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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印记之弦月溯宗》


第一章 乌江闹剧

人的记忆可以保存多久?从出生之时,到弥留之际也算够长了吧,一个人的死去同时也意味着一段历史的湮灭。之前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成王败寇的记忆都将在下一次轮回中消逝。当再一次以婴儿的生命形式出现在人间时,那双混沌的眼眸,更像是刚放下前世恩怨的慈悲。。。

然而我的记忆却从没有被轮回洗刷过,自打商朝末年一直到公元2013年,我能清楚地记住自己的每一辈子的事情。不知这是天赐的礼物,还是地予的诅咒,我就这样背负着一代又一代自己的记忆轮回至今。

在西汉时期,我就曾听过这样的传闻:一个姓孟的女子在世时,学儒念佛,一生追求心净,不思过去,不虑未来,及耋耄之龄便入山修行,死后被上天封为幽冥之神,主要职能便是防止前世的人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之后往往泄露天机的事情发生。从此孟婆便在阴间的奈何桥上,为即将轮回的人送上一碗孟婆汤。这一碗汤下肚,前世的事情就只有忘川河边的三生石知晓了。

而我正像一个在奈何桥上拒服孟婆汤的人,带着前世的记忆,经验,阅历走进了下一辈子。。。

记得是公元前98年,即天汉二年,我那时在长安,官拜延尉,看守的囚犯中就有后来被称为史圣的司马迁。我听说司马迁是因为在皇帝面前为叛将李陵说了一句公道话,惹恼了圣上,一气之下,便命拖出未央宫押至大牢。

第一次见到司马迁其人,是正赶上同僚御史大夫杜周将他推进牢房,这用力地一推,几乎把司马迁推倒在地,迁踉跄几步,调整了身体平衡,然后还像他刚进来时一样,挺着腰板,凝着眉,圆瞪着眼睛,嘴里又忿忿不平地叨咕着什么。

当时的司马迁大概有四五十岁的模样,身高将近七尺,形容消瘦,高高的眉脊和颧骨,显示出他与生俱来的书生气质。同僚杜周脾气暴躁,见着司马迁这样副不屈不服的立在牢房中央,就欲取鞭抽他。我急忙起身制止杜周说:“皇上正在气头上,倘若真要是过两天皇上气消了,就把人家中书令放了,你这时对他用刑,太草率。”杜周眼珠子一转,正了正官帽,恶狠狠地冲着司马迁喝道:“哼,改天我再来收拾你!”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看司马迁怒气渐消,就顺着牢门下面递过去一碗粥,和气的跟他说:“太史公这生了一天气也该累了吧?喝点粥吧,刚才那位狱吏是我的同僚杜周,本性易怒,下手又不知轻重,我看太史公还是不要跟这样的人计较好。”司马迁抿了口粥,脸色稍微舒缓些,看着我说:“先生一看就是个明理的人,您说这作为臣子的,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有什么罪过么?”我看着司马迁那渴望被认同的眼睛说:“太史公为人太耿直了,您的意见虽然有道理,可触怒了皇上,那就犯不上了,我听说太史公正在编纂一部史书,这关在牢里,就没法继续了,您看,是不是有些可惜呢?”司马迁低下头叹了口气,在牢房的地上盘腿坐了下来,带着自嘲的语气说:“唉,这荒唐的一天啊。”

此后的日子里,杜周应该是收到了上面的指示,对司马迁严刑逼供,可是司马迁就是不认罪,反倒是杜周每次都气得面红耳赤。

有一天,杜周将司马迁打晕过去,杜周还是没有停止鞭打,我赶忙劝阻杜周:“逼供时动用刑罚是你的权力,但是决定太史公生死,那是皇帝的权力,在你这被弄死了,就说不过去了。”杜周气恼地说:“最让人发火的就是司马迁这样硬骨头的文官儿,有什么的啊,一个记历史的,又不上阵前打仗,又不掌管朝中事务,废材!在我看就是个废材!可你说怎么着,那司马迁看我的时候还那么轻蔑!真要把我惹急了,信不信我就宰了他!”说着,又狠狠地抽了昏迷过去的司马迁一鞭,我抢过鞭子说:“文人都这样,都傲的很,杜周你消消气,这里我盯着,你先出去吧。”杜周似乎真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高谈阔论似的,又踹了司马迁肚子一脚,提提裤子,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等到司马迁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二更左右。司马迁撑起双手,打算从地上坐起来,可是身体一动,又全身伤痛,只好小心翼翼地匍匐到墙角,然后上半身倚着墙,很不平稳的喘着气,不时地还有一些咳嗽。我见他嘴唇干裂,就隔着房门,递给他一碗水,他欲起身接水,却又站不起来,最后还是放弃了,客气地跟我说:“谢谢,水就放在那里吧,我等会再取。”

我有些不落忍,便打开牢房的锁,把碗递到了他的手上,司马迁连声称谢,又赶忙端起碗,一饮而尽,看来真的是渴坏了。

稍作休息,我好奇地问起司马迁关于史记的进展,司马迁眼睛一亮,凭着他惊人的记忆力,为我讲述了他目前已经写完的部分本纪及列传。

我听得饶有兴致,毕竟轮回这么多年,自己也算是很多历史事件的目击者,我觉得我可以很容易判断出史书记载的真实性。

当司马迁讲到项羽败走垓下,自刎于乌江那段,我心里不由心中一颤,因为我就是当年欲载项羽东渡的乌江亭长。

“项羽逃至乌江岸边,正遇到一位老者泊船。。。”司马迁说。

我一皱眉,打断他说:“先生的故事好是好,可是不觉得有些地方不合情理么?比如若是项羽真自知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何必费尽周折逃至乌江呢?还有,若是没有事先安排好,那个守在乌江的老者如何知道自己能等得到项羽呢?可真要是事先安排好的,为何逃跑时不带着虞姬呢,反倒是让她香殒在前,先走一程?再有,若是项羽真有逃生之意,又何必在有人愿意载他渡江之时,拔剑自刎呢?这一切岂不都是自相矛盾了?”

我料想要是告诉司马迁关于轮回印记之事,他必然会觉得荒唐,于是我有意避讳了这点,假借着是听自百姓传闻的版本,为司马迁讲述了我当年的亲身经历:公元前202年,我那时年已五十有余,因为平时就好替人出头平事,日子长了就被推为乌江亭长,原以为这辈子不会起什么波澜,平平淡淡的也就算把余生混过去了。不曾想后来村里出现的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却彻底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她有一副任是谁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妖娆美貌,步态千娇百媚,不知她何处来,也不知她如何来,亦不知她为何来,村里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或是大老远跑过来观摩,而她对此并不在意,就像她天生就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真正在意的大家又揣测不出,只见她莲步款款,流目顾盼,不像是在匆匆赶路去赴一场羡人的约,却好似月娥离了广寒回凡间寻她思恋的后羿。

谁会是她寻觅的幸运儿呢?

我联想到了附近那些有姿容的男子,可是她却终究没有在这些人家门前停留。

谁会是她寻觅的幸运儿呢?

这个人,竟然是我!一个五十多岁,年老色衰的老头子!

她远远地见到我,似有了心中一喜,于是轻敛罗裙,加快了脚步,咚咚的跫音就像是我的心跳。

她不顾众人的惊愕,大胆地挽住我的手说:“你可让我寻得好苦,我虽不识你姓甚名谁,却认得你手中的弦月印记。”

我愣着说不出话,她却反客为主,把我拉进了屋子里来,闩上了门,虽能听到外面嘁嘁喳喳的哄闹声,却实实在在地把那些外人给隔开了。我说那些是外人,是因为我当时的眼里,就只有她了。

简陋的屋子里,她与我相对而坐。

未及我问,她自报家门说:“小女子名叫玉翠,或许你并不认得我,可是你我都与常人不同,且看你的手上有一个弦月印记。”她用娇嫩温热的指间轻触着我这只苍老粗糙的手。被她指间划过的皮肤传给我大脑一阵阵从未有过的舒服。

“而我的肩上,有一只狸猫印记。。。。。。茫茫人海,能寻得与我一样有轮回印记的人,这份亲切。。。”

她站起来,徐徐地背向我,目光却在转头的最后一霎才从我的眉宇间移开。她小心轻盈地宽衣解带,一点一滴地渐渐露出整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玉背,而上面的印记就像一只媚眼迷离的猫,慵懒地将爪子搭在美人的右肩,柔软的体躯斜斜地仰卧在后背,尾巴惬意地缱绻在腰窝之上。

活色生香的尤物(赤)裸裸地袒露在我的眼前,天下自不会有这等好事。

她无疑是在用美色迷惑我,她要揉碎我的心智,我的意识,我的判断。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我都想得很清楚,可即便是想得透彻,我也终究没有敌过玉翠的(诱)惑。

夜里翻云覆雨之后,她伏在我耳边道出了一个让我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要求。我意料之中的事当然是她一定有求于我,而让我意料之外的,正是她要我明晨出发到乌江对岸接应项羽!

这项任务当然是九死一生,可是心中却依然无法拒绝,她似乎早已摸透了我的心,光是一句勾魂摄魄的承诺,就足以抵上千金万银了。

“事成之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痴迷究竟有多大魅力,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去赌一场渺茫的幸福。。。

第二日清晨,我划着玉翠早已为我备好的船,来到对岸等待项羽。到了将近黄昏,听得远处马蹄声渐近,我极目远眺,尘土飞扬处,迎面奔来一队骑兵,正当中的就分明是楚霸王项羽!

项羽身高八尺有余,体格健壮异常,三十左右岁样子,浓眉倒竖,怒目圆瞪,兴奋异常,银白色盔甲和残破的披风已被鲜血染得赤红,挺戟纵马飞奔而来。我不禁心里赞叹:西楚霸王就是应该这般模样,天下再无人能效仿如此!

正思间,这项羽马快,不觉已到近前。羽急勒马,我赶忙向前拜叩:“大王,我受玉翠之托,来接应你渡江。”

项羽有意瞄向我右手上的弦月印记,点点头,旋即下马,戳戟在地,走到我的近前。项羽每前进一步,那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就越强烈。想必来这之前,应是打了一场恶仗,这咄咄逼人的杀气,竟还未消散。项羽足高过我一头,他那俯视的眼神,更是让我两腿发软,我心里暗想:都听相亲们说项羽在战场杀敌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单枪匹马亦能百十人不得近身,今得见真人,果名不虚传!

我欲开口说话,可喉咙梗了一下,竟吐不出半个字,项羽见状,手搭我肩膀说:“叔伯不必慌张,方才遇到的敌军已被杀散,一时半会还不会受到袭击,请放心,况且真要来敌,凭我这身武艺,也能保你性命。“说罢,提戟牵马,与我并肩向船走去,项羽又耳语说:“叔伯且不急,还有出戏要演。”

这时项羽招手叫过来与他一同拼杀过来的将士说:“这渔船太小,根本容不下咱们所有人,这该如何是好?”

“要不你们逃跑呢?”

将士中一个瘦高个儿说:“逃,往哪里逃啊,前有乌江,后有汉军,这就是尽头了啊。”

“那你们投降呢?”

另一个四方脸的将士说:“恐怕投降也是性命难保。”

“那你们合伙商议一下,决出一人与我上船如何?”

站在后面的一个负伤的将士惊问:“大王,难道是让我们自相残杀吗?”

项羽激动地说:“如果我不是楚王,那我也愿意与你们同生共死,可如今霸业未成,我项羽不能死,如今这条船只能乘下六七个人,总不能让我亲手杀掉你们七个八个的吧?你们都是楚人,就表现出你们楚人应有的风范吧!”

说完又叹了口气,揽着我上了渔船,只留下将士们在背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向后瞥了一眼,只见每个士兵都在惶恐中窥探着周围的人,项羽抛下的那句话,让他们一下子陷入了敌我难分的绝境!

进了渔船里面,项羽熟练地打开了之前我都未发现的一个暗舱,空间不大,却装着一个血淋淋的布袋子!

通过布袋子凸凹的那些部分,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了这条袋子装着的东西,那正是被肢解的尸体啊!原来我划了一天的船里,竟装着一具碎尸!

项羽把这个袋子强塞给我,叫我如此这般去做。我瞪大了眼珠子听着他的话,才发现原来项羽逃难至此,竟然是个阴谋!

说罢他便一头钻进了这个暗舱里,用手点着自己的耳朵,示意我他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叫我小心行事,然后反手关上暗舱。

我试着平复下凌乱的心绪,拖着袋子走了出来。然而我眼前看到的却是与刚才截然不同景象,这些士兵们真的开始自相残杀起来!地上已经歪歪斜斜地躺下了三具。。。

我大吼了一声:“你们都住手!项羽已经被我毒杀了!肢体头颅全在这袋子里,项羽此人不义,竟然抛下自己的手足兄弟们不管不顾,我听说汉王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悬赏项羽的性命。我把他的首级,肢体统统都给你们,拿去献给汉王吧,不但能留下你们的性命,还会有封赏呢!”

我把布袋子顺着船上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往下一抛,丢在了不远的地上。

我想我的话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周围将士都凝住了,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反应快,赶忙用刀刮开布袋子,揪出“项羽”的头颅,跳上一匹马便远远地逃走了。

其余将士面面相窥,突然继续刀剑相向,互相搏杀起来,方才说话的那个四方脸趁乱拾起项羽的右臂,刚要起身,就被身后留长须的人一剑从背后刺穿到前胸,四方脸惨叫了一声,又用最后的力气,用短剑猛地向后一扎,留长须的见状欲躲闪,可已来不及,这一短剑正中胸口下部,两人便双双倒地;混战中,有个穿红袍的,杀散了包围他的人,直奔项羽的残腿过去,却又被旁边的瘦高个一刀砍倒在地,穿红袍的抱住小腿,只见小腿以下的部分已被切断,小腿断开处血流如注,他惊恐地凄厉地咆哮着,直到被瘦高个的那个人一刀砍去头颅;之前已经负伤的那个人竟没人理会,他打算拽着乌骓马逃跑,却被一个短粗胖注意到,上前一刀,砍断了伸手牵马的前臂,负伤的那个人吓得惊慌失色,急一闪身,躲过了短粗胖的第二刀,不敢恋战,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十几个将士就这么无情地自相残杀着。

最终只剩下四人每人各怀抱一个项羽的肢体,此时都不谋而合的明白,已经不用再厮杀了,前一秒还是不能共存的敌人,这会儿竟立刻成了同在一条战线的伙伴,四人试着拼接了一下项羽的身体,确认能对上,打算结伴去刘邦那里邀功请赏。临走时,其中一人跟我说:“老伯,那船上的乌骓马就是你的了,请不要推辞。”

我惊骇于刚才的厮杀之中,还没有抽离出来,直到看着他们慢慢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林中,我的心情才稍有缓和,想到刚才那个人的话,再看看已被鲜血染红的草地,横七竖八的陈列着十几条或残缺,或无法辨别的尸体,他们大部分人的眼睛都瞪得要裂开一样,彷佛痛恨着刚才这场荒唐的闹剧,沦丧了道德的底线,完全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利益激起了杀戮的(欲)望。

太卑贱了!这十几条人命死的太卑贱了!成为了别人追求名利的牺牲品,但愿他们不会像我这样,轮回后,还要带着前世的记忆。如此遗憾的人生,倒不如统统忘记的好。

我长吁了一口气,载着乌骓马,划船东渡。

我没有理会还藏在暗舱里的项羽,外面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他若是想要出来,自会出来的。

就留这个害了十几条人命惨死的楚王闷在那里吧。我带着说不出的愤怒划起船。

渔船划至江心已是深夜,好在明月当空,依稀能辨得方向,晚风渐起,除了船桨划水声和渔船的吱呀声,就没了别的动静,乌骓也疲倦的一声不吭,我油然产生的一种天人合一的心境却被项羽慵懒的哈欠声给打散了。

再回过头,项羽已是就在我的身边,一个输了整个江山的王这会儿竟然露出了笑容。借着月光,我所见到的他的笑是显得如此的凶残阴森。

哼,他这一出戏演的好残忍!江山也弃了,佳人也杀了,最后的亲信反而是能证明他死亡的人,恐怕连刘邦这回也要相信项羽他必死无疑了。。。

喝!想到这,我不禁脊背冒出了一阵冷汗!原来最近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有人幕后在用阴谋诡计操纵着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让项羽能绝妙地来一次人间蒸发!可是他连江山都不要了,他的最终目的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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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追忆李将军

我顿时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正处在一个迷雾重重的阴谋之中。当我还在思考的时候,只听项羽大叫一声:“不妙!”

我如梦中惊醒一般四下观瞧,才发现,自己的船竟被十几条轻舟包围了。

每条船上都只有一个人,有壮汉,有老妇,有一条上竟然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但即便是那个孩子也撑着一张弓,瞄向这边!

到底是什么情况!

项羽转身要躲进舱内,但显然是根本来不及,这群训练有素的人近乎疯狂地放箭。

只听耳边嗖嗖的箭声从四面八方过来,箭头都冲着项羽的前额和心窝!来不及进舱中取兵器的他,转身欲投河,又被箭流给阻断。

项羽急得暴叫一声,转而如狼似虎地奔向我,轻而易举地把我揪了起来!

竟然拿我做了人盾!项羽力大无穷,我根本挣脱不开,只片刻,我的胸腹腿上都已中了箭!

箭簇深深地扎进我的身体,其冲击力足以让我痛不欲生,我紧闭眼睛晃着头拼命地狂叫,挣扎,只求一发致命的箭矢解决我的生命!

而此时项羽也终于体力不支,先是中了几箭,慢慢地他身上的箭多了起来,我恍惚的意识中,是项羽这个庞然大物骤然倒在甲板上,随之而来的是船剧烈的晃动。

我确信,项羽也是难逃此劫了。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竟然在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和项羽一起死在了乌江之上。。。

讲完这段经历,我长久地闭上了眼睛,这个谜团依旧像恶梦一样终日困扰着我。

司马迁耐心地听完我讲述的“故事”,当然哪里也去不了的他也不得不听。欣喜地跟我说:“在牢狱之中,也能继续自己的工作,真是鄙人的幸运。其实我年轻时,行走大江南北,所到之处,也都打听或调查人们关于历史的故事或传闻,我会根据某个历史人物的性格特点,推断故事中的真假虚实,先生说的这个版本,很符合项羽的性格特点,等写道这段历史,一定要根据先生的口述内容,再编改一下项羽本纪的内容。”

我本想跟司马迁解释我叙述的“故事”就是最真实的,但是转念一想,其实所谓历史,能给一个历史人物的是非功过做出正确的评价,就足矣了。而至于他们背后的隐秘也终该被时间冲淡。

此时司马迁虽然仍很兴奋,但也有掩饰不住的疲倦,我接过他已经喝干空的水碗,便欲起身离开。司马迁犹豫了片刻对我说:“先生是个多知多闻的人,方才您的一番侃侃而谈更是让我忘了身陷囹圄之事。”他稍作停顿,略带恳求地语气说:“先生若是方便,能否以后也可以。。。”司马迁有些不太好意思说,我笑着说:“太史公客气啦,跟先生谈古论今,也是我的一件乐事,若今后有机会,我也很愿意与司马迁大人交流古今的传闻佚事。”

司马迁大喜,忍着疼痛起身,拱手作揖说:“若能如此,迁在狱中也不至于荒废术业了。敢问先生姓名?”

“我叫张申,字文正。我看先生已面露倦容,不如今夜就到此,来日方长,先行告退,大人早早休息。”

司马迁连连笑着点头,目送我直到离开牢房。

后来的几天里,同僚杜周依旧对司马迁严刑拷打,自己打累了,还要使唤手下接着打,司马迁仍是不屈不挠,但也落得遍体鳞伤。然而白天一副正气凛然模样的司马迁,到了夜里同我聊天时,又成了和蔼可亲的忠厚长者,我有时也劝司马迁,杜周这个人,心胸狭窄,不如让他三分,在杜周面前稍微和气一些,这种人要是感觉自己占了上风,就不会那么难为你了。可是司马迁说:“我虽然不过是一介书生,可无论身在何方,都不能向无理小人谄媚,都不能向强权富贵低头,这是根本,然后才是做学问。没有这身正气,是写不了历史的。”

我转念一想也是,作为一个史官,就应该不受世俗的摆布,用慷慨激昂而又不失公允的笔触完成对古人的评判,是恶是善,是黑是白,都应该泾渭分明,不能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我也理解了司马迁为什么总给人一种从不低头的硬骨头形象,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不含任何做作和虚假。因此我暗暗产生了要保护司马迁的想法,既然老天赋予了他成为史官的条件和天赋,也同时意味着交给了他为后人留下一部史书的重担。为此,他必须在他有生之年里笔耕不辍直到著作完成,为此,他必须活着离开牢狱!

杜周的刑讯逼供环节我干涉不了太多,所以我只好在改善司马迁饮食和学习方面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我经常额外提供些酒食给司马迁;他需要的书简,我也想方设法从外面带给他看;有时他会口述一些腹稿给我听,我把握主要内容并回家记录下来。

有一天夜里,我和司马迁相对而坐,讨论起李将军列传,而李将军就是指大将军李广及他的子孙三代。

谈论到李氏家族,司马迁心情很复杂,因为害得他蒙冤入狱的,正是在宫廷之上为李广的孙子李陵说了这么一句公道话,而遭了将近半年的牢狱之苦。但放下这件心结不提,司马迁本人对李广是钦佩不已,也惋惜李广一生能征善战却不得封侯。

我跟司马迁说:“我年轻的时候服兵役,有幸被编入了李广的麾下。二十出头就跟随他讨伐匈奴,直到李将军自刎身亡,我时值而立之年,却再没有心思参军打仗,于是捐了些钱,留在长安从文墨小吏做起直到今天官至延尉,也有二十年整了。但与李将军并肩作战的岁月直到现在也让我记忆犹新。”

司马迁身体略微前倾,有些兴奋而又诚恳地请求我说:“那先生可否说点关于李广将军的事呢?”

“先生不必客气,能与您分享这段人生经历也是我的荣幸。”我看着旁边墙上的裂纹出神,慢慢地回想着我二十岁时第一见到李广将军的情景。

李广其人,身高约八尺,虎背狼腰,豹头猿臂,粗眉短须,目光炯炯。我与李将军初次见面时,李将军就已是不惑之年,但是依然英姿挺拔,威风凛凛。

我那时因身手敏捷,又好酒量,所以深得李广喜爱,每次出征都被李广安排在他身边做裨将,李将军平时都是装备短弓应战,他的大黄弓就是我一直负责背着。

元狩二年春,李广领四千骑兵打右北平出发进攻匈奴,随军出征的除了我,还有李广的二儿子李敢。行军一天,到了晚上,人困马乏,便在溪流边安营扎寨。

李广治军不严酷,夜里除了十几个巡逻骑兵,其他人都可安心歇息。到了二更天,寒风骤起,乌云遮月,不见星光,李广,李敢和我各持火把,巡逻在营寨北面。忽听得密林里有脚步声音,我们三人也钻进林中,隐隐约约看到深处有三处忽明忽暗的火光移动,不一会火光又立即消失,李广急道:“这必是匈奴的侦察兵,有三个人,这会儿连火把都熄灭了,看样子也是发现咱们了,追!“

此时也容不得思考更多,于是我也跟着奔跑起来,前方的匈奴兵且战且逃,时不时的还要回身放几发冷箭,但由于今夜月黑风高,箭矢飞过来都与我们相差甚多,没有太多的威慑力。依李广的习惯,距敌方不到十几步,看不清敌方的须眉都不会轻易放箭,所以我们这边三人顶着敌方的箭雨,不作任何回击地奋起直追。

此时的风也越刮越凶,树枝和树叶都猛烈地拍打撞击着,地上的草木也都疯狂地摇摆舞动着,奔跑过程中迎面飞来的箭矢已很难辨别,它的声音都几乎要被这大自然的怒吼给掩盖住了。最开始看到这三名探子时相距大概有百步之遥,但是我们这边追击速度快,加上敌方时不时还要放慢步伐回身放箭,不过多久,距离就已经很近了。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此时就得瞪着眼睛防备敌方的冷箭了,单是我的耳边就听得数发箭矢呼啸划过的声音。此时的李敢猛地爆发冲刺起来,一下子冲到了我和李广的前头,而与稍有落后的探子不过十步之遥,只见李敢扬起火把,奋力抛出,正打到前面探子的后脑,这个探子顿时失去平衡,趴倒在地,正要起身之时,李敢已经赶到他的身后,迅速抽出手中的刀,借着冲劲儿,对准了后颈,大喝了一声,一刀将探子首级砍飞。李敢头也不回继续追击。剩下的两名探子听到了后面李敢的怒吼声和同伴人头落地的声音竟大叫起来,其中一名更是疯狂地冲后面频繁地放箭,看来他们已经因恐惧到极点而产生毫无理智的愤怒了。李广也感觉到了这点,在奔跑中凑到李敢这边说了些什么,李敢又凑到我这边低沉地说:“佯死。”说罢,李敢借着对面的箭迎过来的时机惨叫了一声,仰倒在地。我于是也跑了几步,并趁着一发擦着腰间划而过箭矢,也大叫了一声,捂着胸口倒地。我很好奇李广的计策,于是眯着眼缝看着前方,只见李广在距两名探子十步之遥的地方,熄灭并丢掉了火把,腾出双手,熟练地拈弓搭箭,但是弓拉满了却蓄而不发,待到正有一支箭飞向李广的时候,李广也立即射出了一箭。李广和其中一名探子几乎是中箭同时倒地。

此时树枝撞击声,草木拍打声,寒风呼啸声都依然还在,只有脚步声突然消失了,以探子眼见的情况来看,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他的两名同伴,及三名追击者全部丧命。而我认为李广应该也是佯死,而以他的箭术完全可以直接将敌方两名探子毙命。可他为什么要留下一个活口呢?

我有些疑惑不解,只好静观其变,但见那个幸存的匈奴人试探着往“李广尸体”这边走过来,可是没有近前几步,我猜想这漆黑的夜晚,他可能甚至也看不清什么,于是就转身跑走了。

等到脚步声逐渐消失,李广急忙站起来,唤李敢和我过来,并吩咐道:“李敢,你现在迅速回营,整顿军队,在营中多设绊马绳,在密林入口的位置埋伏十几名戟兵,其余将士都持弓弩退到营外山坡隐蔽处,准备迎接匈奴劫寨。”李敢领命而去,李广又跟我说:“张申,咱俩把沿路这两名匈奴的尸体移到那边的石头下面藏起来,等会那个探子可能要引导敌军路经此地,若只发现两名同伴尸体而不见咱们三人的尸体,则计划肯定败露。若来这什么都没发现,他将只当是记错路径不会生疑。”

于是我和李广将尸体藏在了一个小山坡的石头下面,又隐藏了沿路丢弃的火把,确定没有什么破绽后,便动身奔赴军营。

待我和李广将军回到军营的时候,应对劫寨的阵势已经基本完成,有些军兵正背弓提剑前去指定地点埋伏,有些军兵正在营中设置绊马绳,还有些军兵正在往山坡上搬运箭弩,军营里火把攒动,来来往往,乱中有序。

不到一会儿功夫,营寨里就空无一人了,一切都按照李广的设想进行着,只等匈奴的军队来劫寨了。焦急地等待,总是让人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军队中总是时不时地能听到交头接耳,推搡打闹的声音,这在别的将军领队的时候是遇不到这般情形的,只有李广带兵打仗,纪律才松散一些。

此时的李广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整顿军纪的上面,他正趴在山坡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密林深处,时刻准备在第一时间,发出进攻的号令。

放下匈奴且不说,这个时候的风刮得越来越大了,沙尘杂草都打着转被卷扬起来,营中的帐篷隆隆作响,火把上的火星顺着风向飞舞着,很多刁斗也被吹翻倒地。

这样的风势是很难有效地利用弓箭围杀劫寨的匈奴骑兵的,李广有些担心这样的鬼天气,他凝着眉毛,自言自语道:“唉,难道还要被这样的天气毁了我的计谋不成?”于是他起身,提起短弓,搭上箭冲着山坡下面营地上的一个箭靶射去,刚开始箭飘得还不算厉害,可飞了一段儿还是被风刮偏不少,最后那支箭也理所当然的没有中靶。李广又马上趴下,自顾自地说:“唉,连我都射不到营中的箭靶上,怎么还能指望众官兵射杀匈奴啊,不占天时啊,不占天时啊。“

李广正摇头叹息,忽听得密林深处传来山崩地裂的马蹄之声,和排山倒海的喊杀声。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就见入浩瀚繁星般的火光潮水般涌进营寨。

我心想:这要是真的被这些匈奴劫寨成功,恐怕还来不及起身就被屠杀了。就算杀不了几个匈奴,单是躲开劫寨这件事,就保了四千汉人的性命啊。

虽然风大不遂人意,但李广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发令:“放箭,放箭!“山坡上一声鼓响,但见军营上空箭如雨下,走在最前头的匈奴骑兵多被绊马绳绊倒,后面的骑兵一个接一个,又勒不住马,待传撤退的命令时,已来不及,匈奴队伍霎时大乱,汉军这边的射杀,虽然没起多大作用,倒是匈奴军的自相践踏,死伤了一些人,此时埋伏好的戟兵也趁势从隐蔽处冒了出来,专砍匈奴后面骑军的马腿。于是匈奴前面部队的马被绊倒,后面部队的马又被砍倒,中间的骑兵进退两难,困在中间乱作一团。

李广眼见这箭雨毫无杀伤力,气得直咬牙,大叫了一声,“都上马,都上马,都给我下去杀!“

将军一声令下,将士们又收起弓弩,纷纷冲下山坡,直捣匈奴队伍的垓心。我跟随李广将军也杀进营中,匈奴人知道中计,不敢恋战,且战且退,没过多时也撤的一干二净。军营里只横七竖八的躺着为数不多的敌军尸体和马匹,丢弃的盔甲和武器也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地上。

这种功绩和李广预想的结果是相差甚远的,在汉军都在称赞李将军英明和互相庆祝的气氛中,只有李广他自己反而有些伤心。

李广神色黯然地回到自己的帐篷中,坐在案前,没精打采地地垂着头。我侍立在旁,不敢做声。但见李广花白的须发,横满皱纹的额头,我突然感觉到李将军很可怜,他一辈子戎马生涯,亲冒矢石,冲锋陷阵,视死如归,这才让匈奴闻风丧胆,十几年不敢于李广正面交战。可偏偏就是这样军神一样的人物,没有那足以让他能被封侯的战绩,不得不说是太遗憾了。

帐外的狂风透进来,吹得灯影摇曳,李广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叹息了一声,又放下了。此时,一名士吏手持军簿恭敬地走进帐中向李广汇报:“这次战役,总共斩杀六十三名匈奴首级,其它缴获军备物资都记在军簿上了。“我上前接过军簿,李广冲那名士吏摆摆手示意退下,又接过我手中的书简,铺在案桌上,看着那竹简上赫然写的六十三名,不禁又叹息了一声。

“六十三名啊,才六十三名,这场大风,刮跑了我多少功绩啊。难道这真的就是我的命数?一辈子不得封侯?我不甘心啊。”李广粗大的右手紧攥着竹简,我听到竹简几欲被捏碎的声音,此时李广也停手了,搁下军簿,起身持剑走出帐外,我也紧随其后。

此时帐外正往来着整理战场的士兵,人头攒动,热闹非常。李广仿佛看不见这熙攘的情景,默默地走向离营地不远的溪流边。

李广伫立良久,出神地望着湍急的流水,须臾又长叹一声舞剑而歌曰“

力开二石弓,弦满张。

箭法如神兮,世无双。

天不幸我兮,多舛运。

至老难封兮,愿未偿!

我一时想不出如何安慰李将军,只好无奈地站在那里,任凭这可怜的老人在这凄凉的夜里孑然一人,独唱悲歌。

这世人都知道李广将军威风凛凛,骁勇善战的一面,那一骑当千,箭无虚发的“飞将军”事迹被全国上上下下口口相传,却从未想过这“飞将军”也终要有英雄迟暮,老泪纵横的一面。呼啸的大风中,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将军,就这样孤零零地望着奔流的溪水,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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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夫当关

天刚破晓,李广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精神抖擞地率军继续前行。

昨晚令人沮丧的大风现在也平息了,漫天的白云却遮挡不住灼热的日光,连绵起伏的草原伸向远处,眼前的画面单调的让人疲乏,再加上昨晚没有充足休息,我垂着头,任凭自己的马跟在大部队的后面。

眼看要到中午,炎热的感觉怂恿着额头上的汗水,和内心的烦躁。凌乱的马蹄声伴着军兵的吵闹声让我无时无刻不想脱离行军的队伍,尽快找片荫凉恬静的大树下小憩一阵儿。

思绪正游离在九霄云外的时候,行军的突然停止,这又让我立刻回了神,我急忙催马前行,赶到队伍的前头,我勒马停在李广将军的右侧,顺着大家瞩目的那个山坡望去。

山坡上虽然不见人影,但是如果细听的话,会感觉到隆隆的马蹄声正摇撼着大地气势汹汹地袭来。此时李广虽然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但是他正咬紧牙关,两腮都愤怒的凸起来。李广的儿子李敢抽出手中长剑,如下山猛虎般凝眉瞪眼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大一会儿,对面山坡上出现了成千上万的骑兵队伍,等探子回报才知,这是碰上匈奴地位中仅次于单于的左贤王了!他所率领的军队是足有四万骑兵的浩大阵容!但见他在远处指挥继续前进时,这排山倒海的骑兵源源不断地从山坡上冲下来几乎遮住了绵延的地平线。

我看到这般场景,心突然凉了一截,刚才的炎热和烦躁一下子就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心跳声和嗡嗡作响的大脑。汉军部队里,除了李广和李敢是一脸愤怒的表情,其他人都面露惧色,手足无措的看着敌方的军队像黑压压的乌云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着面前的草原。

四千对四万,敌我的实力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暗想就算是孙膑、吴起再世也没法改变这样悬殊的战局了,更何况这是一场鲜明的正面冲突!我也感觉到了身边的将士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恐惧和慌张犹如瘟疫一样扩散到了每一名汉军士兵的内心。与对面震耳发聩的马蹄声相比,这边却有着令人绝望的沉静。

眼看就要相差不到二百步的距离了,然而敌军没有停下的意思,依然波涛汹涌地向这边冲过来。我回头看看四周,大家都像深陷泥潭一样惊骇得动弹不得。我又转过头来,哑口无言地看着眼前这场屠杀的来临。

敌军就这样到了距离我们将近一百步了,李将军下令,张弓,众将士本能地拈弓搭箭,等待将军放箭的号令。但是李将军却迟迟没有下令,而是冷静地观察着对面。

匈奴骑兵此时也纷纷勒马停在了汉军弓箭射程的范围边上,然后也拉满弓等待左贤王的命令。

如果真的硬碰硬的话,那无疑四万支箭的一起发射,将会直接吞没汉军的四千骑兵。这时候只见李敢带领几十名骑兵突然从队伍中杀出,直奔左贤王的右翼杀过去,这一下,着实让左贤王的军队猝不及防。李敢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冲进匈奴军中,匈奴的部队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乱作一团,但见李敢左砍右杀,剑落处,鲜血溅飞,乌黑的铁甲瞬间被染成通红的血色!他身后的年轻骑兵也勇猛异常,个个争先,刀枪翻飞,衣甲平过。硬生生的在四万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鱼贯而出!

敌军将领左贤王看得是暴跳如雷,急忙命令瞄准李敢一彪人马。但见敌方四万弓箭犹如海浪般调转弓箭方向,此时李敢的性命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李广马上下令,放箭!

四千支弓箭如长虹般飞向匈奴,再一次触动了左贤王愤怒的神经,而李敢的骑兵也趁着这段时间,回到了军中。

虽然这一下斩杀的匈奴首级跟四万这个庞大数目比起来,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是这一举却给四千汉军带来了奋斗的勇气。与之前大难临头的恐怖氛围相比,现在的军中弥漫着的是视死如归的士气。

李广没有对归来的李敢说出一句夸奖的话,只是投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李敢也没有露出半点骄傲的神色,而是继续冷静地观察事态,因为刚才的拼杀还没有根本改变四千对四万的困境,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理由放松紧绷的神经。

匈奴那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又任何动作,两边僵持了好一阵。这是李广所期望的结果,这也是整个汉军都期待的结果,因为等到了夜里,或者等到了援军,都将带来生存的希望。

我焦急地看着日头,时间却仿佛走得更慢,像是带着鲜明的挑衅意味,无情地拖延着夜晚的到来。

赶等撑到了下午,左贤王的大军又一次前进起来,但是相比第一次的进攻,这次的行军谨慎得多,也缓慢得多。

此时李广却下了马,挑了一处较高的地势,命我取出大黄弓和专为大黄弓配置的箭筒。于是我和几名将士,分别呈上大黄弓,和在李将军旁边摆好箭筒。

这个箭筒是李将军自制的,它由梨木制成,筒高三尺,筒身镂空雕龙,筒底有四个角,可以平稳的安放在地面上,筒里装的箭矢比一般的箭矢都要粗长,箭簇用青铜制成四棱形,中间还带有毒槽,用于放毒。

李广接过大黄弓,这大黄弓长有六尺三寸,几乎有一人多高,弓身由铜制成,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耀眼的金属光芒,这把长弓要想拉满弦需要三百斤的臂力,这显然不是一般人能用得的兵器!

只见李广左腿在前,右腿在后,侧着身看着徐徐前进的匈奴,在军队中央正是怒不可谒的左贤王。李广卸下肩甲,摇晃了几下肩膀,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用力拉满这二石之弓,弓弦被拽得铮铮作响,李广快速吐出两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屏住,然后将箭头直指百步开外左贤王的脑袋。

这换作是短弓,恐怕射出的箭过了百步早就没了准度,但是这穿盾破甲的大黄弓却能在相当远的距离内保持它原有的轨迹。李广周围的人包括我都紧张地看着李广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李广突然一皱眉,大喝了一声:“着!”箭矢应声而出,迅如闪电,“嗡”的一声直奔左贤王而去。左贤王躲闪不及,却被他旁边的一名裨将用身体挡了这箭,这名裨将中箭立刻毙命,左贤王军中登时大乱。李广见敌方副将为左贤王挡了一箭,大怒,气上眉间,马上又抽出一支箭瞄准左贤王左边的护卫射去,接着又是左贤王右边的护卫。只见左贤王周边的护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落马,有中胸口的,有中额头的,有中喉咙的,有中眉心的。。。

眼看着周围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让左贤王有种被死神一步一步逼近的错觉,他在匈奴军中发出令人惊寒的惨叫声,而这惨叫声让原本徐徐前进的部队转为仓惶地后退。

李广神乎其技的箭法又一次为汉军争取了时间,李广连射了十多支箭,每一支箭,都毫无悬念地带走了一个匈奴的性命。李广威风凛凛地俯瞰着狼狈逃窜的敌军部队。

我这一生从军不知道看到过多少这样敌人仓皇撤退的场面,但是这般如人山人海的撤退,还是第一次!如果说跟随李广多年本应该见怪不怪,但是这位以一人之力击退四万敌兵的李广,一个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依然让我震惊不已。

此时李广正左手持弓,右手捋着短须,慢慢地平稳着沉重的呼吸。而四千将士更像是仰望着军神一样,在内心膜拜着李广将军英勇神武。李广依旧不发一言,不露声色地看着对面的情况。

此时的战事如何发展下去,实际上,仍然是左贤王在掌控着,他的任何一个命令都有可能改变现在僵持的局面,改变四万四千人的性命。

到了将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渐渐拉长了每个人的身影,也让远处的敌军渐渐模糊,我站在高地上,已经无法认清远方匈奴的面目,他们的脸已经被盔甲的阴影和落日的昏黄所遮掩。

这时左贤王的大旗向后缓缓地移动着,看来左贤王是要退在后部以避开李广他一人的射程。于此同时,四万匈奴兵却开始慢慢地向前进军,一场无法避免的正面冲突,终于要在这一刻开始了。

李广握紧长弓,其他将士也搭箭在弦,此时此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到了战死沙场的时刻了,就让这一切来的壮烈威严一些吧,没有人再怯懦了,也没有人慌张了,四千汉军异常的冷静沉着。

李广抬起手,四千张弓同时进入瞄准状态,对面的匈奴也拉满了弓,整齐地冲着这边等待左贤王的号令。而两边将领几乎在同一时刻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悲壮的场面终于在这一时刻发生了,四千支箭矢哪能抵挡得住四万支遮天蔽日的箭雨袭来!我眼看着身边的同伴纷纷中箭落马,顷刻间死伤过半!我的周围到处都是战友的尸体,四万支密密麻麻的箭布满了汉军的阵地,几欲填盖了这片草地。侥幸存活下来的也不过一千多士兵了,然而剩下的士兵,不管是受轻伤的还是奄奄一息的都本能地趋马向前,踏过匈奴的箭雨,踏过同伴的尸体,走向李广的身边,与李广一样站在最前面,毫无畏惧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果然,对面再一次蓄弓待发!

我看见李广此时眼角流出了两行眼泪,这眼泪里分明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有的是对匈奴的愤慨,有的是对自己无力扭转战局的无奈,更多的是伤心自己无法带着这些亲爱的将士们回家了。。。

两边再一次同时放箭,这更像是一场没有防具的近身肉搏战,用生命做最后一次挣扎!剩下的汉军又倒下几百,存活的也不过剩三百多名将士了。

李广的左肩也中了一箭,他咬着牙,拽着箭身,奋力地一拔,登时鲜血直流,李广用一块黑布缠上,不一会儿就被血染成了深红色。大家还是继续聚在一起,摆好阵势,就像平时的操练一样。

就在我们准备开始第三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进攻的时候,忽听人来报博望侯张骞率领大军支援,李广迅速下达指令,收弓马上后撤,今早接应张骞军队。

左贤王部队发现情况有变,开始疯狂地连续放箭,边射边追。李广的残余部队又死伤不少,逃了十余里,正与张骞部队撞上,左贤王探知有援军,终于放弃了继续追杀。

等李广再次清点人数,已经不到二百来人了。。。

于是李广带着这剩下的将士班师回朝了,按汉朝的奖罚制度,李广去时带了四千骑兵,回来几乎全军覆没,本当斩首,但是又因杀了匈奴也有三四千人,所以功过相抵。

李广在这次征讨中,再一次失去了封侯的机会。连我也感叹为何命运会如此安排。

有一次我常跟李广将军说:“将军既然已经班师回朝了,那国家大事儿就先放在一边吧,将军若不嫌弃,我家就在长安城郊,开了个小酒庄。您要是得空欢迎您来我家做客,我虽随将军征战在外,但是家中妻子却能酿得好酒,愿与将军共同饮酒狩猎为乐。”

请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来平民百姓家喝酒,当然让别人听了不可思议,但是在元狩三年的冬天,李广真的就一身素衣,甚至没有随从,悠然自在地骑马来到我家酒庄门口。

这时天色将晚,我正在院中打扫,抬头一看,正是李广将军牵着马笑呵呵地冲我走过来,我急忙叫出一家老小出门迎接,我的大儿子八岁羞涩地躲在妻子后面,歪着头看着客人,倒是我那四岁的小女儿,连跑带颠儿地跑到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面前。李广弯下腰,一手搂起她,连夸我有福气,有个这么可爱的闺女。我下意识地施了个军礼说:“将军请您这边请。”

李广笑得更开心了,跟我说:“张申啊,这又不是军中大营,这是你的家啊,不必拘谨,你就叫我李叔叔吧,哈哈哈哈。“

我家小闺女赶忙插话说:“那我呢,那我呢,我叫你啥啊?我叫你李伯伯啊?“

我听了急忙说:“你哪能管李将军叫伯伯,叫李爷爷才对。“

李广用手点下闺女儿的鼻尖说:“你啊,你就叫我李爷爷吧,你看你爸都叫我叔叔了,你再叫伯伯,那你不就跟你爸同辈儿了嘛,哈哈哈哈。”

我们边说边回房,正好看门的大黄狗发现我们这群人中的一个陌生人——李广,赶忙跑过来,站在李广膝下汪汪地叫着。

李广低头看了更乐得合不拢嘴了,说:“?g?!大黄!这不是大黄嘛,哈哈哈哈。等我卸甲归田啦,我那把大黄弓就给这只大黄啦,哈哈哈哈。“

李将军这么一说,把我们都逗乐啦,大家有说有笑地进了屋。

冬日昼短,不到一会儿,天就全黑了,妻子哄孩子睡觉,剩下我和李将军在酒庄的大厅喝酒吃菜。李广对我妻子酿的酒大加赞赏,连说今晚要一醉方休。

平日在军中李广话不多,可是这赋闲在家了,李广十足像个朴实随意的老爷子,这酒兴一上来,谈天说地家长里短的无所不谈。什么李敢小的时候就跑得快,抓都抓不住啊,什么李当户死得早啊,什么霍去病孩儿太小啊,什么明年当个前将军,要封侯啊。有哭有笑地诉说着自己悲喜交加的一生。

我出神地看着李广,忽然想到去年在战场上李将军独退四万匈奴的英武挺拔形象,和现在这个和蔼可亲的老爷子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想能撂下将军的架子,还能和普通老百姓喝得其乐融融的也就只有李广了吧。

这会儿我也有些醉了,李广后来说了什么我也模模糊糊地听不清了,我倒是认为老爷子自己说什么,他也不太清晰了,来言去语地说到大半夜,我搀扶着喝得大醉的李广到一间客房,打点好一切后,也回去睡了。

本来后半夜才睡的李广竟然在第二天清晨就跟我们一块儿起来了,我想大概是人越老醒得越早吧,整理好衣冠后,他连早饭也不吃,便跟我们一家老小作别,骑上来时的马奔回长安城,临走前,我恭敬地送到门口,眼见李广挥鞭策马绝尘而去。直到听着马蹄声渐渐轻悄,我还一直望着远处的路。

“一定要平安啊,一定要健康长寿啊。“我想起昨晚那个亲民的将军,不由得衷心地祝福这样的好将军能有个悠然恬静的晚年。

然而事与愿违,元狩四年,皇帝再次起兵攻打匈奴,李广屡次自荐出征,终于说服皇帝,并任命李广为前将军,我依然被编入李广的部队。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仿佛和李广将军饮酒作乐还是昨天的事,今天就又要披甲上阵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马车的车轮,井然有序的在它的轨道上运行着,卫青统领李广、赵食其、公孙贺、曹襄四位将军奉旨讨伐匈奴,李广将军领五千骑兵为前部,浩浩荡荡出关,我又再一次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我的眼里瞬间闪过这几年在这片草原上雄浑惨烈的战争回忆。

因为上次出征几乎全军覆没,所以李广这次率领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新面孔,我的意识消失在熟悉而陌生的骑兵队伍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场腥风血雨的征途,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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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广难封

行军数百里,到了夜里依傍河边安营扎寨。我陪同李广将军去卫青军帐参加军事会议。

会议中卫将军站在文案前面,其他将军分立两侧,文案上面是一张标注详尽的军事地图,可见卫将军平时爱看地图的传闻是真的,我侍立在李广的身后。

此时李广正叉着腰,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地图。曹襄和公孙贺耳语着什么,赵食其则恭敬地看着卫青。

卫青见人已来齐,俯身用双手拄在桌子上,身体略向前倾,仰着头来回打量着四位将军。他轻咳了一声,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从明早开始兵分两路,李广与赵食其两军合并,取道东路,向着匈奴右翼进行夹击。曹襄、公孙贺跟我三军继续前行。“说着,他又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

曹襄、公孙贺将军倒无意见,赵食其微皱眉头,但是默不作声,李广一吹胡须冲着卫青说:“我奉皇帝令,作这次征讨的前将军,就是为了能与匈奴正面厮杀,而今天卫将军却让我走东边,从右翼夹击?那还怎么能算得上前将军了呢?我愿作前部,先与匈奴单于作战,力争头功!”

卫青断然拒绝李广的请求,说:“军令如山,作出这样的部署,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将军无须多言。”

李广向前急进一步,双目直视着卫青说:“向东进军蜿蜒迂回还路途遥远,而且整个过程所近水草极少,跟本是条不便于行军的路线。别说是配合正面部队包抄,恐怕前部都打完了胜仗要回家了,我们这走右路的,还没到指定汇合处呢,卫将军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卫青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横手示意会议结束,又命令长史将卫青的战略部署写成文书,发到各个军中,李广眼见其他将军施礼告退,尤其又看到同样被分配走东路的赵食其将军毫无抗辩之意只是悻悻地离开。觉得自己在这里跟卫青耗下去也是没趣儿了,一时怒气未消又无处发泄,只好气呼呼地回营了。

李广回在自己营帐内是越想越气,背着手在地上来回的踱着步子。没过多久,外面又报卫青派来一名向导领路,李广唤进向导。

这个向导随即进了军帐,我一瞧此人约有身高七尺,鼠目蛇眉,八字须,还略有驼背,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个军礼,道:“李将军,小人名叫赵坤,奉卫将军命,前来为李将军作东路向导的。”

李将军也没有正眼看他,说道:“卫将军派你来给我做向导,都不如抄来一份地图送我了!”

赵坤赶忙答道:“地图上的标注既不详细,又纰漏太多,卫将军担心李将军因地图的原因延误军期,故特派我来为将军带路。”

李广怒目看着赵坤,眼神正撞上赵坤抬头偷瞧李广,赵坤赶忙低下头,缩着身子站在一旁。

李广长叹了口气,就命他退下了。

赵坤再拜,然后又毕恭毕敬地退出了营帐。

李广又命我退下,就熄灯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赵坤骑马在前带路,李广赵食其率军随后,这一路,李广一言不发,倒是他带领的骑兵依然是拉帮结伙,有说有笑。赵坤看到此情景,就试探着跟李将军攀谈:“我长年跟随卫将军行军,卫将军治军颇严,像这样的长途跋涉,士兵多不敢交头接耳,队列整齐,管制严苛,士兵一路走下来,都是蔫头巴脑的。今得见李将军部下,沿途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气氛很是活跃啊。”

李广将军注意到了赵坤的话,但是却没有回答,赵坤觉得自己没趣,就继续策马向前了。

就这样行军三天,一路上可以用来取水歇脚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于是,夜里休息的时候,李广唤来赵坤,询问行军路线的事儿说:“赵坤,你看你领的路,将士们连水都喝不上,何谈有气力打仗啊。你真要是认为你带路比地图还周到,你就应该想个最佳的路线既解决众军士的喝水问题又能保证按时与大军汇合,这是你的责任!”

