动力了,就连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欲望也在慢慢失去,不然也不会以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年护卫的身份出现在罗缪欧娜身边,而这也恰好救了罗缪欧娜一命。没有他的坚持和白银阶级的实力,罗缪欧娜大概早已经惨遭杀害,或是轻易就被逼死了。

年迈的他,有些事情已经放下,但是有些事,是没法放下的。罗缪欧娜就是他放不下的事情。

“奥尔加,还记得我的小名吗?”罗缪欧娜对奥尔加笑道,“在母亲逝世前、在我到那个穆来宁家族之前,我的小名……还记得吗?”

听到这番话,奥尔加心中生出了很多的感慨,还有怀念之情。“当然还记得,我怎么可能会忘掉……欧娜。”

听到奥尔加说出了自己的小名,罗缪欧娜的笑容又多了些色彩,看起来没那么悲伤了,“听起来比被称呼为贵族小姐要舒服多了。”

罗缪欧娜继续说道:“奥尔加,今后我们该去哪里?”

这个问题并不是罗缪欧娜刚提出来的,在还没开始清理现场、露露娜卡走去和朱利叶斯说话的时候,她和奥尔加就在讨论这个问题了。但是因为这里实在不是长谈的好地方,所以他们两人只是简单地谈了一下,然后奥尔加就去清理尸体了。在这种死尸遍地的地方,也确实不是什么谈话的合适场所。

现在,现场已经被清理过,除了还残留着血迹和血的味道,没有更多的东西能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罗缪欧娜觉得可以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因为知道奥尔加绝对不会舍她而去,罗缪欧娜就不再提让奥尔加离开这件事了。

“已经没必要继续往西走了。”奥尔加说道,“联姻不过是个幌子,这个杀局就是他们为你准备的结局,不会再有更多的戏。”

“但是我也不能回去君王堡了。”罗缪欧娜接着奥尔加的话说下去,“我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就算有,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相信你。”

奥尔加手里还拿着铲子,他把铲子支在地上,双手放在木柄的尾端,一副在思考的模样,“我也无亲无故,当了几十年的浪人,在老了才到了那君王堡,遇到你和你的母亲。”说到罗缪欧娜和她的母亲,奥尔加没有再详说下去的打算,那并不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宝贵的回忆。他摇头叹气,“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阻止你去那个穆来宁家族、回到那个所谓的父亲身边。这天底下,竟然有把自己的女儿当作祭品一样献出去的人……”

这时候,露露娜卡大概是呼吸够她所说的新鲜空气,将注意力放在了罗缪欧娜这边,而且刚好听到奥尔加后面的话。“祭品?是在说罗缪欧娜吗?这没什么好愤怒的,贵族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不就是如此吗?如果献祭孩童能让家族兴盛的话,总会有人愿意这么干的,更何况是把自己快要成年的子女当祭品呢?我想罗缪欧娜的父亲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

露露娜卡说着话,来到了奥尔加身边,“不过我觉得贵族老爷能做到那份上的话,比起讨论这种行为是否灭绝人性,我更感兴趣的是这后面的动机。是穷途末路了,只能孤掷一注;还是为了所谓的使命,愿意牺牲一切?”

说到这,露露娜卡看到奥尔加的脸色不是很好,连连摆手表示歉意,“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说那些幕后策划者的好话,只是有点好奇。”

露露娜卡的语气很是恭敬,说到贵族的时候也没有露出任何嘲笑和厌恶的表情,但是她所说的话全无对贵族的敬意,倒是像在用平淡带点笑意的感觉在谈论贵族。

奥尔加从来不是贵族的簇拥,他只对那些真正拥有力量的人们带有敬意。如果对方品性恶劣,那么就算这个人比他强,他对这个人也不会有丝毫的敬意可言。露露娜卡的话并没有让奥尔加有任何反感,而且以露露娜卡表现出来的深不可测来看,她有那个资格对那些所谓的贵族评点,只不过奥尔加并没有接腔赞同露露娜卡的意思。

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两位还没找到好去处,要不要先跟着我呢?既然都伸出援手了,我觉得我要帮人帮到底比较好。”

露露娜卡这番话让奥尔加心中一惊,罗缪欧娜黯淡的脸上多了些变化。

“炼金术师,你有什么企图。”奥尔加问道。

“奥尔加老爷,你这话说得我可是有点伤心了。如果我有什么企图的话,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现在说出来呢?”露露娜卡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但谁也不相信她现在是真情流露。奥尔加没办法、也不敢去猜这个炼金术师少女在想什么,如果判断错误的话,说不定就和那些教会骑士一个下场了。但是为了罗缪欧娜,他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搞清楚露露娜卡在想什么。

露露娜卡继续说道:“现在你们要往西走既不现实,也没必要,往南回君王堡的话,你们肯定不会选的,至于往北,那更是没有必要考虑——除非你们想去当飞龙的点心。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跟我往东走,去海边,去我的熟人那里暂时安置下来,再好好想想今后该如何打算。”说到这,露露娜卡摊开了双手,“当然,你们不想跟着我也可以,就在这里道别,日后有缘再见;不过有两个人肯定要跟在我身边的。”

露露娜卡望向车队的后面。在车队的最尾端,帕丁已经在整理载货马车和安抚马儿,而朱利叶斯看来对帕丁还是有所戒备,离他有一段距离,在另一辆马车边上作势监视。“埃德加先生已经是我的员工,至于勇敢的少年朱利叶斯,被我用一把剑给收买了,现在算是个跑腿吧?那两个人我可不能放走,特别是朱利叶斯。”

没有人知道露露娜卡为何强调朱利叶斯,但是罗缪欧娜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内心起了一些涟漪。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是她已经在行动了。

罗缪欧娜说道:“我可以依靠你吗?露露娜卡。”

听到罗缪欧娜说这话,奥尔加回过头去,望向她:“欧娜,这样好吗?”

罗缪欧娜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我还有什么好顾虑和害怕的呢?而且,我和露露娜卡是朋友,难道这是假的吗?”罗缪欧娜后面的话,是对着露露娜卡说的。

露露娜卡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这份友谊当然不是假的,罗缪欧娜。”

第二十九章 停下暂歇

在死者森林,在这算得上是欧兰大陆最东边尽头的陆地,四月的天气带点湿润和凉爽,没有冬天那般寒冷,也没有初春的阴雨绵绵那般令人心烦且让人出行不便。

北方有连接东方大陆最西端的魔兽平原,往下就是群山连绵、飞龙出没的山地,还有呈长条状、上宽下细的死者森林。死者森林狭长如同一只钳子,将黑暗之海的西边给包裹住。临近大海,让死者森林形成了一道防线,将黑暗之海的浪潮挡在了陆地外面,只有最强劲的海风,才能穿过这道屏障,将海水的味道带进森林之中。

罗缪欧娜的车队现在正在往东走,要去海边,去那黑暗之海。罗缪欧娜的车队——或者说更准确一点,是露露娜卡的车队——在往东的方向走了已经有一星期了。那场阴谋和屠杀已经过了有一个星期,车队早已经远离屠杀的场所,就算有人经过那曾经血流满地的地方,现在大概也能找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蛛丝马迹,也根本不会怀疑到露露娜卡的车队上。至于那些不自然的土包,大概会让人好奇,但是绝对不会有人为此而去挖开,想瞧个究竟和找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说挖出来的绝对不是金子和值钱的东西,如果看到的是腐烂的尸体,那么在反胃之余,说不定还要被这死者森林给诅咒了——在这个地方,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如果让死者不得安稳,那么他们的愤怒和怨恨可能就要发泄在生者的身上。没有人愿意去当那个被死者盯上的倒霉蛋。

露露娜卡的车队走在往东的道路上。露露娜卡让车队走的路很偏,比罗缪欧娜和奥尔加他们被故意引到没多人走的死者森林的路线要更偏僻,似乎从来没人走过。在一开始的时候道路并无什么问题,但是走到现在,路已经越来越荒,变得越来越窄。有些路段已经被树木的根或植物的蔓藤给铺上,将道路截断成好几段。有时候遇上过于颠簸的路段,车队还得花些功夫才能走过去。

五辆马车排成一列,走得很慢,在慢悠悠地往道路的前方行进。五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规模并不算大,但是对只有五个人的小队伍来说,就显得有点庞大了。如果是每个人都负责一辆马车的话,倒是勉强可以让车队动起来,但是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都没有赶马车的经验——罗缪欧娜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真正贵族小姐,但是这不代表她这个曾经是君王堡的贫苦孩子的少女会赶马车;朱利叶斯生活在村庄,十几年来除了村子和森林,哪里都没去过,除了能远远旁观那些经过村子的车队,也没有任何能学会使用马车的机会。

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除了要负责当带头马车的车夫的露露娜卡,奥尔加和帕丁两个成年男人,各自要同时负责驱赶两辆马车。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经常是要跟在马车边上,用马鞭去纠正马儿的行进路线,让它们吃鞭子老实前进,不要在道路上拖沓。对普通的成年男子来说,要这样跟在马车边上干活,也是一件比较辛苦的工作了,但是对有着充沛的体力的武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了。再加上露露娜卡没有让车队走得很快,这慢吞吞的前进速度已经走了一星期,完全无法让人感觉得到有走出森林的那一天,这也让车队的前进变得轻松了许多。露露娜卡似乎并不着急,完全不在意一天能走多远的路,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就一定会停下来。

车队以这样的速度走了一星期,这期间朱利叶斯学会了怎么驾马车,让奥尔加的工作少了一半。对朱利叶斯来说这是一个新鲜的体验,学会怎么使唤马车后,这几天就没怎么放下过缰绳和马鞭,睡觉也是留在马车上。因为朱利叶斯也能帮忙了,这让马车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点。在车队最前列的露露娜卡从来不着急,这让后面跟着的马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而且她还会看心情停下来,让整支车队也跟着停下。

就像现在这样,露露娜卡又让自己坐着的马车停了下来。她这么一停,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只能停下。车队停在了比较荒凉的道路上。灌木丛横生,枝叶和蔓藤延伸到了道路上,道路上的野草已经有手掌高。这是一条荒废的道路,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经过这里了。

“为什么停下了?”在后面的奥尔加问道。他负责的是在车队中间的马上,前面就是朱利叶斯的马车,再前面就是露露娜卡了。在他身后,是依然负责两辆马车的帕丁。

“今天就到这里吧,在这里休息一下。”露露娜卡转头,对身后喊道。

奥尔加让拉车的马停下来后,下马车,走到了车队前头。他来到了露露娜卡的边上,问道:“现在天色还早,是不是太早停下来了?”

“已经不早了,奥尔加老爷。”露露娜卡笑道。她指了指上方,在茂密的枝叶的遮挡下,阳光只能斑驳洒落在地上,再加上现在已经不是阳光最猛烈的正午,这让森林里的光照暗淡了不少。林中有微风吹过,把枝叶摇动,枝叶摇曳的声音传了过来,在车队的上空飘过。“前面有一段路比较荒,现在继续走的话,今晚可就要听着爬虫们的伴奏入眠了,说不定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魔兽嚎叫。要走的话,我觉得等第二天早早出发,一天时间直接穿过去比较好。”

说到这,露露娜卡停顿了一下,“当然,非要继续走的话,我也没意见,对我来说怎样都没所谓,虫子的叫声还是挺好听的。不过对罗缪欧娜来说,可就不那么友好了……说不定就会有婴儿头那么大的鬼脸蜘蛛爬到她脸上?”露露娜卡双手捂在脸上,手指分开,看起来像是在模仿一只大蜘蛛爬在脸上的样子,“虽然越大的蜘蛛越没有毒,但是相对的,那力气和牙齿,可就没那么软了……会大出血的。”

提到罗缪欧娜,奥尔加的脸上就多了几分为难。露露娜卡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是这一周相处下来,奥尔加怀疑她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把事情往严重的方向说。并不是她有什么目的,而是她觉得这样说比较有趣,或者说她突然没了继续往前走的心情,就干脆找个理由停了下来。

后面传来了朱利叶斯的喊声,“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停下来了?”

“该停下来歇一歇了!”露露娜卡朝后面喊道。朱利叶斯听到后,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下马车开始准备扎营生火的东西。至于帕丁,听到露露娜卡的喊话后,连应一声都没有,安抚好马后,和朱利叶斯一样开始准备露营的工作。

奥尔加知道露露娜卡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停下来歇一晚了,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她的打算,便不多费口舌了。在他准备回到车队中的时候,罗缪欧娜拉开帘子,探出了头。在一星期前遭遇重大变故后,罗缪欧娜的身心都遭到了不小的打击,本就不习惯远行的她现在身体还能撑住,但是说不上很好。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是嘴唇还是有些发白,脸上的憔悴让她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或者说是老了很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气色和气质都像个二十岁的女子了。

罗缪欧娜把那不方便行动的花裙子换掉,穿了一身普通且粗糙的短衫和长裙,看起来像是个农家女子,已经完全没有半点贵族的感觉了。“要停下来了扎营休息了吗?那我来帮忙吧。”

“欧娜,这些工作……”奥尔加本想让罗缪欧娜好好休息就是,但是被罗缪欧娜打断了,“我已经不是贵族了,没必要那么娇气……总不能当一个吃闲饭无所事事的人。”

罗缪欧娜这么一说,奥尔加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劝她。正如罗缪欧娜所说,她已经不是贵族了,当贵族也是半吊子、并不受欢迎的那个罗缪欧娜,已经被露露娜卡“写死”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个平民,而平民,是没有像贵族那样等着别人伺候的资格的。

“这不是很好嘛,又不是什么粗重活。”露露娜卡笑道,看来她一点也没有阻止罗缪欧娜的想法,“比起你们这些做事虽然快速但是粗鲁的男人,女孩子做事要细心得多了。”

露露娜卡都这么说了,奥尔加知道自己更劝不动罗缪欧娜了——她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到后面去帮忙去了。

第三十章 两个男人的短暂交谈

车队就停在了路上,车队仅有的几个人都下来了,开始为今天的扎营过夜做准备,虽然看天色和时间的话,实在有点早了,但是车队的实际主人露露娜卡是一个谁也无法劝得动和阻止得了的人,那么她要车队的成员们做什么,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抵触和反抗。

奥尔加到了车队后方,去和帕丁一起做那些只有成年男子才做得了的粗重活,为过夜做准备。奥尔加和帕丁,一个在倒数第二辆马车,一个在倒数第一辆马车。两人并没有凑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闲话,只是默默地工作着。

在一个星期前,两人还是差点要厮杀在一起的敌人。帕丁要杀罗缪欧娜,杀奥尔加最珍视的少女;奥尔加会砍死一切敢碰罗缪欧娜的人,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还杀死了帕丁本该要保护的人、还间接让帕丁无法完成杀死罗缪欧娜的任务。

两人本是敌人,那么就不会再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也不是能互相说几句话解闷的立场——在发生那场阴谋和屠杀之前,他们本是好友的。

奥尔加和帕丁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一句话都绝对不会交流,这一星期里,如果是必须对话的时候,例如车队的整顿、停下休息过夜这样的事情,他们总要彼此打声招呼,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不会有更多的话。

但是现在的话,似乎发生了一些和平时不一样的对话。

奥尔加从马车上拿下生火需要的工具,还有过夜用的寝具。虽然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究,但是如果手上有合适的东西的话,奥尔加还是希望罗缪欧娜能过好点的的。用一点能快速点燃、没有被雨水冲刷的柴薪起火,总比用森林里吸饱雨水的树枝要快;几个粗糙简陋、但是合适的寝具,能让睡觉的人减少被蚊虫叮咬的困扰。

像奥尔加他们这样的人,在外漂泊就不会这么讲究,普通蚊虫爬虫也无法做成太多的麻烦。但是罗缪欧娜这样的女孩,虽然曾经也过着清贫的日子,但是像这样离开老家,在外已经快千里之外,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所以奥尔加还是希望罗缪欧娜能过得好一点,特别是遭遇了这样的剧变后。

奥尔加拿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帕丁在后面刚把马儿给安抚好,喂了一些晒干的干草。奥尔加把这些东西放在地上的时候,刚好看到帕丁的背影。这个刚刚进入中年的男人,还正直壮年,本该是一个战士的黄金时期才对:身体还没衰老,比年轻人不逞多让;历练几十年,经验也不会比年老的前辈要差。这样的人,本该处于上升期,有机会突破白银阶级,去往那更奇妙的境界才对,但是如此却变成了这种模样。帕丁身上已经再也没有当初那样一骑当千的气势了。不管是在君王堡,还是在这死者森林的阴谋中,奥尔加所认识的帕丁·埃德加,都是一个有着骑士风范、沉稳但是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势的强人。而现在的帕丁,和以前的他就好像完全是不同的人了。

这个骑士……不对,曾经的骑士,现在虽然依然挺直身板,但是已经气势全无,没有了银白色的锁子甲,没有了心爱的佩剑,看起来就像一个强壮的农夫。这个农夫的眼睛虽然还亮着,但是已经看不到精气神了,只是存在于这里,为某人工作而已。现在的帕丁,比奥尔加只弱不强,假如现在两人再次互相死斗的话,谁胜谁负不好说。

奥尔加望向帕丁,心里想了好一会的事情,才开口对帕丁说话。“埃德加……”意识到帕丁已经不再是骑士,他话后面跟着的“骑士”给吞了回去,“离那场不名誉的谋杀,已经有一星期的时间了。”

这是奥尔加自那天后,第一次和帕丁正式说话。这时候两人的立场已经不再是对立的了,也不再有原来的身份——帕丁不再是一心要杀罗缪欧娜的骑士,奥尔加也不再是贵族小姐的护卫。曾经的对立就算被改变了,也无法让两人像以前那样融洽地谈话。但是今天的话,奥尔加好歹先踏出这第一步,想和帕丁来一次正式的谈话了。

虽然现在两人并没有面对面坐着,不管是环境还是气氛,都不像是能正式谈话的样子。但是这样对他们来说,也许算是最好的了。平时能坐下的时候,身边有罗缪欧娜在,总归不是什么谈话的好时机——最重要的是,露露娜卡也在。奥尔加是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个带着笑眯眯的表情、然后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的少女呆着,然后被她像是读心一般,被剥开心灵的那层外衣,然后被击垮。帕丁·埃德加就是最好的例子,奥尔加一点也不想自己变成帕丁那样的下场。

帕丁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向奥尔加。这个男人眼里没有绝望,也没有颓废,眼睛依然清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劳动者,但是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他本是一个骑士,本应是一个前途无量的白银骑士才对。“度日如年吗?奥尔加先生。”帕丁说道,“只是过了一星期而已……我本以为你绝对不会和我有什么话好说的。”帕丁的话带点没人听得懂的幽默,就好像对奥尔加会找自己说话感到很稀奇一样,七天的时间就像过了七年一样,将彼此的敌意和仇恨都消磨掉了。

“确实是如此。”奥尔加回道,“你我没什么好谈的,虽然你不再有杀欧娜的念头,但是这不代表我就放心了……就在一星期前,你还是那个哪怕拼掉自己的命,也要杀死欧娜的谋杀者。”

帕丁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我是一定要杀死罗缪欧娜小姐的,没有半分犹豫的可能……但是这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有了杀罗缪欧娜小姐的动机,就连骑士这个身份,也已经舍弃了。现在的我,只是炼金术师的劳工而已,地位大概还不如学徒吧。”

奥尔加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帕丁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又开始了手中的工作。给马喂干草,清点货物、粮食和饮用水,查看车轮是否有破损……总有工作要做的。这里没有不需要干杂活的骑士,也没有为了干这些工作而需要跟着的侍从,只有五个各怀心事的人,勉强维持着车队的运作。

过了一会,奥尔加才继续开口,“想让欧娜死的,还有谁?”

帕丁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但是没有望向奥尔加,只是盯着自己眼前一捆捆的干草。“你知道,他们并不是想让罗缪欧娜小姐死,他们只是想要这么一个死掉的人……不管是谁都行,罗缪欧娜小姐恰好被选上而已。”

奥尔加并不是什么粗人,心思细腻的他明白帕丁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今日在这里的不管是欧娜还是别的人,结局都是早已被决定好的,和欧娜她这个人无关……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到底还有谁。”

帕丁也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道:“知道了也毫无意义,你并没有报复的打算。既然这样,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奥尔加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正如帕丁所说,他并没有很强烈的报复念头,但是心有不甘的他还是开口问了这件事,然后又无奈地不再追问下去。他已经老了,不再是能快意恩仇的人,就算真的给了他知道幕后策划人都是哪些人的机会,他也没有了那个心气和力量。如果他也死了,欧娜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至于让欧娜自己去亲手报复那个混账亲夫,奥尔加是不希望也不同意这样的事情的。弑亲并不是什么好事,哪怕是那样的父亲也好……没必要让罗缪欧娜的双手沾上那种肮脏的血。

但是奥尔加心里还是有点刺,让他觉得不是很舒服。无关这后面的阴谋,他只是打从心底里厌恶那个穆来宁的家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男人给奥尔加的印象只是个冷淡的人,但是现在,这个印象变成了冷酷无情。

奥尔加和帕丁不再交谈,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也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说了,就这样结束了对话。

这时候,在车队的前方,年轻的少年少女们也在忙活着,朱利叶斯的闷哼声传到了车队后方。

第三十一章 少年和少女

朱利叶斯今天也背着原来属于帕丁的十字长剑。他一点也不舍得把这沉重还碍事的剑给摘下来放在马车上,就这样整天背着,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放在身边。他这样背着一把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和用处的长剑,活动不方便,有时候也会妨碍到别人,但是没有人就这件事对他有什么怨言或是指手画脚。在这五人里有着主导权的露露娜卡并不在意朱利叶斯这兴奋劲头,毕竟剑是她送出去的。

他现在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能停下来歇一会的时候总要把十字长剑拿出来左瞧又瞧,还要抚摸好几遍,就好像在对待自己的宝贝一样——不过十字长剑确实已经算是他的宝贝了——没有一刻是离身的。现在的朱利叶斯背着十字长剑,手里捧着一堆湿掉的木柴,跟在露露娜卡身后。

露露娜卡停下车队后,马上就带着朱利叶斯离开了这近乎荒废的道路,钻进了森林中,不知道去干什么了。现在看来,她是带着朱利叶斯去捡柴了,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为何带回来的会是一堆湿透了的呈深色的枝条。

这些枝条并不细,粗的有朱利叶斯小臂那么粗。这些粗细不一的枝条要拿来当添火的柴薪的话,实在是有点困难,因为已经被雨水充分滋润过,想拿来点燃,恐怕能直接扑灭篝火。朱利叶斯捧着这么一堆饱吸水分的枝条,连走路都有点不稳,脚步不利索。他现在换上了一对从车上拿到的草编鞋子,在这泥泞的森林道路中,倒是让他避免了脚步打滑摔倒在地上的丑态,但是现在他的模样也说不上是好看。

奥尔加和帕丁两个年长的男人都在后面,在车队前头附近的罗缪欧娜在路边找到了个算是比较干净的地方,把虫子之类的东西用脚扫走后,已经开始在用车队带有的干燥柴薪搭篝火了。

“罗缪欧娜,不要那么快点火比较好,现在还早着,还不到需要用火驱赶野兽的时候。”露露娜卡对罗缪欧娜喊道。她身后还跟着脚步踉跄的朱利叶斯。

罗缪欧娜将打火石往一小条的柴薪上擦了一下,火苗冒起,然后被她吹熄了。既然柴薪能正常点燃,那就足够了,正如露露娜卡所说,现在还不是点燃篝火的时候,至少要等晚饭的时候才点火比较好。在外远行,尤其是在野外和森林这种地方,能喝到一口热汤,哪怕是用干肉煮出来的咸肉汤,也总好过啃冰冷生硬的面包。

不过罗缪欧娜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远行,还是逃难。曾经有人要取她性命,本来是哪怕运气再好,她可能也得过着流浪逃亡的日子,但是现在,却在这有着不吉利的名字的森林中,被人带着,优哉游哉地往东走。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事,专心去搭好篝火。

另一边,朱利叶斯已经忍不住,开始对露露娜卡有怨言了,“为什么要让我捡这些湿透了的枝条,这些根本没法生火。”

露露娜卡这时候跑到了载货的马车边上,爬了上去,整个上半身都钻进了货堆里面。她听到朱利叶斯的话,头从里面探了出来,“谁说我让你捡的枝条生不了火的?”

“你能让这些枝条着火?”

“今晚你就知道了。”露露娜卡朝朱利叶斯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烦然后驱赶他的样子,“你再去给我继续捡,一定要是在泥水里的、被雨水打过的枝条,如果我发现稍微有干一点的枝条,今晚你的汤和肉、还有面包可就要减少了。”

被露露娜卡这么一说,朱利叶斯就不敢再有什么意见了,只能哼哼几声,不再有半句怨言。对方是这支车队名副其实的主人,她说的话基本上等同于一切,没有人能反抗她,朱利叶斯也不例外。虽然朱利叶斯心里还有着对这个“女巫”的忌惮,但是一起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警戒也放下了不少。至少这个女巫是不会拿他这样一身皮包骨的少年煮来吃的,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而且跟在露露娜卡身边,日子过得比在村子的时候要好得多了:不仅得到了一把看起来就很珍贵且漂亮的剑,还能每天都喝到汤吃到肉。对朱利叶斯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比以前好太多了,就算露露娜卡打算把他养肥了再宰了,那么在到被宰了吃掉那一天之前,朱利叶斯还不打算真的跑掉。

朱利叶斯将捧着的湿枝条放在了罗缪欧娜搭起的篝火边上,然后刚好和罗缪欧娜有了眼神的接触。看到罗缪欧娜的眼睛的时候,朱利叶斯马上就把视线转走,望向了另一边;罗缪欧娜没有把视线转开,只是盯着扭头望向另一边、假装不在意但是其实有点紧张的朱利叶斯看了一会,然后又低下了头。

在这人数不多的车队中,最年轻的就是他们两人了。罗缪欧娜比朱利叶斯大几岁,但是离脱离少女时期还远着,至于朱利叶斯,看起来就像是营养不良、被拔高的瘦竹竿,脸上连绒毛状的胡子都还没有。至于看起来同样很年轻、天真烂漫的露露娜卡,没人认为她真的是少女——披着人皮的魔鬼,吃小孩的巫婆,返老还童的法师……对她的猜想有不少,但不存在认为她有着外貌这般年龄的猜测。

年少的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在这只有两名成年男人、还有个年龄不明的炼金术师的车队中,也许不应该变成这样的相处气氛才对。朱利叶斯不是个怕生的人,为人善良,胆子也大;罗缪欧娜虽然曾是贵族,但是半桶水的她没有贵族那种脾气和态度,不会真把朱利叶斯这样的孤儿当作贱民来对待……这样的两人,一星期相处下来,却没有说过几句话,就连近距离的接触都少。

彼此都算是曾经共同面对过死亡的人,朱利叶斯还阻止过罗缪欧娜的自杀打算,两人本不该变成这样的有点尴尬的相处方式才对。奥尔加对帕丁还保持着几分戒备,也没有重拾这份友谊的打算;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距离疏远,完全不像是两个人少年人该有的相处方式。唯有露露娜卡,和每个人都能套近乎,看起来就像是个热络气氛的角色——如果她这个角色未曾做过可怕的事情的话。

在朱利叶斯放下东西后,露露娜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再去捡两捧回来,我估摸着那地方落下的湿枝条还有不少,但是就不让你拿太多了。路你肯定还记得的,快去快回。”

“你让我一个人去吗?如果跳出什么东西来把我叼走怎么办!”朱利叶斯听到露露娜卡这么说,马上嚷嚷了起来。

露露娜卡整个人爬到了载货马车上,只探出头来,对朱利叶斯笑道:“你不是很有勇气,想当英雄的吗?怎么这时候胆子就变小了?算了,就让沃德陪你去吧。沃德!”露露娜卡朝自己的狗喊道。沃德一直蹲在最前面的马车的棚顶上,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一条病狗。

沃德腹部的皮毛没有被露露娜卡补回来,就这样放着不管了,而且沃德看来很不喜欢这皮毛的触感,有机会就挠几下,整个腹部都已经看不到黄色的皮毛,只有银色的光泽——那银色的钢铁身体看不到有任何血肉。这条被露露娜卡称为炼金产品的人造狗,每天除了吃东西和睡大觉,似乎就没别的事做了,不是蹲在马车棚顶上,就是蹲在露露娜卡的脚边,偶尔用鼻子碰一碰露露娜卡的小腿,似是在倾诉着什么一般叫个几声,然后又沉寂下去了。

被露露娜卡这么一喊,沃德从马车棚顶上跳了下来,跟在了朱利叶斯身边。这条狗除了对露露娜卡算是比较亲热外,对其他人都没有显得有多亲切,不会对露露娜卡以外的人乱吠,但是也不会听他们的命令。似乎对沃德来说,只有露露娜卡能使唤得动它——考虑到它是露露娜卡的造物的话,这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眼看这黄色的脱毛狗来到了自己脚边,没有蹭自己的腿,也没有朝自己吠叫,朱利叶斯一时之间愣住了,没有马上迈步出发。直到这条有灵性的狗抬头望向自己,眼睛里竟然带着询问的意思的时候,朱利叶斯才连忙抬起脚,往露露娜卡带他离开、还有回来的方向走去。

等朱利叶斯和沃德走后,露露娜卡从载货马车上方跳到了前面的马车棚顶上。两辆马车之间的距离虽然没有拉开太多,可以说得上是紧密凑近在了一起,但是马车之间的距离,本不是能轻易跳跃过去的,但是露露娜卡轻松跳了过去,脚下的车厢稍微摇动了几下。

“想当英雄,还早着啊。”露露娜卡望向朱利叶斯和自己的狗走远的方向,“被一条狗给带着,可当不了英雄的。”

罗缪欧娜就在下方,清楚地听到了露露娜卡的话。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去点那些干脆的柴薪,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第三十二章 第一次持剑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又往下降了一段距离。天空的冷色调越发浓郁,在森林这种密不透风的地方,是看不到太阳的余晖的,那一天中最后的金黄色的光辉是照不到这死者森林之中的。在这里,只有正午时分的太阳,能让人觉得这森林看起来不那么阴森。这时候车队已经完成安顿好,马儿们都吃到了优质的干草,偶然打个响鼻外,再没有别的动静。在车队的前头,和车队的中间,各搭起了一个篝火,边上放好了表面满是铁疙瘩的铁锅。这些铁锅的卖相不是很美观,但是足够坚硬牢固,非常适合在远行的时候带在身边,不会像那些过于精致的锅,很轻易就会破掉。

这时候,朱利叶斯已经从露露娜卡压在他身上的工作中脱身,得到了暂时的休息。他找了棵树,靠在边上坐了下来。像他这样的村庄的孩子,没有太多的讲究,只要地上没有虫子、没有雨天过后的泥水,那么坐下来就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拍掉尘土就是。他将背着的十字长剑拿了下来,捧在自己面前,把包裹着的布条扯开,看见了里面闪着寒芒的银白色剑身。

这是不是骑士老爷让他捧着的剑,他无需跟在任何人的身边,就像一个跟班一样,随时为他人递剑。这是他的剑了,不属于任何人。虽然现在这把剑对他来说还是稍显沉重了,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也能握住这把漂亮的长剑,挥洒自如,成为一个所有人敬仰的英雄……

在朱利叶斯看着十字长剑陶醉的时候,露露娜卡出声打破了他的美梦。“只是盯着剑看,可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朱利叶斯寻声望去,看到依然坐在马车棚顶上的露露娜卡。露露娜卡饶有兴致地看着朱利叶斯,眼睛明亮,脸上带笑。“对你这样营养不良、弱不禁风的小孩来说,想挥动一把长剑,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我觉得这把剑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露露娜卡话里的意思,朱利叶斯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这是有意想收回十字长剑了。

“我才没那么弱!”朱利叶斯连忙握住十字长剑,举起了挥舞起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能使用它吗?”

朱利叶斯用上双手,才勉强能挥动起这十字长剑。帕丁的十字长剑看起来细长轻盈,但是朱利叶斯实际拿在手里后,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把剑比那些佣兵的破剑要重得多了。如果说朱利叶斯能拿着那些破铜烂铁乱挥一通的话,那么当他拿着十字长剑的时候,就得用上双手,连乱砍一气都做不到。这把剑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把沉重的锤子,重心根本不在他这个人身上,而是在剑尖上。

露露娜卡哈哈笑了起来,“你这样子,别说去杀人了,小孩子拿一把匕首都能杀死你。就连狗衔着剑耍弄起来,都比你要强啊。”

被露露娜卡说成连小孩都不如,朱利叶斯脸上是有点发烫的,但是心里并不服气。不过被说到还不如一条狗,他倒是没什么感觉——衔着双头剑能斩首十几名骑士的沃德,不说比他朱利叶斯这样的黄毛小子要强,就连帕丁和奥尔加这样的有着不俗实力的战士都要忌惮几分。他朱利叶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是连一条狗都比不上。

但是这条黄毛的脱毛狗,真的能被当作犬类来对待吗?一条能把双头剑对半折叠起来,然后吞进肚子里的狗,这已经不能算是一条狗了吧。

朱利叶斯望向露露娜卡,发现露露娜卡拿着一个研钵,研钵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纯白色,寻常人家用不上这样的东西——倒是药师和炼金术师之类的职业,有这样的一件东西并不奇怪。露露娜卡一手捧着研钵,一手拿着前粗后小的黑色小木槌,两样东西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研磨着什么,那小棒槌落在研钵内,在露露娜卡的手里有节奏地摇动着,偶然还会拿起了,然后再往下轻砸下去。

只有这种时候,露露娜卡才会给人她确实是炼金术师的感觉。能有这种感觉的机会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也变得越来越多,但是因为她给人留下过实在过于深刻的印象,她现在这样看起来像是一个药师、更是一个炼金术师的行为,并无法让人放弃对她的第一印象——就算她是炼金术师,那么也是一个奇怪、年龄不明的炼金术师。

朱利叶斯正打算问露露娜卡在捣弄什么的时候,露露娜卡先开口,抢在了朱利叶斯之前,“奥尔加老爷,你现在有空的话,不如指点一下这个傻小子吧?”

奥尔加就在车队中间的篝火附近,这时候他刚好把手上该做的工作做好,和从车队前头来到这边的罗缪欧娜闲聊着。被露露娜卡喊话的他望向朱利叶斯,看到了朱利叶斯拿着十字长剑的模样。本来还在胡乱挥舞十字长剑的朱利叶斯,看到奥尔加望了过来,没有再乱挥一气。在奥尔加这样练武多年、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的老人面前,尤其还是被他这样看着的情况下,朱利叶斯实在没法厚着脸皮继续挥剑,这样看起来很像是被观赏的猴子——看来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奥尔加回头望向了罗缪欧娜。罗缪欧娜笑了笑,“去吧,就当是让露露娜卡高兴了。而且他也曾帮助过我们——你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吗?”

罗缪欧娜的话没说错,奥尔加确实挺喜欢朱利叶斯这个有点傻的少年……虽然有点太傻了,竟然能为陌生人而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

“那我去教一教那小子怎么用武器了。”奥尔加说道,然后走向朱利叶斯。

看着奥尔加的背影,罗缪欧娜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太过明朗,更像是客套般的笑容。对罗缪欧娜来说,如何和露露娜卡相处,是现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车队名义上的主人是她和奥尔加,但是真正的主人,是露露娜卡,她和奥尔加,更像是客人;帕丁和朱利叶斯,则是露露娜卡的员工。一个是被逼签下契约的原骑士,一个是用一把骑士的剑就收买了的村庄少年。比起对待罗缪欧娜和奥尔加,露露娜卡平时对这两人没有多客气,该使唤的时候绝对不会落下他们,表现得像是一个精明的老板,没有让帕丁和朱利叶斯有闲下来无聊发呆的机会。主要是让朱利叶斯没有这样偷闲的机会,而帕丁并不是懒惰的人。

罗缪欧娜望向朱利叶斯。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身材瘦削,拿着他本身不可能独自得到的剑,站在那里,那拙劣的姿势和模样,还不如她见过的最青涩的骑士侍从。

但是就是这样的少年,那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露露娜卡,将一把骑士视为生命的长剑送给了他。

罗缪欧娜托腮,看着奥尔加走向朱利叶斯,走到了那名少年身边,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奥尔加来到了朱利叶斯面前,看了一眼朱利叶斯握剑的姿势。朱利叶斯双手握剑,但是剑尖指地,剑身不稳,隐约在颤抖——朱利叶斯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握剑,不如说是拿着一把沉重的锤子,而且还是他无法挥动的那种。

“你这样就像是伸长脖子等着别人来砍下你的头,小子。”奥尔加说道。他伸出手,将朱利叶斯的十字长剑拿走了。朱利叶斯对自己的剑被拿走没有太多抵触,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任由奥尔加拿走了自己的剑。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位年迈但是依然很有力量的武人,是要教他几招了吗?这让朱利叶斯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那兴奋劲都露在面上了。

奥尔加单手握剑,挥动了几下这把银白色的十字长剑。和朱利叶斯这样孱弱的少年不同,对他来说,这把单手使用的长剑虽然确实比一般的剑要重了几分,但是并不影响他使用这把剑。奥尔加在漫长的游历中,遇到过很多生死相搏,而那些时候,是不能对武器有什么挑剔的,挑剔和不习惯的人早已经化为白骨了。奥尔加练出了一身好武艺,长年的厮杀争斗,让他对大部分兵器都有自己的经验和认识。

奥尔加将十字长剑平举起来,直指前方,剑尖与视线平行。“这是把锻造精良的好剑,不仅仅只是好看而已……比起劈杀这样的动作,它更适合刺、点和挑削。”

“刺、点和挑削?”朱利叶斯有点没听明白。

坐在马车上不知道在研磨什么的露露娜卡插话了,“对一个没有半点基础的人来说,这话有点太深奥了吧?奥尔加老爷,你现在说这个,等于和一根木头说话。我建议你先让他跟着你照样画葫芦,画葫芦都画不好的话,就纠正到画得好为止。”

第三十三章 好剑和烂木头

奥尔加点了点头,对露露娜卡的话表示同意,“确实,你一点基础都没有,比起理论,还是先实际体验一下,握剑是怎么一回事吧。”

奥尔加把十字长剑递回给朱利叶斯,让他右手单手握剑,手臂抬起,十字长剑与手臂连成一条线,剑尖对准了前方。这个动作和奥尔加刚才做的动作一模一样,但是由朱利叶斯来做的话,就少了气势,看起来就像是个模仿大人的小孩。

当奥尔加松开手后,朱利叶斯的手臂连几秒也撑不下去,手往下落,剑画着半圆的轨迹,重新指向地面。

奥尔加对此并没有说什么,至少朱利叶斯没有让剑脱手,不算太丢脸。

“只有维持你刚才那个姿势和动作,你才有机会杀人,不然的话,一切都只是空想——因为你已经死了。”奥尔加说道。

朱利叶斯抬头望向这个高大的老人,“刚才那个握剑姿势,真的能战斗吗……感觉好奇怪。”

“感觉奇怪,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那个力量握住这把剑,更没有那个能力用那个姿势去战斗。”奥尔加继续说道,“这把剑不是用来劈砍敌人的,这是在糟蹋它。你也不希望如此对待自己的第一把剑吧?而且是如此实用和漂亮的剑。”

奥尔加又抓住了朱利叶斯的手,让他将剑平举起来,他左手抓着朱利叶斯的手臂,右手放在了剑上,用指尖去抚摸剑身。十字长剑银白色的剑身有点冰凉,感觉就像摸一块冰块。剑身上带着细小密集的花纹,这些在锻造锤打时打出来的花纹让这把剑看起来更为漂亮。“这是把好剑,你要珍惜它。”

朱利叶斯点了点头。这时候,十字长剑的原主人帕丁·埃德加,坐在车队最后方的马车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露露娜卡这时候又插话了,“剑身细长,比一般的长剑要窄几分,但是剑身厚实,中间鼓起,让整把剑呈压扁的菱形,所以并不会因外表看起来细长而显得脆弱,至于那些教会的装饰,不提也罢,有没有都不影响这把剑的杀伤力……与其说这是把剑,不如说这是一把做成长剑形状的锥子,别说刺穿人体了,穿甲也轻松写意吧……当然,你还没有那个本事,朱利叶斯。如果你有埃德加先生那样的境界的话,就算使用这种长剑,也能靠挥砍劈杀来战斗吧。”

露露娜卡说的是实话,朱利叶斯实在不好反驳,只能把劲头放在手上的剑上面了。但是他就算将精神和力气全放在了剑上面,也没让自己能维持更久,当奥尔加的手放开后,剑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仅仅是做了这样的动作,他的手臂现在已经在颤抖了。

“力气也不够啊,我还以为你是能吃苦的孩子呢。”露露娜卡笑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有一顿没一顿的孩子,有能活下去的力气都已经是奢侈了,不能这么着急啊……”她后面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朱利叶斯说的。

朱利叶斯重复做了好几次奥尔加教他的持剑动作,但是每次都无法维持太久。奥尔加接下来只是在边上看着,偶然出声说朱利叶斯的动作哪里有错,又或是实在没办法,出手帮她纠正一下。

露露娜卡看着这一老一小的互动,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黑色小木槌一下一下地轻砸在研钵里,或是将小木槌按在研钵底部,沿着顺时针方向旋转磨动,“比起教他怎么用剑,先给他解决营养不良带来的身体孱弱的问题,大概要更优先解决掉吧……不过这个也没法急,毕竟一口吃不成胖子。”

“你在做什么呢,露露娜卡?”这时候,罗缪欧娜抬头望向露露娜卡,带点好奇地问道。

“做什么吗?”露露娜卡回道,望向在下方的罗缪欧娜,“在做本职工作啊。虽然我的炼金釜现在不在身边,但是就手的东西还是带着一两件的,可以做点有趣的东西来消磨时间。”

露露娜卡所说的趁手东西,大概是她现在手里拿着的黑木槌和纯白色研钵吧。这两件东西并不占地方,小巧玲珑,带在身上也不会碍事,但是罗缪欧娜有种感觉,露露娜卡身上恐怕并不仅仅是带着这么几样东西。她就像是有个能装下无穷无尽1的东西的口袋,只要她愿意,就能拿出任何东西。罗缪欧娜留意过露露娜卡一直带在身边的篮子,那里面除了一直都装满着似乎永远不会枯萎死去的花卉外,表面来看似乎没有别的东西、里面也应该无法塞进更多东西了。但是露露娜卡能从里面拿出令人面色大变、耳膜和脑子都颤抖的尖叫女士——她还隐晦地表示了自己还有更多这样的炸弹——自那之后,露露娜卡却再也没有拿出尖叫女士这样的东西了。是因为没必要,还是因为这种炸弹她就那么一颗呢?

罗缪欧娜不知道,心里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念头和歹意。她只是觉得露露娜卡有着神秘、但是令人在意的氛围。又或者可以说,是令人不得不在意——这就像是着迷了一样。

“你所谓的有趣的东西,那又是什么?”罗缪欧娜就像一个学生,继续问露露娜卡。

露露娜卡回道:“这可就有点难说了……我觉得有趣的东西,你不一定觉得有趣;你觉得有趣的东西,我不一定觉得无趣……对我来说,把手上有的材料,通过自己双手加工成一件有趣、有用的道具,那就是我当炼金术师的乐趣,但是对你、或是对其他人来说,可就不一定了:这个过程还是挺枯燥的,而且很多工序需要重复、反复来做,直到让使用上的材料突出杂质为止。你看着我的时候,觉得能从中体验到乐趣吗?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我也能带个炼金术师学徒了。”

这是魔鬼的诱惑,还是朋友的邀请呢?罗缪欧娜不知道。她犹豫了好一会,心里思索着露露娜卡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是不管露露娜卡是怎么想的,其实罗缪欧娜没有太多选择。“我想我并不合适炼金术……不管是兴趣还是天赋,似乎都没有能让我学炼金术的理由。”

罗缪欧娜的拒绝并没有让露露娜卡露出失望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罗缪欧娜会这么回答一样,她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没有兴趣和这方面的天赋的话,逼着学这个的话,最多就当个工匠了……那可就和我的理念有冲突了。那么还不如不学。”

露露娜卡看着罗缪欧娜,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虽然是这样的处境,但是就算是这样,你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

罗缪欧娜无言。经历了生死危机后,现在她身边除了奥尔加,已经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穆来宁家族那些所谓的亲人并不算亲人,不过是一些有些同一脉血缘的敌人,就连那个亲生父亲,也从来没有多看她几眼,甚至还把她当作祭品放在了阴谋的祭坛上。现在的她,就连今后该去哪里、有什么打算都还没头绪,哪还有心情和余力去想自己能去做什么、想去做什么。

露露娜卡并不介意罗缪欧娜的沉默,“现在让你想这个有点勉强了,比让那个叫朱利叶斯的少年马上懂得如何使用武器还要困难。不过你也不必着急,有奥尔加老爷在你身边,总会有时间和机会让你思考的。”

这时候,朱利叶斯终于撑不住,把剑插在了地上。他双臂颤抖得厉害,再加上那喘气的模样,不用多想,就知道他肯定是硬着头皮勉强自己,然后变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奥尔加在一旁阻止他的话,大概只有把自己手臂给扭伤了,他才会停下来。

“你的底子太差了。”奥尔加说道,“而且没有力气。”

“我也是能干农活的……”朱利叶斯喘着气说道。

奥尔加摇了摇头,“这点力气只够让你当个农夫活下来,想当个战士活下来,还远远不够。慢慢来把,你现在更需要的,可能是营养,而不是理论和实践。”

“就让他先学学怎么握剑吧。”露露娜卡笑道,“营养这方面,以后他不需要担心,我只担心以后养出个只有力气的野蛮人,那样的话,除了下锅煮熟外,我想不出还有啥用处了。”露露娜卡看来对自己被朱利叶斯当作女巫这件事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这时候也不忘拿出来调侃一番他。

朱利叶斯明白自己这算是吃人嘴短,而且奥尔加会过来亲手指导他,还多亏露露娜卡的话,所以他没敢大咧咧地和露露娜卡斗嘴。不过他心里是不是还在把露露娜卡当巫婆啥的来看待,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喘气之余,朱利叶斯问了奥尔加一个问题,“我能不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奥尔加明白朱利叶斯的话,他想成为像奥尔加、还有帕丁这样武人。但是这个问题难倒了奥尔加,奥尔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候回答朱利叶斯的是露露娜卡,“不,你不能。”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没有任何的犹豫,“现在有一套在武人之间评定实力的标准,有四个级别。平民是木头,士兵和佣兵是青铜,那个大块头是黑铁,奥尔加老爷和埃德加先生是白银。”露露娜卡所说的大块头,除了那个早已经死掉的佣兵头子格里斯,没有别人了。“简单易懂的层次划分。至于你嘛……现在比木头还不如,只是根烂木头而已。”

第三十四章 夜间的森林

夜色浓郁,自太阳落下后已经过了有半宿。现在夜间的阴风不断,月色明亮,在死者森林中,偶然会不知道从何处响起野兽的嚎叫,又或者那是魔兽的动静。

露露娜卡带领的车队往东走,虽然走得慢,而且总是因为露露娜卡的心情而经常停下来,但也已经有了有不少的路程。如果这一趟路是往西走的话,这一星期,大概已经能走进西边的群山之中,更接近西边的亚里德海。但是现在往东走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商队还是旅人,在这死者森林中,哪怕这有着不吉利的名字的森林近年来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并不是普通人的活动范围。对周边的村民来说,死者森林的南部是最大的活动范围了,而这南部,其实只是死者森林很小的一部分,而旅人和商队所使用的道路,多只是覆盖在南部。死者森林的东边和北边,森林更加茂密,面积也比南部要大,而人类活动的痕迹,也变得越发少。森林北边有飞龙活动的群山,没有人想去当它们的零食;东边面朝黑暗大海,那漫长没有任何遮挡的海岸线,是两栖魔物的乐园,也是商船的黄金路线。比起无法沟通的低级龙类,对有着武装商船的商人们来说,还是这些鱼类更好打交道——不管是金钱方面的,还是会流血方面的。

所以露露娜卡等五人,至今还没到东边的海边,还在东部的森林中。现在除了露露娜卡,其余四人都坐在了车队前方的篝火处。罗缪欧娜和奥尔加坐在了一边,帕丁坐在了边上,朱利叶斯坐在帕丁的对面。四人围着篝火,没有谁开口说话,只有柴枝燃烧的啪滋声。

帕丁本不该和他们坐在一起的,不管是他,还是奥尔加和罗缪欧娜,现在还没恢复到能一起坐下来聊天的关系。至于朱利叶斯,这个本应该和这里在座的人都没什么联系的人,这时候也独自选了一边坐下来,看起来就像个孤零零的人。他曾经崇拜过帕丁,但是现在对这个谋杀者只有敌视,哪怕对方并不再有任何杀人的打算;至于奥尔加和罗缪欧娜那边,只有奥尔加偶然还会和他聊几句,而且托露露娜卡的福,似乎让他有了跟奥尔加学点武艺的机会——但是和罗缪欧娜的关系,始终有点奇怪。

朱利叶斯坐在篝火边上,双手往火的边上靠,好暖和一下自己的手。和平时相比,他现在的情绪显得有点低了。在早些时候,晚饭还没准备好、奥尔加教他怎么握剑的时候,露露娜卡那番话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那个笑眯眯地说出一点也不友好、听起来颇为恶毒嘲讽的话的炼金术师少女,说朱利叶斯是一根烂木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比喻,一根烂木头,除了拿来烧火,还能有啥作用呢。

这一路下来,朱利叶斯那得到剑后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都因为露露娜卡这番话被浇灭了大半。就算他想反驳露露娜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给他剑的是露露娜卡,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奥尔加这样的武人的指导的,也是露露娜卡,可以说,现在他拥有的东西,都是露露娜卡给他的。

露露娜卡倒是一点也没有打击到了一名有着雄心壮志的少年的自觉,平时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依然是什么样子。她对朱利叶斯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那番话并不是真的打算嘲笑朱利叶斯一样。在晚饭的时候,朱利叶斯那份汤和肉的分量是非常充足的,让朱利叶斯用那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捧着碗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会洒落在地,浪费了这些他在村子的时候一年也吃不到一点的美味。对朱利叶斯来说,能大口吃干肉,喝肉汤,那是以前从来没体会过的事情,而且恰好能把被露露娜卡称为朽木的憋屈和不甘化为吃肉的力量,所以他晚饭吃得非常狼藉,胃口也很大。

当时露露娜卡看着朱利叶斯这副饿鬼的模样,并没有斥责他吃太多,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吃吧,只要不是吃撑吃坏肚子,那有多少就吃多少……不然你就连保护自己都难了。”车队准备有几十人一段时间内的粮食,现在不管朱利叶斯再怎么暴饮暴食,也不会让粮食见底,所以朱利叶斯不管吃多少,都不会有人有意见。或者说,主要是露露娜卡没有任何意见,那么其他人也不会有意见了。

晚饭已经过去有些时候了,朱利叶斯差点吃撑的肚子也稍微缩了一点,让他没有感觉那么难受了。那种差点吃撑的饱腹感,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心情欠佳、肚子不舒服,让朱利叶斯今晚看起来很是无精打采。

“一口吃不成胖子。”坐在他对面的帕丁说道。帕丁手里拿着细小的柴枝,往篝火中扔进去,柴枝很快就被点燃变成通红,让篝火增多了几分温度和明亮。

朱利叶斯只是哼哼了几声,本来打算反驳几句的,但是想了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闭嘴不说了。帕丁说的话是个道理,就算他再怎么敌视帕丁,也不能说帕丁这话有什么问题。

坐在帕丁和朱利叶斯边上的奥尔加和罗缪欧娜,没有加入谈话的打算。因为发生过不少的事情,四人之间始终没有能聚一起欢谈的那种气氛。不过对他们来说,现在这样的情况,才算是正常的,本是要互取性命的结果,现在因为某人的缘故,变成了能坐在一起的局面。

而那个某人,现在坐在第二个篝火边,正高兴地捣弄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露露娜卡坐在车队中间处的篝火边上,白天的时候让朱利叶斯捡来的湿枝条被她挑拣过后只留下了一部分,搭成了另一个无法点燃的篝火堆,其他的枝条被她扔到森林中了。

她站在燃烧着的篝火边上,手中如同白玉一般的研钵举到了高高升起的火焰上方,然后翻转过来,让研钵内的粉状物体落到了火焰中。“会发生什么事呢……真是期待啊。”自白天到现在,她差不多有半天的时间都拿着这研钵和小木槌,谁也不知道她在捣弄些什么,也没有人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她的说法是自己在制作一些驱走蚊虫的药粉,但是并没有人相信她。

露露娜卡所说的驱走蚊虫的药粉被碾得细碎,白色中带点碧绿,在下落到火焰中的时候,就像是沙子落下去一样,那细腻的颗粒慢慢落下,在空中连成了一片薄纱。

研钵中的粉状物落到火焰中后,一股奇异的香味传了出来,传到了前面的篝火处。朱利叶斯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但是不知道为何,这香味吸进鼻子后,就让他打了个喷嚏,整个人激灵起来。并不是他对粉状物过敏,而是那股香气吸进他鼻子里面后,有股寒气让他打了个喷嚏。不仅仅是他有这样的反应,罗缪欧娜皱着眉,用衣袖遮住了鼻子。这股香气并不难闻,但是确实很容易激起一个人想打喷嚏的欲望,还有那一丝冰凉吸进去后,让罗缪欧娜感觉并不怎么好。

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只有这样直观的感受,奥尔加和帕丁能感受到的更多。

“这是什么东西的气味?”奥尔加对露露娜卡喊道。

露露娜卡倾斜手中的研钵,任由里面的粉状物落在火焰中。听到奥尔加的询问,她望向奥尔加,“一些虫子的尸体,还有晒干的果壳。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请放心吧,只是会让虫子不怎么乐意来到这附近而已。”

“仅仅是这样吗?”奥尔加有点不相信。

露露娜卡并没有因为奥尔加的质疑而有所不满,“没有更多的东西了,都是些对人体无害的东西。不过这气味吸进鼻子的话会有点冰凉,挺提神的,但是吸多了,说不定会感冒吧?也只是感冒而已。”

只是感冒而已,这可不是什么仅仅如此的事情。奥尔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对身边的罗缪欧娜说道:“注意别着凉了,欧娜。”

“我身体没有那么差。”罗缪欧娜说道,“不过这气味,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太阴冷了。”

“没有人喜欢闻死尸的味道,就算那是虫子的。”帕丁突然开口说话,“这算是虫子的肉香味吗?”

朱利叶斯并不喜欢这种话题,“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个,听起来感觉就像是在焚烧尸体一样……”

帕丁望向朱利叶斯,“你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人被焚烧的味道吗?”

朱利叶斯一脸嫌恶的样子。

帕丁轻笑了几声,摇了摇头,“我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不好意思。”

在前面四人有短暂的交谈的时候,那边露露娜卡已经坐了下来,托腮对着烧得正旺的篝火,嘴里哼着单音节的小调。沃德从马车上面跳了下来,抖动了一下自己快没有毛了的皮,走到了露露娜卡边上蹲伏了下来,头朝着篝火,就好像它这样的人造物也渴望着温暖一样。

露露娜卡摸了摸沃德头,“沃德啊,你觉得这会引来什么东西呢?”

第三十五章 夜间的来访者

又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天上繁星变得越发明亮,新月高挂在天空最高处。露露娜卡往篝火里洒下的那些粉末带来的气味在很早之前就飘散了,对朱利叶斯等人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也让朱利叶斯很是疑惑露露娜卡捣弄的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是驱虫用的。这种随风飘散掉的气味根本没留在车队附近,而且没有后续的气味继续从篝火中散发出来,这样真的能驱走会扰人休息、甚至会咬你一口,带来毒液的虫子吗?

朱利叶斯心里有这样的疑惑,至于其他人,他是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个究竟的。不管是奥尔加还是帕丁,又或是罗缪欧娜,似乎都并不在意的样子,至少是表面不在意露露娜卡干了些什么。只有他,是能直接从脸上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的。这个村庄出来的少年,是个很简单易懂的淳朴人。

漫长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乐子可言,尤其是在森林之中。黑夜中的死者森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阴森可怕,反倒显得很为平静。就算是在已经远离人类活动范围的东部,夜晚也显得有点过于平静了。远方野兽的嚎叫,一阵阵的风声,已经是这个森林中的大部分动静了。露露娜卡洒在火中的驱虫粉似乎确实起了作用,在车队这附近听不到虫鸣,但是朱利叶斯还是会在胳膊上抓得到几只瓢虫,或是一巴掌拍扁一直倒霉的小虫子。

朱利叶斯将这些不走运的虫子扔进篝火中,篝火里就传来噼啪的声音。那是虫子被烧焦了的声音,能清楚看到这些虫子落在火堆中后被烧成灰的模样。看着虫子被烧死的朱利叶斯开始思考,到底是自己身体太脏惹来了虫子,还是因为露露娜卡所谓的驱虫粉并没有起到作用?但是看其他三人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虫子打扰他们,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原因吗?也许他该好好清洗一下身体了,不过在死者森林这样的地方,想找个安全水源洗澡,是个颇为困难的事情;等雨天的话,那是一个选择,但是要在一个少女面前脱光身子,旁若无人地用雨水清洗身体,那对朱利叶斯来说,需要一点勇气。

在朱利叶斯纠结自己的卫生问题的时候,露露娜卡依然自己单独呆在一个篝火的边上。脱毛狗蹲在她的脚边,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在熟睡。露露娜卡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上架起了一口小铁锅,那小铁锅也是车队中的东西,同样的粗糙,同样的布满铁疙瘩。那小铁锅里面不知道在煮着些什么东西,不断穿出液体气泡冒出然后破掉的声音。露露娜卡拿着一根干净的细长木棍,在小铁锅里不断搅动着。

在前方的朱利叶斯看到露露娜卡架起小铁锅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她这是准备开小灶弄些个人伙食,但是等小铁锅的底部被烧得发烫的时候,他的想法改变了。他并没有闻到食物的香味,那么露露娜卡应该不是在准备食物。那么她到底是在煮些什么呢?

朱利叶斯心中有好奇心,但是出于对露露娜卡的偏见——关于她是不是吃人巫婆的事情——让他不怎么敢靠过去,万一看到她在煮手指或脚趾之类的东西,那么朱利叶斯今晚大概就要做噩梦了。再加上早些时候露露娜卡那番嘲笑朱利叶斯是一根烂木头的话,朱利叶斯到现在还在生着闷气,同时也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和露露娜卡说上几句话。这一时之间,朱利叶斯还没想好该怎么和露露娜卡重新有能交谈的机会。

朱利叶斯的烦恼也许只是自作多情,他所谓的生闷气,其实压根没被露露娜卡放在心里。比起朱利叶斯的情绪,现在露露娜卡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眼前的小铁锅中。锅盖被不断升起的蒸汽给顶起来,然后掉回去,锅盖和铁锅边沿离合不断,铁器碰撞的声音在车队和森林这里不断响起,就像是乐器奏起了曲子。

“一个平静的夜晚。”露露娜卡继续抚摸着沃德的脑袋。沃德身上也就只有这块地方还有点毛了,因为它的爪子实在挠不到头的最上方,只能抓掉脖子附近的毛。如果它用滚地的法子去蹭掉头上的毛的话,大概少不得挨露露娜卡一顿训,因为那样做太脏了,而露露娜卡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不讲究卫生的人。

沃德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的主人摸着自己唯一说得上是皮毛完好的地方。

“好不容易给你搞了一身仿真的狗皮和毛,但是你不喜欢,就好像嫌这一身衣服穿着发痒或是闷热得厉害……你一条人造的机械狗,哪来的这种感觉呢,我明明没有给你加上这种功能才对。不对,我把你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有十几年了吧?说不定我因为兴趣和好奇给你增加了额外的功能,然后我忘了,也有这种可能。”

露露娜卡的手摸到了沃德的下巴,像是在为他挠痒一样抓了一会后,继续往下摸,摸到了沃德的肚子。沃德的肚皮很柔软,摸起来就像是一层包裹着水的丝绸,但是仅限有皮毛的部分。沃德那被帕丁砍出来的裂口处、那露出了银色的躯体的那部分,摸起来很冰冷,完全就是死物会有的温度。

在露露娜卡和自己的狗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其实就是她一个人在那里对沃德自言自语,沃德是一条狗,再有灵性也无法开口说话——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直到夜色变得更浓。

奥尔加认为现在是该到休息的时间了,他对罗缪欧娜说道:“欧娜,你该休息了。”

罗缪欧娜点了点头,但是没有马上动身,“再等一会吧。”

奥尔加察觉到罗缪欧娜的视线一直放在不远处的露露娜卡身上。露露娜卡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是似乎没有就寝的打算,她放在篝火上的小铁锅还在冒着蒸汽,依然没人知道那里面在煮什么。

在边上的朱利叶斯已经开始打盹了,但是还在强撑着。至于帕丁,他和奥尔加一样,需要负责在夜晚放哨,奥尔加是前半夜,帕丁是后半夜。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条其实根本不需要睡眠,但是总是趴着、像是睡着了的狗也会陪着他们。

奥尔加和帕丁轮流守夜,是为了保护车队,还有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这两个并无太多防备能力的少年少女。至于露露娜卡,她并不需要被人保护。她作息很不规律,有时候早就已经呼呼大睡,但是有时候却能通宵达旦,又或者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在深夜中,她就像化为了暗影,融入到了阴影之中。

在奥尔加又开始催促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该去休息的时候,露露娜卡那边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状况。

不能说是很小,其实是足以让奥尔加把手按在搁在边上的入鞘长剑的状况。

车队停靠在道路边上,路本就不宽,显得有点狭窄,道路两边的林木长得略显畸形,在夜晚看来就像一双双怪异的手,从两侧往还算平坦的道路伸过来,就像是索求着什么一样。

在那一双双畸形“怪手”中,一个身影自那之中走了出来。在篝火的光亮下,那个身影看来忽明忽暗,那柴火燃烧的火焰无法完全照亮这个并没有靠近篝火的不速之客。

这个身影并不高大,仅仅是普通成年男子的身材,脚步有点蹒跚不稳,应该是看到光亮才朝这边靠过来的。当这身影走近过来,向,真面目终于被人看清。

这是个穿着半身甲的男子。这个男人有着一张疲劳且神色不安的脸,没有戴头盔,平头的发型让他看起来好歹还有点精神。他身上青灰色的盔甲沾上了不少泥土,看起来就像在泥水里打滚过一眼。铁片串起来的裙甲没有了前面一大片,就是是被咬掉的一样,大概是被什么给刮走了,说不定连他下半身的大片血肉都能扯掉,而不是只带有了一些铁片,给他留下两条完整的大腿和裤子。

他看起来有点狼狈,手里拿着已经卷刃和有崩口的双手剑。当看到露露娜卡后,他脸上的戒备明显少了很多。

露露娜卡站了起来,先向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打招呼。“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就算面对一个陌生人,露露娜卡依然维持着笑容,就像迎来了又一位客人一样。

第三十六章 来者皆是客

这名男子的神情放松下来后,松了一口气,单手拿着,微微举起的双手剑也放了下去。他没有握剑的左手似乎出了点问题,就这样放在左侧的腰间,并没有去握住那需要双手才能顺利使用的双手剑。他这个把剑放下去的举动,证明了他并不是什么心存歹意的人。他更像是个急需帮助的人,一个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感谢光明神,让我遇到了个活人。”男子说道,“但是也让我有点担心……一个女孩不该出现在这片森林中,太危险了。”

露露娜卡朝男子微微鞠躬行礼,“谢谢你的关心,这位先生。但是我并不是一个人的。”露露娜卡指向朱利叶斯等人所在的篝火,“我的同伴就在那边。虽然我们人很少,但是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男子望向那边,他的视线让奥尔加等人出现了明显的反应。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两人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紧张,而且还有点害怕。而奥尔加和帕丁,虽然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看起来还是对他的出现带有戒备的。他们的戒备,男子可以理解,毕竟一个在深夜时间出现的不速之客,会引来警惕是丝毫不奇怪的。男子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些人和眼前这个姑娘并不坐在一起。

“你并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为什么?”男子好奇地问道。

露露娜卡回道:“生起的篝火总得有人看着,不然就没有意义了。等会需要人放哨的时候,这篝火边上总归需要放哨的人守着的。”说到这,露露娜卡继续说道:“对了,请不要介意他们有点戒备过度了。那四人里有一位是我的员工,另外三人是路上偶然结识的。似乎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三人十分警惕陌生人的出现。”露露娜卡先是指了指帕丁,表示那就是她的员工,然后指出了奥尔加、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说明那就是三位对陌生人并不会太友好的人。

男子能理解,因为像他这样的陌生人的出现,而且还是这种深夜时间,总会引来一些不怎么好的猜想。而且他现在算得上是非常落魄,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一样,也许还会把厄运带给他们。

因为如此,男子就有点无法理解,露露娜卡为何会如此友善。“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女孩。”

对男子的话,露露娜卡满脸笑容,笑道:“像我这样的手工业者,出门就是做生意。做生意总不能太过胆小,不然就没有生意上门了。工作是没有腿的,不会自己跑上门来。”

男子望向露露娜卡,有点好奇,“你是商人?”他有点吃惊,虽然不是没有女性的商人,但是像这样的年纪就出来跑商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露露娜卡摇了摇头,“有点区别,我不是商人,我是炼金术师——不过似乎也没太大差别,都是做商品买卖的。只不过我的商品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手,并不是从哪里进货的。”

男子有点惊讶,上下扫了一眼露露娜卡,“你是炼金术师?”他知道炼金术师是怎样的一个职业,只是无法想象,像眼前这样还算得上是青葱的女孩,竟然是一名炼金术师。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脏累自不用提,还伴随着危险,就男子的理解来说,失败的炼金术大多数时候都伴随着爆炸。眼前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真的能胜任这个工作吗?

露露娜卡自然看得出男子脸上怀疑的神色,“我只是个刚入门的炼金术师,本来该继续在奶奶的手下帮忙才对的——但是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我只能先自己单干,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男子自然不会介意,他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而且他又不是这个女孩的客人。比起女孩的身份和职业,他现在有更加紧要和关心的事情,但是他现在又累又渴,实在是走不到了,才往这个有火光的地方靠过来,希望找个能稍事休息一下的安全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只是拼命往南方、向君王堡的方向逃,逃到了这里,在逃跑的过程中,确认了自己没有了任何危险,这才敢停下来,向露露娜卡这边靠近。

露露娜卡指了指篝火旁边,对男子说道:“比起这样站着说话,我觉得坐下来要更轻松一点。你确实需要休息了,先生。”

露露娜卡很有礼貌,男子对这个比自己小几轮的女孩的第一印象不错,就是她胆子大了点,敢这样邀请一个全副武装、带着武器的陌生人坐在一起。

对男子来说,露露娜卡的邀请他是求之不得,便和露露娜卡一起坐了下来。两人坐下后,简单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露露娜卡得知,男子叫图尔斯,是一名军团士兵,但是除此以外的事情,图尔斯就没有再说了。没有姓氏,没有军团名,就连那盔甲上的团徽也被是被刮掉了一半,根本看不真切。

图尔斯坐在篝火边,双手剑放在了旁,面朝火焰,那温暖的火光似乎让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是依然紧皱着。“我很抱歉,露露娜卡,但是其他更多的事情,我不能和你说了……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对他人说的事情,而且说不定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灾。”说到这,图尔斯很郑重地对露露娜卡说道:“但是有件事,你一点要知道:不要去北面,那里前几天刚发生一场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余波还在往外扩散……不是所有溃逃的士兵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露露娜卡没有追问下去,很配合图尔斯的话,换了个话题,“溃逃,你的战斗结束了,而且输了吗?”

图尔斯露出了苦笑,露露娜卡说话很直接,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是的,我们输了,而且一败涂地,因为一些……”说到这,他摇了摇头,“我说太多了,这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

“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露露娜卡笑道,“想必是不怎么好的回忆。”

第三十七章 饼干与汤

图尔斯很感谢露露娜卡的体贴,让他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对他来说,比起对他人叙说自己的经历,让自己恢复几分力气这件事要更为重要。

露露娜卡掏出了一些干粮递给图尔斯。那是几块干肉和谷物糅杂而成的饼干,小小的一块形成方形,看起来就像一块小木头。“来,吃点东西吧,图尔斯先生。”

图尔斯用右手结果露露娜卡递过来的干粮。这种为了长期储存而被制造出来的干粮只是拿在手里都能感觉到它的坚硬,但是口感并不能代表它的一切价值。这小小的一块东西浓缩了大量的能量,而且还有肉类,这对图尔斯这样的成年男子来说,特别是他这样的士兵来说,是非常方便的食物。而图尔斯,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饼干的坚硬口感。“谢谢你,露露娜卡。不过如果有点水的话,那就更好了。”

“水那当然有的,不然让你干吃这行军饼干,那就太过分了。如果让你成为被噎死的人,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露露娜卡说道。她站了起来,从篝火边上拿起一个厚实的木碗,揭开了篝火上的小铁锅。那木碗浑圆,碗壁和底部都很厚,表面被磨得光滑,但留有了一些粗糙的毛边,好让这个木碗不至于太过容易手滑落地。出门在外,实用总比外观要重要得多的,尤其是这种吃饭用的东西。

那小铁锅揭开后,一股香味传了出来。那不是煮物的味道,没有盐味,没有肉味,只有一股清香,闻起来更像是某些植物被煮软了散发出来的味道。

“我们这里的晚饭时间早就结束了,所以没法给你准备一碗热又浓的汤。”露露娜卡从小铁锅往木碗里盛东西,那是微绿色的液体,在高高悬挂着的勺子中落下,落到木碗中,那液体经过空气,形成了一条淡绿的小瀑布。“不过喝一些这个来佐餐,大概不比浓汤差吧?”

露露娜卡将木碗盛满后,拿到了图尔斯的面前。图尔斯本打算用左手接过木碗,但是想了想,把饼干换到了左手,用右手接过了碗。把木碗接过来后,他确定自己这么做是个明智之举:这有点沉重的木碗,可不是现在他的左手能承受得住了。现在他那无力的左手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摆动动作,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无法抓住。如果刚才直接用左手接碗,现在大概已经出丑了。

图尔斯看向碗中的东西。碗中的液体就像是凝固在了木碗中一样,从出锅的微绿色变成了碧绿色。这个颜色并没有让图尔斯皱眉,那股就在鼻子前的清香和这没有什么浑浊和杂质的碧绿液体,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

“这是什么?”虽然对露露娜卡递给他的东西并不厌恶,但是图尔斯谨慎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一些果子和叶片。”露露娜卡回道,“还有一些祖传的秘制配方——这个我就不能透露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无法入口的毒药,不如说味道还挺不错的。”

大概是为了让图尔斯放心,露露娜卡接着说明自己用了哪些东西调制出这样和药剂差不多的碧绿色液体。图尔斯听在耳里,那都是他也有所了解的东西,而且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在这森林附近可能就随处都有。至于露露娜卡没说的,那个关于秘制配方的内容,他也很识趣没有去追问。既然是祖传的秘制配方,那么当然不能轻易说给外人听了。

“请放心享用吧,我一个女孩子,也做不来什么歹毒的事情,对不对?”露露娜卡笑道,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图尔斯,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似是在证明自己的安全无害,“而且,如果图尔斯先生你不放心的话,也就不会靠近我了吧?”

这个叫露露娜卡的女孩始终带着笑容,她的言行举止也很让人感到很贴心,要说唯一异常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女孩太容易套近乎了,对图尔斯这个陌生人也非常友善,并无半点紧张。和露露娜卡相比,那边坐在一起的四人,才有着更像是遇见陌生人的旅人该有的态度。对图尔斯来说,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代,旅人带着谨慎和戒备,才能让自己的旅途变得安全一些,虽然仅仅是一些而已。

露露娜卡的话带着一些图尔斯也无法搞明白的说服力,让图尔斯将木碗凑到了自己嘴边。或许,并不是因为露露娜卡的话有着非常充足的说服力,而是因为他并不担心自己是否进了一个圈套,落到了不怀好意的人手中。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只求能离开这里,远离战场,往南方走,回到君王堡。只要能回到君王堡,他身上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只要不是夺走他的性命。

至少图尔斯相信,露露娜卡一个女孩家,总不会有杀人害命的歹毒意图吧。虽然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图尔斯喝了一口那碧绿色的液体,有点烫,但是没有烫伤人的那种程度。味道微甜,有点粘稠,就像是在喝一碗青豆子煮烂后的汤羹,但是满是涩味的青豆子可没有这样的味道和口感,要让图尔斯在一碗青豆子汤和这碗奇怪的液体中选一个的话,那么图尔斯会毫不犹豫地选这个露露娜卡调制出来的奇怪液体,哪怕这是毒药也没所谓了。

碧绿色的液体入喉后,明明是温热的,但是却让图尔斯觉得清凉感传遍的全身,让他精神一振,力气似乎也恢复了不少。图尔斯本只是打算稍微尝一点的,但是这一口下去,直接就把半碗给喝掉了。喝了一口这奇妙的汤,图尔斯将一块饼干塞进了嘴巴里。他吃得有点急,那坚硬的方形饼干直接放进了嘴里,咔擦咔擦地咬碎掉。感觉喉咙快要被饼干块堵住了的时候,连忙喝了一口汤,让饼干碎块落顺利通过食道,落进肚子里。

“我觉得不要吃那么急比较好,太着急的话,说不定会消化不良的。”露露娜卡在一旁好心提醒道。图尔斯坐在她边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条不是狗的狗。对图尔斯这样的陌生来客,沃德只是动了动脑袋,瞧了图尔斯几眼,便不再关心这个人,脑袋伏下,靠在露露娜卡的小腿边上继续歇着。因为姿势的原因,图尔斯并没有发现这条狗有一个银色的钢铁肚子,这也让露露娜卡省了很多解释的麻烦。

图尔斯听了露露娜卡的建议,不再一股脑把饼干塞进嘴巴里,而是沾了沾那绿色的汤汁,然后再咬下那被汤汁浸泡过的部分。被汤汁泡软后的饼干更容易入口了,也让图尔斯的舌头感觉到了饼干的味道,而不是只是几块塞进胃里的木块。饼干沾了绿色的液体看起来还是让人感觉挺微妙的,但是吃进肚子后就不是什么问题了。那微甜的液体让饼干也变得可口了起来,而且这饼干并不是黑人商人粗制滥造的劣质品,虽然已经因为保存太久而失去了一些风味,但是图尔斯还是吃出了谷物的香味,而不是拿来滥竽充数的木屑渣。还有饼干里那些细小的干肉碎,让图尔斯感受到了吃肉的乐趣,虽然干肉的口感就和木头差不多。

露露娜卡看着图尔斯吃东西,双手托腮,笑容灿烂,“这才对啊,只有这样吃东西,才能感受到快乐,不然的话,不管是吃的那一方,还是负责烹饪食物的那一方,都不会从这样的行为中感受得到乐趣的。”

第三十八章 深夜闲话

几块饼干对图尔斯来说并不是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的东西,而他手中的木碗,已经空了两次,然后又盛满了两次。露露娜卡炮制的奇怪的绿色的汤,对图尔斯来说并不仅仅是就着饼干下肚子的东西,他看起来颇为喜欢这奇妙的汤,已经不再担心这看起来就好像是带有毒物的汤是否合适喝下去了。

图尔斯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着急将饼干吞咽下去了,而是一口饼干一口汤,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慢下来多少。他的嘴巴动得很快,喉咙咕噜咕噜地蠕动着。他甚至没有闲下来和露露娜卡说几句话,全神贯注地吃着东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很久没吃到东西的饿汉子,只有吃东西才是他唯一的兴趣。

他那看起来是受伤了的左手,抬起了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而且似乎无法用力,但是只是把饼干送进嘴里这样的简单东西,他还是做得来的。露露娜卡坐在一边,一直在观察着图尔斯,就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

露露娜卡的视线让图尔斯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个女孩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个笑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图尔斯觉得,也许她只是因为自己煮出来的奇妙的汤被他灌下了这么多而高兴?露露娜卡的笑容在这黑暗的森林中并不显得怪异,在篝火的光亮下,看起来就像有温度一样,让图尔斯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在图尔斯吃东西的时候,在车队前方的篝火处,朱利叶斯等人都在观察着这边。奥尔加和帕丁的视线是直接的,而且带着戒备,而两名还说得上是孩子的少年和少女,视线里更多的是紧张和几分恐惧。

图尔斯自然能察觉到这些视线,因为这些视线并不隐蔽,是光明正大地朝这边看过来的。图尔斯可以理解他们的警惕和紧张,没有人会像露露娜卡这样,对一个在深夜里出现的陌生人如此友好,而且是个看起来非常像逃兵的人。

图尔斯当然不是逃兵,但是溃败后逃掉的士兵,其实和战前逃跑的逃兵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很多时候,他们这种战败后逃窜的士兵,对遇上的人并不会很友好。

露露娜卡对陌生人太过友好,以至于显得有点奇怪,但他图尔斯又何尝不是显得很奇怪呢,从战场上逃跑下来,对露露娜卡这样偶遇的女孩并无歹意,也没有多少戒心,更是耿直得有点蠢,接受了对方的食物——天知道对方有没有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里面——而且还吃得很香,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不少饼干和汤。

也许是因为他太饿了,所以才不会计较这么多。又或者是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去思考露露娜卡是否别有用心。不管如何,露露娜卡给了他很多味道不错的干粮饼干,还有和卖相差距很大的绿色的汤。露露娜卡放在篝火上的小铁锅,已经少了大半的汤水,只剩一些残渣了。在铁锅里能看得到植物枝条和果子的核,并无什么可疑的东西,正如露露娜卡所说的那样,这是一锅无害的东西,只是看起来像是毒药而已。

将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巴后,图尔斯喝掉了木碗里最后的一丁点汤水,仰脸朝天,将木碗倒转过来,连一丁点的汤汁都不放过。这个碧绿色的汤实在太对他胃口了,还让他胃口好了很多,吃下了很多平时根本吃不下的粗硬饼干。就算是这种没有用木屑来以次充好的干粮,吃下去也是需要一点耐心和一口健康的牙口的。

图尔斯把碗放了下来,拍了拍肚子。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满足,这几天不间断的逃命带来的疲劳似乎已经一扫而空了。“感谢招待。”他对露露娜卡说道,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似乎吃得太多了。”

“这个不是问题。”露露娜卡笑道,“这饼干本来就有点多了,而且不少是放了很久的陈粮。现在吃掉,总好过放在那里生蛆,不过那样的口感说不定会更加与众不同了。”

图尔斯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听了还能觉得胃口不错的话题,“哦……长蛆的饼干,这可真是噩梦。但是有时候总得塞进嘴巴里,就算知道里面有蛆也要这么做。”

“图尔斯先生你看来也是深有体会。所以我觉得现在趁着饼干还没发霉,可以有人吃掉,那实在是太好了。”

对图尔斯来说,这是个很新鲜的观念,像露露娜卡这样的女孩,确实是有点奇怪,而且不多见。还有一件事,图尔斯是有点羞于启齿的,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你也许该知道。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报答你,囊中羞********尔斯不仅仅口袋里没钱,事实上除了一身已经不算完好的盔甲,一把差不多和破铜烂铁差不多的双手剑,他现在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性命。而一条性命支付一顿晚饭的价格,这又有点太过昂贵了。

“无需介意,我刚才有说过吧?快发霉的干粮能被处理掉,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露露娜卡似乎并不在意图尔斯所介意的事情,“不如说,我还担心你会不小心吃到已经馊掉的饼干,闹肚子的话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听到露露娜卡这么说,图尔斯笑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展露出真正的笑容,就像是终于把身上的负担给卸下来了一样。“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啊,露露娜卡……就是有点奇怪。”

“会很奇怪吗?”露露娜卡笑道,“我奶奶曾经说过,出门在外,与人为善,那是最好的。当然,前提是那个人得要是图尔斯先生你这样好说话和友好的人。她还说过,出门在外,要小心避开三种人:溃逃的士兵,出行的贵族,四海为家的游商。”

这可算是很有趣的说法了,图尔斯是第一次听说。溃逃的士兵,那自然是在说图尔斯这样的人了,图尔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和羞辱——逃亡的士兵是没有秩序可言的,而没有秩序的士兵,其实和山贼强盗没什么区别。虽然他图尔斯看起来似乎是个例外。出行的贵族,那是前进的马蹄踩死人也不会停下来的高高在上的存在,所有珍惜自己生命的人,聪明的人,都不会挡在贵族的马前方,去浪费自己的生命。但是最后一个游商,倒是让图尔斯有点好奇了。

“为什么是游商?”图尔斯问道。

露露娜卡托着腮,看着篝火的火焰,表情变得有点哀怨,“游商都是四海为家的人对吧?在各地寻找珍奇商品,或是在偏远的地区找到了别具特色的玩意,就可以拉去维斯共和国这个商业中枢获取利润。有时候,为了得到一些珍奇的东西,游商其实和小偷没什么区别,有个别人还会靠着武力去抢夺。在有商会管辖的地区的话,游商还会收敛一些,但是在一些偏僻的地方,没有了条文的束缚后,他们总会变得狡猾阴险……虽然平时也是这样子吧。”说到这,露露娜卡又补充了一句,显得煞有介事,“没有底线的游商,那就是小偷、强盗,甚至是盗墓贼。”

对露露娜卡的话,图尔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三个男人

在图尔斯和露露娜卡闲聊的时候,另一边倒是安静得出奇,四个人的动静不比两个人的要多。朱利叶斯倒是有压低声音说些悄悄话,在露露娜卡这边是听不真切的,隐隐约约只能知道那是在说话的声音。朱利叶斯对在边上的奥尔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奥尔加在回话,嘴唇在动,但是声音也是很小。帕丁偶然也会插几句话,但是并没有说太多,每次都是说一两句后就闭嘴了,看朱利叶斯的表情,大概是觉得帕丁说的话并不怎么好听吧。还有罗缪欧娜,她似乎是最为沉默的人了,很少说话,就好像深闺中的女孩家一样,不知道该怎样和身边的男性们相处。

这四人坐在一起,安静但是并不算太沉默,这是图尔斯观察得出来的结论。图尔斯在关注前面篝火的情况,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好奇,而是因为在前面的四人,视线总会往这边投过来。这些视线并不隐蔽,但是也不大胆直接,只是很普通地望过来。因为被注视得多了,图尔斯也开始留意对方,也注意到了对方也算得上是一伙奇妙的人了。两个还小的孩子,一个老人,一个中年男子在,再加上他身边的露露娜卡,这就是这个车队的所有人了,至少是他能看到的所有人。就这么几个人,是怎样维持一支车队的运作的?难道连露露娜卡脚边的脱毛狗的爪子都要用上吗?而且他们还出现在这种离战场并不远的边缘地带,对想趁乱获利的人来说,这样的队伍,说不定就是一块肥肉。

吃喝掉露露娜卡给的饼干和奇怪的汤,并没有感觉到身体出现什么异常的图尔斯,虽然对这个奇怪的队伍有不少疑惑的地方,但是也仅仅只是感到好奇而已,并没有太过紧张。如果这些人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意图的话,他大概早就已经出事了吧。一个左手无法用力,精疲力尽的士兵,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坐在两个篝火边上的人们视线互有来回,就这样持续一会后,这样的局面被打破了。

奥尔加和帕丁两人站了起来,往露露娜卡这边靠近。他们两人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一个坐在了露露娜卡边上,一个坐在了图尔斯的对面。正好凑够四个人,合拢围住了篝火,奥尔加和帕丁的身躯正好挡住了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看起来就像是在图尔斯的视线下保护这对少年少女。他们两人这样的举动看来是凑效了,图尔斯不再将视线投向那边,而是回到了眼前这两个刚坐下来的男人身上。

“一个安静的夜晚。”奥尔加先开口,对图尔斯说道,“现在才过来打招呼似乎有点太晚,也不礼貌,请见谅……但是我也很高兴,来客是一位友善的人。”

帕丁向图尔斯点头致意,并没有说话。奥尔加说的话,也是他想说的。既然奥尔加说了,他就没必要再重复一次了,那样显得有点矫揉造作。

“感谢你们的招待。该道谢的是我,你们的友好让我感到吃惊。”图尔斯回道,并没有丝毫因为奥尔加和帕丁之前的戒备而感到不快。他这并不是客套话,是真情实意的感谢。对他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这些人、尤其是露露娜卡的态度,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他还注意到帕丁和奥尔加根本没有携带武器,他们的武器都留在了原来的篝火边上——图尔斯可不是瞎子,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这些人信任他这个陌生人,甚至连武器都不带在身上,以示友好,他还能说什么呢?对方只是谨慎了些许,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

不过图尔斯认为,他最该感谢的,也许是露露娜卡。没有露露娜卡的态度和接待,也许他就不会留在这里,这些人也没有机会观察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确认他是否是一个危险的人,也就更不会有现在坐在一起的机会了。

图尔斯和奥尔加还有帕丁互相打了招呼,并自报了姓名。和图尔斯一样,奥尔加和帕丁只是报了自己的姓名,并没有报出姓氏。图尔斯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眼前这两个男人,大概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和顾忌,就和他图尔斯本人一样。图尔斯是因为一些耻辱的事情和战败而不愿自报家门,至于奥尔加和帕丁,他自然就不清楚了。

图尔斯虽然不清楚,但是他的猜测是对的。奥尔加确实是有自己的顾虑和考量,大多数都集中在罗缪欧娜身上。而帕丁,则是因为骑士之名被露露娜卡剥夺,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自报家名。

不管每个人的想法是如何的,他们彼此之间找了个最适合相处的方式,不去过问他人事。只是偶然的一次相遇,说不定今后再无再见的机会,那就没必要进入对方的世界中,牵扯太深对自己并无好处。

图尔斯是这么想的,而他眼前的两个都有了一定年纪的男人,大概和他的想法也没什么区别。坐在这里的四个人里,只有露露娜卡看来是涉世不深的,图尔斯很感激露露娜卡的友好,但是他觉得奥尔加和帕丁这样看起来像是监护人的存在,应该要好好教导一下露露娜卡,对陌生人还是要多一点警惕才对——你永远不知道一个陌生人的笑脸背后藏着些什么。

“我唯一觉得有点不妥的,是你们让露露娜卡一个女孩子和我这么一个陌生的男人单独相处了好一会。”图尔斯笑道,这话听起来像是个善意的玩笑,也是个提醒,“就算是早早出来持家的女孩,我认为也是需要做好保护的,如果有监护人的话,更该如此。”很显然,图尔斯是将奥尔加和帕丁其中一人当作露露娜卡的监护人了,因为露露娜卡曾说过有一人是她的员工,图尔斯认为,这名员工应该就是奥尔加和帕丁之中的其中一位。

这时帕丁开口了,“她是老板,我是员工,很多时候做决定的并不是我,也不会是我。”他的语气平淡,看来并不担心露露娜卡有什么危险,这在图尔斯看来,他实在是有点过于放心了,也许可以说得上是不上心。

帕丁接着说下去,“而且在我看来,她并不需要保护。”他看了一眼露露娜卡,“她的自我保护意识比你所想的要更好,图尔斯先生。”

“我觉得还好吧。”露露娜卡笑道,“我只是觉得出门在外,提心吊胆的实在也干不了什么事情,那不就像一只老鼠了吗?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没遇上什么危险,大概是托埃德加先生你的福,还有我的运气比较好吧,遇上的人都是像图尔斯先生这样能听得进人话、可以讲道理的人。”

图尔斯虽然对露露娜卡为何能如此没有防备还存有一些疑惑,但是露露娜卡这番话倒是没说错。她的运气确实很好,遇上的是像他这样落单的、没有成群结队的溃逃士兵,同时也运气很好,遇上了他这样并没有别的坏心思的人。

而且图尔斯也不觉得自己能对付眼前这两个有练过武的男人。这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事情,图尔斯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天赋,到了黑铁阶级后就再无长进,但是他的眼光还算是不错的。就算是完好状态的他,也不会是奥尔加和帕丁这两人的对手,更何况对方是两人,他只有一人。

有时候,一定程度的武力保障,也是和平的前提。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交谈,除了运气和各自的品行这些原因外,还有一样最根本的东西没有漏下。那就是出门在外的人,总得有点自保能力。

第四十章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露露娜卡一直托着腮,来回扫视着在座的三个男人。她的视线并不含蓄,没有丝毫隐藏的打算,很直接地落在了三人身上,就像是在看有趣的东西一般。

图尔斯被露露娜卡看得有点不自在,但是又不好开口说什么。他其实并不抵触被一个小姑娘盯着看这种事,在多年的军队生涯中,每当他所在的部队凯旋而归,回到君王堡的时候,总会有无数的鲜花和欢呼将他们簇拥在其中。那少女崇拜的目光,还有未婚或是已婚女性们那或是娇羞或是大胆的目光,都如同鲜花一般,落在胜利者的身上。

图尔斯能坦然接受这种直接大胆的目光,但是却无法在露露娜卡的视线下泰然自若。大概是因为心态有所变化,又或者是因为露露娜卡有点奇怪,所以自己才会有所拘谨吗?图尔斯无法搞清楚其中缘由。

或者,他其实是知道的,但是并不想承认。不再有胜利,也没有凯旋,只有背叛,溃败,死亡……他现在不再是胜利者的一员了,而是可耻的失败者。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心境,让他无法直率地接受露露娜卡的目光。

觉得不自在的图尔斯开口对露露娜卡说道:“我脸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没有,只有凝固了的泥浆。”露露娜卡摇头,回答道:“你就像在泥水里打过滚一样,有点脏。不过也没什么地方能让你打理一下自己了,而且我看你也不一定有那个心情吧?”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如果图尔斯有时间清洁自己身体的话,那么这时间他是绝对不会用来做这种事情的。他会继续往南跑,一直跑,跑到实在跑不动为止。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我在意的不是这个。”露露娜卡伸手指向图尔斯的左臂,“你的左臂看来是有伤的,你也许可以让我帮你看一下?”

图尔斯望向自己的左手。他的整条左臂下垂,和他的右手相比,看起来确实有点不自然的样子。他的左臂受伤已经有好几天了,因为一支箭伤到了筋骨。幸运的是那箭头是穿透过去的,没有留在他的手臂内,这让他拔掉箭变得简单了一些——其实没简单到哪里去,只是相比较而言。把那箭尾给折断后,见箭身从自己手臂里拔出来的那种痛苦,是非常鲜明且强烈、令人难忘的。粗糙的木头箭身让拔箭这件事变得尤其痛苦。但是最终图尔斯还是鼓起了勇气将箭拔了出来,而且很走运,肉里面没有留下箭杆的碎屑。

将箭拔出来后,图尔斯的勇气似乎就消耗殆尽了。所以他没有怎么抵抗,就从那场溃败的战斗中逃跑了,和很多人一样。

在那之后,虽然他又对伤口做了些简单的处理,但是也仅限于此了。他只能保证伤口不会感染,让他变成连走路都困难的状况,但是要让左臂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毫无疑问,他是需要一位医生或者药师的。

“你能帮我处理一下伤口?但是你是炼金术师,不是医生,也不是药师。”图尔斯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如果有人能为他处理伤口的话,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虽然这条左臂现在还能动,但是用不上力,不管怎样说,这样搁着不理会,终究是致命且带有后遗症的。但是露露娜卡真的能为他处理伤势吗?一个刚出来工作、看起来没有什么资历和本事的新人炼金术师?

“你在担心我做不好这件事。”露露娜卡看得出来图尔斯的担忧,“这个我觉得你可以放心,像我们这样游走在山林间的炼金术师,其实也算是半个药师了。我不知道城市里工匠,或者是学院中的学生,他们那些理论丰富的炼金术师是怎么样的,但是像我的奶奶——当然,也包括我——向我们这样的炼金术师,要去了解一切能得到的材料的特性的话,那就肯定要去尝试着使用它们,然后在成功和失败中了解到它们的特性……”

说到这,露露娜卡摊开双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所以,药师懂的东西,其实我们炼金术师也懂个大半,也算是半个同行了。当了解到一些材料拥有药用特性后,我这样在野外跑动的炼金术师,自然也学会了一些药师和医生才有的本事。既然你都能坐下来和我们友好相处,那么你可以选择继续相信我。我觉得以我的本事,不说起死回生,但是处理一些不是太严重的伤势,还是做得来的。”

在图尔斯还有些许犹豫的时候,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看样子是一定要说服他的样子。“你带着这样一只受伤的左手,连武器都握不稳,等你再次上路的时候,路途中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真的能自保吗?”

露露娜卡这话说到图尔斯心上了。自部队溃败后,他这一路上的逃跑,其实运气还是不错的,只是左臂中了一箭,没有受到真正妨碍行动的伤。他所在部队,他身边的士兵们,大多数可没有他这样的运气,不是没有逃掉,就是死在了逃跑的路上。

很多的人倒在了地上,而且背面的伤远比正面的要多。这是一件可耻的事,但是图尔斯别无办法,就算他还有勇气,那也只能用在逃亡上。

他只是一个小队的队长,只是一个士兵,没有决定大部分人命运和整个局势的能力。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那个本该主导这一切、改变这一切、力挽狂澜的人,消失了——而溃败也因此而发生。

图尔斯知道现在不是该伤感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该往前看,不能再去想那已经发生了的可怕事情。他得回到君王堡,只有那里还算是安全的,也只有那里,才能抚平他那惊惶的心。

君王堡有他的家人,他的家,他必须要回去。

图尔斯将左臂伸向露露娜卡,“那我就指望你了。”

“交给我吧,至少能让你的手臂可以用上点力气。”露露娜卡笑道,开始为图尔斯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图尔斯手臂上的伤口在手肘关节处附近,被几块破布包裹着。这里也恰好是没有护甲保护的地方,是熟练的弓箭手和战士都很喜欢瞄准的空隙,能造成有效的伤害。图尔斯的运气确实不错,如果伤口再往下一点、也就是箭真的落在关节处的话,那这伤可就不怎么好处理了,这等同于废掉了他一只手,就算日后治好了,说不定也会留下后遗症。

露露娜卡身边放有装着清水的水囊,还有一条干净的布条。她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本就打算为图尔斯处理伤口的,只是在等图尔斯放松下来后,彼此之间关系变得融洽一点后,才提出这个要求。

“很好,没有感染。”露露娜卡把图尔斯手臂上的破布拆了下来,观察了一下伤口。箭伤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而且他的处理手法比较粗糙,现在伤口可以说是非常难看,虽然总比那些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要好很多。图尔斯看露露娜卡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看到这样的伤而感到恶心的样子,甚至有点兴致勃勃的样子。她的态度让人有点不安,但是图尔斯至少确定了她确实是有处理伤口的能力和本事的——一个看到血淋淋的伤口而不会害怕的人,天然就有了能做这种事情的优势。只要这个人不是喜好死灵法术的魔法师,或是天生的心理变态。

第四十一章 要保住自己的秘密

在露露娜卡为图尔斯处理伤口的时候,坐在一边的帕丁和奥尔加总会望向图尔斯的伤口这边。这样的目光并不直接,也不频繁,但是图尔斯还是能发现的。他们几人就坐在同一个篝火处,彼此间不管做些什么动作,总是难以隐瞒住别人的。

“我不觉得一个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图尔斯说道,“两位看来也是久经历练的人了,但是你们的反应,看起来却像我带过的一些新兵。为什么?”

图尔斯确实感到好奇。他曾经带过不少新兵,大多数在入伍前只有街头斗殴的经验,有些甚至连血都没见过。这些新兵,在经历过第一场战斗后,不是发生锐变,就是会死在战场上,或者离开队伍,回到了自己家里瑟瑟发抖。在战斗后,总有人是需要处理伤口的,而对于新兵来说,这也是又一个考验。受伤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是对受伤的人来说,还是对看到的人来说——受伤的人得到的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而在一旁看到那裂开流脓的伤口的人,则是心理和卫生上的双重不适。

新兵会因为看到自己或是他人的伤口而感到痛苦和不适,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果是别人的伤,有些人在不适和恐惧之余,大概还会有一些好奇或是亢奋。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动物会因为血而兽性大发,而他们人,不管是凡人还是精灵或矮人这些古代种或是亚种,终究也是动物,只不过是更聪明的动物而已。而这样的“动物”,第一次见到血的时候,总会滋生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感情,不管是好是坏的。

但是这很明显不适用在帕丁和奥尔加身上才对。图尔斯可不觉得帕丁和奥尔加这两人是在学院或是庄园里关着练了十几年才出门的软架势,他们的眼神,还有一举一动,都像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这样的人,不该对一个伤口有过多的关注才对,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的伤。

被图尔斯问及这件事,帕丁和奥尔加两人都没有什么尴尬和不自然的地方。奥尔加先开口说道:“这是箭伤吧?”

奥尔加这个须发都已经白了的年迈老人,看来还有着一双清澈锐利的眼睛,图尔斯对这个有点吃惊。“是的,你看出来了?”

奥尔加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稍微思索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除了一些怪奇的武器,也就只有箭能弄出这样的伤口了。你的运气不错,箭……是擦着骨头过去的。骨头没有断掉,那就能养好。”

“能看得出这么多东西吗?这我倒没想到。”图尔斯更吃惊了,只是看一个手臂上那个血凝固成黑色块状的小孔,能看得出这么多的东西。难道这就是年长者才有的经验吗?