听了李广的训话,赵坤眼珠子乱转,额头冒着虚汗,头也不敢抬,一声不吭地看着地面。

李广一直瞪着他,就像在瞪着卫青一样,见赵坤在那里哆嗦又不言语,李广接着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要是因为你的带路不力,延误军机,必受军法处置!“李广说着就已经走到赵坤的面前。赵坤浑身颤抖,连忙点头答应:”知道,小的知道了。”

李广甩手命他退下,他半天才缓过神来,又慌忙地退出去了。

我见赵坤走了,于是上前一步,劝谏李将军:“赵坤虽然是卫青将军的部下,但李将军对卫青的不满不适合冲着赵坤发泄啊,依我看赵坤这个人,生性胆小,怯懦怕事,将军真要是把他吓跑了,恐怕再无人为咱们带路了。而且您和赵食其将军都没有地图,现在没了向导必然影响行军啊。”

李广听了一惊,有些后悔,说:“你说的是啊,而且这卫青不给我地图,却给我个胆小怕事儿的向导,这真要是因为我吓跑向导,没准儿就是正中了卫青的算计!人言卫青为人城府极深,今天这一看,果真如此啊。”

李广眉头一皱说:“不行,我现在就得把他叫来。“于是,李广大步流星走出帐外,急命卫兵速把赵坤带来。卫兵领命而去,李广又回到帐中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过了一阵儿,卫兵回来禀报说军中已不见赵坤人影,李广大惊失色,急忙吩咐手下四处寻找赵坤。李广也急着要上马出去搜索,我拉住李广说:“我同其余部下出去寻找吧,将军宜守在军中等消息才是啊。”李广觉得我说的在理,就又会回到了帐中。

我随即带着绳套,弓箭,趁着茫茫月色,挥鞭策马向着西边搜寻。但是连跑了数十里不见踪影,只好勒马回营。等我归来的时候,却看到赵坤尸体缚着绳子倒在李广军帐前,大家都举着火把围观,连赵食其也来了,站在李将军右侧。

我凑上前去,询问旁边卫士事情的经过,卫士说有人找到正骑马逃窜的赵坤,就抓住了他,五花大绑要押到李广军帐。但万没想到这赵坤还没等回到军营,在回来的路上,就吓死了,现在已经没了呼吸和脉搏。

我抬头看见李广愁眉不展,赵食其也手足无措,其他校尉将士都眼巴巴地等着两位将军的决策。李广左思右想,最后低声地跟大家说:“各位先回应休息吧,赵将军你也回去休息吧,没了向导咱们也得继续行军。“他又命令两名卫兵收拾赵坤尸首,然后就回帐了,嘴里却一直叨念着:”卫青啊,卫青。。。”

没有了向导,后来的行军自然不是很顺利,也走了不少冤枉路,本来就是缺乏水源的路线,使得每天的行程更加困难。然而李广的部下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怨言,这倒是让李将军心稍宽些。

但是最后到达漠南的时候,已经比规定的军期晚了八天。等到与卫青部队汇合时,卫青已是击退匈奴大胜归来,夜里四位将军集结在卫青帐中议事。卫青询问李广和赵食其为何延误了军期。

李广此时没作声,我站在李广将军的身后,听到卫青这句话也很生气,我暗想李将军为何延误军期是卫青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啊。这次东路行军根本就是卫青为李广布下的局啊。我也觉得李广将军没有必要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李广这段沉默不是在有意回避卫青的问题,而是他内心的理智和冲动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依然是头鲁莽的公牛,岁月并没有让他沉淀出安稳,而是积蓄出了一种爆发,在他的眼里,似乎卫青已经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导致了李广命途多舛的一种象征。李广终于压制不住体内的愤怒。只见他太阳穴青筋突起,瞪裂了双眼,挥起拳头,直急冲到卫青近前,但由于之前站的位置太远,这一段冲到卫青的时间,给了卫青充裕的时间去做判断和招架的思考。因此李广沉重的右拳被卫青左掌接住,旋即顺势用右手推开李广。卫青当然不会反击李广,在控制情绪和如何显示出无辜的形象上,卫青远胜于李广这样直来直去的老公牛,这一推开李广,给了众将士一拥而上的机会,李广很遗憾没有将这只拳头打在卫青的左脸颊上,便被大家拉开了。

不过这个遗憾在多年之后被他的儿子李敢弥补上了,不过那却是后话了。

卫青整理了一下衣冠,显示出异常的冷静,他毫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的李广说:“李将军既然不愿意交代延误军期的经过也没关系,你可以派你的手下跟我的幕府汇报这件事情。“李广奋力挣开周围缚住自己的手脚,喘着粗气说:“诸校尉无罪,带领军队迷失道路全都是我个人的原因,我等会会亲自跟你的幕府登记这件事的。”

会议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李广一直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军帐,并将他手下的军官全部召集在帐内,李广背对着我们抚摸着摆在桌子上的佩剑,沉默良久,徐徐地转过身来,再看到李广的脸,瞬间感觉到他苍老的很多,白发凌乱,老泪纵横,且依旧低着头,他泣声说道:“我李广从军到现在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亲冒矢石,九死一生,我奉皇帝令任这次征讨的前将军,本应该冲锋陷阵在前,却被卫将军安排去东路绕道而行,路远,少水草,又亡了向导以致于多次迷路,误了军期。这难道是天数么?我不甘心啊!我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让我一个老迈的将军跟卫青的文吏检讨过失,我实在不堪受辱!”

此话说完,李广迅速抽出桌上的佩剑,挥剑自刎,在倒下的一瞬间,李广那柔弱的目光深情地望着面前的众将士,充满了无奈和遗憾。

看到这晴天霹雳的一幕,我的眼睛像撕裂了一样,没了色彩,耳朵如雷轰鸣,没了听觉。我是在受着身体本能的驱使,冲向倒地的李将军跟前。大喊着李将军,李将军。。。

我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站在李广的身后,好能及时制止李广自刎。这是我的错啊,这是我的错啊,现在一切都晚了,我跪在地上,攥着李广冰凉的手嚎啕大哭。

帐内的人把李广的尸体团团围住,哭声震天。帐外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引起整个军营的恸哭哀悼。

李广,不善心机,为人直爽,他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回击卫青的狡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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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邂逅婉儿

我为司马迁讲到这里的时候,回想到当年悲怆的情景,依然是泪流不止。

我又补充着说:“后来李广将军去世的消息传回了祖国,军民皆哀,更有老百姓扑街痛哭,这可以说是一项迟来的殊荣,从古至今的将军都没有一名受到过来自民间的集体哀悼。”

我情绪有些激动,司马迁试着稳定我的心思说:“李广一生委屈坎坷,皇帝总怪李将军命数不好,但其实他大部分的坏运气,其实都是来自于朝廷的人对他才能的嫉妒啊。”

漫漫的长谈让我有些身心疲惫,我遂起身与司马迁作别,回家。

深夜里的长安城格外的冷清,高大的宫墙,森严的石雕,空旷的道路,都吞吐着森严的雾气,只有偶尔听到巡逻的脚步声,才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游离在人间之外。

然而走着走着,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踪我。

他的脚步虽然极其轻巧,可在这连掉根针都能听得到的环境下,又有什么动静能被隐藏起来呢。

我继续前行,耳朵里渐渐分辨出他的脚步与周围环境的区别,我开始估量起这个跟踪我的人离我有多远,方向在哪。

他的脚步声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没错,就在我的正后面,我立刻停下来,猛地转过去。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没有被我的转身所吓倒,甚至没有感觉到半点吃惊。

他依旧泰然自若地向我这边走来,步履也依旧轻盈。

我借着微光打量他的衣着轮廓,应该是个平民百姓打扮,而深更半夜的竟然出现在宫里就必有蹊跷了。

“你是谁?快快报上姓名来!为何暗地里跟踪我?”

远处的黑影传来一阵低沉的笑,“暗地里跟踪你?我要是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你,怎么会让你察觉到。我这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那你为何不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找我,偏要在夜里鬼鬼祟祟地跟着我?”

此人走到我的面前,仰头笑道:“我平生行走自由,无拘无束,想要见谁,便去见谁。今天我想要你,哪怕你是在森罗宝殿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你若真是如此厉害,为什么迟迟不敢报上姓名来?”

“我的姓名你不必知道,知道了只会对你有害。”

此时我虽然能看清他的面目,但是却根本记不住他的相貌特征,这个人是那种走进人群里就不会被注意到的普通得再普通的面孔,再加上他浓密卷曲的胡须足足遮上了一半面目,简直就是一副天然的面具。

我还在试图寻找着他身上的特点,努力回忆着他会不会是我以前见过的什么人乔装而成。发现他左手背上有个老虎的印记!这让我猛然想到似乎项羽也在左手背上有这么一个老虎的印记!难道说。。。

由不得我思考太多,他突然开口道:“我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儿。”

“什么事?”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带着审问的语调说:“司马迁最近正在狱中写一部史书,你应该清楚吧?”

“清楚又怎样?”他的问题让我听得是云里雾里,原以为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他会说些多么重大的事。

他接着低沉地说:“那你一定也知道他最近写的那部关于项羽传记的内容吧?”

“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他看出了我的不耐烦,轻微的摇了摇头,眼睛突然锋锐起来,猛然伸出一只手,拇指摁在我的喉咙处,狠狠地威胁道:“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打听到项羽乌江逃难这一段就是你跟司马迁讲述的,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他的手开始发力,我本以为自己好歹也是兵户出身,可是几番挣扎甚至都掰不开他的手指头!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和额头肿胀发热,嗓子眼儿想要咳又咳不出来,这一瞬间让我再次尝到当年项羽拿我做挡箭牌时的那种无力感。

“你倒是回答我啊!”他开始像狮子一样咆哮。说着竟然把我给提了起来,我的双脚悬空,胡乱地踢,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我急说道:“不就是一段历史嘛。。。咳。。。都过去一百多年的事。。。咳。。。”

“你到底是谁!你就是那个有弦月印记的人吧?是不是?我的行踪是不是你暴露的!你这个畜牲!”他的力量还在加大,发疯般的恐吓我!

只可惜还未等我做任何申辩,我的脑袋白光一闪,就晕过去了。

又一次被不明所以的杀死了,但是弥留之际我听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话。

“啊!这把下手又重了,唉。。。果然是弦月印记!啊。。。但愿这辈子他记不得。。。司马迁那边还得。。。”

只听到了这里,我就死了,而我实在是想多听到一些,这可能是关于我身世之谜的重大线索,然而遗憾的是,我终究没有在这几句话里寻出什么端倪。

前世的心跳停止,再一睁开眼就是下一世了,我后来听说司马迁被判处死,他为了完成史记,忍辱负重,接受了宫刑以免死罪。史记虽然完成了,可是项羽生命最后的那段历史竟被写成了是自刎于乌江,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一定也与那个夜里杀害我的人有关,而司马迁也在完成史记后不久,如人间蒸发一样,再无消息。

一桩桩蹊跷的事情,那些理不清头绪的片段让我感到心烦意乱。于是我接下来的几辈子,一直躲在乡间地头,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生活。我想用这种方式逃离命运对我的戏弄,冲淡我对它的困惑。

直到延熹六年,那时正值汉帝刘志即位,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拥兵自重。而我出生在巴郡临江县,这里土地肥美,山水相依。我从小就喜好登山涉水,再加上之前几辈子就精通的弓马本领,让我在青年时代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少侠。生在乱世,并有一个好身手是不会被埋没的,我的人生又一次不可避免地走进了历史风暴的中心。。。

这一辈子我的名字叫做甘宁,甘兴霸。

在我年岁尚小的时候,家乡的百姓经常被一个叫独眼党的帮会欺压。之所以叫独眼党是因为他们的首领是个独眼儿,他用黑布缠住瞎掉的右眼上,而帮会里其他的人也都一律缠块黑布罩在右眼上。他真实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但是他的手下和乡亲们都管他叫索命龙,因为这个索命龙只要是想要谁的命,那谁就得没命。谁要是和他作对,都没有一个能活得过第二天的。

独眼党做事气焰嚣张,经常是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烧杀劫掠,草菅人命。官府的人不但坐视不管,甚至还要为虎作伥。曾经有人向官府报案状告“索明龙”,结果第二天的早上这个人竟然就曝尸街头,据说身体已经被砍剁的不成样子,只有脑袋是完整的,但是左眼上却缠着一块黑布,以证明这是独眼党的杰作。自此就再也没有人向官府告发独眼党了。

官府不但不为民做主,纵容着黑恶势力侵害百姓,甚至还横征暴敛各种赋税,很多乡民想举家搬走,竟然还要被官吏绑回来。

独眼党和官府,这压在老百姓头顶上的两座大山,让原本美丽富饶,风景秀美的临江,成了水深火热的熔炉。

有时候我甚至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赶快长大成人,虽然我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娴熟的武术技艺,却因为弱小的身子而无法伸张正义。

因为过早地看透了现实生活,我每天都显得苦大仇深的。虽然生活拮据,世道混乱,但是普通的小孩儿都很少能在他们十一二岁的时候体会到这些,一般这个年龄还都是傻淘傻玩呢。我的父母都很惊讶于我整天端坐在岸边,也不和周围的小孩儿玩耍。

我当然不会跟小孩儿们玩耍,我虽然身体只有十一二岁,可我的心智已经是历经千年的人了,我宁愿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时局或者反复回忆以前掌握技能。

我认识的这些孩子中,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有些与众不同,说她与众不同,不只是因为她衣着华丽,明显与我们这些布衣的孩子富贵,更大的区别是,她有着似乎和我一样的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有一次,我坐在垫江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她轻咳了一声,走了过来冲我说:“我可以坐过来么?”

我闻到了一阵迷人而似曾相识的胭脂香,上次闻到这个气味还是在与西北匈奴作战时。。。

我停下回想,转过身,就看到了这个一身绫罗绸缎,面容可爱的小姑娘,我于是说:“可以倒是可以,可你的衣服这么贵重,坐在石头上不怕被弄脏么?”

小姑娘浅浅地应答:“不怕。”虽然语气是怯懦的,可是人却就这样凑了过来。

我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孩子?”

“我姓苏,名婉儿,我的父亲是苏文峰,本郡的名儒,你应该听说过。你呢?”

“令父大人的确远近闻名,我叫甘宁,我父亲叫甘田,种地的。”

婉儿点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欲言却又止,像是有话,又闷在心里不敢说。

她低头看着石头下面静谧流淌的河水,眼波随着涌动的细流摇曳破碎。。。许久我俩就这么并肩坐着,不说话。

她突然开口道:“我其实。。。是看到你手背上那个弦月印记才。。。”

我吃了一惊,心里暗忖道莫非这个小姑娘也是个有印记的人?不会又是有什么阴谋吧。。。

思来想去,我伸出右手手背给她看,然后说:“两年前我正淘气,不小心玩火烫伤的,留下了这么个疤,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像个月亮。”

婉儿听着有些失落,怅然地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和你一样右手有弦月印记的人,他很会抚琴。。。”

说到这她却如梦初醒般地停顿下来,像是说错了什么话,急于要收住。她有意地岔开话题:“我见你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你总是在这块石头上安安静静地坐着,所以我有种错觉,就像是你内心已经是个大人了一样。。。”

我想她还是在试探我,可这一次,我确信她是认错人了,因为千百年来,我就没有印象我曾碰过琴,就更别说会鼓琴了。

我说:“其实不一定非得是个大人才会坐得住啊,如果是个傻子,也能做到。”

她一边长袖遮住嘴,一边笑盈盈地说:“你肯定不傻,你的眼睛里有灵气。”

尽管她只露出了一对笑眼,可也足以让我稍微放松了精神,“你刚才说曾经遇见过的那个会鼓琴的人是谁呢?”

婉儿低眉不语良久,却又一抬眼看着我说:“我跟你说个梦好吗?就是一场梦。”

她当然说的不是一场梦,可我也只能点点头,我想她此时是很想找个人吐露心声的。

“我梦见我在汉阳江口,一日天色将晚,我负柴下山,却听见七弦琴声,我被这琴声吸引,顾不得卸下柴禾,就溯着琴声来到江边,只见一人面江而坐,俯首弹琴,琴声时而峨峨兮若泰山;时而洋洋兮若江河。江风一阵,衣袖飘飘,其态若仙,高山流水,伴着琴音袅袅,听得我是如痴如醉。”

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我记不得我是如何走进他的视线,只记得当我看到他那俊朗白皙的模样,如女人般修长细嫩的手指,我便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人。。。”

“那你梦到的人正是伯牙吧?”我细声的问,生怕叫醒她的梦。

婉儿仿佛说道了动情处,竟拉住我的手说:“伯牙的手上就有这弦月印记。。。”话没说完,眼泪哽咽了语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说好的来年中秋再会,当日一别,却成了永别。。。呜呜呜。。。”

她哭着哭着就依偎在我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我想她极有可能是个有轮回印记的人,因而忽然就有种冲动想要安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一个跟我一样有着相同命运的人。

我温柔地说:“别哭啦,你不也是说那就是个梦吗?梦里的喜怒哀乐,那都是梦里的,再伤感,那也是个梦,梦醒啦,那就算过去啦,不要再挂念梦里的故事啦。”

“别哭啦,好吗?你刚才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她抹掉眼泪,小声的说好。

她肯答应我就放心了,对于讲历史故事,我是很有自信的,这不单是因为我亲身经历过历朝历代,而且每一次当我老到需要照看儿孙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我的杀手锏“讲故事”来安稳活泼好动的孩子们。

于是我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故事来。她渐渐地安稳下来,认真地听着我的讲述,然而大部分孩子都会在听故事的时候溜号,可是她不但没有走神,她聆听时那丰富的表情,而且更像是走进了我叙述的历史情节之中。她的一颦一笑都应和着我故事的起承转合,这让我愈加享受着讲故事的乐趣。

就在这样一个不算炎热的夏日,太阳晒暖了我俩座下的大青石也温热了我的心;清风徐徐地轻拂过柳叶和长袖;江面微起波澜摇晃着青山和人影。

我本想以一种深沉厚重的方式讲述吴起将军的生平事迹,可是却慢慢地被周遭的环境和她可爱的脸蛋融化了,我注意到自己变得柔声细语,并感觉用这样温柔的语调,更适合现在这样美妙的情景。

千百年来,我第一次有过这样的放松,置身于历史之外,像是在讲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在我讲完这段历史之后,婉儿一时兴起,竟然又给我讲了昭君出塞的故事。

王昭君远嫁匈奴的故事确实妇孺皆知,但也都止于皮毛,而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将故事细致到几月几日,行至塞外的哪个地方,水源路况如何,风土人情如何等等,我凭着多年出征匈奴的记忆,竟惊奇地发现她说的居然没有半点杜撰!

她声情并茂地讲着故事,时不时地还要加上点动作,她模仿昭君的贤惠和羞涩像极了。我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有种找到归属的感觉,我一直因为自己拥有无限轮回的能力而深感孤独,我揣测是不是婉儿也具有同样的能力,是否她也轮回了千百年。。。

我和婉儿就这样度过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天,从此,我俩也成为了好朋友。我一有空,就要跑到大青石那等着婉儿的到来。我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正像两个人有那几百年的故事,等着一吐为快。后来我们还将这块岸边的大青石起名叫做“三生石”。

因为传说即将轮回的人在喝孟婆汤之前,都要讲自己的生平记载在“三生石”上,而我和婉儿总是把很多古代的奇闻异事说给这块大青石听,于是我就戏称这块大青石为“三生石”,婉儿觉得妙极,点头赞同,从此以后,我俩就将它唤作“三生石”了。

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有时候我甚至有些害怕这简简单单的幸福会突然截然而止。两年之后,竟然不幸地被我猜中了。

婉儿到了十岁,她的父亲就把她深锁在自家的庭院里,从此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就这样又过两年,我都一直很想念她。记不清有多少个白昼,就孤零零地坐在“三生石”上叹气。

如果这辈子就从没遇见过她,我此刻也许未必会感觉到寂寞,平平淡淡的生活即使有些小的波澜也会心静如水,可是偏偏婉儿惊艳的出现和消失,又让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一直在苦想着如何才能再见婉儿一面,一天夜里,我偷偷摸摸地溜出家门,游走在街巷。此时正是长月当空,满天星光,脚下的路被撒上一片银白,街道上安静的只剩下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我背着双手,抬着头,挺着腰,吸纳着夜里清凉的空气,多希望从此吸入的都是要记住的美好,吐出的都是该忘却的回忆。。。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婉儿的家附近,婉儿家的院子十分精致,鱼池假山,亭台楼阁,连走廊都是雕梁画栋。这和我们这些穷人低矮粗陋的土坯房子有了鲜明的反差,婉儿的父亲苏文峰是这一带的名儒,达官贵人们红白之事都要来向苏文峰求字,他的府上白天拜访者往来不绝,只有到了晚上才安静下来。

我停下了脚步,望着二层的窗台,想着会不会婉儿就住在这间房子。可说是无巧不成书,正在这个时候,二层的窗户真的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正是婉儿探出身子正眺望着村东江边“三生石”的方向。

我心头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身上的一丝凉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莫名的紧张。我稳定了一下心神,想办法如何才能在不让婉儿受到惊吓的情况下,让她意识到我的存在。

这样的夜里冒冒失失地出现肯定会让她受惊的,作出声音让她听到可能也会吓到她,我甚至有了一些焦急,眼看着婉儿就在咫尺,却想不出办法让她发现我。

后来我心生一计,既然她正望着“三生石”那边,那我就边挥手,边倒退着向“三生石”移动,这样总会引起她的注意,而她一旦发现挥手的我,也会立刻明白,那个挥手的人就是甘宁。

我满怀期望地看着婉儿,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退向江边方向。借着皎白的月光,我能把婉儿看得分明。苏府离江边有三百步左右,索性周围只有苏府最高,我盼着婉儿能居高临下看到。

我一步一步地后退着,我的心却跳动的越来越厉害,我担心这可能是最后的一次机会,生怕错失良机。我后退了快一百来步,婉儿依然没有反应。

万一婉儿突然合上窗该怎么办,我越发焦急,最坏的可能性一遍一遍的涌上心头。

在我后退到二百步左右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婉儿真的看到我了,她,她在冲我招手!

我激动地差点流出眼泪,她终于发现到我啦!我于是满心欢喜地朝着苏府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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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遮目射雁

苏婉儿一眼不眨地看着我,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当我走到院墙下面,发现自己只能到这了。我开始犯难,婉儿也很焦急,难道两人只能照个面,连句话都说不了吗。我四处张望着,想找到一个能翻过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婉儿冲我挥手,指着西南角。我于是沿着院墙走向西南,果然看到一处矮墙。我刚要爬上去,突然想到,如果把鞋印留在墙上会引起怀疑,所以,我干脆脱掉了鞋,赤脚翻过院墙。

看见我翻过院墙,婉儿更兴奋地点着头,进了院子里,我环视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危险,便径直走到婉儿的窗下,但是也真的只能到这里了,一层的屋檐太高,凭我现在的脚力是无论如何也跳不上去的。

我再一次抬头仔细地看着婉儿,没想到两年不见,她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动人,她那漆黑妩媚的长发,像是水墨画里奔流的瀑布;那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像是清泉里浮动的月亮;那清秀恬静的容颜,像是广寒宫里的嫦娥。我看得正陶醉,仿佛瞬间有了放弃身边的一切苦乐的安然。

婉儿无奈地看着我,过一会儿,她又示意我等一等,好像是回去取什么东西。过了好一阵,她用一个绳子系着一个竹篮往下垂,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压着一个镇纸,应该是怕书信太轻容易被风吹走吧,我从竹篮里取出信,把镇纸又放进篮子里。婉儿又把篮子提上来,我打了个手势夸赞她聪明。她也莞尔一笑。

我把书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比划着让她睡觉吧,她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关上了窗户。

我心想,幸亏自己有不忘前世的能力,要不光凭自己这个农民出身,是说什么也看不懂书信的。

我又捏手捏脚地回到家,躺在床上兴奋地盼望着第二天早上的来临,好阅读婉儿为我写的信。想着想着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又看到了婉儿和我坐在“三生石”上,继续我们那说不尽的话题,道不完的故事。

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吃过早饭,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垫江边,展开书信,信上说:

“甘哥哥啊,这次写信有些匆忙,下次我会早作准备的。从来没想过两年了,竟然还会在一个这样的夜晚遇见你,这就是心心相惜吧,不然怎么会不约而同地相遇呢。

但是说是相遇也有些牵强啦,因为我们还是没法交谈啊。我更怀念和你在河边谈天说地的情景,那是我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如今我待字闺中,成了飞不出笼中的鸟儿。你明晚会来吗?就算说不了话,能得见一面也是好的啊。明晚我还是打开窗户等你好吗?”

看完这封信,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我又反复地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都像是婉儿又来到了我的身边,透过纸上清秀的书法如同看到了她清秀的脸。

眼看要到中午,我收起了信。眼下有两件事涌上了我的心头,第一件就是练好轻功,以后好能跳上苏府一楼的屋檐,第二件就是眼下当务之急,要给婉儿写封回信,在没办法接近婉儿的情况下,就只能靠书信来交流了。

笔墨纸砚对于苏家小姐当然在普普通通不过,可是对于我来说,家里别说毛笔,就连纸都一张没有。当今世道,连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哪还有闲钱购置一套文房四宝呢。

我坐在“三生石”上苦思冥想了一下午,眼看将近傍晚,时间的慢慢流过,缓缓地增加着我心内的焦急,这时候看到远处正走过来胖乎乎的刘家少爷和他的伴读书童,我心生一计,就立马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迎着两个人。

这个刘家少爷大概和我同龄,也有十三,四岁,在家里排行老四,县里的人都叫他四少爷,他的书童也不过十六岁左右,整天背着文具形影不离地跟着四少爷。

四少爷臃肿的体态把四肢显得特别的短小,只见他昂着头左摇右摆地溜达到近前。我赶忙上去打招呼:“四少爷,这是要去哪啊?”

四少爷笑呵呵地说:“没打算去哪,就是出来散散步。”

“四少爷,我有点事儿耽搁您点儿时间可以吗?”

“什么事儿啊,你说吧?”

“我想借用一下您的笔墨纸砚行吗?但是我不白借,我可以给您表演个绝活儿,博您一笑,您看如何?“我说道

这个四少爷一听,觉得挺有意思,便问道:“什么绝活啊?”

我回答说:“您看到天上的大雁了么?我只看一眼,然后您就把我眼睛盖上,我等你数完十个数我再射它,还能把它射下来,您看这个绝活怎么样?”

四少爷仰面大笑,他那一身的肉都跟着乱颤,书童也在旁边笑说:“这可是说大话啊。再说,你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怎么可能把弓用得如此精湛呢?四少爷,这我可不是跟您说,就这个甘宁,我都没见过他拿过弓啊。”

我心里暗笑:这书童说我甘宁从来没拿过弓,却实是真,我这辈子别说是弓连箭都没碰过。可我千百年来生生世世拿了几辈子的弓,你们也不晓得啊。

四少爷笑得满脸通红,边试着喘匀乎他的气息,边跟我说:“甘宁,那我就跟你打个赌吧,你要是真能按照你说的射下大雁来,那我的仆人背的这套文具你看到没,都给你了!这种东西我有的是,可是你要是没射下来,你就到我家干一年杂活儿,你干不干?”

我一口答应了四少爷的赌约,便请他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回家取弓。

我家离这里很近,一进门,我从一个箱子里,取出弓和箭筒。说到这个弓,我还是第一次碰,小时候乱翻东西的时候看到过,听父亲甘田说,祖上做过几代的猎户,这把弓是曾爷爷托一个关系不错的铁匠精心打造的生铁短弓。如今多年不用已经有了锈迹,我拉了一下弓弦,感觉还不错,破旧的箭筒里还剩下六七根箭矢,有两根后面的翎羽也已经压得不成样子了。

我提起弓,回到了岸边儿,正看到坐下休息的四少爷,和旁边站着的书童。我拿出一根箭射向较远处的树,感觉还不错,拉这样的短弓不算吃力。

四少爷命书童负责盖住我的眼睛,自己则坐在旁边看。我们仨稍微等了片刻,就看到一个人字形的雁阵由北向南飞来。

我冲着四少爷说:“少爷,您看好了,我这要是射中别的雁都不算,我就给您射下那领头雁!”说罢,我弯弓搭箭。书童也赶忙捂住我的眼睛,四少爷则不紧不慢地数数。

其实盖不盖住我的眼睛已经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今天没有风,大雁飞的方向不偏不倚,我只要把握好弓箭的准星就可以了,我随着四少爷口中的数字,匀速地移动着弓箭的朝向。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四少爷话音刚落。

我立刻松开弓弦,只听得一声悲鸣,我心说这就是中了!书童竟惊诧万分地忘了松开捂住我眼睛的手。四少爷的掌声,倒是让我猜到这肯定是中了领头雁了。我于是推开书童,跟四少爷说:“少爷,让您见笑了。那文具我就。。。”

四少爷说:“好!真是绝妙,甘宁,我说道做到,这书童背的这包文具都归你啦。以后啊,以后我要是想学弓箭,我可就要拜你为师啦。“这好说,好说”我连忙接过文具,又冲着四少爷拜谢。

少爷于是带着书童继续溜达,我背着文具包,翻看里面笔墨纸砚都齐全,心里暗喜。突然又想到刚才射落的大雁,我于是跑过去取回了大雁。

身上挂着弓箭,箭筒,背着文具包,手里提着大雁,心中一时充满了暖洋洋的成就感。

今晚当然是要去赴婉儿约的,于是回到家后,我立马就在木桌上铺好纸,研墨,准备写信。刚要写,正赶上父亲甘田耕作归来,看到此番情景,觉得很惊奇,问我哪里来的文房四宝,我于是把和四少爷打赌的经过说了一通。父亲对我的弓法还是难以置信,我就跟父亲说,自己的弓术是和岸边一个热心的老头教的,父亲倒也没深问,但是他之后郑重其事地把家传的这把弓挂在了我床边的墙上,还磨去了铁弓上面的锈迹,闪耀出它原本应有的光芒。又修补了箭筒,用我射下来的大雁的羽毛做了不少箭羽。父亲平时说话声就厚重而低沉,这次他又语重心长地把声音压得更低地说:“好儿子,祖上有几代是猎户,到了你爷爷和我这辈就弓术不行了,只好靠耕田吃饭,既然你的弓术好,等你再大点儿就去狩猎吧。咱家日子就能过得稍微宽裕些啦。”说完他就走啦,全然没在乎我写字的事情,倒是母亲看了有点奇怪,问我这摆开架势是要干什么。

我于是答道,偷听名师讲课,然后回家自学。这一点实在是太好敷衍了,父母两人只字不识,就算看到我的信也看不懂,只当我是在练字罢了。

眼看要到了傍晚,我静下心来提笔写下给婉儿的信。

信里,我跟她讲述了我今天跟四少爷打赌的事儿,又跟她说为了以后晚上便于让她认得我,我会在头上插一根雁羽。而且还打算从今往后,登山涉水,苦练脚力,争取早日一跃就能跳上屋檐。这样,就能真的相见了。

写完信,我便将它折好放进了衣怀里。等到深夜,父母都熟睡了,我又找了一块红头巾戴在头上,将羽毛顺着头巾别在右耳旁。轻轻地推开房门,去找婉儿。

沿途也很安静,走在路上心里的激动渐渐地强烈,直到看见婉儿倚着窗口,心里稍微安稳下来。婉儿也发现了我,笑盈盈地冲我招手,我于是加紧了步伐,翻过矮墙。站在她的楼下,我挥舞着我的信,她也拿出了一封信,放在篮子里,顺着窗台,缓缓地送下来,我取走她的信,将我的信压在镇纸上。

我示意她交换完信件了,她又将篮子慢慢地拉上来,拿出我的信,作出兴奋状地晃了晃,喜滋滋地笑容露出她洁白的牙齿。

她那可爱的模样,和那晚朦胧的月,都成为我后来美好的回忆。有时候我都幻想让那一刻成为永恒多好啊,我可以一直这样守望着她。。。

从那晚之后,我每天都苦练脚力,早上吃完饭,就背起弓箭,外出狩猎。最开始,只是在家附近方圆几十里走动,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耐力的激增,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可以日行几百里之外,在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中狩猎了。无论我要去哪里,我都跑着去,从不停歇,从不放慢脚步。我可以像羚羊一样飞跃山涧;可以像毒蛇一样瞬间爆发;可以像大宛马一样汹涌奔腾。而别在头上的雁翎,兴奋的呼啸声,让我更加感觉自己就是大自然里最凶猛的野兽。

在我的每一辈子里,我都试图找到一个良好的体魄,去完成我对武艺的渴望,千百年来,都不尽如人意。然而在这个叫“甘宁”的身体上,我最终找到了这种感觉。因而我不敢有一丝倦怠,暑往寒来,早出晚归,趁着少年成长的阶段打下实实在在的好底子。

当然也正是在十六岁这年,我终于可以一个垫步跃上苏府的屋檐上,然后向猫一样轻轻落脚。从此再不需要用信去表达我的思念,只要站在苏婉儿的窗边,借着茫茫月色与她倾诉心肠了。

然而在我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光和三年,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多年以后,正是因为我阴差阳错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使得巴郡一带的官吏富商对于我的大名都闻风丧胆,他们口口相传着我的“劣迹”,并给了我一个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叫做锦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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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杀父之仇

我说的这件事,是和独眼党的首领索命龙有关。有一天我照例外出狩猎,傍晚回到家。还没进屋,就看到我家门口稀稀落落的站着十几个乡民,像是往屋里看热闹一般,还讨论着什么。我顿时心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丢下手中的猎物,推开众人,径直来到房中。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的尸体!破碎的衣服下面,是鲜血淋漓的伤痕。胸前深深的刀口,是致死父亲的罪魁祸首。而在他的左眼上则赫然地系着一块黑布!

不用分说,只有独眼党才会把杀人做得这么气焰嚣张。我蹲下身子,看着坐在旁边,哭得已没有了声音,突然笼罩在身上的噩耗让母亲瞬间苍老了太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下眼前的情景。我扶起母亲回房,柔声地跟母亲说:“妈,不要哭了,还有儿子呢,您哭我也伤心,别哭了好吗?您先休息休息,好吗?再怎样也要过日子啊,看着我,妈妈,答应我,好吗,不要再哭了。”

我自知语拙,也说不出什么能让母亲安下心来的话,但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说让母亲不要哭,那太牵强了。好像说让人不哭,人就能不哭一样,可我真的只能做到这样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脑袋一直在轰鸣,明明早上还活生生的父亲,竟然我傍晚回来就是阴阳两隔。

现在我只能凭着本能和潜意识的做着我该做的事儿。其中有两件事不停地出现在我的意识中,像是燃烧一切的火焰,又像吞噬一切的洪水,搅乱着我大脑的正常思维,这两件事一件是知道父亲的死因,第二件就是复仇!

这第一个问题我当然不会问母亲,因为那无疑是让母亲再一次崩溃垮塌,我于是走出房间,询问外面站着的乡民。隔壁的邻居孙爷爷用他枯燥的像树根一样的手拉着我回到屋里说:“宁儿啊,你爸死得太无辜了,这索命龙今天上午在街道中间驾着马车招摇过市,正赶上你爸爸他背对着索命龙,那索命龙虽然大喊着让道,让道,可是你爸爸他耳背啊,这是邻里街坊都知道的事儿,可是索命龙不知道啊。赶等你爸爸甘田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跟前了。你爸爸急忙压低身子,本能地用拳击打马腹,马车骤然停了下来,索命龙因为惯性,也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这让他恼羞成怒,随后骑马跟来的手下也都下了马,把你爸爸团团围住。光天化日之下啊,就把你爸爸。。。”

老头说道这儿,就闭上眼睛,鼻子一酸,呜咽着哭了起来。“甘田啊,是我看着长大的啊。这么一个壮汉竟走到我前面去了。”

我又安慰孙爷爷,待他心气平稳了,才送他回家,此时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散尽了。我独自一人整理父亲的遗体。

打理好一切后,我起身去找婉儿。我想我的复仇计划可能会需要一些时日,这段时间,就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找婉儿了,所以得在今晚跟她说明一下。

也不知道是心情作用,还是天气本身如此,夜里阴冷,月乌不明,我一路上忧心忡忡,心里虽然割舍不下,但也不得不如此。此仇不报,再以何立于天地间。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苏府,我纵身一跃跳过院墙,又垫步凌腰飞上屋檐,婉儿老远看到我头上的翎羽就知道我来了。还未等我开口,她就抢着说:“宁,我已经知道你家今天发生的事了,我很担心你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说完,她就那么望着我,就像迫切地渴望从我的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心里有些不落忍,但是为父亲复仇这件事,是说什么都要完成的。我用坚定的语气说:“婉儿,你别伤心,你听我说,此仇我一定会报,但我绝不会是去做傻事,你放心,我有分寸。再怎样,我也要活生生的来见你的,我舍不得你的。”

“索命龙是这一方的恶霸,官府都动他不得,你若寻仇,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说罢,竟扶着手绢嘤嘤地哭了起来。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看着她瞳孔里破碎的泪光在月光下摇曳,总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一部分都伤心化掉了。

她没有止住哭泣,小鼻子都哭红了。我又跟她说:“我不骗你,我肯定会活着见你的,只是你给我点时间,等此仇报完,我就,我就迎娶你,好吗?”

婉儿一惊,睁大眼睛问我:“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杀父之仇当然是不共戴天,可你也千万不要冲动,误了性命,你的家中尚有老母。。。而且。。。”

她伸出洁白如玉的小手搭在我的胸膛,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低下头,害羞地说:“而且你还有我,我也牵挂着你,要小心。”婉儿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丝绢,像是攥住我的心。

我回答说:“等我报完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以后你也不用夜夜倚窗等我了,等我再来找你,我会在腰间系上一个铃铛,当你夜里听到铃铛的声音,你再打开窗户,看到红头巾上的翎羽,那就是我了!”我指着头上雁羽,自信满满地说。

可她依旧是悲伤不已,这一夜我都尽力地哄着她,女人大概都忍不住用最悲观的态度去臆想未来的事,这无疑又为她添上了一份痛苦。

眼看要到了黎明,是要到分别的时候了,而她也已经没了精神,皮肤都没了血色,只害得她哭肿了双眼,甚至说话都无力,声音微小的更像是零零碎碎的叨念。

最后我劝她回房睡觉,她也终于还是答应了,眼见她睡熟,我又合上了窗户,从苏府出来,再奔回家里,已是将近天明,我小憩了一阵,醒来后就开始操办父亲的白事,因为家境贫寒,所以父亲的尸体只是裹了个席子,几个和父亲交好的乡里人帮着我在城外的林子里挖了个坑,就算把父亲埋了。

埋葬父亲的坟靠着路旁,他的后面也是这一带人的坟头,稀稀落落,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被刨开了,尸骨就暴露在外面。这些穷苦人自然没有什么陪葬品,刨开的罪魁祸首也不是什么盗墓贼,而是那些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人肉的野犬们。它们一身黝黑,也不叫嚷,只是眼睛因为常年吃生肉而变得腥红,爪子正磨搓着土地贪婪地等待着“食物”的到来。

来给死者下葬的人们见到这番景象最初也会抱怨甚至愤怒,可是送葬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感觉到害怕和恐怖了。

有时候麻木也成了一种勇敢,它让你面对了你曾经不敢面对的事实。

母亲在这之后,很少说话,以前就饭量很少,现在几乎很少吃饭了,人形消瘦,行动也明显迟缓,还总是失魂落魄地看着父亲常席坐的位置上,然后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深更半夜,也总能听到她的沙哑的哭泣。

连续十几天母亲都没有从父亲去世的阴霾中解脱出来,而她的每一次哭泣,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心。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为父亲报仇,有时恨不得就这么单枪匹马硬闯独眼党在山上的营寨,可是也意识到,这么做无异于飞蛾扑火,更何况自己真要是有个好歹,母亲会更加伤心的。

这一天,我在岸边踱步,一筹莫展地看着远处一群和我年龄相仿的一群青年嬉戏玩耍着。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练武”,然而说是“练武”其实太不正规了,完全是在胡闹。我看了会他们的闹剧,突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我要是把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训练成我的手下,凑出一百来号人,攻打独眼党的山寨,岂不是比我单枪匹马好多了。

于是我挽起袖子,走过去,招呼他们:“你们这拳打的和小姑娘没什么区别啊。依我看,这种出拳方法根本用不上力啊!”我这一叫,这些小青年都停下了动作,用那鲜明的“排外的眼神”看着我。其实他们也都认识我,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从小坐在石头上和小姑娘聊天的“软包”。

其中一个貌似就是他们的“小领头”迎着我过来说:“小兄弟,你这么说太大言不惭了吧,你要是觉得我们不行,可否赏个脸,让我们这帮人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我上下打量这个“小领头”,他约么要大我两岁,但身高已经到了八尺,大圆脸盘,两个眼睛下面密密麻麻的雀斑,厚厚的嘴唇上面长着像绒毛一样的胡子,这样青涩的相貌和他的身材太不搭调了。单要说他膀大腰圆会让人有些敬畏,可是一看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又觉得太不搭配。

我说:“可以啊,但我自己光比划,那是假把式,你们自己选个最厉害的代表,跟我决斗吧。”我自信满满地走到他们中间,我语音刚落,这些人就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我放眼一扫,就知道这里面,有胆小的,有心虚的,有暴脾气的。。。他们就这样激烈争论起来。

我有些不耐烦,就说:“要不就这位仁兄吧,我要是打倒他,你们就都顺从我,你们干不干?”我用手点指刚才那个“小领头”。

他们又乱窝窝地讨论了一阵,最后就按我说的办,除了“小领头”,其他人都向后撤,腾出一块十步见方的圆场。我和他互通姓名,得知他叫王遵。后来正是这个人忠心耿耿地跟随我,做了我的随从。

而此时此刻他还没有受过正统的训练,比武刚开始,我便迅速的向前一记右前拳。这拳正向着他面门,他根本躲闪不及,实实在在的中了我这拳,他鼻血直流,痛苦的捂着脸。周围人见状又是敲地,又是拍腿,冲着王遵打气,当然也有给我喝倒彩的。

我回头瞪了一眼喝倒彩的,那个人立刻就不敢再发出声音了,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绵羊。王遵晃荡晃荡脑袋,很不服气的又冲过来。他体重身长,这奔袭过来,足像一个冲锋的野牛,我先是前进迎着他一步,在他眼看要撞到我的一瞬间,我猛低下身子,抱住他的腰身,两腿一发力,借着他的惯性,把他从地上拔起,甩到我后背的地上。

地上尘土飞扬,他灰头土脸地又站了起来,身上的怒火已经把他的脸燃烧的狰狞通红,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收服这些人,只能算是无端结下了怨恨而已。

于是我双手背过去说:“王遵,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让服气么?还要再打下去让自己更加狼狈么?”

王遵被我的话点醒了,也自我感觉有些失态,放下了愤怒的拳头,低头瞄着我。这时周围的人也不约而同地走到了王遵的身后,集体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我借机跟他们说:“兄弟们,我的名字叫甘宁,咱们都是邻里乡亲住着,本来你们练武我不应该毁谤的,但是我看你们都和我年龄差不多,也都十七八岁了,这个年龄要是习武,就不能再儿戏了。你们也都直接或间接的受过独眼党的欺凌吧,能够武力推翻独眼党的,那就要数咱们这些青壮年了。我想你们都听说过前些日子我的父亲被独眼党的头头索命龙给杀害了,我和索命龙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这人草菅人命,不拿平民百姓当人,他就这样欺压咱们,难道咱们还要忍气吞声么?为了你们的父母,为了你们自己。和我一起并肩战斗好么?”

我说罢,抱拳拱手等着他们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没有一个退出,也都纷纷抱拳拱手。王遵向前一步说:“甘宁,以后我们就跟着你习武了,你刚才说的对,是该为扳倒独眼党做准备了。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听你的号令。”

从这以后,为了避开独眼党耳目,我们都在深林里找片空地操练,或者撑船练习水战。

不过说实在的,虽然我打过几百年的仗了,但是带队操练却是头一次。阵法什么的我根本就是一知半解,教他们的都是拳脚功夫和弓刀枪戟等。

我日复一日的训练着他们,休息之余,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除掉索命龙,难道非要正面迎敌才可以么?要是能有个更好的办法,不需要硬碰硬就好了。

直到有天晚上,我和王遵等兄弟坐在酒馆喝酒,酒席宴间,王遵无意中说的话提醒了我,我不禁拍案而起大叫:“对!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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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弱胜强

喝酒的时候,我这拍案而起的举动,一下子让宴席上的人都安静下来。我面带兴奋,大家也都很好奇,我本来想把我的计划一股脑的说出来,但是又考虑现在说有点危险,就约定,明天早上到深林里操练的时候,我在跟众兄弟细细道来。大家也都很知趣,不再起哄,整晚都未再提及此事。

到了第二天清晨,三十多个兄弟都早早地聚到深林的空地上。这些人以我为中心围成了一圈,然后席地而坐。我站在中间,跟大家说起昨晚的想法。

昨天晚上,我跟王遵提起了我父亲被索命龙杀害的往事,不禁悲愤心中生,这些话引起了王遵的共鸣,他的家人也深受其害,平日话不多的他,竟也似开了话匣子,其中有一段话他这么跟我说:“这个索命龙每隔一段时间,大约也就是半个月左右,就会拉着本地的大小官员去满春楼喝酒,而当地官员一些是惧怕索命龙,因此索命龙的邀请不敢推辞,一些则是有心依附索命龙的黑恶势力,因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只有武力才能自保。每次酒席之后,索命龙都会带着他的爪牙们,驾马车的驾马车,骑马的骑马,借着酒兴肆无忌惮的在街上横冲直撞。尤其愿意经过有热闹的商贩的街,见到喜欢的货物就抢,见到躲闪不及的路人就打,这些贼寇醉酒闹事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只是百姓们苦于没有官府撑腰,有冤难报啊。”

这正是这席话,让我想出了一个奇袭索命龙的办法。

我说到这儿,在场的兄弟都表情严肃起来,我环视着周围的兄弟们,一个个都立着耳朵,分外认真地注视着我。很多人还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仿佛此刻已经要开始和索命龙厮杀了。索命龙在临江县的平民百姓心中种下了太多的仇恨,眼前每一个少年的神情里都显露着恨不得把索命龙千刀万剐的愤怒

我很满意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情绪,我就是需要这个,因为这场和索命龙的战斗本身就是九死一生,如果人心不齐则势必失败,只有让每个人都敢于放手一搏,奋不顾身,才有胜利的可能。

我清了清嗓子,跟大家说:“兄弟们,咱们只有三十几个人,跟独眼党硬碰硬是毫无意义的,这个独眼党少说也有一千余众,因此非得用奇袭才行。索命龙有隔三差五就会在相同街道上招摇过市的惯例。那么我们就利用他这个固定的日程,在街道上伏击他。据王遵或者相信你们也有亲眼看到的,索命龙平时随身只带二十随从,这相当于他最薄弱的时候了,我们要抓住这个时机,擒贼擒王!”

大家听了都很兴奋,连连叫好。我接着说:“于是我有了这么一个计划,他从满春楼回寨经过的路线上,每隔百步在屋顶安置一个人放哨,并装备短弓,看到索命龙的部队便以摇示红巾为号,然后往伏击地点前进。而伏击地点的人收到信号后,马上布置绊马绳,最后伪装于街道两旁,待独眼党部队一到,兄弟们或带大刀,或带短斧,左右起攻。屋顶的兄弟们则拉弓放箭。则索命龙必死无疑!”

王遵忙问道:“那这样的话,伏击地点选在哪里呢?”

我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伏击地点,就选在索命龙杀死我父亲的地方!”

兄弟们一听,群情激奋,各个慷慨激昂,士气高涨。我欣慰地看着他们,心里暗想报仇的事情,终于是有些眉目了。

为了执行这次奇袭,我做了以下准备,首先是歃血为盟,我们在林间摆了一个石坛,三十几人拜为兄弟,不得背叛,互为依靠;其次是我将身体瘦小的部分训练为弓箭手,以备将来布置在屋顶放哨;最后是把其他身体健壮的人训练位刀斧手,用以在埋伏地点与独眼党展开肉搏。

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足足做了五个月左右,主要是兵器上成了问题,砍柴的斧子倒是家家都有,弓弩却只有两三个家里是猎户的才有。但最后我们还是想了不少办法,总算弄到了六把弓,和一张弩。而且竟然还有个小伙子给我献上了一把刀,这也让我又惊又喜,我从军时刀虽然是最平常不过的兵刃,可是做了几辈子的农民的我,拥有一把刀就变得十分困难了,我时常掂量着这把刀,心中就会升起得胜的希望。

五个月后,我和兄弟们都已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开始在白天就在市区内守着索命龙的出现。

这一天傍晚,巨大的夕阳像车轮一样依附在江边,街道房屋都被余晖染得昏黄,家家户户的炊烟像一条条白龙浮于天上,路上的行人渐渐少去。我站在埋伏地点,眼睛盯着离我最近的一个放哨的兄弟张铎身上。

“大概今天也等不到他了吧。“我心里暗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正在这时,我看见张铎挥舞起红巾来!我的身体顿时热血翻腾,像瞬间注入了一股仇恨的力量,我马上把弩上好弩矢放在左手,右手又抽出大环刀,准备迎敌。两旁的兄弟轻车熟路地在我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支好绊马绳,最后又撤回马路两旁,严阵以待。屋顶的兄弟动作轻巧隐蔽地纷纷赶过来。

我瞪大了眼睛,凝视着马路的尽头。不过一会儿,我听到隆隆的车轮声和凌乱的马蹄声,接着远处灰尘四起,隐约看见了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索命龙驾着马车,红鼻酸脸,一看就是酒醉未醒,疯狂而猖獗地在道路中间撒泼叫嚷。后面大约有二十多骑兵紧随其后,一个个也酒气熏天,队伍错乱不齐。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慢慢逼近了我设下的埋伏。

这时索命龙已经看到了站在道路中间的我,嚣张地催我速速闪开,我脑中瞬间想象到了父亲当时的情景,也想象到了父亲当时一拳打进马腹让马停下来的勇猛,但是父亲的死亡,突然又让我登时火起,我将弩搭起瞄向索命龙。

当索命龙发现我瞄准他时,已来不及,马车正被绊马绳绊倒,索命龙紧拽着缰绳却仍然被甩了下来,一头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也都勒马不及,前后相撞踩踏,把本来错乱的马队,弄得更加混乱。

索命龙刚要起身,我放弩射向他的大腿,他一个趔趄,又扑倒在地,此时站在屋顶的弓箭手迅猛地发出一根接着一根的箭飞向索命龙。

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逼得索命龙一身冷汗,却醒了他的酒劲。索命龙虽只套了一件皮甲,但是他身上的十几发箭却没有对他造成太大伤害,他发了疯似的跑到马车上拽出一把单手流星锤,冒着箭雨,气势汹汹地直奔我而来。

索命龙的架势当然吓不倒我,能成为一方恶霸的首领身手肯定得十分了得,这已是在我预料之内。我又连射两弩,等他到我近前,我左手一掷弩,他挥起流星锤挡开。

我趁机大步向前抽刀向他腰间砍去,不料这索命龙皮糙肉厚,这一刀被他硬生生的接着了,他却完全不受影响地扬起流星锤向我砸过来,我急忙抽出刀向左一闪。他身上的刀伤血流如注,但他全然不理,抡锤直向我这边劈过来,我将刀身横起,架住流星锤。

刀身被这一砸震得颤抖不止,我的手腕也疼得如撕裂一般。我马上抬脚踹他腰部刀伤,这下让他着实感觉到了伤口的痛苦。只见他通红的脸上滚动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青筋从太阳穴一直蜿蜒到脖子,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后退了几步,丫丫喳喳地再次冲过来,我心里暗想如果再招架他的攻击,我的手腕势必是要挫碎的。

于是我集中起十二分的精神,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即将回过来的流星锤。时间好像被放慢了一样,我感觉到除了索命龙的锤,其他事物都已经静止,他的叫喊声,周围的拼杀声,我都听不见了。我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和他的武器所卷起的哪怕极细小的风声。

流星锤离我越来越近,我的目光跟着它的轨迹,身体也仅仅避让开它分毫!我接着拿刀扣住锤头,旋即又用手抱住了锤。索命龙见势右手拉着锤柄,左手拽着锤链,打算夺回锤头。

但正是这个动作,让他的胸口门户大开,我正等着这个空档,将刀对着他的胸口砍过去。刀身划破了他的皮甲,砍断了他的肋骨。

胜负已分了,索命龙脸瞬间变得煞白,双手松开了武器,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胸口,面目狰狞地看着我并痛苦地上下导着气。

我的眼睛直视着他,将他的单手流星锤别进我的腰间,我依旧手里握着大环刀,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过去。。。

此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死神,我的任何一个念头和想法,都可以轻易带走眼前这个人。随着我的步步逼近,索命龙却艰难地向后移,浑身颤抖地看着我。他上下导气的动作更加明显了,像是干渴了一般,他眼见我的前进,费劲巴力地挤出句话说:”少侠!少侠!饶过我吧。”

他可怜的表情让我有一种空前满足的胜利感,我需要他更可怜,我需要他更下贱!我眼看着这个与我有杀父之仇的人,复仇成功的心理让我有种莫名想要狂笑的冲动。

我问他:“你的寨里还有多少人?”