奥尔加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话想说,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在奥尔加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帕丁接过话,对图尔斯开口了。“你的罩袍破掉了,看来是很激烈的战斗。”

图尔斯认为自己如果没搞错的话,帕丁指的应该是他身上的铠甲上的那层破布。这件罩袍的前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只有背后那一面看起来还算是完整的,这让这件曾是罩袍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件拾荒人的烂斗篷。罩袍的前面破掉,露出了里面的甲胄。胸甲的上面,有着被刮花了大半的徽章。

罩袍和盔甲上的徽章,都是能证明图尔斯属于哪个军团的身份证明。至于现在的话,这破烂的罩袍和花掉的徽章,已经无法证明他是属于哪里的士兵,或是曾经属于哪个军团。在战斗中罩袍被扯烂,徽章被刮掉,这对图尔斯和他的部队来说曾经是一件耻辱,但是如今对图尔斯来说却是一件幸事。那个战无不胜的军团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耻辱和失败。

图尔斯曾经是军团的一份子,但是现在的话,他大概已经不属于军团了——或者说,军团也许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作为军团的一份子的他,也不再存在了。这里只有一个想逃离死亡和战场的逃兵,叫图尔斯。

这并不是图尔斯想谈论的事情,而破烂的罩袍和徽章之所以会让他觉得是一件好事,是因为这样能让他避开很多不必要的目光。溃败的消息肯定还没传到君王堡,那么他就还能趁君王堡还没乱起来的时候,赶紧回到自己家人身边,去保护他们。等到了森林边缘,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后,他就会脱下这一身盔甲和罩袍,埋在这森林之中,将曾是军人的他埋葬在这里,去和自己的部队、自己的军团陪葬。如果能安全回到君王堡,也许他还要考虑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国家。

在那之前,在这个暂时落脚休息的地方,图尔斯察觉到,一个叫帕丁的男人似乎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这并不是图尔斯乐意见到的。

“你属于双鹰帝国的军队,对吧?”帕丁问道,但是语气似乎并不是很确信的样子。图尔斯很想一口否定他,但是在这么一个动荡的年头,在这样一个地方,说自己不是双鹰帝国的士兵,那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了,不会有人相信他这样的谎言。虽然代表身份的罩袍和徽章已毁,但无论是相貌、穿着还是盔甲样式,他毫无疑问都是帝国人,没有别的可能性——除非他是叛徒,或是间谍。

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比逃兵这个身份更令他难以接受。

最终,图尔斯点了点头,承认了帕丁的话。“是的,我是帝国人,但是……”

接着,他的话就被露露娜卡打断了,“你当然是双鹰帝国人,不管谁来问,不管你回答什么,事实都是一样的。对我来说,只要知道你是一个友好的帝国人,那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也许很重要,但是对我们这些旅人来说,都只是属于这个地方的故事,而不是我们的。你不是说过,不希望暴露自己的秘密吗?我觉得坚持下去比较好,而不是被人稍微撬一下就打开盒子了。”这时候露露娜卡已经为他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图尔斯承认,伤口被干净的水清洗过后,再用干净柔软的布条被包裹起来的感觉,确实是比他自己动手处理的要强很多,看来露露娜卡并没有说谎,她确实有很好的处理伤口的手段。

露露娜卡给布条打了个结,继续说道:“看看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你有着帝国人的相貌特征外,其他人都没有。只要不是瞎子,没人会看不出你不是帝国人。”

“我的话,眼睛有点不好了,也许分辨不出了。”奥尔加说道。与其说是自己眼神不好,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为他们和图尔斯找台阶——这里不会有人在意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人对他的秘密有兴趣,而对他有什么意图。这时候的帕丁也不再继续追问图尔斯了,见好就好,不再说话。

这是图尔斯乐意见到的,他很感激露露娜卡为自己解围了。

听到露露娜卡这一番话,图尔斯望向周围的人。不管是奥尔加还是帕丁,只看相貌,就完全不可能是他的同胞。一个有着非常鲜明的易兰大陆住民的特征,那些游牧民喜欢把自己一部分头发梳成小辫子,奥尔加也不例外;帕丁的话,图尔斯认为他应该来自西方或是北方的某个国家,这也让图尔斯对帕丁的身份有些在意。坐在前面篝火的那两个孩子,图尔斯虽然看不真切,但是想来那也不会是帝国人,那样的话就显得太过奇怪了。

至于露露娜卡,唯有她,图尔斯一时之间想不出她到底来自哪里。她不像是帝国人,但是图尔斯又说不出她出身于哪里。这带着笑容的女孩并不丑,但是给人的感觉普普通通的,无法看得出鲜明的特征。

这是个奇怪的女孩,但是很友好。图尔斯想了想,发现自己只能如此概括露露娜卡这个人,无法找到更多的语言和词汇去形容她了。

第四十二章 紧张的孩子们

在露露娜卡为图尔斯处理伤势,帕丁和奥尔加和他交谈的时候,另一边的篝火就显得有点冷清了。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两人单独相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和奇妙。在帕丁和奥尔加离开之前,这一边的篝火边上本来也没显得多热闹,但是在这两人到露露娜卡那边后,就更加安静了。

不仅仅是因为帕丁和奥尔加这两个能说上话的人不在了,还有其他的原因。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两人关系并没有多亲近,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对朱利叶斯来说,他能和帕丁偶然有几句交谈,但是和罗缪欧娜,那就真的没有多少接触了,只有最低限度的交流。而他也不知道罗缪欧娜在想些什么,也无法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好像还保持着原来那个贵族少女和村民少年的关系一样,不会有太多的接触、交谈和交流。

朱利叶斯不知道罗缪欧娜是怎么一个想法,这也让他不敢和这个女孩太过套近乎——虽然他也算是帮助过她、一起共同面对危机的同伴……也许是这样。而且要说到对罗缪欧娜帮助最大、同时也最让人无法揣摩的,应该是那边那个总是带着笑脸的露露娜卡,而不是他这个差点成为拖累的。

两人的关系维持在能见到面和点头的级别。不过在现在的话,这并不是占据在朱利叶斯大脑中的事情。另一边有能让他在意的事情发生了,而他相信,这对罗缪欧娜来说也是一样的。

在这死者森林的夜晚,来了个来历不明的客人,这让他有点紧张。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紧张和害怕占据了他的心,但是些许的兴奋让他心脏跳动得很厉害。帕丁和奥尔加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是不妨碍他眼神飘向那边,去看坐在那里的三人在做什么。奥尔加的身材高大,完全挡住了那名客人,让朱利叶斯无法看到那名客人的举动,这对朱利叶斯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没有那个胆量和那名不速之客直接对上视线。

和朱利叶斯带着点躁动的举止相比,罗缪欧娜显得安静许多。她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朱利叶斯现在是怎样一个心情和想法,她其实也差不多,但是她一个女孩,做不来像朱利叶斯这样的举动——他看起来就像个坐不住的小猴子,每分每秒都要做出一些动作才能让心里舒坦下来。

“你害怕吗?”罗缪欧娜突然开口了。朱利叶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发现罗缪欧娜这是在和他说话。“你是在和我说话吗?”他还有点不敢确信,反问了一句。

“是的。”罗缪欧娜没有因为朱利叶斯这样的态度而感到生气,因为交流不多,她能理解朱利叶斯为什么没有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然后继续问道:“在死者森林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有没有在害怕?”

“我当然不怕。”朱利叶斯回道,但是听起来更像是在逞强,“在死者森林里,偶然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多特别的。”他说话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了,听起来似乎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你在说谎。”罗缪欧娜没有多客气,非常直截了当地揭穿了朱利叶斯挫劣的谎话。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才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感到害怕。”朱利叶斯硬着脖子这样反驳道。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恰好就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模样。

听到朱利叶斯这么说,罗缪欧娜似乎是觉得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嘴角微微上翘了。因为那件谋杀,自那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罗缪欧娜很少带有笑容,现在是她到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笑脸了,这也让朱利叶斯有些惊讶和奇怪,她为什么笑了。

“这和是不是小孩子没有关系。”罗缪欧娜说道,“就算是有自保能力、练过武的大人,大概也会感到紧张。帕丁和奥尔加的那副表情我以前从未看过,至于你……也许变成这里第二勇敢的人了,因为你一点也不害怕。那个第一勇敢的人,现在正在和那位客人聊得很开心。”

罗缪欧娜所说的第一勇敢的人,自然指的是露露娜卡。她是第一个和不速之客近距离接触的,也是第一个和对方交谈的,甚至现在是坐的如此的靠近,对客人是非常的信任,没有半点慌张和怀疑。至于朱利叶斯,他被罗缪欧娜称为第二勇敢的人,听起来更像是调侃。

一开始朱利叶斯还没听出来罗缪欧娜话里的意思,摸了摸头,还觉得难为情的样子。但是过了好一会后,他终于回味过了罗缪欧娜这话的真意了,这哪里是在称赞他,根本就是很隐晦地嘲笑了他一番。虽然因为被戏弄了而感到有点羞耻和恼怒,但是这时候罗缪欧娜已经没有继续和他交流的打算了,变回了和平日差不多的相处模式,这时候他突然就这件事发作,那就显得他太小家子气了。

而且朱利叶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女孩吵架。他可不是村子里那些喜欢欺负自己在意的女孩的小傻瓜,而且很多时候他根本懒得去靠近那些吱吱喳喳的女孩们,那声音听起来实在太烦了。除了偶然和那些敢瞧不起自己的同龄人和小混蛋们打架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农忙时帮别人下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来换取些许食物,农闲时得进森林里摘没有腐烂的果子来填肚过日子,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村子里的人不算太没良心,在冬天的时候至少他还能得到几件破烂衣服来御寒,不至于冻死。

这就是朱利叶斯的生活,或者说是他曾经过着的生活。现在的他,算是被一把剑给收买了,跟着被他认为是女巫的少女走,远离生养自己的村子有好些时日了。没有亲人和朋友的他并不怀念那里的生活,他不在,也不会有人真的担心他——只是一个孤儿消失了而已。而且跟着露露娜卡,似乎日子过得比以前要好许多了,至少每天都有汤有肉,还有算得上是可口的面包和饼干。这些和木头差不多硬的粮食到了他嘴里,就成为了无上的美味,因为他就连这些东西都很少有机会能吃得上。

朱利叶斯不知道自己跟着露露娜卡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至少就现在来说,这是一件美差。只要露露娜卡不是真的有把他养肥后再吃掉的打算。

在朱利叶斯胡思乱想的时候,露露娜卡为图尔斯处理好了伤口,同时阻止了帕丁的继续追问。

“再过几天的话,你的手大概就能用力了。不过别太乱来,勉强自己用这左手的话,伤口会再次裂开的。不过往南走的话,也不会有太多的乱子,你可以放心上路。”

图尔斯摇了摇头,“那不好说,现在这年头,动荡随时会来,就连君王堡也不能幸免……”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其实乱象早已出现,他所在的部队因为战败而溃散,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露露娜卡他们这些并非帝国人的旅人,也许并不了解帝国的实情吧。

他热爱自己的国家,并不希望它发生动乱,但是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他一个小人物,又如何阻止得到这个大势?但是至少有些事情他是能做得到的,那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还有报答这个帮助了自己的少女。

“你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图尔斯对露露娜卡再次道谢,“但是我却没有什么东西能报答你。”

“只是一点举手之劳而已,并没有花费我太多的东西。”露露娜卡笑道,“出门在外,能帮助到那些友好和善良的人的话,我就很满足了。说不定哪一天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有像我一样的人,对我伸出援手呢?只是这么一想的话,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吃亏了。”

第四十三章 该说再见了

时间在过去,如同墨水一般的夜色不再,就像是被水稀释过一样,慢慢变淡。离太阳冒头的时间还早,但是天确实有开始变亮的趋势了。不过在死者森林里,在密林的枝叶笼罩下,依然需要篝火的光亮来为旅人带来心安的感觉,至少是两个孩子的心安。

至于坐在另一边的四个人——三个男人和一个少女,并不像是没有了篝火就会感到不安的人。也许还要再加上一条明明不需要睡眠、但是总是表现得很困的脱毛狗。

在篝火边上,四个人的话都不多,但是气氛还算融洽。

“夜晚过去一半了。”奥尔加说道。

“午夜过去了,天色亮了些许。”帕丁接着说下去,“但是离真正的天亮还早着。”

图尔斯抬头望向天空。天空被茂密的枝叶给遮挡住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看到天空,只不过这天空变得有点支离破碎,被枝条和叶子给分割开了。“确实,离日出还有好一段时间,而且在我们这个位置,是看不到日出的,只能看到半抬头的太阳。”天色确实不再漆黑,多了些光亮。亮度并不高,但是能让人心安不少——对图尔斯来说,天亮了就更好赶路,但是他却无法喜欢起天会亮这件事,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

“天色稍微变了些许,就会让人觉得黑夜要过去了,但是这只是错觉而已。这夜晚还长着。”露露娜卡笑道。和同坐在篝火边的三人一样,她也没有一丁点疲劳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不减,在火光下看起来更灿烂了。

没有人提议去休息这回事,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困意,在火光的照耀下,气色看起来也不错。不过坐在另一边的少年少女可就没这样的能耐了。朱利叶斯一直在打盹和惊醒的状态下反复,好几次头都往下垂,然后一个激灵拔了起来,整个身体都有了反应。

“困了就去睡觉吧。”罗缪欧娜说道。

头又在开始摆动的朱利叶斯被罗缪欧娜的声音给吓到了,头猛地抬起了,强打起精神来,“不,我还没困,还能坐一会……你看起来倒是真的困了。”朱利叶斯对罗缪欧娜说道。

罗缪欧娜的话,虽然同样的精神不振,但是样子至少比朱利叶斯好看,没有出现如图朱利叶斯那样脑袋不断往上往下、如同钓鱼一般的丑态。和朱利叶斯一样,罗缪欧娜的眼皮也在变重,但是她没有像朱利叶斯那样死撑着,抱膝而坐,下巴顶在膝盖上,感到困了的话就眯一会眼,虽然并不是很有效,但是好歹能恢复一点精神。

至于朱利叶斯,就像学堂中还没长大的孩子,因为听到老师如同念经一般的话而发困,脑袋来回摆动,像一个钟摆,也像一颗随风摇曳的小草。就算他直接睡过去,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像他这样的孩子,入夜后需要休息和睡眠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他却坚持了下来。

好奇露露娜卡那边的情况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罗缪欧娜并没有找地方睡下。罗缪欧娜没有休息的话,朱利叶斯觉得自己也不能躺下去。大概是觉得只有自己躺下的话显得有些孤零零,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朱利叶斯自己心里也没有搞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愿意比罗缪欧娜更早睡下。他自己大概也没意识到,这看起来就像是在较劲一样。

这边的少年少女们带着困意和各种心思,在朦胧中观察着露露娜卡那边。在露露娜卡这边,围着篝火的四人,看起来精神都不错的样子,没有熬夜的那种疲劳感,又或者是因为离天亮还早,所以还没有人出现困意。奥尔加和帕丁有着强健的体魄,本就需要负责夜间放哨的他们自然是习惯了的。而且他们身为武艺精湛的战士,自然也不会因为半夜没休息而感到疲劳。毕竟他们不是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那样其实刚脱离小孩子年龄的少年少女。

至于露露娜卡,除了图尔斯,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孩子。外表是很能欺骗人的,看起来像是少女的露露娜卡,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经常笑容满脸的女孩,但是对她有进一步了解的人,是不会这么觉得的。

虽然不了解露露娜卡,但是图尔斯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露露娜卡是一个有点奇怪且特别的少女。她很友好,但是也给人一种神秘感。

不过图尔斯恐怕是没什么机会继续了解露露娜卡的了。虽然这难得的相遇给他带来了非常重要的帮助和算得上是愉快的交谈,但是他该离开了。

“我呆在这里的时间恐怕有点长了。”图尔斯说道,他动了动自己的左臂,除了有一些酸涩和微痛的感觉外,左臂的状态比以前要好很多了。“也许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图尔斯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他没打算留下来过夜,继续留下来休息的话,那就意味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回到君王堡,而且还会让露露娜卡这些人和他牵扯上更多——虽然他并无恶意,但是他现在的身份,终究是有点敏感的。一个溃逃的士兵,如果连累到这些无辜的旅人,他于心难安。万一真有追兵在到处捕杀逃跑的士兵,而且恰好见到露露娜卡这些人帮助他们的敌人,那么露露娜卡他们的下场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图尔斯在闲聊中得知,露露娜卡他们是从君王堡出发北上,来到这附近的。虽然有点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在这样不安定的时候出城,但是图尔斯确实得到了他们的帮助,而且还得知了一些城中的近况,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奥尔加是这样说的,“君王堡现在很安定,没有暴动,没有战事,只有居民们平静的祈祷声,还有那准时响起的祈祷钟声。”

在君王堡,每一个双鹰帝国人,都是在圣灵教会旗帜下的虔诚的信徒,对光明神的信仰已经维持了有几千年。对居民们来说,每天在祈祷钟声响起的时候,对着各种各样规格的十字架进行祈祷,是一件日常功课,不管贵族还是平民,皆是如此。只要这祈祷没有断掉,那么君王堡就是平和的。

但是如果在某一天,祈祷声不再平静、或是消失了的话,那就意味着君王堡又经历了一次灾难。也许是平民的暴动,也许是外来者的侵略。愤怒的叫喊声,痛苦的尖叫声,会取代念念有词的祈祷,成为君王堡的主旋律。

在君王堡,祈祷的钟声每停一次,双鹰帝国就衰落一次,就像慢慢走向死亡的年迈老人一样,不会再恢复青春。

图尔斯无法去关注那么庞大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该尽快回到君王堡,去保护自己的重要的人们。他在部队里只是一个小队长,也没有什么贵族头衔,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平民,没有那些大人物所拥有的视界,看不到太多的东西。

奥尔加的话倒是让图尔斯安心了许多。只要君王堡的祈祷钟声还没有断掉,那么君王堡暂时就是安全的。而他希望这份安全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回到君王堡、延续到他老死、直到他的子孙后代都能听到钟声,安居乐业,没有灾难。

第四十四章 再见,

图尔斯要走,露露娜卡等人也没有打算挽留。虽然彼此已经大概熟悉了对方的为人,但是终究只是偶然的相遇,并没有到能强留对方下来的关系。

“好吧,既然图尔斯先生你要赶路,那我就不强留你了。”露露娜卡站了起来,走向载货的马车,“稍微等一下,我给你一样东西。”

在露露娜卡走开的时候,图尔斯站了起来,整理自己的装备。一身破烂的半身甲,还有一把卷刃的双手剑,这就是他唯一的行李了。这把双手剑是他使用了多年的武器,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现在卷刃了,让他有点心疼。虽然已经不能再拿来杀敌,但是拿来护身还是凑合的,总好过拿拳头来阻挡别人挥舞过来的武器。

露露娜卡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提灯。这个提灯看起来锈迹斑斑,那蒙尘的粗糙玻璃里面,并没有点起火光。提灯确实很小,是那种适合挂在腰间,方便使用者腾出双手来做别的事情的种类,农民在夜间干活的时候可以使用,盗墓贼在古墓里挖掘爬动的时候也可以使用,是实用范围很广泛的东西,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有准备。

露露娜卡将这小提灯递给了图尔斯,“给你,漫漫长夜,没有点光亮的话,走夜路也不方便吧。”露露娜卡笑道,“在这样的季节,不小心掉落在泥水里的话,可就不那么舒服了。”

图尔斯接过了露露娜卡递过来的提灯,很轻,那青铜色的外表已经剥落了许多,只剩下锈红色了,但是还是能勉强看得清楚这个提灯曾经是什么颜色的。

“谢谢你,露露娜卡。”图尔斯只是简单地答谢了一句。他知道,再多的话只能显得自己矫情了,对方能为他提供食物,还为他治疗了伤口,这期间从未在意过他是一个无法拿出什么实质性答谢的人。露露娜卡不求回报,那么他再说自己无法提供什么报答的话,就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

他曾考虑过是不是把自己身上的半身甲和双手剑给留下来,但是想想后又放弃了。他身上和手上的破铜烂铁,现在也已经不值钱了,而且还重,完全是不值得对它们有更多的投入。它们现在唯一的价值,就只有图尔斯在离开森林之前,为他提供些许的保护了。

而且,图尔斯更希望在离开森林前,将盔甲和剑埋在森林的某个地方,而不是让它们落到旅人的手里,辗转四转,最后回炉变成一炉铁水。

“这个提灯也送给你吧,反正是已经很老旧了,已经不值几个钱,也没人会用它了。给你,就当是发挥它最后的用途吧。”露露娜卡说道,“希望你一路顺风,能尽快回到君王堡,图尔斯先生。”

奥尔加和帕丁也站了起来,向图尔斯致意,“愿你一路平安。”奥尔加手臂放在胸前致意,对图尔斯送上了祝福。帕丁则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不管是光明教会还是圣灵教会的信徒,这个手势都代表着祝福和友好,“愿光明神保佑你。”

图尔斯向两人点头致意,“多谢你们的祝福,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和友好的。”

既然说了要走,那么他现在该出发了。不赶紧走的话,他觉得自己会对这些偶遇的旅人们产生更多的联系,这会让他回家的速度被拖慢下来。这些人很友善,但是现在对他来说,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了。

图尔斯觉得有点遗憾,如果换个情况和环境的话,也许他能和露露娜卡他们做朋友的。这些人善良友好,在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也是非常少见的。

图尔斯倒持双手剑,把剑和右手别在了腰间,左手拿着提灯。提灯里还没点起火光,露露娜卡掏出几根火柴,为图尔斯点亮了它。“这样可以吧?”露露娜卡问道,“虽然带着光亮会比较显眼,但是我觉得利大于弊,总好过摸黑在森林中走动,这样挺危险的。”

“无妨。”图尔斯说道,“有点火光,总能让人感到心安些许。”而且这里已经是远离战场的地方了,图尔斯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不必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是啊,有光亮的地方,总能让人感到心安了。”露露娜卡笑道,“那么,该说再见了,图尔斯先生。”

“是啊。再见了,露露娜卡。”图尔斯也对这个女孩露出了笑容,“如果你回到君王堡的话,有机会就来找我。”接着图尔斯说出了他在君王堡的住处。那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帕丁和奥尔加都知道,至于露露娜卡,看她脸上的笑容的话,想来也是清楚的。

奥尔加和帕丁听到那个居住区的时候,脸色都有了些微不可察的变化。但是他们两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图尔斯离开。

露露娜卡伸出了手,图尔斯将提灯别在腰间,也将手伸了出来。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将这当作最后的道别。

松开手后,图尔斯往南边走,并没有任何回头的打算。很快,他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所有人都在目送他的离开,在他消失后,又将视线拉了回来。这里面有四道目光并没有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而是落在了图尔斯坐过的位置上。

图尔斯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对,或者说,这已经不是图尔斯了,真正的图尔斯已经离开。

留在这里的,是曾经名为图尔斯的东西——

一副披甲的骸骨。

这副骸骨穿着破烂的、布满了藤条的半身甲,甲胄里面的衣服早已经不成样子,变成了一条条肮脏的布条,唯有左臂的骨架上绑着干净的打好结的布条。那是露露娜卡为图尔斯处理伤口时用上的东西。

骸骨坐在那里,上半身微微前倾,头离得篝火是最近的。下半身已经没有了任何衣物的遮挡,只有一件破掉了大半的裙甲。不过对一副没有了血肉的骨头架子来说,下半身没有了遮羞的东西,也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没有人会因为一副骸骨没有了衣物而嘲笑他赤裸着身体。不管是衣不遮体的流浪汉、还是一丝不挂的卖酒女,没有谁能像一副骸骨那样,能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众人眼前。没有了血肉,没有了脏器,没有了眼珠,没有了大脑,只剩一片苍白。

骸骨没有戴着头盔,头骨盖有几条裂痕,不知道是生前被人为地留下的、还是在死后龟裂而成。在火光的照耀下,那两个黑森森的眼眶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看起来多了几分暖意。骸骨一手拿着露露娜卡给他的提灯,摆在了膝盖上,另一只手放在了搁在边上的双手剑上。那把双手剑不仅仅是卷刃了那么简单,剑身上已经爬满了青苔,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剑尖连带着一段剑身消失不见,只剩半截剑。这么一把废铁,本该废弃掉或是回炉重造了的,但是这把剑对骸骨来说,看来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让他紧紧握住,不肯放手。也许对他来说,剑依然是以前的剑,只不过稍微有点卷刃了,还能拿来杀敌,至少能保护自己,而不是现在露露娜卡等人所看到的,只是一根长满青苔的铁条。

骸骨是无法闭上眼睛的,因为骸骨没有眼皮这样的东西。但是这副骸骨的话,似乎有点不一样。在篝火的火光下,骸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阴森可怕了,那微微低下的头,那一对漆黑的眼眶,看起来就像闭上了一样。也许这是错觉,但是这样的错觉,给人的感觉并不坏。那直接露在外卖的残缺牙齿紧紧闭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脸。

对一副骸骨来说,笑容是永远都会留在脸上的东西。没有了皮囊的白骨,永远都是露齿开怀而笑的,就像是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留在了生前,死后只有快乐的回忆留在了骨头里。

脸上同样维持着笑容,似乎永远不会丢掉笑脸的露露娜卡,伸出手,摸了摸骸骨那破掉了些许、露出了几个缺口的头骨,“祝你一路顺风,图尔斯先生。”

第四十五章 图尔斯先生。

图尔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一开始的出现,之所以会引起奥尔加和帕丁的戒备、还有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的紧张和害怕,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陌生的来客。一个狼狈、全身武装的陌生人确实很容易会引起他人的不安,但是如果那不是一个陌生的活人,而是一副陌生的骸骨呢?

那带来的恐惧和不安,恐怕要比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要更强烈了。

一副能动的骸骨,一副穿着破烂陈旧的盔甲、带着一把断剑的骷髅,如果眼眶里还闪着碧绿色的光的话,那就更容易带来恐惧了。

不管在哪里,一个不死生物,都是比活人要更难缠和恐怖的东西。残暴的强盗,狡猾的盗贼,不管再怎么令人厌恶和害怕,很多时候只需要很简单的一刀一剑,就能让这些不安的来源消失。只要是活人,就总会有致命的弱点,喉咙,心脏……总有能一击致命的地方。

但是一副能动的骸骨的话,就不存在这样的弱点了。它的骨头不畏刀剑,刀剑落在它身上,只会让刀剑卷刃。就算是被钉锤和厚重的权杖把骨头敲成碎片,寄宿在这副骸骨上的灵体也会让破碎的骨头恢复到原位,好让自己维持着生前的模样——哪怕已经失去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骨架,也依然如此。

骸骨并不是毫无弱点,也不是无法击倒的。但是对一般人来说,要处理这样的不死生物,要远比强盗或盗贼要麻烦——贼人会死,而骸骨,是不会轻易消失的,因为它已经死过一次了。一个就算被击倒了,也会不断站起来的存在,总比倒下后就很难再爬起来的活人要令人紧张。

而生者对死亡的恐惧,也会延续在这些和死亡最亲近的存在上。一副能动的骸骨,毫无疑问已经面对过死亡,经历和体验过死亡,死亡对它来说,已经不是值得恐惧的事,而是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那眼中闪动的幽光,还有残缺的嘴部吐出来的寒气,都是死亡的证明。

亡灵,总能带来最大的恐惧,就算是久经历练的战士,也会因为面对近乎打不死的对手而紧张。像骸骨这样的亡灵生物,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和力量去将它打碎到无法恢复原状的话,那么寄宿在上面的灵体或是灵魂残渣也会飘散而去。或是一个有着虔诚的心的牧师,可以通过神术和祈祷的力量来让亡灵得到安息。但要处理一个这样的亡灵生物,需要花费的功夫终究是要比一般的强盗和山贼要麻烦。

露露娜卡摸了图尔斯的头盖骨,向他再次道别了。和刚才那次和图尔斯握手道别不一样,这一次,是正式的说再见了。

刚才和露露娜卡握手的,其实是图尔斯的灵体。当图尔斯打算离开而站起来的时候,这具骸骨——图尔斯的遗体——身上幽绿色的光芒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幽蓝色的有着人形轮廓的灵体站了起来,那灵体的脸上,能隐约见到一个男人的容貌。这大概就是图尔斯的真实面貌,而不是只剩骨头和牙齿的头部。

也是在这个时候,奥尔加和帕丁两人才看到了图尔斯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一个会说话、还能哈哈大笑的骸骨。至于露露娜卡,不管是面对这一副骷髅架子,还是带有生人容貌的灵体,脸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不管图尔斯是一副骸骨,还是一个灵体,似乎对她来说,不管外表有了怎样的变化,那都是图尔斯,而不是一个骸骨、或是一个灵体。

“他走了。”奥尔加说道。

“是的,确实已经走远了。”帕丁望向图尔斯消失的方向。图尔斯的灵体在离开的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淡薄,直到在众人视线中道路的尽头,彻底消失不见了。他是离开了,还是消散了,帕丁和图尔斯都不清楚。“也许已经随风消散了。”

“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露露娜卡突然插话进来,她回头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奥尔加和帕丁,“带着我给他的灯火的话,那么他就能一路无事回到君王堡。灯火会保护他,让他走在现实和灵界的夹缝之中,没人能发现他、阻止他,直到回到君王堡。我给他的灯火,大概刚好能持续到回到君王堡的城墙前吧。只要能看到家就在眼前,他应该会心满意足,然后安息吧。”

说到这,露露娜卡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不过就算他不满足,还想进城的话,那也是不可能的。灯火熄灭后,他就没了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很快就会消失了。不管是当人还是当鬼魂,我觉得都不能太贪心,知足就好。”

图尔斯的骸骨手上拿着露露娜卡给他的提灯。作为灵体的他自然无法带走这提灯,但是他能带走提灯的火焰。露露娜卡给提灯点上的火并不是普通的火光,幽蓝色的火光和图尔斯灵体的颜色是相同的。现在在骸骨手中的提灯,还有一点小小的火苗,但是很快也消失了。火并不是熄灭了,是到了作为灵体的图尔斯的手中,变成了同样蓝色的提灯,成为了图尔斯手中照亮他前进道路的光。

至于那个破旧的提灯,留在了图尔斯的骸骨手里。不管是图尔斯的骸骨还是提灯,都已经是很古老残旧的东西了。提灯布满了铁锈,而图尔斯的骨头架子和盔甲上,也爬满了青苔和裂痕。两样同样古老的东西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段活生生的历史。

“这提灯就陪着你下葬吧,图尔斯先生。”露露娜卡对图尔斯的骸骨说道,“这提灯是用来引导像你这样迷惘的死者的……不过已经太旧了,最多也就再用一次,就会坏掉了。最后一个使用者是你,我还是挺高兴的。”

很显然,这提灯并不是载货马车上会有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带着一个这么陈旧不值钱的东西。

“以后我也不做这样的工作了,搞得我好像是给人送终的守墓人一样,很麻烦的。”露露娜卡低头看着图尔斯的骸骨。这已经只是一副单纯的骨头架子了,没有了图尔斯的灵魂,甚至连些许灵魂的残留物都没有,变成了真正的死物。如果没有其他的灵体或是灵魂残渣的聚合物附到这骨头架子上面的话,那么它就是无害的。

露露娜卡举起了右手,她的右手拿着一样东西。那是个三角形的箭头,已经锈迹斑斑,尖锐的部分也被磨平了。露露娜卡说道:“不过偶然能遇上你这样有趣的家伙,也不算是浪费时间了。射中你胳膊的箭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毒物,但是不要命的长途奔波还是让你体力不支,伤口感染恶化,然后倒在了某个泥潭里——说不定还是个血水和泥水混杂的腥臭泥潭——当你醒过来后,以为自己还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露露娜卡抬起头,往南望去。“从当年的战场逃出来,想往南走,回到自己家人身边,但是这一走,就走了百多年,还没有走出这个森林……我想你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吧,对你来说,这百多年的时光,其实也就几天的事情而已。”

露露娜卡知道图尔斯已经不在这里了的,但是她依然对着图尔斯的骸骨说了这番话。这些话并不适合让图尔斯听到,她现在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出这些话,也是因为图尔斯已经走了。

而这些话,也被奥尔加和帕丁听到了。这些话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但是他们听到了,对露露娜卡来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当是他们能有这个耐心陪一个骷髅架子聊天、而不是拿起武器将他打碎的报酬吧。

第四十六章 归家路漫漫

“你之前撒在篝火里的并不是驱走蚊虫的东西。”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奥尔加突然开口,对露露娜卡说道,“那东西引来了亡灵。”

露露娜卡摇了摇头,似是不同意奥尔加的话,但是开口说出来的却完全和奥尔加提出的问题无关,“他也是有名字的,奥尔加老爷,叫图尔斯。总不能因为他死了,就把他的名字也被剥夺了吧?死人也该得到尊重。”

奥尔加一时无言,他本以为露露娜卡会有所反驳,但是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但是,露露娜卡的话确实有道理,死者也该得到尊重。“是我失礼了。那么,你是用什么吸引了图尔斯往我们这边靠拢的?”

奥尔加继续带着这个问题追问露露娜卡。这不由得他不感到好奇,在死者森林虽然名为死者,但是有至少一半的区域,是已经很难见得到亡灵的踪迹才对。新月帝国占领这个地区也已经快有百年,地方之间道路是靠着新月帝国的士兵和苦工们用鲜血和汗水铺好的,而死者森林也在新月帝国的统治范围内。

虽然东部相较于南部来说,荒废了许多,道路也变得荒芜,但是不能改变这里曾经是新月帝国开拓过的地方。早在几十年前,亡灵的踪迹就已经不再出现在除北部以外的地方,唯有北部,在那个接近飞龙繁衍的群山的南面,依然有亡灵的踪影。死里逃生的旅人、还有损失惨重一蹶不振的商人们,都在诉说着死者森林北方的恐怖,而他们也成为了侥幸不死的目击者,告诫着所有人,不要带着好奇心和冒险心前往北部。

那是亡灵游荡的地方,再往北,是比亡灵还要可怕的飞龙们的繁衍地。

但是,危险应该仅限于北部才对。而现在,在死者森林东部这样的地方,竟然再次出现了能活动的骸骨,一个亡灵。

奥尔加可不认为图尔斯是因为偶然的因素走到这边的,露露娜卡在图尔斯到来之前,做了太多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有些事情,现在已经得到了解释,但是有一些,还处于谜团之中。

而在迷雾中的,有露露娜卡所做的这一系列事情。

“那当然是驱赶蚊虫用的东西。”露露娜卡回道,“不过我增加了一些额外的效果而已,终究是对人体无害的。”

这时候帕丁插话了,“但是被吸引过来的东西,是有害的……主要是对活人而言。”

对一般人来说,亡灵可不仅仅只是外表恐怖而已。亡灵带来的死气如果足够浓郁的话,是能影响到一般人的,主要表现在会让人感到发冷,然后感染风寒之类的疾病。如果是拥有着特殊死气的高级亡灵,那么带来的可就不仅仅是一点风寒了。无法靠药物治疗的疾病,牧师的神术也无法驱赶的寒气,乃至大规模的瘟疫……这些都是亡灵可能会带来的东西。

像奥尔加和帕丁这样有着高强武艺的白银阶级战士,一般的亡灵死气自然无法做成太大的影响,但是像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那样的孩子,可就不好说了。这也是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坐过来的原因,他们两人坐在这边,就像是一面墙壁,挡住了所有可能会让两个孩子产生不良影响的因素。不管是死气还是恐惧——对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来说,看到一具能活动而且可以说话的骷髅,那既是新奇的体验,同时也是和噩梦差不多的经历。一副古老残旧的骸骨可不会像小动物那么可爱。他眼里有如同鬼火一样的光,骨架外露,声音嘶哑难听,笑声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就是图尔斯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他所认为的自己依然是活人,他离开惨烈的战场也仅仅只是几天而已。

但是事实上,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而他,也早已经死了有百多年了。

“关于这方面,你们自己应该也深有体会才对。”对帕丁和奥尔加的疑问和质疑,露露娜卡反倒将问题抛回给他们了,“你们有感觉到图尔斯先生身上存在一丁点的死气吗?”

对露露娜卡的反问,帕丁和奥尔加望了彼此一眼。正如露露娜卡所说,他们确实没感觉到那股亡灵特有的死气,他们两人坐在这边的时候,只感觉到篝火的温暖,没有那种渗入灵魂一般的寒气迎面袭来。只剩下一身骸骨的图尔斯就坐在他们的对面,但是却没有散发出那股寒气。除了样子吓人和声音难听点外,图尔斯看起来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当然,活人如果没有了血肉,那是必死无疑的,活人无法像骸骨那样生存。但是骸骨的话,却能像活人那样说话、发出笑声,像个活人一样。至少是一部分地方像个活人。

“朱利叶斯一直很好奇我在煮什么东西,但是他又不肯老实过来问我,只敢躲在一边做些对我非常不公平的臆想。”露露娜卡指了指篝火上的小铁锅,“我还注意到,他想用鼻子去闻出来我在煮什么东西,很可惜,这可不是能闻出来的。”

露露娜卡将小铁锅的锅盖给揭开,里面空无一物——不对,里面是有东西的,但是存在在那里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东西。

在小铁锅里煮着的、沸腾的,并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而是一些气体。那气体是绿色在,在小铁锅里面看起来就像是凝固住了一样,拥有了固体的性质,但是终究还是气体。不管怎么看,在小铁锅里如同一片小云雾一般慢慢转动的这些绿色,都是气体。

刚才图尔斯喝的,就是这么一锅东西。图尔斯把这个当作了汤,并且觉得味道不错,连喝了好几碗,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停下了嘴。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副骨头架子在“喝”这绿色且诡异的气体。图尔斯的骸骨仰头喝这个空气汤的时候,那绿色的气体流入他的嘴里,再沿着喉咙的部分流入到体内。没有了血肉的他自然也没有食道这种东西,作为一个骷髅架子,是不存在那种柔软的东西的,只有脊椎这么一条连着身体和头部的骨头。

“看起来很漂亮吧?但是活人可不能喝这个,不然会变成图尔斯先生的同伴的。”露露娜卡笑道,“不过只是闻一闻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不是做喝下去这个动作的话,那么气体就不会进入到你的胃里,然后渗入到骨髓中,再入侵到灵魂里面。”

图尔斯是一具会活动的骸骨,是个亡灵,同时也是个看起来比较奇特的亡灵——失去了灵智的亡灵比动物还要危险,而还保留有生前意识的,大多数也会变得憎恨生灵。但是图尔斯看起来却有所不同。

但是不管图尔斯有多奇怪,论怪异程度来说,远不如露露娜卡这个少女。

她做了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不但吸引来了亡灵,还和亡灵开心地聊起天来,最后道别的时候,还让图尔斯的灵魂从他的遗骸上脱离出来,成为了相对无害的灵体。

从绿色的幽魂变成了蓝色的灵体,图尔斯得到了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同时也得到了回家的机会,至少是能回到家门前的机会了。

第四十七章 过去的故事

“你看起来更像个死灵法师,而不是炼金术师。”奥尔加看了看那冒着诡异的绿色气体的小铁锅,对露露娜卡说道。

露露娜卡将小铁锅端了起来,翻转过来往下倒。那还残留在小铁锅里面的些许气体从锅里流了出来,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像个死灵法师?我可没有操纵亡灵,也没有摆动尸体和骨头架子的兴趣。我今晚做的这一切,可都还是属于炼金术师能做到的范畴。不过我的兴趣比较广泛,涉及的东西多了,自然也能对其他事情也有我自己的一番理解和做法。”

等到铁锅中的气体倒腾干净后,露露娜卡将小铁锅放在了一边,“我之前就说过的吧,当一个炼金术师,可不能闭门造车,只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如果都无视掉的话,那么我这个炼金术师当起来就不怎么有趣了。只知道玩火药的炼金术师,可不是有趣,而且很无聊。”

说到这,露露娜卡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干这种事也不是我的兴趣,只不过有个约定,让我只能去兼职当一回引魂人了……不过只是暂时的。”

在露露娜卡和奥尔加交谈的时候,帕丁来到了图尔斯的骸骨前。他蹲了下来,去仔细观察这具已经有百多年的骸骨。披着盔甲的骸骨身上有很多时间留下来的痕迹,但是也有一些是在他身前就存在的。图尔斯觉得自己左臂有伤用不上力,是因为他的左臂骨头里面夹着一个箭头,现在那个箭头已经被露露娜卡取走,还被她绑上了布条,就像是真的在处理伤口一样。

在连接身体和头部这一段的脊椎附近,白骨上沾上了些许绿色。那是图尔斯喝下的绿色气体,在他的身体内部留下了痕迹。如果没有这副盔甲的话,帕丁大概还能看到图尔斯的骨架里面洒满了饼干的碎屑。一个骸骨吃干粮饼干,那自然是没有胃来消化的,那么被他的白骨牙齿咬碎吃掉的饼干,只能变成碎屑落在本是胃部的地方了。

帕丁摸了摸图尔斯身上的盔甲。盔甲上已经长满青苔,但是胸甲附近,还是能看到曾经有的痕迹。罩袍早已不在,刮花了大半的徽章已经变得模糊。

帕丁的五指按在胸甲的徽章附近,指尖用力,将覆盖在上面的青苔给刮掉。残破的徽章失去了青苔的遮挡,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帕丁之前尝试过问出图尔斯的所属,但是图尔斯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而他也不好继续询问下去——追问一个还以为自己是活人的骸骨,万一逼得太紧的话,说不定图尔斯就会产生怀疑,然后开始察觉到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

图尔斯是个友好的亡灵,但是万一这个亡灵变得情绪不稳了,那么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负面感情带来的能量是亡灵存在的基础,而失去了这一能量来源的亡灵,大多数都会马上消失掉。不过也有图尔斯这样,从亡灵转化为灵体,去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的。比起亡灵,灵体更加纯粹,虽然也存在拥有恶意的灵体,但是大多数的灵体,都是无害的存在,只是生前一些事情没有完成,对生者的世界还存有留恋。

在图尔斯胸甲上的残缺徽章,是一只鹰头。鹰头朝左,只有一边的鹰爪和翅膀也是向着左边的。帕丁摸了摸那缺失掉的右边。

那里本该有另一头鹰的。双头鹰才是双鹰帝国的标志,而不是这种只有一个鹰头的残缺品。

帕丁知道图尔斯是双鹰帝国的士兵,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他并不清楚他到底属于哪一支部队。

死人不会说话,而变成了死物的东西,更是如此。

“他来自一支精锐部队。”帕丁说道,“在双鹰帝国,能配有双头鹰徽章的部队,也仅仅只是几支而已……当然,这都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君王堡,随便一支贵族私兵,只要花点钱打通关系,就能得到一面双头鹰旗帜,还有这个徽章。”

双头鹰的徽章在现在,已经不再是荣耀的象征了,而是充满廉价铜臭的商品——双头鹰的金币已经无法吸引商人的兴趣,这种廉价的金币换来的旗帜和徽章,自然也不会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了。露露娜卡早前就已经说过,带有双头鹰图案的金币,其实等同于一枚铜币,除了双鹰帝国内部,外来的商人或旅人,没有多少人乐意收取这样的东西。在双鹰帝国内,双头鹰金币只是一种交易的附属品,交易的双方更多的是使用质量有所保证的维斯共和国的狮头金币、或是新月帝国的新月金币。

但是这些都是现在的事情,不属于过去。图尔斯是属于百多年前的时代的,他身上的徽章有着更深厚的意义:它象征着一切的荣耀。不仅仅是因为双鹰帝国百多年前依然是横跨欧兰和易兰大陆、能将黑暗之海当作自己内湖的强大国家,更是因为一个人。

圣骑士帕拉丁。

在那个远在帕丁出生之前的年代,除了双鹰帝国的皇帝,只有骑士帕拉丁才有资格高举双头鹰旗帜,只有他的军团、部队才能配有双头鹰的徽章。他战无不胜,强如天神下凡,屠龙杀敌,无所不能。他一剑能削掉山峰,一枪能洞穿山峦。他就像是一个上古神话中才存在的英雄,为双鹰帝国带来了无数的胜利,也让他的名声传遍整片欧兰大陆,就连易兰大陆的最东边都能听到他的故事、南方远至海对面的沙漠之海都在歌颂他的丰功伟绩、北方结冰的苔原都有人在悄声谈论着他。

他的威名远播,甚至超越了当时的皇帝。但是他忠诚、自律,从未做过任何对双鹰帝国不利的事情,也从未对自己的君王不敬,他的忠诚也被传为美谈。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百多年前的一场内乱,双鹰帝国失去了帕拉丁这个护国骑士,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一蹶不振,如同落日余晖一样,开始不断衰落,直到现在。

除了君王堡,双鹰帝国不再有其他的领地,也不再有任何的附庸。相反,它本身恰好成为了别人的事实上的附庸。在新月帝国的领土包围下,卑微谨慎地活了下来。唯有双鹰帝国皇帝的那一顶铸铁的皇冠,证明过双鹰帝国曾有怎样的辉煌。讽刺的是,那本该是一顶纯金打造、镶满七彩宝石的皇冠,但这个原物早已在多年前的一场入侵和掠夺中被抢走,落在了维斯共和国某位执政官的手里。

没有永恒的帝国,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就算是曾经辉煌的双鹰帝国,也无法摆脱这个道理。双鹰帝国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有那远比其他国家漫长的悠久历史——那是自古老的帝国崩塌后,取而代之的双鹰帝国的历史。双鹰帝国的千年的历史延续至今,哪怕变成了国中之国。

帕丁喃喃低语着,“他来自圣骑士帕拉丁的军团。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他要逃离的,应该是当年帕拉丁消失后的一场溃败。”

“那个圣骑士帕拉丁吗?”奥尔加问道。

帕丁点了点头,“百多年前那一场内乱,是双鹰帝国崩溃的前奏——帕拉丁下落不明,吹响了这前奏曲。当时帕拉丁奉皇帝命令去镇压叛军,但是……”

这时候,露露娜卡插话进来,打断了帕拉丁的话,“埃德加先生,现在可不是上历史课的时候。而且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没兴趣上历史课。”她想帕丁和图尔斯的骸骨走去,站在了骸骨的一旁,用手拍了拍图尔斯的骸骨。“你那只是记载在书本上的历史,也许有真实的地方,但是我不认为这段历史有人能写出一个正确来。真正经历过的人就在你眼前,可不要乱说话啊。”

露露娜卡到底指的是她自己,还是已经变成了骸骨的图尔斯呢,帕丁和奥尔加不知道。但是就算露露娜卡指的是她自己,两人都不会吃惊。一个玩弄死灵术的炼金术师,想来至少不会如同表面上那般简单和……年轻。

第四十八章 骨头入土

因为露露娜卡的打断,帕丁不再谈论关于百多年前那个对双鹰帝国来说是转向衰落的转折点。而且露露娜卡的话确实也有一番道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到了现在,也依然是一件迷。在内乱中,圣骑士帕拉丁在战乱中发生了什么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也许是消失了,逃离了这个愈发崩坏的国家——在内乱爆发前的一段时间,双鹰帝国早已经出现了各种乱象,贵族之间的斗争,皇室和贵族之间的斗争,还有平民的暴动和农民的起义……现在从记载着历史的史书中回头看的话,双鹰帝国的陨落,恐怕并不仅仅只是帕拉丁的消失。他的消失更像是导火索,因为对帝国的失望而离开——有人相信,他平民的出身,也许让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但是也有人认为,帕拉丁确实是死了,死在了帝国内部各种势力的夹缝之中。帕拉丁只对帝国忠诚,但只忠诚于自己家门、甚至只忠诚于自己的人,那是大有人在,甚至就连当时的皇帝,也是如此。对当时互相斗争的人们来说,帕拉丁这样坚持中立、并不站在任何一方的人,也许只是个碍眼的钉子,哪怕他是帝国的剑和盾、胜利的保障也不例外。

帕拉丁的生死之谜,所有钻研这方面的历史学家都有着自己的见解,但是终究都只是推测和猜想而已。没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而当时离帕拉丁最近的,是他的军团的将士们。但是这些将士都化为了白骨,埋在了这森林的最北边,这也是死者森林的名字由来。这里死的人太多了,能活下来逃回君王堡的,都是些兵士。在他们身上,只能了解到这发生的一切有多可怕,但是并不能知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对帕丁来说,双鹰帝国并不是他的祖国。作为一个外国人,他也仅仅只是从一些书籍上了解到这件事,对此其实并无多少发言权。

这时,奥尔加开口说道,“图尔斯说的那个居住地方,现在早已经不是居民区了。”

“是啊。”帕丁说道,“他的家,早就早几十年前夷为平地了。”

当初图尔斯说出了自己住所的地址,那是一片平民的居住区,但是如今早就不存在了。在七十年前的一次君王堡暴动中,曾经在那里的居住区,因为平民的暴动、贵族的镇压、还有贵族和皇帝之间的争斗而化为了一片废墟,大火烧了三日三夜,就像是远征军再次来到了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一样。在那之后,清理废墟的焦炭、砖瓦和尘土,就花了好几年时间,而居住区,已经被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直到现在,那里依然没有多少人居住下来,成为了一片走投无路的贫民才会留下的地方。

“图尔斯先生是没那个机会进城的,我想他是不大可能见得到自己的家变成了什么样子。”露露娜卡说道。她坐在了图尔斯的一旁,在图尔斯的身上到处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暴动,和他的家庭关系并不大就是了。发生暴动的时候,说不定他的儿子都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女儿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老妪了,至于他的后代在暴动中发生了什么事……那本来就不是他能关心的事情,那对他来说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了。”

“对你来说,会是如何呢?是遥远的过去,还是仅仅只是昨天的故事?”奥尔加问道。

露露娜卡摸了摸下巴,一副在思索该怎么回答的模样。随后,露露娜卡说道:“你这样算是套问一个女性的真实年龄吗?”

奥尔加耸了耸肩,“我该称呼你为女士吗?”

露露娜卡摇头,“不,我还是女孩呢,离被称呼为女士还远着。”她说着一些别人根本不会相信的话,却不去回答奥尔加的问题。“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呢?都已经一百多年以前的历史了,当年经历过的、还活着的人说不定都老死了。也许你可以去找长寿的精灵去询问一番,不过我想多半是没机会的,现在大部分的精灵可都在新月帝国在易兰大陆的领地中,可不是你们能碰得到的。你们最多也就碰见一些失去了知识传承的野精灵,那和野人差不多。”

奥尔加知道,自己的问题大概是得不到回答的了。露露娜卡在意的自然不是年龄被问及的事情,她不想说的,是关于图尔斯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不管露露娜卡是亲身经历过当年的事情,还是因为一些缘故而掌握到了历史的真实,只要她不打算开口,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而且奥尔加也不一定会真的相信露露娜卡的话。

“真相已经跟着死者回归尘土之中了。”帕丁说道,“现在关于当年的一切说法——关于帕拉丁的生死之谜,都只是历史学家们的推测和猜想而已。真正知晓的人,也许已经死光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还有几个活着的知情人呢?”露露娜卡笑道,“而且,说不定帕拉丁也还活着呢?对一个跨越了白银阶级,走在了你们远看不到的境界之上的圣骑士来说,活个几百年,不算是什么难事。说不定他就躲在哪里,像个农夫一样活着呢?”