他可能觉得我在跟他谈一种让他匪夷所思的条件,我可以感觉到他甚至认为自己有活命的希望,他尝试着缓和他的语调说:“少侠,大概有一千左右人吧。不知道您是想要?”

我皱了一下眉头说:“一千多人?我手里只有三十多人,索命龙你说我要是想一举端了你的山寨,我得怎么办呢?你给我出个主意吧?“我继续向前走着,他也继续向后退着,他眼睛一会儿看着我的刀,一会又看着我的脸色。而这突然地一问,让他彻底摸不清我的想法了。

他极力去揣摩我的内心想法,可是他根本揣摩不到。他不知所措地叨咕:“我想想啊,我想想啊,我想想啊。。。”

我冷笑了一声:“哼,你不用再想了,我倒是有个办法,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你得借我一样东西。”

他更加疑惑了,但是听到借一样东西,他似乎就舒了一口气,我想他已经做好了捐给出一切的觉悟,而此时我只是要求借一样东西,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马上说:“少侠,您太客气了,您想借什么,尽管说!”

“我呀,”我摇晃着刀柄,“我要借你的脑袋!”然后瞬间发力,从他的脖子砍过去,将他的头砍断,他的身体也自然平躺在地,他的头颅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动,等停下在十几步之外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出奇的大,这应该就是人们说的死不瞑目吧。

他的手下见索命龙已被我斩杀,都没了士气,总共残留下不到九个独眼党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兄弟们也都见势聚拢了过来,捆绑住投降的独眼党人。王遵清点了一下在场的兄弟人数,总共失去了两名,尸体也都找到,大家都很惋惜。但其实在我心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之前的厮杀,百姓们都躲进家中观着动静,现在看到我们胜利了,也都欢庆着走了出来,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热情地拍着兄弟的肩膀,还有些人叽叽喳喳地在我旁边赞扬个不停。

我没有把这些事情放进我的思绪中,我此时在思考的是如何处理这九名投降的人。如果放走吧,那就是纵虎归山;如果纳入我的队伍里吧,害怕人心不齐;如果就地处决吧,人家还都是主动投降的。如何处理这件事,影响着之后除去独眼党余众的效果。

鬼机灵的张铎看出了我的心思,从人群中把我拉到角落,跟我说:“甘兄在考虑这九个人的处置问题吧?依我看,得百姓心,比得贼寇心强,反正咱们也把他们绑起来了,就在大庭广众下让百姓决定他们的生死,犯下恶行被认出来的就斩,没有人认出来的,就废了双手放走,以后就无法作恶了。你看怎样?”

张铎这条建议正合我心意,我点了点头,走到人群的中间,安稳住大家的情绪说:“各位父老乡亲们,我叫甘宁,现在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了,这个欺压咱们多年的索命龙已经被我斩杀了,头颅就在我手里!”我说着扬起他血淋淋的头。百姓们一阵欢呼,我接着说:“现在他还有九名喽??谡饫铮?蚁m?忝潜嫒弦幌拢?灰?悄忝欠11终饫锩娴娜擞性??群??慊蛘吣愕募胰说模?颐橇15陶读怂?h缓笫o碌乃雷镆悦猓?钭锬烟樱?颐且惨?缛ニ?郑?俜诺簦?缜酌牵?忝撬敌胁恍校俊?p>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呼,手脚绑住的独眼党人却惊吓的身体胡乱地扭动,企图挣开束缚,不过无论如何挣扎都已经无济于事。其中有八个人被群众认了出来,在大家的起哄和声讨中,我一刀接着一刀的依次结果了这几个残党。

但是仍然有一个人,没有被大家指认出来,而那个人也像碎嘴子一样,忙不迭地求饶,喊冤。我当然不相信他是冤枉的,贴身跟着索命龙的随从怎么可能是一清二白的呢。我冷笑了一声,从旁边的一个兄弟的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边晃着匕首,便冲着他走过去。

他用一种胆怯和充满猜疑的目光看着我,他内心的忐忑尽数写到了脸上,而我则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般神情,因为匕首这东西,既可以割断捆绑,还可以致人死地。此时的他就是在这种希望与绝望的揣测中注视着我的缓缓逼近。

不过可惜的是这两种情况都不对,我低下头看着他慌张惊愕的表情,突然想到如果剁去双手以后,他没了生计早晚还是要抢,我于是决定用匕首在他右眉的上面刺了一个盗字以此来惩罚他。刺字的时候,百姓们是欢声雷动,兄弟们也出了四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这个贼寇按住。

他虽然用力挣扎,却动弹不得,深红色的血随着刀尖划过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他的太阳穴青筋爆出,疼的汗入雨下。整个刺字的过程中,他一直痛苦地哭喊着。然而他越痛苦,大部分的百姓越解气,呼声更高了,但是也有少部分人看不下去,用长袖捂住脸,或背过身去。

我看着这个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暗想,这样的惩罚,倒不如砍头的干脆了。只可惜我都已经落刀了,碍于面子,也要把它刺完。

盗字写完后,我把匕首交给兄弟,威吓这个一脸血肉模糊的独眼党说:“我给你刺个盗字,是提醒你,以后不得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如若敢犯,我必不手下留情。”

他的眼睛几乎被一层血泪淹没,可我分明能在那凌乱的瞳仁中,感觉到他的惊恐,我暗忖道这样就可以了。

于是我亲手给他松了绑,他像是一时拉断了的弓弦,即使解开了绑扣,仍然看着我,最后我在他眼前作出个摆摆手的动作,他才好似如梦方醒,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发疯了似地跑远了,边跑还不住地回头。显然这一次的教训绝对是让他永生难忘的,虽然他跑开的时候是一脸惊惧,但他最后回头看我的眼神,却让我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寒栗。

“早知道还是直接砍头好了,在脸上刺字果然是生不如死啊。”一想到刚才的情景,连我自己都有些觉得残忍。直到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他的哀嚎渐渐听不清晰,我的心才稍安定下来。

这时我杂乱的思绪很快又被百姓的欢呼叫好声打断了,人人都又蹦又跳,高举着双手,热情洋溢的笑容,活像是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

人们不厌其烦地自发地喊着我的名字,这一次,我成了他们的英雄,他们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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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提头报官

第九章

最开始的鲜血淋漓的尸体闻起来很像是撒了盐的铁锈味儿,但是放久了,就会像咸鱼一样腥臭,那八名斩首的独眼党正像一摊子臭咸鱼曝尸街头。而这个生前无恶不作的索命龙的尸体在街上被人踩踏,砍剁,已经没了形状。我将索命龙的脑袋用酒洗净,放在一个木匣子里。我把这个木匣子带回家,告诉母亲杀父仇人已经命丧黄泉了。

我本想打开匣子让母亲看看这个恶棍,但是母亲拒绝了,她说看了也没用,就算报仇雪恨了,甘田又不能起死回生。真正让她伤心的是亲人的生死相隔。

夜里,灯光下,母亲面容的衰老和心情的沉痛都成了我再也无法改变的东西。

到了深夜,母亲终于睡去了,可我却睡不着,索命龙的首级是保存不了太久的,我应该尽快想好应付独眼党残余的对策。

我心想:独眼党所剩下的大概有一千多人,我手里只有三十多人,但是他们没有首领,如果我亮出索命龙的首级,应该会让他们士气低落,但是一千多人真的能就这么乖乖地向三十几个毛头小子投降么?这显然是在赌命啊。如果独眼党有二当家,那么他们不但不会士气低落,反而会群情激奋,那么我们的出现就等于是去送死。

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于是我踱步出门,独自游走在街道上,心虽然宁静了,但还是拿不出主意。我走到了苏府附近,抬头看见婉儿的窗户是关着的,突然想到自己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找过她了。

我曾跟她约定过,在夜里,只要听到铃铛声,那就是我的出现了。想到这我用手拍了三下腰间的铃铛。铃铛声在寂静的夜里突显得格外的清脆。

可是等了一会,还是不见窗户打开,我心想大概是婉儿已经熟睡了吧,这么晚了,本就不该打扰她啊。我长呼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走不到几步,我突然在耳后也听到了三声鲜明的铃铛声,我惊讶地回过头,发现婉儿正满心喜悦地拍打着挂在窗上的风铃。

我眼睛一亮,好像眼前黑白世界,突然有了绚丽的色彩。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种忘却了身上的一切烦恼的感觉。明明是走在路上,却宛如是踩在白云上,轻飘飘地兴冲冲地向婉儿跑去,到了墙下,我又飞身一跃跳上屋檐。

还未等我来得及开口,婉儿抢着说:“恭喜你啊,今天你成了县里的大名人了!”

我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原来你都知道啦,我还本打算跟你吹嘘一番呢。”

婉儿说:“我只知道你替你父亲成功报仇了啊,可是索命龙这么棘手的人物都让你杀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可不知道这部分,你跟我讲讲吧?”说完,她倚在窗边作出聆听状,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好奇。

我看到她那模样,干脆就坐在窗台上,跟她讲了我这几个月的筹划和最后实施的过程。

讲故事期间我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和她可爱的娇容,我都差点失去意识,差点忘记自己在讲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这样的夜晚要是永远该多好啊。清凉的晚风,幽静的楼阁,淡淡的困意,和柔声细语的夜话,都让我陶醉得无法自拔。

婉儿很认真地听着,最后她也开始思考如何解决独眼党残部的问题。婉儿的眉毛很浅,像是毛笔蘸了点墨,然后在宣纸上轻轻的一抹。此刻她紧锁眉头,反而有种以前从未见过的忧郁之美,当然这是我心里的想法,在现在这个气氛下,是不能言说的。

婉儿这时心生一计,跟我说:“要是你把索命龙的头颅献给官府呢,那么清理独眼党的问题就是政府该发愁的事情了,你作为普通老百姓,除了一方恶霸的头目已经算是大功一件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官府去解决吧。”

她说的倒是有道理,把与独眼党的瓜葛转移给官府,我也有想过,可是这样带来的可能后果有很多,有可能县官认为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趁着群龙无首,带领官兵清剿独眼党的山寨,这是最好的情况;当然也有可能县官胆小怕事拒不接收,这就是最坏的情况;最后还有可能官府的人念在平时收受索命龙的“恩惠”太多,而决定以不作为了事。

不过眼下也只有赌一把了,婉儿越想越担心我现在的处境,因为虽然索命龙已经死了,但是他还有余党一千多人,倘若官府袖手旁观,那么我就是独眼党唯一的报复对象了。

我看着婉儿欲哭的神情,心一下子就融化了,我跟她说:“真要是那样,我就远走他乡,浪迹天涯。但是无论怎样,都会努力地去活着。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和你。。。”说到这,我有些迟疑,担心即将要说的想法会有失分寸。我只好深情地望着她,期盼她心有灵犀,猜到我未说出口的请求。

她眼睛闪烁着泪水,像是波光潋滟的江面。她点着头跟我说:“我愿意和你一起逃到天涯海角,从此远离纷纷扰扰,只求过上安安稳稳的一辈子。”

我的心里瞬间注入了一股暖流,平和了我忐忑的内心。她却真的哭了起来,那让人心碎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我联想起了春天初降的细雨;夏风轻吹的风铃;秋天飞舞的黄叶;冬天缤纷的白雪。

想到说什么也不会停止她的哭泣了,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守候到她哭累了,然后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

她的眼泪好似在我心里降下了一场温柔的雨,我原本刚硬的心都被她融化了。我想我是需要这么一个人为我这样哭泣的,让我感觉到我的存在对某一个人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让我有想要无论如何都要挣扎着活下来的,活下来,甚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让爱自己的人伤心。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觉,心里的事情像是一个又一个词条显现在我的脑中,独眼党、索命龙、官府、婉儿、浪迹天涯、建功立业等等。即便我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生,可是每到这个年龄,我都感觉我的体内会有一种意念或是力量,激发我去对未来人生的无穷遐想,此时我可以是任何人,我可以试图去做个将军、我还可以去做个叛党;我可以做个猎户、我还可以做个文吏;我可以做个躬耕一方田地的农民,也可以做个四海为家的侠客;我可以做个秉公执法的判官,也可以做个劫富济贫的盗贼;我可以被载入史册,或者被历史遗忘。

但是无论有多少条路要走,有多少的可能性,一旦我选定了一条,那就将无法回头地一路走下去。在这样的人生岔路上,我茫然不知所措,我倒是希望命运能替我选择一条路,推我一把,让我不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一切听由天命。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将近晌午。脑袋里想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提着索命龙的脑袋,去官府报官。

一到府前,门吏看到我手里抓着的人头,便知道这是昨天百姓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起“街头命案”。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开口说:“小兄弟,看不出来啊,这索命龙在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了,谁都不敢招惹,想不到你这一出手就把他给解决了,太佩服了,太佩服了!”边说着边拍我的肩膀。而另一个较他还年长一些的人粗哑地说:“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来来来,要提头献官是不是,这边请,这边请。”

两个人把我让进厅堂,因为不是报案,所以也没有繁琐的程序,我进去的时候,正赶上县长刘孜和主簿在堂中交谈。那个三十来岁的叫我在堂前稍等,他跑去向刘孜禀报。

我顺着门吏跑过去的方向,看到了这个穿官袍的县长,他约么有四十出头,不到六尺的短小身材却一身臃肿,眼睛被脸上的赘肉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细缝,很难辨清他的目光是在向着何方,鼻翼宽大,让我远远地就能看到他分外显眼的阔鼻,松垮垮的脸让他说话时肥肉都跟着乱颤。

刘孜大概是知道了我的来意,点了点头,便叫门吏带我去院子里的凉亭等候。我的视线最后看到刘孜时,隐约看他口型正是和主簿商量这件事。那个主簿也贼眉鼠眼的回头偷瞧我一眼,我迅速转过头,随着官吏去凉亭了。

敢等喝完了一杯茶,只见刘孜和主簿两人来到我的近前,我施礼后,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这个县长刘孜说话呼哧带喘的,颇有些气短,他说:“敢问少侠叫什么名字啊?”

我答说:“甘宁。”他又睁大眼睛问道:“这个索命龙是你杀的?”

我把人头顺着桌子推向县长说:“这个索命龙平日里欺辱百姓,搜钱掠财,之前又草菅人命,杀害了我的父亲甘田,我是实在忍无可忍,将他斩杀。特献此头,禀大人知。”

刘孜说:“昨天听说你当街杀了索命龙的事后,甘宁,我可要知道,我是没有派小吏去逮捕你,我就是一直在琢磨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你这算是给本县惹火烧身,还是算是为民除害,现在还不是盖棺定论的时候。”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逼问道:“可是你又没有想过他手下的那一千多余党怎么处置呢?”

刘孜这个人果然狡猾,把这个决策的话头踢给了我,我猜想这可能就是他旁边那个贼眉鼠眼的主簿这么教给他的。

我也不敢做主,就说道:“索命龙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当时只是一心想要除掉他,其他的事情,我还确实没有考虑。不知大人的意见是?”

刘孜脸上的横肉一颤,那细细的眼睛又瞄向主簿,主簿捋了一下他的八字细胡,看着石桌像在沉思,刘孜也没了主意,就开始拿茶盖擦着茶边,慢慢地吹着热茶,眼睛还是在瞄着主簿。

这时主簿嘶的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跟县长刘孜说:“清剿山贼,安抚百姓也是值得彪炳的功绩,眼下独眼党群龙无首,确实是个一举消灭的好时机啊。但是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很多啊。”主簿试探着跟刘孜透着心里的想法,仿佛如果刘孜不同意,这句话马上又能收回来一样。

刘孜砸吧砸吧嘴说:“清剿山贼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实力啊,那独眼党死了一个索命龙,不是还有个二当家么,叫什么来着,把长枪都舞出花来着,叫什么,叫什么。”刘孜做着思考状,名字挂在嘴边儿就是说不出来。主簿倒是想起来说:“大人,您说的是杨胜吧,二十五六岁,长得还挺英俊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你说咱们出兵倒是还行,出个一两千,可眼下咱们没有大将啊,这要是到了阵前,被杨胜见一个斩一个,那本官的颜面往哪搁啊。所以这事由你而起,能不能由你而终呢?”

原来刘孜还是有心伐贼,我便单膝跪地拜在刘孜面前说:“大人若不嫌弃,小的愿与杨胜会会,只要杀了他,再亮出索命龙的人头,那独眼党残部没准儿还会不战而降呐。”

刘孜徐徐地说道:“要不是你杀了索命龙,就凭你一个十七八的小毛孩儿想请缨出战,我是不会信的,不过既然你连索命龙都能斩杀,二当家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刘孜将喝完的茶杯,掂量来,掂量去,还是在权衡着什么。主簿也眼珠子直转,胡子眼看着都要被他捻下来了。

而我的内心却翻腾起来,心里想的就是如果真的能作为先锋讨山贼,那我的人生真的要从这个一刻开始有个巨大的转折了,扬名立万的机遇就在此时了!我的眼睛就盯着刘孜肥厚的嘴唇,期盼着能不等他声音发出来,而是光看他嘴型就听出行,还是不行。

刘孜还是不紧不慢地,但是用着决心很坚定的语调说:“那就这么定了,此时不宜拖延,明早点一千兵,甘宁与你四百人,你作前队,我作后队,直取独眼党的老巢。”

刘孜又补充说:“这小子上战场没装备也不行,甘宁等会儿你随主簿去领武器护具,今天早作休息,明日就与独眼党开战。”说罢,县长独自背着手走开了。

我急忙拜谢县长,刘孜没有答话,依然是离开了,而主簿笑着说:“小子既然县长都这么说了,等会就跟我去兵器库吧。”

我穿了一套甲衣,又挑了一把佩刀,和轻盾,谢过主簿后就告辞回家了。

到家时将近黄昏,我思考着要不要把跟我的那帮兄弟明天也带着,可是后来考虑到万一弄巧成拙,反而连累了众兄弟,我最终还是决定不召集他们了。

母亲虽然也懂得大义,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情是为民除害,但是对我这几天的危险行为,还是表现出了她的担心和后怕。甚至连在她梦里都要呓语着保佑我平安之类的话。这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明天注定要有一场大战,简直是九死一生,可能作为后队的县长等人不会死,因为他们永远来得及逃跑,可是作为前队的我,就没有撤退的机会了。去,就是为了赢,输,就是被人扛着送回来了。。。

我是真的不希望老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每每想到这最坏的情况,我的内心都纠结在一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寻思:古人都说士不怕死,为成就春秋大义可以杀身成仁,但是他们死得痛快淋漓了,他们的家人该怎么办,难道每一个烈士的家人都有个为大义而心甘舍得挚爱的亲人的觉悟?我的母亲显然没有!她不求我建功立业,不求我赫赫扬名,只求我没灾没难的活下去。但是显然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平凡的活着了,江湖的这一脚我已经踏进去,想迈回来的几率是十分渺茫的。

“一定要活下去啊!哪怕是为了母亲。”我狠狠地对着自己说。我看着摆在墙边的铁剑,它的颜色和轮廓慢慢地模糊,我就这样睡着了。耳边隐隐约约的还是能听到母亲低沉断续的梦话“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啊,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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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战杨胜

第二天清早,我和县长的部队会合。刘孜指派给我四百名士兵。我带着这些人骑马在前开道,他和主簿则在后面领着将近六百军士在后。

独眼党的山寨在临江县南边几十公里左右的山头上,山下就是临江城南门的必经之路,这些贼寇就占着这条路段强取豪夺。不少的商人旅者都在这条路上丢了钱财,或者,丢了性命。官府如此消极地应对独眼党的恶行,更让他们变得猖獗。

“这次一定要剿灭他们。”一想到这件事儿,我自言自语道。

当我们的部队行到山脚下的时候,就发现独眼党的爪牙们已经漫山遍野排兵布阵静候多时。独眼党势力广大,有人早早通风报信我倒不为此惊奇,事实上,我更希望是这样,倒是省去我自己站在山下面浪费口舌挑衅叫骂了。

部队行军停止,主簿纵马跑到我的旁边,指给我说对面立马在前的就是他们的二当家杨胜。我顺着主簿的手指方向看去,在贼寇的最前列,一个提枪背弓的壮士也同样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傲气,让我感觉他本能地藐视着一切来犯之敌。这个杨胜有张瓜子脸,浓眉高鼻,目如繁星闪烁,面如婴儿白嫩,极似书生气质。这是一张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不会想到是个山贼的模样。尤其是漫山遍野的独眼党都在眼睛上缠一块黑布,唯有他把黑布系在了脖子上。

杨胜纵马前行一段,我也迎着骑马到他近前,我身后的部队则跟在我的后面,山上的独眼党也纷纷下来,两阵对圆。

杨胜用枪点指问我:“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我答道:“本人姓甘名宁,字兴霸,来此清剿贼寇独眼党!”

杨胜一听,登时火起,喝道:“好大的口气,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口出狂言!”

我轻蔑着问:“你这无恶不作的山贼这么气焰嚣张,那你可知你们山寨首领为什么两天未归寨么?”

杨胜眉头一蹙,我看他那惊讶的表情便知他已猜出个大概。狠狠地逼问道:“莫非你就是。。。”

我冷笑一声,解开背在身上的包囊,故意举高手上的头颅,以此让全山寨的爪牙们都知道他们的首领已经死了。我大喝道:“你们的首领是回来了,在这儿呢!在我的手上!哈哈哈,你们的首领在我的手上啊!”说罢我眼睛圆瞪,扫视了一下杨胜和他后面的人,除了杨胜和少数人外,大部分人还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有的人甚至惊吓的掉下了手中的武器,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这些平时作奸犯科的恶棍们像受惊吓的兔子一样,战栗发抖,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哗然和骚动。

杨胜知道这一下严重挫败了手下的士气,又有心极力挽回这一边倒的士气,赶忙说:“没有头领,还有我二当家,击溃你们,还是易如反掌的事!闲言少叙,快与我来战!”说完,他挺抢直逼过来,我把索命龙的头扔在地上,手持刀盾,等待他的出击。

杨胜这招果然奏效,他这一嚷嚷,两军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了我俩的比武上面,果然光靠索命龙的头颅威慑力还是不够的,只有拿下这个不服气的二当家才行。

杨胜挥枪速度奇快,力气也明显比我大,每次枪挥舞过来,用盾抵挡都震得我左手腕生疼,他的身法又很敏捷,我的刀砍、刺都不及他的身体,或被枪把格挡住。

枪来刀往几十个回合,我隐约听到我的后面擂鼓呐喊,这应该是为我助威呢,可我实在是没法因为这种鼓励提高更大的战斗力。而事实上,我的气力已经有些不足了,感觉头上的汗从脑皮上翻涌而出,有的像热气一样蒸腾而上,有的如涓流沿着我的脸颊脖颈渗进我的铁甲,这让我挥刀越来越不舒服。

幸好这样的状况同样作用于杨胜,他也明显露出疲乏之态。舞枪的速度也稍逊于刚厮杀之时。倘若是和他拼体力的话,那注定我要输的,毕竟我还没到二十岁,身体的力量还没达到顶峰,而这个杨胜已然是个正直壮年的时候,持久之战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我越打越着急,我胯下的马和我的招架一样慢慢地退着,我的劣势已经很明显了。

我料想虽然索命龙可能会比杨胜厉害一些,不然他也不能称霸一方,但是我当时击杀索命龙的时候,他还正酒醉不醒,属于是不折不扣的趁虚而入,而这个杨胜完全是以逸待劳,早就有了迎战的准备。

打到这个地步,我心里已经有了死得觉悟,身体只是本能的在招架着杨胜的攻势,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击意识。正在这时,一个不留神,我格挡的动作露出了破绽,被他顺势抓住了我的左手腕,本来已经生疼的手腕,被他这么一抓,让我脑袋迅速反映出一种雷击般的痛楚,我忍不住大叫一声,他见机手臂一发力,把我从马上拖了出来!

我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真要是从马上下来了,我也就彻底离死亡不远了,我一咬牙,顾不得手腕上的痛苦,借着他把我拉下马的弧线,我在空中猛踢了他胯下马的腹部,杨胜的坐骑一惊,前蹄上扬,把本来就拽着我的杨胜也掀翻在地。

我俩几乎同时摔倒在地,杨胜重重地摔在地上,让他也放开了抓住我的手腕,我赶忙翻滚身体,起身站稳姿势。

杨胜也不敢懈怠,向后滚了一下,也站起身来。连衣甲上的沙尘都顾不上抖落,他喘着沉重的气息,显然他也耗尽了大半的力气。

两边阵营的人,都被我俩的战斗看傻眼了,甚至忘记了擂鼓,忘记了呐喊。

杨胜气息渐渐平稳,他率先抡起枪向我刺过来,我还喘着粗气没有从刚才的激烈战斗中恢复过来,本能的用左手的盾防御。这一次枪撞击在盾上的震动彻底让我再也无法用左手持盾了。我索性将盾扔在地上,奋力的甩了甩左手腕,那撕裂般的疼痛依然无法摆脱。

杨胜见我左手已经无法持盾,露出了更加骄傲的神色。他的攻势更加咄咄逼人,把长枪舞得上下翻飞,简直是排山倒海一般向我压过来,因为没有了盾,我只好要么刀挡要么向后闪身。这无疑消耗了我更多的体力。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息已经有些不够用了。“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么?”我意识里就只剩下这句话了。

节节的后退,让我隐约听到了身后官兵的议论声和叹息声。“死倒不要紧,可这么一死,死得太窝囊了。”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在刀上。

而这一注意不要紧,我竟惊奇的发现了杨胜的一个破绽!其实也不能说是破绽,应该说是一个弱点,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长年累月的艰苦修行,同一个动作可能要重复成千上万遍,但这都是为了训练出一种本能反应,本能的格挡,本能的出击,所有的磨练都是为了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作出类似于下意识的应对。但最忌讳的却是在自己毫不察觉的过程中,练成一套攻击习惯。这是最严重的忌讳,它有别于攻击本能,因为攻击本能带来的是千钧一发之际的致命一击,而攻击习惯带来的,却是被对手掌握自己的攻击套路,这等于是让对手轻而易举的就能猜到什么时候攻击是最有效的!

杨胜就有一个致命的攻击习惯,那就是在他用枪横扫的习惯总是有个压低了身子,将身体重心全部转移到后腿,然后再发力的一成不变的套路。这从压低了身子到将枪甩到身前,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抓住这个招式的前兆,并在他门户大开的时刻,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事不宜迟,之前一直避免后退的太多,显得士气太低落,这次我前脚蹬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与杨胜的距离彻底的拉开了,我是在给他一个用横扫的“机会”,而他也确实应了我的猜想,果真开始压低了身子,枪也迅速的向他自己的身后收回去。

“时候到了!”我就在右脚刚一触地的那一刻,马上又奋力蹬地,这一前跃,让我几乎贴在了杨胜的面前,他的枪却刚刚收到身后。

而作为一个持枪的武人,被对方彻底的近身以后,就等于枪没有了任何攻击力。我把刀刃压在他的喉咙,但是却没有下手。

胜负已分了,杨胜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招式,显得十分的惊愕,根本没有从刚才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优势中脱离过来,而等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刀就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我胁迫着他将他向我的阵营拉去,刀紧紧地压在他的脖子上,甚至已经能看清一道清晰的血痕。杨胜有心挣扎,但是没有任何招式能快到让他摆脱在喉咙上的刀!

两个军士从队伍中走出来,将我押过来的杨胜紧紧地绑成一团,主簿和县长也出现在了军前。

炎炎的烈日,让肥胖的县长和我一样汗流浃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在曝晒下更加睁不开,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缝,他满脸堆笑地迎着我走来,跟我说:“甘宁啊,甘宁,干得不错!山贼的二当家都生擒活捉了,那剿灭这个贼窝是势在必得啦!”他又用他肥厚的手拍了我两下肩膀,显示出十分欣慰的派头。

主簿在一旁适时地询问县长刘孜:“既然咱们把山贼的首领都摆平了,那咱们是不是趁着独眼党士气最低落的时候,全军出动,把他们缉拿归案呐?”

刘孜转过来看看主簿,又遥望了一下漫山遍野的贼寇,这些山贼茫然不知所措地乱成一团,完全没了攻击性。

刘孜仰面大笑,然后用他尖细的声音命令道:“好!那就全军出击,投降者生擒,不投降者立斩!”

他又转过头看我,说:“那就劳烦甘宁小兄弟,一马当先,带头杀敌吧。”

我领命随即带着全军奔向山去,正所谓兵败如山倒,所到之处,无不跪地投降,少有不从者,都当场处斩。

这场战役下来,生擒了杨胜,和其他山贼九百余人。而官府这边未损一兵一卒!

能有这样喜人的战绩,我自然是功不可没,我将杨胜缚在我的马后,跟着我的马走。县长和主簿的部队变成了前队,我的部队成了后队,浩浩荡荡的押着九百多山贼回城。这个场面是十分壮观的。俘虏的人数竟然几乎和自己的兵力相同!

在回去的路上,军队行军速度很慢,因为押送的犯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边走边看着杨胜,他的衣甲被结实的绳子绑得变了形状,灰头土脸的形象,却仍然能透出他面容的英俊秀气。我于是跟他说:“杨胜啊,你长得这般清秀,做山贼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胜仰起头,也看着骑马的我说:“难道你以为你为官府卖命,你就比我高尚了么?我们山贼虽然拦路劫道,打家劫舍,但你岂不知这临江县苛政猛于虎?为什么偏偏这里的山贼能聚得起来上千人?如果人人都能吃饱饭,安居乐业,谁愿意拿起刀枪,干非法的行当?”

我虽然也知道官府确实苛捐重税,还总是巧立名目搜刮百姓钱财,但是由一个山贼来评论这件事,我是不能容忍的,我驳斥道:“你要是真的因为民不聊生你作山贼,可以,我理解你。但是你们烧杀掳掠,草菅人命的都是百姓,那些百姓哪里对不起你?”

杨胜听了这话脑袋一沉,默默地跟着我的马走了好一阵,我以为我的话已经镇住了他,使他无言以对,但是他喃喃地说:“唉,其实我也知道山贼危害百姓不浅,独眼党在临江县就是臭名昭著的黑恶势力。但是我自己从来没有动过杀过一个百姓,从来没有烧过一家人家的房子。”

我听后觉得有点可笑,跟他说:“你这样的狡辩实在是无法说服得了别人,你既然是独眼党的二当家,你说你没做过恶行?岂不是笑话!”

杨胜此时用他的眼睛直视着我,似乎要用这种方法证明他接下来说的话句句是真,他说:“我的父亲曾与索命龙是一起行走江湖的伙伴,后来父亲阴差阳错地与江湖上的一个帮派结怨。在我三岁那年,这个势力的几十个人趁着夜色来我家寻仇,父亲知敌不过,抱着我将我藏在后院缸中,他自己又出拼杀,最后全家八口人全部遇害,只有我,躲过了一劫。索命龙第二天知道这件事,发现了躲在缸中的我,看在与父亲的交情上,决定收我为义子,要将我养大成人。二十多年来,索命龙待我视如己出,还教我武功。后来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便在山上落草为寇。我本来是打心眼儿里反对义父的恶行的,但怎奈他与我有养育之恩,我也不好说什么,他虽然带领独眼党下山作恶,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跟随过他去做这些事情,我大部分时候,是在替义父守山而已。只因为我武艺仅次于索命龙同时又是他的义子才有了二当家的名分。”

我看着他的眼睛,确实没有感觉到他有说谎的迹象。我轻微地点了点头,便没做声,但是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却因此上升了不少。

一个玉树临风,枪法了得,又善恶分明的人是很难得的,只怪他身世复杂,才走到今天这步无可奈何的田地。我顿时又有了对他的一丝怜悯。我甚至是感觉我是在利用他的命运,在成就我的命运。这没有让我体味到成功者的快乐,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这是个奇怪的想法,无论怎样,帮助山贼守山也算是一种为虎作伥的行为吧。我叹息了一声,把骑马的速度放得慢一些,好让杨胜在路上步行能平稳一些。

后来这个杨胜和我的兄弟王遵一样成为了追随我一生的手下,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杨胜,引出了我接下来的一段惊心动魄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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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倒反官府

浩浩荡荡的大军回到城中,途中经过的地方,多有百姓向独眼党的人抛掷碎石,烂菜等,有的甚至还砸到了官兵的身上,引起了不小的乱子。这不得不使刘孜又派出一些兵力用来维持沿途百姓的躁动。

一下子增加了九百多名囚犯,这让牢里拥挤不堪,人满为患。忙坏了主簿和狱吏们,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腾出足够的牢房用来关押犯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导致狱吏的人手稀缺,将我和我的几个兄弟临时招募成了狱吏,把守牢房。

最近还听说县长刘孜与主簿在商量写表给朝廷邀功请赏的事。我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名声将不仅会在郡县中传扬,甚至会因为这一举赢得天下的美名。这着实让我激动了半个多月。

我又将这件事跟苏婉儿说了,婉儿也高兴万分。还兴奋地说,等我做了官,一定来迎娶她。我知道她不只是说笑而已,这句话更让我发自内心的期盼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脑子里都在幻想着接受皇帝的封官赏金,从此走上仕途之路,建功立业指日可待,然后衣锦还乡,迎娶我那可爱的婉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着,我兴奋的热度慢慢地冷却了,但是依然希望着封赏的一天早日到来。

直到有一天,我听说县长刘孜官升至县令,秩俸一千石,连随军去的主簿,都升至县丞,秩俸三百石。可是却偏偏没有关于封赏我的任何消息!

这让我心底一凉,难不成刘孜等人邀功请上的表文里就根本只字未提及我?这也太不像话了!如果没有我,索命龙如何被斩首;如果没有我,杨胜何以被生擒;如果没有我,谁能让官府不损一兵一卒清剿独眼党!

最初心底的凉意,瞬间成了我心中的怒火,脑袋一会儿凉一会儿热,搅得我无法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我花了好长时间,压抑住内心凌乱的思绪。决定前去问问刘孜关于我的事情。

翌日清早,我来到刘府门口,门吏一看辨认出是我,问我来此何意,我含糊地回答:“你就回禀刘大人一声,说甘宁来此有要是相商,恳请入堂一叙。”

门吏转身退进去禀报,过了很长时间,门吏才回来,依然虚开着门说,刘大人今日不便议事,请改日再来。我只好悻悻地回家了。

次日又去刘府,还是这句话,接连三番五次,都不得见县令。此事如此蹊跷,可见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刘孜根本就没有向朝廷表奏我的功劳,因为要是如实表奏,那我应该是头功,哪里轮的上他,如今他将我的功劳厚颜无耻地全部戴在他的头上,当然我就得不到哪怕一星半点的赏赐!而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有意回避我!

后来竟连我的狱吏之职也被辞掉,本来应该是一举成名的人,最后竟因此扁成了庶民!

这几天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昏暗阴沉,母亲,婉儿,兄弟们,那些关切我的人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走在街道上,甚至连百姓都奇怪为什么我不但没有当官,反而连狱吏的工作都没了,关于我的闲言碎语,传遍了整个临江县。虽然大多是为我鸣不平,可是显然这些来自百姓的声音是改变不了现状的。如今的我成了有功无名的倒霉蛋!

茶饭不思,让我消沉了好一阵子,兄弟们倒也有义气,没有一个离开我的,天天陪我喝酒消愁。

有一天,张铎闲聊说:“我听官府的人说,下个月月初,独眼党这些人全部结案,大多数被流放,少数头领判斩首示众。咱们好歹也是出过一份力的人,等法场斩首的时候应该去看看。”

张铎这无心的一说,却让我的心起了不小的波澜。我急忙追问:“那个独眼党的二当家杨胜呢?他是被流放还是当街斩首?”张铎对于我的问题有些吃惊,因为这段时间,我很少主动提出问题,甚至很少说话,今天竟然他说出了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很认真的回答道:“有杨胜,因为他是继索命龙之后的最大的首领,虽然他自己不承认犯过案,但是既然是山贼的二当家,肯定是不可饶恕的,连同被斩的还有几个被指认了大量罪状的犯人。大概有十多人吧,十几个人一同斩首,那肯定是相当壮观的场面啊。”

张铎见我又不做声,便和其他人继续吃酒聊天,而低下头的我,脑子里瞬间迸发出一整套连贯的想法,已然无暇顾及外界发生的事情,我思考着一个极其大胆疯狂的计划,这个计划就是来自于张铎之前说的这条消息。

我脑袋里起先想到的是我之前的这些努力,最终只是让我成为了无名英雄,九死一生却只成全了那刘孜一个人的高官厚禄。他那肥硕的身躯和他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丑行配合得严丝合缝,他那丑恶的嘴脸无疑增加了我对他的仇恨。继而我将独眼党头目的斩首和我对刘孜的仇恨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得出了我应该帮助杨胜越狱的想法,而如果这个想法被实现,很显然我又成了官府的通缉要犯,但是我却得到了独眼党的残余势力,我可以借助杨胜的威信重新整顿山寨,到那时我会是个不折不扣的贼,而不是自己最初想象的英雄。但就算做贼我也要做个义贼,烧杀掳掠的不干,草菅人命的不干,只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

我的大脑被这一连串的考虑充斥着,我知道这无疑是仇恨冲昏了我的理智,让我无法心平气和的想出其他和平解决我与刘孜之间的仇恨,可我的内心却很乐意接受这种痛快淋漓的暴力解决方法。虽然很可能这种方法会导致我臭名昭著,甚至可能要了我的命,但是体内年轻气盛敢于冒险的荷尔蒙甚至蒙蔽了我阅尽人世沧桑的大脑。

终于,我狠下心拿自己的下半生赌一把,誓要用自己的方式,向刘孜讨一个公道!

我于是清了清嗓子,让兄弟们都安静下来,跟他们说:“我有一个疯狂的计划,而且是违犯法律的,极其危险,甚至会改变你们一生的方向。我不强迫你们每个人都加入,明天还是到深林里的老地方,在那里我会说出的计划,有意者就来参加,我不强求,但是只要你们谁不来,以后就不要再跟我相往来。而从明天知道我的计划的人,一旦背叛我,我必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诛之,所以,明天,我只要热血汉子,肯舍家弃业的来找我,没胆量的,图安稳的一律别来。”我说罢,扫视了一下桌面上其他兄弟的脸,光是看着他们的表情,就已经大概猜出明天谁能来了,我提起盛满酒的碗,敬了众兄弟一杯说:“这一杯酒下肚,还是朋友,明天来的就是兄弟,不来的,以后就形同陌路吧。”

这碗酒喝得是五味杂陈,各种心情滋味全都涌到我的喉咙上。我在犹豫着刚才冲动的决定,也在考虑着复仇计划的细节,甚至还在担忧我身败名裂的下场。

烦乱的思绪让我强烈渴望回家,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冷却我的思绪,我于是结了帐,先行告退了。只留下这一桌子的兄弟议论纷纷。

“太疯狂了。”我边回家,心里边琢摸着刚才自己所说的话。

到了夜里,我听到有人敲门,我正平躺在床上,便起身开门,这一开门竟然是王遵,张铎两人。我遂将两人请进屋内,围着桌子坐下。

我点了一盏灯放在桌子的中间,三人坐定,张铎就先开口说:“刚才人多不方便说,其实我已经大概猜出甘宁大哥你的想法了。”

我寻思张铎这个人平时就鬼机灵,看人看事都比同龄人深刻透彻,我这点心事确实难不倒他。但我故意问他:“你说你猜到了,你猜到了什么呢?你说来给我听听。”

此时王遵还是一脸疑惑,只是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张铎,总是想说点什么又插不上嘴。张铎诡秘的一笑说:“甘宁大哥,你这是要造反啊。”

我一听便知张铎是全明白了,王遵用他宽厚的且又故意压低的声音说:“造反!造什么反?光听你们说犯法,又危险什么的,这是要反谁啊?我怎么一点都想不明白呢?”

王遵这个人老实耿直,对我忠心耿耿,所以我很信任,而这个张铎年纪轻轻就聪明精干,因此我也很欣赏,既然张铎都已经把话挑明了,我就干脆低声和他两人全盘托出了我的计划,我说话的期间张铎只是微笑,露出了早在意料之中的自信的表情,王遵却听得越听越吃惊,最后竟兴奋的站起来了,我只好好几次要他坐下。

计划一说完,他两人连声同意。及至半夜,他俩在我的房中与我兴奋地商讨这件事的步骤,和可能产生的问题。张铎提出了很多聪明的建议,王遵则大部分时间是在点头,就这样,我们聊到很晚,最后我留他俩在我房中过夜,明天一同去深林和众兄弟议事。

第二天早上,我和王遵,张铎三人来到深林里经常活动的地方。当我们到达的时候,看见地上石头上都坐着不少兄弟,大概有十多人,在我们来之后,又来个几个人。清点了一下人数有二十三人,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王遵,和张铎也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站到他们的前面,义愤填膺地说:“兄弟们,你们能来到这里,是对甘某莫大的支持,我万分感激,如果它日我飞黄腾达,绝不会忘记众兄弟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给我的援助。”我抱拳拱手,深深地拜谢兄弟。

有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人则慨然而笑,有人也冲我回礼,张铎插话说:“兄弟们既然来了,就是跟定你这个大哥啦,甘大哥,我看就不用客气啦,你看大家还都摩拳擦掌地等你公布你的大计划呢。是不是啊?”张铎探着身子,扫视了一下众兄弟,引得大家开怀大笑,尤其是王遵那憨厚的笑声尤其明显,倒是大家都笑完了,他还是没停下来。又引得大家大笑一阵。

我于是说:“既然众兄弟都这么豪爽,那我就开门见山吧。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与大家一同奇袭了索命龙并把他斩首,后来我又生擒独眼党二当家杨胜,俘获了九百多山贼,不废官兵一人。这样的功劳难道都换不来一点封赏么?而让我愤怒的是,我不但没有得到封赏,我甚至连狱吏的职位都被罢免了,为什么?你们知道问什么吗?因为那个无耻小儿刘孜他向朝廷邀功的文书里就根本没提我的名字!他贪婪地把所有的荣耀都揽到他自己的头上,而实际上他做了什么了?索命龙是他杀的?杨胜是他活捉的?山贼是他镇压的?不!没有!他这个卑鄙小人,竟然为了自己的私欲,撒下了弥天大谎!这样的窝囊气,兄弟们,你说我能忍么?”

众兄弟听得是群情激奋,齐声喊道:“不能!”

我接着说:“当然不能!是可忍孰不可忍!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就为了这口气,怎能让这样的混蛋压在我的头上!所以我要造反!杀了这个刘孜以解我心头之恨!”

众兄弟又齐声喊道:“杀!杀!杀!”声音大得惊起一片林中的飞鸟。兄弟们一个个都是按捺不住体内的奔涌的热血,有的甚至还站了起来,有的叉着腰咬着牙,有的还脚直跺地。这场面也反过来感染了我。

我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于是我就让张铎来给大家讲这次造反的详细计划。

张铎没有像大家一样表现出过分的慷慨激昂,仍是一副微笑的表情,他起身走到我的身边,面向大家说:“兄弟们,请大家稳定一下情绪,让张某给各位说一下接下来的事宜。”

张铎清澈柔和的声音,确实让大家平静了不少,他说:“因为我们的目标就是刘孜的项上人头,所以光凭咱们这些人显然是不行的,如果真的成功杀了他,那就意味着是在和朝廷作对,这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啊,因此我们不但要杀了刘孜,同样还要给自己留个后路。这个后路就是做山贼,大家先别激动,我说的做山贼,是咱们做义贼,和独眼党不一样,他们是欺压百姓,咱们要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但说是做山贼,你我都没什么经验,也没有足够的人手。但是咱们这二十几号人却可以救一个人出来,而这个人就可以聚集起大批人手,那就是独眼党二当家杨胜!这个杨胜从来没有下山做过恶,因此他是可以被信赖的,而下个月月初就他要被斩首,因此还有不到十几天的时间用来准备实施救援行动。这个计划,是甘大哥和我及王遵昨晚商议的,如果对于救援行动大家还有什么好的意见或建议,也都说说,集思广益嘛。”

大家听后都议论纷纷,其间还有人大用粗厚的嗓音叫道“准备个啥啊,冲进牢房杀出一条血路不就完了嘛!”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我和张铎也坐在兄弟堆里讨论,这一天下来,总结出的计划就是:还在官府做狱吏的兄弟为内应,及时将越狱起义的方案告诉杨胜让他做好准备,并以在牢中四处放火为号,其他人则趁乱奇袭大牢,放出杨胜及独眼党余众,事成之后逃跑路线是直奔城南,出城门后在原独眼党山寨汇合,那里兵器辎重虽被官府收缴,但是一些基本设施还未拆除,依然可以作为要塞抵御官兵。

兄弟临散去之前,都纷纷自发地起誓,若走漏风声必遭天谴。这让我安心不少,看着他们离去,我长舒一口气,思绪终于不再凌乱,既然前方的路已经选定,剩下的事情,就是不顾一切地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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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占山为王

到了月底那天晚上,我和十几个兄弟都隐匿在牢房附近的草丛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动静。

将近子时,周围的空气有些湿潮,略带凉意的风渗透我的粗布衣扎进我的皮肤,这种又冷又潮的凉意和布衣潮糊糊地沾在我的身上一样让我反感。我只期待牢房里尽快着起大火,我好大干一场,冒它一身的热汗,驱走身上的寒气。此时跟我一样埋伏在草丛里的兄弟们也有些不安了,有的还担心是不是事情败露,点火不成。

人啊,一旦是在焦急地等待之时,总会习惯用最坏的境况来折磨自己。虽然也知道这最坏的情况发生的几率很小,可还是心甘情愿用这种思维来折磨自己。

正在这时,突然看见守在门口的几个狱吏被唤进去,紧接着牢房里面吵杂之声不绝于耳,隐约可见牢房的上空有点点火光,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片。

兄弟们大喜,我遂命动身。大家操着刀斧杀进牢房,狱吏们显然被这一幕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是好,作为内应的几个兄弟也脱去了狱吏的服装,赤着膀子,有的用钥匙,有的干脆用斧头剁,牢门悉数被打开。大部分独眼党人都口耳相传知道了这个计划,都随着我的兄弟们杀出血路直奔城南而去,我冲进火光之中,寻找杨胜。迎面过来的不只是耀眼刺鼻的大火,还有找急忙慌逃跑的囚犯,倒是没有什么守兵阻拦我,恐怕是这场大火已然让他们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

我是必须要找到杨胜的,这次的计划说白了是只为救出他的,我虽然安排了内应疏导他逃出,可是我现在不看到他心里还是十分焦虑的。尽管里面的火势越着越旺,还有石壁木梁倾倒坠落,但是此时的执念却让我瞬间涌上来了一种不顾生死的勇气。

杨胜关押的位置我是知道的,当我跑到那里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杨胜确实没有跑出来!我安插拯救杨胜的内应已经被乱刀砍死在地了。我看到眼前这一幕,马上想到了我死去的兄弟与官府的人搏杀的血腥场面,而这些官府的人又因为火势太大,仓皇逃命而去,留下了依然被困在牢中的杨胜等人。

我于是赶忙上前询问杨胜钥匙在哪,杨胜回答:“钥匙应该是被那些狱吏带走了!”

情急之下我抽出大刀奋力地向门锁剁去,那锁和刀的摩擦迸发出大量四溅的火星。这把锁实在是太结实了,我连剁了数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砍不开。杨胜也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周围的火把牢房的温度烤的火热,我脸颊上的汗像雨珠一样滚滚下落,这样的情景无疑让我更加心急。杨胜急忙说:“甘兄!我看你还是逃命去吧,我杨某看来是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我喘着粗气艰难地说:“杨兄,今天要是不把你活着带出去,我是不会走的。等将来我还得要你为我赴汤蹈火呢,你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死!”

我手里的这把刀,刀刃已被砍卷曲了,我又在地上捡起一把铁剑接着砍。

火势确实越来越大了,浓密的黑烟呛得我和杨胜都咳嗽不止,刚才还隐约能听到吵闹的声音,这会儿就只剩下火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和我剁锁的声音了。

空前的安静给我带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惧,人在融入进一个群体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可一旦这个让你感到心安的群体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寒而栗的孤独和无助。

杨胜此时除了咳嗽也不再说话,而我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惊恐和双手的抽搐。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碎裂的声音,一把沉重的大锁砸在了地面上,杨胜急忙推开牢门,带着已经没有更多力气的我奔着牢房外逃去。

我不只是双手没了气力,甚至连双脚都有些打颤,与其说我是在逃跑,我更愿意说我其实是在飘。杨胜用尽他的力气提携着筋疲力尽的我不顾一切地拼命冲出火海。我垂着头,脚下的地面一会儿红一会儿黑,脑袋胀热的比喝醉酒还要难受百倍!

等我在感到一丝凉意的时候,我已经是走在南门的路上了,我又一次的听见了吵闹的人声,这让我心安了不少。赶等到了城南,也不知道是如何开的城门,又跟着乱哄哄的人群直奔山寨去了。

我跟着杨胜一行人来到山寨的最高处,它的正中央,有一个能容纳上百人的厅堂,灰瓦红墙,虽然没有什么雕琢的工艺,所用的石材木料却都是上乘。朱门之上悬着一个匾额,用隶书写着“欺天堂”,厅堂里面从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厅堂最里面摆放的屏风,这个屏风由红木雕成形状巨大,几乎遮住了厅堂的一面墙,屏风的正前面是一个足有一人多长的矮脚桌子,桌子的后面和大厅的两边都整齐地摆着不少竹制的席子。厅堂四周墙壁还挂了不少书画,古玩珍奇摆的满眼都是,不但没有彰显出书香门第的气息,倒是给人一种画蛇添足的累赘之感。这不禁又让我想起原先那个毫无品味可言的寨主索命龙,这个厅堂显然就是他附庸风雅未遂的一大败笔。

杨胜把我扶到正中间的席子坐下,他就坐在左侧。我的不少兄弟和独眼党逃出来的人都聚集到了这个欺天堂来。不时能听到有人端茶递水的声音,武器碰撞的声音,交头接耳的声音。大部分人都灰头土脸,满头大汗,被烟熏火燎的衣服在大厅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整间屋子十分嘈杂,热闹的像个集市。我软弱无力的坐在席子上,呆呆地看着流动的人群,手里握着不知是谁递给我的热茶。此时杨胜也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路把我拉到山寨可不是什么轻巧的事情。

我看着周围的躁动,眼睛竟沉重得睁不开了,不一会,就睡着了。这厅堂的热闹反而让我感到安心,睡得比什么时候都香甜,我连梦里都在跟自己说: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内心所需求的一种安全感,竟然不是自己的强大,而是与外界的和谐,一旦感觉自己已经巧妙地融合于周围的环境,那不言而喻的安全感就占据了心头。就像溪流终于流进海洋,就像旅者终于回到了故乡。。。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依旧坐在席子上,上半身则趴在矮脚桌上,只是背上多了一张毯子。眼前也不再是昨晚人来人往,乱作一团的景象,而是一律端坐着的众兄弟,没有席子的也都站立在周围,将近一千多双眼睛,就这么看着我。

他们是在恭敬地等着我的醒来,甚至没有一个人冒失地要叫醒我,我转过头看向坐在左侧的杨胜,杨胜轻轻地冲我点头,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从我睁开眼睛这一瞬,我就是这些人的首领了,我成了山贼的大当家。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看着下面的一千多人,每一个人都在满心期待地等待着我作为首领的第一次发言,第一个号令。我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把刀,边看着刀身边说:“现在坐在下面的不只有先前跟我的兄弟,也有昨晚我们劫狱救出来的兄弟,我承认,咱们之前有过冲突,是我杀了索命龙,把你们送进了牢房,但我做这些只是为了给临江县的老百姓一个公道,我现在又冒死把你们从牢房中救出来,也是为了一个公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为的就是道义,刘孜他鱼肉百姓,十恶不赦,是临江县的败类。有这样的混帐我们如何能过上安生日子!我希望在场的兄弟能摒弃前嫌,齐心协力,与我甘某一起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话说完,有人叫好,也有人在议论,不知那传来的声音说要下山。

我早就知道肯定会有不服气的人,接着说:“以后再没有独眼党这个势力了,你们那些缠在头上的黑布都撤下吧。我的想法已经跟你们都说清楚了,觉得跟着我有前途有希望的,那就留下,咱们干一番事业。但是人各有志,我亦不强求,不愿意留下的,从现在开始就分道扬镳吧,我也不阻拦。”

这时议论声更大了,有些人或三三两两的或拉帮结伙地出门远去,有些人陆续的摘下了黑布,有的人还在犹豫不决。

我望着那些扬长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张铎借机说:“走且让他们走把,虽然是损失了不少人,可却是完全有必要的。”

杨胜问:“甘兄,既然我们不叫独眼党了,那咱们总得有个名字吧?”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喃喃地说:“我昨晚来这个厅堂的时候,记得这个厅堂上的匾额写的是“欺天堂”吧?”

杨胜答:“是。”

我说:“欺天,太不自量力了,难道要连老天都要欺负么?和老天为敌,那是自寻死路啊!以后咱们的帮会就叫“济天帮”,这个厅堂就叫“济天堂”,眼下像刘孜这样的卑鄙小人依仗权势,欺压百姓的人比比皆是,咱们要替天行道,杀尽贪官污吏,救济黎民百姓!”

这些原独眼党的人听了有些疑惑,底下有个人问道:“如果咱们不搜刮百姓,反而救济他们,那咱们靠什么吃饭啊?”

我说:“现在天下最富有的是贪官,最有钱的是奸商,惩治这些人,比掳掠百姓赚钱有效得多,更况且这个山寨临着垫江,这垫江是官府盐运,粮运的必经之路,为何放着不劫?难道咱们老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要从这里流向那些好吃懒做的高官显贵的饭碗里么?”

我的话让他们也无言以对,但是没有反驳就足以让我心满意足。我想大概是我昨晚救了他们的命,所以甘愿听从我的命令吧。这些无赖虽然之前无恶不作,但是他们也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一旦把谁看成了自己的领袖,那就算是死也要毫不顾虑,这种无所畏惧的精神是他们在街头巷尾拼杀时就已经驯化出的一种本能。

我很庆幸,我及时得到了他们这种信任,这将让我以后的复仇计划事半功倍。我又接着说:“昨晚劫狱,近日官府肯定会纠集部队来攻击,虽然在我看来不堪一击,但是大家依然要做好防守准备,具体山寨防守部署均听杨胜派遣,勿要怠慢。”

我又转头跟杨胜说:“待你部署完毕后,叫上张铎来找我,新帮会成立还有很多事需要商议,这也是当务之急。”

杨胜领命,带着一大帮兄弟走出了厅堂,走到门槛处,杨胜又和一个小个子的兄弟耳语一阵,还指了指我。那个小个子笑了笑,连连躬身点头,就来到我的近前,毕恭毕敬地跟我说:“大王,从现在开始,小的就做您的侍从,小的叫张达,有什么需要使唤我的地方尽管叫我。现在请允许我带您到首领的卧室,从现在开始,那里就是您的房间了。”

这张达叫我大王,我还有些适应不过来,之前一直想兄弟之间,直呼其名就是了,没想到,这不知不觉的也要有了尊卑之分了。我于是走在后面,张达引路在前,走出济天堂,沿着山路向上行不到百步,有间占地很大的房子。周围没有院墙隔着,倒是这个房子也像山腰的厅堂一样装饰华丽,屋脊上还有二龙戏珠的造型,朱窗灰墙,将近八尺宽,十尺高的黑色大门上装饰着两条黄金打造的狮头门环。

张达推门把我让进屋里,里面的装饰玩物更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我料想这个索命龙是没有什么空间感的,太多的稀奇宝贝堆在一起,反而失去了它应有的魅力。我于是便让张达将屋里的这些艺术品留下一半儿,其他的都分放到山寨的其他屋子里。

张达先是惊愕,但也马上回过神儿,领了这条命令刚欲退下,我又叫住他说:“既然我在山寨有了自己住处,我命你找到王遵与他共同下山将我的家中老母接上山来,并跟我的母亲说明他儿子现在是山寨的首领,在非常时刻不便出山,此话切记要和母亲说明。”我又嘱咐再三,张达连连点头,便退下了。

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仰着头环视着这间房子,心里不觉得有些可笑:当年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不但被我斩首,想不到连同他帮派和资产也都尽数归于我。而活到现在,想着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宛如行走在梦境一般。大概是过惯了几世的平凡生活,如今这一世的跌宕起伏,让我多少有些不适应。

我此时又想到了苏婉儿,是不是也应该把她也接上山来,做我的压寨夫人,可是又转念一想,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山寨百废待兴,等到济天帮发展壮大,在百姓之中树立了江湖侠义的名声后,再求亲也不迟。

想到这,我对未来又有了美好的畅想,一切都在向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着,一切只能变好,而不是更坏。我在眼下的这些变化中看到了希望,而希望的力量是惊人的,前一阵子我还昏昏沉沉地陷入人生的低谷中无法自拔,而这一刻却拥有了生存的希望,让我又感觉自己的世界重新有了绚丽色彩,浑身也有了像是用之不竭的动力。

待到中午,门外聚集了几个手下,说是听张达的交代前来搬运东西,我于是让进屋里,点指了大部分的装饰品叫他们带走。这几个人倒也直爽,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大手大脚地干起来。

我心想幸亏自己点指的这些物品都很结实,要是些易碎精贵之物,要是经他们这么一折腾,恐怕早就成了破烂,教不懂其中的价值的人毁坏宝贝,那确实是暴殄天物啊。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搬运着,不一会儿的功夫,房间里的珍奇宝贝就少多了,但是也简约多了,有些艺术品是要独占一面墙上欣赏的,和其他混在一起,就侵扰了它应有的魅力。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有人来敲门。我以为是杨胜和张铎前来议事,没想到一开门却是王遵和张达。只见两个人气喘吁吁,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而且还都面露诚惶诚恐之色,像是心里有一件让我发怒的事将要跟我禀报一样。

想到这,我突然意识到中午吩咐给张达的事情,我急忙双手用力抓住张达的胳膊,不住地晃着他的身子,焦急地跟他说:“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这么慌张!说!快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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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以牙还牙

在我不停地催促下,张达费劲巴力地挤出几个字:“大王,您,您的母亲她,她被县令刘孜抓走了。”

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砸向我的天灵盖,让我从头到脚顿时没了体温,脑袋里像塞满了振翅的蜜蜂,嗡嗡作响。我一下子瘫软在席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达和王遵。一时竟说不出来什么了,那两个人只垂着头,也不敢再抬头看我。

我心里顿生愧疚之感,我怎么犯了一个这么愚蠢的错误啊,是我连累了母亲大人啊。一定是那刘孜猜到这次劫狱肯定与我脱不开干系,于是就把我的母亲抓去做人质啊。

我握紧了拳头,咬碎了牙齿一样恶狠狠地说:“这刘孜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我与他誓不两立!”

我又吩咐:“王遵,张达你俩先退下吧,把杨胜和张铎速速叫来,就说我与他俩有要事相商。”

两个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出奇的安静让我胸口闷得发慌,想着母亲在刘孜那里可能受到的皮肉之苦,着实让我痛心不已,母亲都已年过四十,哪经得起酷刑!“我的错啊,我的错啊。”我喃喃地嘀咕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甚至不愿意眨动我的眼睛。

过一会,张铎敲门,我唤入。请他在厅中坐下,我问杨胜为何没来,张铎回答说:“杨兄还在布置哨岗,调动守卫。可能还要晚些再来。”

我又问:“我命张达叫你来,你也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张铎说:“知道。”

“那你说,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办?”我眉头紧锁地问他。

张铎双手搭在桌子上,食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也蹙眉思考起来,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要说是以前,受这等耻辱,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兄弟几个就是硬闯他县令的府上都行,可现在你是一寨之主啊,况且咱现在济天帮的势力还是正弱的时候,兄弟们虽说是个个精壮,可是大部分都是从监狱刚逃出来的囚犯,手里别说是兵器,连把菜刀棍棒都没有啊。你看那杨胜布置了一天的防守都没完事儿,就是苦于现有装备太少。你现在要是带领众兄弟下山,恐怕没有胜算啊。”

我长叹了一口气,张铎的话,让我清醒了一些,可是救母心切的情绪是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来的。

张铎接着说:“在其位,就得谋其职啊,你现在一举一动都决定了一千多兄弟的身家性命啊,你想想索命龙他这一死,那破独眼党就跟摧古拉朽一般,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不就是群龙无首嘛。你现在不能再贸然行动了,救你母亲和报复刘孜那都得从长计议。”

我一寻思张铎说得有道理,便默不作声。我盯着桌子上的油灯,它那跳跃的火焰,让我看得出神。张铎则陷入深深地沉思之中,十指交叉摁在脑门上。

过了一阵子,杨胜推门而进,见我俩围桌而坐,也走过来,坐了下来。跟我大概叙述了一下现在的防御情况。我只是点头应和着,其实我哪听得进去啊。

张铎见状打断杨胜的话,跟他说明了我的母亲现在刘孜手上的事,杨胜一惊,竟说不出话来,为难地看着我。

我说:“既然你也来了,咱们三个好好商量商量吧,今晚一定要拿出个方案来。”

杨胜试探着说:“既然这样,要不咱们倾巢出动,攻打县府?”

我内心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也知道这个方式有些鲁莽,而且张铎之前也劝过我,于是我说:“倾巢出动动静太大,胜算也不大,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杨胜垂下头也思考起来,过一会儿又说:“要不咱们以牙还牙,刘孜扣押甘母,咱也把他的家眷也抓过来当做人质。”

我说:“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是不是有些困难呢?咱们现在在刘孜府中还有内应了么?可知他的家人都在府中哪一处?”

张铎回答说:“自昨晚那一遭,咱们的兄弟就没有再留在刘府做事的了。”

“这样的话,劫持人质就不太好实现了。”我嘀咕着。

杨胜说:“我的部下里倒是有个飞檐走壁,穿房过户的能手,要不咱们派刺客去呢?”

张铎说:“那刺客就算去了刘府也没办法把人质带出来啊,那只能是把人杀死。”张铎又阴沉地说:“倘若真是咱们的刺客把刘孜的家眷杀死,那甘母也就危险了。”

我听后急忙说:“张铎分析的对,不能派刺客。”杨胜叹了口气,看他的表情,估计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张铎这时心生一计,他说:“虽然这刺客没法劫持人质,但是他可以盗取物品,我知道刘孜的府中有一样东西,比他家眷的命都重要!”

我和杨胜面面相觑,便齐问是什么东西。

张铎答道:“账本,这几年他横征暴敛,收受贿赂,私吞朝银,一直记着这么一本账本,这个账本的位置虽然目前不太清楚,但是这个账本的存在确是刘府的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我又追问:“那要想得到这个账本就必须知道他的位置。可是谁能知道它的下落呢?”

杨胜说:“我倒是记得我义父索命龙跟我提过这账本的事情,而我义父也是在酒席中和刘孜私聊时提过这么一嘴,这个账本所藏位置只有他和那个原先做主簿的王单知道。”

我嘴里反复念着这个王单这个名字,企图能在他这里找到什么突破口。

张铎又赶紧问:“那这个王单是不是有家眷亲属什么的呢?杨兄,你可都知道一些么?”

杨胜眨巴眨巴眼,说:“要说他其他家眷都不太知晓,但是他有个泼皮儿子王缀倒是很出名。”

张铎说:“泼皮儿子?他哪方面泼皮?“

杨胜回答:“这个王缀生性好赌,家里给他的钱全投到赌场里,有时候,家里人不给,就四处借,甚至还跟索命龙去借,弄得王单看到索命龙总是脸上无光。”

我听后大喜,说道:“那就从这个王缀入手吧,咱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利用他好赌这个弱点。”

张铎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是我需要一个赌术高明的耍钱贼来完成这个计划,不知道咱们手头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选?”张铎说完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杨胜。

杨胜说:“有,有!眼下有个叫周康的在咱们山寨,他以前就是个老千,而且未见失手,只因当年耍钱得罪了显贵,与显贵结了仇才逃难上山寨,这一落草就是好几年。”

张铎说:“好好,有了他就好办了,除他之外,再需要一个有气力的壮士就可以了。”

杨胜喃喃地说:“要壮士,这山寨倒是有的是。”

张铎点点头,接着说:“有这两个人,计划就可以实施了,首先让这两个人到王缀常光顾的赌场,然后混进赌局,让王缀不但输的一干二净,还要让他狠狠地欠咱们一笔,然后恐吓他,把他推搡到赌场外,一个偏僻的角落。再诓骗他说咱们是之前监狱暴动时没跑出去的逃犯,要靠他的面子掩护咱们出城。最后跟他许诺只要带出城一里以外,官兵看不见了,那欠的帐就一笔勾销。但是等出了城一里以外,就连封口带五花大绑,将他押回山寨。”

我问道:“如果咱们已经有了王缀这个人质,是不是就不用再盗取账本,直接可以拿他换我的母亲就行了呢。”

张铎补充道:“需要注意,王缀只和王单有父子关系,而和刘孜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刘孜如果不同意交换人质,充其量只是王单愤怒刘孜的无情,最终导致王单的罢官。不会达到我们要的目的,刘孜这般厚颜无耻是极有可能作出这种事的。可是如果我们暗中通知王单他的儿子在咱们手里,则相当于咱们在官府里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内应,那么拿到账本,救回甘母都大有希望了。”

我连连称赞张铎道:“张弟果然深谋远虑,这点我真不如你啊。”

张铎谦虚地说:“甘兄过奖了,过奖了。”

我于是站起身来,吩咐杨胜说:“那么这件事就按张铎说得做吧,一个是你说得那个老千周康,再带一个力大精壮,但是好歹也能见机行事的汉子。”我考虑了一下说:“就让王遵去吧,他去我能放心一些。杨胜,你就跟这两个人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好,明晨叫他俩下山。”

杨胜领命而去,张铎也起身告辞,同杨胜一起离开了。我反复琢磨着张铎缜密的计谋,内心里对他钦佩不已。“这样的人很适合留在我身边作参谋啊。”我在房中踱步时,自言自语的说。

到晚上,我卧在床上,突然为没有机会亲自下山实行这个计划而感到可惜。我一向是个实干家,之前大大小小的战斗,我都是亲力亲为,如今放手交给其他人去做,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和焦虑。可是如果自己现在下山,确实太过冒失。

我猛然想到,其实自己也已经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脑门一热,拔剑四顾了。像索命龙这个人就是个最可悲的例子。做事太过猖狂自大,醉着酒本来就影响防守状态,还要招摇过市,手下也只带了十几个人。给那些想要找他报仇的人这么明显的一个空档,导致区区三十几个青年就把这一山之王的生命终结了。而他的毙命却仅仅是因为他的粗心,他的草率行事。那率领了多年的手下,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落入了我的手里。

我猜想这上天安排的命数往往都带着些讽刺的恶意,捉弄一部分人,再成全一部分人。好让这人世间充满了喜怒哀乐,人生百态。

这不让我跟着上手的事情,我总是等得有些不耐烦,而且还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接下来的这几天,杨胜带我巡游了整个山上的基本设施,除了山下较近的东西已被官府的人缴获搬走,其他的东西,几乎动都没动。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虽然能找到房间被搜查的痕迹,但是像是有意躲避开贵重物品而只清查不太贵重的东西的迹象。

唯一比较明显的损失是山里的武器,装备都被收缴个精光。这让我大惑不解,后来我把的疑惑说给张铎听,张铎猜测,这是刘孜的又一个贪念惹出的闹剧:“他故意让手下清查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用来遮掩耳目,然后当这件事平息之后,在将值钱的东西纳入自己的囊中。像武器装备这种东西,他根本就用不上的,但在统计收缴的辎重器物是,很容易填数,于是刘孜命人重点收缴这些东西。而像名人字画,珍奇稀物肯定都得叫手下的人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等此案结了,再无人提及这件事,那这一山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了,怎奈他竟算不出,此案还未等结束,就出了这么一段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张铎这么跟我解释,我听了觉得也挺有道理,可是对我来说,眼下确实是武器装备比较重要,这些财宝虽好打仗却派不上用场。

山里有个铸铁做兵器的炼炉,这几天的炉火就没有熄灭过,叮叮当当砸铁砧的声音也没有停顿过,十几个铁匠轮班倒着制武器。可这一千多人里还是有一大半空着手呢。

这件事确实让我担忧不已,恐怕官府真要是打过来,大部分人还要赤手空拳去打,岂不是让人笑话死。我又吩咐几个人伐木做弓箭,也是白天黑夜的加紧制作。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过了七八天,也不见官府有来讨伐的动静。夜里,张达急匆匆地跑到我的房间,跟我汇报说县丞的儿子王缀被周康和王遵给绑过来了,现在就在济天堂那等候呢。

我听到此事,急匆匆地命张达说:“你先快去把杨胜和张铎叫道济天堂去,我随后就到。”

我披上衣服,举着火把,下到山腰的济天堂,推开大门,往里一看,只见周康王遵两人面对面而坐,中间躺在地上又吵又闹,衣着凌乱不整的应该就是王缀。

我走进去,绕过王缀,在屏风前落坐。过了一会儿,杨胜和张铎也各自就位。我俯视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缀。我厉声问道:“王缀!狗叫累了还知道蹲下喘口气呢,你怎么还没完了!给我适可而止!”

王缀一听我的话,吓得不敢乱动了。像受惊吓的小兔子一样看着我,我甚至还在他的眼角看到了点儿泪花。

“没出息的玩意儿。”我心里暗想,我起身背着手走到他的旁边,面对面地跟他说:“把你弄上山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王缀用那比孩童还赖皮的腔调回答:“我哪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抓上山,我又不认识你。我跟你说,你们得好好待我,我爸可是县丞王单!”

我一听抚掌大笑道:“哈哈哈,这个王单啊,你还真就糊涂,我们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之所以抓你,就是因为你倒霉你是王单的儿子!哈哈哈。”

在场的兄弟也哈哈大笑一阵,张铎说:“我看呐,咱就别吓唬他了,你看他这胆小如鼠的样,把他吓死,咱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我点点头,看着王缀说:“我们现在暂时不会让你死,抓你为的就是拿你当人质。”

王缀赶忙说:“那就是说,你们不杀我呗?“

我回到座位上说:“杀不杀你,那就得看你父亲的表现了。”

王缀似乎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又是吓得脸色白一阵,紫一阵。他连忙问:“那,那我得做点儿什么才能让你们放我走啊,各位爷?”

张铎说:“我们得要你一样信物,就是你父亲一看到,就知道是你的随身之物,以证明我们真的是把你劫持了。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这么一样东西。”

王缀深深地呼着气,尽量让自己保持思考,而不是被恐惧所占据。他哆哆嗦嗦地说:“有!有!,我脖子上的玉!父亲给我挂脖子上辟邪的,我就算赌输了,都没押过这东西。”

王遵于是从王缀的脖子上摘下这块玉,递给了我,我满意地点点头,手里掂量着这块翠绿光滑的玉。然后吩咐张铎说:“张铎啊,我现在就令你修书一封给县丞王单,说明咱们要账本的事儿,和他儿子在咱们这的事儿,再把这个玉塞到书信之中。”

张铎领命,带着玉出了厅堂。周康、王遵则把这个缚住手脚的王缀拉到别处看管。

大厅里,只剩下了我和杨胜。杨胜见我低头不语,就问我在想何事。我跟他说:“张铎写完这封信,是需呀有人送去的,但是现在还没想好人选。”

杨胜笑着说:“这好办啊,咱这济天帮里可有的是能人,这个事儿可以交给我之前说的那个刺客啊。”

我一听大喜,忙问:“对,就用你说的那个刺客,他叫何名?速速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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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杀手董齐

杨胜见我询问此人心切的样子,赶忙按住我的手说:“甘兄莫急,再怎样也要明天天明才能给王单书信了。我就先跟你说说这个兄弟其人吧。他的名字叫董齐,原是陕西临洮人,现在大概有四十左右岁吧。与这个人相处的时候,感觉这个人很特别,他虽说之前也是独眼党的人,但是他从来不跟随索命龙的部下一同行动,而且叫他做些打杂的活他也不肯做,就是因为他这个不合群又不听指挥的性格,惹得义父和其他人对他都很不满。”

我困惑的问:“如果是一个不遵守规矩的人,在山寨中应该是没法呆下去的吧?”

杨胜笑着说:“是啊,当然没办法呆下去,在山寨中,本来就是吃大锅饭,人人都得出力才算公平,偏偏就他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这样的人在集体中无论是谁都看不下去的。有一天义父把他当着众弟兄的面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以为他就此能端正自己的态度。可万没想到他接下来做的一件事儿却彻底改变了大家对他的态度。”

我很惊奇地说:“啊?那是件什么事儿?”

杨胜见我如此好奇,也不卖官司说:“那时义父正点着董齐的头,数落的正来劲儿。董齐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好像就没有在听义父说话一样,他突然打断义父的话,说以他的身手打更扫地的活太浪费,而一哄而上的劫掠他又觉得无聊。他应该被委任一些真正有挑战性的任务。”

我觉得有些好笑,便问杨胜:“有挑战性的任务?”

杨胜也笑着说:“当时索命龙也觉得他说的有些可笑,在场的兄弟都乐得前仰后合,义父就问他那什么样的任务算是有挑战性呢?董齐的表情却十分认真地样子,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我一个人杀掉县尉,三天后提他人头上山。”

我大吃一惊,禁不住啊了一声,而杨胜又接着说:“在场的人都先是被他的话给吓够呛,过一会觉得这个人口出狂言,又是一起哄笑,但是义父却没有笑,他饶有兴致地说跟董齐说,好啊,那你现在就下山,三天后,要么提着县尉的头来见,要么就别回来了。董齐还是不苟言笑地点点头,回房取了点干粮和一把匕首,就下山了。”

我又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杨胜欣喜地说:“董齐走之后的三天里啊,本来呆在山寨里整天没什么新鲜事可聊,而他和义父打得这个赌倒是给大家一个可以用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到了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董齐这个人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废物了,只不过是借打这个赌一走了之罢了。可是索命龙还是召集兄弟在欺天堂,就是现在咱俩呆的这个济天堂等候,约么等到二更吧,只听到外面有哄闹声,一开门,便看见了。。。”

“董齐?”我惊呼道。

杨胜点点头,说:“不只是董齐,还有县尉的项上人头。”

“他成功了?太不可思议了。”我感叹道。

杨胜说:“当时我们看到县尉的人头时,更加吃惊。因为杀死的人,表情通常都很狰狞,眼睛往往瞪得合不上。面部肌肉也会因为对临死的恐惧而僵持在那里。可是董齐手里提着的那个人头,不但没有惊愕的表情,而且面容整洁,头发也被束冠好好地包着,一点也不凌乱,没有打斗的刀伤,甚至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痕迹。”

“能做到这样,应该只有在身后,趁其不备,一击毙命才行了。如果说连表情都没有改变,那就必须刺中的位置还不是身体,而是颈椎!又快又准地刺穿颈椎!“我更加感到不可思议地惊呼道。

杨胜也兴奋地说:“是啊,在场的兄弟,包括索命龙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明晃晃的杀人造成的,而是一种手法极其精湛的暗杀造成的!”

“那个时候,我还小,在帮会上,还没有二当家这个职位,当时义父看了县尉的人头就跟董齐说愿不愿意做山寨的二当家。”

“那他答应了么?”我问道。

杨胜笑着说:“要说这个人怪癖就怪癖在这里,他说他绝不当二当家,以后他只接受这种暗杀类的任务,其他的零碎杂活他一律不干。不过就此一举,全山寨的人就都信服于他了。此后他确实有特权不做任何手下该做的零活杂事,只做索命龙给他的富有挑战性的任务。临江县之后又调过来几任的县尉,都被董齐暗杀了,虽然他做事从来不留痕迹,但是官府也心知肚明是独眼党的杰作。董齐加入独眼党之前,在官府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整日里打砸烧抢的地头蛇,而在他屡屡杀掉县尉之后,独眼党在临江县则意味着是与官府抗衡的一个统治势力。甘兄你从小在这长大也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临江县多年没人任职县尉的怪现象的原因。”

我听杨胜跟我说了这么一个传奇人物的经历,不禁叹道:“只可惜这个人性格乖戾,如若能弃暗投明,这正值天下乱世之时,定有他的用武之地啊。可惜啊,可惜。”

杨胜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人各有志啊,只能说董齐这个人,过惯了山贼的生活,给他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他也不会去把握的。”

杨胜又说:“时候不早了,咱俩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就把他叫过来与你介绍一下。”

我和杨胜于是起身离座,这时杨胜又补充说:“哦,对了,还有件事儿,关于董齐的,我得跟你说,之前你不是带官兵讨伐独眼党嘛,全山寨里,少有的几个人得以逃脱的人之中,就有他一个。在大牢里,就没看到董齐这个人,不过,等你劫狱带领大家上山后啊,董齐就背着个布囊来与我汇合了。他啊,是在什么时候,都能全身而退,这是最难得啊。”

我听了杨胜的话,更加佩服董齐了,而且光听他的事迹,又未见其人,让我愈发好奇,脑里不觉得勾勒出这么一个刺客形象,冷峻,消瘦,一袭黑衣等等。后来我回房躺下的时候,更是带着这些胡思乱想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张达给我端来的早饭,我就兴冲冲地到济天堂坐等董齐的到来。我刚进厅堂的时候,里面除了两个负责清扫的手下,其他人还未到,我坐到位置上,眼睛就盯着厅堂的大门,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窗射在地面上,让人感觉外面的世界分外的耀眼,可我还是希望能尽早一睹这个传奇人物的尊容。

不一会儿,听到门外聊天的声音,门一开,进来一帮兄弟,包括杨胜、张铎、王遵等人,这些人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在座的各位兄弟,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身材极其显眼的人,但说是显眼,其实应该说是特别更为贴切,这个人身材五短,约么也就五尺不到,也就比侏儒稍微高那么一些。但是这个人与侏儒的头大身小的特点不同,他的身材十分的匀称,而且上肢的肌肉很发达,腿部的肌肉也健壮异常。他的皮肤很黑,倘若他走在夜里,再配上他现在穿的这身蓝色的粗布衣,人若不仔细看的话,那是无法发觉他的存在的。他是个光头,眼睛很大,瞳孔却很小,扁鼻圆脸,相貌特征极似我当年随李广将军西征讨伐的匈奴人。

杨胜见大家都已坐定,便起身转过头跟我说:“甘兄,昨天跟你说的董齐就是这位兄弟。”说着伸手指向我留意很久的那个矮个精壮的中年人。

杨胜引荐完,这个中年人也起身,走到我的面前说:“想不到这新的寨主是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董齐的话听着不冷不热,不褒不贬,让我又想起昨天杨胜说他的古怪性格,今天得见,确实如此啊。

我于是直接了当的说:“董大哥,今日有事得烦你跑一趟。”我说着向张铎伸手,张铎会意地将昨晚写好的信,而且里面还夹着王缀的玉,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将这信又交给董齐说:“这封信,我要你把它秘密地送给县丞王单,中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尤其是县令刘孜。让王单看过后当场回复我信中的问题,然后你就将王单的原话复述给我就行了。只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王单收到过我这封信。”

董齐眼珠子一转问道:“这信我现在可以看看么?”

我笑着说:“都是兄弟,但看无妨。”

董齐打开信,一目十行地通篇看了一遍,思索了一阵说:“倘若这王单供出账本的位置,我是不是就顺便把账本带回来呢?”

我听后大喜,说道:“如此甚好。”

董齐说:“此事尽管包在我身上,寨主放心吧,我这回去准备准备就去了。”

董齐大步流星就往外出,我急忙补上一句:“董大哥一路小心。”

董齐头也没回,轻笑一声就扬长而去了。

杨胜跟说:“这事儿交给董齐你就放心吧,他办事儿成熟稳重,不会有半点差池的。”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董齐,想着他刚才不卑不亢的态度,,觉得这个人确实深不可测。

不过在这之后,董齐对我的影响是极大的。我后来的几辈子中,能驾轻就熟地做刺客,也都拜他在这一世所传授我的暗杀之术。很多关于潜行,开锁,背杀等刺客的技巧都得益于他的不吝赐教,而随着年代的更迭,尤其隋朝以后,刺客这一行当只是有了对布置机关,投毒等之类的发展,其他的刺杀方法仍然是沿袭着当年董齐所教给我的那些。甚至他最拿手的冲着人颈部的百劳穴中间刺下去,直接断开身体与脑部的中枢神经,并刺穿至廉泉穴的绝妙背刺方法,都因为太难掌握,而少有后辈再去模仿,到了明朝之后,这种暗杀方法更是绝迹了。董齐这个人不但对行刺很有研究,他对人生也有十分独特的见解,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董齐领命走后,我与杨胜继续巡山和操练手下不敢怠慢。当然不得不说,这也是我的一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倘若不让我做点什么事情,那救母心切的心情,是会把我逼疯的。

经过这段时间接触,我对原独眼党的这些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了些熟悉,一千多人虽不敢说都能叫得上名字,但也都混得熟口熟面。这些人里,大部分人都是一些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流民,为了一口饭吃,只好落草在此;还有一部分人,是经常活跃在市井之中做些鸡鸣狗盗之事的无赖;最后还有一小撮极少部分的人,是索命龙之前在江湖上招揽的一些能人。董齐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暗杀的高手,而还有几个人也是身怀绝技,其中就有苏尺善铸刀剑,黄泷善造船只,周康善赌博等等。我把大部分的记忆力都用在统计这些人的能力上,我想以后遇到困难,真正能力挽狂澜的人,也就得指望他们了。

这些手下中,有几个武艺不错的,可惜都只会练刀,其他武器都不及我和杨胜精通。绝大部分人只是仗着蛮力,脾气也普遍暴躁,有时都可以为了一言不和而操刀相向,怒气喷张。虽然管理起来有些麻烦,但是真要打起仗,战场上没有这些凶恶的暴徒是不行的,而且因为这些人也都生在水乡,大部分都天生好水性。这为我后来称霸一江,成为官商口中的“锦帆贼”打下了绝好的基础。

董齐走后过了有五天的时间,这天清早,我听张达向我报告说董齐人已回来,正在济天堂等候。我急忙披上衣服,登上鞋子,边走边穿。

到了厅堂,我看到众人已席地而坐,我于是也坐在屏风之前的席子上。眼睛瞧着董齐的面色忧郁,再看看周围的人也是如此。我心里咯噔一下,便猜测这肯定是事有蹊跷啊,不然大家也不会表情如此阴沉。

我倒没有直接问出什么坏事了,我试探性地问董齐:“董哥,此去五天,可有什么消息么?”

董齐看看我,又看看周围兄弟,想要说话,嗓子眼儿一提,结果又咽回去了。反而手一拍大腿,哀叹了一声。

“这肯定是有个坏消息啊!”我心里暗想,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弟兄,突然发觉,这个厅堂里,其实是只有我不知道这个坏消息。“那么说,董齐回来后,已经跟其他兄弟交代过了。董齐既然跟我说不出口,我就问问王遵吧。”我想着,便开口问王遵:“王遵,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董齐要说什么了?董哥既然说不出来,你就替他说吧,我倒要听听看,是个什么样的坏消息。”

王遵也有些为难,但是刚要说,张铎起身打断王遵说:“还是我说吧兄弟。”张铎又转身冲着我说:“董哥这几天下山那么长时间,是因为事情有变,他在府中听说,你的母亲她经受不住囹圄之苦,已经去世了。”说完,他沉痛地低下了头。

“我的妈呀。”我猛一起身,脑袋突然一阵冰凉,眼睛看不清前面,就倒在地上了,虽然意识还在,可就是没法控制自己坐起来。众人赶忙来扶起我,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眼睛慢慢地瞄向董齐,断断续续地问他:“你,你可确定这是真的?不是谣传?”

董齐沉下语调说:“千真万确,为此特潜伏到狱中查证此事。。。”

众兄弟也无一不垂着头,我的泪珠如雨一般滴落在桌子上,我拼命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呜咽。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大家面前丢了脸,露出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可又瞬间有一种管他呢,事已至此,就该哭个痛快的想法。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平复自己内心的痛苦,面颊上虽然没有了泪水,但是我也知道,我现在肯定已是哭得满脸通红。

我尽量压着嗓子问:“董齐,关于我母亲去世的事,咱们稍后再议,那个交代给你的信,你给县丞王单看了么?他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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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潜入县衙

董齐听我问关于信件的事儿,从掏出怀中的一本不算厚的账簿并放在我的桌子上说:“我一直尾随王单等到了他周围没有任何人的时候,接近他,把他挟持到了僻静之处。我交给他信的时候,他起初还有些奇怪,打开信,看到里面的玉的时候,就脸色煞白了。双手得得瑟瑟地念完信,沉默了老长时间,才十分不情愿地跟我道出账本的位置。我又威胁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丢了他儿子的性命,便按他说的地方去找。这本书到也没有隐藏的太深,只不过是放在了刘孜房中一个极不显眼的陶器的里面,陶器上面有个木盖,打开就看到这本账簿了。”

我漫无目的地翻着手中的这本账簿,脑子里正努力地趋使自己暂时不要去想母亲的噩耗,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处理手中这个账本的事情上来。

“兄弟们还在眼巴巴地看着我呢,得做个决策啊,得做个决策啊。”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可是这种方法依然不起效,我的脑袋还是一片混沌,完全不能理性思考。

我于是说:“这账本盗取过来,本是为了换回我母亲,只可惜我母亲已经去世。这个账本现在在咱们手上是否还有利用的价值,王单的儿子王缀也在咱们手里,这个人质是否还有利用价值。我现在需要各位的意见,大家都说说吧。”

杨胜首先说:“我看这个账本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直接取了刘孜这个混蛋的性命就是了。”

董齐沉沉地应和着:“如此最好,甘弟只要你一句话,明天就把头给你奉上来。”

我摇摇头,咬着牙狠劲地说:“不,不,杀刘孜的事,我要亲自动手。”

周康说:“那咱们就集体出动,其他的杂兵就叫我们这帮兄弟来应付,县令刘孜就交给甘兄处置。”

王遵对我说:“对,而且还不能便宜了这个刘孜,可不能一刀给他个痛快的啊,得把他折磨至死!”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张铎一直听着大家说话,自己却沉默不语,我心里知道这些人里面除了张铎以外,其他弟兄都是直爽的人,但有怒气,必热血冲顶,鲁莽做事。坦白地说,我这时也有一种干脆就放任自己心中的怒火灼烧我的理智,让我的冲动去解决我与刘孜这不共戴天之仇。而张铎之所以这么长时间不发一言,想必也是心中的计策会抵触我的想法吧,可是我还是决定询问一下张铎的意见。

我尽量保持冷静地看着还在凝眉思考的张铎,说:“张铎,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铎没有抬头,而是继续看着地面,像是在地面上已经看出未来将要发生的场景一样,他喃喃地说:“县令乃是一县之主,杀县令可不是什么小动静,本来除掉他应该要从长计议的。”

眼下讨论的氛围都热血沸腾,唯有张铎的这席话却像是盆浇灭士气的凉水,弄得众兄弟听得有些不耐烦。甚至席间还听到故意咳嗽起哄之声。

我晃晃脑袋,压着火说:“都安静,让张铎继续说下去。”

张铎叹了口气说:“甘兄,如果你非要亲手杀掉县令的话,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杀了他,巴郡必来讨伐济天帮,甚至其他地方的割据势力,也会借此机会,闯入临江县。咱们不但形势变得岌岌可危不说,临江县的百姓也要受此牵连啊。“

百姓受到牵连这个理由,确实说服了我。我一时心烦意乱,嘀咕道:“难道说,刘孜就放过他了么?“

张铎说:“甘兄别急,我还没说完,咱们只是不能杀县令,但不代表不能杀刘孜。”

在场的弟兄和我都听有些困惑,王遵憨声地说道:“怎么,张铎,你傻了?这刘孜不就是县令嘛!”

张铎的眼睛突然睁大,紧接着反问道:“那如果他不是县令了呢?”

他这么一说,还是让大家一头雾水,但是我看他的目光聚焦在桌子上的账本,让我茅塞顿开,我追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用这个账本向郡里揭发刘孜贪污的罪行,这样刘孜就会被撤职查办,而等他丢了官职,我就可以趁此机会做掉他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张铎清澈的眼睛,他连连地点头,他那目光像是智慧的源泉,启发着我继续说下去。而其他兄弟听了也都啧啧称赞。

我心中暗想,这样的话,账本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但是王单的儿子王缀如何处置,现在还没有商量出方案。我又问张铎:“那王缀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放了他呢?”

张铎连忙摆手说:“不,不,不能放,眼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利用这个人质。”

杨胜好奇地问:“什么事能利用上他?”

张铎却反问我:“甘兄你说呢?”

我考虑了一下说:“眼下真要说有一件事让我放不下的,就是母亲虽死,但她的遗体还在城中,我想在刘孜的事平息之后,将母亲的遗体找回厚葬。”

张铎摇着脑袋说:“此事不能在刘孜的事摆平之后,后天咱们就动身接回甘母的遗体。”

弟兄们听张铎一言都大惊,继而面面相觑。我也连连摆手说:“张弟,你的好意我甘宁十分感谢,可是进城夺回母亲大人的遗体不是易事,我能带领的兄弟,可是这临江县城高门固,这么多人连城门都进不去,就别说闯进县府了。此事虽然我也深知不能拖之太迟,怎奈事已至此,急之无益啊。依我看还是除掉刘孜再趁虚而入。”

大家听了也都赞同,张铎说:“攻城门虽难,但闯县府易。咱们就利用这个王缀威胁县丞王单,命他安排明日午夜开城门放进咱们兄弟。等咱们兄弟都进了城,就夜袭他县府,既不诛杀他刘孜,又不掠夺他财物,只要他归还甘母的遗体。一来煞煞刘孜的锐气;二来把咱们济天帮的威名借此机会传扬出去;三来此事若成,刘孜必能想到午夜大开城门之事为自己手下人所为,则刘孜与王单必结仇恨。这一举三得,何不速速为之,更待何时?”

张铎说完,我茅塞顿开,内心不住地赞叹,兄弟们也都显得恍然大悟,拍手称赞。

我点点头,说:“那既然如此,今天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王遵,这个账本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多加小心好好保管,你带几名兄弟,明天起程赶路赴郡府报案,揭发县令刘孜。董齐你今夜便溜进临江县里,将明晚开城门之事说与王单。谈妥之后,回来报信,我等你消息。”

我起身抱拳拱手,大家也都赶忙起身,我接着说:“众兄弟,我甘某的家仇能否得报,就全拜托各位了,祝各位此番下山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说罢,我低头施礼,众兄弟深受感动,也都纷纷回礼,然后各自领命去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董齐下山归来,我急问开城门之事王单如何作答。

董齐匆匆忙忙地喝了一碗水说:“起初这王单还犹犹豫豫的,我就拿他儿子性命相逼,他就只好勉强答应了。说是今晚三更开门,只开一刻钟就关门。”

我兴奋地说:“岂用它一刻钟,半刻钟足矣!”

杨胜说:“既然如此,今晚派何人前去?”

我说:“此事我必亲自去,杨兄你也跟我同去吧,张铎,我和杨兄不在的时候,山寨若有事情你可定夺。董哥你一夜未睡,再加这一上午,晚上的行动就不劳烦你了,早早歇息吧。”

董齐点点头告退了。我转身又跟在场的弟兄说:“兄弟们,今晚我不但要讨回家母的遗体,还要给官府一个下马威,把咱们济天帮的名号在这一晚传扬出去。你们说怎么样?”

兄弟们听了都齐声喊道:“好,好!”

我于是点了五百人,命众人头戴白巾,腰系白绢;我则全身缟素。

到了夜里,便同杨胜带领手下们赶赴临江县,在城外一里潜伏,观其城中动静。

及至三更,果然城门大开,除了开城门的官吏,其他人都不见踪影。我料想必是被王单调开以免生事端。

我便命令不到县府之时,不得惊扰城中守卫。兄弟们倒也听话,之前行军嬉笑打骂,吵声甚大。这一令发出去,全军出奇的安静。连脚步都放轻了。

我和杨胜领军在前,进了城门,直奔县府。正行间,杨胜小声与我说:“此番进城,万一中了埋伏可如何是好。”

我笑着安慰杨胜说:“此事正巧今早我也问过张铎。”

杨胜问道:“这个张铎可是料事如神啊,他是怎么说的。”

我答道:“张铎说临江县城可用之兵不过三千,城中又无将军统领,可谓一盘散沙,不足虑矣。更何况王缀乃王单的一脉单传,王单怎舍得把咱们进城的消息说给刘孜,就为了博他一句夸奖,而不顾自己独生子的性命呢。所以大可不必担心太多。”

杨胜心稍安,连忙点头称是。

等到了县府,这突如其来的五百个身着孝服的大军,着实把站在门口的守卫们吓了一跳,一个个慌慌张张地钻进门里去了。

我和众人踹开大门,一路上见门就踹,遇人就砍,径直来到县府议事的大堂。

大堂的空间有限,连外面的院里也站满了兄弟,如此的声势,吓得刘孜没敢亲自出来,而是派了一名小吏出面。

这个小吏形容瘦小白皙,他那胆怯之色,仿佛随时都要准备逃跑一样。他唯唯诺诺地说:“县令命我前来询问甘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我仰着脖子,把刀搭在肩上,威吓他说:“你这小儿不配与我说话,速速叫刘孜来!”

众兄弟也齐声应和着:“对,对,叫那个狗屁县令滚过来!”乱哄哄的骂声,吓得小吏浑身发抖,身体几乎贴到了墙上。

我眼睛一瞪,喝道:“还不快去!再站在这,我不但要把你宰了,我还要把这县府一把火烧掉,片瓦不留!”

小吏急忙点头哈腰,退出大堂。不一会儿,县令带着几十个官兵,小步急趋地迎了过来。

他那肥胖可笑的身形和他行一步浑身乱颤的窘态,弄得兄弟们一阵大笑,这笑声让刘孜更害怕了,跟随他的官兵也一个个表情紧张,不敢抬头。

我斜着眼睛,看着刘孜走过来,手里这把刀,不自觉地握了握。我的心里真有一种当场就把他宰了的冲动啊,怎奈张铎之前也有言在先。这一刀下去,关系到全帮会的命运,万万不可莽撞。我尽力压着火气,只是怒目盯着刘孜。

这时候的县令刘孜显露出了他极其和蔼可亲的一面,他满脸陪笑道:“甘大人,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不知您深夜造访,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我原本是很乐意观赏他低声下气地跟我寒暄下去的,但我心中的怒火实在压抑得难受,无法再继续盯着这张仇人的脸。我于是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屁话少说!你抓了我的母亲,害她屈死狱中!今天,我一不杀你,二不夺城,我就要你马上将家母遗体归还给我!”

刘孜一听,眼珠子一转,笑容更加憨态可掬。这个本来就探肩驼背的身子,一旦低下头,那脑袋就都快压到胸前了。他连忙说:“这好办,这好办,这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劳您大驾亲自跑一趟呢。来人啊,快去把甘大人的母亲棺材抬上来。”

官兵听了楞了一下,刘孜赶忙使眼色,官兵便匆匆跑出去。我一看此情景便猜到,母亲这一死哪有什么棺材啊,恐怕是要出去现弄一口棺材现装上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寒。

我依然瞪着这个低头不敢与我直视的刘孜,在场的兄弟们也都恐吓着他和他的随从。而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我倒也不和他言语,光看他满脸的冷汗哗哗直流,就很让我快慰了。我内心里甚至期望能延长他此刻的煎熬和恐惧。这确实比一刀了结了他解恨多了!