“这是一个有趣的说法。”听到露露娜卡这番话,帕丁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但是,是个会让人不快的说法。”

露露娜卡的这番话,确实会让倾向于教会——不管是光明教会还是圣灵教会——的历史学家们、宗教人士和骑士们都会感到愤怒。一个护国的圣骑士沦落为一个山村野夫般活着,那将会是亵渎,是对他们多年来对圣骑士帕拉丁的推崇和封圣的打击和侮辱。

不过在在死者森林里,不会有人因为露露娜卡这番话而生气,也不会有人对她大加指责。奥尔加一个来自易兰大陆的游牧后代,自然不会对教会的东西有所敏感,甚至对从易兰大陆蔓延到这欧兰大陆最东边的新月教派也没有什么感触——他只是一个游民,游历多年,就算在少年时期信仰了新月,现在也早已经被冲谈。

至于帕丁,他只是一个逃离了光明教会的势力辐射范围、来到了这欧兰大陆东方的叛教骑士——尽管他心里从不承认自己背叛了信仰——现在甚至只是一个被剥夺了骑士身份的浪人。他也没有那个资格职责露露娜卡。

在这里,不会有人反对露露娜卡,也没有人愿意这么做。谁也不想惹怒这个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

露露娜卡拍了拍手,对奥尔加和帕丁说道:“我觉得这小聚会该结束了,现在有些事情需要两位帮忙:找个好地方,把图尔斯先生给葬下去。你们觉得如何?我可不认为一副骸骨还能跟着我们走。当然,在图尔斯先生的灵体离开前,这副骸骨是做得到的,现在的话就没这个可能了。”

第四十九章 少年少女与骷髅

奥尔加和帕丁离开了车队所在的地方,去稍远的地方去为图尔斯的遗骸准备下葬的地方去了。图尔斯的身份比较特殊,不管是露露娜卡还是他们,都不打算仓促将他下葬。图尔斯是一个来自百多年前的人,直到今天才真正“死去”。这是一个有着特殊的经历、有着漫长的死亡过程的人,而且是一段真实的历史的经历者,他对得起这样的一份待遇。

两人对自己的暂时离开并不担心,车队的安全——主要是两个孩子的安全,在这种时候,并不太过需要担心。不说在这样的地方的环境是否安全,至少有露露娜卡在的话,很多时候安全就得到了保证……前提是露露娜卡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带来危险。

不说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露露娜卡,只是她身边的那条炼金狗沃德,就可以保证整个车队的安全。这时候的沃德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直趴在露露娜卡身边,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唤醒它一样。在这已经经过一半的夜晚,也只有它是闭上了眼睛的,虽然它是唯一并不需要休息的存在。

当奥尔加和帕丁离开后,现在在篝火边上的,只有露露娜卡、图尔斯的骸骨,还有另一边篝火的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了。

露露娜卡望向疲困的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朝他们两人挥了挥手。看到露露娜卡挥手的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来到了露露娜卡这边的篝火,坐了下来。两人坐在了奥尔加和帕丁的位置上,刚好又变成了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情况——不对,是三个人和一副骸骨,而且骸骨已经不会再发出声音,也不会再动。

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是因为露露娜卡明确的邀请手势而过来的。他们有目睹到图尔斯的蓝色灵体从骸骨里脱离出来,离开这里的全过程。这样的神奇经历是他们以前从未遇到过的,虽然会感到恐惧,但是好奇也同样存在。对他们来说,骸骨不再会动起来,那么恐惧就会减少许多,但是同时又感到有些失落。看到骸骨和露露娜卡他们坐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而且交谈还颇为愉快,这是一副奇妙的光景:三个活人和一个死者坐在了一起,在篝火的边上聊天,这对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来说,是看过的最奇妙的景象。

朱利叶斯坐下来后,望向低着头、怀抱破旧提灯的骸骨。“他……还会再动起来吗?”他问道。

露露娜卡听到朱利叶斯的询问,嘴角翘了起来,“如果图尔斯先生还能再动起来的话,那可就比较麻烦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刚才你们也看到那灵体离开了吧?留在这里的是纯粹的死物,不会再动起来了。”说到这,露露娜卡脸上多了几分取笑的味道,“难道说你害怕了?明明立志要当英雄,但是现在只是面对一副骨头架子,就吓破胆了?”

“我才没有害怕!”朱利叶斯听到露露娜卡这么说,硬着脖子反驳道,腰板也挺直了不少,“我只是……只是对大半夜的来了副会动的骨头而有点担心而已。”

“只是担心啊。”露露娜卡笑了笑,并没有在意朱利叶斯这伪装出来的强硬。对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活动范围最大也不过是村子以外的南部森林的少年来说,能有勇气和一个刚才还在动的骸骨坐在一起,这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毕竟能有胆量、还有那个机会和一个死灵——现在已经是死物——坐在一起的时候,并不会很多。

生者会缅怀逝去的人,但是如果死者站了起来、要和生者继续为伍的话,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露露娜卡这时望向了罗缪欧娜,“不过真难为你们能熬到这种时候啊……小孩子睡眠不充足的话,身体可是长不好的。”

“有这种会动的骷髅在身边,谁能睡得着啊。”朱利叶斯回道。他看了眼不会再有任何动静的骸骨,又看了看露露娜卡身边的小铁锅,“话说死人也是会吃东西的吗?”

“死人当然吃东西。”露露娜卡说道,“食尸鬼会吃生者的鲜肉和死尸的腐肉,夜血种会吸食鲜血,特别是处女的。”说到处女的时候,露露娜卡又看了一眼罗缪欧娜,这一眼实在有点不怀好意,让罗缪欧娜身子抖了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了。

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其他的不死生物,虽然食物都千奇百怪的,但是基本上都是以生者为食粮——像这样的骨头架子的话,虽然没有了胃口吃血肉……哦,本来就没有胃的,不奇怪。虽然没有了吸食血肉的本能,不过如果是生者的气息的话,他们倒是会吸得挺开心的。”露露娜卡伸手去摸了摸图尔斯遗骸的肩膀,那生锈的半身甲被她弄出了喀拉的声响,那大概是骨头和铁块互相摩擦撞击的声音。

听完露露娜卡这一番话,朱利叶斯打了个冷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你刚才说了,他不会再动起来了的对吧?”

“当然,所以你不用担心他突然跳起来袭击你,尽管放心好了。”

罗缪欧娜听着朱利叶斯和露露娜卡的交谈,并没有马上加入到谈话中。她的视线在露露娜卡和朱利叶斯的脸上扫动,偶然还会看一眼骸骨。过了好一会,罗缪欧娜才开口,“他有名字吗?”

很显然,这个他不会是朱利叶斯,只能是图尔斯。不管是她还是朱利叶斯,都并不知道图尔斯的名字。他们是在图尔斯离开后才靠近过来的,自然没有那个机会和图尔斯交谈、得知他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和一个死灵生物交谈,就不仅仅只是需要勇气了。

“他?名字是图尔斯。”露露娜卡答道,“除此以外,我就不知道了。你对他感兴趣吗?”

“一个……友好的亡灵,总是会让人感到好奇的。”罗缪欧娜说道,她看着露露娜卡,就像是要看出露露娜卡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样,“还是说,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才会如此友好呢?”

露露娜卡一副完全不理解罗缪欧娜眼神的样子,也许是假装的,也许是真的没有留意到——不过罗缪欧娜更倾向于她是无视了自己的询问。“会是怎样呢……也许是因为我给图尔斯先生提供了吃喝和休息的地方,所以他才会如此友好吧。”

说到吃喝的事情,朱利叶斯指了指露露娜卡身边那口小铁锅,“你煮了什么东西让这个……这位图尔斯先生吃?还有,骷髅能吃得下去饼干吗?不会漏得到处都是?”

朱利叶斯的眼睛还是挺利的,而且能问出这样的话,说明他一直都有关心这边的情况。

“干粮饼干?对图尔斯先生来说,吃下去那就是真的吃下去了。当然,对我们来说,严格来说这就是浪费粮食,饼干只是变成了碎屑,根本没有被消化掉。因为他没有可以消化的器官。”露露娜卡伸手去摇了摇小铁锅,“至于这个,你想知道我煮了些什么吗?闻不出来吧?”

朱利叶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他确实闻不出来铁锅里煮的是什么东西——他甚至没闻到那里面是否真的有飘出来味道。

第五十章 给你一把断剑

露露娜卡将锅拿了起来,将锅底朝向了朱利叶斯,“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露露娜卡这话让朱利叶斯有点不高兴,“我又不是瞎子,看得到你给他喂了些什么。从碗里冒出来的那奇怪绿烟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就觉得好恶心,这样的东西能喝进肚子里吗?”

“当然可以,图尔斯先生又没有肚子。虽然他认为自己还有肚子。”露露娜卡放下小铁锅,拍了拍图尔斯的腹部附近,图尔斯身上的半身甲被她敲得再次响起了喀拉喀拉的声音。“也许你可以自己动手检查一下,看他有没有把东西都给吃进肚子里面?我觉得他的肋骨上应该还挂着不少饼干的碎屑的。”

朱利叶斯用力摇了摇头,他才不会干这种事情。亵渎死者的遗体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一具死后还活动过的骸骨,他可还没这个胆量。

“看来你不是很想这么做的样子,真是遗憾。”露露娜卡看起来有点可惜的样子,然后换了个话题。“我在铁锅里煮的东西,是安魂水,专门给像图尔斯这样的亡灵生物吃的……说吃也许不太对,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喂骷髅架子的。一般来说,安魂水都是拿来洒在亡灵身上的。”

“圣水?”罗缪欧娜出声问道。

露露娜卡摇了摇头,“和圣水还是有点区别的,光是看颜色就知道了,这绿色的‘水’可没有圣水那么温和。生者喝下圣水也许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要是喝下安魂水的话,大概就不是闹肚子那么简单了。”

“我才不会喝这种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东西。”朱利叶斯马上反驳道。

对朱利叶斯的反驳,露露娜卡只是微微一笑,“是吗?不过等到真的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你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泥水可以喝,腐肉可以吃,只为活下来……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觉才对。在森林中捡东西果腹度日的你,是怎样想的呢?”

被露露娜卡这番话勾起了在森林中的回忆的朱利叶斯,脸色并不是很好。在遇上露露娜卡、乃至发生这一切之前,他确实是这样过日子的。

朱利叶斯一时沉默了下去,罗缪欧娜没有兴趣接话,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冷。露露娜卡将刚才的话继续了下去,“我说到哪里了?关于安魂水能不能喝这件事,不管是一般的安魂水,还是我制作的这个安魂水,都不是活人能够吃用的东西,不过对死人来说就不一定了。我制作的这个安魂水,对死人来说更温和一点,不是传统的安魂水和圣水那么刺激的东西——对他们来说,被安魂水或圣水洒在身上,那感觉大概就和活人被硫酸给泼过是一样的感觉。”

“但是他喝了下去。”罗缪欧娜说道。她和朱利叶斯、还有奥尔加和帕丁都看得很清楚,图尔斯将对他来说算得上是致命的东西给喝了下去,而且还是一碗接一碗地喝,就像是在灌酒一样。

“当然,他喝了下去,不然他也不会变成灵体离开了。”露露娜卡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这个安魂水不同的地方了。我一直都觉得,传统意义上的安魂水和圣水对亡灵这种生物来说,实在是有点不太友好了。被‘硫酸’泼在脸上的滋味如何,对此我也是有点体会的。”

罗缪欧娜皱了皱眉,她不知道露露娜卡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是只是单纯的开玩笑——如果她真的对被硫酸腐蚀身体这件事有所体会,那么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才对。罗缪欧娜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那种腐蚀性的液体对人体的伤害非常大,如果被淋在脸上的话,那更是惨不忍睹的画面。

但是露露娜卡的饱满光滑,没有任何坑坑洼洼,不像是被硫酸灼烧过的样子。

是她说谎了吗?罗缪欧娜觉得她没这个必要。露露娜卡,一个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孩——或者说,一个年龄不详的女人。

“为什么他会喝下你做的这个安魂水?而且看起来喝得还挺高兴的样子。”朱利叶斯指了指图尔斯。

“一些额外的材料,和多出一道的工序,让硫酸变成了美味。当然,这只是对图尔斯先生这样的亡灵来说。”露露娜卡答道,“我觉得我这个全新的产品很适合推广到饱受亡灵困扰的人家中。没有使用门槛,甚至不需要你有任何投掷的技术,只要在合适的地方放上一锅这样的东西,那么附近的死灵就会被这安魂水的味道吸引过来,接下来嘛,大概就是一大群的灵体出窍,离开那冰凉无用的躯体,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心愿了。这种好东西,我觉得还可以直接推销到像图尔斯这样的骷髅身上——既然能正常交流,那么自然可以打交道,买他们一点东西。”

“和死人做生意?”罗缪欧娜说道。露露娜卡总能说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既然有人能和魔鬼做生意,那么我和死人做一下生意,也不算是太坏的事情吧?比起根本不打算和你好好谈话的魔鬼,我觉得死人有时候老实到可爱了,根本不忍心去骗他们。”

“还会有下一个过来吗?”朱利叶斯问道。虽然嘴上说着自己并不害怕,但是他可不想再见到下一个骨头架子了,这样对睡眠可不好。只要想到身边每时每刻都会冒出一个亡灵,他也许就睡不着觉了。

“不会再有下一个了。”露露娜卡答道,伸手去摸了摸图尔斯的脸颊——或者称呼为面颅骨更合适。“不过这种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这死者森林的东部也许还有会动的骨头架子,也许图尔斯先生就是最后一个了。不管是哪种,都有可能。”

又过得一会,奥尔加和帕丁回来了车队这边,告诉露露娜卡地方已经准备好。露露娜卡让两人带走了图尔斯的遗骸,但是留下了图尔斯的双手剑。

“图尔斯走之前说过,他没什么好回报我的,心有愧疚。其实这是完全没必要的。”露露娜卡拿起图尔斯那满是铁锈和青苔的断剑,“报酬的话,就在这里了。虽然难看了点,但是灵气很充足,是非常棒的材料。”

“武器应该陪着一个战士下葬。”奥尔加说道,看得出来他对露露娜卡要拿走图尔斯的武器的做法有点意见。战士分很多种,有人对武器仅仅只是当作工具对待,也有人把武器当作了自己最重要的同伴、朋友甚至亲人。奥尔加的话,属于这两方的中间那个位置的人,多年的游历让他手中的武器换了又换,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很珍惜每一把拿在手里的武器,那是自己性命的保障,是和自己生命同等重要的存在。

“一般的话是这样的。”露露娜卡说道,并没有放下图尔斯的双手剑的打算,还挥舞了几下。“但是这把剑不行,我拿来有用处。既然有用处,那么就比埋进土里要好。考虑到接下来的用途的话,我认为图尔斯先生也会赞成的。”

露露娜卡只说她留着这断剑有用处,却不和别人说有何用处,也没有说图尔斯为何会赞成。但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就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而这里也不存在能这么做的人。

在奥尔加和帕丁将图尔斯的遗骸带走后,露露娜卡将断剑递给了朱利叶斯,朱利叶斯一脸迷茫地接下了这把连拾荒者都不会想要的东西。

“这个也交给你了,想当英雄的话,多背一把断剑,我想不是什么问题吧?”露露娜卡说道。

第五十一章 磨刀石

将图尔斯的遗骸下葬后,又过了几日。在这几天里,车队依然还是在森林中穿梭,而且道路也变得越发荒凉。在崎岖的路上,罗缪欧娜等人还能看得到一些断垣残壁。那很明显不是新月帝国荒废掉的建筑,也不是双鹰帝国遗留下来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来自更久远的年代之前的远古遗迹。但是这些石头并无什么价值,只是落在森林中的一些障碍而已,就算这些已经完全看不出建筑痕迹的石砖里面曾有过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么也早就在漫长的时光中消失了。

被盗走,被风吹雨打……拥有价值的东西早已经不复存在,只是几块碍事的石块而已。

在这几天的路程里,他们再也没遇上图尔斯那样的特殊客人了。也许是因为露露娜卡不再做那些令人觉得奇怪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正如她所说,在森林东部这个区域,遇上像图尔斯这样能活动的骸骨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像图尔斯这样拥有自我意识的骷髅,那更是少见了。

昨天刚下过一场小雨,现在森林里的空气变得有点湿润,还带着一丝凉意。虽然寒冬已过,但是初春也刚刚到来没多久而已,从北方群山上南下的冷气还有一丝残留。这让本就阴森的死者森林又多了几分寒意,哪怕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在天空最高点。

车队停在了一处遗迹处。说是遗迹,但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几段残缺的石墙围在了一起,而且到处是缺口,是一个到处漏风的篓子。残旧的石砖落得到处都是,连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都没有——大概已经被时光、北风和雨水给洗刷掉了,只剩下几段看起来像是城墙的东西。

这里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看周围石墙的规模,也许这里曾有过宏伟的建筑,可能还有一个宽敞的广场,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只有被藤蔓缠上的墙壁,还有蒙上一层青苔的砖块。本是灰白色的石砖,染上一层青苔后,发毛湿滑,令人打从心底里感到厌恶。

这里也许曾经有过一个地名,一个响亮的名字,但是现在,只是一个无名的遗迹了。

车队停在了这没有任何价值的遗迹的边上,这里正好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而且因为有较为充足的阳光,使得这石砖铺成的地面没有那么湿滑,拉车的马也好行走。如果要将车队停在遗迹的内部的话,也许马就要因为那滑溜的地面而摔落在地方,连带着后面拉着的马车都遭殃。

在车队刚停下来的时候,朱利叶斯因为好奇稍微向遗体内部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然后马上就回来了。不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单独行动会有危险,也是因为这地面实在不好走动。万一遇上了什么奇怪且不友好的东西,那么他连跑也跑不了,他会因为地上的青苔而直接摔倒在地上,不是因为头撞上了某一块砖头的边角而死,就是被可能在身后追赶的东西抓住,还是死。

这让朱利叶斯老老实实留在了车队附近,不去干其他多余的事情。这里可不是安全的森林南部了,而是他从未到过的东部,考虑到前几天就因为露露娜卡而遇上了图尔斯这样的存在,他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在车队停靠的地方附近,他找了个不是那么脏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将背上的两把剑拿下来放在了一边,松了一口气。帕丁的十字长剑虽然比外表看起来的要沉重,对他来说还算是可以接受的重量,但是如果再加上图尔斯的断剑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虽然是断剑,少了前半截,但是图尔斯的双手剑对朱利叶斯来说依然远比十字长剑要沉。这把来自百多年前的双手剑有着和现在的双手剑不一样的样式。剑格弧形,往剑身方向弯曲,看起来就像两条飞扑而起的蛇。

蛇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象征,但是在双鹰帝国,双蛇是一种象征,至少曾经是。鹰和蛇,一个在天空,一个在地上。在天空上翱翔的狩猎者,和地面趴伏着潜伏者相比,确实是要更为高高在上的。在双鹰帝国,蛇象征着对帝国的忠诚。

但是蛇并不是一直都在鹰爪之下的,有时候,蛇毒能让双头雄鹰坠地。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朱利叶斯一个村庄少年能理解的,他现在只知道露露娜卡给他的这把断剑,很沉,而且和十字长剑相比,不但不好看,还完全无法使用。这种断剑就连挥砍的价值都没有,更何况他也挥动不起来。这把双手断剑如果还是完好的话,大概就有他身高差不多的长度,如今仅仅只有他身高一半多的长度了。

朱利叶斯将这断剑拿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膝盖上,用磨刀石拭擦了起来。

断剑是露露娜卡交给他的,磨刀石也是露露娜卡给他的。露露娜卡给他的磨刀石是一块细长的方形,有着青灰色的表面,带有光泽,小巧玲珑,朱利叶斯一只手就能握住。而且这磨刀石还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到里面,就像一块方形的果冻——不够这果冻并不能吃,甚至能嗑崩牙口。很漂亮的一块锭石,如果放在铁匠那里的话,大概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就算不拿去卖,摆在那里,都能成为一家武器店的招牌。

这么一块看起来就价值非凡的磨刀石,露露娜卡就这样送给了朱利叶斯。不过露露娜卡也不是无条件送东西的,她有些工作要交给朱利叶斯。

“虽然是把烂铁了,但是稍微敲打一下的话,还是能拿来用一下的。”露露娜卡将磨刀石交给他的时候,是这么说的,然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磨刀,顺带就当练练力气了。可不要让我看到你偷懒了,不然我会把我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没收掉的……包括你已经吃进肚子里的。”

前面的话还没什么问题,朱利叶斯现在所拥有的东西,不管是十字长剑、断剑,还是这漂亮的磨刀石,甚至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和鞋子,都是露露娜卡给他的——严格来说,衣服和鞋子都是车队的东西,但是拥有者已经死光了——如果露露娜卡想收回去,朱利叶斯明白她是想做就能做得到的。

但是要将他这些日子下来吃进肚子里的、甚至早已经不在体内,当了森林的肥料的粮食都拿回去,这话就有点毛骨悚然了。朱利叶斯一直都没放下“露露娜卡是个女巫、巫婆或者是魔鬼”的怀疑,当时听到了露露娜卡这番话,就往不好的地方联想了。吃掉的东西虽然已经不在肚子里,但是他身上那慢慢长出来的肉,应该也能当作粮食处理吧?

想到自己一松懈下来,可能就要被这女巫宰了煮来吃,朱利叶斯就没有丝毫敢偷懒的想法了。露露娜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她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但是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因此朱利叶斯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很是卖力,一点也不敢松懈偷懒。不过用磨刀石保养刀剑这件事,一开始有点新鲜,但是做得多后,就难免会让人觉得烦躁,就算自己手上的磨刀石是一块精致的小玩意,对朱利叶斯来说并不能缓解太多枯燥感。

朱利叶斯将磨刀石放在断剑的剑身上,一下一下地磨动着,剑身和磨刀石之间摩擦出了细长的嘶鸣,就像是在用指甲刮铁一样。

朱利叶斯推动着磨刀石,观察着这把自己背了有好几天的断剑。这把双手剑上面的青苔和缠绕的细长藤蔓已经被清理掉,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不过这本来的样子也并没有显得比刮掉青苔前好看到哪里去,满是铁锈,到处是缺口,就连剑格上的两个蛇头,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这样的破铜烂铁,除了回炉外,还有什么继续保养的意义吗?朱利叶斯对露露娜卡交给他的工作极为不解。但是露露娜卡并不是个凡事都会向别人解释的人,她高兴的时候会说得头头是道,哪怕别人不愿意听也会说下去;但是她没那个心情的时候,就只会各种敷衍了事,根本不会多说几句。

在朱利叶斯磨刀的时候,奥尔加刚好在他附近。奥尔加看到了朱利叶斯磨刀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走向了朱利叶斯。

“磨刀要专心,不然就是在毁掉一把剑。”奥尔加对朱利叶斯说道。

第五十二章 用心吧少年

朱利叶斯抬起头,望向奥尔加。奥尔加这话让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我这样会毁掉一把剑吗?”他问奥尔加。

奥尔加看了一眼朱利叶斯手中的断剑,继续说道:“你今天磨剑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看得出来你心情有点焦急。带着这种心情干活的话,是会把事情给搞砸的。”

朱利叶斯不是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奥尔加这番话还是进了他的耳朵里的。他把磨刀石拿了起来,不再压在剑身上拭擦。“但是。”他看了一眼断剑,又看了一眼奥尔加,“这把剑真的还有保养的价值吗?剑身上布满了铁锈,剑锋也到处是缺口……也许它根本不能称为剑了,钝成这样的东西,说它是一条铁条,都抬举它了。”朱利叶斯说道,而且看来他还试过这把断剑是否还能割断什么东西,但是从他的话来看,并不乐观。

朱利叶斯这话没有过分夸大,他说的就是实话。这把剑已经断了,而且再也不锋利了。如果剑有生命的话,那么这把剑毫无疑问是已经“死”了的。

奥尔加作为一个熟练的武人,在握住这把断剑挥舞过几次后,就已经肯定它并不是一个战士的最好选择。只有在最糟糕、最绝望的时候,一个人手中只剩这么一把破铜烂铁的时候,这个人才会挥舞这么一把武器来保护自己吧。

就一把武器来说,这把断剑已经毫无价值。但是作为一件有历史的物件来对待的话,那么它毫无疑问有着重要的意义。一把来自百年前的兵器,一把来自一场影响后世的战役、内乱的亲身经历者的武器……作为一个古物来说,他确实拥有一些价值。这是奥尔加的看法。

和朱利叶斯还有奥尔加不一样,露露娜卡似乎有别的看法,但是她没有和别人说的打算,只是把断剑塞给了朱利叶斯,让他干活就是,不让他问原因。

现在露露娜卡并在朱利叶斯和奥尔加这边,她把领队的马车停下来,安抚好马后,就爬到了某段石墙上坐了下来,手里把玩着两个小玩意。

露露娜卡坐得并不是很远,朱利叶斯和奥尔加都能看到她。露露娜卡现在手里玩着的两个小玩意,是两个晶莹剔透的绿色小球,能看得到里面有东西在漂浮着。

不管是奥尔加还是朱利叶斯,又或是罗缪欧娜和帕丁,都很熟悉这是个什么东西——被露露娜卡起名为尖叫女士的炼金炸弹。露露娜卡正是靠着这样的炼金产品——包括很明显不是活物的炼金狗沃德——来结束了一场针对罗缪欧娜的阴谋和屠杀,虽然处理的方法非常令人不敢苟同。

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还站在这里的人。

现在露露娜卡又拿出了这尖叫女士,而且拿在手中把玩,就好像玩弄两个珠子一样,让看到这一幕的奥尔加不得不感到担心。一方面他知道了露露娜卡看来确实还留有不少这样会致命的东西,另一方面,他开始担心露露娜卡这样把玩一样危险品,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看露露娜卡的样子,她看来是不担心可能发生的意外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当时同样处在尖叫女士范围内的她看起来完全没事,大概是有着其他人不知道的手段避免了声波的冲击。但是安全仅仅是对露露娜卡而言,其他人可就没这个本事了。

今天的露露娜卡手里没有拿着研钵之类的东西,去做她那可疑的炼金,只是拿着两个漂亮的“珠子”在那里磨蹭把玩着,但是这个行为已经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注意到奥尔加他们视线的露露娜卡,带着笑容看了过去,“怎么了?奥尔加老爷,今天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啊?”

“也许你该注意一下安全——特别是我们的。”奥尔加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而且视线一直都停留在露露娜卡手里的尖叫女士上。露露娜卡当然能注意到奥尔加的视线是停留在哪里的。“不用担心,这个现在很安全,什么危险都没有。”她举起了手中的尖叫女士,绿色的晶体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就算是我,也知道易爆物的注意事项的。虽然你们应该看不出来,但是引信已经被我暂时弄掉了,请放心吧。”

奥尔加可看不出这个奇怪的炸弹上面是否有引信这样的东西,但是既然露露娜卡这么说了,那么他就只能相信了。留在朱利叶斯这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奥尔加回到了罗缪欧娜那边。罗缪欧娜依然坐在马车的驾驶席上,依靠在边上,没有下来的打算。她依然注视着露露娜卡,但是视线偶然也会落在朱利叶斯身上。

见奥尔加走了,露露娜卡望向朱利叶斯。看到朱利叶斯将断剑放在膝盖上,手拿着她送给他的磨刀石的样子,大声喊道:“你有没有在偷懒啊,英雄?”

露露娜卡话里调侃的意味实在太过浓重,让朱利叶斯脸微微一红。有偷懒和敷衍被发现后的些许慌张,也有被露露娜卡取笑后的恼羞。不过马虎偷懒的家伙可没有能反驳的理由和资格,更何况露露娜卡还曾说过根本无法当玩笑的玩笑话,这让他有点紧张。

“放松一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露露娜卡哈哈笑了起来,让朱利叶斯心情稍微放下了一点。“你觉得我交给你的工作很枯燥无聊,对不对?”露露娜卡问道。

朱利叶斯很想说是,但是又不敢真把这话说出来,如果他真的应声了,露露娜卡打算做什么?未知让朱利叶斯犹豫和害怕。

在朱利叶斯扭扭捏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别像个女孩一样扭捏啊,实在太难看了。我从未见过因为害怕而不愿开口说实话的英雄,你想当第一个吗?”露露娜卡坐在石墙的边上,两颗尖叫女士放在了紧合在一起的大腿内侧上,双手托腮,两条小腿在晃悠着。

露露娜卡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利叶斯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开口的话,那露露娜卡大概真的会生气了。比起因为偷懒被抓包,他现在这种畏缩的态度大概会让露露娜卡更生气。别看露露娜卡一脸和蔼的笑容,那不代表她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因为她就算是不开心,也是这个样子而已。

对朱利叶斯来说,露露娜卡是个披着少女皮囊的年龄不详的女巫婆,这是始终不会改变的事情。不过同时对朱利叶斯来说,这个女巫对他倒是挺不错的……如果不让他做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的话。

朱利叶斯将断剑举了起来,好让露露娜卡看得见,“这把断剑已经只是一把废铁了。”他说道,“就算我再怎么费力,只靠一块磨刀石,根本没法让它恢复锋利,只有铁匠将它回炉了才有这种可能。”

露露娜卡点了点头,看样子并没有因为朱利叶斯这番话有什么情绪的样子,似乎是在想着一些什么事情,这反而让朱利叶斯有点更不安了。“你是这样想的啊,不过也不奇怪。这断剑确实是一把废铁了,根本没法砍人。”

朱利叶斯听到露露娜卡也同意自己的话,脸色好了不少。不过接下来露露娜卡的话又让他表情变苦了。

“不过这种事情并不重要。”露露娜卡伸出手指指着朱利叶斯,脸上笑意不减,“你就好好继续打磨这把剑就行,磨成怎么,我心里有另一个评价标准。它能不能用并不重要。”

第五十三章 断剑的灵气

露露娜卡的态度很坚决,虽然同意了朱利叶斯对这把断剑的评价,但是坚持他必须这么做。朱利叶斯觉得有些无奈,但是无法反抗露露娜卡,只能闷着头继续干活了。

朱利叶斯这边低着头磨剑,另一边的罗缪欧娜注视着他。现在罗缪欧娜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的,视线便到处转动,去观察周围的遗迹,又或是望向露露娜卡或朱利叶斯,看他们两人在做什么、在交谈什么。

这时候奥尔加从罗缪欧娜身边离开,在附近的遗迹走动着。长年的游历让奥尔加对陌生的事物都会带有一定的热情和兴趣,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而不打算安定下来的原因之一。而且他得保证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的安全,在附近转几圈,确认附近是否存在危险的因素,也是他该做的。不过对奥尔加来说,名为露露娜卡的最大的危险因素早就在罗缪欧娜等人身边,到附近侦查看来就像多此一举了。

露露娜卡反复无常,她身边可能是最安全的,也可能是最危险的。

看着朱利叶斯一脸苦涩、但是算得上是认真的样子,罗缪欧娜轻声开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她并没有询问他人的打算,听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但是这话让在附近的帕丁给听到了。帕丁找了段低矮的石墙坐下,正在合眼假寐休息,听到罗缪欧娜的话后,他循着罗缪欧娜的视线望向朱利叶斯。看到朱利叶斯略有点愁眉苦脸地磨剑的样子,帕丁知道罗缪欧娜在说什么了。

“一名及格的战士,第一件事不是学会怎么挥舞兵器。”帕丁开口说道,双手抱胸,视线一直停留在朱利叶斯的双手上,“而是学会怎么保养一把武器。只有了解自己手里的是一把怎样的兵器,你才能使用好它。每个骑士都要经历侍从这个阶段,就是这个原因:一个不能从最底层了解和学习骑士是怎样一个阶级的人,是当不成骑士的。”

帕丁将自己作为一个骑士——至少曾经是——的见解说了出来。这不仅仅适用于骑士,也适用于其他很多职业。一个熟练的佣兵,各行各业的学徒,学院中研修的书记员……没有人是能一步登天的,只能慢慢从最下级、最底层做起,去学习,去了解,然后精通,向更高的境界前进。

不过这些都和帕丁无关了。被露露娜卡用两份契约和一番话击溃了精神的他,现在看似壮年,处在上升状态,但是可能连和奥尔加过两招都吃力了。现在的他虽然还有白银阶级的实力,但是只是一个花架子,也许连格里斯这样的野蛮巨汉都能让他吃力。

但是这些事情对帕丁来说,似乎都毫无意义了。正如露露娜卡所说,他现在只是她的一名员工,仅此而已。

帕丁继续说了下去,“学会怎么保养自己的武器,就能了解如何让武器保持在最好的状态,让剑锋一直保持在锋利的状态。也能了解到对一武器来说,怎样的情况是最致命的——这可以让你在在战斗中去思考,如何在招架对方的进攻的同时,去伤害对方的手中的兵器。破坏对方的武器,让对方屈服,或者死亡。”

帕丁看着朱利叶斯磨剑的样子,说了颇为长的一番话。罗缪欧娜坐在马车上,一直没有开口,静静听着帕丁说话。虽然当初帕丁要取她性命,让奥尔加对他一直都持有戒备,但是现在相处已经快有一个月,知道帕丁再没有这种心思的奥尔加也放心了下来,没有对帕丁做太多的戒备——当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会让奥尔加心里留有被刺留下的痕迹,不能轻易消除。

对罗缪欧娜来说,她就没有想那么多了。本来必死的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非常幸运,又或者是,这也是她的不幸:她等同于失去了一切,只剩下奥尔加在身边了。不过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本来就只有奥尔加一个人,其他人和事,都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生活中。

正因为如此,罗缪欧娜对帕丁并没有太多的防备。既然帕丁不打算取她性命了,那么这应该就是真的,他也没有了这样的动机。而且对罗缪欧娜来说,自己的性命并不是由帕丁来决定的,也不是奥尔加能保护的。

真正能决定她命运的,是露露娜卡。本来帕丁屈服、那场谋杀结束后,她是有机会和露露娜卡道别,今后不再相见的,露露娜卡也从未打算阻止她。但是她接下了露露娜卡的邀请,其实等于将自己的命运双手奉上给露露娜卡了。

听了帕丁一番话,罗缪欧娜继续问道:”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那把断剑?“她的目光落在了朱利叶斯手中的双手剑上,这把断剑就算被打磨了好几天,看起来依然那么破旧,剑身上到处是缺口,剑锋卷刃严重,这不是一块磨刀石就能解决的问题。

帕丁没有马上回答。他眯着眼,视线落在朱利叶斯身上。

有些事情,是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看不到,也不清楚的。那是奥尔加和帕丁这样的人才能看得到的东西。露露娜卡曾说过这把断剑上充满了灵气,这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图尔斯的双手剑、这把来自百多年前的武器,上面确实充满了属于一个阵亡将士的思念,而且这份思念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殆尽,反倒变得越发浓厚。

这还仅仅只是图尔斯残留在断剑上的残渣,真正的思念、死气已经跟着图尔斯的灵体离开。

虽然招来一具死去百多年的骸骨令人惊悚,但是露露娜卡对图尔斯的招待,确实没有做什么坏事,不如说勉强是一件好事。一个带有绿色幽光的死灵有着如此浓郁的灵气,还有完全没有减弱的念想,是很容易孵化出更可怕的东西的。没有灵智的亡灵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拥有自己意识、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的亡灵。

幸运的是,图尔斯友好得令人惊讶——和他认为自己还是个活人有关——然后在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下,脱离了自己那一身白骨,成了一个无害的灵体离开了。

露露娜卡让他有了安详上路的机会,同时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把充满灵气的断剑。

朱利叶斯是不会知道,自己在磨剑的时候,从断剑上溢出的那如同丝线般的灵气,如同细长的绒毛一样贴在他身上,然后渗入到他体内。这个量很少,而且灵气和死气是有区别的,对朱利叶斯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十四章 有些事情请保密

“这把断掉的双手剑,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帕丁说道。断剑上充沛的灵气和残留的思念,让这把本应回炉的双手剑多了很多的用途。不仅仅只是见证过一段历史的古物,而是有着更实际的用途——专注于附魔之道的法师会对这把断剑感兴趣,而露露娜卡作为一个有点奇怪的炼金术师,也对这把断剑产生了同样的兴趣。

这不是什么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尤其是在了解到露露娜卡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炼金术师后。一个能制造魔法物品的炼金术师,终究是和别人有所不同的。

帕丁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露露娜卡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的视线正好和帕丁的视线重合在一起。

露露娜卡大概是听到了帕丁和罗缪欧娜的谈话,她伸出食指,竖在了自己唇边。露露娜卡的意思很明确,她希望帕丁能结束这个话题,不要再讨论朱利叶斯手中的断剑了。两人的视线相交、还有露露娜卡对帕丁所做的动作,罗缪欧娜并没有注意到。

帕丁明白露露娜卡的意思,尤其是在知道她有意隐瞒这把断剑的性质后。她并不希望朱利叶斯知道自己交给他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现在,她也不希望罗缪欧娜知道。

帕丁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能不能把剑打磨好,现在对朱利叶斯来说并不是太重要的事。对他来说,学会怎么保养一把剑,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他在打磨断剑,但是断剑也在打磨他的耐心。如果没有耐心的话,是做不好保养武器这件事的——如果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么不仅仅是磨剑,他将会一事无成。”

帕丁将话题很巧妙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虽然仍然在谈论这把断剑的事情,但是并没有涉及到它的本质,只谈了它对朱利叶斯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他确实没有说谎,这把剑确实有着这样的作用。如果朱利叶斯连磨剑的耐心都没有的话,那么他的资质也仅仅如此了,比起离开村子出外漂泊,他最好的归宿应该是在村子中过日子,直到老死。

罗缪欧娜是个聪明的女孩,帕丁的解释让她很快就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么,他是在接受考验吗?比起那把剑,应该有更合适的东西才对。”她继续问道。

“这不算是考验。”帕丁继续回答,“这是一个测试……测试他毅力的考试。至于为什么是用这把断剑来考验朱利叶斯,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吧。”

帕丁将问题抛给了露露娜卡。既然是露露娜卡想有所隐瞒,那么他对自己揽过太多事情来承担就不感兴趣。而断剑上的灵气并不算是有害的东西,朱利叶斯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他便对掺和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这时,露露娜卡站了起来,往罗缪欧娜这边赶过来。她现在所在的这段石墙是延续到车队附近的,所以她并没有从石墙上下来,直接在上面小步快走,跳过几个缺口,来到了罗缪欧娜和帕丁身边,在墙上往下俯视两人。“你们在聊什么呢?”

她明明是知道两人刚才在说什么的,现在却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在讨论那把断剑。”帕丁先开口回答了,而且在配合着露露娜卡的话,“罗缪欧娜小姐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朱利叶斯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

罗缪欧娜接着帕丁的话说了下去,“那把断剑是不可能恢复锋利的,为什么你要让他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情?”

“为什么呢?因为很有趣吧。”露露娜卡微微歪着头,手指轻点嘴唇,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脸带笑容回答罗缪欧娜的问题,“他在没事干的时候,就总会拿着十字长剑东瞧西瞧,就好像在看什么宝贝一样,还会发出傻笑声。这个样子太蠢了,就好像一个小屁孩捡到了一个别人家孩子遗落下的玩具一样。一个人陶醉在这种恶劣的运气中,很快就会变质的。”

露露娜卡前面的话,罗缪欧娜是听得明白的,但是恶劣的运气这种东西,她是第一次听说,一下子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帕丁是听得明白的,脸色稍微有点变化,但是很细微,而且隐藏得很深。一个人因为偶然的幸运而得到了一些天大的好处,然后因为享受着这份好处而迅速腐化,成为一个贪婪或无耻的人……这就是恶劣的运气。有时候,好事不总是对人有有益的。

帕丁看了一眼露出了疑惑表情的罗缪欧娜。罗缪欧娜也算是个遇上了恶劣的运气的少女。就帕丁所知,她在到穆来宁家族之前,是和自己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过得很清苦。在母亲过世后,才以庶出的名义被接回家中——对贵族们来说,将一时乱性诞生的结果带回家中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这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非要说这种事情里有哪些地方可以成为他人谈资和嘲笑的材料的话,只能是因为这些私生子是否表现出来令贵族们捧腹大笑的丑态了。但是是否会成为笑料,又和是否是私生子并无绝对关系,贵族里产生丑闻的纯血贵族们并不少见。但是一个庶出的平民,在得到自己往日只能在梦中得到的一切后,很多人都会表现得非常差劲,就像一个暴发户,这永远是贵族圈子里不会褪色的话题。

帕丁认为罗缪欧娜是个很不错的女孩。虽然罗缪欧娜从来不受家族任何人待见,但是至少表面上,穆来宁家族是会维持她的体面的。从清贫到富裕,这种巨大的反差并没有改变罗缪欧娜太多,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看来,罗缪欧娜过上富裕、体面的日子的代价,太过高昂。没有什么比生命要更昂贵的东西了,这是帕丁的想法。也正因为这种想法,他

才会落得如今这个处境。

罗缪欧娜在思索,总觉得露露娜卡的话里缺少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无法解答她的问题。但是她想不出来,也不会有人给她提示,便放弃了。她问了另一件事,“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你所说的地方?你说过要带我们去海边,但是我们往东边已经前进了有些时日了,但是我们依然留在了森林中。”

“严格来说,是东北边,所以花费了不少时间。”露露娜卡回道,“不过主要是我拖慢了前进的速度,因为有些事情想要顺便做一下,真是对不起了。”她道歉的样子看起来很直率,并不是敷衍了事的样子,看来确实像是在诚心道歉。

至于她所说的有些事情想顺便做一下,恐怕就是引来图尔斯这样的亡灵这种奇妙的事情。不过自图尔斯的事情后,露露娜卡就没再在众人面前做太奇怪的事情,倒是经常会消失在森林中,走得很突然,但是回来得也快。没人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也没人敢去跟踪她。露露娜卡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想来不可能是个就算被跟踪后还能脾气这么好的人,更何况能不能跟上她都是一个问题。

“虽然走得慢了,但是既然来到了这里,离目的地也不远了。”露露娜卡继续说道。这时候,她的炼金狗沃德小跑着回到了车队这边。这条脱毛的狗消失了有半天,现在终于回来,嘴里还衔着一些东西,到了露露娜卡所在的石墙墙脚下面后,就把那东西吐了出来。

那是一条有成年人小腿粗和长的鱼骨头,缺少鱼头,骨刺密集粗长,看起来狰狞恐怖。只看鱼骨的话,这绝对不是什么能上寻常人家饭桌的鱼类,很可能普通人才会上这种鱼的饭桌。

第五十五章 没有价值的遗迹

露露娜卡从石墙上跳了下来,蹲在了沃德吐出来的鱼骨头前。鱼骨很干净,所以她直接用右手将鱼骨头提了起来,提在空中抖了抖。鱼头和鱼身连接处被捏住的鱼骨有节奏地摆动了起来,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沃德,鱼头呢?”露露娜卡脸朝向沃德,语气里有点责怪的意思。沃德的头转向别处,就像做了坏事不愿意承认的小孩子一样,逃避大人的责备的方法非常幼稚和拙劣。但是就一条狗来说,能明确听出来露露娜卡话里的意思,还做出了逃避的反应,这远不是一个动物能做到的——不过沃德是炼金产物,严格来说根本不算是狗。

露露娜卡看起来有点无奈的样子,伸出左手捏了捏沃德的狗脸,拉扯它的狗脸、“你这傻瓜,乱吃东西就算了,让你干点事情,偶然就能给我搞砸,是我当初制造你的时候有些地方没设置好吗?要不要把你回炉重造呢。”

沃德不为所动,继续装傻,头偏向一边一动不动,就连眼珠都定住了。脸颊被拉扯对它来说就连惩罚都不算,只是让它舒服了不少而已——就它之前不断挠毛的表现来看,一层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皮毛紧实地裹在身上,看来它确实是感到不舒服的。

露露娜卡看来只是嘴上威胁一下沃德,并没有真的这么做的打算,只是叹了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唉,指望你一条狗做些精细的工作也实在强人所难了。我想鱼头不是被你嚼掉了,就是被你咬碎了根本衔不回来……鱼身的骨头凑合用一下吧,没有鱼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是少了一点其他材料而已。”露露娜卡站了起来,走到载货马车的边上,将鱼骨扔了进去。

“那是什么?”罗缪欧娜看着露露娜卡的举动,继续提出了问题。她觉得自己就像好奇宝宝,凡事都要问一下。但是对方是让人根本无法揣测的露露娜卡,罗缪欧娜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

“能看得出来才对吧,这是鱼骨头。”露露娜卡回答道。

“怎样的鱼骨头才值得留在身边,而不是直接扔掉。”罗缪欧娜继续追问。

露露娜卡摸了摸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什么样的骨头呢……如果我说是尖叫女士的制作材料的话,这样就好理解了吧?”

听到露露娜卡这话,帕丁和罗缪欧娜的脸色都变差了不少。这可不是什么听了能开心的话,尤其是对他们这些亲身体验过尖叫女士的威力的人来说。

看到两人脸色变差,露露娜卡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手,“这是骗你们的,尖叫女士哪有这么好制作。真这么简单的话,我把这配方卖掉后,不说这世界会毁灭,但是也够呛的了……对一切有耳朵且无法抵抗声波攻击的生物来说,会是一场绝大的灾难吧?”

这也是让人无法笑出来的事情,只要想象一下这东西能廉价量产,就算威力只有十分一,也能对大量普通的士兵和平民造成绝大的伤害。如果真的发展成这样的话,一切的战争都会变个模样,完全不亚于第一次在战争中运用的火药。

露露娜卡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可怕的事情,虽然她同时也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如此,一颗能改变战局的昂贵的炸弹,也足够在战争中留下深刻的影响和创伤了。要知道,战争本就是昂贵的游戏,只不过有廉价和高价之分。平民和士兵的生命是廉价的,而战争机器,则是贵重的。

“我之前有说过,尖叫女士需要的材料里有鬼叫鱼的骨头这种东西吧?”露露娜卡继续说道,“虽然这也算是鬼叫鱼,不过是鬼叫鱼和其他鱼类杂交的混血,骨头当不了这种材料。再说了,尖叫女士需要的是带着怨恨死去的鬼叫鱼的骨头,这种连一岁小孩智商都没有的小鱼,可没有这样的感性。被沃德咬碎脑袋的时候,大概也只有痛得想尖叫这么一种情绪吧?”

“鬼叫鱼的杂交种。”帕丁也加入到了谈话中,“那是黑暗之海才有的物种,现在出现在这里……”

露露娜卡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快到目的地了。至于这杂交种的鱼骨头嘛,是我让沃德去前面探探路,如果到了海边的话,就顺便给我带点礼物回来。”

罗缪欧娜看了一眼沃德,在露露娜卡离开自己身边后,沃德不再装样子,恢复了常态,趴在地上,眯着眼睛,就像很享受脚下的石块的冰凉一样。

“这礼物,可真别致。”罗缪欧娜说道。

“确实,作为一条狗来说,送的礼物竟然是一条鱼骨,确实不像是一条狗该做的事情,像是一只猫会做的。”露露娜卡笑道,“而且看它这性格,也许当初我就该把它制造成猫的形态才对。”

说到这,露露娜卡从自己兜里掏出了刚才一直在把玩的两颗尖叫女士,朝沃德扔了过去,“来,给你点东西吃。”

沃德抬起了头,将朝自己飞过来的两颗绿色珠子给吞了下去。它没有咀嚼到了嘴里的东西,而是喉咙一动,将尖叫女士吞了进去,还发出了几声吠叫,听起来就像在抗议一样。它的抗议自然是毫无意义的,它的主人可还没弱势到任由它这么任性的程度。

见过沃德将双头剑吞进肚子里的罗缪欧娜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感到过于惊奇,因为早就已经发生过比这更夸张的事情。双头剑,炸弹,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罗缪欧娜有时候会奇怪一条狗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塞进肚子里的。这条炼金狗应该是不需要食物才对,但是罗缪欧娜见过沃德吃东西的样子,那和一般的狗并无什么区别。

如果它是有胃的话,那么这个胃到底是拿来消化的,还是拿来储藏东西的?