正思之间,院里的兄弟给抬棺材的官吏让道,一口槐木的棺材摆在了大堂的中间,我分明辨出了草草盖棺的痕迹。我于是亲自弯下腰,用刀打开棺盖。

这一眼看得我心都碎了,母亲的遗体甚至还是家里穿的粗布衣服,脸上和手上的泥土明显证明之前只是找了个荒郊野外的乱坟岗,随意埋掉了事。而尸体上的腐烂痕迹已经很明显,更让我看得于心不忍。

兄弟们看到我伤心欲绝的神情,都激愤地嚷嚷着要斩了刘孜,这让刘孜害怕的双腿打颤,官服下面的袍子抖动得厉害。我的瞳孔不住地左右抖动着,心里反复地想着的就是该不该杀了刘孜,该不该杀了他。

我轻轻地盖上了棺材,仰着头,闭上眼睛,泪水湿润了睫毛,顺着面颊流下,我长呼着气。

此时是决定县令刘孜生死的时候了,他现在就在我的掌心啊,我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捏死他。

“杀,杀,杀。”弟兄们喊得更激烈了。

杨胜这时候,拍下我的肩膀说:“甘兄,无论你想做什么决定,兄弟们都是支持你的。”

我咬着牙说:“大家都不要喊了,家母的棺材已经夺回,咱们回去吧。”

刘孜那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下来,松了一口气。我扛起棺材,杨胜和几个兄弟也来帮忙。其余兄弟觉得不解气,还是一路破坏府中的东西。

扛着母亲的棺材,心里百感交集,眼泪只是簌簌地往下掉,杨胜一路上说着劝慰我的话,我看着脚下的路,竟一句也没听进去。走到城门处,也看到门吏知趣地打开,放我们出城了。

济天帮的威名倒是彻底植入了刘孜的意识里了,但是能否再达到当年独眼党的水平,可能还要些时日。

出了城门,因为扛着棺材步行较慢,大军也都尾随在我的后面,花了很久才走完这几里的道路,悲伤的心情让这短短的路程显得格外的漫长。

上山后,棺材就暂摆放在济天堂的中央,吩咐了张达明早到县里定制一个楠木棺材,又遣散了其他兄弟,而我是无法入眠了,留下自己一人守着母亲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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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绝不放过

我出神地看着母亲的灵柩,轻轻地抚摸着它。

我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我的母亲,她比这世上大多数的母亲都要委屈。我的出生,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整日整夜的哭啼,也没有惹人心生爱怜的撒娇,没有说过一句让母亲觉得童言无忌的玩笑话,没有一次让母亲享受到孩子天真无邪的趣味。这一点,我愧对于千百年来每一个把我带到世上的母亲们。我也曾想过要故作稚嫩,给她们这些当妈妈的人一个完美的育儿回忆,给她们一个完整的人生经历。可是,天真其实是学不来的,懵懂而清澈的眼神学不来的,那无知的双眸是需要擦掉一个婴儿前生所有的记忆才能显露出来的干净,透明。

等我到了五六岁,却因为不屑于和孩童玩耍,使母亲不得不怀疑,我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我其实也知道天下母亲的心思,没有哪个妈妈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展露超出常人的天赋,虽说嘴里总要口口生生地说盼望孩子快快成长,但是心里却永远舍不得放开怀中的娃娃,甚至希望孩子永远不要长大成人,只要躲在她的怀里,就不用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我想母爱的伟大与自私是这世间最奇妙的结合,偏偏这样近乎溺爱的情感,让每一个孩子都无法释怀,这份情感深深地植入进每一个即将长大成人的孩子心里,改变着他们,驯服这他们。

而我的母亲却早早失去了这份溺爱我的权力,我无法为她表演一段十年天真烂漫的童年。这是我莫大的遗憾。

“对不起,母亲,我对不起您啊。”我哽咽着说,眼眶发热,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母亲的棺木上,绽开了花。我近乎趴在了母亲的棺盖上。

她的死,与其说是天数,不如说是我的过错。我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像一道门,我一路选择推开的门,却是导致母亲去世的死亡之门。如果我没有一时赌气把独眼党的囚犯从监狱中劫出来,那就不会有母亲被官府抓去责问;如果我没有一时冲动把索命龙砍死;那就不会有我为了争名夺利讨伐清剿独眼党。。。

我痛恨自己做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错误的选择都是母亲她黄泉路上的一块石砖。她恐怕也想不到,铺下这条不归路的竟是她养育成人的儿子吧。

因为厅堂里只剩下我自己,这样安静的环境,反而容易让我放纵感情的宣泄,我便索性大哭一场。

我猜想哭是一种可以让人精神释然的工具,过分的痛哭,会让人人的脸颊会憋得通红,而头脑不再清醒,不再去思考,不再去面对眼前的苦痛;泛滥的泪水像是涌荡在体内的悲伤,这一恸哭,就全都释放出来,清空了存心底的压抑绝望;全身会发麻,会抽搐,会冰凉,心也不再是热的,从那一刻起,人就暂时拥有了可以面对世事悲凉的淡然。

我一直哭到清晨,当第一道太阳光透过门窗洒进来,带来的温度,让我冰凉的身体有了些知觉,而眼睛却因为大哭一场而像灼烧过一样,肿胀酸痛。

我回到席子上,端坐在那里,然后闭上眼睛,试着平复悲伤的情绪。我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了,于是我干脆就这样坐着等待什么事情能来找我。要处理的事情当然有的是,会纷至沓来。母亲的厚葬之事,针对刘孜的复仇之事,还有济天帮的振兴之事。

“就让它们来找我吧,我累了,我就这样等着,就算生活总要要继续,眼下我也要这么坐着歇会儿,等着世界推我一把,我再行动起来。”身心的疲惫,和不愿睁开的眼睛让我不知不觉地坐着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听到了物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是张达等兄弟,把新做的楠木棺材扛到厅堂放下来弄出的声音。

我决心为母亲大办丧事,好好地厚葬她。其实这么做是出于我的私心的,作为明知道人生有轮回的我,早就清楚,从她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进入了轮回,忘却了这苦难悲惨的一生,没准儿此刻正幸福地躺在另一位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而现在棺材里的这个躯体已经没有了她的灵魂,她也不会知道我要为她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当然也不会感激我的所作所为。

可我内心是决意要这样做的,它能让我的免于过分的愧疚。

我令几个兄弟就以济天堂作为母亲的灵堂进行布置。我为母亲的遗体沐浴,换衣。又请了县城里的师傅上山为母亲化妆。再用白布罩上,停尸三天,这几天我吩咐手下我的饭菜不得有半点荤腥,只上素食。我全身戴孝,山寨里的兄弟则一律在额头系上白色头巾。三天后,举行入殓仪式,我将母亲的遗体恭恭敬敬地安放进楠木棺材里。

接着就是出殡,这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山上的潮气甚至可以湿透衣服。在这样一个灰蒙蒙的光线下,几个兄弟小心翼翼地将灵柩抬出灵堂,并置于丧车上。杨胜和张达等人拉着丧车,我则打幡在前,后面跟着四五百手下,徐徐前进,从山腰沿路走到山下的一个土坡,这个土坡远离道路,地势又比较平缓,树木也不多,平时是很少有人来这里的,这样静谧的环境是作为坟墓的绝佳位置,而这里的深坑是一天前就挖好,足有十二尺深。棺材顺着固定在四角的麻绳缓缓放下,最后埋土立碑。

一天下来,还从来没见过这群平日里无组织无纪律的山贼们能严肃一整天。他们怎么样,其实我是不在乎的,毕竟失去亲人的只是我而已,其他人怎么可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呢。而我的这帮兄弟们能保持肃穆已经让我倍感欣慰了。

葬礼完毕后,张铎则带领兄弟们上山。留下我和杨胜伫立在母亲的坟旁。

我望着母亲的石碑,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酸楚。杨胜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任何的话。竟默默地陪我站了一整天,我能感觉到来自他的关心,这对于一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来说,实在难得。

我料想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兄弟之间的感情,未必是愈久愈浓。有时是不打不相识,用拳脚试探了对方顽强与坚忍,并由衷佩服对方的胆识而结成朋友;有时是携手挺过了九死一生的劫难,这同甘共苦的经历促成了两人的友谊。可以说,兄弟之谊都是短时间形成的,时间在对于感情浓度的增减上,没有起到显著的作用。为了这无法言语的情感,兄弟之间可以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这样的事情就确确实实地发生在那些热血义气的人们身上。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兄弟,尤其是在战场上,他们可以因为你瞬间向他投去的一个信任或感激的眼神,便为你慷慨解囊甚至是舍生忘死。

杨胜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我此时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忠诚,虽然他大我几岁,可是依然恭敬地把我奉为首领。这当然不仅是因为我俩交过手,我把他击败,让他心生佩服,同样还有我帮他逃出死牢,如同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两次遭遇,深深地打动了他,并让他认定了我这个兄弟。

然而我必须承认,在最开始营救他的时候,我只是为了利用他,以达成我的复仇目的。无论他表现得有多正直,多无辜,可他出身贼寇,难免让人和杀人放火的恶霸联系在一起。而恶霸大多数都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小人,这让我犹为担心他是否会在我还没有完全掌控济天帮的时候,反咬我一口。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前些天带领兄弟下山讨回母亲遗体时,也把他带上,而让张铎守山。

如今站在坟前,看到他的悲伤不已,也让我内心不禁发出赞叹: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啊。

这就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开始信任杨胜其人,有时我带领一些兄弟下山劫掠商队,都会让他守山。而因为当初我定下的规矩,坚决不许杀人,这让后来杨胜也自愿加入了拦路抢劫的行动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王遵等人的归来。这些人是连夜赶路而回,我便吩咐他们早早休息,有什么事情都明早商议不迟。于是王遵等人拜退,各自回房。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聚集到济天堂。大概是日夜兼程赶路的原因,过少的睡眠,还是让王遵面容疲惫不堪,我有些不忍心,便问他是否还需要再休息休息。王遵憨厚地回答说:“虽然这旅途劳顿,但是甘兄交代的事情,还是先禀报与你,一来让各位兄弟等候多日,已是心中有愧;二来这消息堆在肚子里,不吐不快啊,我要是现在不说出来,恐怕我是睡不好觉咯。”

王遵这么一说,大家都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于是说:“既然如此,那王遵你就把该交代的事情说说吧,说完后,我命令你抓紧回去睡个回笼觉。”

王遵用他那又粗又低的嗓音笑着,说:“我和几名兄弟,前往巴郡郡府,进了城里后找了个酒店住下。因为之前张铎嘱咐过先在城中打听打听这个巴郡太守王谋其人,再决定是否把这个罪证呈与他。”

我赞赏地看了一眼张铎,他礼貌地笑了笑,我又示意王遵接着说。王遵挠挠头说:“就打探王谋其人这件事儿,真的是难为我了,连续十几天跑遍了各个茶馆,酒楼,专门收集各路人士对王谋这个人的评价。”

“连续十几天?”我皱了一下眉头,略显疑惑。

王遵却很骄傲地说:“是啊,十几天啊,大大小小的茶馆,酒楼,凡是有民众聚集的地方,我和我带的这几个兄弟全都去个遍,这也是张铎吩咐的,这叫,这叫什么来着?”王遵边想边挠头,挠得更厉害了,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张铎淡淡地插了一句:“叫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王遵连忙说:“对,对,对,这话都到嘴边儿了,愣没想出来。张铎让我多听多问,要收集个全面,毕竟这个账本是独一无二的,真要是落在一个与刘孜有亲密关系的太守上,他们肯定会官官相护,那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我听王遵说的头头是道,心里也清楚,这想必都是张铎在临行前教于他的。

王遵正了正身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与当地人交流,我就总结了太守王谋的这么几个特点:首先,他执法如山,做事一板一眼,不徇私情;其次,他与刘孜没有什么私下的往来;最后嘛。。。”王遵琢磨半天也凑不出个最后来,我笑着说:“好啦,好啦,就这两条就可以啦。”

兄弟们又是一阵大笑,王遵不好意思地说:“反正总之吧,我们最后就带着账本,找王谋大人报案了。因为此事很重大,所以,当王谋知道我要举报临江县令的时候,就遣散了周围的跟班随从,与我独自在书房讨论。我掏出账本,王谋接过后,仔细地翻阅着,可以说是把他看得触目惊心。他又问我这个账本是哪里得到的。”

我忙问:“你是怎么回答的,不会是把咱们绑架人的事儿也交代了吧?”

王遵连连摆手答道:“我哪能啊,哈哈,我跟王大人说我之前做过一段儿刘孜府里的短工,一次偶然打扫他的屋子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的。结果发现此事十分重大,才决定找郡守大人举报县令。”

我笑着说:“这不会也是张铎交代给你的吧。”

张铎轻轻地摇摇头,王遵自豪地拍着胸脯说:“这可真不是,这都是我灵机一动,跟王谋大人撒的谎儿。王谋听我说完也就点点头,没再深问,他起身查找出一些与县令刘孜往来的文书,并与账本上的字迹反复核对,确信此笔迹必是刘孜本人所写无疑。王谋这才长叹一口气。”

我好奇的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王大人就把这件事放下了,与我闲聊了些家常,因为我姓王,他也姓王。我俩互通了一下家谱,发现我和王谋在秦朝的时候还是同乡人呢。”王遵得意地说。

“面见完王大人后,你就带着兄弟回来了?”我问道。

王遵说:“没有,没有。跟王大人说完这件事儿后,我带着兄弟离开郡府,还是在附近的店家住着,接着打听郡府内的风声。”

“这么说你是带着结果回来的?王大人是怎么裁决的?”我问道。

王遵兴奋地说:“我当然是带着结果回来的,而且还是个让人期待的好结果。巴郡太守王谋王大人决定派手下将县令刘孜直接压到郡府,接受审理。听到这个消息,我便带着兄弟,日夜兼程,赶忙回来报告给你,我要是估计得没错的话,也就这两天,刘孜就应该被革职,等接替他的人一上任,咱们就可以把他给宰啦!”王遵用手比划着一个切的动作。

我点点头说:“既然如此,王遵,这件事我就再交给你吧,等你今天休息完后,接着返回巴郡城内,多带几名兄弟,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派一名兄弟回报。”

王遵点头领命,我又转身吩咐几名兄弟,速回县城,也探听县府内的消息,但有什么新闻都要回来报告。”

事情交代完毕后,众人便退去。我独自坐在桌前,思忖着眼下的形势,正是我掌控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刘孜的官运则趋于穷途末路。我心里有种异样的喜悦,想着想着我右手猛一拍桌子,竟情不自禁地叫道:“刘孜啊,刘孜啊,这辈子与我甘宁为敌,你这是选错了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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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船匠黄泷

虽然根据王遵的分析,郡府派来的官差抵达临江县不过是近日之事,可是连续十多天都没什么消息,这不免让我有些着急。

闲来无事的日子里,我在考虑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济天帮不称霸一江的话,实在是资源浪费。第一,我们这些人都天生会水,走在甲板上如履平地,丝毫不受船只摇晃的影响;第二,从山寨到江边距离不到三里路,往来极其方便;第三,山寨里有个会造船只的工匠黄泷;第四,如果只是占山劫道的话,最多也就是抢一些商贾旅人,没有更大的发展,而要是称霸垫江,则不只是江上的商船货物,连官府运盐,运粮的船都可以劫掠。

而这最后一条是尤其重要的,虽然山上的人鱼目混杂,地痞无赖之流,以往跟随索命龙为虎作伥的人也大有人在。然而有相当一部分也都是穷人过来的,知道民间疾苦,虽说只劫富,但商人也是百姓,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唯有说抢劫官府的财货,让手下的兄弟们情绪高涨,因为官府的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多少人都是被剥削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上了山,成了贼。这份莫大的耻辱是他们铭刻在心里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这些兄弟平日里虽然表现得大大咧咧,好像从来就是快意恩仇,心无挂念一样,其实只是不愿提起这份隐隐作痛的仇恨。而他们叛逆与易怒的本性都来自于内心中对这个世道的不满。

所以当我这个造船劫江的想法提出来以后,很快就得到了近乎一边倒的认可,其中里面最高兴的就当属黄泷这位善造船的师傅了。

黄泷其人我只是听杨胜说过一嘴,我唤他坐到我的近前来,他小步急趋到我的桌子对面坐定。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的脸盘奇大,下颌角极其突出,这使得整张脸看起来近乎于方形;他的眉毛很少,左边的眉毛中间还断了一段儿,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清上面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他龅出来的门牙和翻卷的胡子搀和在一起,显得特别的不整洁,就像无论他的脸怎样地清洗,只要看到这一处,都会觉得很邋遢。而且他依然保持着山越人的特征,不但没有把头发束起,反而将它们蓬乱地披散着;肱股、颈背之上还满是类似于图腾一样的纹身,乍眼一看,简直与尚未开化的土人毫无二致。

人的一张脸只不过是五官和脸蛋,可是组合起来确是千变万化。不同的组合,带来不同的面相,俊美的面相惹人喜爱,丑陋的面相遭人厌弃。所以这让我很相信相面之说,它确实有规律可循,一个美好的面相往往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一个个接踵而至的好运便成就了一段幸福的人生,而一个糟糕的面相却每每都是影响他人对自身的看法,一次次的被低估,被排挤,被埋没,一个命中注定的悲惨命运就这样降临在了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黄泷就长了这样一张让人十分不待见的面容。我轻叹一口气,说道:“黄兄,我听杨胜跟我介绍你善造船,但不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可否跟我们说一下。”

黄泷拱手回答道:“我的祖先。。。嘶。。。是越人,世代研习造船之法。。。嘶。。。我自打能走路,能搬两块木材,就开始跟随父亲学习造船,并以此为生。。。嘶。。。二十出头,又受官府之命,建造战船。”黄泷的龅牙让他的嘴总是合不上,一说话不但有些含糊不清,还要时不时地吸口水,他的制船技术我虽还不敢断定,但是他浓重的地方口音,倒是让人一下子就能猜到他从小出生在会稽一带。

在场的很多人听到他有些笨拙的说话,都忍不住笑意。我尽量抑制住自己的表情,害怕让这位黄师傅感觉到我对他有一丝的不敬。倘若他真的造船功夫了得,那整个帮派的兴盛昌隆就都依赖于他了。

我一本正经地问道:“黄兄,既然你提到战船,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要的就是你指挥大家制造战船,什么客船啊,货船啊,咱们济天帮也用不上。”

我话正说一半儿,席间的一个兄弟插话说:“就真是用到客船,货船。他娘的咱兄弟们就抢一个不完事儿了嘛,哈哈!”

这兄弟一句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我点指那位兄弟笑着说:“黄兄,听到了嘛,咱们不缺客船货船,我就要你造战船,但不知道你会造哪种战船。”

黄泷也被逗笑了,他特别的笑声,让我分明感觉到他牙齿和嘴唇之间有丝丝的漏风。

他说:“从最简单的桴筏到最复杂的楼船我都会啊。。。嘶。。。这桴筏我就不说啦。用于江河作战的船有??,艨艟,桥舡,突冒,楼船,走舸,三翼,门舰等等。。。嘶。。。像艨艟,桥舡,走舸,突冒,三翼都是攻击性强,行动性高的船种;楼船,门舰,??都是安全性强,行动性稍差的船种。”

杨胜听得很入迷,他问正在吃力地说话的黄泷:“那个楼船是不是就是有三层那种船啊,那个厉害!”

黄泷自豪地说:“我早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带领过一些木工做过一艘楼船,那是我的骄傲。。。嘶。。。里面足可以装载一百多人。。。嘶。。。在汹涌澎湃的江面中,却能平稳的像在陆地上。。。嘶。。。船中到船尾会造一个三层高的船舱,一层可以容纳众多刀兵,二层可以容纳二十多投枪兵。。。嘶。。。三层可以容纳十多名弓弩手,这还不算完,三层的顶上四周做一圈类似长城一般的女墙,这样上面也可以站些弓弩手,和指挥调度人员。。。嘶。。。楼船规模大船体重,在船中央还要竖起一个遮天蔽日的船帆。。。嘶。。。它将赫然成为浩浩荡荡的船队中最耀眼的霸主!”黄泷边兴致勃勃地说,便用双手比划着船帆的形状。

兄弟们都张大了嘴听着他的演讲,全然没有了之前对他说话吃力的窃笑。

可是这个时候张铎却泼了一盆凉水,浇灭了大家高涨的情绪,他冷静地说:“造楼船确实是够威武,可咱们是*啊,兄弟们,主要战略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真要是弄个楼船出来,这下可好,大老远的就能看到咱们*的旗帜,谁还敢过来啊?依我看,楼船虽好,但造不得,况且造个楼船耗费人力物力巨大。”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心中很向往乘上楼船,指挥兄弟们水战,但是张铎所言极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造个楼船确实是画蛇添足。我于是又问黄泷:“张弟说的对,咱确实不能造楼船,它太显眼,跟咱们*的风格不太搭调。你看看有没有适用于搞速战速决战术的船只呢?”

我分明看到了黄泷有些泄气的神态,不过,他吸了吸口水,还是很耐心地答道:“如果用来做突袭,主攻之用,那就造艨艟和走舸。。。嘶。。。艨艟的船头要加装多个由青铜制成的尖刺,如果快速的冲击目标,几乎是可以将一般的货船拦腰截断的。。。嘶。。。具有极高的威慑力。艨艟的中央就不用船帆了,在船的两舷各开八个桨孔。。。嘶。。。用人力划船,这样就不受风的影响,直接增加了船自身的行动力。。。嘶。。。艨艟的船舱和船板到时候要用生牛皮包裹起来,这样既能防火又能防水。。。嘶。。。只可惜船体比楼船小很多,大概能载下三十左右的人吧。”

杨胜打断黄泷的话说:“而且还要有十六人要划桨是么?那也就是说一艘艨艟里实际能作战的只有十几人。”

黄泷接着说:“大部分的时候是这样的,但是真要是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嘶。。。划桨的人可以起身战斗。当然,如果左边那个人站起来打,那右边的人也得跟着站起来打。因为你得保持左右平衡啊。”黄泷双手展开,像鹅扑打翅膀一样比划着,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黄泷又说:“走舸则正好弥补了艨艟的缺点,它的行动力虽然不高,但是它可承载的作战兵力高。。。嘶。。。它的体型大概较艨艟略小一些,没有船帆船两侧也设置桨孔,但是只有四个而已,其他站在船中的就都可以投入战斗了。。。嘶。。。一只船上同样可以承载三十人左右。”

张铎接着黄泷的话说:“也就是说,如果遇到运货的船,咱们可以先用艨艟快速拦截,甚至可以用船头的尖刺固定住它,然后走舸可以借这个时间赶上来,进行短兵作战,对吧?”

黄泷听后拼命地点点头:“张弟果然聪慧过人,这种作战方法用于突袭是很实用的。”

兄弟们在底下也开始议论纷纷,兴致大起,活像已经有了十几艘这样的船,就差登船了一样。

我琢磨了一阵儿跟黄泷说:“等等,这艨艟和走舸都不是帆船,那我的旗幡插哪啊?不会让兄弟们举着吧?”

杨胜觉得有些好笑转头问我:“甘兄非得要亮个旗幡么?”

我说:“当然得要,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混了,那就得混出个名堂,得让这帮官府的人闻风丧胆,最好是见到我的旗幡,就抓紧弃船跳河,谁也别抵抗,留他一条船的性命,咱就直接拿货走人。黄泷,得来个带帆的。”

黄泷低头考虑了一下说:“。。。嘶。。。那就再造一个带帆的突冒,船体和艨艟差不多,就是船中间会竖一个布帆。”

我连忙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布帆不行,用锦制的船帆,再绣上一个甘字!”

黄泷连声道:“好,好,对,这样既有气派,又有威信了。”

我起身松了松身子骨,摇了摇肩膀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今天就开始动工,兄弟们啊,但凡现在手中无事的,无论大小,都跟着黄泷造船去,走走!”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起身,边叫嚷边喝彩,热热闹闹地拥推着黄泷就走出厅堂外面。我跟杨胜笑着说:“咱俩也跟着看看这个黄泷是怎么指挥兄弟们制船的吧。”杨胜也起身,与我携手揽腕走出厅堂,跟在大部队的后面。

山寨里面跟过新年一样,一时炸开了锅,有说有笑,熙攘非常。黄泷也高兴地不亦乐乎,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派一批手下前去伐木,一会儿派一些铁匠制作青铜部件,一会儿教授木工如何制出标准的船桨,船帆,龙骨,船板等等。黄泷虽然东一下西一下地指挥着,却确实乱中有序。我心中不禁暗自称道:一群对船毫无了解的人,通过黄泷这么一调度,制造过程竟然可以变得如此流畅顺利,果然是有深厚造船经验的能手。

可是让我不解的是,像黄泷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呢?而且就算是落草为寇,为什么索命龙竟没有好好地利用黄泷建造船只呢?

这突然浮现在心里的疑团,却让我迫切地想知道它们的答案。我靠在远处的土坯墙上,歪着头看着忙碌的黄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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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何以解忧

我心中的疑惑像是写在了脸上一样明显,这让站在旁边的杨胜很好奇,于是他问我:“甘兄,看你这困惑的表情是在思考什么呢?”

我依然皱着眉望着忙不迭的黄泷,嘴里回答说:“杨胜,你说这个黄泷善造船只,理论上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是很炙手可热的角色啊,我记得他还说他早年还为官府造船啊,那简直是铁打的饭碗啊,怎么就屈身为寇了呢?这些迹象都让我感到费解啊。”

杨胜眨了眨眼睛,回忆说:“黄泷这个人啊,他的前半生挺曲折的。首当其冲的一点你也能看到,他这个人容貌丑陋,说话还含糊不清,大部分时候,人们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顿生厌恶之心了,哪还有心情考核他造船的本事啊,这就间接地埋没了他造船之能被埋没。其实黄泷这个人挺爱说话的,可就是因为说话总要嘶嘶地吞咽口水,惹人发笑,这让他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当然,只有在谈到造船的时候他才兴致大发,侃侃而谈。他刚来投奔的时候,谁都不待见他这也包括索命龙,之所以允许他加入,也是考虑到他这个本事算是山里头独一无二的,以后真要是需要造船,还真就得用上他。你看这山上的兄弟都是结伴行动,反倒是他,总是独来独往,有时候我总能窥见他宁可和马匹或者腰间别着的短刀聊天,也不愿意和人交谈。好在他不像董齐那样除了重大任务其他什么都不做,黄泷这个人很服从命令,做事也很认真,身手虽然已经不及那些年轻人,但是他人到中年的沉稳还是给他带来不少好处,比如说执着和严谨。就光说打扫厅堂来说,只要是轮到他了,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比起其他兄弟毛毛糙糙的打扫方式,他总能做到干净利落。”

杨胜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说:“所以,虽然我也没见过他造的船,但我仍然相信他绝对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骗子。”

我点点头说:“也就是说,黄泷是因为貌相问题,才被迫上山?”

杨胜叹口气,接着说:“上山的兄弟,本来都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壮年,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人,像他这样人到中年了,还在这山寨里呆着的,确实很少了。直到现在他都没成家,跟他的貌相有不少关系。当然,这是他其中一点,他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致使他千里迢迢打会稽郡逃至巴郡投靠独眼党。”

我看着杨胜略带惋惜的表情,杨胜倒也不卖官司,接着说:“他要是不喝酒则已,一旦喝酒,整个人都变了,暴躁得像个狮子,完全没有了他原本的成熟稳重,几乎是丧失了理智。他只要醉酒了,遇见谁就打谁,拼命地咆哮,还无端地哭泣。耍酒疯这种行为本来在这些兄弟中是常有的事,可是都有分寸,唯有他最甚。而他之所以逃到了这里,就是因为早年跟官府的小吏喝酒,一句话不投机,就借着酒醉的劲儿,把那小吏给杀了。自知犯下祸事,一路逃到了这里。刚开始跟我们说这个,我们只当是他血性汉子,可后来他在山上耍过一次酒疯以后,索命龙就单独对他下了禁酒令了。”

杨胜虽然表情很失落的样子,可我却听得有些忍不住笑。

杨胜看出来我想笑的冲动,便跟我说:“你看,黄泷他啊,就是个可笑又可悲的人。但我,一直是觉得命运给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本应该是在这动荡的年代大发一笔战争之财的人,如今却委身屈就于此。一个能工巧匠和我们这些成天只会打打杀杀的人混在一起。”

杨胜带着惋惜之情望着黄泷的背影,我却在杨胜的眼睛中看到了杨胜慈悲的一面,心里不禁再次感觉让杨胜做山贼也是一种委身屈就。他把人分析得这么透彻,他内心的细腻,根本就不适合做一个粗犷的山贼。

我说:“耍酒疯这个东西,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虽然都说自己喝醉后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但其实咱们都记得。只不过是拿着酒精当幌子,做点咱们平时清醒时不敢放下架子去做的事情。什么当街撒尿啊,什么一步三摆啊,什么拉拉扯扯啊,什么大打出手啊,亦或是说些倾尽肺腑的贴心话啊,做些胆大妄为的糊涂事啊,根本都是为了发泄压抑的情绪,为了撕去清醒时所遮掩的虚伪,释放出一个自由而又真实的自己。”

我顿了顿接着说:“黄泷也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他为什么醉酒后表现的那么夸张呢?那是因为他心中压抑的痛苦比任何人都要巨大,他渴望用醉酒的方式宣泄出自己的苦闷。刚才你也说了,他有一个如此可悲可笑的一生,这就是他痛苦的源头啊。”

杨胜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不住地点头。我接着说:“对他下禁酒令这件事儿,对他也是不公平,他这辈子不公平的待遇太多了,我得想想办法,杨兄,你也考虑考虑吧,我等会再跟张铎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帮助帮助咱们的黄大哥。”我微笑着拍了一下杨胜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正在跟手下有板有眼地比划着模具形状的黄泷。

我深吸了口气,便溜溜达达地奔着济天堂找张铎去了。

当我推开门,进了厅堂后,看见有不少人正围城一圈,以张铎为中心正在讨论着什么,大家见我进来,纷纷起身施礼。我摆摆手,坐到了中间,好奇地问张铎:“这是出什么事了,商量得热火朝天的?”

张铎用眼睛看了看坐他对面的兄弟,示意让他说,我顺着张铎的目光看过去,便认出这个人就是我之前安排回到临江县探听消息的兄弟,他叫杨逢。他这个人就非常适合做探子工作,他有一张极其大众化的脸,和并不显眼的身形,他的外貌普通到让人看见后,却很难留下印象。因为没有任何鲜明的特点,你可能觉得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你的左邻右舍,就是你的远房亲戚,然后当你仔细琢磨的时候,又感觉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只是五官太平庸,身材又太均匀,既不胖又不瘦。而当你终于认定了你确实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外,而当你想找回这个人的时候,却根本无法形容他的体貌特征。而这个人,就是杨逢。

他用手挠着脖颈,轻声细语地说:“新的县令叫徐威,预计是两天后沿水路坐船前来赴任,而这个罪人刘孜则在新县令接管县府之后,即日启程押至巴郡审问。”杨逢连说话也是用一种又轻又低的语调,这种语调在一般的交谈场合是很难被人注意到的声线,它像是讨论氛围中潜伏的最隐晦的声音,与他的声音相比任何人的说话声都像是故意吊起了嗓子一样尖锐。

杨逢把手放在身前,习惯性地搓了又搓,接着补充道:“我听说,刘孜的贪污案的罪责根本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他至多只是被贬为庶民,连流放都不是。他押解去益州治所雒县的路上不但不会受苦,反而会很受照顾,护送他的是与他平时私交不错的两个衙役。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对咱们不利的消息。”

杨逢对着我说:“刘孜已经猜到是济天帮告发的他了。当然,这是件很显而易见的事情,近日里与他结下如此深仇大恨的,也无非是济天帮了,这就算是用刘孜那样愚蠢的脑袋也是都能想出来的。”

张铎问道:“那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杨逢?”

杨逢解释道:“明面上此次押解护送他的是两个差役,但实际上刘孜又雇佣了十余个保镖随行,以防不测。”

后面坐着的一位兄弟说:“才带了十几个人就想保住自己啊,咱们全山寨的人一起上,那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他们弄死。“

我摇摇头说:“刺杀刘孜的行动,我想要这样的效果:就算是全县的人都猜到这是济天帮,但是依然找不到证据来证明就是咱们干的。”

张铎补充说:“那这么看来在城里面刺杀刘孜很困难了,不过可以在荒郊野外伏击他们。”

我说:“在野外伏击他们,那就得把这两个官差和那十几个保镖也要解决掉,可我不想枉杀无辜,只想要刘孜他一个人的命。”我的目光向在场的兄弟扫去,最后落到董齐的身上,我于是问董齐:“董哥,有没有什么想法,跟大家说来听听呢。”

董齐轻笑了一声说:“只杀他,不波及到他周围的看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把这个任务给我,我这就下山,不出五日,我定提着他的狗头来见你。”

这要是换做别人,听起来都像是信口胡诌,但是从董齐的嘴里说出来,那就确凿让人信服了,他的这种自信,完全倚仗了他技艺精湛的暗杀的本领。

在场的兄弟,包括张铎也都点头默许。

但是我却回绝道:“董哥办事当然是能说到做到,这点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与刘孜的深仇大恨,我很希望是自己能亲自动手。”

杨胜吃惊地说:“什么?这么危险的暗杀任务,甘兄你可不能冒然行动啊。”

张铎也面露难色,在厅堂里,似乎只有我赞同自己单独执行这次刺杀刘孜的任务。

因为没人支持我的提议,我只好退一步说:“那这样吧,既然大家都不放心我单独行动,董哥,你请与我一起完成这项任务。对我进行现场指导,但是刺杀刘孜这最后一步,是一定要我亲自动手的。”

董齐点点头,依然是他那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张铎和杨胜还是有些疑虑,不过其他兄弟都纷纷表态有董齐陪同,暗杀任务就可保无虞了。

我赶忙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董哥咱俩现在就下山吧,我不在的时候,杨胜,济天帮的事情就由你定夺吧。”

杨胜抱拳领命:“甘兄请放心。”

我便起身要拉着董齐与我下山,董齐也起身说:“甘弟不要着急,你要是想暗杀,你好歹得有身行头啊。”

我疑惑地问道:“杀人还要有行头吗?手里有把刀就行了呗。”

董齐听了,大笑不止,我自知刚才的话有些浅薄了,便恭敬地请教董齐。

董齐笑得弯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微地张开,徐徐地说:“更高的要求我就不说了,最起码你也得有身黑色的紧身衣,头巾,口罩,布鞋,这都得准备好,以方便在夜色掩护下偷袭。除此外,还要至少带上几枚飞镖,一把能藏在袖里的匕首。”

我连声问:“那我的刀呢?我是不是得带着点儿刀啊?”

董齐又笑着说:“哈哈,甘弟不必担心,有我陪同,你尽管不用带刀,保你全身而退。”

我紧忙拱手施礼说:“如此一来,一路上就有劳董哥了。”

按照董齐的要求,我将他吩咐的那些行头准备齐全妥当,翌日清晨便与董齐背包下山,赶赴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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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初窥门径

如何在十几个保镖的监护下,暗杀一个人,并且还不伤害到目标以外的任何人,这显然是件十分棘手的任务。去往县城的途中我就在思考着如何达到这样的目的,然而董齐却并不像我这么担忧,他的表情一直是那么冷静平和。

我幻想着是不是连他在挥刀杀人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激动的表情,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这一点,是我唯独做不到的,千百年来,我一直做不到,当我需要杀掉一个人的时候,我必须要有个理由能说服我自己,推动我自己,无论是仇恨,还是悲悯,我总会用一种近乎丧失理智的情绪去驱使我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我曾经在战场上疯狂地杀戮,鲜红的血浆像是我心中的怒火在剑刃中汹涌地迸发;我也曾经在营寨中,握着重伤战友的手,望着他痛不欲生的神情,万般无奈地终结战友的生命。我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命丧在我的刀下,然而无论送走多少朋友,或者斩杀过多少敌寇,我都没有尝试过冷静杀人的滋味。

这对我来说是件恐怖的事情,终结一个人的性命,难道可以如此冷静么?上一秒,眼前的人还是个鲜活的,有自己的住所,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故事,而下一秒,眼前的人却成了一具死尸,变得一无所有,惨目忍睹的战场成了他的最终归属,家人对于他的记忆也永远停留在了出征前离别的那一刻,他的人生故事也将在我手起刀落的这一刻就此搁笔。瞬间的生死相隔,难道可以冷静地面对么?我说不出这是对生命的超然,还是对死亡的无畏,或许作为一个刺客就要有这样令人胆寒的觉悟,一旦自己将终结他人生命作为一一项任务去执行时,生命的价值就简化为赏金的数目了。

我将我的困惑说给了董齐听,我问他:“你暗杀一个目标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

董齐的回答是:“我不会有表情,也不能有表情,暗杀的艺术,在于静,不只是步幅要悄无声息,不只是下手要干净利落,还要内心静如止水,不能带有任何扰乱自己内心的情绪,愤怒会让你的动作破绽百出,怜悯会让你的出手拖泥带水,而紧张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胆怯会降低你的行动力。”

“如果想做好一个刺客,就要处变不惊,神情自在。说白了,就是别把死亡当回事儿。这,只是一门生意。”

董齐这时语气一转,似笑非笑地跟我说:“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有任何的表情,你可以微笑,你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因为一旦一个人处于轻松愉悦的状态下时,他的判断力,精准度,力道都是在最佳的时候。”

我听后更加惊愕,我大呼道:“微笑?杀一个人的时候,面露微笑,让自己有个轻松喜悦的状态?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董齐没有因为我惊讶地停下脚步而放慢他自己匆匆的步伐,他边走边说:“不管你是个多么感情丰富的人,一旦你入了刺客这一行,你就会知道,努力让自己放松,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儿戏,这是一件尤其重要的事,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要么放松,要么死。”

当我追赶上董齐,他转过头看着我的表情,让我永远难以忘怀,他的瞳孔就像一条幽深漫长的穿越生死的隧道。

而千百年之后,我也拥有了他这双看穿生死的眼睛,甚至是在明代作为刺客的时候,每次出刀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依然回荡的是董齐当年跟说我的那句话:“这,只是一门生意。”

董齐向来是不走城的大门的,他与我走到城的一个角落,眼见四下无人,他轻车熟路地在城墙上左蹬右踹,眨眼间便翻过了城墙。很难想象他竟然还是手上拎着行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飞过去了。

我虽然自认轻功不错,可是还是照董齐差了一大截,我只好把我的包裹顺着城墙扔过去,然后自己手脚齐上,虽然不至于动作狼狈,但也费了不少力气。

等我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董齐递给我包裹,然后说:“甘弟,最起码你的轻功还是有待提高啊。”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他的笑总是带着惯有的轻蔑。董齐这个人是很特殊的,你能清晰感觉出他是哂笑于你,可是你又不得不承认与他的实力悬殊,只有自叹不如的份儿。

我一边用手指弹落衣服沾上的土灰,一边问询问董齐接下来去哪。董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似乎这个计划是早就想好的,他说:“咱们啊,现在就去拜访一下咱们的老朋友县丞王单啊。”

提起王单,我不得不说,自从他的儿子被我手下的兄弟诱骗上山后,王单就成了我眼中一位极具喜感的角色。这个以前作威作福的老狐狸,如今却成了一个热心协助济天帮的老好人。总是三番两次的烦扰他,又不还他儿子,实话说,我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我于是笑着跟董齐说:“董哥,咱们此去拜访王单是所为何事啊?总这么戏弄他,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帮咱们呢?”

董齐则胸有成足地解释说:“甘弟,你放心,我的上半辈子就总结出过这么个经验,一个你帮过的人,未必会帮助你,但是一个帮过你的人,肯定会帮你第二次。哈哈,没事儿的,你就一百个放心吧,与他见面后,我自有话说。”

与王单的会面当然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董齐和我便在县府里一直观察着王单的行踪,直到他在院子中落单的时候,董齐瞅准时机一把把他拉住,轻松地像提着菜篮一样,把这位倒霉的县丞拉进书房,我随后也跟进去,四下望了一下,反手闩住了门。

说起王单,想必已经受到过董齐这个人多次惊吓了,刚才还信步闲庭地溜达,这会儿见到了董齐脸顷刻就成了毫无血色的白,胆怯地垂着头,甚至都不敢多看董齐一眼,那副害怕挨打的样子,活像一个犯了错误而等待父母训斥的孩子。

而董齐也正是利用了王单这个心理,把他拉进书房后,甚至连任何封口或捆缚的动作都没有。倒是自顾自地找了个有台阶的地方坐了下来,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董齐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而王单才是个来此造访的人。董齐带着笑意拍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王单也坐过来。

然而在我看来,董齐的和蔼可亲,并没有缓解王单此时的惊恐慌张,反而徒增了王单心中的害怕。他战战兢兢地看看董齐,又看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离董齐稍远的地方。

说王单是坐下,倒不如说是他屁股轻轻地碰到了地上,好似只要有点风吹草动,都要马上撒腿就跑的架势。董齐刚要开口说话,王单的身体都惊得一颤。

这一颤,把董齐逗得哈哈大笑,我一手扣着门,一手捂着嘴也忍不住笑。王单的脸更羞臊的无地自容,一声不吱地坐在那里。董齐向王单凑过去,把手搭他的肩上说:“王单啊,你不用这么紧张,今天只是有事与你商量一下,不会伤害你的。”

王单头也不敢抬,只是一脸煞白的低着头问道:“不知道是何事与我商量,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董齐答道:“事情倒不大,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个刘孜的押送路线。押送哪里,途径哪里,带什么人去,可有接应等等,你就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就行。”董齐显露出诡异地笑容,把脸几乎贴在了王单的脸上。

王单身子向后倾,目光有意地在回避着董齐的逼视。他战战兢兢地说:“这刘孜的押送路线,我真不太清楚啊,这件事儿他没和我商量啊。”

董齐又马上转为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表情,这骤然的面目变化,着实把王单吓坏了,董齐说:“王单,你看你的儿子在我们山寨都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我们可没亏待他啊,你知道为什么你儿子没回来么?”

王单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他轻轻地摇摇头,董齐说:“你儿子好赌啊,太贪赌了,正巧我们山上有个兄弟这赌博出千这手很厉害,所以啊,你儿子整天正乐此不疲地跟着他学赌博术呢。”

董齐再次把脸靠向王单说:“可让他总在山上这么鬼混也不是办法啊,我想等你把刘孜的事儿交代清楚了,我们就该打发他下山了。你说是不是?”

王单又连忙点头,转而陷入思考之中,企图在自己的回忆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王单抬起头说:“我倒是旁听到刘孜和他的几个看似朋友的人在府里商量过这件事儿,但我没细听,听得也不全,他此去人倒是带去不少,大约有十几个,还有押送他的官差。”

董齐一皱眉还是不耐烦地说:“这我都知道,你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王单连连答应道:“刘孜的具体路线我真的不清楚,但是我在听他们谈话中,刘孜说他们途径蜀郡江原县的时候,会去见他的老友,也是江原有名的富贾孙连,一是多带些钱以备赎罪之需,二是老友借此机会一聚。我想,刘孜是无论如何都会在孙家住上一夜的。这条,这条可以么?”

董齐一拍大腿站起身说:“行,这条行,王单啊,你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路上多少有些担心父母官的生命安危,一路护送护送他,也是应该的,等我们成功了,我们自会把你儿子王缀,送回来的,别着急啊。”

王单连连称是,董齐拉着我说可以走了,回头又看了王单一眼,我想这一眼,足够让王单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地呆上一阵了。

飞檐走壁出了县府,在路上,我问董齐接下来怎么做,董齐说:“甘弟,你不是听王单说刘孜要去江原县拜访他的好友孙连嘛,那咱们现在就动身去拜访一下这个孙连,跟他提前打个招呼。”

我心想,看来董齐就是打算在那里截杀他了,但是如果这个消息不准确怎么办?岂不是错过了杀掉刘孜的最好时机。董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但是他却没有解释,我俩出了县城,转奔蜀郡。

刘孜的这个朋友在江原县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他的房产遍布整个县城包括方圆几十里的村落,他自家宅院的规模更是几乎可以和当地的县府相媲美。据说早年也是在某地做过县令,横征暴敛攒下不少金银。后来同样是被人告发。带着大量的财物来到这里,购地买房,置办产业,这里的很多买卖都是孙连家的生意。想必这刘孜原本也是打算要效仿孙连的行径的,真可谓是一丘之貉。

因为我俩较刘孜一行人早出发两天。所以有十分充裕的时间,让我和董齐熟悉孙家的一草一木。这第一天白天,我俩就围着孙家的府院外墙观察一圈儿,夜里我俩又换上一身黑衣,悄悄地溜进府内。董齐嘱咐我说:“既然你一定要亲手结果了刘孜,那么孙府你就得挨个房间溜达一遍,留心廊道、亭台、花池、水井等位置,哪里便于藏身,哪里便于逃跑,一定要谙熟于心。”

于是我俩分头行动,董齐是先朝着后院去,而我则先逛前院儿。但是潜行这种事儿,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所以我显得谨小慎微了些,还未等我看过一排房间,董齐已经像走马观花一样,溜达到前院儿来了。他看到我还躲在一处假山的后面观察动静,就走了过来。真的是径直这么走了过来,同样蹲下来小声跟我说:“甘弟,你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吗?孙府守夜的家奴只不过是把守在大门的那两个和后院小门的那一个,就没有其他人了,甚至连条看门狗都没有。所以只要你没听到吱呀的门声,或者说只要孙家没人出来,你就可以在院里自由地行动。”

我跟他解释说:“我也感觉到可能是这样,可我就是不敢。“

董齐说:“那还有啥不敢的,像你这么熟悉地形,那得熟悉到什么时候啊。没事儿,走的时候只要注意紧贴着掩体走,一有风吹草动,马上躲进掩体,不就完事儿了嘛。快快快,熟悉完后,出来找我,我到外面等你。还得睡觉呢。”

董齐把这项潜行任务描述的很轻松,事实上,也确实不太难。唯独是我心理的胆怯一直在作祟。其实我上阵杀敌都没有过类似这种害怕,说白了,我是害怕正当我潜行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再出现个人吓到我什么的,虽然我才是那个做贼的,不过做贼的后面也没长眼睛,保不齐被吓一跳吧。

我壮起胆子,照比刚才稍微快了些,浏览完孙家大大小小的房间,索性没有任何突发状况,我翻出墙外,和董齐溜回了白天订好的客栈。

回去后,我俩凭着记忆把孙府的平面图画在了纸上,董齐又用这张简图告诉了我一些刺杀刘孜的建议。因为刘孜住在哪间客房还不确定,所以董齐还特意模拟了几种情况跟我讲述。而到时候,董齐也会协助我的刺杀任务。我虽然有沉沉的困意,但还是硬挺着,一字不落地记住了董齐教给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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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果然高手

我俩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吃的点酒食后,就游荡在孙家附近,一来观察周围动静,二来排查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董齐就曾用这么一句极其隐晦的话来形容行刺之前的探查工作,大概意思就是:“为了痛快地捅人一下,你就得花点心思在这上面。”

我虽然知道他在隐喻什么,可是我实在没法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大概只有像董齐这样,杀人都杀出心得的刺客,才会把杀人当作一件令他陶醉的事情吧。

董齐惯以用他那听起来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去轻描淡写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行为。

在孙家府外探查的这三天,董齐就一直再跟我传授,当然也可以说是灌输他那些暗杀的理论,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一些他的用语,比如让人睡一会儿,就是把人弄昏迷一阵儿;让守卫到别的地方歇会儿,就是从背后击颈,再把昏厥的守卫拉到草丛里或者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而让谁永远闭嘴,那就是干脆把目击者除掉了。

而这三天我不仅熟悉了董齐专用的黑话,也学会了一些暗杀技巧,凭借着我千百年的战斗经验,他跟我说的很多招式我都能融会贯通。弓弩自不必说,这我很擅长,飞檐走壁,潜行追踪依仗于脚力;这对于我甘宁这个身体来说,更不在话下。匕首和飞镖的用法倒是头一遭学,而且董齐对这两样兵器的掌握,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他甚至自己研制了一种飞镖,他命名为雪花镖,因为它的形状酷似雪花。要是不细端详,会把它误看成普通的金钱镖,但是雪花镖的四个角上各有一支细针,针身上涂有一种让人昏迷的毒。只要是雪花镖投到一个人的太阳穴上,虽然不会致死,但是马上就能让人沉沉地睡上一会儿。

不过因为这种镖需要涂毒,所以装备雪花镖很不方便,董齐为此还特制了一个用厚牛皮做的镖带,用牛皮固定住镖身,只露出四角的毒针。绑在左臂上,一共可以携带六只。而在董齐刺杀刘孜的计划中,雪花镖就将要发挥它的巨大作用。

为此这两天的夜里我都在林中练习掷镖,如果说拿镖用来杀人,可能需要练个一年半载,但是按董齐的要求,只要命中一个不移动的目标,对我来说,两天足矣。需要做的也只是熟悉熟悉雪花镖的份量。

我之所以十分确定雪花镖是董齐发明的原因,是因为在我后来的人生旅途里,接触过不同朝代的刺客,都没听说过有人用过雪花镖,这只能说明,董齐只把他的镖术传给了我,而他到老都没有再教第二个人。这就让雪花镖这种极富魅力的暗器在东汉之后,就失传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一些轻易不发,一发毙命的飞镖。从这点上看,董齐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欲杀其人,则尽量不伤及无辜,而他的晚辈们尤其明朝期间的刺客,则普遍是所到之处,无论妇幼,绝不留下活口,这就直接催生了一代又一代夺命镖的研制。这种灭绝人寰的思想,就是在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武器更替上,代代传承了,倘若镖的研制不是向着夺命镖的方向发展,而是向着雪花镖的方向发展,恐怕也就不会有当年那么多无辜灭门的惨案了。

第三天夜里等到了宵禁,城门关闭,料想可能刘孜体胖拖延了行程,估计今天来不了了,我俩便又回了客栈。

躺下睡觉的时候,我突然很好奇地问董齐:“董哥,你说你暗杀的技艺无人能及,做山贼是不是太可惜了呢?现在正值乱世,各地州郡的太守都在笼络精兵强将,我看你应该去试试运气。”

董齐眯着眼睛轻笑一声说:“嘿嘿,甘弟,你这话说得我可真舒服啊,我要是凭这身本领去闯天下,那也绝对吃得开。”

我坐起来问道:“既然董哥你都这么有信心,为什么不混个将军当当呢?到那时,再封个万户侯,有个自己的府院,妻妾老小,家奴院公,那真是世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我说着说着,自己心里都美滋滋的。

董齐叹口气说:“如果是个将军就能得善终,那谁不愿意当将军啊,可你看那古代名将吴起,一生叱咤风云,威风八面,可最后还是遭人埋伏乱刀砍死,死就死了吧,尸体还要被车裂;你要是将军功绩太少吧,遭人鄙视,功绩太大功高盖主的话,还遭君主疑忌,那韩信大将军给刘邦打下了江山,最后怎么着,不还是被刘邦她老婆给宰了嘛;而且还有不少自杀死的,什么蒙恬啊,李广啊太多啦,很少有善终的。”

董齐这么说勾起了我对当年李广的回忆,他挥剑自刎的时候,我正好在场,一个盖世英雄的陨落难免让人扼腕叹息。

董齐此刻眨巴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算看透人这东西了,荣华富贵都是一时,华丽光鲜有人看,那背后的酸甜苦辣有谁知啊,我想我这辈子衣穿得暖,饭吃得饱,再能有个善终,就足矣咯。”

他又将平躺的姿势调整为侧躺,眼睛直视着我说:“这也是为什么我连山贼的头儿都不当。甘宁,你要记住,你本领越高,你就越要为自己找个低矮的位置。你总得想办法和其他人持平才行,千万别一门心思的就要往上爬。人的嫉妒之心是很可怕的。你要是高人一头,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董齐说的话,与之意思相近的我也不知听过多少人讲过了,但是出自他之口,却更具有说服力,因为董齐可以算是真真正正的淡薄名利了。

记得多年之后,赤壁之战刚过不久,他行刺了一位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至于之后的史料及外传里均没有关于他这个人的记载。要不是董齐在当年早就知会于我,恐怕连我也蒙在鼓里。所以直到现代,无论是《三国志》,《资治通鉴》等史书记载,还是《三国演义》这样的文人杜撰,都没想到这位英雄人物的死竟然是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贼有关。而董齐,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历史发展的刺客,却宁可选择被历史遗忘,而不是铭记。

当然董齐有他的顾虑,一辈子看过太多的横死,就希望自己有个善终,所以他在审视自己的处境时,总是谨小慎微。他的话固然有说服力,换做一般人定会深感其言极是,可是我的情况和一般人不同,我可以携带记忆的一直轮回下去,对我来说就根本没有真正意义的死亡,善终还是横死不过是眨眼之事。

当晚董齐语重心长地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虽表面点头应和,但其实内心里想得却是:既然可以无限轮回,生而在世,我只要尽兴而为就可以了,而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刘孜在第二天将近中午由两位官吏陪同出现在江原县,董齐最先发现这行人,冲我向着他们的方向一努嘴。我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刘孜等人。

刘孜此时行走的情景是十分滑稽的,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他,都会马上猜中他是贪官落马处在押解的路上,他满是赘肉的脸憋得通红,呼哧带喘之下,两腮的肥肉更是不停地颤抖;手中的镣铐随着他沉重的步伐来回地摇摆;硕大的肚子配合着步子有节奏地晃动。他的出现十分扎眼,惹得不少路人纷纷驻足,窃窃私语。

而虽然他是带着枷锁,但是脖子和手腕都没有明显的勒痕,可想而知,这一路是十分受官吏厚待的,估计这是走到了城门口才把枷锁套上装装样子。

可单就这几步道,也把刘孜累得汗流浃背,看得我心中倒是很解气。为了避免被刘孜一行人发现,我和董齐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视线走动。需要防备的当然还不止刘孜和那两个官差,因为根据情报藏在暗处保护他们的还有十几人,所以沿路上,我还留心观察附近行为异常的人。

董齐是这方面的老手了,不但面色自在如常,甚至都不见他左右四顾的动作,时不时地还要跟我搭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穿过了热闹的集市后,此处路上的行人就变得稀少了,我俩想隐匿在人群里是不可能了,董齐这时用手勾住我的肩,同时他自己也低下头,冲着我一挑眉毛,我俩便在一个巷口拐进去,停止了跟踪。只听那叮叮当当的镣铐声渐行渐远,董齐才开口说:“他们的路线已经离孙府不远,看来刘孜必是造访孙连无疑。咱俩先回客栈准备准备吧,等到晚上开工。”

及至二更,天色已晚,我和董齐身着夜行衣,装备应用之物,潜行出户,来到孙家附近。

但见门口不但站立着前两天看到的门子,还多了两个彪形大汉,手中还各操着大刀,这本是严重违反宵禁法令的,这般张扬霸道,孙家在江原县势力可见一斑。

按照董齐的计划,我俩还是先在府中探察一圈儿,四处都走一遍后,又回到了离孙家不远的角落里。我俩面对面蹲下,董齐压低了声音跟我说:“甘弟,这把算你走大运了,我这一看,这帮守夜的保镖也没有一个算得上高手啊,单不说他们不换岗,不走动,甚至连头都不抬的,你说哪有贼都钻地底进来的,这帮蠢货也不知道留意房檐墙上,太洼了,这帮人水平太洼了。”话音中还是带着那惯有的藐视一切的自信,不过这番话,确实起到了为我打气的作用,我的心理也轻松了不少。

我也同样低声说:“刘孜的客房就在后院东边的那一间,门面有两个常站的守卫,其他人的位置都分设在院中四处。我直取刘孜那间,其他人就拜托你啦,董哥。”

董齐微笑着说:“你放心,其他人全都交给我吧,你尽管放心。”

董齐刚要起身,我又按住他说:“还有,千万别杀无辜。”

只见董齐冲我上下轻拍他的身子,跟我:“当然不杀,你看我什么武器都没带啊。”

我心里一惊,问道:“等等,那你刚才在客栈,往袖口里藏得是什么啊?”

董齐又蹲下来,从袖口里掏出两块石子跟我晃了晃,然后便用眼神示意我该动身了。

甚至连防身的武器都不带么?我一边暗自佩服着,一边身子下意识地尾随着董齐潜行到孙府中院,到了此处,董齐便停在了这里,我则继续沿着之前踩好点的路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些守卫的视线,来到了后院靠东边的角落。

因为比之前约定好的时间到达的快一些,因此我在此稍微停留了一阵儿,侧头观察了一下守在刘孜门口的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身形相近,都身高七尺左右,一人持刀,一人握戟。借着微弱的月光,我能看到两个人的面颊都略显红润,两人都耷拉着眼皮,显得十分疲乏,分明是晚宴上多贪了几杯,第一,可见他们此时已经因为酒醉松懈了警戒,第二,正如董齐所言,这帮人太不专业了,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此次保镖任务。

正思间,忽听得院里人声四起,我一听便知,董齐已经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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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仇得报

这突然的状况,让守院里的保镖们顿时乱作一团,像是密封在罐子里的一群无头苍蝇,东撞西撞地寻找刺客。此时不少房中也点起了灯,但是却没有人敢走出屋来。

不一会儿,听到中院里有人近乎尖叫一般地喊道:“在这儿那,那个黑衣人在这儿那,快来人啊,抓住他!”

紧接着的是将近四五个人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凌乱。我分析这说明又聚了不下两到三人也加入到了追逐董齐的队伍中,而且追逐方向,就是后院这边。

后院西边站岗的两个守卫也开始动身拦截董齐,我躲在墙角,清楚地看到了董齐一个人领着大部分的守卫兜圈子,这时只见他双手手腕往袖子里一扣,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一块石头,两手奋力一震,将两块石头精准无误地弹向守在刘孜房门的两个守卫。

左边的那个守卫正中了眼窝,右边的那个中了脑门,石头击中额头的声音非常的清脆,但是这右边的守卫只是揉揉脑门,没有追击董齐,倒是左边被击中了眼窝的守卫是热闹了。只听得他破口大骂道:“奶奶的,我他妈绝不放过你!”

左边的那个人全不顾自己的岗位,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挥舞着大刀也加入了追逐董齐的队伍中。右边持戟的想要拉回自己的同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看来那个愤怒的守卫脑袋里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劝阻了。

董齐用他熟练的奔袭和扰乱技术,将中院和后院的*个人全都引开了。

此时我需要对付的就只剩门前这一个守卫,和里面的刘孜了。我料想时机已到,随即掏出镖带中的雪花镖夹在指间,背靠着草丛蹲行数步,移到这个守卫的侧面停下来。我借着前臂一震的惯性,手腕顺势一甩。

雪花镖在空中安静优雅地飞转,划出一道完美的侧旋,镖上的毒针正扎进守卫太阳穴上的血脉里。只见这个守卫甚至连一句痛苦的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完全像丢了七魂六魄一般,顷刻倒下。

屋内的刘孜听见戟落地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向外面喊着守卫的名字:“黄志?黄志?。”

我从草丛中出来,径直走过去,眼见地上的这名守卫果然已经昏迷不醒。耳边依然能听到刘孜颤抖的声音,从这声音判断,他此时正贴在门上。

我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抬腿起脚正踹大门中央。这门一声巨响,并带着门闩清脆的折断声,将刘孜远远地弹开。我踏进屋内一看,这胖家伙正捂着脸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来人呐,快来人呐!”

大门的骤开,来自室外的一阵凉风,将前厅摆在桌子上的灯吹灭。除了门前洒进来的一段幽暗的月光,我的影子也投在了地上,模糊的轮廓微微地被拉长少许。房间里瞬间多出了一种冷寂肃杀的气氛。这意想不到的氛围,忽然让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惊喜的感觉。我暗想刺杀就应该如此,这般场景足以让刘孜心生恐惧。我料想仰倒在地上的刘孜是无法看清我的面孔的。但是他一定能猜到站在月光下的这个闯入者是谁。

他眼见求救无效,又换了一种摇尾乞怜的声音试探着说:“甘宁?甘兄?是你吗?别杀我,求求你啦。”他不住地向后蹭着。

我更不答话,只是徐徐地向前踱步,享受着如死神驾临一般给刘孜带来的惊恐。我向来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我知道人在无望地等待死亡的时刻才是最煎熬的时刻。

刘孜还在语无伦次地乞求着,滑稽可笑地移动着,还用他那五指粗短的胖手在冲着我不住地摇手。

他这是想让我停下,可我当然不会停下,眼看要到了他的近前,我缓缓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铁链。此时的刘孜像待宰的羔羊,眼睁睁地看着我,却不作任何地反抗,只是抽搐冒冷汗,我有条不紊地将铁链在刘孜的脖子上缠了一圈。

他这一刻停止了如棉絮一般繁碎的语言,咬着牙,使劲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这种表情,我是十分熟悉的,我甚至能揣测出他此时的心情:恐怖,绝望,胆怯。恐怖让他丧失了言语;绝望让他放弃了挣扎;胆怯让他紧闭了双眼。

刘孜的体胖身重,确实让我费了不少力气,我用力从刘孜的脑后撑起了他,我两手各拽着铁链的一头,用脚抵住他的后颈。静静地,慢慢地发力,让铁链一丝一丝地嵌进他的脖子。他痛苦地吐着仅剩的气息,手颤抖地向外拽着铁链。

我看着刘孜的后脑,不禁联想到母亲不久前屈死在狱中的情景,内心悲愤的情绪,连同我奔涌的热血直冲大脑。我的双手也瞬间像注入了这股仇恨的力量。

于是我双手骤然发力,但听得颈椎断裂的声音,刘孜的头一垂,全身没了支撑,只有头颅还挂在我的铁链之上!

我的意识也冷却了下来,我突然有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的想法,但我知道,董齐不会牵制外面的人太久的,而且我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刘孜的尸体用铁链悬挂在屋梁之上。

然后走出屋外,潜入草丛,翻出孙府,回了客栈,一头倒在了地上,脑袋空空的没了任何念想,甚至没有报仇后的解脱感。须臾,董齐也回来了,他喘着粗气,却显得神采奕奕,他看着仰卧在地上的我好奇地问道:“怎么样啊,甘弟?”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都解决了,这次能这么顺利全依赖于董哥的援助了。”

董齐笑着摆了摆手,同时也看出了我的疲惫,他便说:“第一次刺杀任务完成的不错,受点刺激感到疲乏很正常。”他又略带严肃地说:“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咱俩得立刻动身离开了。”

我瞪大眼睛说:“现在?”我此刻其实是非常想大睡一觉,舒缓一下自己刺激的神经的,但是董齐说的话,句句如山,我知道是没法改变他的想法的。

于是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强打着精神和董齐收拾行装,潜行出门,越过城门,连夜向东,顺着来时的路前进。

一路上,我只记得急促的脚步,银白的大地,和我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的眼睛。董齐一道拉着我的前臂,精神抖擞地领着路。我就这样极其困乏地连夜步行直到天明。

此后的行程里,就没有必要赶路了,我和董齐放缓了回山寨的速度,一路上晓行夜宿,我也渐渐恢复了精神。

等我俩回到山寨的时候,杨胜带领一帮兄弟在山下迎接。

实际上,刘孜已死的消息是早于我俩回来的时间的,上了山后,便为我和董齐接风洗尘,这一晚,大家在济天堂齐聚一起,推杯换盏,喝得酣畅淋漓,杨胜和张铎在旁边轮流地向我汇报近来山寨的大小事情,尤其是关于造船的进展。

我一听已经造好的船下水后效果不错,山寨内部也管理不错,心中更是喜不自胜。而之前那种复仇后的解脱感,竟然也连同这份喜悦一同涌上了心头。我尽情地开怀大笑,心情无比的舒畅。我尤记得我喝得酩酊大醉,酒席宴前看得谁都是喜笑颜开,而眼前的事物也都美妙而又摇摇晃晃,恍惚间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如释重负般香甜的梦。

这一宿醉,令我到了翌日的中午才醒,刚一起身的时候,喉咙干渴得要命,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有点发涩,头还是有些晕晕乎乎。我估计是张达等人把我架回我的房间,醉倒时肯定是在济天堂来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屋里了。

我坐起来喝了点水,在屋中洗漱休息了一阵儿,便往山下溜达,打算找黄泷谈谈天儿。

因为之前就有心想找他聊聊,只是收到刺杀刘孜的消息时就得马上动身,便耽搁了此事。

我先后到济天堂和那几个木工制船的地方寻找黄泷,可是不见踪影,一打听才知,今早上一只船刚刚造好,这会儿正和杨胜等人在垫江下水测试呢。

我心想这黄泷可真是个大忙人啊,于是就转身回到济天堂,捧着杯茶,边喝边等他们归来。

厅堂里空无一人,堂外站着的两个看守也不作声,我坐在桌前,用手指徐徐地沿着杯缘转,我开始思念起已经久未谋面的苏婉儿。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我心中的想法,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是有心想把她赢取到山寨的,但家母刚去世不久,还要守孝三年,再者山寨内事物繁多,无暇顾及。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一口气,暗嘲自己之前一直向往着不羁放纵的浪子生活,却稀里糊涂地成了身不由己的山大王。到如今,却连心仪的姑娘都娶不回来。

“心仪的姑娘。”我自言自语着,平日不想倒好,可是偶尔这么一想,那思念就像是决堤的一刹那,积蓄了那么久,终于泛滥成灾。

我的脑子里最先浮现的便是她月光下的美丽动人,温柔可爱。飘逸的秀发闪着银光,洁白的肌肤吹弹可破,雍容华丽的衣裳在她恍若仙子的容貌下,都显得清素淡雅起来。

过了一会儿,杯里不再升腾热气,此刻的茶已经凉了,而我的思念也渐渐冷却下来,我决意明晚独自回县城,看望苏婉儿,就算真是见不上,即使是瞧瞧婉儿经常倚着的窗台也心满意足。

我正盘算着明晚之事,只听得厅堂外面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陆陆续续地进来七八个弟兄。

我抬头一看,正是杨胜,黄泷等人。众人就近找个席子坐下。我于是开口询问黄泷:“今早听说有新造好的船第一次下水,效果如何啊?”

还未及黄泷开口,周围的兄弟就已经纷纷拍手称好,对黄泷造的船是赞誉不绝。眼看大家对他的满意程度,我也便不作多问,只是投以赞许的目光,冲着黄泷点头,黄泷笑呵呵地挠着头,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心里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继续说道:“黄泷啊,咱们说点儿别的,跟船没关系的,我现在问你,你就实话实说,今年你多大了?”

黄泷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不只是他,在席的兄弟们也听得稀里糊涂。

黄泷说:“实不相瞒,嘶。。。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

我点点头说:“这山寨里,应该就没有比你岁数大的了吧?“

黄泷眼珠子一转说:“确实如此,本来还有两三个跟我年龄相仿的,近几年也陆续下山另谋出路了。嘶。。。”

黄泷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慌张地问我:“大王,不是要赶我走吧?”

他这一问,把在席的各位也问傻了,一个个歪着脑袋,都冲着我这边看。

为了先消去他们的疑虑,我急忙摆摆手说:“不,不,不,黄哥你近来为山寨制造船只,是有功无过啊,我怎么可能反而恩将仇报把你撵走呢。黄哥你稍安勿躁,听我给你细细说下我的想法。”

黄泷全身又稍微放松了一些,周围的人也都慢慢坐定,鸦雀无声地静候我的言论。

我表情严肃地跟黄泷说:“我听杨胜介绍你的时候,谈到你酒品不好的事儿,为此还给你单独下了“禁酒令”是吧?”

黄泷垂下头,面带难色地说:“我酒品确实不好,喝多了就愿意乱打乱闹。嘶。。。虽然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一在酒兴上,就收持不住。其实也不是什么“禁酒令”那么严格啦。只是别人都允许喝到尽兴,嘶。。。我是奉饮宴之时只许和一小碗,不让多喝。”

黄泷又连忙补充说:“这个“禁酒令”对我来说挺好的,近两年我都没有再发过酒疯,嘶。。。倒是酒总是喝得不畅快,多少有些遗憾。”黄泷说完后,自嘲般地苦笑了一阵。

我说:“黄哥,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耍酒疯这么甚。”

黄泷抬起头,好奇地问我:“大王指的是?”

我笑着说:“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啊,你是不满意你现在做贼的生活的。黄兄,其实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渴望有一个风平浪静的生活,你渴望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庶民,你渴望的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贤惠的老婆,几个绕在膝下的儿孙,和凭自己手艺维生的幸福而平淡的日子。可你如今委身在这里,没有家,没有业,人到中年了却还和我们群亡命之徒生活在一起。你心不甘!你肯定心不甘!黄兄,人要是酒醉了那最容易涌上心头的就是自己这一辈子的不快乐,不圆满,不如意。而你恰恰是一个老实人,正该有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却阴差阳错地背离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种难以承受的压力摧毁了你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让你只要喝醉,就要发泄释放自己的痛苦。”

黄泷认真投入地听着我的分析,眼眶里闪烁的光辉,分明就是自己的压抑终于被人理解的感激与喜悦。

我呼了口气,接着说:“所以“禁酒令”终究只是个暂时的办法,长久之计,就是要你摆脱这些困苦,让你不再为自己的处境发愁。为此,各位兄弟,我现在要给黄泷一个承诺,也是我将要给你们的一个承诺,我希望你们能为我作证,成为我今天立下承诺的见证人。”

全场肃静,一个个不约而同地正襟危坐,我也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我给你们的承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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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私定终生

“我给你们的承诺就是。。。从现在开始,年满四十五岁的人,一律根据为山寨所做贡献大小,给予奖赏,护送下山。凡是在临江县颐养天年的,山寨的兄弟都有义务照顾其终老。也就是说,黄哥,等我和杨胜等人商议好如何奖赏之后,就恭送你下山,你要是留在临江县,但凡遇到什么不平事,或是有人找你麻烦,尽管知会咱们济天帮,我们一定有求必应,绝不推脱。”

我略带询问的口气转头问杨胜:“杨兄,你看我这个承诺可以么?”

杨胜寻思着说:“之前山寨里都没有这个待遇。。。不少像黄泷这么大岁数的人都是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再当山贼已经力不从心,就黯然下山了。既然甘兄肯给我们这帮兄弟这个承诺,这回咱们济天帮的人以后就都不愁后路了。我赞成。”

我又试探性地问了在席的兄弟们:“那你们觉得呢?”

大家也都纷纷点头答应。

正在这时,黄泷站起身来,搭手一拱感激涕零地说:“大王,我黄某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跟了大王您啊。嘶。。。虽然在你手下时日并不算多,但是您这一个承诺却彻底改变了我的一辈子啊,我想恳请嘶。。。恳请大王一件事。”

我一听连忙说:“黄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帮的一定帮。”

黄某激动地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算是,不算是要求,嘶。。。我就是想再推迟一年再告老下山,我,我打算把我造船的手艺好好传授给山上的一个人,然后,我还有个心愿,就是给大王你造一只好船,嘶。。。还要有一面上书“甘”字的锦帆,就立在船的中央。嘶。。。”

我听了哈哈大笑地说:“黄哥啊,黄哥啊,你也太老实啦,真是个老实人啊,人家都是指望早日告老,偏你还要主动要求延后,行,我答应你啦。不过,黄哥,我可跟你说,等这些事情打理完后,你可得马上下山,我这还有任务给你呢。”

黄泷问道:“什,什么任务?”

我看着黄泷不解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说:“那就是啊,你得立马娶个媳妇儿,然后抓紧生个娃,这人生前半辈子都照别人慢一截了,这人到中年你得往前撵撵进度啊!”

在席的兄弟都笑得合不拢嘴,有的还跟着起哄做起抱孩子的动作,弄得连黄泷自己也羞臊地低下头,憨声憨气地笑了起来。

后来张铎也来到了厅堂,大家共同讨论了该论功给黄泷多少奖赏。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虽然都是明摆着是从山寨里拿出这笔钱给一个即将告老的人,但是众兄弟依然都很豪爽,几乎一边倒地认为应该留给黄泷一个体面的生活。

而我虽然有奖励黄泷的想法,但是究竟该奖励他多少,我是拿不准的,千百年来打打杀杀,耕田狩猎都做过,就是没干过管账的活,于是我全权交给了张铎和杨胜等人定夺。

黄泷当晚还选了张达作为他的徒弟,张达喜不自胜,连连拜谢,还奉上一碗敬师茶给黄泷。自此黄泷但凡有时间,都对张达进行造船的教导,而很多其他好奇的兄弟愿意听的,黄泷也毫不避讳。

而这一点是很难能可贵的,因为自古以来,吴越造船之术虽然扬名天下,但是掌握并传承这门技术的,仍然只有吴越的血脉。其他地区的人虽然也研习造船,但就是在很多细节上与吴越的船相形见绌。黄泷能不分亲疏,教授造船之术,实在难能可贵。当然也正因为这点,受他指点的兄弟也都感恩戴德。后来黄泷的儿子早逝,膝下再无儿女,正是这些兄弟经常下山照顾黄泷夫妇的。

话说第二天下午,我独自带着王缀下山,一是要把这个扣留这么长时间的人质还回县丞王单;二是回到我原来的家里打理一下,自从上了山后,就再也没回去照看过家里,这回趁这个机会得回去看一看;三是夜里的时候,好去试试能不能见到苏婉儿。

等把王缀私下里交给王单后,回到自己在临江县的家,已经是傍晚了。推开残破不堪的院门,院子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坑坑洼洼的地面,靠着栅栏边上用树根做的的木凳竟然都长了蘑菇。想着几年前合家过日子的美好光景,这一转眼就只剩下我伶仃一人了,心里不由得感到十分孤独。

要是平时跟兄弟闹在一起,或者在忙于一些事,就不会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的事。可是这孤身返家后,见到如此落寞的情景,却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世上再无亲人的处境。

“等打理完,见过苏婉儿,还是应该尽早回山寨啊,留在这个伤心地,只会让自己更阴郁。”我自言自语道。

一进屋墙角棚边都早已结了蛛网,家什摆设都落满尘灰。我收拾自己的卧房室,搜出了以前常别在头上的翎羽和挂在腰间的铃铛。心中有些欢喜,佩戴在身上,恍如昨日重现,思恋苏婉儿之心就更加急切了。

我吃了点下山时随身带的薄饼,看了看天色,估计还要等上一阵便留在家里小憩。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我推开房门,再一次走在了这熟悉而清冷的街道上。

我仰着头,看着不远处苏婉儿的窗台,一步一步地走近苏府,心也一点一点地在靠近苏婉儿。

腰间的铃铛随着我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此时多么希望,这叮叮的铃声就只飞入苏婉儿的耳畔。

我翻过院墙,跃上一层屋檐,靠近窗边,我用手轻轻地摇动腰间的铃铛。我迫切想让苏婉儿能听到,可是我又怕让苏府其他人听到,那矛盾的想法,令我左右为难。

我焦急地望着窗内的动静,一秒如千秋般地煎熬我的心,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有些意冷心灰。此时想要离去,却又不忍,只好依旧摇着铃,眼里委屈地闪着泪痕,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内心竟如此的羸弱,眼泪竟如此轻易地落下。

我长叹了口气,料想今天是见不到苏姑娘了,正要转身离去,却隐约看见窗内此时亮起了一点光亮。

屋内的光亮慢慢地靠近窗台,我有意地稍微避开一些,轩窗慢慢被支起,正看见睡眼朦胧的苏婉儿,举着油灯,寻着铃声看过来。

婉儿见到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我想彼此都想用拥抱来庆祝久别重逢的,可是终于又因为太害羞,她只好放下灯台,拍拍窗沿,让我坐在这里。

婉儿跟我说了很多想念的话,话语中还带着埋怨,怪我很久都没来找她,今晚要不是觉得铃声很像,又怕真的是我,只好点着灯,壮着胆才打开窗户看看。她又关切地问我自从上次一别后,都忙了些什么。

我乖乖地事无巨细地为他讲述了我最近这段日子。她听着听着一会儿怪我太莽撞,一会儿又怪我太爱冒险,一会儿又觉得我挺聪明。我俩温存地耳语着,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置身在这幸福的时刻,我看着苏婉儿越发甜美的脸,内心顿生一种难舍之情,我想这就是越完美,越害怕失去吧。

我鼓起勇气,跟苏婉儿说了我想向她求婚的想法,但令我想不到的是,她却故作生气地说:“你早就该娶我了,怎么好像弄得现在才提出来似的。”说完后,还嘟着嘴,那可爱的模样,跟让我无法招架。

“我实在太幸福啦。”我内心里暗想着。

但有了婉儿的这席话,我心里放松了很多,我语重心长地跟婉儿说:“我的母亲最近去世不久,我好歹得守孝三年,这三年是没法操办自己的喜事的,但是三年后,三年后,我一定来迎娶你,等那时,我的山寨也会被我管理的井井有条,我风风光光地接你回山寨,做我的压寨夫人,你看怎么样啊?”

婉儿故作不乐意地口吻说:“那好吧,算你有道理,三年就三年,不过可就三年啊,本小姐可都年方二八了,再过三年那是十九啦,太晚了,我等得起,我父亲大人可等不起咯。“

我温柔地说:“我也着急啊,我和你一样心急,我也想和你长相厮守,我也想不再这样偷偷摸摸地在深夜约会,只做你的月光爱人。”

我还没说完,婉儿眼睛一转,俏皮地说:“月光爱人,嘻嘻,我倒是觉得挺浪漫的。”

“那我就不娶你啦,咱俩就做一辈子的月光爱人?”我反问道。

“你敢!”婉儿一咬嘴唇,轻声低语道,这生气的话语,让她说的却有万般温柔,眉宇间带着哀怨与怜爱。恐怕我是心有坚冰都要融成一江水了。

我于是说:“婉儿,那咱可就这么定了,三年后,三年后我就来你家,找你父亲提亲。”

婉儿使劲儿地点头说:“嗯!一言为定。”

我眼见时候已不早,天际都要发白,我便恋恋不舍地辞别了婉儿,还劝她说,以后十天半月只要有空总会再来,依然头扎雁翎,腰悬铃铛,请她勿要挂念。

辞别了婉儿,又中途回了趟家,带上一些父母遗物,便出城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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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迎娶婉儿

黄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为了回报我对他的恩惠,他倾尽了全部心血用在制造他曾向我许诺过的“锦帆船”上,我经常看到他在江边愁眉不展地来回踱步,亦或是点着昏黄的灯,一丝不苟地在夜里绘图。而锦帆船制造的每一道工序,他都力争亲力而为,实在力不从心的,也要站在旁边监督。光是他自己的认真劲头都快把他自己折磨的够呛,看得我和大家都很心疼,但是他卯起劲来的固执的确让人再不好劝阻他了。

话说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是中平元年,黄泷花费了数月,呕心沥血终于完成了这艘锦帆船。乍一看这艘帆船除了那面大大的黑帆写着“甘”字以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但是登船遍观其里,则足以让人叹为观止。每一块船板都紧密的严丝合缝,做工精良细致可见一斑;船舱内每一处布局都是经过黄泷反复斟酌设计而成,使用起来称心顺手;船底还设置了几个密封舱,保证了即使船体漏水,仍能漂浮水上。然而最值得一提的,他为了保证船体能具有万无一失的稳定性,跨时代的将船的两侧设计了几处十分隐蔽的浮板。而这一项设计是在唐朝制造海鹘船时才首次出现在史料记载中!黄泷的匠心独运比众多历史上的船工早了足足四百多年!

黄泷完成了锦帆船后,整个人如释重负,那紧锁了好几个月的眉毛,在这一刻也终于舒展开了。大家为他举行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欢送宴。然而说来也巧,那晚黄泷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却没有酒后失态。看来正如我言,他之前是积蓄的压抑过多,才需要靠耍酒疯宣泄,而今新的生活正在等着他,他便终于放下心中一切包袱,迎接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

酒宴过后,大家在山脚下与黄泷挥别,送他回县里安顿的是他的徒弟张达,张达一去半个多月,十分勤快地帮助黄泷忙前忙后。黄泷在临江县城西买了一间房子住下,张黄二人打扫清理自不必说。

后来听说没几个月,黄泷也终于成了家,一年后还喜得一子,取名黄川。我有时进城也会抽空来看看黄泷的宝贝儿子,每次去,黄泷都跟她的夫人念叨我的旧恩。然而我心里想的是,命运对黄泷这样的老实人未免太不公平,既然老天不可怜他,那我就代行其事。

话说凭借着黄泷下山之前制造的这些战船,我和兄弟们真可谓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平日里,我就**着上身,头戴翎羽,腰系铃铛,手握霸江刀,乘着战船在江上来回逡巡。但遇官商之船,我便先摇铃以震慑之,知道济天帮威名的,则很知趣地主动投降,自觉地交出贵重;未领略过济天帮的恐怖的,也通常都在经历过兄弟们一番威吓之下跪地求饶。

原以为济天帮长期霸占垫江一带会遭到官府的镇压,然而当时发生的一件波及全天下的大事,让官府根本无暇顾及我们。

这件大事的起因正是来自一股新兴的宗教势力——黄巾党,他们的首领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四处传教。申言于众说,大汉气数将终,应顺应天意,以乐太平。当年极其流行于百姓之间的话题,就是张角一直宣传的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全国的民众受到张角的呼吁,纷纷响应,各地信徒揭竿而起,一时间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各州郡民众响应者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万人,而犹以北方州郡祸乱最甚。这下可忙坏了雄踞一方的军阀们。

这正好给了济天帮一个天赐的良机用来发展壮大。这三年里,金银财宝,粮食资器,劫掠无数。山寨上不但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慕名而来了很多侠义之士,使得我的势力不再仅限于临江县,沿着垫江的巴郡各县都成为了我的管辖范围,借着董齐这样的刺客,和杨胜,王遵等能征善战的武士,凡是敬我为客上宾的县令,我也都以礼相待,但如若对济天帮有一丝轻蔑,都难逃我这些手下的追杀。

后来为了炫耀我的财力,每到上岸时,便用锦绣系船,登船欲走时再将锦绣切断丢弃;不只是杨胜等人连跟随我的侍从出行时,也要衣着华丽讲究,让外人看起来根本就想不到是个山贼;往来驾车时,还要车列成行浩浩荡荡。而那锦帆贼的称号就在那几年里传遍巴郡的大街小巷,上到官府衙门,下到烟花柳巷,无人不知晓,无人不敬畏。

说来也快,自打为母报仇算而今,转眼已是三年过去。三年正好是守孝期满,根据当地习俗是要办一席酒宴的,由于我平日里没事时就跟兄弟们念叨着要娶苏姑娘,所以这酒宴的主要话题也都成了众兄弟催促我早早下山订婚之事。

我嘴上虽逞强说此事急不得,但心里实则早已按捺不住。这里面张罗最欢的要数杨胜,酒席过后,他便指挥兄弟们下山准备聘礼,订做新衣,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等大小事宜准备妥当,候外面的兄弟们也都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的形象,各个梳洗打扮地干净利落。而我更是不敢马虎大意,对着十二生辰镜照了好半天,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我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注重自己的外表,毕竟苏婉儿的父亲是本地的名儒学士苏文峰大人,虽然平日在山上邋遢些倒是无所谓,如今这第一遭正式拜见未来的岳父大人,当然得处处谨小慎微。

待我也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完毕,便带着要好的十几个兄弟,在整个山寨的兄弟们的起哄叫嚷声中,有说有笑地下了山,又在山脚的马厩,乘上马车,杨胜、张达等其他兄弟也都驾着马车载着聘礼贵重跟在后面,大家浩浩荡荡地开往县城。

眼看要到城门口,我让张达骑马先行一步,提前到苏文峰大人那里禀明我的来意,张达领命,快马加鞭,不到片刻,便把我们的车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这几年济天帮在巴郡的影响力比当年独眼党鼎盛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守城的卫兵远远地见到我的车队,二话不说就打开城门,一路畅通无阻。我回想当年最低谷的时候,连进城都是要靠轻功翻过去的,与今日想必,真是天壤之别。

车队行至城中道路,但见张达正迎着我往回来,那骑马的速度比他去时还要快上许多,我远远望见张达的表情十分焦急,这让我的内心一下凉了半截,知道肯定事情有变。我赶忙下令车队停止前进,跟在后面的兄弟听到我的命令,都感到十分困惑,杨胜驾着车来到我的并列说:“甘宁,这正走得好好的,也没有拦路的,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呢?”

我把头向远处一扬,杨胜顺着我示意的方向一看,大吃一惊道:“哎呀,这张达怎么如此慌张地表情。”

杨胜正说间,张达的马就已经到了近前。

张达勒马停在我的旁边,急冲冲地回禀道:“大王,事情有变啊!”说到这他便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我一听大惊失色,杨胜和后面凑过来的兄弟也都诧异万分。我连声问张达:“张达,你挑有用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达焦急地答道:“是,是,刚才我快马加鞭到了苏府,跟门子打了个照面,叫他们回报苏文峰大人,就说济天帮使者求见。”

“可这门子没去多久回来便跟我说,苏大人正在书房练字,暂不会客。我一听便知这苏大人看来是瞧不起我张达,我于是又让门子前去传话,就说济天帮首领等会儿就要拜访苏大人,商量关于定亲之事。这小门子开始有些不耐烦,我强塞了他一两银子,他又十个不情愿地回去禀报。”

我越听越着急,言语中带着呵斥地说:“张达,都叫你挑有用的说,挑有用的说!”

张达连连点头说:“是,是,总之就是这门子跟我说苏大人向来只与鸿儒名士交往,像山贼无赖之流是一律谢绝的,想和他攀亲戚那更是无稽之谈。”

张达带着劝解的口吻跟我说:“大王,你看我都吃了闭门羹了,我这就赶紧催马速回,就是为了中道拦住你,省得你去了也是白去,没准儿还要遭受那苏文峰的冷言冷语。”

这下我可是彻底的心寒如冰了,一时没了主意。兄弟们面面相觑,转而议论纷纷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像蜜蜂群拥上来一样,在我耳边听得嗡嗡作响。我表面敷衍点着头,但是内心里却翻腾着自己的想法。

我是决意要去苏府看一看的,单就张达这几句话,我便调转马头原路返回,那我肯定是心有不甘的。

可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体面的计划,恐怕只能硬着头皮去拜访苏文峰大人了。

“大不了被一个老儒生辱骂一通了。”我下狠心地自言自语道。我于是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众兄弟眼见此状,也停止了议论,纷纷策马跟在我的后面。整个车队与刚才热热闹闹的氛围相比,这时的大家更像是铩羽而归的败兵残将。

眼看要到了苏府,我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苏府院落,不禁长叹一口气。沉重的沮丧早已压抑了内心的紧张与忐忑,早先的兴奋之感全无,倒像是明摆着要去忍受一场冷遇。

车队到了门前,我撂下马缰,侧身跳下车。苏家门子倒是见过我,本来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门边,这会儿站直了身子,分明带着敬畏的神色看着我。

我打眼一瞧这门子,不过十五六岁,他这样的眼神,我在县城里早已见多不怪。因为像他这样整天满脑子都是幻想着闯荡江湖的青年比比皆是,他们都发自内心地崇拜我这个和他们年纪相仿却已赫赫扬名的山大王。

济天帮虽然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但之所以势力仍然一天比一天壮大,都倚赖于这些向往冒险与杀戮的莽撞青年们源源不断地为济天帮注入新鲜血液。

而那些还没有机会加入的,就像我眼前的这位门子,则是眼巴巴地仰望着素日里耀武扬威的济天帮成员,而自己却徒有臆想的份。

这个门子十分客气,与之前张达描述的不耐烦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

他不由自主地哈着腰,含着头,面带着顺从之色,仿佛此刻我才是他的主人而不是苏文峰,门子上前搭话说:“甘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我摆摆手说:“不必多礼,我的来意你也清楚,请你打开门,让我进去,我要与苏大人谈谈。”

门子答道:“请容小人回去禀报一声。”

我赶忙说:“不是已经禀报过两次了么,再去结果还不是一样?你就干脆放我进去便是。”

门子面露难色说:“大人,您要是这样的话,我不好做人啊,还是请容我。。。”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带着这么多兄弟,各个都是横冲直撞,鲁莽行事。他们可没有什么闲情雅致要等你来回传话。”

我边说着,后面的兄弟见机都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不时地还从喉咙中发出恶狠狠地咕噜声。这一下可确实把这个少不更事的门子吓坏了。

我安抚道:“你拦是拦不住我的,所以就把门打开吧,你放心,苏大人是不会责罚于你的,你想想,他责罚你什么?怪你没有以一人之力挡住我们这些亡命之徒?他以为你是谁?项羽么,还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成。没事的,你们苏大人不会如此像小儿般无理取闹,你只开门便是,不必多想。”

我转身冲张达使了一个眼色,张达心领神会地小步急趋上前,从怀里又掏出些银两塞进门子手里。

这时的门子早已被震吓得魂不附体,虽然我一直极尽好言相劝之能事,但他不免还是被吓到了。我索性留下这位惊慌失措的门子,自己推开了苏府的大门,带着王遵、张铎等人,留下杨胜率众在外等候。

穿过院廊,走进前堂,大家四下打量,却不见苏文峰,只有三两个家奴诧异地看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我倒也不理会,转身出前堂,直奔书房,推开书房大门,又见无人,只听得后院隐隐约约有女人嘤嘤的哭声。我顿时心中一沉,猜想定是苏文峰正在发难于婉儿。我急忙大步流星绕向后院,几名兄弟也紧随其后,走在亭廊,撞见一个中年女子,看衣着打扮是一个臧获,这会儿正迎面向我们走来。

亭廊狭窄,躲避不开,我本想擦身过去便是,没成想这奴婢疑心极重,见我们来者不善,竟盘问于我道:“后院是苏小姐闺房,你们这些人要进去做什么?要拜见苏文峰大人应该去前面的会堂。”

我此时哪有闲心理她,侧身欲过,却被这手脚粗壮的家奴一把拽住。我身后的王遵见状,立刻出手推开她。这下可好,反而惹恼了这位臧获,她丢下提在手中的菜篮,叉着腰破口大骂起来,我几番制止她不要做声,她依旧喋喋不休,王遵想要出拳威吓,我又拦着王遵,倒是张铎眼疾手快,提起她撂在地上的衣篮,在臧获眼前晃了晃,便向前院跑去。

这招调虎离山之计果然奏效,这奴仆一见衣服被人顺走自己定有罪责,登时没了言语,转而匆匆地丢下我们不管,连喊带追地寻着张铎去了。

我暗自佩服张铎,但是想到自己此时一刻也不能耽搁,马上又和王遵等人接着向后院去。

走出了亭廊,便进了后院,院中地面平坦,无草无木,除了一口水井,空空荡荡,不见人影。我扫视着四周的房屋,试图分辨出哭声的来源,我正踌躇之间,忽听得楼上婉儿的闺房里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女儿啊!我苏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你看上谁不行,非要看上个莽夫,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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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晴天霹雳

我抬头向上一望,猜想发出声音的定是婉儿的父亲,而从说话内容上来判断,恐怕是婉儿已经把我和她的关系说给了苏文峰。

我不敢想太多,急忙撞开房门,奔着楼上婉儿的卧房而去,王遵等人也紧随其后。

因为我们的脚步声音极大,所以等我上到二层的时候,苏文峰已经背着手等着我们的到来,并没有任何惊异之色。我眼睛迅速地在房间打量一通,屋里只有这怒气冲冲的苏文峰和躲在墙角泪流满面的苏婉儿。

此时婉儿的眼眶红热,哭泣的双瞳宛如破碎的湖面,摇曳迷离;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流;婉儿伶仃可怜地屈身靠在墙边,活像一只委屈的小动物一般,不时地发出让人心疼的哽咽声。

上楼之前我内心本来是焦虑的,可是见到此情此景后,我心里却瞬间燃起一股怒火,甚至有想要用双手把苏文峰活活掐死的冲动。在我看来,像婉儿这般精贵的可怜人儿,是如何下得了狠心去这般责斥,难道说生身父亲就可以如此妄为无情么!

我顿时血灌瞳仁,双目圆瞪,握紧拳头正要挥出,却在这一刹那,窥见婉儿摇头示意我不要冲动的画面。而我也立刻想到如果这一拳真的打出去是什么后果,于是我只好强压住自己的不满,躬身施礼道:“苏大人,以这种方式拜见您,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是来向您提亲,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当然知道苏文峰的“意下如何”,也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像他这样的学儒是铁定瞧不起我们这帮贼寇的。就算我们劫富济贫,替天行道,都改变不了这些自命不凡的人对我们的蔑视。

此事让我猜个正着,苏文峰站得直挺挺的,昂着头,轻蔑地回答说:“你就是甘宁吧,我听说过你,小小年纪打打杀杀,还要聚众犯事。你身上背着多少人命官司,你惹出了多少深仇大恨,恐怕这些连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人,我苏文峰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你这样的恶霸!”说完还摆出一份正气凛然,英勇不屈的样子。

我听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是带着一点怒其不争。文人到底就是文人,他既比习武之人身体脆弱,又比为官之人思想单纯,却兼有习武之人那大义无畏的性情和为官之人那拨乱反正的雄心。眼下的苏文峰哪怕有一点点的城府,他也应该能想到,真要是惹恼了我,一把火烧了他和他的院宅,强行带走苏婉儿,这些我都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的。

他现在的形势是如此的不利,竟然是毫无察觉。依旧趾高气昂地仗着自己是苏婉儿的父亲,以为理所当然地可以居高临下地训斥我。

此时苏婉儿仍然是在用眼神告诉我要冷静,不要动手。苏文峰这个人太幸运了,要不是苏婉儿一直在偷偷地用眉目传达她不想让我动用武力的信息,恐怕这个苏文峰早已走在黄泉路上了。

我内心挣扎了好久,再一次强忍住心中的愤怒,尽量压制着,用礼貌的口吻低声说道:“苏大人既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山贼,那么请问,苏大人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您的女儿呢。”

苏文峰一捋胡子,明显带着骄傲的神色说:“我苏文峰的女儿,要么嫁给治理一方的父母官,要么嫁给攻城略地的大将军,要么嫁给通晓古今的鸿儒!”

站在我身后的王遵小声嘀咕说:“这三样,咱们一个也占不上啊。”转而又近前到我旁边悄声跟我耳语道:“大哥,这厮明显是在难为你啊,我看干脆订亲变抢亲吧,还来得痛快。”

我转头说:“不得乱说,我自有定夺。你只在旁候着便是。”我顺势反手把王遵拦到身后,再施礼说:“苏大人,您对我多少有些误会,不是所有山贼流寇都是像您想象那样的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我成立的济天帮就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济民间疾苦啊。您看咱们城中是不是连流浪汉都很少见了?那是因为都被我收留了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无论伸手如何,无论有无本事,我都悉数收留,管口饭吃。况且咱们巴郡一带但凡有官吏贪赃枉法横征暴敛的,那都是我们帮派出面惩治,替天行道啊!”

后面的兄弟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苏大人,我们做的都是善事啊。”

苏大人说:“你们这群无法无天之众,草菅人命,扰乱朝纲,到现在还用这些堂而皇之的话来为自己的恶行狡辩?强词夺理!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听完苏文峰说的话,我头颅中暴涨的热血又一次企图淹没我的理智,我紧凝着双眉,低下头,闭上眼睛,强迫使自己平复下来,我的心像是困着一只渴望杀戮的猛虎,在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冲破的牢笼里击打,咆哮。

正在这个时候,躲在墙角的苏婉儿,突然拉住她的父亲,哀求道:“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不要再说了,求求您,求求您。”婉儿又转头望着我,带着乞怜的语气,念着我的名字,仿佛只是说我的名字,我就能明白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甘宁,甘宁,甘宁。。。”

婉儿哀婉清细的声线像是幽谷山涧中涓涓浮动的溪流,顺着我的耳朵淌进我的心里,扑灭了我熊熊燃烧的怒火,她竭力地试图阻止着一场即将爆发的争端。

我只好再一次开口说:“苏大人,既然如此,倘若我是个大将军,您是不是就肯把女儿嫁于我了呢?”

苏文峰被我的话问得一愣说:“你不是一个山贼么?难道你以为有点儿手下就是大将军了?”

我回答说:“苏大人,为了婉儿,我可以放弃一切,重新开始。您不是想要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当女婿么?现在天下乱世,凭我甘某这身武艺,效力杀敌,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等我衣锦还乡,迎娶婉儿,到那时苏大人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苏文峰没有被我的话感染,倒是哂笑道:“战场上生死无常,你当是儿戏?只怕你衣锦还乡梦还没做成,早已魂归天矣。”

“这些事大人您自不必担心,只要他年我归来履行诺言之时,您可不能再加阻拦。否则。。。”

苏文峰接道:“否则?否则你能奈我何?”

我实在压抑不住,眼睛睁大了瞪着他说:“否则就是满地苏家血,哭倒心疼人!”

说罢,我转身带着兄弟,下了楼。最后瞥一眼苏婉儿,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浮现的一丝失望。我走在院廊里的时候,回味之前说的话,觉得自己刚才一时语失,犹恐适得其反,只可惜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再重新来过,我只好加快自己匆匆的脚步,好让我不再去思考。

我在逃避思考,想不到这在后来的人生里竟成了一样习以为常的行为。陷入思考像是与我不共戴天的宿敌,残忍地撕裂我最隐秘的伤疤;亦或是一位大公无私的判官,不留情面地公布着我一道道罪状。

而现在的思绪更是让我百爪挠心,我大步流星出了苏府,一心只想找个世外桃源,远离烦恼的垓心。杨胜一眼便看出端倪,马上挡住了那些自讨没趣的兄弟。我没有费更多周折,便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绕着这个县城不停地走,走到南门,便转身向西门;走到西门,便转身向北门,走到北门,便转身向东门,如此反复,万万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唯恐只要停下脚步,那心中的宿敌和判官就要刁难于我,我就这样垂着头只看着脚下的路,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直到身与心都疲惫到了极点。我回到了我那残败不堪的家中,痴痴地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眼睛望着天际的风吹云动。之前戏剧性的一幕幕好似就在云中旋转,游走,带着挑逗恶意地跃进我的视线之中,让我避之不及。

我就这样一直发呆到深夜,晚上的凉意,彻底冷却了我混乱的思维。我想到也许真的是该放下自己现有的一切,然后去建功立业,迈向正途,最后带着将军的盛名,风风光光地回乡迎娶我心爱的姑娘。

这或许是个痛苦的转折,但也是一个契机,我自忖道。

既然如此,临行之前,我是应该和苏婉儿道个别的,虽然舍不得,可我也不希望有始无终,白天走的时候,实在太匆忙了,在婉儿的眼里只读到的那一丝失望,甚至没有看到她对我的牵挂。她是否会担心我从此一去无音信呢?

我知道这么想,有些自私,可我却希望她是担心的,即使这担心会让她茶饭不思,让她郁郁不欢。可我还是希望她会担心我。

而我今夜决定与她告别,则正是抚慰她的担心,化解她的牵挂。

我重新别了一下戴在头上的雁羽,摘下铃铛用布擦干净后,又小心地系在腰间。

我走在去往苏家的路上,白天在这条街上发生的那些事,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一样在我的脑袋里重现。我看到了驾着马车趾高气昂的我,带着满心欢喜的兄弟们,满载着聘礼欢天喜地地拜会苏文峰;可我又看到了那个从苏府出来惶惶不知所措的我,如孤魂野鬼一般六神无主地在这条街上周而复始地游荡。

联想着那欢喜和悲伤的自己,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人人都能预测到自己最终事与愿违的结局,是不是这世间就不会有笑容与兴奋这类的心情了呢。

我伫立在苏府的外面,望着婉儿的窗台,终于要与苏婉儿分别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明明都可以在一郡之地呼风唤雨了,却唯独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跃进院子里面,竟然耳边回响起苏婉儿的哭声,都已经深更半夜怎么可能还会哭泣呢,可能是白天婉儿的哭声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心灵震撼,我猜想是自己幻听了。然而,当我俞靠近窗台,这哭声就俞加清晰。在我以为我对这份感情已经够炽烈的时候,原来与苏婉儿想比,我还是较她冷静多了。

我小心翼翼地摇晃腰中的铃铛,只听得房间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声音越来越大,窗户就在这一刻,被婉儿推开了。

我借着月光看见苏婉儿,顿时心肝俱碎。她此时的面容比白天见到时还要憔悴,分明是已经哭了一整天。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是极其无能,没有给婉儿带来该有的快乐,反而徒增了她的悲伤。

我一时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深情地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渐渐平复着她自己的情绪,不时地还要用她的长袖擦拭着她眼底的泪花。

沉默了许久,我跟她说:“婉儿,一起到河边散散步好吗?”

“散步?现在?”

我肯定地说:“对,就现在,我把你抱到楼下,天明之前,我再把你送回来。”

婉儿垂下眼帘,面露一丝红润,显得有些害羞,但是转而又扬起面颊,冲着我轻轻地点头。

她从窗台中小心翼翼地爬出来,转身又把窗户虚掩。我伸出双手抱起体态轻盈的她。婉儿身上散发着天然清淡的香气,让我情不自禁地四肢松软。

婉儿此时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定了定心神,估摸了一下力道,抱着婉儿从房檐上跳下,双脚稳稳地着地。我心中有些恋恋不舍,但是又只好放下她。

她走在前面引路,带着我从后门出去,我俩一前一后地走在街道上,刚才怀抱婉儿的幸福感还在我心中翻腾,可此时我却连婉儿的手都不敢牵了,复杂纠结的心情扰乱着我的思维。婉儿也因为这次冒失的夜出而忐忑不安,竟然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没有半句言语。

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庄重飘逸的绸缎衣裳不但没有遮住她的窈窕之美,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效果。

“真美啊。”我心里暗自赞叹。可是一想到即将分别,心里又激起一阵惋惜。忧伤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我眼望着婉儿款款地前行,竟突然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感觉。

我只好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婉儿的后面,向着江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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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告别佳人

江面上温柔的风徐徐地吹向岸边,婉儿索性将金凤发簪摘下,她那乌黑如黛的长发随风灵动,连华贵的衣裳也为之飘舞起来。借着皓白如雪的月光,和波光潋滟的江面,让我有幸领略了让我终生难忘的画面。只见婉儿驻步在杨柳岸边,长发飘飘,霓裳纵舞,亭亭玉立。最是她回眸的深情凝望,胜似月上的嫦娥莅临凡尘,只为了成就这一江的美景。

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心跳却在砰砰地加速。

有这么一刻,我瞬间想到了珍惜与失去,这是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话题,每每望着婉儿,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把她和玉璧联系在一起。虽然纯净无暇,价值连城,却经不住哪怕一丝的颠簸磕碰。我怀疑是不是世间一定要有着这样的定理,美景往往难复,好梦偏偏易醒。

我徐徐来到婉儿的近前,两人四目相对,婉儿的双眸犹如江面潋滟的波光般深情地望着我,就在这一刹那,竟不可思议地化解了我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我尝试着用轻柔语调和她说:“婉儿,也许这一次真的是要离开了。”

婉儿依旧用她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眉宇之间问道:“要离开?去哪?”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不能再做山贼了,就像我白天跟你父亲大人说的,我要趁着天下大乱之际,凭我这身武艺,去混出个名头。等我真的成了将军,被你父亲瞧得起了,我就风风光光地来迎娶你。”

我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成了一帮之主,手下兄弟三千有余,劫官济民,替天行道,本应该是美名远扬的。可万万没想到,被一郡百姓们感恩戴德的济天帮在苏文峰眼里,仍然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婉儿,其实你也知道,济天帮和现在世道上的山贼海盗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婉儿垂下头,低声说:“父亲大人实在不该。。。要知道人生无常,功名利禄有何用处,都是身外之物,倒不如放下那些纷扰,用心活在当下便是了。只可是父母于我有养育之恩,高堂之意断不敢违。不然,你要去哪,我也是愿意随你而去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拭去她眼角的泛起泪花,我动情地说:“为了我,让你哭成这个样子,我真是于心不忍,你后悔遇见我么?”

婉儿说着语调已经哽咽:“后悔?怎么可能会后悔呢,只要是因为你,我连悲伤和哭泣都是幸福的。虽然这些年来大部分光景都是在经受漫长思念的煎熬,可是我仍然庆幸在此生中里遇见了你。”

婉儿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我温柔地说:“婉儿,婉儿,请不要哭好吗?你若哭泣,我也会心疼的。我想请你相信,这绝对只是个短暂的分别,我一定会回来的,兑现我的诺言。”

婉儿还是忍不住要哭,我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安慰她说:“别把这次的离别想的跟永别一样嘛,早晚有一天,还会相见的,到那时一定长相厮守,永远不再分开。好吗?”

婉儿抬起头,认真地仰视着我说:“一言为定!”