“它不需要食物才对的。”罗缪欧娜说道,“但是它却和普通的狗一样,需要吃东西。”

“或许是因为它想尝尝味道呢?虽然是造出来的,好歹也是一条狗,说不定它也想尝试着像一条狗那样活着吧?”露露娜卡并没有回答罗缪欧娜的问题,她身为制作者,应该很清楚原因才对。

没有得到答案的罗缪欧娜,也没有太过在意,她早已经习惯了。

”中午休息一会,我们就继续赶路吧。既然沃德半天赶了回来,那么我们再花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能到达目的地了。“露露娜卡说道,然后朝朱利叶斯和在远处的奥尔加喊了几声,接着跳上了马车驾驶席上,和罗缪欧娜并肩而坐。

“对了,说点有趣的事情吧。”露露娜卡坐下来后,突然对身边的罗缪欧娜说道。

罗缪欧娜转头望向露露娜卡,看着露露娜卡的侧脸。她的侧脸被斗篷给遮挡住了大半,只能看到几缕发丝露在外面,还有那挺拔的小鼻子。

“这里曾经是一个露天剧场。”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客人纷至沓来,去听那曼妙的歌声,去看那荒诞的喜剧,去哭那伤感的悲剧……”她扫视一圈四周,眼睛微微眯着,似是在怀念着什么一样。“歌手和演员、观众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几块无用的石头。”

“为什么要说这个。”罗缪欧娜问道。

露露娜卡脸朝向罗缪欧娜,咧嘴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们刚好就在舞台的正中央吧,所以才有感而发。”

第五十六章 海边的礼拜堂

又过了一日有多,时间是正午过后。半个多月后,露露娜卡的——应该说是罗缪欧娜的——车队终于离开了森林。在时隔半个多月的这个时间点,离开了阴森的死者森林。

车队的马车从林子中鱼贯而出。朱利叶斯驾驶的是车队第二辆的马车,当他的马车跟着前面露露娜卡的马车离开森林的时候,他伸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森林中虽然并不算昏暗无光,但是在密林的笼罩下,光线终究是不足的,如今走出了森林,没有了枝叶遮挡的阳光照射在了他的脸上。这阳光是久违了半个多月的事物,让朱利叶斯一时之间不太习惯,不过光还算温和,并不会伤眼睛。

在早些时候,朱利叶斯就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大概是快要走出这个森林了。那带着咸味的风,还有周围那似乎永远都是潮湿的林木,都在告诉自己,自己离海边并不远了。

当看到海的时候,朱利叶斯稍稍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了声音。生活在一个平凡的村庄的他,从未有机会能离开村庄走到如此远的地方,更别提能看到海的机会了。

连接天与地的大海,呈现在了朱利叶斯的眼前。天是蔚蓝色的天,地是沙子构成的海岸,在这两者之间,夹着深蓝色的大海。大海与天之间有一条水平的分割线,看起来如此接近,但是又如此的遥远,紧密相连不过是个错觉。海与天之间以一条线为分界,互不侵犯,而海与地之间,则有着一番激烈的攻防。

海浪一波波地拍打在海岸的边缘,浪潮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沙地,前进,后退,如此反复着,从未有停止的时候,海岸在海水的拍打和腐蚀下,变成了月牙的形状。朱利叶斯从未见过如此景色。

趴在马车棚顶上的沃德跳了下来,在沙地上撒开脚丫子跑动,眨眼间已经跑远了。除了会用双头剑杀人这点外,它倒是和别的狗没什么区别。

车队走在海岸和丛林之间,沿着海岸线往北前进。马车的轮子和马蹄在沙子上留下线和点的痕迹。

罗缪欧娜并不是第一次看海,并没有像朱利叶斯那样露出惊奇的样子。在君王堡,海是和君王堡紧密联合在一起的。君王堡东边是细长的海峡,和易兰大陆只隔着一条肉眼可穿过去的屏障;北边是深水湾,一切的船只都经过这里;南面是海浪凶狠,时常带来一阵阵风暴的一望无垠的大海。每一个君王堡的居民,无论是贵族还是贫民,自出生起呼吸的就是带着海风味道的空气。

“我们离开了森林。”罗缪欧娜说道,回头看了看来路。车队是在一条完全荒废了的道路上离开森林的,狭小的森林出口看起来就像一张嘴巴,将车队吐到了海边。

坐在罗缪欧娜身边的露露娜卡回道:“总算离开森林了。”她用力抽了抽鼻子,一脸的愉快,“在森林里住久后,有时候就会对那腐朽的空气习以为常,以为那就是正常的。但是当离开森林后,呼吸到这新鲜的空气后,就会马上把那种可笑的想法抛诸脑后。空气还是会流动的要好啊。”

“我以为你是喜欢住在森林里的。”罗缪欧娜说道。

“说不上是喜欢,但是也不讨厌。”露露娜卡回道,手中的马鞭挥下,打在了马屁股上,让马儿走快一些。“留在这里,是因为有些工作要做。既然是工作,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了。干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很多时候并不能由着自己去乱来。”

“我以为你一直都活得很自由。”罗缪欧娜听到露露娜卡的话,轻笑了出来,至于是因为露露娜卡的话里有什么让她发笑,那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时候又要说回当初你说的那句话了。”对罗缪欧娜的笑,露露娜卡也回了一个笑容。和罗缪欧娜略带苍白和感伤的笑不同,她的笑脸始终带着太阳光辉一般的暖意。“你我都不自由。这件事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有所改变。”

“我是因为过于弱小而被束缚,但是你又是因为什么而失去自由的呢?”罗缪欧娜继续说道,“真的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你可以猜猜。”露露娜卡露齿而笑,一口白牙看起来闪闪发亮。

在罗缪欧娜和露露娜卡交谈的时候,车队继续前进着。车轮转动的声音,马蹄起落的声音,从海上吹来的海风声,将她们两人的谈话卷席而去,带进了丛林之中,消失在昏暗的枝叶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车队终于来到了露露娜卡所说的目的地。

在大海上面的一个海角。

这个海角细长尖锐,如同一把尖刀捅进了大海一样,再也没有拔出来。海浪在冲刷这把锋利的刀子,反而让刀锋变得更锋利了。海角的峭壁被海水长年冲刷腐蚀,变得光滑平整,精心锻造出来的好刀也不过如此了。

高高立起的海角像是一把刀,插在了大海身上;又像是一个船头,在海水中破浪前进——但是这船永远不会起航,只会留在陆地和大海之间,像是一根将海与地钉在一起的钉子。

在那高高扬起的船头上,有一个并不显眼的建筑。

当车队靠近海角的时候,罗缪欧娜看清楚了建筑。那是一间礼拜堂,规模并不算大,但是也没有小到能忽略不计的程度。这间礼拜堂从外表来看并无什么特色,大概是因为过于久远,时光将它的一切都给磨平了,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墙壁上攀爬的新鲜蔓藤是鲜活的。圆顶的砖瓦颜色并不是一样的,看起来已经修补过很多次,好让它能继续遮风挡雨。本该插在建筑顶部的十字架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底座,作为一个礼拜堂来说,显得有些不怎么合适。

这是一间看来荒废已久的礼拜堂,但是那些如同补丁一般的细节,在告诉初次到来这里的访客,这里并没有荒废,有人在维持着这里。在努力维持着这里不至于化为废墟的人,想来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车队停在了礼拜堂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当到了如此近的距离后,罗缪欧娜能将这个建筑看得更加清楚。罗缪欧娜在君王堡见过很多教会的建筑,有盛名传遍四海的圣母教堂,也有没有名字的平民礼拜堂,但她从未见过眼前如此模样的礼拜堂。她不是建筑专家,也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个礼拜堂有哪里和她平日所见的不一样。但是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这个礼拜堂应该已经存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以至于显得非常古老。

在礼拜堂的门前,有个弯着腰的人在扫地。当车队停下来后,背对着车队的人转过身来,面对露露娜卡他们。

这是个须发全白的佝偻老人,一脸的络腮胡和头发完全没有打理过,放任生长,将他的嘴巴和下巴都遮挡住了,乱发也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下就不再打理,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的位置,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那双疲惫的眼。这个老人并不瘦弱,反而有着和奥尔加差不多的体型,只是和奥尔加一直挺直的腰板相比,他那直不起来的腰就像是被打断了一样,再也无法掰直。

见到露露娜卡等人,他并没有显得有多惊讶,只是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双手撑在了扫帚的握柄上。

露露娜卡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向这名老人。她走到了老人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啊,阿波。”她就像没有礼貌的小孩那样,对一个老人做出了不应有的举止。

这个被称作阿波的老人对露露娜卡的无礼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仍由露露娜卡拍着他的肩膀。“好久不见了……露露娜卡。”

“能好好说出我这个名字,真是多谢你了。”露露娜卡听到老人的话,脸上笑容更浓,压低了声线对他悄声说道:“有外人在这里,总归不能太过随意,对吧?”

第五十七章 要祷告吗?

“来,介绍一下我新认识的朋友给你,”露露娜卡拉住阿波的手,将他拖到了罗缪欧娜等人面前。这时候罗缪欧娜他们都下了马车,来到了车队的前面。

两边都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对罗缪欧娜来说,阿波是个身材高大、但是腰板看起来像是被压弯了的老人,让她认识到这或许才是一个人暮年后该有的样子;对朱利叶斯来说,阿波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怪,看起来像是个不言苟笑的老人;对奥尔加来说,阿波是他的同辈,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更加苍老;对帕丁来说,阿波身上的衣物让他略感好奇。那是教士才能穿的袍子,乍看之下已经看不出原貌,因为到处都有缝补过,修补过度让这件袍子变得平凡。

而对阿波来说,露露娜卡带来的,是一名成年男子,一名老人,两个孩子,仅此而已,但是又远远不止如此。

阿波转头望向露露娜卡,“你新结交的朋友们,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我以为你只会认识一些怪人,对普通人并不感兴趣。”

“阿波,你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还有我太失礼了吧。”露露娜卡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满,伸手戳了戳阿波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对自己长辈撒娇的少女。露露娜卡这种模样,罗缪欧娜他们从未见过,这让他们稍微吃惊了一下。

“认为普通这种评价是失礼的你,才是最失礼的那个人。”阿波没有因为露露娜卡撒娇的样子而所有变化,语气依然平铺直白。接着他望向罗缪欧娜他们,然后视线落在了奥尔加和帕丁身上。对阿波来说,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这样的孩子自然不会是首要打交道的对象。

“礼拜堂后面有马厩,但是只能放马,放不进马车。”阿波说道,“把马车卸到马厩边上的仓库去,马好好所在马厩里面。虽然峭壁下的波浪不会翻上来,但是浪声说不定会让马受惊,做好准备吧。”

说完这些话后,阿波向礼拜堂的大门走了过去。他没有对罗缪欧娜等人表示欢迎,似乎也没有盛情接待他们的打算。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拒绝他们的意思,告诉了他们去哪里安置好车队。

奥尔加和帕丁面面相觑,对方似乎是个古怪的老人,一般的打交道看来并不管用。但是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奥尔加向转身离开这边的阿波行礼并大声道谢:“感谢你的接待,这对我们来说很及时。”

阿波只是挥了挥手,没有回头对奥尔加有所回应。他挥手的背影看起来像是在表示无需在意,但是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他是在表达不欢迎的意思。

罗缪欧娜认为自己大概是想多了,既然是露露娜卡带他们过来的,那么露露娜卡想来也不会将他们带到一个不欢迎访客的地方……她是这么相信的,虽然露露娜卡的态度总会让人担心她是不是在骗人。

阿**开了礼拜堂的大门。礼拜堂的大门是木质的,推开的时候响起了难听的嘎吱声,就像是很久已经没有推开过一样,突然之间被打开,就像是生锈齿轮再次转动起来了一般。

这扇木门已经很老旧了,门面上的雕饰都已经被磨平,变为一片片模糊的马赛克。再加上这挠在心上的嘎吱声,实在让人很是怀疑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倒下,又或者是惊讶为什么它还能维持这么久。

将大门推开后,阿波走了进去,消失在礼拜堂里面。没有欢迎,没有接待,没有等候,就像是朱利叶斯等人并不是客人一样。他们也确实不是他的客人,而是露露娜卡的客人。

奥尔加和帕丁在将马车赶往阿波所说的礼拜堂后面的马厩,两个人要赶五辆马车确实有点吃力,但是只是这么一点路程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在礼拜堂边上确实有一条宽敞的小路,刚好足够马车经过,想来这本就是为经过这里的旅人和商队准备的。

但是在这么一个偏僻陡峭的海角上,是否真的会有客人来这里,没有人知道。至少现在,这个破旧的礼拜堂确实是来了一批客人。

奥尔加和帕丁在干活,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呆站在原地,面对着大门被打开了的礼拜堂。两人没有并肩站在一起,罗缪欧娜在前,朱利叶斯在后。朱利叶斯本打算去帮忙安置好马车的,但是被奥尔加拒绝了,说他现在只会碍事。朱利叶斯不明白自己哪里会碍事,他又不是柔弱的贵族小姐,帮忙干点活总是可以的吧?

但是奥尔加的话是不容他反驳的,结果朱利叶斯只能留下来了。

在大门打开后,露露娜卡转头望向这呆站着的两人,对他们喊道:“你们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好不容易有了个遮风挡雨的落脚点能休息一下,你们还打算像是在森林里那样用树叶当被子,泥块当垫子吗?”

露露娜卡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了,他们在森林里这些日子,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不堪,至少每个人都是能分到暖和结实的睡具的,要休息的时候,也能弄一个篝火暂且喘喘气。但是睡具和篝火终究是比不上坚固的墙壁和屋顶带来的安心感的,哪怕是看起来破败得不成样子、被修补过无数次的礼拜堂。

露露娜卡先走了进去,这时候从最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的沃德也跟着露露娜卡小跑进去了。这一人一狗进去礼拜堂后,留在礼拜堂前方空地的,就只有朱利叶斯和罗缪欧娜了。

终于,罗缪欧娜和朱利叶斯也一前一后走进了礼拜堂里。

进去后,罗缪欧娜开始观察起周围。这个礼拜堂和她所认识的礼拜堂有着非常大的差别。供信徒们使用的长椅只剩两张,推到了角落处。本该放有一排排长椅的地方堆着大小不一的木箱子,还有几个破烂的花盆,里面还有已经枯萎了的植物。前方的讲坛还维持着原样,至少看起来是如此。没有十字架,也没有任何装饰,就连一个烛台都没有。最穷酸的礼拜堂也不过如此了。在讲坛后方,在上方的位置,有一幅玻璃画,对这么一个礼拜堂来说,也许这是这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这玻璃画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理过,蒙上了厚厚一层的灰,还有被熏黑的痕迹——至少证明了这里曾经还是有人做祷告的,不然玻璃画也不会有被香火熏过的痕迹了。那已经看不真切的玻璃画上,有外面的阳光穿透过来,落在了礼拜堂内部。因为灰尘太多,这也仅仅只是几束微弱的光而已。

阿波站在讲坛的前方,微弱的光夹带着灰尘落在了他身上。他转过头来,面向着露露娜卡等人,“想祷告的话,这个地方恐怕不怎么合适。”

第五十八章 安静的晚餐时间

到了黄昏时间。落日刚好与海平线连接在一起,将大海染成了金黄色,而它本身的光辉转昏黄,变成了能让人直视的存在。就好像将自己体内的光分给了大海,让大海也变成了相同的存在一样。

在正对着大海的礼拜堂的后方,不只是有着放马的马厩,还有供神职人员使用的生活区。寝室,书房,饭堂,虽然小了一些,但是样样俱全。现在露露娜卡等人来到了这里,让这个不大的礼拜堂多出了不少人,虽然拥挤了一些,但是只要挤一挤,勉强还是住得下的。

现在是晚饭的时间了,所有人都聚在了饭堂这里。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圆桌上放有阿波准备好的晚饭。有礼拜堂本来就有的食材,一些鱼干和野菜,也有车队带来的干肉和饼干。

罗缪欧娜坐下来后,环视了一眼圆桌四周。其他人都到齐了,只有露露娜卡不在。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饭堂这里,缺少了个各种意义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人。沃德倒是在场了,正在饭堂周围转悠着,鼻子贴着地面到处嗅,像一条找骨头的流浪狗。

“露露娜卡在哪里?”罗缪欧娜问道。

回答她的问题的是帕丁,“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在仓库附近,在……拆马车。”帕丁犹豫了一下,才把话给说完。“她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让我告诉各位,不用等她了,晚饭她会自行解决。”

罗缪欧娜的眼睛跳了跳。她没想到竟然会听到拆马车这种事,露露娜卡似乎总能做出一些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她到底是个炼金术师,还是个木工匠?

罗缪欧娜并没有因为听到马车被拆而生气,她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要把好好的马车给拆掉,而且为什么非得要忙到连吃晚饭的时间都给占用掉。但是这些疑问,似乎都能用“她是露露娜卡”来解释。

“不要管她了,各位自便吧。”阿波先开口了,伸手拿了几块饼干,泡在了自己那碗干肉煮成的肉汤里,大口吃了起来。他穿着修士的袍子,住在礼拜堂里,却没有饭前祷告的打算,就这样开始了晚餐。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开始享用自己那份晚餐了。

这大概是罗缪欧娜经历过的最为沉默寂静的晚餐时间了。虽然晚餐时间并不是什么能畅谈的好时间——因为那样会显得非常失礼——但是现在这份安静确实令人有点难受。名为阿波的老人沉默寡言,作为这里的主人来说,他这样的态度着实容易令人产生他并不欢迎客人的错觉。礼拜堂的主人是这个样子,其他人就很难去和他搭上话,更别提套近乎熟络一下了。

能缓和气氛的露露娜卡不在这里,让晚餐的气氛如同凝固住了一样。每个人都在埋头吃东西,没有人打算说话。唯一有一些明显动静的,只有朱利叶斯了。朱利叶斯就像是饿坏了一样,吃东西的声音比往常要大许多。也许这只是罗缪欧娜的错觉,又或者是因为在室内这种地方,比在森林里更容易放大一个人的声音,所以让朱利叶斯那些平时并不令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举止,被放大了好几倍。

朱利叶斯就坐在罗缪欧娜的右边,将她和阿波分隔开。他咀嚼东西和喝汤的声音太大,让罗缪欧娜皱了皱眉。她不算一个矫情的真贵族,但是朱利叶斯这样的表现,就一个人来说,也显得有点失礼了。尤其是在这种几乎无声的饭席上,朱利叶斯的声音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但是阿波看来是没有意见的样子。而且阿波吃饭的样子也不必朱利叶斯文雅到哪里去,只不过是更为收敛一些,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而且很注意没有让饼干碎屑和汤汁沾到袍子和胡子上。和朱利叶斯相比的话,阿波的举止已经说得上是文雅了。

当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罗缪欧娜举起来的汤匙停了下来。因为阿波就坐在她的正对面,这让她不方便去观察阿波的行为。但是回想一下阿波吃饭时的举止的话,罗缪欧娜发现,阿波的动作里有几分贵族的痕迹。被填鸭子一样强塞进贵族礼仪的相关知识是罗缪欧娜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也正因为痛苦,所以她对这些繁琐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几乎不可能会记错。

如果阿波是一个神职人员的话,那么他是一个贵族这件事,就并不显得奇怪了。但是在这么一个礼拜堂里面,有个出身贵族的神职人员,那就是一件怪事了。

这礼拜堂毫无疑问曾经属于圣灵教会,新月教的寺庙不会是这种样子的。新月帝国的皇帝允许自己的国家里有不同信仰的子民的存在,但是那仅仅只是对信仰光明神而言,帝国内是不被允许出现任何属于光明教会或是圣灵教会的痕迹的。在新月帝国,光明神的信徒被允许拥有教堂,但绝不会是光明教会和圣灵教会的教堂。

在新月帝国的领土内,还存在着一个圣灵教会的礼拜堂已经是一件奇事,在这么一个礼拜堂里,还住着一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贵族的贵族?

如果阿波真的是一个贵族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是逃难,还是落魄?

罗缪欧娜看了一眼阿波,刚好阿波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就像是交接在了一起一样。罗缪欧娜不着声色地继续用汤匙喝汤,并没有因此而慌乱的样子,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偶然的视线接触一样。

阿波就算真的是贵族,大概也和罗缪欧娜没有什么关系了。罗缪欧娜也没有任何可以同情别人的资格,要论落魄,她这个半桶水的伪贵族、已经被当作牺牲品送出去献祭的前贵族,大概不比阿波的处境要好。

她将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刚好扫了一眼在旁边的朱利叶斯。朱利叶斯嘴巴里塞满了饼干,看起来就像只藏食物的仓鼠。注意到罗缪欧娜视线的朱利叶斯并没有闪避的意思,回了个疑惑的眼神,似乎是在奇怪罗缪欧娜为什么看他。

罗缪欧娜将视线放低,继续用汤匙喝自己那份肉汤。

这顿晚餐很安静,而且很快结束了。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之下,只剩下些许的余晖。

罗缪欧娜离开了饭堂,来到了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海浪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大了。她走到了马厩附近,看到了露露娜卡在忙活着的身影。坐人的马车已经被她拆掉了棚顶,轮子也已经被拆掉,现在只剩一个底座。她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个铁锤,在不断敲打着马车的底座,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这时候罗缪欧娜是独自一人的。很显然,露露娜卡现在在做的事情,她是帮不上忙的,而且露露娜卡也不一定会接受她的帮助。她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看着露露娜卡不断挥下锤子。

露露娜卡挥动锤子的时候很有节奏,就像是在敲鼓一样,而且嘴里还伴随着听起来颇为愉快的哼声。看起来她并不是准备把马车的底盘都给敲碎掉的样子,但是勾起了不少铁钉,又打进去了不少。她身边放着水袋子和几块饼干,过一会就会将一块饼干塞进嘴巴里,灌一口水后继续敲打底盘——看来这就是她的晚饭了。

露露娜卡早就发现了罗缪欧娜在身边,但是没有马上和她搭话,嘴巴里咀嚼着饼干,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把食物和水都吞咽下去后,她一边捶打着底盘,一边和罗缪欧娜说话:“吃完晚餐了?这里的感觉如何,是个不错的地方吧?”

罗缪欧娜点了点头,双手别在身后挽着,“能看到不错的落日。”她转头望向大海那边。落日的余晖也快要消失了,在黄昏时段金黄色的大海也已经褪色,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而且更为黑暗汹涌。

白天的蔚蓝海洋是美丽的,黄昏的金色海洋是雄壮的,但是夜晚的黑色大海,是恐怖的。

“那就多住几天,看看这个地方如何吧。”露露娜卡笑道,“如果觉得这地方不错,长期住下来也没所谓。”

“那位叫阿波的老人家会同意吗?”罗缪欧娜说道。

阿波抱着一堆干草,刚好经过这里。他看来是听到了罗缪欧娜和露露娜卡的谈话。“不需要经过我同意。”阿波说道,“这里的主人是露露娜卡,不是我。我和你们一样,都只是个借住的客人而已。”

第五十九章 海浪,海声,海角

当人安顿下来后,时间似乎就会过得飞快。罗缪欧娜坐在桌子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冒出了这么个想法。她有幸得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房间,虽然很小,而且灰白色的石头砌成的墙壁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但是好歹是有了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

桌子前面就是一扇窗,充足的光线能让书写变得简单,对眼睛的伤害也没有那么多。而且在这里,不仅仅只有光线,还有连绵不断的海浪声也会涌进来。对夜晚的睡眠来说,很难说这是安眠曲还是噪音。

罗缪欧娜微微眯着眼睛,好避开那耀眼的光线。海风的声音穿过窗户,钻进了她的耳朵里。这个房间正好面对着大海,经常能听到海浪在下方海角的峭壁上撞击的声音。

在来到这个海边的礼拜堂后,已经过了有半个月了。一开始虽然对这个海角上的礼拜堂感到惊奇,但是住久后,罗缪欧娜也就习以为常了。这里除了破旧外,似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和她在君王堡所见的礼拜堂并无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更为简陋。能让这里显得别有特色的,只有它所在的位置了。毕竟不是每一个礼拜堂都会建在如此偏僻和险峻的地方。她很难想象信徒拜访这个礼拜堂时的情景,这里海风肆虐,海浪声连绵不断,就算有祈祷的声音,似乎也要被浪潮的声音给覆盖过去。礼拜堂上方有个钟楼,但是罗缪欧娜从未去过那里,也没有见过阿波和露露娜卡上去。那里就像是荒废掉了一样,只看得见一口大钟,却没有人会去敲它。这钟在很久以前,大概是用来提醒周围的人做祈祷使用的,但是现在已经失去这样的使用价值了。在这个礼拜堂里,没有如此虔诚的人。

在这里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露露娜卡将他们邀请来了这里,但这里的环境确实让人出乎意料。因为做下接受露露娜卡的邀请的是自己,所以罗缪欧娜并没有发牢骚的打算,也不打算再像个贵族那样过日子。与幼年时在君王堡的贫民区居住的日子相比,海浪的声音算得上是可爱的了。

罗缪欧娜将投在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望向身前的桌子。在她面前摊开着一本礼拜堂里找到的书籍。看不出是哪种动物的皮革做成的书皮,泛黄的纸张,还有那些明显是手写上去的字迹,黑墨水构成的字迹有些已经褪色,有些渗透出来变成了黑色一团。与其说这是书籍,不如说这是一本笔记。这笔记上似乎记录着礼拜堂的日常事务,看起来就像是出自某人手下的笔记,但是时间不详,写这个的人并没有写下日期,只是用数字来将每一篇日记分隔开。而罗缪欧娜也无法从字迹和纸张的老旧程度来判断出这是出自何年何月。但是她知道,这本礼拜堂的日记,一定已经非常古老了。

这本日记不是罗缪欧娜找到的,是露露娜卡交给她的。现在礼拜堂里并不是没有工作可做,但是那些都是些粗重活,她一个女孩家就算想帮忙,也不过是帮倒忙而已。见罗缪欧娜无所事事日益忧郁的样子,露露娜卡便把这本日记放在了她的手上。

“没事干的话,就看看书吧——不过这个也不算是书就是了,不过是一些记录了日常琐事的无聊日记。无聊的话,就看看这个吧。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是说不定也会发些一些有意思的故事。”

罗缪欧娜收下这本礼拜堂的日记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期待这能给她消磨多少时间,但是实际情况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日记上写的事情确实很多都很无聊,但是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在这略厚的日记中,有一个时间段的事情看起来颇为有趣的。在那个时间段里的礼拜堂,有一个被称为老师的人在这里收了很多学生,而这些学生大多数因为年幼而非常顽皮,结果这老师和学生之间就发生了很多趣事。

看字迹的话,这日记的作者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转手过很多次的。而写下关于这名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趣事的人,应该也不会是他们之中的一人。写下这个的人,应该是一个一直都在一盘观察着的人,不然应该是写不来如此详尽和生动的过程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只有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才能写下如此清晰的文字。

罗缪欧娜将一块叶子放在了翻到的那一页上,然后将日记合上,放在了一边。饭不能一口吃,书也不能一口气读完,如果不加节制地看下去的话,等翻完这日记后,强烈的空虚感就会袭来,让人后悔自己为什么如此着急,而不是慢慢地享受这个过程。

而且罗缪欧娜也不想将一整天的时间用在别人的日记上,就算这日记中关于一名老师和他——也许是她——的学生们的事情多么有趣,那也只是别人的事,并不值得真的为之沉迷。

她不像贵族的地方又多了一个。和沉迷骑士小说的贵族小姐们不一样,罗缪欧娜对书上的故事向来不感兴趣。生活曾经如此艰难,又哪里会有给她心存梦想的机会。

现在是早上接近正午的时间,罗缪欧娜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她做不来什么粗重活,但是等会的午饭,她还是能帮帮手的。沉默寡言的阿波不是个好相处的对象,但是对罗缪欧娜来说也已经习惯了。比起阿波,在做饭的时候心情也会莫名其妙的好的露露娜卡,可能更让人不习惯,尤其是她总会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的时候,让罗缪欧娜总是难以招架。

“罗缪欧娜。”

“怎么了?”

“你觉得我现在宰的这条鱼,它有足够的灵智去感受自己即将被屠宰的恐惧和痛苦吗?”

这种问题罗缪欧娜根本无法作答,只能哑口无言。而露露娜卡似乎也没有真的听罗缪欧娜回答的打算,吹着口哨将从海里钓上来的鱼给处理掉了。剁头,去鳞,剖腹,剔骨,一气呵成,就像一个熟练的厨子那般。她甚至还轻声哼着罗缪欧娜从未听过的诗歌:“生命,你为何如此美丽啊……”

这实在是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当天的晚餐是鲜美的鱼汤和大块的鱼肉,但是罗缪欧娜只是喝了几口就停下来了,只吃了些饼干和野菜填肚子。并不是因为她太过仁慈,只是听了露露娜卡那番话,实在令她很难马上恢复过来。她不知道,那到底是露露娜卡对她的恶作剧,还是她过于纤细了。

露露娜卡就是这么令人捉摸不透,而且对看到别人为难的样子非常高兴。

在见到露露娜卡后,罗缪欧娜再次确认了这点。她发现露露娜卡和朱利叶斯站在了海角的最边缘处,在那里,再往前几步就能失足落下到海角下方尖锐的礁石上,那些礁石在长年的浪击中已经被磨成了一个个的锋利的锥子,再加上海角的高度,不管什么东西落下去,大概都会摔个四分五裂、或是被刺穿成肉串。

那会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画面,罗缪欧娜曾在露露娜卡现在所在的位置往下看,联想到人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去时的情景,脚就会软下来。那之后罗缪欧娜就再也没有靠近那里。

现在看到露露娜卡和朱利叶斯站在那个地方,不知道要在做什么,好奇心占据上风的她实在忍不住,向那边走了过去。

第六十章 困惑的朱利叶斯

朱利叶斯将背在身后的十字长剑和断剑拿在了手里,“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打算吗?”

朱利叶斯并不是偶然出现在这海角的最前端的,是露露娜卡把他叫到了这里,还让他将自己的剑带上。属于朱利叶斯的剑就这两把,一把是漂亮的十字长剑,一把是看不出有任何用处的双手断剑。朱利叶斯不知道露露娜卡打算做什么,但是既然她这么要求了,他也不好拒绝。

来到这里后,露露娜卡让朱利叶斯把剑拿下来。在朱利叶斯捧着剑的时候,露露娜卡正在他身上捏来捏去,而且捏的都是让人颇为敏感的地方,例如小腿、还有侧腹这些位置。

露露娜卡的行为说得上是失礼的,就算是朱利叶斯这样根本不懂礼貌的乡村小子,也知道露露娜卡这样一个女孩,有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非常不检点了。村子里的女孩就算野蛮,但是也绝对不会这么直接地去接触异性的身体。不过露露娜卡这样的奇怪女人,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少女,只是披着少女皮的女巫,那么她有这样的举动就不会令人觉得稀奇了——年长的女人、或者说是老太婆,是不适用这种年轻女子才有的行为准则的。

再考虑到露露娜卡作为女巫的嫌疑,朱利叶斯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肉,正在被人拿捏着,看这块肉的质量是否良好。这么一想的话,朱利叶斯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露露娜卡该不会真的是有宰人的打算吧?

在朱利叶斯胡思乱想,动都不敢动的时候,露露娜卡已经在朱利叶斯身上都摸了一遍,当然,除了非常特殊、敏感的地方。露露娜卡还是有所收敛的,如果真的摸到了朱利叶斯下半身某个地方的话,说不定朱利叶斯就要反抗了,哪怕他的反抗毫无意义。

露露娜卡在朱利叶斯身边转了几圈,把他全身带有肌肉的位置都摸了一遍后,回到了朱利叶斯的面前。她拍了拍手,一副看起来不像很满意、但是又觉得可以接受的表情,因为表情过于明显,就连朱利叶斯也能看得出来露露娜卡现在的心情。“还算凑合吧,也算是有点成果,不枉我喂了你这么久了。”

露露娜卡的眼睛将朱利叶斯从头到脚扫视了一次。和第一次见面的皮包骨相比,现在的朱利叶斯长了不少肉,和以前不大一样了,看起来没有以前那样弱不禁风。虽说长肉了,但是朱利叶斯看起来还是偏干瘦的,只不过是该有肌肉的地方变得厚实了起来,真要说的话,就是从一根筷子变成竹竿。

跟着露露娜卡后,朱利叶斯的伙食确实比以前好了许多,这是朱利叶斯自己也承认的事实,而且因此而多了对于露露娜卡是不是想养肥再杀的恐惧。同时他也不是在虚长肥肉,露露娜卡交给他的琐碎工作、学习怎么握剑和磨剑,还有来到海角的这个礼拜堂后交给他的体力活,让他的身体变得结实了。每天的粗重活和露露娜卡交给他的任务加起来,让他疲于应付,吃得多、睡得早,让他脸上那不健康的黄色消失了。朱利叶斯总算有了一个健康的人该有的样子。

听到露露娜卡这番话,朱利叶斯的身体又抖了抖。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简直就像是在对待自己喂养的家畜一样,她该不会真的有想把他宰了的想法吧?

看到朱利叶斯脸上紧张的表情,露露娜卡哈哈笑了起来,还用力拍了拍朱利叶斯的肩膀。“你在害怕什么呢?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又没有吃人的兴趣。”

露露娜卡的手拍在朱利叶斯的肩膀上,看起来用上了很大的力道,但是以她纤细的手来看,想拍动朱利叶斯还是有点难度的。虽然没有被拍歪肩膀,但是朱利叶斯的心倒是在震动着。露露娜卡的玩笑话,他可不觉得自己真的能一笑而过,放松下来。

大概是觉得朱利叶斯这种战战兢兢的样子有点无趣,露露娜卡摊手摇了摇头,然后将朱利叶斯捧在手里的断剑拿走了,留下了十字长剑给他。露露娜卡将断剑举了起来,细细端详着断剑的剑身。虽然剑已断,满是铁锈,但是它的残旧并没有熄灭露露娜卡满是兴致的眼神。

就算只是一把断掉的双手剑,对略显娇小的露露娜卡来说,已经等同于长剑了。她拿着断剑看了一会,将断剑夹在了腋下,向朱利叶斯伸出手,“那块磨刀石,也先给我吧。”

朱利叶斯老老实实将这小巧玲珑的磨刀石拿了出来,放在了露露娜卡手里。这漂亮的磨刀石和断剑不一样,朱利叶斯很喜欢这小巧精致的东西,而且用起来确实很顺手,十字长剑给他打磨得闪闪发亮。但是就算再怎么爱不释手,既然露露娜卡要拿回去,他也只能老实掏出来了。

露露娜卡将磨刀石放进了口袋里,又把断剑插在了地面上。这处的土地并不松软,但是也没有坚硬得如同石头一样,露露娜卡双手压在断剑的配重球上,将断剑的一小截压进了地里面。“对这把断剑,你没有偷懒,我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你总是想找机会偷工减料,但是在我眼皮底下,倒是没做出这种事情来。”露露娜卡腾出了双手,又开始绕着朱利叶斯转圈了。而且这次她手里还拿着绳子。

“说起来,还是自觉性不够啊。不过可能我也有错就是了,让你在一把烂剑上花功夫,只要是个正常人,大概都会产生怀疑吧。”

朱利叶斯很认同露露娜卡这番话。她什么都不说,就将一把和烂铁差不多的断剑扔给他,还给了他一些完全没有道理的工作,这实在不能让人不产生任何疑惑。

朱利叶斯发现露露娜卡正在他身上绑绳子。“你在做什么?”他问道,这时候,绳子已经在他腰间缠了一圈。

“先别问问题。把手举起来。”露露娜卡没有回答的打算,让朱利叶斯按她的要求去做。朱利叶斯皱着眉头,将双手举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十字长剑,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炫耀珍奇宝物的商人一样。露露娜卡总有这样那样的奇怪要求,他早已经习惯了,现在听她的命令动作起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很有抵触感的事情。

朱利叶斯低下头去,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绑了好几圈的绳子了。这用粗麻鞣制成的绳子不只是绑在腰间,还在他的双膝和肩膀上打了个结。绳子隔着衣物紧压在皮肤上,那粗糙的触感,就算他不是细皮嫩肉的贵族少爷,也觉得有点不舒服。

当露露娜卡结束掉手上的工作,回到朱利叶斯面前的时候,朱利叶斯觉得自己身上就像是套了一层盔甲,不过这盔甲是用绳子做的。这绳索把他的关节部位都给套住了,看起来是将他死死绑住,但是稍微动几下的话,发现身体还能能活动自如的。

“应该不算难受吧?”露露娜卡问道,“如果觉得难受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不然等会就没机会调整了。”

第六十一章 你的老师是大海

朱利叶斯蹦跳了几下,又动了动手脚,除了绳子绑在身上带来的些许拘束感外,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算难受,但是为什么?”

听朱利叶斯说并不难受,露露娜卡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另一端没绑在朱利叶斯身上的绳子套在了插进地里面的断剑上。

朱利叶斯发现,这绳子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就算在他身上用了不少,但是看看露露娜卡手里拿着的那一圈绳子,看样子还有很长一段没有使用。他身上的绳子和露露娜卡手里的绳子是同一段的,这让朱利叶斯有了不好的感觉:他看起来像是一条被露露娜卡牵着的狗?

这么想的话,朱利叶斯的感觉变得越发不好了。“至少告诉我这是要准备干什么吧!”他再次问道,声音变大了不少。

“好吧,既然你这么心急,那就告诉你好了。”露露娜卡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并没有因为朱利叶斯的态度变差而有所不悦,“我觉得,你也该从打磨刀剑这样的工作中脱身了,当然,这不代表你今后就可以不做这样的工作了——武器还是要勤保养,才能保持锋利的。你再往后两步。”露露娜卡让朱利叶斯往后退了几步,朱利叶斯老实照做了。

露露娜卡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是时候该给你一些新的锻炼法子了,只学会怎么保养兵器和拿武器,那可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不过是从一个门外汉变成了花架子而已,没有任何区别。再往后一步。”露露娜卡继续对朱利叶斯提出要求。

朱利叶斯再次后退一步,然后听到了石子落下去的声音。他往后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海角的最边缘,后面没有土地,只有布满尖锐礁石的大海。“等等,已经不能再往后了。”他有点紧张,想往前走回一步,但是露露娜卡已经凑了上来。他发现,露露娜卡的手里没有再拿着绳子,现在的他,只和断剑有着一段绳索相连。

露露娜卡就像是没有看见朱利叶斯的紧张一样,“我想了一段时间,觉得不管是学习技巧还是锻炼体魄,都不是能马上见效的选择。至于实战,这里也没有那样的条件,真是遗憾——如果这里还能抓几只鱼人或者海贼的话,问题大概就解决了。”她看着朱利叶斯,脸上笑容不减,“不过困难这种东西,总能解决掉的,然后我想出来了一个很棒的、天才一般的主意:我根本不需要这么烦恼的,大自然不正是最好的老师吗?”

“等等,你能把话给说清楚一点吗,我完全听不懂。”看着露露娜卡的笑脸,朱利叶斯感到身体一阵发冷,她现在这个模样,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本打算后退的,但是想到自己已经站在海角的边缘,再往后就是掉下去了,才急忙把脚给收了回来。

露露娜卡看来没有正面回答朱利叶斯问题的打算,而是继续说着朱利叶斯没听明白、但是让他心生不安的话。“放心吧,现在这个时节,海风和海浪都是很温柔的,不会对你太过苟刻。”

听到露露娜卡提到海风和海浪,朱利叶斯就算再怎么蠢,也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因为露露娜卡已经行动了。

露露娜卡一脚将朱利叶斯踢了下去。她这一脚踹在了朱利叶斯的腰部,没有反应过来的朱利叶斯整个人往后飞,没飞多远距离就直接掉了下去。朱利叶斯掉下去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从下面传上来的惨叫。

刚好走到附近的罗缪欧娜目睹了这一过程。她看见露露娜卡将朱利叶斯踢下去的时候,嗓子里的尖叫差点就漏了出来,但是露露娜卡在将朱利叶斯踢下去后,马上就回过头,对罗缪欧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手指放在了唇上,示意罗缪欧娜不要出声。

露露娜卡早知道自己就在身后。罗缪欧娜马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声音堵了回去。

没过多久,朱利叶斯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在海浪的声音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微弱,几近听不到。“你这个可恶的女巫,到底想干什么!是打算把我吊死吗!”

虽然他的声音在海浪声中听起来是如此的小,但是还是清晰地传了上来,可见他发出的声音有多大,里面又混杂了多少的惊慌和恐惧。只不过和大海相比,还是显得过于渺小了。

“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吗,一个绝妙的主意!”露露娜卡走到边上,朝下面大声喊道:“我还说了,大自然能成为你最好的老师。如果你这样还不明白的话,那只能说你太蠢了!”

“这就是你把我踢下来的原因吗!”朱利叶斯的声音再次传了上来,而且除了惊恐外,还多了不少的愤怒掺杂在其中。

“没有别的原因了!这就是我想做的事!”露露娜卡蹲了下来,手摸在了绳子上。朱利叶斯落在下面,没有直接掉在礁石上被刺死,这条绳子和插在地面的断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作为一根已经没有用处的铁条来说,这把断剑此时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承受着一个少年的体重,牢牢地插在了地上,纹丝不动。比拇指还粗上几分的绳子也成为了朱利叶斯的救命稻草,看来没有因为拉着一个重物而断裂的危机,这让朱利叶斯避免了被四分五裂的可能。他也许还该感谢露露娜卡,露露娜卡很认真细心地为他绑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而不是往腰间一套了事,不然他现在大概就是头下脚上的悲惨模样了。

但是朱利叶斯大概是不会感谢露露娜卡的了,现在他在峭壁的半空高挂着,下方就是锋利的礁石,只是往下看就让人身体颤抖,人掉下去,绝对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威胁不仅仅来自脚下,还来自前方。露露娜卡在将他踢下去的时候说过,这个季节的海浪是很温柔的,但是他现在觉得露露娜卡这根本就是在骗人。

礼拜堂所在的这个海角是很高的,所以形成了如同船头破浪而出的奇景。同时这也意味着,海角本身作为一块石头,是会遭到大海的反击的。海角下的礁石被浪潮磨成了凶器,而现在,几米高的巨浪仍在往海角这里击打过来。而朱利叶斯,正在享受着这被露露娜卡称之为”温柔“的海浪的抚摸。

这确确实实可以说得上是抚摸,因为朱利叶斯现在挂着的位置,刚好是面对着海浪最微弱的末端,非要形容的话,就和别人将一桶水迎面来的感觉是一样的……也许要比那个要强些许。

但是人的手和臂是会感到疲惫的,而大海不会。海浪一波接一波,而且每一波的强度都不是一样的,也不全是从正面过来的。朱利叶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大海是何等的反复无常,就算只是一点点的怒火落在人类的身上,也能让那个人狼狈不堪。

现在朱利叶斯比狼狈不堪还要难看。没有间断的海浪将他击打得不断摇晃,连眼睛都睁不开,抬头往上放大吼的时候,嘴巴里还被灌进了好几口海水,咸腥的味道让他的嘴巴非常难受,还有不少流经食道进了胃里。

他手里还拿着十字长剑,但是这根本毫无作用。这里没有敌人,如果非要找一个敌人的话,那么那个敌人的名字是大海。要用一把剑去对抗大海,那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

第六十二章 第一天,这是个惊喜

露露娜卡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了下来,而且给朱利叶斯带来非常不好的消息。“提醒你一件事,别把剑给弄丢了!你现在拿着我送给你的十字长剑对吧?如果被我发现你因为一些无法抗拒的外力而脱手了的话,我会把绳子给剪断的!”

听到露露娜卡这话,朱利叶斯的回应非常激烈,而且声音很大,可惜传到露露娜卡耳边的时候,就变得比微风还要弱小了。“你在开玩笑了,可恶的女巫!”

说着这是无法抗拒的外力,似是给朱利叶斯找好了理由和借口,但是马上就警告朱利叶斯不要因为“不小心”而把剑脱手丢掉。对朱利叶斯来说,虽然露露娜卡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是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疯子了。

“你可以猜一猜我是不是在开玩笑,把剑扔下去后看看我的反应?”露露娜卡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但是听了她这话,朱利叶斯打从心底里认为,她是认真的,绝对没有开玩笑——她是很认真地希望朱利叶斯真的把剑扔掉,然后证明给他看,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这种拿自己性命去猜测露露娜卡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行为,可一点都不有趣。

“如果剑掉下去了的话,我是懒得去找回来的,就只有请你自己亲自下去捞回来了。”露露娜卡继续说道,“当然,说不定在你能把剑从礁石底下捡回来之前,你就已经被挂在那些尖石头上,一动不动了!”

露露娜卡似乎完全没有自己在说着可怕的话的自觉,一副轻松愉快的语气。她这样的语气,让朱利叶斯变得越发紧张和害怕。他比一开始要更用力地握住了十字长剑,生怕剑真的从自己的手里滑落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它一起陪葬。他整个人已经被海水打得湿透,十字长剑自然也不能幸免,如果他稍不注意的话,剑柄沾水了的十字长剑恐怕真的会在他手里打滑,然后掉在下方的礁石之中。

这一刻,他的生死全都落在自己手里的十字长剑上了。他一直都很珍视这把露露娜卡交给他的长剑,这把露露娜卡从帕丁身边夺走的漂亮长剑,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宝物,尤其是对他这样立志成为英雄的人来说。现在,他要比平时更爱护这把剑,就如同爱护自己的生命一般,绝不能把它轻易舍弃掉。

不然的话,在成为英雄之前,他会先成为锋利的礁石上的死人。

“加油吧,朱利叶斯,让我看看你的韧性和觉悟。然后你可以想想,我会在什么时候把你拉上来——没有点盼头的话,我想你很快就会崩溃吧?”露露娜卡的话说完后,一阵轻笑声落入到了朱利叶斯耳里。她就像个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魔鬼,而且从不掩饰——像个恶魔,而不是魔鬼那样精于伪装。

对此时的朱利叶斯来说,露露娜卡是远超恶魔和魔鬼的存在。他从未见过恶魔和魔鬼,但是想来这两者也不会比露露娜卡此时此刻的表现要强,甚至可能略逊一筹。

在朱利叶斯尽情享受着大海温柔的“拥抱”的时候,露露娜卡盘坐在断剑的边上,从怀里掏出了从朱利叶斯那里收回来的磨刀石,还有一把小刀。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小刀,没有任何特色,可以拿来削果皮,也能拿来切奶酪或黄油——也许这粗糙的刀身上还会因此黏上一层黄色油脂和奶油。当然,这样的刀子,也很适合拿来捅向脏器。

露露娜卡就坐在那里,将小刀放在玲珑剔透的青色磨刀石上磨了起来。看样子她是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守在朱利叶斯身边。到底是想饱览朱利叶斯的丑态,还是在监视他、如果他真的把十字长剑丢掉了就割断绳子,任由他摔死在礁石上……罗缪欧娜并不知道她有何种打算。

罗缪欧娜心中那因为朱利叶斯掉下去而产生的惊骇已经平复了很多,既然没有真的出现死人这回事,再考虑到露露娜卡就是这么一个人,她便放平了心态,向露露娜卡走过去。

罗缪欧娜来到自己边上后,露露娜卡抬头望向她。“你没喊出来实在是太好了,不然我就要分心向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了。”

露露娜卡并不算是咄咄逼人的类型,只要她愿意,总会耐心为有问题和意见的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前提是她愿意。而且她的解释总会在事情结束后才会出现,而不是在事前就征求他人的意见——就像现在被挂在峭壁下的朱利叶斯,他得到露露娜卡的解释的时候,已经喝了好几口海水了,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罗缪欧娜蹲了下来。她没有像露露娜卡那样直接坐在地上,而是用更委婉的姿势避开了泥土。女性总是比较爱好干净的,但是露露娜卡大概是例外吧,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裤子被泥土弄脏的样子。

罗缪欧娜望向大海。她没有胆量到边缘的地方往下看,那样会让她产生晕眩感。而且现在海角下面还挂着个苦苦挣扎着的朱利叶斯,她实在没有勇气去看这个举止粗鲁的少年现在的模样。朱利叶斯现在等同于一个遭受刑罚的犯人,承受着海浪的击打和折磨,罗缪欧娜只是稍微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就几乎要产生头晕的感觉了。如果她真的往下去看朱利叶斯的话,也许她会比朱利叶斯更早掉下到那尖锐的礁石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罗缪欧娜问道。虽然她有点在意朱利叶斯的安危,但是此时的她更多的是好奇。

露露娜卡一边磨着小刀,一边回答罗缪欧娜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我觉得这是个非常棒的、天才一般的主意。”说到这,她抬起头,扭了扭脖子,“只是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罗缪欧娜倒是没想到,露露娜卡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要认真说的话,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的锻炼方式,在目前来看是最适合朱利叶斯的吧?虽然只是我心血来潮这么想而已,不过没试过的话,也不会知道是不是有效果了,你觉得呢?”露露娜卡望向罗缪欧娜,似乎是在征求罗缪欧娜的意见的样子。

罗缪欧娜一时之间无法答话。她可没想到露露娜卡还会这样向别人征求意见,虽然知道她多半只是嘴上说说,其实不会真把罗缪欧娜的话当一回事,但是罗缪欧娜也不想胡说八道,显得自己儿戏敷衍。

露露娜卡确实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很快就换了个话题,“算了,我们来聊些更有趣的事情吧,下面那家伙没什么值得好说的,就让他继续吊着吧。”

露露娜卡对朱利叶斯的态度未免太过残忍,不过她就是这个样子,总是能笑着说出冷酷的话。

“我给你的那本像是日记、但是又不像是日记的玩意,你觉得怎样?”露露娜卡问道。

罗缪欧娜想了想,回答道:“那个老师和那些学生们……很有趣。”

露露娜卡咧嘴笑了起来,“你也这么觉得啊?我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那沉闷无聊的日记里唯一的亮点了。”

“我在看的时候,有时候会想,那些老师和学生们,现在又在哪里了呢。”罗缪欧娜继续说了下去。这本日记看外表的话,毫无疑问已经有些年头了,罗缪欧娜不知道日记上所记载的那些人和事,现在身在何方,或者早已经都不在人间了。

“谁知道呢?”露露娜卡马上答道,灿烂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写日记的又不是我,也只有写这个日记的人,才知道日记里的人和物跑到哪里去了吧。”

第六十三章 第十五天,你能坚持下去吗

到正午的饭点的时候,露露娜卡终于将朱利叶斯拉了上来。这时候,罗缪欧娜早已经离开了这个危险的边缘位置,去帮忙准备午饭了,如果朱利叶斯还有那个余裕的话,大概会很高兴没有差不多和自己同龄的女孩看到他现在的丑态——至于露露娜卡,她并没有被他归纳到同龄的范围内。

朱利叶斯被拉上来的时候,只有露露娜卡和沃德在他身边。沃德早已经不是那条脱毛的黄毛狗了,露露娜卡不知道什么时候为它换了一身光滑黑亮的皮毛,让它一条黄毛狗变成了黝黑发亮的狗。没有了过长的毛发,沃德看起来精神抖擞,没有了平时那样精神不振的模样。

朱利叶斯爬在地上,将肚子里的海水吐出来的时候,沃德就站在他的一边,就像是在嘲笑他的丑态一样,狗头高高仰着,还时不时吠几声。这条狗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坏,但是朱利叶斯没有那个余裕去管沃德,要不是露露娜卡将他拉了起来,他大概快要被浪花给打晕过去了。那些就像水桶泼出来的水一样的浪花,让他快要对大海产生恐惧了。

露露娜卡蹲在朱利叶斯身边,看起来兴致盎然,也不在乎朱利叶斯吐出来的海水里还混杂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朱利叶斯大概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能坚持到这个时间,倒是超出我的预期了。本来我还以为会更早把你拉上来的。明天的话,希望你能表现得更好,我很期待。”

朱利叶斯只觉得露露娜卡说了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但是又是个完全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你是在……呕……”朱利叶斯想说话,但是马上又吐了出来。被吊在绳子上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尤其是那绳子不知道为何还会疯狂摇摆,再加上海浪的击打,他就像一个被绑在绳子上的布娃娃,被暴风雨摧残肆虐。虽然在这海边现在并没有暴风雨,他也没有被吊在树上,但是只说体验的话,毫无疑问就是如此的,甚至要更过分。

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完全不在意朱利叶斯有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的惨样,“你想拒绝的话,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就要你把剑还给我,然后回去自己的村子了。往南走的话,我想也没有遇上危险的可能,你总不会在路上就被野兽给叼走吧?”

听露露娜卡的话,她的意思看来是非常明确的了。要不留下继续接受她这要命的“游戏”,要不就离开这里。朱利叶斯可不觉得露露娜卡是个舍不得他离开的纤细女子,如果他真的想走的话,她绝对会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将他赶回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村子去。

对朱利叶斯来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已。既然是独自一人的话,那么不管去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但是唯有留在这里,跟在露露娜卡身边,他才能得到一些东西,一些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朱利叶斯不知道露露娜卡是否真的愿意将那些东西赋予给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在露露娜卡那里得到一些东西。但是总得要尝试一下,才知道有没有可能,如果连试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的话,那么他就什么都无法得到了。

朱利叶斯吐完后,双手握剑,将剑当作拐杖,让自己站了起来。“我会留下来的……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会撑下来!绝对不会让你把我的剑拿走!”

看着朱利叶斯一副强撑着的模样,露露娜卡也站了起来,非常满意的样子,“这就对了……这才是我想看到的。明天记得也要准时来到这里,可不要迟到了。现在你还吃得下东西的话,就跟我去吃午饭吧。”露露娜卡转身离开,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头来,继续对朱利叶斯说道:“给你点目标吧——什么时候你能自己从下面爬上来,而不是被我拉上来,这种过分的事就可以结束了。你肯定做得到吧?”

朱利叶斯听到这话,刚鼓起来的勇气差点就萎缩回去了。要从那种峭壁上爬上来,那会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那长年被海水击打的湿滑石壁几乎没有能下手落脚的地方,而且要爬上来的话,身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巨浪,总有办法能消磨他的力气、精神和意志。

但是在露露娜卡这里,他没有任何求得一丝宽松的机会。朱利叶斯只能真的尝试去完成这件事——不对,他必须得完成,不然的话,他也许会死在海浪中。

“加油吧,我可是很期待的。”露露娜卡对朱利叶斯挥了挥手,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只留下朱利叶斯还在那里喘息。“可别让我失望了。”

露露娜卡走后,沃德还在朱利叶斯身边。它绕着朱利叶斯转了几圈,叫了几声后就跟着露露娜卡离开了。

露露娜卡和她的狗走远后,朱利叶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你没有告诉我这绳子该怎么解开……”他喃喃自语着。在回去吃午饭前,他现在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先解决掉了——如果他敢拿剑削掉身上的绳子的话,露露娜卡大概会把他绑在一块石头上扔到大海深处吧。

时间过得很快,而且相对显得平静祥和,除了朱利叶斯被挂在海角下这件事。在他第一次被踢下海角后,又过了十五天。

朱利叶斯今天也被挂在了海角下面,被海浪拍打得摇曳不断,意识模糊。朱利叶斯可能不知道,这半个月下来,露露娜卡已经悄悄给他增加了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露露娜卡每天都延长他留在下面的时间,不算多,但是积累下来,就变成了一段可观的时间。

今天的露露娜卡依然坐在被当作栓绳子的木桩用的双手断剑边,磨着她的那把小刀。小刀已经被她磨得不能再锋利了,但是她还在磨,就好像要把小刀的刀身给磨掉才满意。

她坐在那里磨刀的模样,如果让朱利叶斯看到的话,朱利叶斯大概会发抖吧。她现在有一把非常锋利的小刀,割断一条绳子,总比割裂一个活物要简单的。不过他现在在海角下面,可没那个机会看到露露娜卡磨刀的样子。

能看到朱利叶斯现在惨淡模样的,不只有露露娜卡。在不远处的海岸上,奥尔加和帕丁都看到了朱利叶斯受苦的模样。看得并不清晰,但是足够清楚明白,朱利叶斯现在是何种状态。

奥尔加和帕丁,一个是刚好从森林里出来,经过这里,一个是在这海岸边钓鱼。在这里,可没有让闲人白吃饭的机会,每个人都得去干活,才有饭吃。奥尔加的肩上驮着一头野猪,野猪还有气,但是看它身上的伤口的话,离死也没有多远了。帕丁的脚边放着个篮子,他钓上来的鱼快要装满篮子了。

在礼拜堂的人不多,但是除了罗缪欧娜,每个人的胃口都很大。不说三个成年男子和还在长身体的朱利叶斯,露露娜卡无肉不欢的模样倒是令人吃惊。

在帕丁钓鱼的这个地方,能将整个海角的全貌收入到眼里,当然也包括在海角尖端处的露露娜卡和朱利叶斯。这是一幅奇妙的景象,一个少年被吊在海角下面,宛如一个被处刑的犯人;少女坐在上方,像是个执行处刑的刽子手——虽然这个刽子手是个女人,而且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她的所谓游戏已经持续了有半个月了。”帕丁说道,他的谈话对象自然不会是大海,只有奥尔加一人。“那个傻小子也坚持了有半个月。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放弃。”

奥尔加和帕丁在早些时候就搞清楚了露露娜卡和朱利叶斯两人到底在做什么,同时,他们没有任何能干涉的机会。没人能阻止露露娜卡,也不会有人能劝朱利叶斯放弃这种等同自杀的事。

“现在放弃的话,他就和死了差不多——不管是掉在礁石上,还是离开这里,对他来说都等同死亡。”奥尔加说道。落在礁石上的话,那么朱利叶斯这个人就只剩冰凉的尸体留在这世上了;而离开这里的话,回到村子里的他,对他来说,人生也已经等同死亡。他将会碌碌无为,作为一个村民而活,然后又以一个村民的身份死去。

“不如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能看到一些机会……一线生机。”奥尔加说完这话后,离开了帕丁在钓鱼的这个海岸。

帕丁看着大海,视线落在了吊杆上。这竹子制的钓鱼竿在他手里,就像一把举起来的武器,纹丝不动,只有前端的线在随波浪摇摆着。

第六十四章 第三十天,令人敬佩的毅力

露露娜卡将朱利叶斯再次拉了上来。这一次,朱利叶斯依然没有能靠着自己的能力爬上来。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而朱利叶斯应对海浪的拍打已经很为吃力,只能勉强让自己没喝下那么多海水,还有让手中的十字长剑不至于脱手。

他不是傻瓜,在早些时候就为十字长剑的剑柄缠了好几圈的细小的麻绳,吸水后的细绳反而让剑更不容易脱手了。露露娜卡对朱利叶斯这样的应对措施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笑着摊开自己的掌心,朝朱利叶斯挥了几下。“手心会变得很难看的。”

正如露露娜卡所言,到了现在,朱利叶斯的掌心到处是划痕,有些结疤了,也有些结疤了也还在渗血。剑不会轻易脱手的代价,就是他的手掌被磨烂了,尤其是被带有盐分的海水浸泡过的细绳。

一开始的时候,掌心撕裂的那股痛楚确实让朱利叶斯好几晚上睡不着,特别是露露娜卡为他涂上奇怪的药膏后,更是让他痛得辗转难眠,虽然这药膏看来对伤口非常有效的样子,但是那刺激感实在太强了。如今,朱利叶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痛楚,而且在掌心的皮变得越发粗糙厚实后,他握剑时没有之前那么难受和痛苦了。

露露娜卡将他拉上来后,只是拍了拍朱利叶斯的头,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现在朱利叶斯已经没有第一天那么不堪,呕吐物落得到处都是,可以说得上是个非常明显的进步了。没有再让海水灌进肚子里,也承受住了被海浪拍打时的摇晃,但是被一直挂在下面而产生的疲劳,没有那么容易从他身上消失。

当他费劲站起来的时候,奥尔加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稍微有点吃惊,而且直到抬起头前,他都没有发现,奥尔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奥尔加没有说什么,先是走上前,靠近朱利叶斯,伸出他那双大手,抓住朱利叶斯的隔壁捏了几下。

朱利叶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奥尔加的动作实在太突然。当奥尔加的掌心触碰到他的皮肤的时候,他发现奥尔加的手简直粗糙得如同劣质的麻布。奥尔加掌心上的老茧摩擦得他有点不舒服。

在朱利叶斯心里,奥尔加是一个很强的战士,而这个战士的手,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该有的手。粗糙,老茧多,可能伤痕也多——只要那些伤并没有伤到筋骨,那么就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是一个战士该有的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连那个他有点讨厌的帕丁,应该也有着这么一双手吧。

朱利叶斯想到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和奥尔加相比,简直就像是贵族少爷才会有的手了。想到这,朱利叶斯暗暗握紧了拳头。

奥尔加抓着朱利叶斯的胳膊按了好几下,很快就将他放开了。“我有点惊讶,她那如此恶劣的行为,你竟然坚持下来了。”奥尔加对朱利叶斯说道。高大的他站在朱利叶斯面前,还得低下头来望向朱利叶斯。他强壮的躯体也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老人,在朱利叶斯眼里就像一座小山。

朱利叶斯仰着头望向奥尔加,“如果我不坚持的话,那么我只有死或者离开两个选择了。不管是哪一个,对我来说,其实都是死路。”

“回去老老实实当村民,也许会更幸福一点。”奥尔加说道。

朱利叶斯可不这么觉得。“那样的话,自己的命运就要交给别人来主宰了。你们刚来村庄的时候,那些佣兵们引起的纷争……我的命运就在你们手里。我真的会如此幸运,能每次都遇上像你和……帕丁那样仁慈的人吗?”

在说到帕丁的时候,朱利叶斯是有点犹豫和不情愿的,但是想到帕丁确实是救了他,这是事实,便老实将帕丁也捎上了。

奥尔加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朱利叶斯的头。朱利叶斯对他这突然的亲昵举动有点不适应,但是又不好躲掉,只能一脸别扭地让奥尔加摸他的头。

奥尔加一直以为,朱利叶斯是个冲动的傻小子。现在看来的话,他还不算太蠢,但是,离聪明还很遥远。尤其是他和露露娜卡那样的存在搭上了关系,对他来说,是愚蠢和聪明、是幸运还是不幸……奥尔加也无法说清楚。

他无法阻止朱利叶斯和露露娜卡,也没有那个资格。但是如果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的话,他倒是很乐意。

“接下来的话认真记在心里。你不能太被动,那样的话只会让海浪把你打得七零八落。把身体的重量落在腰间,不要挺直身体,那是上绞刑的姿势……”奥尔加将手从朱利叶斯的头上移开,开始向朱利叶斯传授一些经验。奥尔加没有被吊在海角下被风吹雨打的经验,但是如果是相似的事情,他倒是有些心得。在外游历多年,总有些奇妙、危险的事情发生的,而奥尔加遇到了不少。

当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

离朱利叶斯被第一次踢下海角,已经有三十天了。

今天的朱利叶斯,依然被挂在海角下面、礁石之上,面对着大海的冲击。

因为奥尔加的指点,他不再像早些时候那么被动,当巨浪拍打过来的时候,他扭动着身体,让自己不是被巨浪击中,而是顺着巨浪的力量摇摆自己的身体——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他又吐了出来。但是当习惯过来后,海浪就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身体因为被浪花拍打而产生的疼痛,也在每日减少。对于奥尔加传授他经验的事,朱利叶斯是非常感谢的。

也许,除了要多谢奥尔加外,他还得感谢露露娜卡。露露娜卡为他准备了一条不管怎样折腾似乎都不会磨烂掉的绳子,还有那足够安全、束缚也颇多的绳子绑法,都让他在第三十天还能坚持下去,而不是因为绳子断掉,落在礁石上被串起来。

但是朱利叶斯是绝对不会感谢露露娜卡的。被吊着的时间长了,朱利叶斯总算发现了露露娜卡每天给他加量的猫腻。不仅仅是时间延长,就连降下的高度也在每日增加。如果说前者是需要细心才能发现的话,那么后者就非常明显了——朱利叶斯总不该是眼花了,才会产生礁石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错觉。

离礁石近,从高度来说似乎避免了下坠后被刺穿的危险,但是朱利叶斯一点也无法感到开心。在这高耸屹立着的海角下,越往下,海浪的力量就越发强大。他没有一天是能感到轻松的,哪怕是早已经习惯了被海浪拍打、还得到了奥尔加的经验。有时候朱利叶斯会产生一种自己也会被海浪给磨平的错觉,就像下方的礁石那样。只不过礁石是死物,是不会在意自己变成何种形状的,但是他是活人,如果变形了的话,大概是会被当作怪物的吧。

今天的朱利叶斯也在浪花中挣扎着。他在海角下的身影被一些人看在了眼里。

在帕丁钓鱼的海岸边上,阿波盘坐在帕丁的边上,默默地看着朱利叶斯在不断动弹着。在他这边看过去的话,朱利叶斯就像一条被挂在钓鱼线上的蚯蚓,准备被抛入到海里当诱饵。就像他面前被架好的钓鱼竿一样。

在海角上“钓鱼”的那个人,露露娜卡,今天也坐在那里,但是无法看清她到底在做什么。

和帕丁一直站着握住鱼竿的认真模样不同,阿波看起来更为随意一些,没有将注意力全放在钓鱼上,大概只有鱼竿摇晃起来他才会站起来去握住它。

“她应该知道,那少年只是一根木头。”阿波说道。

这里只有他和帕丁,那么他除了和帕丁说话,就没有其他的谈话对象了。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在喃喃自语而已。

不过帕丁将他的话接了下来,没有让对话变成自言自语,“是的,在很早以前,她就说过了,那小子只是根木头,还是根烂木头。”

“她说话一向不留情。”阿波继续说道。

帕丁手中的鱼竿抖动了起来,他将鱼竿往上一甩,衔着鱼钩的一尾鱼飞向了半空,然后被他取出鱼钩,扔到了脚边的篮子里。“是啊,一点也不委婉,讲实话说了出来。”他说道,“但是为什么将那傻小子留在了身边?也许是因为他很有勇气吧……几乎等同愚蠢的勇气。”

第六十五章 第四十五天,恭喜你坚持下来了

今天的大海比平时要安静许多。并不是静如死水那种安静,而是只有大海才拥有的那种平静感。海鸥的叫声,轻微的海风的声音,还有那显得有点缓慢的浪潮声。这就是大海拥有的宁静。

露露娜卡站在海角的尽头,脚边是插在地面已经有一个多月的双手断剑。对武器来说,海边的潮湿且带有咸味的空气可不是什么很好的相处对象,偶然会到来的雨水也同样会对武器造成伤害。但是这是对一把完好锋利的武器而言,而一把早已经折断、剑锋变钝的古旧双手剑来说,就算继续生锈,也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而且这双手断剑并没有继续增加铁锈,一个多月的海风和雨水的侵蚀,没有让它变得更难看,但是也没有能把它上面的铁锈给磨掉、缺口给填平。

露露娜卡伸出手,摸了摸剑柄上的配重球。本该光滑发亮的配重球现在摸起来很粗糙,上面也同样有着锈斑。它的手感很明显是相当不好的,但是对露露娜卡来说,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烂木头发芽了。”她自言自语着,微微眯起了双眼。

现在是正午,礼拜堂那边的炊烟已经飘起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也该到午饭的时候了。露露娜卡将手收回去,掏出了那自己同样磨了有一段时间的小刀。同为利器,小刀的待遇就比断剑好多了,它被打磨得更加锋利,而它身边的“大个子”,不管再怎么打磨,也只能是这般模样了。

露露娜卡把刀子搁在那拉直的绳子上,刀尖按在了粗麻的缝隙间。没有等待和迟疑,露露娜卡手中的刀子往下压,将绳子给割断了。

被割断的绳子就像被解开了拘束一样,飞快地落在了海角下面,只留下一小段的分身在断剑上。绳子自然是没有能体验到自由的可贵那样的灵性的,它会如此快往下落,是因为另一端绑着个重物——一个活人。

正好来到这附近的罗缪欧娜看到了这一幕。这一次,露露娜卡没有回头对她做嘘声的手势,而她,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差点尖叫出来。

虽然对露露娜卡的奇怪行为早已习惯,但是这不代表罗缪欧娜的心不会再因为她的行为而有所起伏,更不会将眼前也许有一条生命消失了这么一件事等闲视之。她只是变得更安静……或者说,更内敛了。虽然她本来就不是个活泼的女孩。

“那下面还挂着朱利叶斯。”罗缪欧娜说道,这话不是询问,而是在确认。绳子的另一端毫无疑问肯定还绑着朱利叶斯这么一个人,她在今早是见到他从海角边跳下去的。而现在,似乎没有任何的预兆,露露娜卡将绳子给割断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露露娜卡回过头来,望向罗缪欧娜。在她的视线里,还能看到在远处跑过来的奥尔加。很明显,奥尔加在远处也看到了露露娜卡所做的事情。

“是的,那下面当然还挂着朱利叶斯。”露露娜卡答道,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是现在的话,不能算是挂在下面了。”露露娜卡看了看手里的小刀,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绳子断了,他自然是没法继续被挂在下面了。”

这就是她杀人的时候的模样吗?罗缪欧娜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好,谴责她害死了朱利叶斯?还是她那若无其事的态度?要知道,当初她杀死教会骑士的时候,也是这个笑脸。

那么,那个勇敢但是莽撞的少年,就这样死了?罗缪欧娜不敢相信,这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切都显得不怎么真实。

但是露露娜卡的想法似乎和罗缪欧娜并不一样。她转过头去,朝海角下方大喊:“没有死的话,就赶紧爬上来,不然午饭就没有你的份了!”

露露娜卡的叫喊没有得到回应,如果是一个死人的话,确实是没法给她一个回复的。

过了好一会,奥尔加已经来到罗缪欧娜身边的时候,对露露娜卡的喊话的回应出现了。

一只手搭在了海角边缘,然后是另一只手。接着是朱利叶斯的头,他的手臂,他的上半身,他的腰,他的腿……

直到他整个人出现在露露娜卡他们的眼前。

“你竟然把绳子割断了!”朱利叶斯四肢着地,看起来非常狼狈。比起体力上的损耗带来的疲劳,看来露露娜卡的举动给他带来的冲击要更大,这让他受惊不小,喘气喘得很厉害。“绳子另一头落在海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绞索给套住了,随时要被扯进大海里!”

“所以你才爬上来了啊,你该感谢我给你的激励。”露露娜卡笑道,“如果我不把绳子割断的话,你肯定会想着:哦,就算这次我没成功,反正还有绳子是我的生命线,没关系的,还有下一次……”露露娜卡说这话,指腹在小刀的刀锋处划过,看起来完全像是个坏蛋。“我希望你能明白,没有下一次了。这样的话,我想你会更早爬上来,而不是给我再拖个半个月。别看我陪着你这么久,其实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激励的方式,但是没有人愿意得到这样的激励,包括朱利叶斯。朱利叶斯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对方是露露娜卡,似乎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万一惹怒她的话,说不定自己又要被一脚踢下去——而且是没有绑着绳子那种。想到这,朱利叶斯就不再和露露娜卡多费口舌了,比起对抗露露娜卡,他现在需要马上平复下那激烈跳动的心脏。对他来说,只有一次机会的攀爬实在太过刺激了,正如露露娜卡所说,如果他失败了的话,可没有绳子能拉住他,拉住他、将他拖入大海的,只有绳子另一端的死神。

至于曾经牵住绳子的露露娜卡,在朱利叶斯看来,其实比起死神也毫不逊色。

“他的性命看来不如你的时间宝贵。”奥尔加摇了摇头,非常直接地说出了这番话,很显然是对露露娜卡的做法有意见的。

“奥尔加老爷,我这是爱的鞭挞,还请你多多理解。”露露娜卡笑道,并没有因为奥尔加的不满而有所不悦。“只看结果的话,这不是非常好的结局吗?他爬上来了,没有死在礁石上。”

“如果他失败了?”

对奥尔加这个提问,露露娜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虽然露露娜卡没有回答,但是奥尔加也心知肚明,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意思。既然露露娜卡不打算说些难听的话,那么他最好也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当朱利叶斯站起来的时候,露露娜卡将插在地上的断剑拔起来,扔向奥尔加。“奥尔加老爷,试一下?”

奥尔加伸出右手接住了断剑。对他这样高大的战士来说,就算只是单持双手剑,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只是一把少了部分重量的断剑。他明白露露娜卡所说的试一下是什么意思,双眼已经看着刚喘过气来的朱利叶斯。

朱利叶斯刚抬起头,就看见了兴致勃勃的露露娜卡,双眼盯着自己的奥尔加,还有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罗缪欧娜。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奥尔加已经开口了,“小子,咬紧牙关,看着我。”

朱利叶斯望向奥尔加,和这名老人对视。只是第一眼,朱利叶斯就将手里的十字长剑握紧了。他没有明白奥尔加所说的话的意思,但是奥尔加的眼神告诉了他,他该握紧武器了。

没有多余的话,在朱利叶斯握紧手中武器后,奥尔加已经冲了过去,挥舞着断剑,朝朱利叶斯的肩膀斜劈过去。奥尔加没有用全力,但是他现在是认真的,没有丝毫的迟疑,卷刃的剑锋往朱利叶斯的肩膀砸去。

朱利叶斯反应过来之前,奥尔加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他虽然紧握着十字长剑,但是要格挡奥尔加的断剑的话,未免太晚了。

他没有举起剑,身体向前倾,一个前滚从奥尔加身边滚了过去。

奥尔加的断剑挥空了,没有砍在朱利叶斯的肩上,把他的肩膀给砸歪。朱利叶斯在地上滚了两圈,躲过了奥尔加的劈砍,维持着半蹲跪的姿势转身面对奥尔加,举着剑护住了头部。

只是一个照面的来回,奥尔加和朱利叶斯都没有真正地正面交锋。没有刀剑的交锋,一个是拿着砍不死人的断剑的老人,一个是根本不知道战斗为何物、被挂在海角下一个多月的少年。

露露娜卡拍了拍手,看起来非常高兴。“多谢两位的协助,让我看到了想看的东西。现在的话,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第六十六章 出发前夜

“我要离开一阵子,出一趟远门。”露露娜卡说道。

她的话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当她说出来的时候,似乎也不打算让别人有心理准备。这让除了阿波以外的人都望向了她。

在经历了今天中午朱利叶斯从海角下爬上来的事情后,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在礼拜堂的所有人聚在了饭堂,吃着自己那份晚饭。因为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大的饭桌上放了个破旧的烛台。虽然烛台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了,但是摆几根蜡烛还是凑合的。蜡烛的光充满了饭堂,它昏黄的光没有办法将整个空间点亮,只是刚好足够让人看得见东西。围在饭桌边的众人在享用晚餐,变成了黑狗的沃德还是在附近转悠着,而且那身皮毛在昏暗的环境中,就像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一样,不瞪大眼睛的话很难找得到它。

露露娜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了非常突然的话。她开口说出这话的时候,刚把自己的盘子里的豆子汤给喝光。今天的晚餐是豆子煮烂了的浓汤,加了点肉干和香料让风味更佳,除此之外还有今天摘回来的新鲜野菜,还有每人都分到的晒干的鱼肉。

露露娜卡的晚饭已经被她很快就解决掉了,她吃东西一向很快,总会第一个离开饭堂,又或是根本没来饭堂,就在外面用点干粮解决下空腹的问题。这次,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说了这么一番话。

罗缪欧娜本来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望向了露露娜卡,手中的汤匙也停了下来。奥尔加和帕丁也看着露露娜卡,不过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朱利叶斯的话,嘴里还含着肉干在咀嚼,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四处张望,最后视线也落在了露露娜卡身上。

只有阿波,一直低着头喝汤,似乎这一切和他无关一样。

“这不是有点太突然了?”帕丁先开口问道,“之前从未听你提及这种事,也没有那样的迹象。”

“我这不是提了吗?”露露娜卡笑道,“虽然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走,但是这样实在太不地道了。我觉得这样的事还是要告知你们一声才行。”说到这,露露娜卡望向帕丁和朱利叶斯,“而且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要走,埃德加先生,你和朱利叶斯可是要陪着我的。”

朱利叶斯瞪大了眼睛看着露露娜卡,而帕丁,并没有因为露露娜卡这话有所变化。对帕丁来说,他既然是露露娜卡的“员工”,那么跟在自己老板身边,本来就是本分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朱利叶斯倒是稍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也被带上了。

罗缪欧娜看了一眼朱利叶斯,看到了他看起来有点吃惊的表情。他大概没意识到,自己的惊讶显得有点多余吧。就露露娜卡对朱利叶斯的态度来看,他是不可能被留下来的——不管露露娜卡的态度是好是坏,友好还是恶劣。

“提前告诉你们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不然你们大概要更惊讶了。”露露娜卡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摊开双手,如此说道。

露露娜卡在晚饭的时候将这样一件算得上是重要的事情告知众人,这样的方式,看起来就像是个一家之主在晚餐时间对家人宣布一件要事一样。当然,在这里的人,彼此之间根本不存在血缘的联系,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但是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走在了一起。露露娜卡选了这个时间来告诉礼拜堂众人她接下来的计划,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这里的人平日是不怎么聚在一起的,而专门为了这么一件事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又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而晚餐的时间,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一直没说话的阿波开口了,“你不是没试过一声不吭就离开,我比较惊讶你会这么体贴,把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告诉我们。”他说完这话后,就继续喝汤了,豆子汤被他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

听到阿波这话,其他人对他和露露娜卡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认识,但是同时又多了不少迷雾。这两人之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罗缪欧娜不知为何总感到有些在意。至于露露娜卡会默不作声地离开这样的行为,没有人感到奇怪——她看起来就像是会这么做的人,现在她竟然还知道先告知所有人,这才是稀奇的事情。

“阿波,人如果为了过去的事耿耿于怀,那么是不会成长的。”露露娜卡说道,话听起来挺正经的,但是语气有点戏谑,根本不像是在认真为自己辩解的样子。

阿波将汤匙放下,盘子里的豆子汤已经喝了一半了。“我已经是个老头了,没法再像年轻人那样成长了。”

露露娜卡耸了耸肩,一脸放弃了的样子。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下去。

这时候,奥尔加开口加入到了谈话中,“我能问一下,你打算去哪里吗?”

奥尔加并不关心露露娜卡要去哪里,像她这样谜团重重的人,不管去哪里,都不是他能管的。他本身就对露露娜卡没有多大好感,他是因为罗缪欧娜才留下来的。

虽然对露露娜卡并不关心,但是他有些在意,她准备带朱利叶斯去哪里。

“我打算向北走,至于要去哪里,这个可不能说。”露露娜卡很直接地回答了奥尔加的问题,但是保留了一些东西。“这是秘密。”

奥尔加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要带这小子去死者森林北部?”他并不是因为露露娜卡有所隐瞒而不快,而是因为她要带上朱利叶斯向北走这件事。

“有什么问题吗?”露露娜卡反问了一句,听起来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对奥尔加的反应很感兴趣一样。

“帕丁,你和我说过关于死者森林的事情。”奥尔加望向帕丁。

帕丁点了点头,“是的,我想你之前在君王堡也听过不少故事和传闻。虽然很多都是故事,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是真的——那地方是死人的栖息地。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我说我是一般人,你们会相信吗?”露露娜卡说道。

奥尔加伸手指向朱利叶斯,“但是这小子是一般人。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朱利叶斯不算是普通人了。”露露娜卡回道,“一个被挂在海角下面一个多月的人,这个经历怎么说也不是普通人能遇上的。你说对吗?朱利叶斯。”

露露娜卡将问题抛向了朱利叶斯。朱利叶斯拍着胸膛将噎在喉咙里的食物吞了下去,挠着头想了一会,才低声开口说道:“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经历吧……”

“以后会有更加离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如果没做好觉悟的话,说不定你哪天就撑不住了。”露露娜卡笑道,手里拿着汤匙,在盘子上方松手,汤匙掉了下去,落在盘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就像这样掉下去……而且会粉身碎骨。这盘子和汤匙,可能都比你要更坚固吧?”

朱利叶斯被露露娜卡这诡异的举止和奇怪的话给吓了一跳,心里产生了怪异感的他没有再接话,继续吃着自己的晚餐。至于露露娜卡要带上他,去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件事,他没什么感觉,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本来就是寄人篱下,露露娜卡要他做什么,只要不是去送死,他都只能去做——连被吊着享受海浪“抚摸”的事情都做过了,对朱利叶斯来说,他感觉自己现在不管什么困难都能跨越过去。

“这小子只是刚学会怎么拿武器而已,你这样太乱来了。”奥尔加对露露娜卡说道。其实这不是奥尔加最担心的。露露娜卡既然做得出来把朱利叶斯当绞刑犯一样挂起来的事情——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她就能做得出更过分的事情。这次朱利叶斯靠自己的意志撑了过来,但是下一次呢?奥尔加不觉得露露娜卡下一次会让朱利叶斯更轻松。

“如果你觉得不放心的话,那么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北边。”露露娜卡双手撑在下巴下面,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是说出来的话让奥尔加产生动摇了。“是不是很担心朱利叶斯会因为我的缘故被折腾出问题?那就跟我们一起来吧,我非常欢迎多一个人手,帮忙的人多了,我也会轻松方便许多。”

奥尔加没有再说话,望向了坐在他旁边的罗缪欧娜。罗缪欧娜一直低着头,没有加入到话题中,就像自己不感兴趣一样。但是在席间每个人的话,她自然是有听到的,除非她刚才在想着别的事情。

罗缪欧娜知道奥尔加为什么望向自己,但是这里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有些事,她和奥尔加是得单独两人相处的时候才能谈论的。

在这晚餐时间,还是安安静静享用晚餐比较好。

第六十七章 露露娜卡和阿波

夜间,罗缪欧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虽然自己得到的卧室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地方,床也和一块木板没什么区别,连张像样的床垫都没有。但是罗缪欧娜并不是那么娇惯的女孩,而且床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张垫子,并不是无法接受的睡眠地方。

让罗缪欧娜无法睡着的,是其他的事情。

在晚餐结束后,罗缪欧娜和奥尔加两人找了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谈了好一会。两人要谈的是关于露露娜卡要往北走的事情,还有他们两人今后的打算。

这不仅仅只是关乎奥尔加和罗缪欧娜单独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和他们今后共同的命运有关。罗缪欧娜看得出来,奥尔加有点在意朱利叶斯……或者说,他对朱利叶斯很关心。她可以理解奥尔加的想法,这个看起来有点粗鄙的少年,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他还曾经陪他们一起面对的生死,还阻止过罗缪欧娜寻死的行为。不管他在那次改变罗缪欧娜命运的谋杀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起到了多大重要,他的表现又是何等的愚蠢、把自己的生命很儿戏地不当做一回事,但是他终究是做了,而且还活了下来——她和奥尔加也一样。

因为这样的经历,而且因为露露娜卡,他们聚集在了一起,共同过了一段日子,培养出了些感情是难免的。而且她很清楚,奥尔加其实是个颇为热心的老人,对朱利叶斯这样的愣头青,有时候是不太能放得下的,这从他平时对朱利叶斯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正因为如此,罗缪欧娜很清楚,奥尔加很担心这次露露娜卡又为朱利叶斯准备了怎样的“游戏”。以露露娜卡的个性,她会怎样对待朱利叶斯,确实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尤其是她已经这么做过了。

所以罗缪欧娜能理解奥尔加,能够理解他其实是有跟着朱利叶斯的意思。但是奥尔加有个很大的障碍,一个他自己完全跨不过去的障碍。那个障碍就是罗缪欧娜。他是很难、或者说是不可能放得下罗缪欧娜的。如果他也跟着露露娜卡他们离开,那么到时候谁留在罗缪欧娜身边保护她?

阿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不管是罗缪欧娜还是奥尔加,都明白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虽然他和露露娜卡之间的关系让人颇为好奇。而这个海角上的礼拜堂,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除了住在礼拜堂里面的他们外,平时就再也没见到过其他人了,也可以说得上是安全了。露露娜卡确实没有骗他们,这里算得上是个能暂时安顿下来的地方,虽然这个地方的存在就已经让人感到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的主意,才会把礼拜堂建在这么一个偏僻险要的地方?

基于这样的考虑,罗缪欧娜其实并不介意奥尔加暂时离开一会。她不是奥尔加的主人,奥尔加如果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话,她不能、也不应该去阻止奥尔加。

“你想去做什么的话,就尽管去做就好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整天跟在身后。”

她是这么和奥尔加说的,但是奥尔加似乎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并不同意罗缪欧娜的想法。“欧娜,在那件事后,我还是很担心你会有危险。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置你于不顾。”

结果这个晚上,两人花了不短的时间交谈,直到接近深夜后才结束。而罗缪欧娜到最后都没有能劝说成功奥尔加。但是罗缪欧娜很了解奥尔加,他并不是如此坚定,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

这个晚上,因为奥尔加和朱利叶斯的事情,罗缪欧娜一时之间无法合眼。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露露娜卡和阿波的关系,也让她很在意。她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这种感觉,但是她知道自己是非常在意这件事的——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她仅仅只是有这样的感觉而已,无法了解到更多,也更没有办法去窥探。她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个勇气。

在床上实在难以入睡的罗缪欧娜,最后放弃了马上睡觉的打算,披了件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决定出去走一下,在这海角上,要吹吹海风的话,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至于夜间是否会出现什么危险,她并不怎么担心,在这礼拜堂,晚上总会有人守夜的。今晚的守夜的人是阿波,有他在的话,就算出现了什么危险,那时候他会唤醒众人。罗缪欧娜总觉得,只要有露露娜卡在,那么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危险,虽然露露娜卡本身就是不明且危险的存在。

罗缪欧娜离开房间后,往礼拜堂后方的海角方向走去。礼拜堂的正门是对着森林那边的,在这漆黑的夜晚,要去直面那就算在黑夜中也充满躁动的黑暗森林,罗缪欧娜暂时没有那个勇气。

但是在海角这边的话,倒是让罗缪欧娜能安心些许。在这里能感受到海风,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虽然黑色的大海让人有些不安,但是天上如果没有云遮挡住天空的话,那么月光能让人稍微感到安心。

罗缪欧娜的步伐并不快,但是从礼拜堂到海角尽头的距离本就不算远,所以她没有花多少时间。离开礼拜堂一段距离后,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今晚唯一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有个人坐在了海角的边缘,背对着罗缪欧娜。看那娇小的身影,这人只能是露露娜卡了。罗缪欧娜还看见了阿波在向露露娜卡走过去,而她这个最后来到这里的人,站在了最远处,这也让露露娜卡和阿波都看不见她。

这样的晚上,他们也是睡不着觉,才来到这里的吗?还是说,就好像她和奥尔加那样,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私下交谈?

罗缪欧娜站在了原地,没有跟在阿波后面上前。她觉得现在并不是自己能上去打招呼的时候。

在罗缪欧娜站住的时候,阿波已经走近了露露娜卡,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阿波还是那一身破烂的修士袍子,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个流浪汉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还算干净,没有显得太过脏。

“今晚月色不错,海风舒爽,确实是散步的好时间。”露露娜卡没有回头,但是这话很明显是对身后的阿波说的,“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阿波?”

第六十八章 阿波和露露娜卡

露露娜卡转过身,和阿波面对面。今晚的她没有再披着那件破烂的斗篷,让自己的头露在了外面。她的黑发被扎成了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摇摆着。她脚边插着双手断剑,如果朱利叶斯在这里的话,看到断剑插在那里,大概身体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吧。

她站在海角的最尽头,在阿波的位置的话,能看到月亮就在她的头上,就好像月光直接洒落在了她身上一样。在月光下的露露娜卡,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神秘,而且有了种奇妙的美感。如果不去想她平时的言行举止,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像是一幅美丽的画。

罗缪欧娜站得比较远,并不能更好地感受到露露娜卡此刻在月光下那柔和的美感,但是这已经让她有了想靠近过去的想法的,不过最后还是按捺住了这样的冲动。看露露娜卡和阿波的样子,这两人恐怕不是这么凑巧才面对面的。

“会在这种时间还散步的,也就只有你了。”对露露娜卡的话,阿波是如此回应的。

露露娜卡笑了笑,月光让她的笑容看起来更温柔了——至少看起来不会让人感觉那是魔鬼的笑容了。“那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定真有会在这个时间出来,想吹一下海风的人呢?”

露露娜卡的视线稍微往另一边偏了下,望向了在阿波后面的罗缪欧娜。她只是看了一眼罗缪欧娜就将视线收了回来。罗缪欧娜知道站在那里的露露娜卡肯定能看见她的,只是她没有发现露露娜卡的视线有在她和阿波之间转了一圈。

“在这里,就没人打扰我们了。”露露娜卡对阿波说道,“虽然只是巧合的偶遇,不过我觉得这时机正合适。”

“是啊,所有人都睡得很熟。”阿波说道,“就好像被下了药一样。”

阿波的话意有所指。

“只不过是在他们晚饭里加了点有益的食材,能让他们在睡觉的时候,休息得更好。”露露娜卡说道,“就算现在突然下雨打雷,他们也不会被惊醒吧。”

今天的晚餐是露露娜卡准备的,看样子,她在其他人并不知情的时候,添加了一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东西——露露娜卡说这是食材,但是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至少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食材。

在她面前的阿波,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有多惊讶,就像早已经习惯了露露娜卡这样的做法。“以前你也是这样,总在我们晚饭里添加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好让我们睡得更熟……但是绝对不是为了我们的休息着想,你只是觉得我们晚上太吵,吵得你睡不着而已。”

“你们捣乱,那我自然就要有所应对了。我精心研磨过的安眠草粉末又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你们该感谢我拿这么贵的材料来为你们调理精神。”

阿波嘴里的“我们”,和露露娜卡的“你们”,值得自然不是罗缪欧娜等人。那是在罗缪欧娜他们被露露娜卡带来这里之前、同样也曾住过这个礼拜堂的一群人,而阿波曾经也在那群人之中。

罗缪欧娜现在的位置并不能听清楚露露娜卡和阿波在谈什么,就算听清楚了,大概也听不明白他们两人在谈什么。那是露露娜卡和阿波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对了,该把这东西给你了。”露露娜卡将插在脚边的断剑拔了起来,扔向阿波。她扔得很随意,就像在扔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阿波接过断剑的时候,双手捧着剑,没有问露露娜卡为什么要把断剑给他,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头看着这把锈迹斑斑的断剑。

“当初我拿着这断剑插在这里、给朱利叶斯一点指导的时候。”露露娜卡伸脚踩了踩刚才还插着剑的地方。和其他人的看法不一样,她似乎把自己折腾朱利叶斯的行为当作了一项教导——从事实和结果来看的话,似乎确实如此。“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虽然剑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认得出来这把剑的来历的。或者说,你已经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阿波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有些时候,才开口问道:“事到如今,就算把这样的东西交给我,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人都死了这么久了,就算你心里有什么愧疚,大概早就被你扔到大海里,随海浪飘到远方了吧。”露露娜卡笑道,“在很早以前,本来就不指望你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了,阿波。”

露露娜卡虽然是笑着说话,但是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嘲讽阿波。阿波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断剑,手指在满是锈迹的剑身上滑动。他看起来就像是默认了露露娜卡对他的嘲讽。

露露娜卡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沉默了下来。她背对着月光,但是眼睛却闪闪发亮,看起来明亮清澈得如同星星一样。

过了好一会,露露娜卡才开口了。

“阿波,丹娜死了。”

阿波放在断剑上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整个人也僵住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终于开口了,但是声音颤抖得厉害,说话时声音都变调了。

如果说露露娜卡把断剑扔给他后的嘲讽,并没有让他有多大触动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很明显地因为露露娜卡的话而动摇了。

“已经五年了。”露露娜卡回道,这时候的她,脸上很罕见地没有带着笑容。她面无表情,神色平静地看着阿波。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露露娜卡反问道,“如果你真的有心、还有勇气去见她的话,那么根本没必要让我来开这个口……你或许还能在她最后的日子里,陪她到最后。但是你没有,你这个胆小鬼。”

阿波的手在颤抖,被他双手捧着的断剑,也在抖动着。“你本可以救她的,你也可以让她活下去的……”

露露娜卡歪了歪头,一脸不解的样子——露出这种表情的她,看起来纯真无邪,但是纯粹得让人感到了一丝残忍。她接下来说出的话,正如她给人的印象那般无情。

“我为什么要救她?”

阿波的拳头握紧了。他的手没有刚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但是还在微微颤抖着。断剑都抖动,但是这抖动和刚才并不一样——断剑因为阿波的力气而在抖动着,就像承受不住他的力量一样。

“她就不值得你救她吗?”阿波问道。

“这话我也想问你啊。”露露娜卡反问道,“丹娜就不值得你救她吗?我差点忘了,你很早以前就给出你的答案了。”露露娜卡摊开双手,“所以她死了,你还活着。真是让人想笑出声啊。”

但是露露娜卡并没有真的笑出来。

阿波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光。这光并不明显,在这黑夜中就像是数量稀少的萤火虫的光一样,感觉随时都会消散。和月光相比,阿波身上的光并不显眼。但是这光就算再怎么微弱,在这黑暗中也算得上是光源,在远一点的地方的罗缪欧娜,自然看到了阿波的异样。

罗缪欧娜不知道阿波身上那光到底是什么。魔法?神术?还是像帕丁和奥尔加那样的战士所拥有的光辉?

露露娜卡看到阿波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并没有多惊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准备一辈子都当懦夫,连怎么生气都忘了。看到你这样子,我倒是有点高兴了。至少你还有愤怒这样的感情。”

露露娜卡张开双臂,面对着阿波,她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等待着阿波的拥抱一样。“我说了那样的话,你会感到愤怒也不奇怪。来吧,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愤怒能做到什么!”

阿波身上的光并不是一直维持着如同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光,变得越来越亮了,整个人就像和光融为了一体。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被乱蓬蓬的刘海挡住的眼睛就像是被光点亮了一样,透过他那厚重的头发,像是要射在露露娜卡身上。

阿波嘴里低声念念有词,听起来像是祈祷,又像是自言自语。“光给予我力量,光明照亮人世……光明神啊,指引我的道路吧!”

他举起右手,身上的光汇聚到了他的手上。光在他的手中变成了长枪的形状。

这是罗缪欧娜从未见过的景象,那光形成的长枪在阿波的手里,在这黑夜中成为了最为耀眼的存在,就连月光都要逊色几分。光在阿波的手里凝固成长枪,在枪身上,光就像丝线一样在溢出,往外飘洒在空气中。

这时候的阿波,在罗缪欧娜看来,就像是只在书中出现过的圣人一样。

“至高的存在啊,我祈求你,去纠正我眼前这个人的错误吧!”阿波摆出了投掷长枪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对着露露娜卡,将长枪投了出去。

第六十九章 月光下的小太阳

当阿波将长枪投出去后,罗缪欧娜捂住了嘴巴。他起手的动作不快,就好像扛着一把沉重的重枪,当他做出投掷的姿势的时候,就算是在远处的罗缪欧娜也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了。

露露娜卡和阿波之间相距没有多远,这让罗缪欧娜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反应,下一刻,长枪就已经到了露露娜卡的面前。

露露娜卡只是稍微将头偏向了一边,长枪就擦了过去,穿透了她头颅本该在的位置。当枪头擦着她耳朵过去后,她伸出左手抓住了长枪的尾端,将这光化作的枪抓在了手里。

下一刻,长枪上的光爆裂而出。光在长枪的枪头尖端喷射出来,朝四方八面放射,然后消散。这看起来就像是烟花一样,但是烟花永远不可能有这种效果。

这是罗缪欧娜从未见过的景色,露露娜卡手里握着那光化作的长枪,长枪的前端光芒四射,这让露露娜卡看起来就像是举着一把扫帚——这大概是罗缪欧娜见过的最昂贵、最神圣的“扫帚”了。长枪爆发出来的光在这黑夜中,成为了比月亮更为耀眼的存在,罗缪欧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团强烈的光,再也无法转移视线。这光并不像太阳那样灼烧人眼,明明如同阳光一般耀眼,却不会对眼睛负担太重——至少不会像太阳那样令人无法直视。她眯着眼睛,想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但是却不愿意完全遮挡住,又不愿意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要被这光刺激得流出眼泪的,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这光芒太耀眼,还是因为这光芒太过神圣。

露露娜卡抓住长枪后,高举着的左手在往后移动,看起来就像是被长枪牵动着。长枪想从她手里挣脱,但是被她钳制住了。没过多久,长枪就安静了下来,枪头不再喷射出光芒,而露露娜卡的手没有再往后方移动,稍微往前推了一下,将长枪拉回到了自己的肩上。

“虽然我说让你尽情全力上,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认真啊,或者说,是如此的愤怒?”露露娜卡笑道。这时候的阿波,在将这光辉化作的长枪向露露娜卡投过去后,本就佝偻的身躯似乎看起来弯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就像是缩小了一圈一样,他身材本来就高大,看起来倒是不明显,但是他现在弯着腰的姿势,绝对说不上状态良好。

这甚至能照亮半个天空的光明之枪,似乎耗尽了他的力量。但是他全力的一击,看来对露露娜卡毫无作用。

“不过你的表现让我有点失望。”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这光辉之枪是没什么水分,很沉,而且烫手,确实是现在的你该有的水平。但是前面的准备就让人有点不满意了。当初我教你们怎么用光辉之枪的时候,一开始确实是让你们用祈祷词来集中自己的精神和注意力,好让光更容易聚集起来……但是这只是最开始的课程吧?我记得自己后面有教过你们进阶的技巧吧?”

“你打算给我上课吗,就像以前那样?”阿波呵呵笑了几声,听起来像是在嘲讽露露娜卡。

露露娜卡双手握住长枪,摆在了自己面前。“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对吧?好久没用了,让我想想……”她的双手在枪杆上滑动,两个拳头撞在了一起,然后再拉开距离。

由光芒构成的长枪,在她的手里,就像是橡皮泥一样,变成了另一种形状——长枪弯曲成弧形,变成了长弓。长弓的弓臂两端被光连了起来,变成了弓弦。

“稍微有点生疏了,本来还打算弄些装饰的。”露露娜卡举着长弓,做出了弯弓的动作。她的右手将弓弦拉开,对准了阿波。弦上没有箭,露露娜卡这看起来像是拉空弓的样子。“不过这样也算凑合了,好歹不是做样子用的。”

露露娜卡松开弓弦,弓弦回弹后,发出了轻灵的鸣叫声。“我以前也说过的吧?如果只是表演给别人看的话,那么来一段又长又无聊的祈祷词,那自然是很吸引人,就好像你手中的光辉之枪是因为神听到了你的祈祷,才赐予给你的一样。但是在战斗里,可没人会当你的观众。”

在露露娜卡说着话的时候,长弓在她手里,又变成了另外一个形状。长弓被她压在了一起,揉成了珠子的形状。她双手合在了一起,十指碰在一起,将这光珠圈在了手里。

手里握着光珠的露露娜卡,被光珠散发出来的光辉照亮,黑色的长发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在黑暗中摇动着。她的双眼很亮,但是那光亮和照在她身上如同金光一般的光芒不同,在这光芒中显得如此的不一样。罗缪欧娜伸手遮住了眼睛,从指缝间看着露露娜卡。光太过耀眼,她只能看见露露娜卡的轮廓,已经看不到她的容貌了。此刻的露露娜卡,在罗缪欧娜眼里,变成了更为异样的存在——她就好像天使……或者,像是一个神。

“信仰和虔诚这些东西,在战斗时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好,敌人可不会在你念念有词的时候就站在一旁看,也不会有所谓决斗礼仪和绅士精神。你让我想起以前碰到的那些学院派的法师。有些呆子总是在敌人面前吟唱,就没想过多准备几个卷轴,或是准备多几个附魔道具。倒是傻得有点可爱了,你现在也是这个样子。”露露娜卡说道。

“已经没有学院派法师这种东西了。”阿波说到,“现在只有流亡的地下法师,和依附在圣灵教会和新月帝国宫廷的法师。真是讽刺,曾经最自由的人们,变成了最不自由的囚徒。”

“没有人是真的能自由的,而且他们那不叫自由,是放纵。所以他们才完蛋了,变成了过街老鼠一样的存在。”露露娜卡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怀念的表情,“是啊,现在哪还有法师学院这种东西,都被东西方两边教会给清除干净了……那些可爱的傻子,不是死了,大概就是寄人篱下,当个圣灵教会的附庸法师,或是宫廷法师了。像丹娜那样的笨蛋,估计也和她一样,早就死在哪个森林或者群山之中了。不过一些混账倒是活得很逍遥,现在也不知道躲在那里做着见不得光的坏事。”

露露娜卡望向阿波,“不过在那些混账里,也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家伙,倒是让我轻松了不少。曾经的那个你能一剑削平山峰,一枪洞穿山峦……现在的话,不过是个邋遢老头子而已。”

“你让我这样的混账活了下来,但是丹娜却死在了你眼前。”阿波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和我们是同类啊!”他的声音里全无笑意,只有悲怆和愤怒。

露露娜卡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继续说话,“这个我倒是没法反驳。”

她双手用力,把手中的光珠捏爆了。光珠爆裂,光芒四射,在这海角的最尽头,化作一个小太阳。“你的光,就还给你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再说,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我所谓的错误。要说我错在哪里的话,大概就是碰到你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了。”

光线虽然四散,但是大部分都是朝着阿波去的。光线化作千百只箭矢,落在了阿波的身上。

阿波在被这光之箭的洪流淹没之前,朝露露娜卡大喊着,“你可以阻止丹娜的,你本也可以拯救那个国家的,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样看着!它就如此不值得你去拯救吗,老师!”