我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一言为定。”

婉儿不言语,只是点点头,又扶起我的手,细细端详着手背上的弦月印记,许久才开口:“甘宁,你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想跟你说说埋在我心里的一个秘密。。。”

我应道:“好哇,你说吧。”

婉儿犹豫再三,可还是说:“既然你只是凡人,跟你说这个秘密也是无妨,你也只能保留这一辈子而已。。。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记忆是可以穿越生死的限制的,我已经存活了上千年了。每当活了一世的我死去了,我身体上有一个特殊的印记就可以让我的灵魂寻找到下一个寄托,重新生老病死。”

婉儿停顿了一下,问道:“我这么说你不觉得荒谬吗?”

我心里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可能是个有印记的人,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到的事情了。

我凝望着她的眼眸说:“无论你跟我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婉儿点点头,接着说:“关于这件事,我不能说太多,可你记得小时候,我被你这个印记吸引过来的事吗?”

“我记得。”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凭着身上的印记轮回在这个世界的人。而那时我跟你说的那个梦其实是真的,曾有一世,我就是钟子期,伯牙右手上的印记也是一弯弦月。我清楚记得,还有那山盟海誓。。。我以为我又在人世中遇见了伯牙,可原来你手上的印记只是巧合而已。。。”

她又急忙补充说:“但我也绝没后悔过遇见你。”

我看着婉儿,心情复杂,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说出我也是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千百年来的经历告诉我,印记像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纠缠我让我无法自由地活下去。

“婉儿,你说你有特殊的印记,那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呢?”我思考再三,还是没有告诉她我的实情。

出乎我意料的是,婉儿的反应很大,她先是一惊,竟害羞的低下了头。

只有风吹着她的秀发在动,而我俩也不知这样凝住了多久。她这时慢慢解开衣襟,脸却越来越红。

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白皙的胸前,好似伏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蛾。

“蛾代表着怯懦和自弃。”她细声地说,“这个印记就像诅咒一样让我永生无法摆脱这两种性格。因此我也辜负了伯牙。。。”说着说着,眼泪又在她的眼眶摇摇欲坠。

“此事不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有一天我无法克制自己的诅咒。”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苏婉儿的话,她便抢着说:“那,那至少这一刻,就让我好好地爱你吧。”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把手从她的手上移开,轻轻地搭在她的双肩,深情地吻向她。

那晚的一吻始终让我无法忘怀,无论后来经历了多少朝代,迷恋过多少**,这饱含着爱意和神秘的复杂情绪,却让这一吻变得独一无二。

“你一定要小心,学会保护自己,因为无论你人到哪里,你都要记得,婉儿还在这里一直牵挂着你。”婉儿温柔地耳语道。这是与我分别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明之前,我俩在苏府执手话别,我抱着她,奋力一跃,跳上屋檐,我把头上的雁羽和腰间的铃铛取下来,放在了她的手心。我跟她说:“从此这世上再没有锦帆贼甘宁,等我再回来,就是大将军甘宁,等我!”

婉儿接过雁羽和铃铛,把它们小心地握在手中。

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二层楼的屋檐洒上了一道金光,接着是二层窗台,晨曦的光芒照亮了婉儿的脸,我知道离别的时刻终于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此情此景,我忽然有种要哭出来的冲动,但是又强忍着,我怕我这一哭,连婉儿也会心软下来。

她也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深呼一口气,冲着我点点头,我恋恋不舍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从二楼纵身跃下,翻出苏府。

就在那一天,我终于体会到令人“十步一回头”的留恋之情。原本不太漫长的小道,我就这样走几步,便回头望一眼苏婉儿的窗台,直到连低矮的房子都已经遮住了我向着苏家的视线。

我回到山寨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山寨的众兄弟宣布我要离开山寨的消息。

毋庸置疑,这对于济天帮来说,是最至关重要的消息,所有的兄弟,都放下了手中的大小事务,纷纷来到济天堂,堂中坐不下的,也都拥挤在堂外。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挂着严肃的表情,与平时闹闹哄哄,吵吵闹闹的氛围想比,这一次,大家都缄口不言,默默地集合在济天堂。

我坐在屏风前,帮会中的核心成员则依次坐在我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张达从堂外拥挤的人群中钻进来,小步急趋到我的旁边耳语道:“大王,山寨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说完又恭恭敬敬地坐在了杨胜的旁边的席子上。

我点点头,环视了一下厅堂里兄弟们,语调沉重地说:“众兄弟,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情,想必大家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就是我要退出济天帮了。”

此话一出,还是引起了满堂哗然,议论纷纷之声长久不息,我垂下头说:“至于为什么要离开,当时与我同去苏府的几个兄弟应该都清楚明白,有人如果觉得好奇的话,可以可以问问他们,我在这里就不多言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而言之,这次是对不住各位了,我是务必要离开济天帮的。”

我接着说道:“众兄弟与我出生入死都已经三年有余了,内心里自有难以言表的舍不得。咱们这几年富贵荣华说不上,但可也算得上丰衣足食,这都是大家的努力。承蒙诸位不弃,长久以来对我的支持,我甘宁万分感激。”

我起身向着大家躬身一拜,以表感激。

兄弟们依旧窃窃私语着,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这时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叫嚷到:“大王去哪,我也去哪,愿与大王共同下山!”

这人一喊,带起了不少人的附和,一时间起哄声不绝于耳。

我原打算是自己独闯天下的,但是这在人群里叫嚷的兄弟却给我提了个醒。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各地都在扩军征兵,而拥有一小撮自己的部队,投靠哪里都是有人接收的。

我于是说:“好说,好说!等会愿意与我一同下山的,待会收拾行囊便是!”

这时眼见张铎起身离席,来到我的旁边,小声跟我耳语了一阵,我觉得张铎说得话在理,又正了正身子,严肃地跟大家说:“我甘宁虽走,但是济天帮不能就这么解散,现在我想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确立一下,新的帮主。”

大家先窃窃私语一阵,接着又不约而同地哄着杨胜,杨胜连忙起身推辞说:“多谢各位抬爱了,但是我是打算和甘兄共同下山的。”

后来又哄推董齐等前辈,但是都被推辞。我看着张铎说:“张铎你是否要留在山寨中呢?”

张铎拱手说:“本愿于甘兄共谋大事,无奈家母已老,尚需孝养,,抽不开身。请甘兄见谅。”

张铎不跟随我,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可惜,平日里,有他的出谋划策,遇到的难事儿往往都迎刃而解。不过既然如此,我正好顺水推舟说道:“张弟如若决意留在山中,何不你代我之职呢?”

张铎连忙说:“武艺不精,名声不响,恐不能服众。”

张铎这话倒是真的,一般像这样的帮会,再聪明过人,也不过是个军师,想做帮主,还是得靠一身的好武艺。不过要说能使济天帮继续发展壮大的,非张铎莫属。

我赶忙说:“你武艺不精,自有众兄弟为你撑腰,你深谋远虑,这点早就深入人心,何谓名声不响?况且服不服众,你也问问众兄弟啊?张铎你近前来。”

我大声地说:“诸位,张铎为整个帮会作出的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没有他的运筹帷幄,就没有咱们称霸一方的今天。从岌岌可危的贼党,到与官府分庭抗礼的帮会,张铎,功不可没!我现任命张铎为济天帮的新帮主!”说罢,我抽出腰间的佩剑,众兄弟也明白这是要授权仪式,纷纷肃静注目。

我将剑双手托起,庄重地端在张铎的面前,张铎虽表情冷静,但是从他一些细小的举止上,依旧可以察觉到他的激动,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佩剑,沉默了好一阵,面向大家说:“承蒙甘兄厚爱,张某不胜感激。而今甘兄要出远门,张弟愿替甘兄临时主事,若甘兄他日回山,还是咱们大家的帮主。以后帮中重大决策,众前辈如有意见可畅所欲言,张某必洗耳恭听,悉心采纳。兄弟们,济天帮的名号在巴郡如雷贯耳实属不易,咱们得齐心协力继续维持下去,张弟甘愿殚精竭虑,不敢丝毫怠慢,请众兄弟监督。”

张铎面向大家深深一拜,众兄弟也躬身还礼。

方才还担心张铎恐怕镇不住这帮兄弟,眼见众人皆服,无一反对,我心也安稳不少,我顺势跟众兄弟说:“张帮主说的对,咱们济天帮的名号在巴郡已经是响当当的了,这都是咱们一刀一剑玩儿了命拼出来的,不能功亏一篑。这不只是为了咱们,也是为了巴郡的黎民百姓。为什么咱们三年来势力一直能发展壮大?就是因为这片土地需要济天帮,咱们的存在是有必然的道理的,真要是济天帮消失了,那就是失去了平民与官府之间抗衡的力量。张帮主的精明强干是尽人皆知的,以后大家跟着张帮主好好经营这个帮派。这是我的老家,我早晚是要回来的,我希望我再回来的时候,济天帮仍旧能像这座山一样屹立在此!拜托各位啦!”

之后便是散席宴,大家都带着复杂的心情,有哭有笑至到天明。到了第二天中午,将近八百名兄弟整装待发随我下下山。这群人中,还有杨胜和王遵等人,我忽然联想到了当年项羽带着江东八千子弟起义灭秦的往事,这项羽虽然完成了灭秦大业,但是到末了江东八千子弟就只剩下了一个吕马童。他灭秦之后几番说要风光大造地回楚,可是阴差阳错,始终未得偿所愿。他那句: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也成了他一生的憾事。说来也可笑,虽然后人都知道要以史为鉴,但是却最终避免不了重蹈覆辙,后来的我一直后怕会有项羽那样的宿命,然而偏偏命运就给我开了这样的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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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岁月如刀

带着追随我的兄弟下了山,我又顺道拜访了在县里安家的黄泷,谈话之中,他的一句慨叹让我印象很深,后来也确实应验了他的话,他说:“济天帮虽犹在,可这垫江之上就再无锦帆贼了。”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翻头重来,那我一定会放弃跟苏文峰怄这口气,只用最简单粗鲁的山贼方法把婉儿接上山来便是。因为从踏出临江县的第一步开始,人生的轨迹就向着背离我最初的梦想一错再错下去。

初平二年,也就是公元191年,那年我二十八岁,当我还在混迹于刘焉麾下,梦想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的时候。一封来自老家临江县的书信,成了我永生难忘的噩梦。

这封信是张铎写的,也是多年以来自我离开临江县,张铎给我些写的第一封信。到我家里送信的人正是张达,数年不见,竟从之前稚气未脱的白皙少年,长成了棱角分明的须髯壮汉。我原想好好款待远道而来的张达,然而他来时的那一脸沉重的表情,却让我不由得担心起这封信的内容来。

张达一见到我,连半句寒暄的话都顾不得说,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信笺递与我手。

此时正值春夏交际,七月中旬,连日阴云漫天,屋内更是昏暗。我于是拉着张达走到院中。到了外面光线稍微好些,我拆开书信,只有寥寥几行,上面写着:

苏文峰逼女远嫁洛阳,婉儿不从,昨日一名婢女发现婉儿已自缢于闺中。苏府现已操办白事,三日后入殓下葬,故急报与甘兄知。

刚看到自缢两字,顿时心如刀绞,四肢无力,我几乎摊到在地,张达赶紧上来搀扶。我茫然若失地看着张达,问道:“苏婉儿,她自缢了?”

张达此时也形容悲痛,欲要张口,又咽下,最后竟只道了一句:“大哥。”

我止不住低声恸哭,悔恨与自责交织在心中,回忆中那向婉儿许下的誓言;那在月光下浪漫深情的吻;那儿时在“三生石”上的幸福时光,与婉儿相处的一幕幕如湍流的江水涌现在我的眼前,既知道这些美好将不复再有,脑袋霎时热胀,灼痛得如烧红的锅底,心脏却瞬间拔凉,寒冷得如北方的深冬。就在这一刻,我甚至感觉不到了自己的躯体。

我忘记了我是如何起身回房,我忘记了我是如何收拾行囊,我甚至忘记了是如何上的马,只知道无论在做什么,都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恍恍惚惚。

这回临江县的长途跋涉,着实苦了张达,据他后来回忆,这一路之上,他简直是在护送着一具人偶返乡。

张达这么说,确实不为过,连我自己也知道,那昏昏沉沉,魂不守舍的几天里,我茶饭不思,默不吭声,只顾御马前进。只有马疲人乏到极限,才稍事休息,待马饮水食料完毕,又即刻登程。

而那几日的天气,正像是我的心情,遮天蔽日的阴云,沉闷压抑的空气。后来狂风大作,暴雨骤降,雷声阵阵,虽耳中听得张达说要寻个避雨的去处,我却执意前行,近似发疯了一样,加鞭打马。暴雨之后,又是连绵阴雨,雨露沾衣,成了点点霉斑。

等到了临江县,路上的风雨无阻,日夜兼程早已害我没了人形,此时的我和街上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乞丐毫无差异。

若不是张达极力劝阻我先回山寨沐浴梳理,换上素衣,只恐当时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我会无所顾忌地直奔苏府。

我没想到我再一次回到山寨,不是正值我风光大造之时,而是我如此狼狈不堪之时。济天帮的人纷纷围观过来,一个个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张达携着六神无主的我上山。我不敢抬头看那些簇拥过来的人,此时他们的目光对于我来说,倒像是锋利的短刃,刺进我滴血的尊严。

张达揽我进了我原来居住的房间,立在门口的,正是张铎。他赶忙把我让进屋内,我抬眼一瞧,素衣、素裳、素冠早就准备妥当,平平整整地摆在几上。

张铎早料到我连日未食,定是饥肠辘辘。片刻之后,一桌酒食被一个我未见过的新面孔端了进来,张铎转头和我说:“甘兄想必一路上未尝饱餐一顿,弟恳请甘兄趁此机会务必吃些饭食,以恢复体力,待手下烧水完毕,再沐浴洁身不迟。”

张铎所言在理,我便让张达与我一同用餐,张达婉拒后,就拜退出屋了。我于是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猛然又想到婉儿,饭菜在喉,却无力下咽,鼻子一酸,转而欲哭。幸得张铎在旁不停劝慰,才止住悲痛,继续进食,可是后来在吃起饭菜,却不知怎地,味同嚼蜡,口中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咸淡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痴人,倘若没有周围兄弟悉心关照,恐怕婉儿这一死,我便也随之而去了。

饱餐一顿,沐浴更衣之后,一下子感觉自己回复了不少精气神。旋即出门便正撞见张达早已新换了两匹马,候在外面。有心夸奖张达事事想得周到,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褒奖别人的心情,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跟张达说:“你一路辛苦,到现在都未得休息,我实在于心不忍。去苏府奔丧,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毕竟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张达面有难色,刚欲开口,我又急止。张达遂不复争辩,转身告辞。

我上马提辔,直奔临江县里。

进城之时,已是晌午。呼啸的狂风卷得城墙上的旗幡乱舞,却依旧卷不走空气中的燥热;翻滚的阴云犹如成千上万的秦兵衣着漆黑铁甲,势不可挡地向东而行;只有寥寥几束阳光挣脱了密云的遮挡,洒向地面。

昏沉的天气,灰暗的视线,路上伶仃的行人,眼前的场景一派萧条,我甚至有种错觉,就像整个临江县都在因为婉儿的香消玉损而伤心欲绝。

行至苏府,我翻身下马。转头但见眼前的门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但是体态神情却如出一辙。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见我一身丧服,便恭敬有加地说:“先生若为苏婉儿白事而来,实则晚矣。苏小姐已于前几日下葬了。”

门子的话,也并不出奇,其实无论怎么赶路,都是赶不上婉儿的葬礼的,可就算见不上最后一面,也要到苏府看看。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看什么,可是这“一定要去看看”,却成了我心中最强烈、最固执的想法。

我见这门子颇有礼数,便还礼道:“我与苏大人早年结交,近知其女早夭,内心沉痛不已。虽身在成都,亦不辞远途,日夜兼程,只想与苏大人一叙,尽抒悲怀。”

门子见我此番话如此真心切意,不复多疑,转而开门领路在前。我正了正素冠,便跟在后面。

刚踏进府中一步,倏忽之间便有种昨日重现的错觉。心中不由得再次懊悔地想到“当年要是真偏执地把婉儿接上山去,也就不会落得今日这阴阳两隔的结局。”

“悔不该啊,悔不该,当初痴心妄想觅功名,衣锦还乡娶婉儿。到头来,执手誓言全都作了水中月,雾里花。反害得心上人虚度了青春韶华。。。”

胸中如有万千铜锤重击,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骇得门子一惊,我只泣道:“庭院依旧,草木依旧,唯物是人非,故触景生情。”

我又问道:“苏文峰大人此时可在前堂?”

门子答:“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书房,容小人禀报。”

我又泣拜说:“我这番模样无法速见苏大人,你且回去吧,我在此稍缓情绪,自己去书房便是。”

门子见我如此诚心诚意,早已没了戒备,这会儿反而劝我毋要哭坏了身子,便转身告退了。

我绕过前堂,沿着院廊向后院去。只听得庭院中风吹草动,极似女儿家的窃窃私语,我低着头缓缓地走,这?的声音恍如婉儿在我耳畔温柔的话语,可我却没有感觉到温馨,而是一阵愧疚再次涌上心头,刚刚风干的泪痕,又添上两行新泪。

忽闻后院隐隐约约传来铃铛声,我遂急行几步,转过回廊,踏进后院的月亮门,豁然映入眼帘的这一幕竟把我身上仅剩的一丝镇静和理智也掳走了!

我抬头只见后院中的回廊里,屋檐上挂着成百上千的铃铛!

狂风肆虐,正无情地摧残着每一颗铃铛。这些体薄身轻的铃铛挣扎自是无用,只好任风摆布,唯有随风飘摇,唯有风中悲鸣。

我不忍再睹这一派凄凉景象,只好埋着头走向婉儿的厢房。

走进婉儿的厢房,我旋即合上门。那哀婉惆怅的铃铛声才渐渐在耳中消散。我不忍心聆听这声音,它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像是在痛陈着我虚妄的誓言,像是在哭诉着她漫长的等候。

我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家什摆放一如从前,只是少了人打扫,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在整间屋子。

我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楼上,忽然想到苏婉儿走时,会不会留下什么给我,难道真的是万念俱灰之下连一句临别的话也没有吗?

我来到窗前,看看墙面,又翻阅着桌上的文书。

眼看要把一叠文书全都阅遍了,心中渐渐生起一丝失望,全部翻过后,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我不禁暗嘲自己寻找婉儿的遗言,也只不过是心存侥幸,图个心理安慰罢了。苦苦守候我这般无情、绝情的浪子,恐怕她对我的恨意早已远远胜过爱恋了吧。

正惆怅间,忽然听到背后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说道:“你要找的应该是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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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香消玉殒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虽然早已多年未听过,但是当年在这间屋里上演的那场闹剧,却屡屡在我脑海里反复重演,时至今日依然历历在目。

我急忙转过身,回头一看,果然说话的正是婉儿的父亲苏文峰!

只见他颓然站在我的面前,手里端着一封帛书,此时的他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体面高傲的学儒形象相去甚远,须发尽白,蓬松凌乱;容颜憔悴,神情萎靡;衣带宽松,形体消瘦;多年前那炯炯的眼神如今也黯淡无光。

我的注意力随即落在了苏文峰的手上,他那枯瘦如柴的手中攥着一封丝滑柔软的帛书。我略有迟疑地走上前去,虽然内心里迫不及待,可是我外表上却尽量保持着镇定。我知道,此时我和苏文峰的处境十分的微妙,我谨慎地接过帛书,视线在这一刻短暂地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看出他的眼神依旧是疲惫而无神,我便放心地低下头,展开观看。

这帛书上清新隽秀的笔迹正是婉儿的。如此久违的亲切的笔体让我忍不住怀想着她就端坐在桌案上提笔落墨,寄托忧伤于字里行间。。。

信中是两则短诗,一则诗题为今明:

去年今日增一岁,今年昨日岁将增。

遍数今生只不过,梦里梦外梦不成。

盼来今日成昨日,等到明日成今时。

为情耗尽多少人,若问小女亦不知。

一则诗题为思君:

朝朝盼君归,何时归故乡。

日日悬一铃,铃铛满院廊。

暮暮念君回,而今在何方。

夜夜刻一道,雕花镂空窗。

孤立杨柳岸,独望东流江。

茕茕依窗牖,孑孑守闺房。

梦卧三生石,幻见君在旁。

执手续前缘,相拥话思肠。

好梦偏易醒,犹忆梦中别。

人去言未尽,泪破粉红妆。

念着念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溢满决堤,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小心翼翼地收起帛书。

因为字迹干净清晰,分明不是在临死之前,意乱神迷时留下的绝笔,所以我猜测婉儿决定自尽之时,早已无心写什么遗言。而这封帛书,应该是在婉儿平日的诗作,却被她父亲拿去。

我擦干眼底的泪水,此时脸颊早就因这连日的热泪,灼烧得痛苦不堪。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苏文峰,心情复杂得如一团搅在一起的乱麻,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个神情恍惚的老人。

说他是罪人,诚然,若不是他逼着女儿远嫁,也不会有婉儿情急之下悬梁自尽的结局。

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我迟迟不得功名,耽误了婉儿的青春年华,身为人父的文峰也不会催着婉儿嫁人。

之前所有的无心之举,最后竟导致了婉儿的自缢,我和苏文峰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如今我们这两个罪人聚在一起,谁又有资格斥责谁呢?

苏文峰略带忏悔之意地说:“这是仅剩的一封帛书了,婉儿这几年写了不少书信给你,每每托付给乳娘找人送出,却都让我私底下没收焚毁了。这最后一封,是七天前我在她房中发现的。”

我心里不由得一颤,曾经只道是自己自作多情,频频鸿雁传书给婉儿,却未尝收到过一封回信,原来竟是婉儿心中的思念都烧成了灰烬。

我本想痛斥苏文峰两句,可是站在面前的这位老学儒早就已经被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给击垮了,他还能再承受更多的怒气了么?

我试着掩盖自己的忿恨,忽然心中想起一件事,遂追问道:“那我寄给婉儿的信呢?她可曾看到过一封?”

我这一问不要紧,苏文峰竟啜泣起来。

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样子,我就已经猜出十之*,心底骤然冰凉如雪,原来连我的思念也逃不开化为灰烬的命运。

苏文峰悲叹一声,说:“原以为隔断你和婉儿之间的书信往来,早晚你俩就会心灰意冷,摒弃彼此。没想到,整整五年光景,两边的思念之情都未有丝毫衰减,反而日久弥深。纵是冥顽不灵的山石,都能被感动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停地抽搐着,泪水在面颊的沟壑中蜿蜒曲下。

他大吸一口气,接着说:“只怪我终究磨不开情面,明知是错,这几年却在左右为难之中一错再错!是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女儿啊。”说罢,他便掩面痛哭。

我一时无言以对,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免得老人过度悲伤。我搀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到门外。

文峰语气愈加微弱地说:“甘宁啊,你且先走吧,我就不送了,我还想在这后院再呆一会儿。”

我回说:“外面风大,还请苏大人及早回房休息,甘宁就先行告辞了。”我面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文峰艰难地伸手相扶,目光里流转着惋惜之情。

我离开后院之前,回头望了望这个让我感到又可恨,又可怜的老人。眼见大风肆意吹卷着他的白发。全然不理会颓败形象的他依旧步履蹒跚地在院中徘徊流连,迷惘而不知所向。那摇曳的铃声好似苏婉儿在跟她的父亲轻声细语道:“不要悲伤,不要悲伤,不要悲伤。。。”

此事之后我委托张铎不管苏府收不收,都要月月给文峰大人奉上些财物。

原以为这样做,我的愧疚之心能减轻一些,可是结果却反而让我体会到这份愧疚是根本无法用钱财来弥补的。

时隔一年后,当我人已返回成都时,收到张铎的来信说,苏文峰整日郁郁成疾,终于病倒,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婉儿的母亲死得早,婉儿本是独苗,却又夭折,如今苏大人自己也因病而终。临江县远近闻名的苏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殒灭了。

未成想,当年在苏家庭院的最后一望,竟成了我与这位老人的诀别。

我想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报应,因为铸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让我接下来的数年里,愈加命途坎坷。每每四处投奔,亟遭揶揄。当年的声誉不但没有为我带来什么优势,反而成了他人的笑柄。

公元194年,也就是兴平元年,刘焉病死,其幼子刘璋袭承益州牧。然而刘璋鼠目寸光,优柔寡断,相比刘焉的深谋远虑,雷厉风行,简直天壤之别。我判断此时益州新老势力交接,正是攻掠的最佳时机。遂联合沈弥、娄发密谋起兵造反。不料后来此事竟遭小人泄密,原打算出其不意,以奇兵制胜,竟被刘璋手下中郎将赵韪重兵镇压。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六年后,赵韪也蓄谋造反刘璋,结果又被刘璋镇压,逃到江洲后,又被他的部下庞乐、李异杀死。

兴平二年,造反失败的我,为了躲避赵韪军的追击,率领自己的人马逃至荆州,当时领荆州牧的是刘表,刘景升。然而刘表此人竟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腐儒,在得知我就是当年“臭名昭著”的“锦帆贼”甘宁后,屡屡怠慢于我,一次酒宴上,竟还妄加评论我所带的八百壮士不过是一群毫无军纪的山野莽夫。虽然之后刘表曾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过此事乃是酒后失言,可我倒是更倾信于那句“山野莽夫”才是他的心里话。

公元201年,建安六年。那个自称中山靖王之后的刘玄德带着他难兄难弟们也投奔刘表,并和刘表用我兄弟杨胜的话说就是“开展大型攀亲活动”。让我大惑不解的是,刘备虽口口声声称是与刘表同宗同族,可说不定就是信口胡诌的,谁又没法去考证他究竟是不是汉室苗裔。一个织席贩履之辈竟能受到刘表礼遇,反观我这年少有为的侠士却遭到刘表的冷落,这件事儿让我之后的人生里对儒生这类人就极其反感,甚至可以说是嗤之以鼻。

不过刘备的到来却让我得以初识了一个后来与我亦敌亦友的人,这个人就是关羽,关云长。

其人身高竟九尺有余,两眉浓浓如重墨,双目灿灿若繁星,高鼻薄唇,面颊红似朱砂,三缕长髯足有二尺!凭远处观瞧,体貌修伟,赤面长须,声若巨钟,绝类天神下凡!

酒席宴前关张二人就寸步不离刘备左右,众人得见了传闻中骁勇无敌的关羽,都啧啧称奇。

同是武将,我当然有些妒忌,当时的关羽就已经是那个退吕布,败华雄、斩颜良、诛文丑的大英雄了,天下有名的豪杰凭他一人就杀了大半,真是风光尽出,一时无两。

其实我妒忌的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的好运气,明明不过只大我一岁,就已经立下了如此之多的赫赫战功。而我一个年已三十八岁的人却毫无建树。

如果我能看穿未来,能预见我人生的后十几年有多么的名声显赫,功绩斐然,那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泱泱不安。时光蹉跎,韶华易逝,眼看岁月一天一天的流逝,自己在刘表麾下不得重用,而刘表这个人整天还不问军事,像我这样的武将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每当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即将人到中年,却依然碌碌无为,虚度光阴;十五年前跟随我下山的八百健儿们虽然无人抱怨,可我自己也深知愧对他们的期待;而自从关羽这个明星一样的武将出现在我的视线后,渐渐燃起的嫉妒之火也害得我愈加暴躁。

终于我无法再忍受平淡和压抑的生活,我决定率领自己的兄弟们投奔东吴孙权。

可是命运却再一次捉弄于我,部队在行至夏口却不得过,只得归附了江夏太守黄祖。然而黄祖这个人老迈无能又疑心极重,江夏都督苏飞屡次向他举荐我,黄祖却只道我是常人,干脆命我原地驻扎,镇守夏口。可这夏口乃是个战略后方,根本毫无建功立业的机会,明摆着是对我不复重用。

被黄祖这样的庸碌之辈如此蔑视,让我气愤不已。怎奈情势所迫,只好屯兵在此。

一日我坐在军营中思想起黄祖那令人憎恶的面孔,盘算着不如杀了这老头,然后献于东吴,不但解了我心头大恨,而且更有利于证明我投降的诚心实意。

我正浮想联翩之时,军中忽报有个道士求见,我本不信此类的鬼神之道,但正好闲来无事,遂命人唤入。

岂料我本无心,来者有意。这道士乃是专门为指点迷津而来。正是因为他的来访,才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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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初遇左慈

但见这个道士掣帘进入,我抬头上下打量,此人须眉白而飘逸,髭髯长而潇洒,面容刚伟,身脊挺拔,头戴白藤冠,衣着黄道袍。虽看似有耋耄之龄,却步履矫健,行动自如。

览罢此人体貌,不禁心中敬佩,想必此人深谙修生养性之道,世间恐无有能及者。

这道士自报家门说:“贫道乃是平州襄平县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拜见甘大人。”

我也急忙起身施礼,分宾主落座后,我恭敬地问道:“不知乌角先生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左慈捋着长髯,目不斜视地端详了我一阵。我正纳闷,俄而左慈靠近我的耳旁低声说道:“甘大人最近正为两件事发愁,这第一件是该不该杀黄祖,第二件是该不该投东吴。”说完依然用那锋利的眼睛看着我。

我心中大惊,这道士不但气宇非凡,想不到还有读心术的本领!我急忙再拜说:“先生真神人也!我的心思还未曾与他人透漏,竟被您说个全中!望先生能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指点迷津谈不上,不过是贫道愚见,还请甘大人自酌之。”左慈笑着摆手说:“大人所担忧该不该做的这两件事,依我看,是都要做的,关键是什么时候做,人世间的是非成败往往就在一举,这一举早一时则错,晚一时则误。这处事之玄妙皆逃不过时机的左右。”

左慈说的“时机”这两个字,让我不禁联想起自己这一生,几乎每次感觉已经万事俱备的时候,却最终落得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归纳以前失败的原因,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差了点什么,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这“时机”二字!我不由得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心想:这辈子就是误了太多时机,命途才如此多舛。

我赶忙拜问:“那这杀黄祖应该是在何时为妙呢?”

左慈答道:“应该在你投东吴之后。”

“黄祖这人乃是孙权的杀父仇人,我若先杀了黄祖,然后再去东吴,献上黄祖人头,岂不是更好?”我试探着问道。

左慈面露一丝笑意说:“大人可知道当年吕布投董卓之事?这吕奉先正是提着自己主公丁原的脑袋去投的董卓,如此背信弃义之事被后人唾骂,难不成甘大人想步其后尘?”

我慌忙摇头说:“先生所言极是,未投东吴之前,我与黄祖避而远之便是,免得我恨由心生,动了杀念。”

左慈摆摆手说:“万不能避而远之,而且你不但不能杀他,还要保护他!”

我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转而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黄祖派来的细作,又想到方才说的那些倾尽肺腑之言,暗责自己说话太欠考虑。

我试着掩盖自己的疑虑之色,再偷眼观瞧左慈,此时他却泰然自若地捻着胡须,眯着眼睛,脸上依旧挂着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左慈见我只看着他又不作声,便开口说:“甘大人不必多疑,贫道正是要跟你说说这之间的利害关系。大人可曾想过黄祖这个人在眼下的局势中扮演着一个极其微妙的角色,对于你将来的发展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我眉头一皱,左右想不通,便说:“这实在想不到。”

左慈说:“黄祖镇守江夏对抗孙权,虽然只守不攻,但是多年来也未被孙权攻下,加上初平二年黄祖设计杀死了孙权之父孙坚。可以说黄祖这条命,落在你手里轻,落在孙权手里才是重。所以你得先投东吴,再主动请缨讨伐江夏,最后将黄祖的项上人头献给孙权。如此一来,不但免了孙权对新降之将的猜忌,而且会让甘大人从此一战成名,只此一举就能在东吴军团站稳脚跟。不过在你寻到机会投奔孙权之前,黄祖还要和孙权相抗争一段时间,你保护黄祖,就是在保护你日后的战利品啊。贫道这样说,大人觉得意下如何?”

我赶忙起身鞠躬拜谢说:“听先生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请受在下一拜。”

左慈微微点头,我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事便恭敬地问道:“我要是投奔东吴,应该在什么时候呢?现在动身如何?”

左慈起身,用他温热的手搭在我的手上说:“大人现在投奔东吴,有些操之过急。孙权虽屡屡攻打江夏,皆无功而返,可见黄祖此时实力尚可。大人应在黄祖势力处在强弩之末时,投奔东吴,再回过头来攻取江夏,如此则江夏之地唾手可得,斩下黄祖首级易如反掌。”

我听后大喜,一时又无言以对,只好激动地再拜谢,左慈朗声大笑道:“大人不必多礼,日后与北魏抗衡,保卫东吴百姓安宁就全赖甘大人了。”

“先生为在下指点迷途,又寄予如此厚望,甘某感激不尽,当效死力。”我这时又忽然想到这位道士是不是东吴的谋士呢,便斗胆将心中疑惑问于左慈。

左慈眯着的眼睛渐渐张开,用手把住我的右手腕,语气带着严肃地说:“贫道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哪有根基。如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横行霸道,草菅人命,应天诛地灭!我审时度势,当今唯有东吴势力能与之分庭抗礼,遂决意尽些绵薄之力。前一阵子,在游走于州郡之间时,偶然听说甘大人右手有极似弦月的印记,故猜到大人绝非等闲之辈,特来此劝说大人降吴。”

“弦月印记!先生可知道这弦月印记的奥秘?”我一直对自己这印记之谜好奇,听左慈这么一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心里知道这印记的由来。

左慈见我这么问,顿时心生惊异,思忖了好一阵,才反问我道:“莫非甘大人不知道自己手中这印记的秘密?”

我此时心痒痒得难受,迫切地想解开压在心底上千年的谜团。于是诚恳地回答说不知道。

左慈垂下头又是思考了一阵,似乎在有意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然后疑惑地问道:“甘大人有转世轮回而不忘前生的能力对吧?”

我近乎脱口而出道:“对,从殷商到现在,每次转世的记忆都未曾遗忘。”

左慈更是惊愕地问道:“只是从商朝开始?没有更早的记忆?”

我更加疑惑了,实在不知道他疑问的重点,我于是说:“没有更早的记忆了,求先生还是不要饶舌,告诉我这印记的来由吧。”

左慈犹豫再三说道:“大人说的话,实在是有些蹊跷,与贫道以往见识到有印记的人不同。至于这印记来由我确实不知。大人请看,我这手上没有印记,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我心里有些泄气,但是听闻左慈说以前遇到过有印记的人,便追问一句:“先生既然说遇到过有印记的人,是不是说明我有同伴呢?”

左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同伴?大人说的应该是同类吧。是不是同伴不好说,但是肯定有敌人。既然大人对自己身世之谜毫无线索,就应提防点拥有此印记的人。小心被利用或陷害。”

我正回味着他的话,忽见他欲转身告辞。我急忙赶上他,说:“暮色将至,不如在此留宿。”,左慈谢绝说:“贫僧早已习惯四处漂泊,随遇而安,常以星斗为被,草木为席。”

我再挽留,乌角先生只是不肯,遂送至营外,目送这位神秘的道士飘然而去。

到了晚上,我反复想着白天和他的对话,感觉其中那句“只是从商朝开始?没有更早的记忆?”很值得推敲,左慈说他平生见过不少有印记的人,说明除了我之外的同类们,他们的记忆都不只是停留在商朝,而是更早,很显然,我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只从商朝开始记忆,而之前的生平忘得一干二净。而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对商朝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则成了现在我解不开的谜团;还有一句“是不是同伴不好说,但是肯定有敌人。”也很诡异,毕竟像拥有这样轮回能力的人世间只占极少数,按常理应该是惺惺相惜的,为何会说可能是敌人呢?再者都已经可以无限轮回了,还有什么更大的利益会驱使他们要费尽心机地去利用和陷害我呢?这第二个谜团也是我猜不透的。

辗转反侧到了深夜,觉得眼下所知的线索还是太少,想太多也是徒劳,不如尽早入睡。于是我强迫自己清空脑中凌乱的思绪,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把自己从亢奋的状态平稳下来,半梦半醒之间,还恍恍惚惚地的听见夜里巡更的刁斗声。。。

自那天之后,我便暗派王遵等人到黄祖军营,密切关注两边势态,伺机而动。

建安八年冬天,孙权再次征讨江夏,黄祖此时年岁已高,不能力战,屡战屡败,节节败退,黄祖眼见大势已去,只好乘舟逃到了夏口。

我想如果黄祖还有别的选择的话,那他肯定不会选择逃到夏口。他之前如此侮蔑我,还把我扣留在夏口,一扣就是三年,难不成还会指望我能感恩戴德?

王遵等人比黄祖的败军更早来到了我的营中,跟我报知此事。我心想要不是之前左慈的那几句箴言,这会儿就不等吴军杀黄祖,连我都要趁火打劫,收编了他的军队,再宰了这个混蛋。

当然想归想,做还是得按照左慈交代的做。我命杨胜守城,自己则提起双戟,背上弓,亲率一千骑兵接应黄祖回城。

出城五十里,正撞见一路狼狈逃窜的黄祖,跟在他身后的就仅有不到二三十骑了,我暗嘲他正是不重用我,才有今日之败啊。

黄祖那老头远远望见我的部队后,大呼说:“甘宁,援我!”这次的声音却出奇的沧桑恳切,与他以往高傲轻蔑的语气真有天壤之别,眼见他如此可怜,我心中有说不出的解气。

我正视着黄祖说:“太守可速回城安歇,甘某断后。”

我的部队让开一条道,给黄祖的部队通过,他倒也不勒马,反而快马加鞭,快速穿过,他这分明是羞愧难当而有意地避免和我有眼神的接触。而我的眼神则像刀子一样目送着他,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在气势上羞臊一下他不可。

黄祖这边的马蹄声刚渐消,西边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又开始隆隆作响。我料想是吴军将至,遂吩咐手下严阵以待。

我原想孙权率兵追来,中间还要渡江本没可能带更多兵马,但是从慢慢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阵势来看,兵力将近一万左右!

我心中一惊,大事不好,敌众我寡,势力悬殊啊。孙权这次可真是下足了血本,万人过江追杀黄祖,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王遵在旁焦虑地看着我,而身后的骑兵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知道此时士气最重要,不能乱了军心,马上调转马头冲着大家喊话:“兄弟们!不用怕,吴军追兵虽多,但是他们犯了两大忌讳,第一,他们长途奔袭,已经劳顿不堪;第二,他们渡江追讨过来,骑兵已经很少,大部分都是步兵,是抵不过咱们骑兵部队的!”

我这么一说,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大家停止了交头接耳,一个个敲打着武器,喊着军号,开始振奋起来。等我再转身,马蹄声脚步声已经渐近,率领吴军前部的是一位约有四十来岁的将军,面容狰狞,手持长剑,气势汹汹地纵马杀过来。

武将单挑这种事儿,我向来也不胆怯,舞起双戟,策马直向他冲过去。两马并头的一刹那,我右戟瞄向他脖颈一挥,他赶忙立剑一隔,我趁机用左戟向他腰间刺去,这吴将躲闪不及,竟用手接住,拳头上是鲜血淋漓,怒吼了一声,用剑分开我的右戟,作势欲回剑刺向我的胸口,我眼观这出手速度实在太慢,破绽百出,干脆以攻代守,抡起双戟在他面前耍出数道寒光。

这吴将料敌不过我,拍马折回。而我此时正打得痛快,哪肯罢休,见他马快我追不上,下意识地抽出背后短弓,大喊了一声“着!”,只见这箭矢不偏不倚地正中他后颈,吴将应声侧翻落马。战场上忽然响起一个十五六岁青年的呼喊声,骑着马从吴军中突出来奔向这吴将的尸体。

我刚恢复理智,方才想到坏了!我这即将要投东吴的人,怎么能杀吴将呢!这不是明摆着和东吴结怨呢么。我正懊悔间,眼看着这个青年驻马停在尸体前,哀声喊着“父亲”。

原来被我一箭射死的吴将,是这个冒失青年的父亲。本来敢擅自闯进杀阵的就应该毫不留情,可是不知为何,我竟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青年仇视着我,我却下不了手。莫非是愧疚在作祟?

我和他就这么对视僵持了一阵,他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我,还不时作蛙怒声,见他手里那把刀越攥越紧,我感觉到了他的杀气正在激增。

不过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愤怒让他的气息变得越来越重,恐怕在这样下去,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的招式了。

正思间,只听吴军鸣金收兵,唤这小将回去。这青年气得直跺脚,但又不敢违抗军命,只好将他父亲伏在马背策马回去。

眼看整个吴军都开始慢慢撤退,我心才稍安。

乘胜追击肯定是不可能了,一千兵追击一万兵那就等于是去找死,而且吴军后退得特别从容,没有丢盔弃甲的,没有哭嚎喊叫的。与其说是在撤退,倒不如说是吴军在有意让着我。

而后来事实证明,确实是在有意留下我一个活口,当时我和吴将单挑的时候,正赶上孙权在军中观战,赞叹我的武勇过人,才决定留我一条性命,已好寻机招降。万没料到,听左慈的话保护黄祖,不但没惹恼孙权,反而得到孙权的赞许,这世间的事,有时还真是没法用常理去想。

我当初对这场胜利十分满意,不但救了黄祖,还以一人之力吓退了一万东吴军。可是后来投了东吴才知道,原来当年杀死的武将,害得我阴差阳错地与另一位未来的三国名将结下了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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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归顺东吴

那位三国名将正是当年夺回他父亲尸体的青年,他的名字叫凌统,而我杀得那个还未来得及互通姓名的吴将正是凌操!

那场战役之后,黄祖忘恩负义,不但没有犒赏我,甚至连句感恩的话都没说。我早就料到那个老头碍于面子,平时就把我甘宁当做*贱民之类那么看待,怎么可能委屈他尊贵身子来谢谢我呢。所以他这番表现,我倒也没不吃惊愤怒。

换做以前的我,恐怕早就要快意恩仇,杀死这傲慢无礼的老头几个来回了,而现在的我毫不在乎他对我的蔑视,因为反正都是一个死到临头的人,我还在意他的德行问题岂不是自讨没趣。

我料定黄祖现在的状态正是左慈说的强弩之末,于是我托好友江夏都督苏飞替我向黄祖讨了一个邾县县长的官职,邾县是刘表和孙权地盘的交界,我借此机会率领手下八百名兄弟连夜投奔了东吴。

初降孙吴那阵儿,发现吴国的用人制度很保守,通常只有三种人会受到重用,第一种是有孙家血脉的亲戚;第二种是早年与孙坚孙策打江山的老将,第三种是之前那两种人保举的文武之才。

我一盘算,自己和这三类人一点都不沾边,虽然初来乍到时,孙权表现得大喜过望,如获至宝。可是满朝文武,只有这一个人的喝彩,反倒是显得我人缘奇差!

张昭、黄盖等老臣带着头的排斥我,再加上去年结下杀父之仇的新锐凌统,三番五次地企图要谋害我。

来这的头几个月里,我甚至连自己都有点失去信心,考虑该不该继续留在这。

时值建安九年五月,在我多次因势利导之下,孙权终于决定再次征讨江夏。周瑜为大都督,吕蒙为前部先锋,我和董袭为副将,出众兵十万浩浩荡荡沿长江西进。

这漫江连天的艨艟、战船可着实把我震住了,作了*那么多年,倒是头一次看到这般壮观的船队,东吴军事发展速度可见一斑!

我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波澜起伏的江面,心想我骁勇善战,吴军将领之中有几个是我敌手?寄人篱下这几个月遭受如此冷遇。。。哼,光靠耍嘴皮子吹得天花乱坠也是徒劳,今天我甘爷爷就给你们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让你们这些东吴的文臣武将都消停了!

想得正入迷,忽然董袭在后面拍我肩膀说道:“远处有敌军截江!”话刚说完,只听对面船队鼓声阵阵,二十多艘艨艟之上立有千余江夏之兵,正张弓进弩。

东吴前锋部队见势稳稳地停在了与敌方相距数里的水面上。

我与董袭商量各带精兵一千,乘快船,不避矢石,冲杀过去。董袭也是个烈性的人,此话正对他脾气,赶忙点头称快。于是分兵两路,一左一右,直奔敌船,江夏先锋邓龙见状,急忙令放箭射弩。只这一声令下,百千箭矢如骤雨般淋下来,我一面急催快快撑船,一面手做刀花打散箭雨。

两路快船几乎同时撞入敌军船阵,冲击力之大撞得敌军艨艟左摇右晃,如遇惊涛,我大喝一声杀,船中将士提起兵刃,纷纷跳上敌船厮杀。我先砍断系定在艨艟上的大索,随即飞上船,直冲着敌将邓龙突进。

说起这个邓龙,我还在黄祖麾下的时候,就与他相识,但是也仅有数面之缘。邓龙这个人喜好摔跤,常在军营中与士兵摔跤做戏,我还曾和他比试过一次,虽然我胜了,可也费了不少力气,邓龙体沉腿短,极不容易搬倒,这在摔跤时很占先天优势。邓龙也正是凭着这个小把戏,深得黄祖喜爱。可是要说比兵刃,比作战,他的实力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摔跤时向来耀武扬威,摆出所向披靡的架子,而正当现在我挥刀冲向他的时候,我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有一副待宰的肉猪般惊恐的表情。这鲜明的反差,让我在刀划过他脖颈的刹那,甚至感到有一丝可笑,他,竟然眼见我一路杀过来,却傻站着连刀还都没举起来,我想就算我不杀他,大概也能把他活活吓死吧。

斩了邓龙,江夏左翼的水军瞬间人心涣散,不少士兵都丢盔弃甲跳进水中,忽听江夏右翼水军的大将陈就又被先锋吕蒙一刀砍翻。

我于是赶忙命手下士兵撑撸,利用夺下来的艨艟直奔江岸。数万吴军陆陆续续地泊船登岸,声势之大吓得岸上的江夏之兵落荒奔逃,吕蒙、潘璋、董袭等将军各领军队一刻不歇地轮番攻打夏口,从清晨开战一直打到第二天天明!

我料定黄祖如若弃城而逃必走东门投奔荆州,于是带着与我一起上岸的几十名骑兵埋伏在门外。

在旁的杨胜等得有些着急跟我说:“那几个吴将都在领兵攻城,已经打了一天一夜,夏口眼看就要攻破,甘兄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什么功绩可得了。”

我劝杨胜说:“拿下个小县城算什么,杀了那江夏太守才是头功!我料黄祖老头必走东门,今天就赌把大的,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一战成名!”

又等到了中午,身边兄弟已经又累又困。我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也烦躁不安起来,而空空如也的肚子更增加了我焦躁的情绪。莫非我的运气就这么不好?黄祖那匹夫不弃城逃跑,难道还要死拼到最后?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性格啊,难不成老天有意戏弄我,让向来惜命的黄祖脑袋一热非要在这壮烈牺牲?

正愁得直跺脚,只听城门吱呀声,数名轻骑兵保着黄祖从东门突出来,追在后面的是吴军将领程普。

眼见此景我暗想,不好,等了一宿不能让功劳白白溜走,我于是急忙跟杨胜说:“你带领弟兄们挡在黄祖和程普之间,假作追杀黄祖状,切勿让程普抢了功劳!”

杨胜心领神会,随即带领几十名骑兵,撞见黄祖军队而不截住,而是慢慢落在黄祖后面,假意追击。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策马斜插过去,直讨黄祖。

这段历史在后来的史籍或外传记载中,都加了一段我和黄祖的对话。但事实真相是,我当时怕程普争功,拍马杀向黄祖,砍翻了两名挡在前面的护卫兵,借着前冲力,将刀一横斩下黄祖首级。剩下的黄祖部下被这猝不及防的状况吓得四散奔逃,我倒也不追,将黄祖的首级悬在马颈之上。常舒了一口气,随后程普军赶到,我与他合兵,一同回见孙权,虽然眼见他对我大加赞赏,说多亏我眼疾手快,追上了黄祖,要不就让他跑了,但是我明显能感到程普眉宇间透漏出的那种不满。

左慈之前的预言果然一一应验,这场战下来,我为头功,孙权将我升为都尉,其他文臣武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随主附和着夸赞我。犒赏三军之后,孙权设宴庆功,饮酒间我眼看着一张张冲着我热情洋溢,谄媚奉迎的笑脸,不禁让我想起他们前几个月还在冷落排挤我时的丑陋面孔。

不过席间却有一人不但没受这喜悦气氛的感染,反而倏地大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直奔我过来!

我此时正有些酒醉,眼睛辨不清楚,但见前方人影愈来愈近,剑光闪闪刺得耀眼!耳听酒杯掷地声,瓷器摔裂声,桌椅撞倒声,群臣惊嘘声,还有持剑那人来势汹汹地叫嚷声,众多声音混乱嘈杂!好在此人席位离我较远,给我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时间,我跌跌撞撞地四下寻觅武器,猛然想到自家庆功宴上哪有敢佩戴武器的!同时又诧异这袭击我的人手中宝剑是哪来的。只听得杀声将至,情急之下,我顺手抄起桌子,面相前方左格右挡。

忽明忽暗的火光,上下翻飞的剑影,桌角迸起的木屑,影影焯焯的轮廓,朦胧的醉眼下,直看得我眼花缭乱,心想自己也招架不了几回合,眼看就要一命呜呼进入下个轮回了。愧对了那一直跟着我的兄弟们,我还没等混出什么名头,就要中途撤出了。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孙权大喝呵斥住手,回过神的文臣武将们也纷纷拦住这名刺客。拉拉扯扯好半天,这场闹剧才结束。

我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个人的相貌,但也猜出了大概,八成就是那个冒冒失失的臭小子凌统。后来一听孙权的责斥,和众大臣的劝解都直指凌统,我就确信必是他无疑。

我不禁汗然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刚刚我还觉得自己挺勇敢,看见地上破碎得不成形状的桌子,和自己震得发麻的双手,不觉脊背发凉,酒醉瞬间醒了一大半。

我斜眼瞥见凌统垂着头口中喘着粗气,显得仍然是愤愤不平,尽管孙权还在责备他,他那凶猛如虎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我一寸也没有移开。

孙权眼见怎么说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也毫无效果,一时陷入两难。后与张昭、周瑜商议,当即决定,命我领兵五千、战船一百,往夏口镇守,以避凌统,明日启程。

翌日清早,我整顿军队,有人禀报说凌统来见,我眉头一皱,心想这小子还真是难缠。正踌躇不决间,杨胜走过来,见我一筹莫展便问我因何事而恼,我回答说刚有人报说凌统还要来见我,我正犹豫是见他还是避开他。

杨胜琢磨了一阵儿,跟我说还是见他比较妥当,一来没准儿是为昨夜之事赔礼道歉;二来真要是来寻滋挑衅,你躲得了这次也躲不了下次,不如趁离开之前,能了断的早了断,免生后患;三来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儿都惧而不见,甘大人岂不是给他人留下笑柄。

我夸赞杨胜说:“杨兄啊,杨兄,你什么时候也未雨绸缪起来了,说得条条是道的。”杨胜回答说:“少了张铎这个智多星,以后有什么决策就得靠自己咯,能不上点心嘛,哈哈。”

我于是由杨胜等人随同,一齐上岸与凌统碰面。这一照面,我发现凌统这小子一身甲胄,全副武装,根本不像来和解的样子啊。我稳了稳心神,问道:“凌都尉前来所为何事啊?”凌统正色答道:“昨晚冲动之举,是在下不对,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就有些糊涂了,如果真不是为了寻仇而来,何必披甲执锐来见我呢,我只点点头,且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但是杀父之仇,如若不报,我将无颜苟活在天地之间矣!今日便愿与你立下生死状!就算我命丧于此,那也无怨无悔了!”凌统眼睛异常冷静地凝视着我,完全不像莽撞青年为逞一时之快而表现出的那种义愤填膺。我表面虽显得震惊,但其实打心里喜欢这种快意恩仇的方式,这次凌统提出的要求简直正合我意,与其让我和他明争暗斗地打拉锯战,不若趁此机会让这件事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想到这,我辄欲点头答应,手也慢慢地搭在佩剑之上,就在这时,后面忽然有人在后面拍我肩膀,那强力沉稳的大手死死地把住了我的右手腕!我心一惊:莫非是凌统使诈,早有细作混在我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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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神人孔明

我正要抽出腰间宝剑,突然有人从背后把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想到是凌统使诈,猛一回头看,原来是杨胜在出手制止,心才渐渐平定,此时杨胜小声跟我耳语道:“不能与凌统决斗,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凌统乃烈士之遗子,你为敌国之降将,彼亲吾疏,杀之不智!先杀其父,再杀其子,岂不与曹操同恶?”说罢杨胜的手攥得我手腕生疼。

我幡然醒悟,转过头说:“凌都尉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杀你父亲之时,我是江夏之将,各为其主,战场拼杀,哪能不以死相搏。如今我为东吴之将,你我皆为孙权之股肱,安能手足相残!”