阿波的声音之大,连罗缪欧娜都听到了。她没有听到阿波和露露娜卡前面谈话的内容,唯有这一句老师,听得分明。罗缪欧娜的心里开始产生一波波的涟漪,她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的很多事情,自己心里藏着的疑问,对阿波和露露娜卡之间的关系……这些事情全涌进了她的脑袋里,碎片想凑在一起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但是又难以拼凑起来。

现在,罗缪欧娜没有那个空闲去细想这些事情了。光充斥了她整个视野,让她的眼前一片空白,当她闭上眼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就算合上了眼睛,眼前也是一片空白。接着,罗缪欧娜倒在了地上。她失去了意识。

露露娜卡捏出来的小太阳没有维持多久,在罗缪欧娜倒下去后,很快就消失了。光芒消失后,这大海的边缘,又重归于黑暗,月光再次成为这片空间的主人。

阿波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断剑落在了一边,看起来非常狼狈……也非常的可怜。他现在就连弯着腰站着都做不到,只能跪在了露露娜卡的面前,像一个祈求宽恕的可怜人。

“丹娜留了些东西给你,虽然我一点都不乐意做这种事,不过既然是她最后的愿望,那我也不多说什么风凉话了。”露露娜卡走到了阿波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透明、带点幽蓝色的液体。她将液体倒在了阿波身上。阿波任由露露娜卡将液体泼在了自己身上。“她在最后这些年里,依然记挂着你,最后能做的事,也是为了你而做。”

“比起你这不成器的家伙,我更可怜丹娜。”露露娜卡慢慢说着,“你问我为什么无动于衷?因为那本该是你做的事情,而不是我。”

第七十章 炼金术师向北走

露露娜卡倾斜着玻璃瓶的瓶口,将细长的管子里面的液体倒尽在阿波的头上后,将玻璃瓶收回到了自己怀里。“偶然来个师生谈话,感觉其实挺不错的。不说能不能让双方彼此谅解,至少能发泄一下火气。”

“拿我来发泄你的怒火吗?”阿波依然低着头,没有抬起了直视露露娜卡,现在的他,大概已经没有这种勇气了。也许他的勇气,已经在刚才那充满光辉的一枪中用光。

“我可没那么小心眼,阿波。”露露娜卡摇了摇手指头,“而且我觉得你也发泄了一下,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不少吧。”

阿波沉默了好一会,“丹娜死了……”

听到阿波这话,露露娜卡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在月光下,似乎也变得黯淡了不少。“是啊,丹娜死了。她已经离开了。”她拍了拍阿波的肩膀,“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而且我估计你暂时也不怎么想看到我的脸,我就先离开一阵子了,省得你想到伤心处就来找我麻烦。我可不能让朱利叶斯他们每晚都睡得这么死,会被怀疑的。”

“你本就不该给他们下药。”阿波说道。

露露娜卡很夸张地摇着头,反驳阿波的话,“那可不能叫下药,那叫调理。再说了,如果我不先让他们熟睡过去,这会儿我们的动静就要弄醒不少人了。”

露露娜卡这话倒是实在,刚才那如同太阳落在地上的情景,动静绝对不小。大概没有人能知道,露露娜卡到底给住在礼拜堂的人们的晚餐里添加了什么东西,才能让他们睡得如此安详,以至于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外面的情况。

在这礼拜堂所在的海角,包括这海边,除了礼拜堂里的人,外面是根本没有人迹的。也许会有森林中的野兽注意到了这惊人的光芒,然后逃进了森林更深处;海里的鱼类,也许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光源,纷纷冒上了海面,朝这光游过去,最后又因为光消失,又回到了大海的深处。

除了露露娜卡和阿波,唯一见证了这一切的,就只有倒在地上的罗缪欧娜了。

“等会你记得把倒在那里的姑娘背回去,别让她睡在这里着凉了。”露露娜卡对阿波说道,“让奥尔加老爷看到她倒在外面躺了一晚上的话,他肯定会断了跟着我离开的想法的。这样可不好,我不喜欢见到别人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而被禁锢在一个地方,束手束脚很难看的。那么我先回去了。”露露娜卡向礼拜堂走去。

阿波将断剑捡起,站了起来,转过身望向露露娜卡的背影。“你对那女孩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让她看到了这一切?”

罗缪欧娜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偶然,她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毫无疑问是来自某个人的主意——就是他眼前的人。所有人都熟睡不醒,只有罗缪欧娜没有受到影响,阿波是不相信露露娜卡会出现这样的疏忽的,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了,露露娜卡是故意这么做的。

露露娜卡回过头来,一脸无辜的表情,“阿波,你就不能把这件事当作一个不幸的巧合吗?可怜的贵族少女不幸牵扯进了他人的斗争中,留下了一些难以忘怀的记忆,第二天在自己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昨天夜里的所见所闻是不是真实的……这不就够了吗?”

“我担心的就是你对她留下了什么。”阿波说道,“我能感觉到的……虽然大部分的光都回到了我身上,但是有一束光,你让它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阿波望向倒在地方的罗缪欧娜,“你不能指望我相信这是偶然。还有那个叫朱利叶斯的少年……你到底想对这些年轻人做什么……”

露露娜卡举起了手,掌心对着阿波,阻止了阿波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从来不是个有问必答的老师。还记得不?我以前最常说的一句话。”

阿波收住了话,过了好一会,回答了露露娜卡的询问,“自己去思考……这是你经常说的一句话。”

“想知道我拿你的光做了什么,你自己去找答案。”露露娜卡笑道,“在我离开后,你有的是时间去寻找罗缪欧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前我是怎么教你们这帮学生,你可以试试自己也当一回老师,体验下我的感受。”

就算阿波真的是个迟钝的人,那么他现在也该听得出来露露娜卡的话里的意思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打算让这个女孩成为像我这样的人吗?”

“这个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当然不是。”露露娜卡回答得很快,“变成像你一样不中用的大人,那她的人生就更惨淡了。我可不希望见到又一个丹娜。”

阿波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露露娜卡已经转过身,继续向礼拜堂走去了。

阿波去将罗缪欧娜抱起来后,露露娜卡已经走远了。他低头望向罗缪欧娜的脸,她的脸上带着绝不能算得上是安详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经历噩梦。

他不知道这名平时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少女,还有她身边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和露露娜卡扯上关系的,也不想去深究,因为露露娜卡的事就已经让他足够痛苦了……尤其是在现在,露露娜卡给他带来的消息,让他更是痛苦万分。

但是唯有此刻,他觉得罗缪欧娜就和自已一样,是如此的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抱着罗缪欧娜,走向礼拜堂。

过了几天,在礼拜堂的大门前。准备出行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奥尔加和帕丁身上都带着包袱,腰间挂着武器。奥尔加带上了一把这几天打磨好了的长剑,帕丁则是挂着一柄弯刀——这不像是骑士改用的武器,但是他已经不再是骑士了,那么也无可厚非。除了这趁手的武器,两人还各带了一把钉头锤。如果露露娜卡真的打算去死者森林北部的话,那么他们带上一把颇为沉重的武器,就是一件非常聪明的选择了。

死灵,尤其是只剩骨头架子的不死生物,除了害怕圣水外,害怕的就是这能轻易敲碎骨头的武器了。而且钉头锤不仅仅是对死人有用,就算用在活人身上,效果也非常明显,只不过稍微显得过于残忍了。

到最后,奥尔加还是做下了跟着朱利叶斯他们的决定。因为露露娜卡没有马上出发的打算,这让他和罗缪欧娜有了商量的时间。他是因为罗缪欧娜的一句话而有了暂时离开的决心的。

“奥尔加,总有一天你会不再在我身边,到那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罗缪欧娜对他说道。

听到罗缪欧娜这话后,奥尔加沉默了很久。他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明白罗缪欧娜话里的意思。他年纪太大了,而罗缪欧娜还年轻,甚至还说不上是成年人。他注定是要比罗缪欧娜早死了,如果他保护过度,让罗缪欧娜失去了自立的能力的话,那么他就是犯了一件大错。

话虽这么说,但是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一段时间,奥尔加还是很担心的。

“欧娜,如果露露娜卡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我们会很快回来的。”他对出来送行的罗缪欧娜说道,“这段时间……你要保护好自己。”

罗缪欧娜对奥尔加露出了笑容,虽然看起来还带着点苦涩,但是已经比以前要明朗多了。她的苦笑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因为父母保护过度而感到困扰的表现。“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我不会再浪费掉的,你放心吧。”

奥尔加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罗缪欧娜的话,又像是在给自己鼓起,要对罗缪欧娜有信心。只要这礼拜堂附近没有危险的话,那么罗缪欧娜就是安全的,她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朱利叶斯和帕丁站在不远处,两人虽然靠近在一起,但是并没有交谈的打算。到现在,朱利叶斯依然对帕丁怀有不信任感,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至于帕丁,他本来就不是个健谈的人,既然朱利叶斯不想和他搭话,那他也不会主动去让朱利叶斯感到不快。

朱利叶斯除了背着包裹外,还背着自己的十字长剑。自从他在海角下面爬上来后,露露娜卡就不再把断剑交到他手里。虽然感到奇怪,但是少了把已经不锋利的断剑,朱利叶斯倒是感到轻松了不少。

露露娜卡和阿波从礼拜堂里走了出来,她的脚边还跟着沃德。他们是最迟出来的人了,朱利叶斯他们其实早已准备好,只是在等待露露娜卡。

这几天阿波将他的胡子剃掉,长发也剪掉了,留了个清爽的平头,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他当初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邋遢的流浪汉,现在的话,好歹像是个年迈的农夫了——依然和他身上的修士袍子格格不入。

露露娜卡和平时的装扮一样,只不过换了件没那么破烂的斗篷。除了那根手杖,她身上似乎就没有再带有别的东西,但是考虑到她似乎有随时从自己身上掏出任何东西来的奇怪本事,其他人就见怪不怪了。

露露娜卡伸出脚踢了一下沃德,“这次你就留下来吧,好好陪着罗缪欧娜。可不要太为难她了,听到了吗?”

沃德跑到了罗缪欧娜脚下转了几圈,蹲在了她脚边不动了。

这也是奥尔加能稍微放心下来离开的原因之一。阿波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不知道阿波有没有能力保护罗缪欧娜。如果有这条黑狗沃德留下来的话,他就安心很多了。

“道别的话说完了吧?”露露娜卡对奥尔加和罗缪欧娜说道,“那么,我们该出发了。”

第一章 人往北走

双星历五十六年,五月底。春季已经过去了大半,虽然季节的气候并不会准时按照季节划分的日子而离开,就好像寒冬总会留下一些尾巴一样,暖春也会留下一些影响。但是不管怎么说,到了这个时候,对时间有观念的人,也清楚夏天快要到来了。

在海边的话,在这春夏交接的时候,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看不到尽头的海岸线上,有三匹马沿着海岸往北跑,上面坐着四个人。马跑得并不快,骑马的人有考虑到马的体力问题,而且这并不是一次短途的旅程,至少露露娜卡是这么说的。因为是徒步走会比较费时间的行程,露露娜卡带走了三匹马,留下了两匹马在礼拜堂。虽然这些牲口在前阵子一直都没有什么作用了,每天都是白吃草料,现在总算发挥了一点用途了。

奥尔加、帕丁和朱利叶斯各骑着一匹马,在海边驰骋。马背上驮着他们的行李和武器,对这些牲口来说,这算不上是什么沉重的物件。在骑马这方面,奥尔加和帕丁都已经是多年的老手了,和他们相比的话,现在的朱利叶斯骑马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狼狈。

一直以来别说骑马、就连摸到马尾的机会都欠缺的朱利叶斯,仓促学会了怎么去驾驭一匹马,而且看起来非常拙劣,他人在身面,一直被动地随着马背的起伏上下颠倒,这会让他耗费更多的体力。不过对一个从未接触过马,最近才学会驾驶马车和骑马的少年来说,他做得不错了。在村庄的时候,他有过差点被马蹄给踢到头的经历,那样的事情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对马的恐惧,已经很难得了。这种事朱利叶斯只放在了心里,他可不会把自己以前的糗事给说出来,然后惹来露露娜卡的嘲笑。

朱利叶斯的马落在了奥尔加和帕丁的后面,露露娜卡在他前面,带着笑容看着他。露露娜卡坐在了奥尔加的身后,而且还是反着坐的,这让她能看到朱利叶斯困窘的样子。

朱利叶斯总觉得露露娜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在嘲讽她一样,而且在这一路上,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也确实真的会嘲笑朱利叶斯。

“不会骑马的话,可不算什么英雄。”夜间的时候,在准备好的篝火边上,露露娜卡是这样对朱利叶斯说的。虽然朱利叶斯已经习惯露露娜卡经常要嘲笑自己几句的事,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有点不乐意的。也许正因为露露娜卡的嘲讽,还有因此而产生的不快的情绪,让朱利叶斯更快学会了如何骑马。只看结果的话,露露娜卡这样的做法似乎很有效果的样子,只不过另一个当事人朱利叶斯大概不会承认露露娜卡的做法。

露露娜卡在马背上坐得很随意,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马甩落在地上的样子。看她那稳妥的坐姿的话,她确实不需要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因为偶然会出现的大起伏而摔在地上。她手里还拿着一本黄皮的小书在翻,偶然才会看后面的朱利叶斯一眼。

奥尔加对身后的露露娜卡问道:“已经过了一周了,你到底想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在离开礼拜堂后,露露娜卡没有说自己要带他们去哪里,只是说了要往北走。这一走,连人带马就往北走了有一周的时间。这让奥尔加觉得自己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前进,像只无头苍蝇——只是沿着黑暗之海的海岸线往北,往北,再往北。

左边是广袤的森林,看不到尽头;右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同样看到终点。他们在死者森林这片深绿色的“大海”和黑暗之海的夹缝中间,让人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我说过要去死者森林北部的吧,奥尔加老爷你忘了?”露露娜卡回道。

“如果就这样沿着海岸线往北走的话,我们不会到森林北部。我们会直接穿过死者森林,离开新月帝国的领地。”在奥尔加一旁并肩骑马的帕丁加入到了对话中。“你确实该告诉我们,要带我们去哪里了。”

露露娜卡合上了小本子,收进了怀里。“去死者森林北部,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不过我希望稍微绕一下路,去做点准备,再进入北部。”她望向在后面吃力驾驭着胯下的马的朱利叶斯,“有个人太嫩了,我觉得他现在进去的话,很快就会死掉吧。”

“你本就不该带他到那样危险的地方。”奥尔加说道,看得出来,他对露露娜卡出门的打算还是有意见的。这让他担心朱利叶斯会被露露娜卡推到危险中,也让他担心留在礼拜堂的罗缪欧娜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

“奥尔加老爷,你是没法一辈子保护他们的。你万一走了,这些被你视作孩子的人,如果连自立的能力都没有的话,那今后该怎么办?”

奥尔加身体一僵,这是罗缪欧娜当时对他说的话,也是有着决定性作用的话。当时他和罗缪欧娜是单独相处的……直到露露娜卡说出同样的话之前。

“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奥尔加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悦。

“偷听?不,我才不干这种事,如果我想知道什么的话,我会直接加入到你们的谈话中,偷偷摸摸的我不怎么喜欢。”露露娜卡说道,“你说我偷听了你们两人的谈话,但是这话可是罗缪欧娜对我说的,说你不能一辈子把她当雏鸟护着。她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烦恼到竟然找了我来谈心。”说到这,露露娜卡笑了笑,“她没有想象中对我防备这么多,我倒是挺开心的。”

“你说过,你是她的朋友。”

“会这么害怕自己朋友的,大概也只有罗缪欧娜了吧?不过有些时候,我那热情的态度确实会让人感到不适,这是我倒是承认的。”

奥尔加沉默了。有些话,他实在不好说出来。她所谓的热情的态度、有时候给人带来的可不仅仅只是不适,还有恐惧。

“总之,不需要担心我会把你们带到奇怪的地方,至少我不会赶着你们去死者森林北部的飞龙谷,要你们穿过山谷到魔兽平原。”

“但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你打算做什么。你只是让我们一味赶路,就连一丁点的信息都不给我们。”帕丁说道,看得出来,他其实也和奥尔加一样,并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就连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看来都挺着急的样子,明明我才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个。”露露娜卡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指向朱利叶斯,“我也很希望后面那个人尽快成长起来,好让我轻松一点……但是找不到好时机啊,连能拿来当祭品的倒霉蛋都没有。”

露露娜卡嘴里突然冒出来的祭品一词,让奥尔加和帕丁心里都产生了警惕。

“你说过你不是死灵法师。”奥尔加说道,“至少我是相信你的……到目前为止。”

“虽然我不是死灵法师,但是你对和死亡打交道的那些人有着很大的偏见。”露露娜卡说道,但是接下来皱了皱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过了一会才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似乎也没存在太多有误的成见,大多数死灵法师确实都是些阴险的混球,只有少数不是混蛋,但是也是些冷血无情的家伙。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女法师,她总是把我的话当作……”

说到一半的时候,露露娜卡停住了。她转过头去,望向了前方。在远方有烟升起,飘向天空。那看起来像是炊烟,而在海面的尽头,隐约能看得见船只。反坐着的她本不该能看见前方的事物的,但是她却像是有所感应那般,转过头来,比奥尔加和帕丁更早发现了远处的事物——人活动的痕迹。

“也许祭品上门了。”露露娜卡笑道。

第二章 船长罗克和商品交易

罗克有一个家,同时他还是一个船长——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这黑暗之海的西边,他有一个算得上是结实坚固的“家”。

在很多年前,在北方的城市犯了事往南逃的他,带着为数不多的手下在这海边找到了个好地方,一个吃水深、能让最多两艘桨帆船出入的小海湾。这个地方三面环海,隐蔽性极强,在海上经过的船只不是靠太近的话,是发现不了这里有个聚居地的。在这里,只需要加固一个方向的防御工事,把用在其他三面的功夫都花在一个地方,那么就能固若金汤,难以攻破。甚至是几百人规模的军队,他也有自信能挡得住一阵子,若实在挡不住了,他也可以出海避难。

在这地方安居下来后,罗克就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里了。虽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能看得到一望无垠的大海和连成一片的森林,而且森林深处还存在着令人恐惧的不洁之物,大海深处的话,听闻有巨大的海怪活动,稍微一点动静都翻江倒海。

他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个有几分蛮力的武夫,有黑铁阶级的实力,再加上粗壮的身躯和凶神恶煞的疤痕脸,能对付比自己弱小的人,再用上些怀柔的手段的话,拉拢一些手下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他知道,在这森林和大海之间,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除了那些比自己弱小的人,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声音,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不屑理会。

所以,他是个很喜欢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发声的人,如果有人敢不认真听的话,他就会用自己心爱的大斧头将他劈成两半。不管那个人是他的手下,还是被他出外“做生意”的时候抢回来的人。

最近他没有出海,现在是休渔期,并不是出海捕猎的好时机。如果捕捞过于频繁的话,那么很快就没有鱼可以捞了。而且,因为这里过于偏僻,他每次出海都要往北或者往南航行一段时间,才能找得到捕鱼的地方。虽然花费的时间多了,但是也避免了一些麻烦的家伙追杀过来。不管是北方诸国还是新月帝国,对他这种人,可不会有什么仁慈可言。

因为他捕捞的,并不是真正的鱼。

在中午这个时间,他在小海湾的某处钓鱼来消磨时间,不时打个呵欠,看起来颇为无聊的样子。在他快要被无聊淹没的时候,来了些他平时不会听到的消息。

他的手下来报,说有人带了商品过来,要做生意。

“在这破地方还有人会主动找上门来做生意?”罗克对自己的手下说道,还往一旁吐了一口痰。在这鬼地方,海水虽然很多,但是淡水就显得很稀缺了,只有在附近森林里挖出来的一口简陋水井能取到干净的水。渗水的劣酒的话,他一个经常出海的人倒是有很留意储备量,这也让他的这地方的人不至于因为缺水而渴死。

这地方虽然安全,但是环境如此恶劣,所以罗克很惊讶,竟然会有人找上门来做生意?这里可不是死者森林南部,虽然没有北部那么危险,但是要到这里来的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稍微聪明一点的商人,都不会拿这附近当作往北走的可选择路线,他们会选择海路往北,或是在黑暗之海北部直接往西走,去西方的帝国。

现在,竟然冒出来了来到这附近做生意的商人?罗克可不觉得这里这海边已经变成了如此友好的地方。

在罗克思索的时候,他的手下继续说了下去,“说是来做生意的,但是只有几个人,几匹马。不见载货的马车,看起来也不像带着值钱东西的样子。”看来这名手下早已经把来访的人从头到尾评估了一番,好观察对方身上是否真的有钱财和值钱的东西——至于观察过后,需要采取什么行动,那就是由罗克来决定的了。

“都是些什么人?”罗克问道。

“两个成年男人,其中一个是老头。还有两个年轻的,看起来根本不是适合出门的愣头青。”说到这,罗克的手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个老头说,他做的是‘新鲜的生意’,而且着急脱手,正好看见我们这地方,就过来询问一下了。”

罗克的眉头动了动。新鲜的生意,这可不是普通人能了解的词。对方难道也是干这行的?

“让小子们准备好,把客人带到平时遛狗的地方。”罗克对手下说道。他的手下什么都没有说,直接退了下去。

罗克将钓鱼竿放在了一边,转身离开。虽然很惊讶这时候竟然有生意上门,但是来者是客,还是来谈生意的客人,那么他还是要做出欢迎的姿态的。如果真的是谈生意的话,那么他自然很欢迎。如果不是的……他的大斧很久没沾过血,快要生锈了。

罗克所说的遛狗的地方,是一个被木桩围起来空间,前后两个出入口,贴近面向陆地的防御工事,如果可以从空中俯瞰下来的话,就是一条弧形和一个椭圆形贴在了一起。在外围高高筑起的木桩围墙上,有着放哨用的简陋平台高高搭起,对外对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个很用心的设计,有了两重门,能少很多突发的意外。

就好像现在这样,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站在了这个所谓的遛狗场,没有得到穿过第二扇门的机会。就算他们突然发难想从内部攻击这个地方,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第二扇紧紧闭合的门,还有来自上方的箭。

站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露露娜卡等人。

被放进来后,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不一样。露露娜卡很有兴致地东张西望,看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奥尔加和帕丁一副沉着的样子,对来自上方的警戒和怀疑的、非常直接露骨的视线视若无睹。唯有朱利叶斯非常紧张,双手抱着用布包裹好的十字长剑,死死盯着前方,双手在微微颤抖。如果说奥尔加和帕丁是因为不在意而不去理会来自上方的视线的话,那么朱利叶斯就是因为紧张而不敢抬头了。他的紧张不仅仅来自于视线的压力,还有早些时候露露娜卡对他说的话。

罗克没有让这些客人等得太久。他出现在第二扇门上方的平台,站在这里的他,能俯视奥尔加等人,这让他感觉非常良好。他的大斧放在了一边,正好是手能够到的地方,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扛起自己的大斧挥舞起来。

罗克的人在上面,露露娜卡等人在下面。在这里,主人和客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露露娜卡抬头望向罗克,当两人视线交接的时候,露露娜卡对他露出了笑脸。这倒是让罗克心里感觉乖乖的。女人看见他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哭喊得像个疯子,或是带着张死人脸苦苦哀求的。稍微回忆一下往事的话,他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女性如此灿烂的笑容了——就算有来自女性的笑脸,那都是一些谄媚的笑。

一个奇怪的小丫头。罗克心里如此判断着。

“先生们……还有那位年轻的女士,我听说你们有生意想和我们做。”罗克朝下方高声说话,“虽然我很欢迎带着善意来做生意的人,但是不管怎么看,你们都不像是带着货物的样子。”

对罗克来说,下面这伙人的构成同样让人感到奇怪。一个来自易兰大陆的新月帝国人,一个西方人,还有两个可能毛都还没长出来的小屁孩。就是这些人要和他做生意,还是新鲜的生意?罗克觉得自己可能被糊弄了,心情非常快表现在了脸上。

朱利叶斯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上面那个肥壮且凶神恶煞的家伙,脸色和眼神都很糟糕,让他感觉非常不好,也更加紧张了。

“我和你的手下说过了,要做的是新鲜的生意。”奥尔加用同样的音量回应罗克。

“我看你们不像是带着货的样子。”罗克说道。

“不,我们带着货。”奥尔加伸手指向露露娜卡,“这就是货物。”

第三章 被卖掉的露露娜卡

罗克摸了摸胡子,他的胡子不长,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用刀子刮一次,只是不知道是他刀子太钝,还是他手法不够高明,他的胡子就算修剪过,也显得非常难看。而且因为脸上有伤疤,他的胡子看起来也不美观,带着几道肉色的痕迹混杂在胡子中,看起来更难看了。

当心里产生一些别的想法的时候,罗克总会抚摸自己的胡子,烦恼的时候甚至会拔几根刚冒出来的,这让他的脸变得更粗糙了,虽然他本来就是个粗人。

他看着下方,在这个被他称为遛狗场、有着很重要的防御作用的地方,有四个人站在里面,看起来就像已经成为了他渔网中的鱼一样。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两个孩子。这样的组合,现在要和他谈生意?

而他们拿出来的货物,就是其中的一人、那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孩?

“我希望我是听错了,或者说这是我从未听过的笑话?”罗克对下面的奥尔加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就是你们要拿来交易的商品?”

罗克并不是因为商品是一个活人而惊讶,也更没有生气。他一个犯过事逃亡到这人迹稀罕的地方的人,向来没有什么道德心可言。至于这种拿活人来交易、被称为“新鲜的生意”的业务,他当然也能做,不如说,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

“如果你觉得这是玩笑的话,我向你道歉,这里的主人。她就是商品,我们没有半分戏言。”奥尔加对罗克回道。

“叫我罗克就好,当然,叫我罗克船长就更好了。”罗克说道,他望向露露娜卡。露露娜卡察觉到了罗克的视线,抬起头对他回以一个笑容,“你好啊,船长先生,你真是找了个好地方啊,虽然荒凉了一些,但是能看到海,而且没什么人打扰,真是个漂亮的地方,而且看起来挺热闹的样子,有多少人在住在这里呢?对了,我能不能找个地方钓鱼?这种水深的小海湾的话,肯定有很多肥美的鱼等着被钓起来吧?”

罗克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活泼过头了,而且似乎根本搞不清状况的样子。而且她说起话来就像竖琴连弹一样,根本让人无法打断。也正因为她的声音如同乐器一般好听,才让罗克没有因为她话多而感到烦躁,要知道,他向来是说话的那个人,而不是听别人说话的那人。露露娜卡天真活泼的态度看来不仅仅只是影响到了罗克,看他的手下们的表情的话,现在都放松了些许,脸上少了几分戒备。

罗克说道:“她似乎没有自己是货物的自觉,如果你们觉得对我开玩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的话……”

奥尔加开口打断了罗克,“正如你所见,她没有自己是商品的自觉,大概她也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吧。她已经失心疯了,只不过看起来正常而已。”

罗克后面的话收了回去,继续摸自己的胡子,“你说她疯了?”罗克又看了一眼露露娜卡。如果这个女孩疯了的话,那么她表现得倒是挺可爱的。他见过疯掉的女人,可没有哪个会像露露娜卡这般活泼可爱。疯了的的女人实在太过难看,不是被他便宜卖掉,就是直接处理掉了。一个疯子可不值钱——但是如果疯了的人都像露露娜卡这样的话,那么就说得上有价值了。

但是眼前这个少女,真的疯了?罗克很想说这根本是个荒诞的笑话,一个疯子怎么会有这种表现。但是如果她不是疯子的话,在这种环境下,她又怎么能笑得出来?

“如果她真的疯了的话,你们让一个疯子倒是挺自由的。”罗克说道。

这时候,帕丁开口了,“她亲眼看着自己家族的所有人被我们杀掉,就连她那只有几岁的弟弟都没有幸免。”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说出这过于残忍的事情对他来说过于也过于残忍了——那么这残忍的行径就是他做出来的。“看到几岁的孩子被杀害,本就崩溃了的她,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深感遗憾的事。”听到帕丁的解释,罗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样。人本来就是脆弱的生物,尤其是在没有秩序的地方,那恐怕一条人命还不如一块面包值钱。罗克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足够了,至于这个女孩来自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对细节并不感兴趣。帕丁的话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息了——有人死了,有人成为了商品,正在待售。

罗克感兴趣的是其他事情。“所以你们只留下了她的性命?你们真是仁慈啊。”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嘲笑奥尔加他们。

“死人是不值钱的。”帕丁接着说道,“但是活人的话,好歹能卖点钱,这是最后只剩她一个的时候,我们才想起来的。而且我认为她值几个钱。”

罗克再次望向露露娜卡。帕丁这话确实有点道理,一个清秀而且温顺的女孩,确实能值点钱——虽然她的温顺看来是因为失心疯而导致的。但是这反倒让罗克少了很多麻烦。要是暂时养着个会反抗的商品,那么他就要花功夫去管教一下了,而且极有可能在“教育”的时候就失去了出售的价值。那样的话,他就只是花了钱让自己享受了,而不是收购了一件商品等待转手。

只看脸蛋的话,露露娜卡确实有当商品的价值,罗克那些手下的一些年轻人一直都在盯着这开朗活泼得异常的女孩。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现在这种时候,罗克这隐蔽安全的家里没有留下什么待售的商品,想见到个女人,那是颇为困难的事。

罗克想了有好一会,觉得这单生意可以做一做。现在是休渔期,就算是蚊子肉,那也是肉,总好过现在什么都不干,每天都只是钓鱼,他已经无聊得快要长膘了——虽然他现在就一直在长赘肉,大概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好了。

“好吧,这个生意我做了。让那个女孩进来!”罗克对自己的手下喊道。

在奥尔加等人面前的又一扇大门被打开了。

帕丁在观察着敞开的大门。这个地方的防御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虽然多数是木制的,但是并不比石头的要差。只是这两扇门的话,恐怕至少用小型射石炮或是攻城槌才能打开。这地方毫无疑问被经营了许久,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犯罪者的天堂。

奥尔加抬起头,对罗克问道:“她值多少钱?我们需要见到你出的价钱!”

”我要检查和确认一下,才能给出合适的价钱。“罗克说道,”疯了的女人本就不值几个钱,如果她身上还带有疾病的话,那么我一个银币都不会出,带着她有多远走多远!“

“我保证她身上没有任何缺陷和疾病。”奥尔加继续说道,“除了脑子出了问题外,她完全就是个普通人,而且比普通人更好使唤。”

奥尔加这番话确实有点道理,罗克认真想了想,如果她不是因为疯了而这么听话、还有身体确实不存在任何问题的话,那么她就没有被带上当作商品的价值——如果这些人没说谎、他们确实杀了这女孩全家的话。

“好吧,那么我先表现一下我的诚意。”罗克对身后的手下招了招手,拿到了一个小钱袋,将里面大部分的钱币拿出来后,把钱袋子扔了下去。钱袋子落在地上,非常轻盈的落地,听起来里面就像是空的一样。

“如果我觉得这生意确实做得来,那么剩下的钱我会补给你们。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朱利叶斯去捡起了钱袋子,紧张兮兮地看着奥尔加和帕丁,见两人点头后,打开看了一下,然后收进怀里了。看着朱利叶斯的样子,罗克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喂一群狗,只不过这些是野狗,和他养的小家伙对比的话,一点也不可爱。

当然,那个女孩是例外。

“好了,进去那扇门吧。这就是你想要的。”奥尔加对露露娜卡说道。

“哦,你们终于谈完了?”一直在一旁东瞧西瞧、还伸手去抚摸木桩墙的露露娜卡听到了奥尔加的呼唤,一副你们终于完事了的表情。“我可以进去了?多谢你们的努力,我想我可以去钓鱼了。”

第四章 罗克想再做一单生意

“是的,你大可以去尽情地钓鱼了。只要上面那位船长允许。”帕丁说道。

罗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哈哈大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也很欢迎你们来做客。”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拿到钱后尽快离开。”帕丁说道,“我们需要尽快到北方去,而且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他接着对露露娜卡说道:“去吧,通过那扇门,到里面去。”

露露娜卡很老实地走了过去,穿过了第二扇门。见到露露娜卡如此老实的模样,罗克认为这个女孩确实是疯了,如果她没有疯的话,怎么做得到带着笑脸去听从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的话,任由摆布的?

露露娜卡走过大门后,门马上就关上了。将露露娜卡迎进来的,是两个已经不怎么年轻的男人。罗克没有还没有蠢到让年轻人去跟着露露娜卡,那样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而这些麻烦他现在还不想那么早见到。

“把她带到那个老太婆那里去,让她好好检查一下这女孩身上有没有缺少了什么,或者哪里是臭的。”罗克对自己手下喊道,见露露娜卡在自己的手下的带领下越走越远,他觉得自己这单生意应该算是做成了一半了。做成了一半,意味着还有另一半等着他去解决。

“那么让我们稍微等一会吧,几位客人。”罗克没有继续站着,在这平台上有专门为他准好好的座椅,他坐了下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对自己身边的手下低声说了几句话,“让放哨的去侦查一下周围,看看他们有没有带着藏起来的同伙。”

听到罗克的话,他的手下什么都没有说,悄声离开了。

罗克对手下吩咐完事情后,又望向了下方。虽然下了这样的命令,罗克并不担心下面这些人会闹得出什么事情,在这海边,除了海里面的礁石和对面的森林,是没有任何地方还能藏人的。这个小海湾早在他的控制之中,在海里的人不管有什么本事,都只会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如果森林里有不怀好意的视线的话,就算有几百人冲击这里,他也不担心这里会被马上攻破。就算守不住,也能给他足够的时间逃跑了。

罗克只是习惯使然,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不会费什么事,而且干活的是他的手下,他只是坐在这里就足够了,或许还能找点乐子。

平时的他的话,如果为了取乐和消磨时间,会在这遛狗场里放狗,看一出好戏。不过今天的话当然是不能这么做的了,因为这遛狗场里有他的客人——如果他把他们当作客人的话。

罗克在这里有着最棒的观赏位置,能俯视下面,将下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下面的人,要费力抬起头来,才能和他对话。他高高在上,像个国王,在遛狗场里的人都是他的臣民、他的奴隶,性命由他主宰。

下面那两个成年男人看起来像是战斗的行家,但是罗克认为他们也仅此而已了,并不会有太大的威胁。而且他们看来带着个累赘的样子,那个少年紧张的模样实在太有趣了,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兄弟。罗克和自己的兄弟干的第一票是找了一户人家下手,结束的时候他的兄弟手抖个不停,又哭又吐的,嘴里念叨着“天啊我们干了些什么”,非常难看。

那时候的罗克发现了,自己的兄弟也许不适合干坏事。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他的想法,他的兄弟被吊死了,而他逃跑成功,到了另一个城市。

而现在,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兄弟,紧张,胆小,没有魄力——一个少年,一个弱者。

这两个男人带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还有个看来是疯了的女孩,罗克并不觉得他们能做得出什么事。作为一个坏蛋,罗克自认自己直觉还是很准的:下面那两个男人,干坏事恐怕没有那么娴熟。

当然,这些事情其实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就像他一点也不在意接下来要买下的那个女孩是什么出身。不管她是贵族还是平民、又或是村庄生活的少女,只要被他运到黑暗之海东边的尽头出售,就不会有人在意她曾经是什么人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罗克的手下很快就回来了,并带回了罗克需要的消息。他在罗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让罗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站起来起来,再次俯视下面的奥尔加等人,“几位先生,我们这里的老妈子确认了那女孩的状况。她很健康,很乖,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个疯子——这是个重点。不管她是不是疯了,只要她一直这么温顺听话,那么没人在乎她是不是疯子。”

“所以,这生意我们做成了?”奥尔加说道。

罗克对手下招了招手,他的手下将又一个小钱袋扔了下去。这个钱袋子和朱利叶斯收进怀里的那个相比,显得沉甸了不少,至少落在地上的时候,飞起了一些尘埃。

朱利叶斯再次弯腰将这个钱袋子捡了起来,确实比第一个要沉了些许,看来这就是对方能出的全部价钱了。

“一个年轻、清秀、温顺而且还活泼的女孩,值得起这个价钱,如果是男人,特别是老弱病残的话,大概我只会扔几个铜板下去了。”罗克朝下面喊道。

朱利叶斯手捧着钱袋子,望向奥尔加和帕丁。“把钱保管好,不要弄丢了。”帕丁对朱利叶斯说道。朱利叶斯小心翼翼地将钱袋子放进了怀里。一时之间,他突然就变成了身怀一小笔钱财的人,虽然因为一直生活在村庄,还是个孤儿,所以他对金钱的概念比较模糊,但是钱袋子那重量,还有钱币互相摩擦的声音,似乎都有种魔力,让他非常在意。

“钱已经到你们手了,我想你们应该对这样的价格是满意的,我从来不做败人品的生意,童叟无欺。”罗克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的,我们也很满意能把她卖出这样的价钱。”奥尔加回道,“那么,既然生意做完了,我想我们也该说再见了。”

听到奥尔加这话,罗克脸带微笑,摇了摇头,”不,我有个提议,几位先生。我觉得这生意做得有点小了,我们可以再把这生意做大一点,让收益变得更多……这才是生意人该有的态度。“

第五章 破门而入

罗克的话刚说完,周围的气氛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罗克的手下们在遛狗场的边上,居高临下,将弓拉满,箭搭在了弦上。没有拿弓的,也拿着趁手的小斧头,既能拿来劈人,也能投掷出去,给目标的脑袋开瓢。

奥尔加三人靠拢在了一起,互相背靠背,看着上方不坏好意的人们。“你打算做什么,罗克船长?”奥尔加问道。朱利叶斯看起来更紧张了,而帕丁和奥尔加一样,一副并不慌张的模样。

“我说了,让收益变得更多。”罗克哈哈笑了起来,俯视奥尔加等人的眼神,就像在看商品一样,“两个强壮的成年人,一个健康的男孩……这同样能卖不少钱了。我知道你们有点能耐,但是现在这样子,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把武器扔掉——在我这遛狗场,随便一支箭都能射穿你们的肩膀、手臂、胸膛、大腿……”

罗克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自信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奥尔加等人被关在了这封闭起来的遛狗场,来自上方的箭会让他们躲无可躲。而奥尔加他们,就算再有本事,罗克不认为他们能用刀剑或者锤子就能把大门给攻破。罗克能想到的最坏的发展,就是他们是白银阶级的战士,但就算如此,那厚实的大门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被攻破的。

罗克觉得自己只是在吓自己而已,如果这都能让他遇上白银阶级的战士,让他触上这种霉头,那么他就实在是太“幸运”了。

罗克的话说得足够直白了,就算是朱利叶斯,也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开始就问了,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他紧张得大喊着,“这下好了,我们和那疯子一样,似乎也变成别人的商品了!”

“冷静下来,朱利叶斯。”奥尔加说道,“本来就没打算平稳收场,你应该明白的。”

帕丁接话说了下去,“买卖只是手段,但是不是目的。这真是一场令人笑不出来的荒唐闹剧。”

罗克皱了皱眉,下面三人,除了朱利叶斯,看起来都没有多紧张的样子,是他们放弃了,还是另有所图?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的预感应验了。

奥尔加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个菱形的火红色水晶,大小更好能让奥尔加握在手里,那鲜红且晶莹剔透的外表能轻易将别人的眼光吸引过来,罗克也不能例外。

奥尔加接下来做了一件罗克他们没有想得到的事情。他将水晶投向紧紧闭合着的大门。水晶那尖锐的菱角插在了大门上面,在罗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奥尔加他们已经跑到了这遛狗场的另一边,看起来就像是在躲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朱利叶斯甚至已经把耳朵给堵上了。

罗克没有开口质问奥尔加他们的机会和时间,他也不可能还有这样的余裕了。

那火红色的水晶插在大门上,表面冒出了炽热的光,看起来像是刚凝固成形态的铁水。下一刻,水晶爆开了。这一爆,整扇大门被炸飞,巨大的爆炸声将在场所有人给笼罩住了。这面对着内侧的大门被炸得支离破碎,只留了小半面在原地,大部分都化为了碎片往外面飞,站在门外侧的人很倒霉,变成了很难看的刺猬,反而是遛狗场里比较安全,只是耳朵要承受这难以想象的冲击。

这一爆炸,就算远在几里外,恐怕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威力巨大,声音响亮,一颗小小的玩意,打出了比小型射石炮还夸张的效果。

在大门上方的平台的罗克是倒霉的,也是幸运的。下方的冲击力让他也飞了出去,他平时专用的这个平台也化为了碎片。这个平台好歹给了他一些缓冲,让他不至于双脚都被炸飞。他落在了遛狗场外面,很快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自己心爱的大斧头。

冲击力让他的脑袋还在回响着,还无法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本能已经让他往海湾方向走动了,他的步伐有点踉跄,不过总比连路都走不了的人要强。和他在一起的手下也落了下来,摔断了腿,在一旁嚎叫着。罗克只有在有能力的时候才会体恤自己的手下,而现在这个时候,他的手下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得到关照的。

“所以,这就是她给我们拿来打信号的东西!”帕丁捂着嘴巴,大声说话。遛狗场呢尘土飞扬,虽然让人呼吸不怎么舒畅,但是倒是能有效避免了来自上方的箭矢——其实还留在上面安好无恙的人,现在还捂着耳朵,恐怕是没那个余裕去射箭的了。

“至少她顾忌我们的安全了,告诉了我们注意事项!”奥尔加说道,“但是下一次,请让我拒绝将这种东西放在身上。”

朱利叶斯捂着嘴在咳,这倒霉的少年,大概是吃了一大口的烟尘。

帕丁不再说话,转身面对这遛狗场的木桩墙,抓住那些缝隙,开始往上爬。他没花多少功夫就爬了上去,让朱利叶斯看得瞪大了眼睛,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帕丁爬上去后,没过一会上方就传来了刀剑刺穿肉体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惨叫。紧接着的是箭矢割裂空气、刺进人体的声音。箭并不是朝下方射的,那么中箭的人就不是奥尔加和朱利叶斯,更不是帕丁了。惨叫声和闷哼声更响亮了,帕丁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我从上方给你们侦查,处理那些靶子,你们从大门冲进去吧!”

这并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但是大方向来说,计划确实是如此的。

“小子,身上的衣服够厚实吧?”奥尔加拔出了剑,对朱利叶斯说道。

“我、我这里有钱袋垫着,应该没问题!”朱利叶斯很紧张,紧张得手都在颤抖。罗克恐怕打一开始就想错了很多事,朱利叶斯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显得紧张,他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发抖的——第一次的实战、必然会流血的战斗。如果对方不流血,那么流血的,就将会是他!

奥尔加笑了笑,伸手按了按朱利叶斯的头,“跟在我身后,注意观察周围是否有人,留意谁会朝我们冲过来,不要慌,慌了的话,就算给你再好的刀剑,也不会比钝了的断剑要强。不要担心箭矢,你越是担心是否有箭朝你飞过来,你就越可能被射中,跟着我往前冲,别当出头鸟,别当缩头乌龟,明白了吗!”

奥尔加的语气变重了些许,这是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他就算再说十遍也不为过的程度。

朱利叶斯用力点了点头。

看朱利叶斯听进去了的样子,奥尔加稍微放心了。他看得出朱利叶斯到底只是随意应付自己,还是真的有把话听了进去,现在看来,朱利叶斯的状态还算让人满意。

现在奥尔加没有那个时间能继续给朱利叶斯上课了,而且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说了足够多了,只要他不是没听进去,或者不是那么倒霉,那么他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仅仅只是一条命的话,能保住并不是大问题。就算受了伤,露露娜卡大概也会帮他处理……只要她没有别的奇怪想法的话。

烟尘在慢慢散开,奥尔加并不想浪费这宝贵的时机,等这地方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这几人会失去奇袭的效果。在这种地方,就算有一百来号人,他和帕丁的话是完全不惧的——至于露露娜卡,没有人会担心她,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她到底会干出什么事。只有朱利叶斯这样的菜鸟,非常有可能会出事。

“把你的剑拔出来,准备好!”奥尔加对朱利叶斯喊道。朱利叶斯把背着的十字长剑拿了下来,布条解开,将剑拿在了手里。

奥尔加先一步冲过了被炸掉的大门,朱利叶斯紧随他身后。

第六章 喊声如惊雷

帕丁凭着敏捷的伸手爬上了遛狗场的平台上,刚才奥尔加投掷出去的火红色菱形水晶——被露露娜卡称为蜥蜴火的奇怪的炸弹——以它那惊人的威力将大门炸开,那轰鸣声让在遛狗场上面,罗克的手下们也受到了非常大的冲击。这让帕丁很轻松地就将平台上的人给解决掉了。

当他爬上去的时候,边上正好是一个拿着弓和箭的人,被蜥蜴火的冲击波打翻在地上后,刚刚爬起来。但是这个可怜的家伙马上就继续躺在地上了,而且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帕丁双手抓住了他的头,硬生生转了差不多三百六十度,他的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胸膛朝上、头朝下倒下。

帕丁夺过他手里的弓和他背上的箭袋,弯弓搭箭,箭射向了平台的其他人。他拉弓的速度很快,抽箭、搭箭、拉弓如此循环,没有丝毫的停顿。罗克和他身边的手下被震飞后,平台上就只剩六个人了。其中一个被帕丁扭断了脖子,剩下的五个,两个眼眶中箭,一个喉咙中箭,还有两个脸颊中箭,倒在地上哀嚎,眼看就活不下去了。

眨眼间,平台上就只剩帕丁一个人站着了。他甚至连自己腰间的刀都没有拔出来,就将占据着高处的麻烦们给处理掉了。像他这样优秀的原骑士,熟练使用弓箭也是必修课之一,或者说,只要是能拿来战斗的东西,那就不会挑剔。

帕丁往前走,来到了罗克曾经在的平台。这里差不多被炸成了碎片,要找个地方落脚可不容易,帕丁找了个勉强算是完整的地方站住了。占据着高处的他看到了这里的全貌:三面环海的狭长陆地,一边地势低沉,有个简陋的小码头,有两艘桨帆船停在了边上,还有只能在海岸边航行的小船;另一边地形稍微高一点,杂乱无章地搭建了不少木屋,这些木屋连成一条线,连到了这遛狗场的边上——看来就是这里的人们的生活区。

露露娜卡交给他们的炸弹带来的动静可不小,在扎堆的木屋那边,传来了喧嚣声,带着武器的人们都走了出来。

帕丁再次拉弓,将离自己最近的木屋附近的人给射穿了。他攻击的是带着弓箭和明显的投掷物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什么、该负责处理的是哪些对象。他并不担心奥尔加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人而感到棘手——就算是那个自称船长的罗克也不行——唯一需要的担心的,只有朱利叶斯这种第一次战斗的人,会不会被箭和投掷物给伤到了。对一个新手来说,箭支、小斧头和投掷短矛,比刀剑要更危险。

捡了两个箭袋背上后,他直接从平台上跳了下去,落在了木屋的屋顶上。在他刚落下来的时候,奥尔加和朱利叶斯已经从烟尘中跑了出来,穿过了被打破的大门。

“我对付那些在远处攻击你们的人!”帕丁对下方的奥尔加和朱利叶斯喊道,然后在木屋边上跑了起来,跳到了另一个木屋屋顶上,继续拉弓射箭。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多余的话,奥尔加继续往前冲,朱利叶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罗克已经走到了生活区中段的位置,不断朝周围吼叫着。“敌人来了!拿起你们的武器去防御!快起来!你们这群白天喝酒的垃圾们!”他的吼叫让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们拿起了武器,脸上带着惊疑的表情向爆炸的方向走去。这巨大的声响虽然令人胆战心惊,但是罗克的怒吼他们同样不敢反抗。“快拿起武器去战斗,不然你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傻瓜们!”

没有人想死,罗克的话让他们提起了一丝精神,想着冒起巨大烟尘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罗克,继续往后方走动。他是个战士,但是也是个商人,绝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特别是在根本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

那么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看情况而动。大多数手下被他赶向了前方,但是一些心腹留了下来,跟在了他身边。一个人总是很难成事的,虽然人多了有人多的麻烦,但是总比一个人什么都干不成要好。而且他可不能让自己的手下看到他一个人狼狈后退的模样——这对一个领导者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多了,那么自己的手下们第一时间会想到的绝不是他打算逃跑——至少是暂时不会逃跑。

在罗克呼喊手下的时候,奥尔加和朱利叶斯已经冲进了生活区前段的位置。就算罗克一路上喊叫过了,还是有人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在这样的动静下,对他们来说,见到陌生人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挥动自己的武器,而不是走上去问话。

有人讲腰间的小斧拿了下来,要掷向奥尔加,但是马上就被来自上方的箭支射穿了喉咙,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就死去了。

手里拿着刀剑和长枪的人朝奥尔加冲了过去。奥尔加稍微侧身就躲过了那枪头的突刺,一手抓着枪柄,将那持枪的人甩到了一边,顺带着还砸飞了两人。他将长枪扔在地上,手中的剑快得像一道银光,在那些来到自己跟前高举着武器想劈砍在他头上的敌人们的喉咙上留下了血口子。

在银光闪过后,那血口子变成了裂口,喷出了大量的鲜血。站在奥尔加面前的几人,脖子喷着血倒了下去。

跟在奥尔加身后的朱利叶斯只是拿着剑,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这里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奥尔加一个人就能解决正在往这边源源不断赶过来的人。只是听那呼喊声和脚步声,朱利叶斯就知道朝这边冲过来的人绝对不少。

“不要走神,不然会死的!”奥尔加朝身后的朱利叶斯喊道。

朱利叶斯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他不能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不然的话,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累赘一样。

罗克的手下渐渐聚集了起来,朝奥尔加这边冲了过来。朱利叶斯在奥尔加身后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就像是再次置身于海角的下面,面对着源源不断的浪潮。

但是有一些区别。被奥尔加割破喉咙的人倒下后,永远不会再站起来,但是海浪的话,永远会有下一波会拍打在身上。

很奇妙的,朱利叶斯那紧张的心情竟然平复了一大半,被他握在手里的十字长剑,没有继续抖动了。

面带煞气的敌人蜂拥而至。

第七章 点燃

奥尔加看着前方冲过来的人群,双手握住了剑,丝毫不惧,向前冲去。这些人看起来来势汹汹,但是在奥尔加的人生中,这样的阵仗也不过是平常事。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他都经历过——没有同伴和他共同作战,就连一把趁手的好武器都没有,只有一根木棒,但是他却要面对二十多人不怀好意的围攻。

在那种近乎绝望的局势下,他活了下来,虽然丢了半条命,但是同时学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有时候,人多并不能决定一切。

在奥尔加的前方,在最前面冲上来的是三个穿着皮甲的年轻人。这三个可怜的家伙大概是因为地位不高,所以被推到了最前面打前锋。对老手来说,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到底是什么底细、是强是弱,在一开始的时候,先让其他人上去试探一下,总比自己上前涉险要强。

冲上来的三人拿着的都是长武器,三柄长枪刺向了奥尔加。奥尔加大喝一声,挥舞着剑将刺向自己的枪头给削了下来,将没有枪头的长枪夹在了腋下,往前推动。持枪的三人被奥尔加一个人顶了回去,没有放开长枪的他们发出呐喊声,撞到了自己身后的同伴。在他们身后的人有些没有来得及躲开,被撞得东倒西歪。

奥尔加只靠这一个人的力气,就将三个人推了回去,还撞翻了不少人。如果这人群是激流的话,那么奥尔加就是站在这激流中逆流而上的人了。

奥尔加这没有任何技巧、纯粹的蛮力将来势凶恶的人们挡了回去。他站在那里,臂弯里夹着三柄没有了枪头的长枪,这气势让其他没有被撞飞的人后退了几步,一时之间没有了上前的胆子。

但是他们可没有就这样呆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活命的机会。在稍远点的地方,蹲在屋顶上的帕丁在不断射箭,这时候他已经将附件占据了高处的弓箭手都射落了下来,现在他有空闲的功夫去给奥尔加减少一些压力了。箭一支接着一支,落在了那些被瞄准的倒霉蛋头上。有人戴着劣质的头盔,险险逃过了一命,头上没什么防护的人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那些倒在地上的人是帕丁的第一目标,有人身体中箭,虽然还活着,但是倒在地上不断哀嚎,也没有人去管他们。那些能活动的已经在找掩体躲了起来。

有人绕开了奥尔加,从侧边的房子走了过去,打算绕到他身后,将他包围起来。因为躲在帕丁射不到的地方,而且奥尔加一个人不可能完全限制住这么多人,他们确实做到了,将奥尔加半包围了起来。

这也意味着朱利叶斯也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下。

奥尔加和朱利叶斯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小子,这不是骑士小说,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故事——这些人在战斗的时候,会冲着你来的,而且会很多。”奥尔加说道,“他们知道无法对付我,但是你的话……看起来就很容易处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还会拿你来威胁我。”

“真是卑鄙。”朱利叶斯说道。

“这就是战斗,不管有多卑鄙,只要能活下来,那就是对的。”

包围圈在缩小,而且有部分人已经朝帕丁那个方向冲过去了。不先解决帕丁的话,帕丁的箭将会一直落在他们头上,这比正面的刀剑交锋要来得更可怕。

帕丁又射了三箭,将朝自己冲过来的、跑在最前方的人给射中了,但是并没有让他们倒下。他们学聪明了,让带着皮盾和木盾的人挡在了最前面,很快就缩短了距离。虽然几面小盾无法防御全身,但是护住头的话已经绰绰有余了——除了某些被射中腿和脚的倒霉蛋。

他们不仅仅只是被动挨打,有人已经朝帕丁投掷出小斧和短矛,只是都被帕丁躲了过去。帕丁闪避着飞过来的凶器,继续射箭。当他射出最后一箭后,弓断了。他手上拿着的弓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非常普通且粗糙的制品。而现在,这把弓已经承受不住帕丁拉弓的频率和力量,早已经不断悲鸣的弓身这时候终于断裂了。

也许他一开始就该多背一把弓。帕丁将断成两截的弓扔了出去,砸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脸上。他现在站着的位置,下方已经有人包围了过来,在他手上的弓报废后,这些人的动作更快速了。

这些罗克的手下,穿着或破烂或简陋的皮甲和木片堆成的木甲,在下面大声呼喊着,好像这样就能让帕丁感到胆怯一样——在平时对付普通人的时候,他们这般模样确实是能吓到人,让人产生恐惧,失去对抗的意志。

但是帕丁从来不是个普通人,也不是一般的战士。

帕丁没有马上理会下面包围过来的人,抬头望向了这居住区的前方。在这狭长的居住区,似乎所有人都涌过来了这边,就像干枯的小河道里迎来了一股急流,河道内龟裂的泥土都被水流冲飞。

这罪恶的地方,似乎生命无处不在,但是谁又知道这些人曾经让多少生命逝去?

帕丁自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从来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挂在腰间的刀,从木屋屋顶上跳了下去。

另一边,针对奥尔加和朱利叶斯的包围圈已经越来越紧凑了,所有人都带着疑惧的神色,眼里放出恶意的光。

“别死了。”奥尔加有话想对朱利叶斯说,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千言万语,只是化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朱利叶斯用力点了点头。

包围圈更小了。有人已经朝奥尔加和朱利叶斯冲了过去。

在这狭长的居住区的另一边,有一间木屋看起来比较特别、与众不同。它和其他木屋大致上没什么区别,但是门的两侧挂着很小的骷髅头,看起来颇为恐怖——这里也很少有人会专门拜访,除了罗克能随意来这里外,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胆子来和这里的人套近乎。

这里住着被罗克称为老太婆的女人,是一个面容恐怖的驼背女人。外面因为爆炸而搞出了像是要翻天的动静,但是这里却显得安静。并不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而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露露娜卡推门出来,就看到了大门那边的烟尘,还有人们的呐喊声。“这么个用法虽然有点浪费,不过威力倒是够大了……只是用在一扇木门上,测试不出极限啊。”露露娜卡自言自语着。

她左手拿着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手杖,右手拿着一个老妇人的头颅。老妇人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没有临死前面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惊愕。这个为露露娜卡检查身体的老妇人,到底是怎么死掉的,恐怕只有露露娜卡知道了。

“平时被喊女巫喊得多了,我差点都把自己真当女巫了。”露露娜卡抓着老妇人的头发,让那张脸对着自己。“想不到在这里真让我遇上了个如假包换的巫婆……都这个年代了,还有像你这么纯正的老妖婆,也是不容易了。可惜有点倒霉,遇上了我。要不要把你的头带去让朱利叶斯见识一下真正的巫婆到底是怎样的呢?说不定他会对我有所改观。”

没有人回答露露娜卡的问话,至于她手上拿着的人头,是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的了。

露露娜卡向奥尔加他们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很悠闲的样子,并不着急。没走几步,她碰到了罗克和他的手下。

罗克看到了露露娜卡手里拿着的人头,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所以,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计划好的。”他双手举着大斧,咬牙切齿,就像是要把露露娜卡劈成两半一样。他身边的心腹们也拔出了武器,警惕地看着露露娜卡。

露露娜卡和罗克现在在这居住区的后半段,在这里,罗克再往前走一段路、露露娜卡往后走几步的话,就能到达停放有船只的简陋码头。对罗克来说,露露娜卡现在是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但是也有可能是一个机会。只要能抓住这个少女的话,他就多了几分和突然袭击过来的奥尔加等人周旋的机会。

“你看来并不是什么疯女人。”罗克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露露娜卡笑了笑,举起了手杖,手杖前端有个凹槽,插着一块菱形的火红水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是个法师——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会相信一个疯女人说的话吗?”

手杖前端喷出了熊熊烈火,淹没了罗克和他的手下。

第八章 战斗吧,船长先生

骚乱和战斗结束得并不快,但是也没有拖得过久。这一切发生在上午将要接近正午的时间段,而当一切算是结束了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时分。

奥尔加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拿着随手抓来的一块布拭擦自己的剑。剑上的血污太多了,不好好清洁一下的话,剑锋是会变钝的。

朱利叶斯盘坐在地方,在微微喘气。和奥尔加的剑比起来,他的十字长剑上并没有太多的血,但是至少证明了他确实参加了战斗,而且取得了成果——如果在一场战斗结束后,他的剑依然是干净无暇的话,那就说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到,只是毫无用处的累赘。

帕丁走了过来,将一个水袋子扔给了奥尔加。奥尔加接到后,对帕丁点了点头,将水倒在了剑上。血污被稀释后,从剑身上面流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和泥土混杂在了一起,变成血泥。有股难闻的血腥味,但是奥尔加他们都不在意了。

在他们几人前面,就有倒了一地的尸体。有些人还有气,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但是也离断气没有多久了。不管是奥尔加还是帕丁,甚至是朱利叶斯,可没有大发慈悲的打算,去救一个刚才还对自己挥舞兵器的敌人。当然,如果有人投降或是逃跑的话,他们也不会赶尽杀绝,对失去战斗意志的人挥下刀剑,那也是要费力气的。

投降和逃跑的人并不多,当大多数人倒下去后,那小部分的人才跪了下来求饶、或是撒腿就跑:有的往森林方向跑去,有的往海湾那边跑掉了。

“死了很多人。”帕丁望向那一地的尸体。投降了的人在他的命令下去搬运尸体,堆放在了同一个地。现在的话还好,但是时间一长的话,这一地的尸体大概就要散发出恶臭了。那些失去了战斗意志的人低着头干活,有些还在摸自己同伴的尸体,掏出了值钱的东西塞进自己口袋里。帕丁并没有阻止这一切。

“这个地方完蛋了。”奥尔加对帕丁说道。他望向居住区的另一边。

被堆在一起的尸体,在一场大火的火光下,那些死人脸变成了昏黄色,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可怕了。

在奥尔加这边三人和几十人混战的时候,这个居住区的尽头起了大火,在围攻奥尔加他们的人群溃散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了这边。这些杂乱无章的木建筑轻易就被点燃,变成了这场大火的燃料。如果附近有船经过这片海域的话,大概就能看到这壮观的火焰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火龙盘踞在了狭长的陆地上,和边上的海湾形成了对比。

制造了这场大火的凶手,这时候向朱利叶斯等人走了过来。露露娜卡将一个全身被熏成黑色的人赶到了这边。那男人被露露娜卡踢了一脚,踉跄倒地,像条狗一样跪趴在地上。

这个全身黑色的家伙是罗克。虽然只是黑铁阶级的战士,但是罗克比他那些倒霉的手下们还是要强几分的。皮糙肉厚的他被露露娜卡那根手杖上的火红水晶喷射出来的火焰烧个正着,但是并没有马上变成气味难闻的烧焦的“烤肉”。也许,也和他藏在怀里的魔法道具有关——作为一个刀头舔血的生意人,罗克身上如果没有几样保命的东西的话,那么他也活不到这么久了。至于面对露露娜卡那会喷火的手杖有没有起作用……至少他活了下来,只是变得比较黑了。

罗克是被露露娜卡驱赶过来的,罗克是羊,她是牧羊人。露露娜卡这个牧羊人的脚边还跟着三条狼狗,这三头不断吠叫的畜生正在对着自己曾经的主人狂叫,攻击性极强,只是绳子被露露娜卡抓在了手里,让它们没有马上扑过去。

露露娜卡环视了一下四周,“真是惨啊,船长先生,你辛苦经营了很久的地方,就这么变成一个能燃烧一整天的篝火了。这可真是不幸啊。”她的语气活泼愉快,和当初在遛狗场里完全一样。只是身份和地位有所变化了:罗克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现在等同于一个俘虏;他的手下也没有再盯着露露娜卡看,因为他们几乎都死光了,只剩下几个被留下来干活才逃过一劫的人。

罗克笑了出来,然后咳嗽了几声,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难受,那充斥整个视野的赤红火焰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是啊,最近运气不怎么好啊……眼睛不够利就算了,还遇上了个疯子一样的法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很肯定我最近没有招惹到什么大人物,让我惹来了杀生之祸。”罗克大概是觉得自己死定了,没有求饶的想法,嘴上也没有示弱的打算。

朱利叶斯脸上带着疑惑,望向了露露娜卡,“我以为你是女巫,但是你一直强调自己是炼金术师,现在别人说你是一个法师?”朱利叶斯觉得自己有点混乱,露露娜卡到底是谁,不要说罗克了,现在连他这个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都想问这句话。

露露娜卡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样子,“只是开个玩笑,想不到船长先生真的相信了。这里倒是有个真正的巫婆,可惜被我烧成碳灰了,你没那个机会看到巫婆是什么样子的了,下次再说吧。”

对朱利叶斯说完话,露露娜卡走到了罗克身边。靠近罗克后,那三条狼狗咆哮得更厉害了,但是没有扑上去撕咬罗克。“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狗,那样的狗有沃德就够了。”露露娜卡拉扯了一下绳子,就让狗稍微安静了下来,只是蹲在一边盯着罗克,嘴巴上的口水都滴落了下来。

虽然是自己养的狗,而且为了养出凶性,还一直都用活人来喂他们,但是当这些和野兽差不多的畜生对着自己露出尖牙的时候,罗克心里终究是感到害怕的。而且这三条狗对他这个原主人就像对待陌生的人——或者食物——一样狂暴,这让罗克对露露娜卡这个存在感到紧张。

“船长先生,想活下去吗?”露露娜卡蹲在了罗克身边,双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罗克。没有人不想活下去,如果罗克没有求生的欲望和意志的话,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露露娜卡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就是了……不管你是认命了,还是不想死,总之先和我玩个游戏吧。”她转头望向朱利叶斯,“你跟我过来,该教你下一件事。”说完后,露露娜卡站了起来,一脚踢在了罗克的屁股上,让他站起来,驱赶他往遛狗场方向走去。

朱利叶斯带着疑惑的表情站了起来,跟上了露露娜卡。

没有花多少时间,朱利叶斯和罗克都站在了遛狗场里。对着森林的大门还是完好的,在刚才罗克的手下们溃逃的时候,门被打开了,现在又被露露娜卡关上了。至于第二扇门,因为被炸成了碎片,实在没法堵上,她就把狗栓在了那附近。这三条不断咆哮的狼狗,此时等于一扇门,挡住了其他人的出入——包括朱利叶斯。

至于露露娜卡,站在了上方的平台上,俯瞰着下面,她身边还跟着奥尔加,奥尔加现在的表情比较难看。帕丁还在处理尸体,有他在,那些投降了的人也不敢有什么不好的念头。

“想不到我们换了个位置啊,船长先生!”露露娜卡在上面高声朝罗克喊道,“我希望你此时的心情和当初的我是一样的,保持微笑,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就够了,不要像现在这样苦着一张脸——哦,你的脸都变黑了,就算有表情,我也看不出来了。”

“玩弄我很有趣吗,小姐?”罗克抬起头直视着露露娜卡,“要杀我的话,就赶紧杀了……你把我的手下杀光、我的地方烧成了灰烬,我不认为你脑子里会有仁慈这个想法。”

“这个当然是没有的。”露露娜卡笑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脑子里会有过一丁点放过别人的想法吗?没有。那么我为什么要有仁慈呢?”

露露娜卡似乎宣判了罗克的死刑。但是一件事情到了露露娜卡的手上的时候,总不会如此简单地结束。

“但是,你不是没有活下去的希望。”露露娜卡说道。她捡起了落在边上的一把剑,一把小斧头,扔了下去,扔到了罗克的脚边,“站在这里后,我倒是能明白你那看戏的想法。居高临下看着别人痛苦的样子来取乐,确实是一件能让人上瘾的事。所以,捡起武器吧,如果你能杀死和你站在同一个地方的那个少年的话,我就放过你吧。”

第九章 当个英雄

罗克捡起了剑和斧头,抬头望向露露娜卡,“你在开玩笑吧,女士?”

对罗克的质问,露露娜卡只是笑了笑,“你可以当我是在开玩笑,然后放弃抵抗,让那家伙练练剑?”露露娜卡指着现在愣着一张脸的朱利叶斯,“我觉得他砍人的时候太温柔了,也许需要个皮厚的让他习惯一下——你真的不打算反抗吗?”

这回是朱利叶斯抬起头对露露娜卡大喊起来了,“等等,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打算,你是打算让我单独对付这个大个子吗!”

罗克并不是很高大,和奥尔加还有帕丁相比较的话,他只是个矮但是很壮的人。但是在朱利叶斯眼里,他已经算得上是个高大的壮汉了。朱利叶斯这还在发育、而且长时间发育不良的身体,在罗克的面前,就像是一块大石对上了一颗小树苗。罗克这块大石头,能轻易将朱利叶斯这树苗给碾成几截。

朱利叶斯看着罗克那被熏成黑色的身躯,再次紧张了起来。如果露露娜卡没开玩笑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就要对付眼前这个强壮的战士了——很显然,看罗克挥舞剑和斧头的样子,他没有真的不反抗的打算。而露露娜卡在这种时候,从来不怎么开玩笑,至少她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只是个小玩笑”,然后让朱利叶斯退下来。

既然她这么说,那么她就是真的打算让朱利叶斯独自面对罗克了。

露露娜卡挥舞着手杖,对朱利叶斯喊道:“加油吧,朱利叶斯,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你终于有了成为英雄的机会!”露露娜卡的手杖指向了罗克,“这位船长先生是个人贩子,为了自己的欲望,被他袭击和毁灭掉的小村庄、消失的商队和旅人恐怕已经数不胜数了。而且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有着如此棒的藏身处,没有人能惩罚他,这也让他能更加肆无忌惮……有多少老弱病残被他扔在了下面喂狗,你知道吗?”

伴随着露露娜卡的说话声的,是被拴在了破掉的大门那边的三条狼狗的吠叫。“拿人肉来喂畜生,那可真是个非常不妙的主意,不过对船长先生来说,这是个保持威严和找乐子的机会,对吧?”

罗克不语。露露娜卡说的都是实话,他懒得去为自己辩解。

露露娜卡继续说了下去,“更令人吃惊的,是这里竟然有一个吃人的巫婆——当然,我说的不是我。天知道那个被我烧成了灰烬的老妖婆到底吃掉了多少根本卖不出去的小孩,或是被船长先生们糟蹋得根本卖不掉的女人……哦对了,吃人的或许还不止几条狗和一个巫婆。”

露露娜卡从自己身后掏出了个一根骨头,扔到了下面。这骨头很明显不是动物的骨,看长度……恐怕是人类的大腿骨。“在这些人的厨房里,我发现了什么?真是可怜,也许因为某些时候出海捕鱼不是很方便,也许是因为养着几个浪费粮食的商品毫无用处,总之……有些时候,总得吃点肉才能熬过来,对不对啊,船长先生?”

奥尔加和朱利叶斯的脸色都变了。露露娜卡说得很清楚明白了,这个罪恶的地方,发生了比想象中还要邪恶的事情。不管是狼狗还是老巫婆,终究已经不算是人类的范围的生物,但是如果是人类也跟着做下了同样的事情呢?

奥尔加拔出了自己的剑,只想马上跳下去将那个叫罗克的男人砍成一堆肉泥,但是被露露娜卡的手杖给挡住了,“奥尔加老爷,这里可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不要抢了朱利叶斯的威风啊。”

本来挺紧张的朱利叶斯,现在一脸的凝重。“你们……还是人类吗?”

罗克咧嘴笑了起来,“怎么,想像个英雄一样斥责我吗,臭小子?像你这种活在别人庇护下的愣头青恐怕根本不知道饥饿是怎样的体验吧?也不知道人在饿着的时候会干些什么……”

朱利叶斯打断了罗克的话,“树皮,果核,麦穗渣。”

朱利叶斯的话让罗克愣住了,他没搞明白朱利叶斯在说什么,“臭小子,你是疯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朱利叶斯继续说了下去,“黏土,根茎,老鼠……总有东西能吃的,只要想不饿下去,只要还想活下去……总会有办法的。但是像你这种人,恐怕根本不会想到吃人以为的选择吧!”

朱利叶斯怒吼着,朝罗克冲了过去。“我要杀了你这头食人的死肥猪啊!”

罗克举起手中的剑和斧头,挡在了自己胸前。朱利叶斯飞扑过来就是一剑直刺,刺向罗克的胸部,两人的武器在交接的一瞬间,各自弹开,然后他们两人都各自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你个臭小子也想教育我?还早了几十年啊。”罗克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让我好好教育你这个竹竿,为什么人一定要吃肉才能活下去吧……”

罗克挥舞着露露娜卡扔给他的两把武器,朝朱利叶斯冲了过去。

朱利叶斯举着十字长剑护在胸前,看着罗克冲了过来,就像是看到了巨浪朝自己袭来。一如当初在海角下被吊着的时光。

心里带有愤怒的感情的朱利叶斯也向罗克冲了过去。

露露娜卡蹲在平台边上,兴致盎然地看着下面的搏斗。“真是好煽动啊,两个人都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呢。”

“我不认为你这么做是一件好事,露露娜卡。”奥尔加站在露露娜卡身后,手还是放在剑柄上的,“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善类,而且看得出来有点本事。”

“你不相信朱利叶斯吗?惯着小孩的话,小孩迟早还是会出事的。不如早点让他们知道人生的险恶吧。”露露娜卡回过头来,往上看着奥尔加,她这般模样,倒是有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神态了——如果她真的是如同外表那般年轻、而且没有做出让下面两个人生死搏斗这样残忍的事情的话。

朱利叶斯和罗克的搏斗并没有维持多久,只是短短几分钟的事情。罗克只是个黑铁阶级的战士,而朱利叶斯则是个刚拿武器没有几天的菜鸟,两人的战斗实在说不上是多么的赏心悦目,甚至可以说是丑陋。朱利叶斯靠着灵活的身法在罗克身边移动,躲开了罗克一波又一波的挥砍。在地上滚动频繁的他已经让自己全身上下沾满了尘土,不过总被被开砍断手脚、开膛破肚要好。

最终,朱利叶斯找到了机会,绕到了罗克侧边,半蹲伏着的他举起十字长剑,对准了罗克的腋下,将十字长剑刺了进去,然后拔了出来。银白色的剑身插进肉体里,带出了鲜红的血液,伤口像一口泉眼,在不断流出红色的血水。

罗克发出了痛苦的嗷叫,跪在了地上,“你这只该死的小虫子!”罗克怒吼着,但是声音大并不能减少他的痛苦。他跪了下来,看样子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朱利叶斯站在了一边,气喘吁吁,这场胜利来得并不容易,他现在心跳得非常厉害。要躲掉像罗克这样的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战士的攻击,对朱利叶斯来说,是比刚才被几十人围攻还要胆战心惊的事。那时候,有奥尔加会在一旁掩护他,现在的话,他是单独面对罗克。

而且他成功了,只靠他自己一个人,就将罗克击败了。

在上面观看着的露露娜卡摇了摇头,“太嫩了。”

露露娜卡话刚落音,跪在地上的罗克抓起了一把泥土,撒向朱利叶斯的头部。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胜利而高兴的朱利叶斯措不及防,眼睛里进了沙子,双手捂住了眼睛,十字长剑都落在了一边。

“去死吧,臭小子!”罗克站了起来,手中的斧头往朱利叶斯的头顶上劈下。只要能杀死眼前这个自以为是、以外自己真的能代表正义的小混球,那么他就有了能活下去的机会——只要露露娜卡不是骗他的!

这个机会就在他眼前,但是又遥不可及。一支箭穿梭而来,没入到他的后颈处。

射箭的人是奥尔加。他手里拿着在地上捡来的弓和箭,它们的原主人现在大概在尸堆里面了。

露露娜卡站了起来,看着捂住眼睛的朱利叶斯,摇头叹气,“不够好啊,小英雄。”

第十章 勉强及格

露露娜卡回头望向奥尔加,脸上带着些埋怨的表情,“奥尔加老爷,我说过很多次的了,你没法一辈子保护这小子,就和你没法子一辈子保护罗缪欧娜一样。我本以为咱们谈过后,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奥尔加将弓扔到了一边,摇了摇头,“他不该因为这种事而死。我会死,他也会死……人都终有一死,但是我不希望他死在你的折腾下。”

露露娜卡指着在下面的朱利叶斯,“你看到他是怎么战斗的吧?这小子,本就可以没什么大碍就杀了下面那位船长先生,但是为什么会沦落到差点被暗算死、还得靠你救的下场呢?”

奥尔加顺着露露娜卡的手指,望向了在下面捂脸擦眼的朱利叶斯,“他还年轻,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年轻人更是如此……让他吃个教训,比就这样死去要好。”

“没有人能这么幸运的,奥尔加老爷。”露露娜卡说道,“当然,这小子可能是例外吧——遇上我已经是一件不幸的事了。这么想的话,他现在能活下来,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是他最大的不幸吗?”

露露娜卡直接从平台上跳了下去,走向了朱利叶斯和罗克。罗克已经死透了,朱利叶斯就在边上用力揉擦着眼睛。看着朱利叶斯这狼狈的模样,露露娜卡摊手摇头,举起了手杖。手杖的前端挂着能喷出猛火的火红色水晶,露露娜卡在水晶上弹了几下,水晶从火红色转化为深蓝色,接着朝朱利叶斯喷出了小小的水柱。

水落在了朱利叶斯的头上。有了水的冲刷,朱利叶斯很快将眼里的沙子弄出来了。

“刚才你那番话听起来挺不错的。”露露娜卡见朱利叶斯脸上的尘土被洗得差不多了,让水晶停止了喷射,将它从手杖上抽下来,放进了怀里。“听起来很像个正义的英雄该说的话。不过还不到家啊,船长先生看样子根本没有被你的气势给压倒,到头来还是把你当个小孩子来嘲笑。”

露露娜卡蹲在了罗克的身边,手指在罗克熏得黝黑的皮肤上移动,“船长先生倒是有些事情是说对了的。你确实什么都不懂,以为人靠着吃树皮就能活下去……但是沦落到吃树皮的话,那就会被他们这些吃肉的支配,因为你根本没有力气去对抗他们,就连逃跑都是问题。不过吃人肉这回事……你觉得怎样呢?”露露娜卡问朱利叶斯。

朱利叶斯靠着露露娜卡朝他喷射出的水柱清理着脸上的尘土和眼里的沙子,只是听着露露娜卡说话,一直都没有反应。当露露娜卡朝他问话的时候,他继续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事,我……我无法理解他们。”

“好吧,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情,可不要变成他们这样的烂人了。”露露娜卡站了起来,向被她驯服的罗克的狗走了过去,“告诉你一点小知识吧: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吃了人肉,对脑子可都是有损伤的,因为很脏。吃多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变成食尸鬼。”

露露娜卡再次把三条狼狗带在了自己身边,这三头和野兽差不多的生物,在露露娜卡面前倒是挺温顺的,至于它们的原主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可供他们享用的狗粮。“也就这些兽类能毫不在意地把人当作填肚子的食物了,因为他们本来就脑子不好,不然现在被这样拴着喂肉的,就是你们了。”

露露娜卡放开了绳子,“小狗们,把那坨肉拖走,可不要嘴馋咬几口,不然我就把你们煮了。”

三条狼狗拖着罗克离开了这里,它们确实很听话,没有把露露娜卡的话不当一回事,和其他动物相比的话,灵性倒是挺高的。或者说,死亡的恐惧让它们清楚地明白到,违抗露露娜卡会有怎样的下场。那并不是它们曾经的主人罗克能带给它们的东西。

奥尔加也跳了下来,走向了朱利叶斯。当朱利叶斯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也刚好是奥尔加。

“我差点搞砸了,对吧?”朱利叶斯说道,脸上带着些苦涩的笑,“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那个罗克倒下了。露露娜卡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帮我,那么就只有你了。”

被罗克阴损的招数暗算后,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他还能听得到。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的话,朱利叶斯就有点后怕。他差点死在了自己的一时迟疑下。

但是奥尔加并没有呵责他,只是拍了拍他的头,“你干得不错,插进腋下的那一剑很漂亮,那是要害,如果再插准一点,把心脏直接刺穿的话,就更好了。”

“这太困难了。”朱利叶斯说道,将落在地上的十字长剑捡了起来,低头看着它,“很奇妙的感觉……我感觉我像是刺中了一块软绵绵的石头。我只是想着能捅多深就有多深,看不到”

“那就是武器贯穿身体时的触感,你要去习惯它。”奥尔加说道,“但是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当敌人倒下的时候,在将对方的头砍下来之前,你没有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作为一个胜利者的余裕。”

“对不起,下次的话,我……”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朱利叶斯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一开始那种胜利的高昂感已经丝毫不剩了,只有差点出事了的后怕……还有羞愧。

奥尔加和朱利叶斯没有说太多的话,露露娜卡已经走远,他们两人跟了上去。

最后,生活在这个隐蔽的小海湾的人,几乎都变成了尸体被堆放在了一起。在这座尸体堆起来的小山最上面,摆着罗克。这个罗克自豪、而且他深信的安全可靠的小海湾据点,大多数东西都化为了灰烬,而他自己也将要成为这灰烬的一员。

所有东西都被露露娜卡烧掉了,房屋,码头,两艘桨帆船,还有那些小舟……最后,露露娜卡将一把火扔到了尸堆之中。

时间是下午,在这吹着舒爽海风的海边,大火带起了一股股的烟,还有尸体被烧焦的臭味。

“是不是忘了一些东西?”露露娜卡看了一会这盛大的篝火,回过头来,才发现还有三条狼狗没有处理掉。那三条凶猛的狗现在没有再狂吠了,很老实地趴在一边——或者说,已经死掉了。

朱利叶斯是看到的,露露娜卡刚才给这三条喂食过人肉的狗吃了些东西,然后这狗就肉眼可见的失去了精神,最后趴在一边不动了。

“真是可怜的小家伙啊,像你们这样被养出来的畜生,死了后连被吃掉的可能都没,还不如一只兔子有价值。”露露娜卡摸了摸这些死去的狗的脑袋,“吃过人肉的狗,可就没什么食用价值了,肉是酸臭的。”

露露娜卡将这三条狗抱了起来,扔进了火里,“下辈子找个更好的主人吧,船长先生这种就算了。”

等到露露娜卡处理完这三条狼狗后,一直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帕丁开口道:“你把那几个投降的都放走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仁慈。”

就在刚才,露露娜卡让投降后负责搬运尸体的人离开了这里,还让他们带上了罗克的头。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但是罗克倒是保住了自己的头颅,不过是变成了自己手下的物品而已。

露露娜卡回过头来,“三百个金币。”

“什么?”帕丁不解。

露露娜卡伸出了三根指头,就像是把帕丁当作孩童一样,“船长先生的人头三百金币一个,这是那些自称被迫无奈的可怜虫们说的,在黑暗之海北边的城市,似乎也算是小有名气吧?现在,拿着头的有三个人,一个老的,一个强壮的,一个年少的。”

露露娜卡伸出来的三根手指,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指三百金币。“三百金币,确实挺多了,但是如果每个人分摊下来的话,也就一百个吧。如果少一个人的话,就能多五十个,如果少两人的话,就能多两百个!好好想想吧,那种因为错过两百金币的丧失感,是不是会觉得很懊悔?”

这时候,帕丁终于听明白露露娜卡话里的意思了,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你又在做这种魔鬼的行径……”

对帕丁的指责,露露娜卡只是咧嘴笑了笑,“好久没听你喊我魔鬼了,埃德加先生。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对待这些恶徒的方式很过分?”

奥尔加摇了摇头,插话道:“不管他们干过多少令人愤怒和不齿的罪恶之事,但是你这样的做法……也同样令人不快。”

在一旁的朱利叶斯没有听明白其他三人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露露娜卡确实放跑了一些人,然后因此而感到有点不满。“他们不是被放走了吗?难道还有比这要更过分的事?这仁慈本不该落在他们身上。”

露露娜卡转身望向朱利叶斯。在露露娜卡身后就是烧得旺盛的大火,她站在那里,以烈火为背景,笑容让朱利叶斯心生不安。

“到底会是老的先死,还是年幼的先死,又或是强壮的先死呢?然后第二个又会是谁呢?谁最后能活下来?”露露娜卡说道,然后歪了歪脑袋,一副差点忘记了什么事情的模样,“不,这都不是最后的结果。不管是谁拿着那个快要腐烂的脑袋,都最后都会带着一身烂肉和疫病死掉吧。在得到能让下辈子无忧的钱财前死掉,真是可怜啊。”

“这太残忍了。”帕丁说道。

“这里发生过更残忍的事,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说道,“我只是捡起了残留在这里的痛苦残渣,稍微分给他们活着的每一个人身上而已。”

露露娜卡拍了拍手,看来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好了,这个地方也被我们烧干净了,也算是干了件好事,接下来我们就去干正事吧。感谢奥尔加老爷和埃德加先生的协助,让这件事没有失去控制地结束了。至于你……朱利叶斯。”露露娜卡再次望向朱利叶斯,“你的话,勉强算是及格吧,但是还要努力啊。”

第十一章 罗缪欧娜和阿波

露露娜卡等人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而罗缪欧娜和阿波也单独相处了有一个多月。奥尔加离开后,罗缪欧娜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母亲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生活远远说不上好,对小孩子来说,能依靠的大人去世后,就等于成为了孤儿,而且像她这样当时已经有了点岁数的,想再去孤儿院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罗缪欧娜也不想去孤儿院,生活本就艰难,在母亲那里,她学会了一些手工活,勉强能让自己独自活下去。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奥尔加再次出现在眼前,贫困的日子又稍微变得好过了一点,然后直到被穆来宁家族的人带回去那个所谓的家——自己亲生父亲的家。

直到现在,自己又成了一个死人,呆在了没有人迹的死者森林东部,成了个没有身份的人。不过罗缪欧娜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那个令人觉得窒息的地方,本来就不是她的心之所属。

但是她真在该在的地方,又是在哪里呢?罗缪欧娜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现在已经是深夜,罗缪欧娜辗转难眠,最后实在是合不上眼,起床离开了房间。当她走出房间后,夜晚的风吹拂她的脸颊。在海边的风,都是湿润的,也带有咸味,罗缪欧娜很习惯这种味道,在君王堡,北面就是深长得如同陆地上的一道切口的海湾,东边是将易兰大陆和欧兰大陆分割的海峡,还有南面无尽的海水。在君王堡生活的人,特别是住得靠近海边的人,就连呼吸都是带着海水味道的。

罗缪欧娜向海角的尽头走去。她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皎月高挂在黑夜的天空上,月光洒落在海上和大地上。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一些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但是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呢?

当时罗缪欧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色已亮。昨晚露露娜卡和阿波对峙的情景,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根本不是真实发生过的——那疑似是在梦中发生的事,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罗缪欧娜很想询问露露娜卡,那天晚上的事,到底是她的梦,还是真的发生过?但是她没有勇气去问露露娜卡,而露露娜卡也没有给她酝酿出勇气的时间,过了几天后,就带着奥尔加等人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和阿波作伴。

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是罗缪欧娜心中的疑惑没有消散,藏在了心里最深处,变得越发浓厚庞大。那“梦中”出现的两人都沉默不语,没有向罗缪欧娜解释的意思,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一样。

罗缪欧娜走向海角尽头,看到了一个身影。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不友好的不速之客的,那么站在那里的人,只能是同样在这个礼拜堂里生活的阿波了。

这个情景,罗缪欧娜好像也在梦里看见过。不过那一次,还有一个露露娜卡在这里,而现在,露露娜卡已经不在,只有阿波,站在了露露娜卡曾经站着的地方,看着大海。

当罗缪欧娜在他身后,向他走来的时候,阿波并没有转身。他看来是知道身后的就是罗缪欧娜的,当罗缪欧娜向自己走近后,面朝大海,开口道:“夜游可不是个好习惯,特别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夜行也不是什么好事。”罗缪欧娜说道,“如果没有人保护的话,弱小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被黑暗吞噬。天知道那黑暗里藏着的是什么,小偷的手?强盗的刀子?刺客的匕首?还是人贩子的套索?”

阿波转过身,面对着罗缪欧娜。罗缪欧娜看到了他手里拿着那把双手断剑。这把来自某个死去已经百多年的士兵的武器,到了露露娜卡手里后,交给了朱利叶斯,又来到了阿波的手里。就算有月光照耀,这把断剑依然黯淡无光。

“你曾经生活在君王堡,对吧?”阿波问道。

罗缪欧娜点了点头。阿波再次望向大海,“那是个好地方,但是也是个糟糕的地方……糟糕到让你这样的孩子也知道了生活的痛苦,还有那些不必要的觉悟。”

“我母亲说过,在君王堡生活的人,总归是和别的地方的人有点不一样的。”罗缪欧娜说道,“她说,在这虔诚的国家里,离神最近的,就是我们了。这也让我们遭受了更多的苦难,但是依然生存了下来。”

阿波沉默了好一会,“你的母亲,是个虔诚的信徒。”他说道,“她爱那个地方,对不对?”

“所以她至死都没有离开那里。”罗缪欧娜说道。

“她是带着笑容离开的,还是痛苦?”阿波继续问道。

这次轮到罗缪欧娜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我不知道。”

阿波回头望向罗缪欧娜。

罗缪欧娜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表情……那不是笑容,但是也绝对不是痛苦的怨恨,但是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反倒变得难过起来了。”过去的记忆还留在心里,但是对罗缪欧娜来说,母亲临终前的那张脸,却变得模糊了。是因为这是痛苦的回忆,所以被她选择性地擦掉了吗?罗缪欧娜不知道。

“我想那是遗憾,孩子。”阿波说道,“那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是还有事情想做的样子。我可以理解那种感觉。”

“为什么?”

“我见过太多那样的脸了。”阿波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阿波看来并不想在这种话题上聊太多,“所以,你是个贵族吗?你平时的一些举止让我有这种感觉,但是不够纯粹。”

罗缪欧娜摆了摆手,“只是个半吊子而已,而且我已经被抛弃了。”

阿波并没有追问下去,“这是好事,如果你成为了一个真正且纯粹的‘贵族’的话……我想我们不会有什么聊天的机会。我不喜欢那些人。”

“我也是。”罗缪欧娜说道。罗缪欧娜还想说,她在阿波身上也发现了贵族的痕迹,但是这话她说不出来。她感觉阿波并不会喜欢别人提到这种事。

阿波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看着大海,静默无语。他双手举起了断剑,高高举起,像是要将大海一分为二。罗缪欧娜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但是当阿波将断剑挥下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瞬间的光芒。

那光稍纵即逝,但是却照亮了整个天空和大海。她像是被强光照射过一般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光是何等的熟眼,让她想起了那疑似是梦中的情景——那光更加耀眼,最后她眼前一片空白,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床上,天花板无言地告诉她,那是一场梦。

但是那真的是一场梦吗?

阿波将剑收了回来,转身向闭着眼睛的罗缪欧娜走过去,“我知道露露娜卡离开前给了你一些书。”

罗缪欧娜稍微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阿波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就和奥尔加一样高大,在这夜晚,这高大的轮廓看起来和奥尔加有几分相似,这让罗缪欧娜有点想念奥尔加了。“她说可以让我解闷。”罗缪欧娜说道,“在这种地方,除了日常的工作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她在骗你。”阿波说得很直接,让罗缪欧娜楞了一下,“那不是可以解闷的书,只是你没感觉到而已。或者说,你已经感觉到了,但是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告诉我,你看到刚才的光了吗?”

罗缪欧娜点了点头。

阿波叹了一口气,伸手压了压罗缪欧娜的头。“她给了我个难题。”说完后,他越过罗缪欧娜,向礼拜堂走去。

罗缪欧娜不知道阿波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阿波口中的“她”是谁。她回过头,向阿波问道:“刚才那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天晚上的事,那真的只是我的梦吗?”

阿波没有回头,“你想知道那是不是梦,就自己去找答案吧。”他继续往前走,但是最后还是回头了,“如果那些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的话,就问我吧。别看我这样,我对神学还算是比较熟悉的……虽然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

第十二章 未知的遗迹

密林深处多蛇虫。朱利叶斯手里拿着一把小镰刀,将眼前的枝叶割掉,好弄出一条能让人行走的简陋的路。他耳边充斥着虫鸣声,在这种等同于密封的丛林中,这虫子的叫声像是带着湿热的温度,让人耳朵都要冒出油来了。现在时间是下午,本就没什么阳光的森林里变得更昏暗了。

在朱利叶斯前面的是奥尔加,他后面是帕丁。三人连成了一列,各自手中都拿着砍掉根茎障碍物的工具,好开拓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露露娜卡并不在朱利叶斯的视线里,或者说,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只是留了句“就往这个方向前进,可别迷路了”,就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最前面,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种林木和植物都狂野生长的地方做到如此迅速地往前跑的,现在都已经不见人影了。

在烧掉那个贼窝后,已经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了。在前些日子,只是往北前进的露露娜卡终于打算进入森林,让奥尔加他们将马都放掉了,带着简单的行李进入了森林中。他们进入森林的地点,刚好是东部和北部连接的边界。

露露娜卡行踪神秘,对朱利叶斯来说,这样或许还好一点。自从在烧掉那个将人当作商品贩卖的贼窝、杀了一堆的海贼和他们的老大后,朱利叶斯一直都在露露娜卡面前抬不起头。露露娜卡说他勉强及格,这已经算是抬举他了——如果没有奥尔加救他的话,他可就不仅仅只是眼睛被沙子蒙住那么简单。奥尔加避免了最坏的结果发生。

露露娜卡在某个晚上是这么说朱利叶斯的,“没有奥尔加老爷的话,我要烧的尸体大概要多一具了。不对,因为我说过罗克如果能杀了你的话,我就放过他,也就是说,要处理的东西不多不少,还是那个数量,不过在重量上可能有点区别。一个还未成年的瘦小孩和一个成年的强壮战士,当然是后者更重了。”

那天晚上,露露娜卡是在一棵树的树杈上躺着,对下面的朱利叶斯这么说的。露露娜卡说的确实是实话,朱利叶斯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至于为什么露露娜卡不救他,朱利叶斯没那个胆子说出这种话。他感觉自己如果说出这种话的话,可能露露娜卡就会放弃他这个人了。

而且露露娜卡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如果不是他松懈了的话,罗克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有能力自己单独解决掉罗克的,到头来却让奥尔加收拾了烂摊子。

朱利叶斯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日子的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撞到了奥尔加的背。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奥尔加停了下来。

他没有问奥尔加为什么停下来,因为眼前的景象确实能让奥尔加有理由停下来,反倒是他因为没有专注到眼前的事情,胡思乱想让自己失态了。

跟在朱利叶斯身后的帕丁来到了奥尔加边上,三人站在了一起,视线都在前方。

前方不再是茂密的丛林,是一条石砖铺成的道路,道路的尽头那边,隐约能看到建筑群。道路看来已经荒废许久,石砖缝隙之间长出了野草,有些石砖被拱了起来。道路并不平整,如果让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行走的话,对乘客来说,恐怕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我从未听人说过,死者森林里还有这种地方。”帕丁说道,他视线落在了道路那边的建筑群,那些建筑和脚下的道路一样,看来同样非常古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没有人能给一个回答,而能给出回答的人,现在似乎不在他们身边。

三人从林中走出了,走在了道路上。“我们要过去吗?”朱利叶斯问道。

“保持警惕。”奥尔加说道,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剑上。“如果这里就是露露娜卡要带我们来的地方的话,那么似乎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帕丁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睁开了眼睛,“听不到动静,连虫子的声音都没了。”

帕丁这么一说,奥尔加和朱利叶斯都发现了确实如此。声音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是在他们发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

这里已经已经听不到太多的声音了,只剩细微的风带起的枝叶摇曳声。

“声音太少了。”帕丁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安全的迹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才会让虫子都不敢靠近了?但是如果这里就是露露娜卡要求我们到达的地方的话……”

“那么我们就别无选择,只能前进。”奥尔加说道。

三人沿着道路,向建筑群走去。这段路并不长,他们几人小心警戒着周围,但是似乎并没有危险袭来的迹象。

他们几人来到建筑群这里,发现这里是一个圆形的广场。这个广场差不多能容纳百来人,中间是平坦的空地,周围是残缺的建筑物。地面是不同色的石砖砌成的圆形图案,一圈接着一圈,由小到大紧紧贴合在一起,变成了奇妙的花纹。

现在,奥尔加他们就站在这奇妙的花纹上。

三人望向不同的方向,奥尔加和帕丁都在巡视着周围的建筑群,朱利叶斯低头看着地上那奇妙的图案。

“这里的建筑……并不是我熟识的。”帕丁警戒着四周,走向了其中一个建筑,伸手摸向了墙壁,墙壁上已经布满了青苔和蔓藤,没有了房顶——或者说,帕丁并不确定这些建筑是否真的存在房顶这样的东西。“双鹰和新月,都没有这种风格的建筑。”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的建筑,实在过于古老,古老到已经认不出这是属于哪个年代、哪个王国的东西。但是这么古老的事物,却被保存了下来,让他们这些人有了触摸到的机会。

奥尔加发现了这个广场还有好几条路往外延伸,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

“奥尔加,你见过这种风格的建筑吗?”帕丁问道。

奥尔加摇了摇头,“从未见过。如果连你都不知道的话,那么恐怕我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了。”

帕丁往建筑里面望去。这些建筑是没有门这种东西的,不知道是本就没有,还是门已经被拆掉了,窗户也同理。在建筑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摆设,让人无法判断这建筑到底是什么用途的。

“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并不属于双鹰帝国。”帕丁说道,他心里默数了一下进入森林的日子,还有每天走过的路。“这里毫无疑问就是死者森林北部,而且可能走到了很深的地方……但是别说不死生物了,我们现在就连虫子都看不到一个了。”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因为这里过于寂静,朱利叶斯觉得有点难受。他不喜欢这地方,这里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想知道这是哪里吗?”露露娜卡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朱利叶斯一跳。他循声望去,看到了露露娜卡从其中一个建筑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朱利叶斯等人后,露露娜卡笑道:“你们总算到了,为了等你们,我还睡了一小会,结果身上都是灰尘了。”

朱利叶斯仔细一看,发现露露娜卡身上确实沾上了不少灰尘,那件本来还挺干净的斗篷,现在也变脏了。看着露露娜卡这模样,朱利叶斯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最初见到露露娜卡的那时候。

“在这种地方,你倒是能安心合上眼睛。”奥尔加说道。对奥尔加的话,露露娜卡看起来稍微有点惊讶的样子,“为什么不能?这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让人很想打瞌睡。”

“为什么把我们带来这里?”帕丁走了过来,对露露娜卡问道,“在这里,你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回答了。”

露露娜卡点了点头,“确实,再这么装神秘下去的话,你们会真的生气的吧。而且现在也没必要藏掖着了。”

露露娜卡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玩意。那是只有手掌大小的方形提灯,里面有幽蓝色的火焰在燃烧着。这个提灯在露露娜卡手里,看起来像是一块蓝色的宝石,只是被装在了玻璃里面。“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没见到过任何的不死生物吗?不是因为关于死者森林北部的传闻是骗人的。我不想引人注目,所以用了些特殊的手段、还有选了条只有我才知道的路,好避开那些已经没什么灵智的东西。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那么那些有脑子的家伙,就没那么容易醒过来了。你们知道吗?不是每个骨头架子都像图尔斯先生那么好说话的,大多数时候,我遇上的都是些满脑子怨念的死灵。”

露露娜卡歪了歪头,将小小的提灯举在了眼前,“说那么多,其实我只是想说一件事。这火如果灭了的话,那么这地方就会变得……非常热闹吧。然后有一件很不幸的事,我已经没有能添火的东西了。”

露露娜卡话刚说完,提灯里的火,熄灭了。

第十三章 陷阱

露露娜卡手中那小小提灯熄灭后,其他人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变化。明明只是一个燃烧着诡异的蓝火的小玩意,但是他们却感觉到了周围温度在明显降低。在这本来还算是宽敞明亮的地方,从地面上冒起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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