凌统听了略微有些动摇,手中之剑颤抖不止,转而又垂头大哭:“杀父之仇不能得报,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说罢便要挥剑自刎。

我见他欲寻短见,慌了手脚,赶忙上前制止:“凌弟,凌弟,不要冲动,有事儿好商量!”我边劝边拦住他的剑柄。

凌统跟我较了会儿劲,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力量却大得惊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剑硬生生夺下来。其实他要是想继续争执下去的话,他依然能牢牢地握住剑,只是这争执了一阵,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了,干脆卸了手劲,任我取走佩剑。

只见他破涕为笑,然而笑中带泪,让人看得如此心痛,看他这番表情,心中不觉可怜起这个年幼丧父的少年。我沉默了一阵,下了个狠心跟他说:“凌都尉,我杀了你父亲凌操,你要于我决斗以报仇雪恨,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我不应该狡辩。但现在天下纷乱,时局动荡,北魏之兵屡屡下犯吴境,此正是生死存亡之时,你我皆为东吴效力,肩负着保护江南六郡男女老少的重任,自相残杀是不理智的!我恳请将你我的决斗延后十年。十年之后,只要我甘某还侥幸活在世上,到那时愿与你决一生死如何?”

周围在场的人显然被我的提议给震惊了,凌统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杵在那里良久才缓缓地说:“十年之后,甘都尉年已五十有余,而凌某二十七岁,正值壮年!莫非甘都尉一心要以死谢罪?”

我答道:“若真能在这乱世活到五十岁,那我也知足,再说十年之后我虽已衰老,但是也不会羸弱到连武器都提不起来,还请凌都尉这十年强健体魄,勤习武艺,到那时若卖老夫一个破绽,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凌统于是接受了我的十年之约,我将夺过来的佩剑还与他,凌统收起剑,看样子好像还要打算说点什么,但、还是咽下去了,最后向我施礼便转身告辞了。这是我此生见过最不自然的施礼动作了,不过他此时的心境我也深有体会,并很佩服他,一个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施礼,恐怕得需要相当复杂的一段心里斗争吧。

拜别了凌统,我同杨胜转身登上船,坐在船舱内,杨胜与我讨论方才提出的十年之约,他说:“凌都尉所言极是,再过十年,你可就是五十多岁的老头了,打人家二十七八岁的壮汉,岂不是去送死吗?难道你另有想法?”

我说:“提到这个十年之约的时候,我的想法是很多的,大部分理由甚至可以说都是心存侥幸,第一,我就希望这十年之约成为一个缓兵之计,让时间慢慢淡化他对我的怨恨,等他觉得不再对我仇恨了,就会放弃那场决斗;第二,我觉得自己以后八成会战死在沙场上,恐怕都活不到和凌统决斗,所以跟他提出个这么个想法,无非就是宽慰一下他的情绪;第三,我想真要是十年后我还活着,凌统还是想要和我决一生死,我倒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到那时,我好歹也能混出个将军或者太守什么的,之前答应婉儿的誓言就终于实现了,虽然可这个誓言兑现得实在太晚了。。。”

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与婉儿在江边惜别的那一幕,信誓旦旦的诺言到头来成了虚妄的空话,直到现在也是我心口一块隐隐作痛的伤疤。当上个大将军虽然换不回来苏婉儿起死回生,但是至少能减轻我心中的痛楚吧。

我停止了言语,凝神盯着杯中起起落落的酒,恍恍惚惚地在摇曳的倒影中瞧见了苏婉儿如桃花般迷人的笑魇。。。

建安十三年秋,曹操率领五十万大军攻打新野,刘备抵挡不过,弃城逃跑投奔江夏刘琦,又派诸葛亮往柴桑郡,欲与东吴结盟共抗曹贼。虽然表面说是结盟,然而在我看来应该叫投靠,据我分析,刘备手下兵丁数不过万,这点实力就要用“结盟”这种平等的词汇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应孙权召,我又赶回柴桑。到了驿馆才知道此时东吴文臣武将皆从四面八方聚来,想必正是为了定夺是否与刘备戮力抗曹之事。

次日清晨,又见一大批约有二十余人,由张昭带头的文武官员与诸葛亮辩论。引来了驿馆上上下下的围观者,我也好奇地混在人群中。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诸葛亮其人,但是只要在那些端坐在席子上的人身上扫一眼,便马上就能分辨出来。诸葛亮的言谈举止,体貌穿戴与东吴的文儒武夫比起来就如同一群凡夫俗子中赫然坐着一个天上的神仙,说这是众星捧月都大不为过。

只见张昭、顾雍等人一一与诸葛亮辩论,个个说话都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看来不只是要内容甚至是在气势上也想要力压诸葛孔明一筹。尤其张昭之言,叙述清晰,辞藻华美,咄咄逼人,滔滔不绝。他这一长篇大论说完,引得堂上堂下一阵喝彩。

然而让张昭等人始料未及的是,孔明依旧神情自若,轻摇羽扇,只看着香炉之上的袅袅青烟,俄而整衣端坐,娓娓道来,由浅入深,讲古论今,推此及彼,头头是道,侃侃而谈。语言简约而不直白,论据凿凿而不晦涩,不乏妙语连珠,不乏慷慨激昂,张昭一席话毕只引来了一阵喝彩,可这孔明说完除了席间不敢喝彩者,在场其余人掌声喝彩声不断,经久不息。

我听得也是暗中叫好,恐怕就算是苏秦、张仪再世,也要输这孔明三分。看来在驿馆的这场激烈的辩论,诸葛亮已是拔得头筹。

到了中午,鲁肃又引孔明见孙权,东吴众文臣武将也跟随至堂上。因为之前已经漂亮地舌战群儒,那些铩羽而归的东吴官员想必这回也该缄口不言了。当下诸葛亮再需要说服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使命,那就是吴主孙权。

文武官员各成一列跟在鲁肃与孔明的后面,进入堂中,孙权听孔明已到,降阶而迎,施礼毕,孙权与孔明分宾主而坐,鲁肃站在卡孔明左侧,其余人立于两旁,因为看到凌统站在了靠近孙权那边,为了避免摩擦,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使自己列在靠后面的位置。

孙权上下打量眼前这位气宇非凡的诸葛亮,又与鲁肃耳语了一阵,不觉微微点头,眉目之中流露出对孔明的欣赏,不禁脱口赞叹道:“人道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今幸见伏龙先生本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与清早那个盛气凌人的孔明相比,这时的他换了一副礼貌谦逊的面孔,听到孙权的赞赏,手搭羽扇,颔首低眉,以浅笑回应。

孙权问道:“伏龙先生之前在新野辅佐刘豫州与曹操决战,想必对曹军实力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孔明轻摇羽扇,没有直接回答孙权的问题,反而说起了曹操这个人:“天下英杰,非曹孟德莫属,二十岁,举孝廉,入京为郎。初为洛阳北部尉,申明禁令,严肃法纪,但有违犯,不避权贵,皆棒杀之,于是京师敛迹,无敢犯者。二十九岁,官拜骑都尉,兴兵五千讨伐黄巾,大破颍川贼众,斩首万级。擢升济南相,方到任,即奏免济南贪官污吏十之有八,其余奸宄皆望风而走,于是政教大行,一郡清平。三十三岁,任典军校尉,时值董卓专擅朝政,操不顾个人安危,独闯太师府行刺逆贼,然卓有猛将吕布守护,终究行刺不成,但论其义勇,谁与操同?四十一岁,迎天子有功,假以节钺,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三月推行屯田,于是闲地不荒,流民有业,?b百万斛。四十五岁,袁绍造反,操以声东击西之计,巧解白马之围,后又于袁绍会战于官渡,以区区七万之兵大败袁本初七十万之军,孙膑、吴起用兵亦不过如此!于是除凉州之外,北方幽、并、翼、兖、青、司隶、豫徐各州皆落入曹操之手。五十三岁,汉废三公,拜操为丞相,自此孟德位极人臣,霸业终成,天下之奏折皆操批阅;四海之贡品皆操筛选;九州之贤能皆操录用。五十四岁,奉天子诏南下平乱,亲率马步水军百万余众,大小船只数不胜数,现已沿江下寨,虎视江东!”

孔明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假作闭目思考,暗中却眯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反应。方才孔明之言,着实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孔明说服孙权联合抗曹,竟说了些长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而且孙权问得是曹操现在的兵力虚实,何必费那么多口舌赘述曹操生平呢?最后又替曹操夸下海口,妄说魏军有百万之众,岂不是在劝孙权归降么!

我又偷眼观瞧周围的官员,各个表情惊讶,无不骇然。而有心力促两家联合的鲁肃更是诧异得瞪直了眼睛看着一个让他完全摸不透的诸葛亮,身体又如冰冻住一般僵在那里。

再看孙权,听得是脸一阵红,一阵白,之前的和悦之色尽失,怒气长出,吹得须髯并起。竟不说一句话,甩袖而起,退入后堂。

孙权一走,顿时满堂哗然,间有哂笑孔明不懂察言观色之法。此时的鲁肃也顾不得形象,一把揪住孔明衣襟皱眉责问道:“幸亏我主宽宏大量,不然只凭刚才的言论,就足以叫你离不开柴桑了!”

孔明却笑着回答说:“亮言语冒犯,多有得罪,你家主公喜欢多听多闻而后断,然而曹操南下刻不容缓,岂容再拖沓延误?故出此言为激将法。你家主公必以此询问诸将士,别人不敢说,待问及周公瑾,他必替我圆话。到那时你家主公一定遵从公瑾之见,与刘豫州结盟。”

鲁肃听得更诧异了,问道:“难道你已经将此事交代给周都督了?”

“没有。”

“那你怎么能料定他会替先生圆话呢?”鲁肃的眉头都快凝成一块了,连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忠厚的子敬先生正稀里糊涂地被孔明牵着鼻子走。

诸葛亮起身施礼说:“知我者公瑾也,足下请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在下先告辞回驿馆了,等他日结盟大会见。”说罢,摇着手中羽扇,迈着盈盈的步子走出了堂外。余下的文武官员也都散去,我临走的最后一眼还瞧见鲁肃用那痴痴的表情望着孔明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然而有一件事确实让诸葛亮说中了,孙权当时气冲冲地退入后堂之内,确实反复思忖着孔明之言,终究琢磨不透,遂于次日,在堂中召集了部分文武官员专门讨论了昨天诸葛亮之言。而今日恰逢周瑜、吕蒙等人抵达柴桑,也加入了讨论。

孙权背着手,在堂中左右踱步,看这短而急促的步伐,足见其迫切焦急,腰中佩剑的坠子与剑鞘碰得叮当乱想。像是在有意催促着堂中这两行文武官员速速想出诸葛亮的用意。

席间气氛压抑而紧张,不少人都紧锁眉头,冥思苦想。因为昨天偶然听到诸葛亮与鲁肃说的那些话,所以我猜能说穿孔明心思的恐怕这些人都靠不住,唯有周瑜才能解答主公的困惑。

孙权步子迈得越来越急,剑坠子声也越来越响,文臣武将们如芒刺在背,各个都耸着肩,垂着头。我虽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敢造次,只好假作低头思考。

孙权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停在张昭面前,问道:“张公意下如何?”

张昭咳嗽两声,说:“诸葛亮昨日极言曹魏之势大,臣以为意在劝主公勿要冒然与操宣战,曹操诡计多端,兵力又敌我悬殊,战则不利,应冷静观望。”

孙权摇摇头说:“如果真的是劝我按兵不动,那曹贼不日就可擒下刘备,何烦孔明跑来一趟枉费口舌。”

孙权又走到顾雍面前,问道:“顾公沉默已久,可有何见解?”

顾雍拜说:“臣以为诸葛亮此行是为联合东吴而来,故夸张敌军实力,以暗示主公与刘豫州结盟抗曹乃大势所趋。”

孙权碧眼一转,微微点头,小声说:“此话有些道理,但还是没法解释他为什么要把曹贼称赞一番。”

孙权又走到吕蒙那里,问道:“吕将军意下如何?”

吕蒙先是吃了一惊,手指焦急地在膝盖敲打一阵,显然是还没想好,但只能硬着头皮说:“臣,臣以为,呃,孔明之所以说这番话,是,呃,是因为。。。”吕蒙狠狠地挠了挠头,索性说道:“主公,我觉得只要咱们一心准备与曹操决一死战,管它这个孔明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孙权叹口气说:“孔明岂是等闲之辈,他的话若不仔细掂量掂量,恐怕有一天被他利用了,咱们还都浑然不知。周都督可有良见?”孙权边说着,边走向周瑜。

众文武目光也都聚焦在周瑜身上,这周公瑾虽然年纪轻轻,三十出头,但是他的意见却是在场中最有分量的。

我离周瑜席位较远,可也能看出他此时异于旁人的自信。周公瑾身姿婷婷,容貌姝丽,皮肤雪白,瑶鼻绛唇,眉宇之间尽显娟秀之气,十指纤纤,娇嫩无比,好似天宫仙女下凡尘,错投了男儿身。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青色的印记,一只垂羽回眸的孔雀,它的眼睛没有望向远方,而是自己的尾巴,近乎高傲地欣赏着华丽的羽毛收拢在肩峰上。。。

周瑜的声线也如清水白沙,涓涓流溢,不经意说的话,也如音律一般婉婉动听,他见孙权问到了自己,胸有成竹地说:“诸葛亮之意,在于向主公讲述如何成就霸业。作为一方霸主须有惩权贵之刚正、破黄巾之威武、清奸宄之贤德、刺董卓之义勇、迎天子之远略、兴屯田之明政,败袁绍之鬼谋。如果主公能做到正、威、贤、勇、虑、仁、谋,样样兼备,天下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归顺呢,霸业有什么不可能成就呢?”

孙权听罢,叹服不已,夸赞道:“真高见也。”

周瑜又说:“孔明虽后言曹操今有百万之众,沿江下寨,然而依他之见此事亦不足虑。”

孙权好奇地问:“哦?难道此事也能在他言语中推敲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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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初战关羽

周瑜浅笑道:“可以。正如孔明所言,官渡之战,曹操兵微将寡,缺粮少食;袁绍旌旗蔽日,刀剑如林。然而操以奇谋大败袁本初。所以说胜负不以军兵之众寡而论,不以粮草之多少而断,而在于用兵之法,擅用者则麾下之兵以一当十,有如神助。”

孙权一时兴奋起来,问道:“诸葛亮这么说,难道是他早就胸有成竹,已有退敌之策?”

周瑜答说:“孔明正是欲以一人之良策,来换孙刘之结盟。”

孙权此时来了精神:“如此说来,是我太鲁莽,险些冒犯了伏龙先生。”接着又赶忙拉住鲁子敬的手说:“抗曹之事迫在眉睫,今日便通知孔明先生,邀请刘豫州来柴桑与我定下结盟之约。”鲁肃领命而去,众文武官员也起身拜退。

散席之后,我与周瑜同道而行,跟他说了昨天诸葛亮预测之事。周瑜先是一惊,然后又平静下来说道:“我与诸葛亮素不相识,只是略有耳闻,竟然能对我了如指掌,真是深不可测啊。”周公瑾嘴上虽然尽说些赞许的话,但是我却在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阵凌厉的杀气。

逾数日,刘备带着关张二将及手下百余人来到柴桑。孙权早已令人在大江边上摆设盛宴。早上空气湿冷,寥寥阴风,玉露沾衣,薄薄的雾气弥漫江上,似有仙侠之气。彩旗钟鼓整齐布列,高台之上是孙刘两人,执手而谈,如旧相识。台下相对而坐的是孔明和周瑜,两人正就同盟事宜协商,时而在帛书之上写写点点,时而遣随从往来询问与两位主公之间。

我和其他东吴官员站在周瑜身后,我的对面便是守在诸葛亮身后的关羽,泠风之下,长髯飘逸,绿袍金铠,持刀而立。

过了快有一个多时辰,孔明和周瑜还在忘乎所以地讨论,可这时间一长,其他人就觉得有些枯燥乏味了。孙权察觉到这点,便建议两边各出一个将军比武作戏。刘备先是推辞,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孙权。

刘备此行武将只带了关、张两人,张飞做事鲁莽,下手又没有轻重,打得兴起难免会把持不住,动杀心。所以刘备只得请关羽出阵。关羽这个人其实是根本没把东吴的武将放在眼里的,更不愿意委屈身段去比武作戏,刘备又在耳边说了好长时间,关云长才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这与一旁叫叫喳喳想要和我们比试比试的张飞形成鲜明的对比,关羽是刘备与他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而张飞虽然主动请缨,热情高涨,但却被刘备给一口回绝了。张飞气得毛发倒立,兀自跑到远处直用长矛击地以发泄心中不满了。

传言张飞脾气暴躁,今天看到此情景真是果不其然。我一见是选的是关羽,我也兴奋起来,之前一直有个想法就是与他比试比试了,今天是天赐良机,遂主动向孙权请命,孙权倒也不犹豫,爽快地答应了。想必就算是我不提,他心中的人选也会是我吧。

周瑜见孙权选我出阵,把我叫过来耳语道:“千万别揪他胡子,我这话可是很认真的跟你说的,切记切记。”说罢,又埋头于文案之中了。

原想周瑜会告诉我什么重大信息,没成想竟是不要拽他的胡子,我禁不住笑了一声,便满口答应了。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当时周瑜要是没这么提醒我一下的话,恐怕我真的就是要揪关羽的胡子了,因为那是致命弱点啊。想必此事是关颜面和礼节问题,只好遵从周瑜的吩咐了。

双方军兵自觉地撤出一块比较平坦的圆场来,我和关羽走到圆心,四目相对,因为关羽要高出我一头,所以气势上要明显压到我。只见他一手持青龙偃月刀,一手徐徐捋着长髯问道:“甘将军,比什么好?”

我暗忖道:关羽征战沙场多年,长刀早已用得出神入化,要说跟他比兵刃无异于是自寻死路,不如赤手空拳,正好他体大身长,身法这方面未必有我灵活,如此一来,还有些胜算。于是我说:“既然是比武做戏,当然是不以输赢为目的,而是为了消遣而已。依我看,咱俩就比拳脚吧,点到为止。”

关羽倒也不犹豫,点头应诺。卸去身上甲胄,吩咐身后武士将他的盔甲和长刀抬走,我也把随身弯刀交与王遵。

一切准备妥当后,孙权示意开始,两边各十几面鼓,咚咚咚咚,越击越响,江河浪涛之声都被淹没;再熟悉不过的进攻号角也呜呜地吹起,随之而来的是两方军兵的呐喊助威声,不得不说的是,张飞的粗壮嗓门尤其刺耳。

我丝毫不敢懈怠,边试探着向前移步,边观察着关羽的一举一动。关羽站立不动,依旧用右手捋着胡子,看似毫无戒备的架势。这一招以前我也惯用,故意卖给攻方一个破绽,让攻方以为有机可乘,而实际上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比如捋胡子,弹衣尘,甚至是在絮叨些无关痛痒的话,是根本不会影响自己随机应变的。一旦攻方掉以轻心,以为可以趁虚而入,结果却是羊入虎口,此时就正是转守为攻的绝佳机会,而沙场上的较量,往往就在于这一招一式的微弱差距,决定成王败寇了。

我当然不会被他现在的表现迷惑,仍然小心谨慎地一寸一寸地向前逼近。当我正好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内后,只见关羽刚才还一直微眯的丹凤眼忽然一瞪,右脚猛一蹬地,起腿侧踢过来。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他看似笨重的身躯,竟然有如此轻快的腿法!我急忙重心后移,撤了一步。而羽脚刚一着地,马上又横踹过来!再向后躲闪已是来不及,我只好压低身子,滚到一边。

这一回合明显是关羽占上风,他身后的军兵喊得更加兴奋激昂了,张飞更是喊得如夜叉激烈,不时吸引着大家的主意。

我心想,刚才太过大意,以为关羽腿法应该是极其笨拙才是,没想到却迅疾如风,害得我躲闪连连。不过关羽表面上虽占了优势,但是在我没有受到一丝伤害的情况下,他就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从这点上来看,倒是我占了点上风。

不过比武究竟不是打持久战,消磨对方体力这种事儿是不光彩的,况且再这样消极防守,那就被人当做是实力悬殊,招架不住来看待了。

关羽的腿长且快,与他远距相持,终究还是我吃亏,应换用贴身短打为妙,这样就算他手脚比常人灵便,也未必能敌得过我甘宁了。

我与关羽走圆对峙之时,我有意拉来一个跨步的距离,瞅准关羽步法正欲变换之际,我立刻飞身进步,旋即缩腰弹拳,用极快的收发速度,狂风骤雨般向他左胸口打去。这出其不意的打发,果然奏效,关羽边招架边后退。我穷追不舍,步步紧逼,眼看关羽正在渐渐适应我雨点般的攻势,我虚晃一记左勾拳,实则右肘上撩,直奔关羽的下颚。此时关羽才如梦初醒般,料定招架不及,赶忙仰身向后猿跃五尺多远。

我俩继续走圆对峙,与刚才明显不同的是,关羽此时已经全然没有最初的傲慢之气,而是摆出了一副全力以赴的架势。

我回想到自己刚才那套连击虽然绝大多数都被他招架抵消,但是仍然有几记重拳是踏踏实实烙在他的胸口上的,常人吃了我的拳头,早就气绝,可到了关羽这里竟然连咳嗽的迹象都没有。看来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而且方才后撤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惊恐之状也只是一闪而过,长吁一声,便再不留一丝痕迹,摊手塌腰,镇定自如,比武之中能做到心沉似水,真是千古少有!

正思间,关羽猛地送肩冲拳,直奔我面门而来,我急忙侧首,右耳满灌关羽这一拳卷来的呼啸风声,心里不由一惊这拳速该有多快,倘若躲闪不及,这一下就已经分了胜负!

关羽见冲拳打出未中,旋即侧腕成鹰爪,借招式回收之力,冷不防地向我脖颈扣去,我见势左手揽住他的右手腕,转身以肩背抵住他的胸口,右脚并进他的右脚内侧,瞬间完成过肩摔的一套预备动作,再躬身提臀,以背为支点,硬生生地将这庞然大物撅得双脚离地!

本以为这一招摔记足矣胜出,然而就在半空中!关羽竟然依然能做出反击,他以千钧之力向我脊梁砸下一记锤拳!力量几乎穿透了我的身体,我甚至听到了骨骼破裂的声音!

由于脊背的剧痛,害得我一时分心,手上卸了劲,关羽趁此机会用脚蹬我后背,几欲挣脱开。我哪肯就此罢休,低头斜瞄他在空中的位置,再次拽回他的手臂,猛地折腰,狠狠地把他摔向了地面。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关羽,祈祷着他可千万别站起来,我已经是在死撑着,后背根本无法再挺起来,就别说摆出什么像样的架势了。可是这关羽就是如此邪门,竟然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双手拄着膝盖,再从哈腰慢慢地试着挺起胸膛!我心想都是四十多岁快五十的人了,受如此重伤,哪有恢复得这么快的。

正在彼此欲战不战,犹而未决之时,鲁子敬赶忙跑过来说:“两位将军真是神兵天降啊,大家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依我看,今天就到这吧,辛苦二位啦,辛苦。”

我暗思常人都说鲁肃愚笨,现在看来那是很会见机行事啊。真要再打下去,恐怕是两败俱伤,有损孙刘两家和气。趁打个平手暂停,正好给我和关羽都留了面子。

但愿关羽也是这么想,我不作言语,只用眼睛瞥着关羽,而关羽也一声不响地注视着我。

莫非他还要继续?我见他无动于衷,想必是在做复杂的心理斗争。这时刘备走了过来说:“鲁公所言极是,比武做戏,本来就是点到为止,强身健体,切磋武艺,无所谓非要决个胜负的。二弟,我看今天就到这吧。”

关羽这才微微点头,又冲着我,小心翼翼地行了个鞠躬礼,说:“甘将军武艺高强,关某佩服,来日愿与君再战。”

我也赶忙回礼道:“关将军力有千钧,招法自如,此两者皆甘某不能及,来日方长,还请将军多多指教。”

刘备出席各种场合,关羽向来是一律要寸步不离左右的,今日是我眼见他第一次破例,比武之后,就早早告退了。我料想他的腰伤得不轻,也是要多养些时日才能好了。

而我也不堪背痛,坐立都不得,只好让王遵搀扶着我离开了同盟大会。

孙刘结盟之后,两家以赤壁为中点成犄角之势安营扎寨。吴军水寨安置在东边,天天清晨就开始点兵操练,到了傍晚才收军回寨。战事紧急,再加新老兵青黄不接,实力参差不齐,周瑜整天手握着令旗,排兵布阵,忙得不可开交。军营里每天都会增加一些新面孔,有从江东各郡集结而来的军队,也有新近应征入伍的壮丁。由于背伤,我将近半个月都起不来床,过了整整一个月才勉强直起腰板。每次隐隐作痛的时候,我都不由想起关羽在我的脊背上轰下的那一掌,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整天都卧在军帐中,听着外面锣鼓号角声,脑中总是不经意间就要闪过一截与关羽对峙的片段,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莫非我胆怯了?明明是打个平手,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害怕呢。关羽不过是个凡人,再久经沙场也不过是只有四十多年寿命的人,而我已经是有了上千年阅历的人了。我为什么会惧怕他呢?

也许是长时间卧榻不起,害得我总是胡思乱想,有那么一刻我还想到,要是让关羽有和我一样轮回的能力,拥有千年的战斗经验,加上他先天对武学的慧根,是不是从此天下就是一家了呢。。。

一日我照旧卧在帐中,忽听得王遵掣帐而入,禀告说有人要见我,我本想以背痛未愈,不能久坐为由推辞。王遵又跟我说,此人与我亲密熟悉,不必拘泥礼节,只躺着就可以接见,于是便转身出去唤那人。

我心中困惑,自己戎马生涯大半辈子,眼下认识的人都跟着我卖命呢,哪还有什么亲密熟悉的人了,前思后想也得不出个答案,越发好奇起来,但又实在想不出,索性就躺在榻上,等着看看到底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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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吴越船谱

只听帐外传来王遵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到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陆续进来,王遵在前向我引见说:“这个小兄弟,就是要见你的人。”

我用手拄着腰,侧过身打眼一看,这个小伙子约有二十左右的岁数,胡须稀疏,相貌平平,肤色黝黑,体格健壮,青衫布履,多有破败。我心想这小伙子应该是个农家子弟,远途跋涉而来,但是我怎么就没印象曾见过这个人呢。莫非他寻错人了?不能啊,王遵还认识他。我正踟蹰不知说什么好,还怕这眼前的人发现我根本不记得他这个“熟人”,我于是冲王遵做了个眼色,本想示意他顺水推舟介绍一下这个小伙子姓谁名谁,可惜王遵向来木讷,根本没看出我的意图,反倒以为我要他回避,竟然施礼告退了。。。

王遵这一撤出,场面就更尴尬了,眼前这个小伙子还十分腼腆怯懦,紧闭嘴唇,一句话都不说,眼睛羞涩地看着地面,双手极其不自然地绞在一起,还浑然不觉地站了个内八字的脚。

看来无论如何都要我先开这个口了,我咳嗽了一声,他这才抬头看我,我问道:“小兄弟,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知他是紧张还是天生口吃,只听他磕磕巴巴地说:“甘叔,我,我,我是从老家出来,来,投,投奔您的,希望,您能收留我。”

他一说老家,我一下子就猜出个十之*,因为自从我最后一次离开临江县,已经有二十多年都没再回去过,而这个小伙子看样也不过二十多岁,而要说我还能认识的话,那就得说我远走他乡时,眼前这个人只不过还在襁褓之中,难怪我对这个人长相一点印象没有,而这一连串的推测,最终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黄泷的儿子黄顺。

我于是试探着问到:“你从老家来,那你的老父亲现在怎么样?”

小伙子回答说:“父亲,父亲他身体还算硬朗,呃,只,只是腿脚略有些不灵便,但家中有母亲照料,而且,而且济天帮总有人时常来打点家务,赠以钱财,所以,所以,所以。”

我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来,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你这次来投奔我,是你父亲的意思?”

“嗯,嗯,父亲说我,我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出去,出去闯荡闯荡,留在家里没,没出息,听,听说甘叔正为东吴效力,就让我,让我前来投奔。还要我一定带给您这个。”说罢,这个小伙子从后背的布袋中取出厚厚的一卷牛皮纸。

我展卷一看,竟然是黄泷亲手绘制的各种船只的图纸,和一些重点部位的作法详解!头一页右侧隶书写着“吴越战船制法全谱”,其他页亦编排细腻,图面规规整整,一丝不苟,足见其良苦用心!大部分工匠还只是口口传授造船技术,为得就是不留下痕迹,泄露技法,而黄泷却无私地将这些宝贵的知识落在了纸面之上,赠给了我这个外姓人。我的感激之情一时无以言表,不禁思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人黄泷,眼泪扑扑地往下落,我这番表情,把小伙子弄得不知所措。

我此时已经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黄泷的儿子黄顺,我哽咽地说道:“黄顺,你的父亲与我有忘年之交,既然他让你来投靠我,我甘宁义不容辞,等会由王遵领你到军簿报个名,你就留在我的左右吧。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的。”

黄顺这时候才稍微有些放开,他猛地跪下拜谢,我下意识地想起身扶他,背又疼得我身体如过电一般,就只好摆摆手,令他去找外面的王遵了。

看着黄顺出帐的背影,我再一次想起足有二十多年未见的老兄弟黄泷,现在应该也是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的老头了吧,时光飞逝,岁月无情,转眼间我都已人到中年,而和黄泷相交甚密的记忆片段还新鲜如昨。方才黄顺说黄泷的腿脚已经不灵便,不禁联想到他走道踉跄艰难的景象,心头倏忽之间涌上一股无法自拔的悲伤,竟放声哭了起来,滚烫的眼泪顺着脖颈浸湿了衣襟。

转眼到了十月,天气愈发寒冷,积蓄了一夜的湿气成了魏吴两军的公敌,它们打透甲衣,渗进骨髓,让人时不时地就要从脊梁骨到周身打个寒颤,每日大清早就要开始的操练,成了无法回避的噩梦。大雾也越来越频繁,本来能隔江相望的吴魏水寨,被这天然的屏障遮挡得的严丝合缝。赶等到西北风吹起,又是另一番景象,漫江的浓雾从魏军的水寨出发,像是千军万马奔涌向我们这边。雾一散尽,就可以看到江北曹军绵延千里的战船,大大小小,数目繁多,全部船只都用铁链联结在一起,又在铁链上固定木板,充作桥梁。布阵横平竖直,规规矩矩;跌宕起伏的江面摇晃得了日月,却摇晃不动曹操那建在水上的城堡。北方士兵在甲板上刺枪使刀,踊跃施勇,如在陆上,更有骑马者,往来于各船之间。吴军将士遥见此状皆惊骇不已。

一日周瑜照旧立于楼船之上,操练水军,忽西北风又起,江边大雾扑面而来。本来还面沉似水的他突然情绪起了波澜,差点没折断手中的令旗,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右手向前伸出,像是要拦住大雾的逼近,俄而又惨叫了一声,口吐鲜血,昏厥于地。

左右将士眼见周瑜吐血倒地,赶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军帐中,后又有禀报孙权的,有求医调治的,有烧水熬药的,有私下议论的,有哀声叹气的,有声泪俱下的,有呼天抢地的,周瑜这主心骨一倒,军营之内登时乱作一团。

我站在周瑜的帐外,看着吴军将士们行色慌张的狼狈景象,心里暗忖要是让魏军知晓吴军只要离了周瑜就一无是处,这非得让人家笑话死。

周瑜十日卧床不起,昏迷之际,呓语不断,可又辨不清在说什么,吴越之地的名医请了个遍,都只言静养以恢复元气,再无他法。但是与曹操的大战在即,军中岂能无大将。这可愁坏了孙权,接连几天站在周瑜帐外长吁短叹,到了晚上休息,也要时不时地询问左右周瑜的状况。

这几日,右督程普替代周瑜继续操练水军,只是终究没有周公瑾的气场,但见军中人人都头顶着一团黑云,垂头丧气,茫然若失,行动没精打采,军纪涣散如沙。

当时人在江陵的左慈听闻周瑜大病,特意赶到吴军大营。一番诊断之后,左慈告诉周围的人说:“舌不能言,面赤目黄,手心烦热,胸胁俱胀,腰背肩胛肘臂引痛,乃是心病。应清心泻火、益气补血、养心安神。”

连日来,孙权最听不得的就是调养,赶忙拜问:“先生所言极是,只是魏军沿江下寨,百万之众会于江北,跃跃欲试。周公瑾是我心腹大将,无人能代其位,若以缓治,则恐江东危矣。先生可有速治之法?”

左慈又眯起了他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急切的孙权,缓缓地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回答说:“速治之法当然有,正如我方才所说,周郎所得之病是心病,心病,心中有结,以致气滞血瘀,闭塞不通。调养气血乃是舍本求末之绕途,化解心病才是追本溯源之良策。”

孙权再拜问:“既然如此,心病可有解法?”

左慈狡黠地说:“周郎如今已不能亲自道出心结,只好先排查理清周郎病倒前所见之人,所遇之事,所谋所想,大至军事机密,小至儿女情长,再分析心病是因何而起,最后谋求化解之法。然而探究期间涉及之事多有避讳,如此一来,探究之人非心腹不可,贫道区区一个外人,阁下岂不心存疑虑?”

左慈之言确实有道理,如果在军中进行这番调查,难免有些不能外传的秘密被左慈知道,孙权若不完全信任他的话,恐怕左慈是难以施展拳脚的。在场的人全都将目光落在了孙权的身上。

此时他正一动不动,微皱着眉头,口中似乎默念着什么,复杂的心绪都平铺在了脸上。沉思良久,孙权望向左慈,转而又跟周围的文武大臣们说:“周公瑾的命比我的还重要,一定要治好他,我现在特批乌角先生从今日起到周都督康复之时,可以在营中任意出入不得阻拦;可以召见任何人不得推辞;可以询问任何事情不得隐瞒。但有阻碍先生调查者,必受重罚!”

孙权以试探的目光再次看着左慈说:“先生,我这样说,您看可以么?”

左慈拜谢道:“阁下如此器重,贫道必当不负众望,尽快把周都督的心病之源查个水落石出。”

孙权恭恭敬敬地说:“那此事就烦劳先生费心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我睨视着左慈的神态,发现他似乎对治好周瑜是胸有成竹的,完全不像是在接受一件艰巨的任务。或许这种自信是他与生俱来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表现得镇定自若;他总能像居高临下般洞察人世一切规律,有时我甚至在幻想左慈是否就是操控人间这个棋盘的最终博弈者。

孙权的谕令给予左慈以极大的权力,他从此自由行走于吴军大营,所召之人无论是贵戚还是老臣,都要亲自赶到左慈帐中。

我本以为我和周瑜没有什么私下的来往,没想到那天之后的第十天,我便接到了左慈的召见令。这让我很诧异,因为我想无论如何我都是和周瑜的心病毫无干系的,时隔这么多天竟然才召见我,难道是这次左慈查得毫无头绪,还在四处寻找线索,还是他另有目的呢?

由于实在想不出左慈的意图,一时也准备不出什么应答,只好带着满脑子的困惑来到左慈帐中。

我掣帐进入,但见左慈正当中端坐,衣着金黄乾坤袍,头戴天尊五岳冠,道貌岸然,巍巍如山。桌案上陈列着不少叫不出名的法器,他的背后还立着两名白袍的侍童,左边的那个手搭着一条雪白干净的拂尘,右边的那个手持一把看上去很不实用的宝剑。两个娃娃生得精灵白嫩,超凡脱俗,只可惜表情严肃冷漠,让人看得不是十分喜爱。

左慈见我进来,急忙起身与我施礼,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坐。左慈开门见山地说:“此次烦请甘都尉来一趟,正是为了周瑜之事啊。”

我问道:“怎么,是不是他的心病根源还是找不到啊?”

左慈回答说:“心病根源倒是找到了,只是目前正在思考化解他心病的办法。”

“那他的心病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左慈坐直了身子,眯起了眼睛,仰着脖颈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甘都尉你听我给你细细道来。当然这也涉及到一些吴军的重大军事秘密,说给你也无妨,只是切勿向外人道便是。”

我回答说:“先生请放心,大事未成,我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

左慈点点头说:“好好,周瑜之所以力劝主公孙权迎战曹操,是因为他心中早有破曹之计。这计策首先是由黄盖演一出离叛戏,他会当众发表一套与周瑜意见相左的言论,引出周瑜怒鞭黄盖,盖羞愤难当,遂写投降信暗使人送与曹操。待操信以为真,则盖夜投江北,趁机纵火,曹操因将大小船只全都链上,这一举足以烧尽它百万之师。”

我一听叹服道:“周公果然智慧过人,既然有这番退敌良策,还有何愁呢?”

左慈摇摇头说:“可惜是百密一疏啊,然而这一疏却是致命伤,现在是十一月,江上尽是西风和北风,没有东南风,这真要是放火,恐怕烧的都是自家船只啊!”

我周身一凉,惊说道:“哎呀,原来如此,难怪周都督卧床不起,这心病可如何化解得了!”

左慈眼睛张开,徐徐地说:“我倒是有个化解的办法,这也正是我为什么要请你来啊。”

我一听更是疑惑不解了,连忙问道:“恕末将愚钝,不知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左慈好像还要有意绕些口舌,他略停顿了一下,说:“这几天受吴主孙权之托,竭力寻找与周瑜心病相关的线索,当然其中不免接触到一些其他人的事情或者说秘密。虽然孙权早就下达命令,要求凡我过问之事,知无不言,可是这一谈及到隐秘之事,谁肯直接合盘托出呢?当然没有,统统都遮遮掩掩。”左慈诡秘地看着我“可是我最终还是让他们说出了我想知道的事。”左慈说道这里不觉冷笑了一声“人言可畏啊,你这看似同仇敌忾,上下齐心的军营,其实还是有很多恩怨过节,勾心斗角。所以我用一个秘密,来换另一个秘密,这调查工作就顺利多了。”

左慈又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说:“因此我也要和你做一笔交易。我需要你为我做几件事,如果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会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与你性命攸关的事。”

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脑袋里瞬间闪出许多问题,与我性命攸关的这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左慈真的无意之中听闻了有谁要加害于我?还是在有意诈我所以故弄玄虚?

左慈见我犹疑不决,站起身来,绕道我的背后,探在我的耳边不温不火地说:“甘都督,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想知道关于自己的秘密,有些可以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而有一些,要是再不知道,就来不及知道了。”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左慈这么迫切地需要我的允诺,但是又好奇左慈那条关于我的秘密,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甘某愿意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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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制造火龙椎

左慈听我答应了,赶忙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笑着说:“好,好,有了甘都督的鼎力相助,周瑜之病算是有救了。”

我拜问说:“只是在下不才,有何能力可为先生所用啊?”

左慈答道:“这第一,贫道想征用那黄泷编写的“吴越战船全谱”;这第二,贫道想请阁下督造船只。”

当左慈说道“吴越战船全谱”的时候,我就已经惊讶得哑口无言了。原来这乌角先生如此神通广大,连我私底下会见黄顺时接收的物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但知道这个物品,甚至连这物品的出处也说个精准无误。会是谁把这消息透漏给他的呢,但这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疑惑的事情了,恐怕在他面前,谁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得住了。

我再一次看向左慈的时候,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心中对他有种复杂的感觉。有些敬重,毕竟他曾为我指点迷津,但又有些畏惧,他可以轻易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道士实在是深不可测。

我注视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左慈料定我必定会答应他,竟兀自地接着说起了他早已想好的计划:“既然没有东南风,还想火烧曹军的百万之师,就得靠火龙椎了。”

我疑惑地说:“火龙椎?什么是火龙椎?”

左慈笑着回答说:“这火龙椎是一种罕见的战船,据说它可以像龙一样吐出火舌,火舌浸入水中而不熄,直冲进敌船,不但能燃起熊熊大火,还能捣毁其船底,顷刻覆舟。不过因为这种战船工料昂贵,又只堪一次使用,自古就少有人制造火龙椎,最终绝迹,而会造此种战船者,更是凤毛麟角,世间罕有了。”

“所以乌角先生认为“吴越战船全谱”中定有火龙椎的制造方法,对吧?”我问道。

左慈说:“我不是认为,而是我看过,确实有。”我心又一惊,原来他早已暗中偷观过这些图纸,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他接着说:“看过虽看过,但是我对督造战船毫无经验,我想请甘都尉代我完成这项任务。我听说阁下早年是江盗出身,这建造船只当然不在话下吧,再加上黄泷的儿子黄顺,想必这黄顺也能得到黄泷本人的一点传授,就让他和阁下一同建造火龙椎吧。甘都尉是完成此项重任的唯一人选,所以请不要推辞啊。”

我依旧看着左慈那充满神秘色彩的表情,冥冥中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似乎自己只不过是一颗他手中拿捏的棋子,下一步走哪,全任由他的旨意。我知道眼下自己无论做如何分析最后的结果还是无法摆脱他早已设下的局。我只好点头允诺。

左慈见我答应,满意地说:“既然如此,阁下真的是帮了贫道大忙了,如此一来,此战可胜矣。”

我问道:“这火龙椎需要造多少只?限几日完成?工料可按图谱中准备齐全?”

左慈答道:“火龙椎需要十二只,越快完成越好,工料大致齐备,唯有图谱中要求的土,需要些时日。”

我疑惑地问:“土?造船为什么需要土呢?”

左慈为难地说:“这贫道也想不通,而且这土非是一般的土,而是四方之土。东捞蓬莱海底礁,南挖泸水沼中泥,西取雁门塞外沙,北采不咸山上岩。”

我听得瞠目结舌,这种要求实在是前所未有,也不知如此大费周章是确有其用,还是故弄玄虚。它若真要如传说中神威则罢了,若要是名不副实,那后果何堪设想!莫非这料事如神的乌角先生也要放手一搏?我不禁问道:“火龙椎世间罕有,真要造出来,只虚有其表,那该当如何?”

左慈用坚定地语气说:“贫道见过真正的火龙椎,绝不是闲人捏造杜撰的。请甘都督不必心疑,只管放心去造便是,其他事情,就由老夫定夺吧。”

左慈又补充说:“明日起,即可动工,因吴营之中恐有曹操耳目,贫道已在东边五十里密林里另辟营寨,请自行安排亲近手下前往,白天休息,夜间制船,秘密行事,勿要声张。”

“可以,这些我都答应您,之前先生提到与我性命攸关的秘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呢?”

左慈说:“现在告诉阁下,恐怕会误了军机。而且完全合盘托出这件事也有悖于贫道的操守。还请甘都尉忍耐些时日,待到时机成熟,贫道自会说出这个秘密。”

道士也许都习惯于装神弄鬼,或者只在紧要关头大显神通吧,鉴于左慈多年前曾帮助过我,我猜想这次他也早就心中有数。我遂不再争辩,施礼告退了。

我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取出“吴越战船全谱”,展开铺在几上,寻找左慈之前提到的火龙椎,翻过数页,果真查到火龙椎的制法。黄泷很严谨地绘制了一幅火龙椎的侧面图,刚入眼便觉得这火龙椎外形夸张另类,它浮在水上面的部分看起来和一般的货船无异,任谁看着火龙椎显露在水上的部分,都不会觉得这船会用于水战中。看到这,我忽然想到,如此一来,黄盖要是乘这样貌似运货的船去投降,曹军是绝不会起疑心的,这真是巧夺天工的伪装啊。而掩藏在水下面的船体,则要比上面的形状大得多,船舱里足能宽松地容下二十人。更为奇特的是船舱中间,用各种链锁固定着的圆柱,圆柱足有六尺长,头部呈锥状实心,周身呈流线型空心,这样的设计使得一旦这个圆柱发射出去,就能像一条敏捷的游鱼穿梭于水中。我料想这就应该是为什么这种船被命名为火龙椎,这个圆柱正是这条火龙的舌头。

看来所有的奥秘都集中在这条龙舌上,黄泷叙述它的制法足足用了上千字和三张简图!首先铸炼形状如此复杂的圆锥必须要有技法娴熟的冶炼师傅;其次此模具制造完成,周身要涂抹上四方之土;最后还要在这龙舌的内里放进一节节的圆木,每节圆木之间还要留有一尺的空隙。每个空隙中竟然还要装进骨头捣成的粉末!

又是四方之土,又是骨灰,龙舌的每一个制作步骤都玄之又玄,让我隐约感觉到,这圆柱不只是为了纵火用,它是否与远古宗教祭祀有关!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经常发现那些不实用但又说道繁多的物品,往往都和宗教有关。

我又接着往下看火龙椎的作法,心里俞加没有信心了,尤其是整个龙舌还要向弩矢一样安置在一个十分庞大繁琐的机关上面,这繁琐而精密的机关制作起来,势必是个费时费力的工程。

我分析出不少可能遇到的困难点,又回忆起从前与黄泷造船的经历。花了足足一下午时间反复推敲斟酌,生怕自己遗漏些什么,务必要把问题想周全,以防患于未然。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制造十二艘火龙椎,人手最少也要千人,除此之外,还要百名出色的铁匠技师。

这会儿到了黄昏,心中已经积攒了不少疑问和计划,一时竟没了进食的胃口。眼睛盯着铺在几上的“吴越战船全谱”,不禁思绪万千。

也许是上苍有意安排了这样一个慷慨心善的船匠黄泷,那卷牛皮纸里毫无保留地记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工艺,当初的我都万万没想到,这卷图谱成了左慈计策的关键,成了周瑜心病的良药,而后来又成就了东吴水军实力的一个巅峰,也成就了赤壁之战的炎炎火光!

我耐心地等到了深更半夜,卷装好图谱,叫上自己亲信杨胜、王遵、黄顺等人,又点兵一千五百,调集百十来名铁匠、工匠,然后出营,东行五十余里,果然在密林深处看到一处隐蔽的营寨。营寨里面军帐,木料,工具,铁炉,铁毡,一应俱全,并无遗漏,我心中暗自佩服左慈行事果然细谨,没有分毫差池。

如此浩繁的工程我自是分身乏术,好在杨胜早有督船经验,而黄顺也深得其父黄泷真传亦能独当一面。为了节省时间,杨胜负责火龙椎船体部分,黄顺负责船舱内的复杂机关,而我负责火龙椎的火舌,我和杨、黄三人各有分工,平行作业。

过了一个多月,左慈连同十几名骑兵护送四辆马车来到营寨。我出寨迎接,左慈下马施礼,掩饰不住兴奋地说:“这四方之土,终于集齐了。其他三处倒还好取,唯有这敦煌塞外沙耗时太长。”

我回礼道:“十二艘船体雏形已成,正内装机关,十二条火舌均已炼成。先生送来四方之土正是时候。”

左慈连说:“好,好。”我遂请他进了营寨,左慈沿途视察了火龙椎制造进度,果然如我所言,不禁啧啧称赞。我又邀他入帐,分宾主而坐。

左慈满意地说:“甘都尉造船真有如神助,恐天下人都只能望其项背啊。”

我连忙说:“先生过奖了,甘某这点本领,还是早年跟他人学来的。而且也仅仅只是学了些皮毛,略知一二,真若论造船,我当推举。。。”

我刚要开口,左慈摆摆手,抢着说:“阁下是想说黄泷吧,其人造船之术虽炉火纯青,可惜他腿脚不便,又添口齿不清,此般老废之躯,难复重用。”

左慈真是又一次发挥了他多闻广识的长处,竟连一个乡野村夫的现状都了如指掌。

我正走神之时,左慈又问道:“以甘都尉之见,这十二艘火龙椎还需几日可成?贫道好早早谋划其他事宜。”

我赶忙从游思中回过神来,盘算了一阵,回答说:“最迟月底可成。”

左慈连连点头说:“如此甚好。”左慈沉默了一阵,语气中略带着一丝犹疑地说:“既然事已至此,老夫就不再多卖官司。。。”

我猜测左慈是正有心提前透漏出那个与我性命攸关的秘密,于是我急忙说:“先生是想说之前的那个秘密吧?在下愿洗耳恭听。”我又补充说:“先生可尽言,在下自有分寸。”

左慈徐徐说道:“正是这件事,本打算大战在即之时说与阁下听,但考虑到老夫可能要提前离开,恐怕那时再说已来不及。”

左慈抬头看着我说:“老夫之前所提到的秘密,乃是有人欲在赤壁之役中,企图趁乱谋害于你。”

我起身惊问道:“这个人是谁?”

左慈眯起眼睛说:“正如老夫前日之言,完全合盘托出他人的秘密有悖于老夫的操守,固只能以几句隐晦之语说与阁下,这算是疯言癫语,还是金玉良言,全请阁下自裁之。”

左慈辄起身振振有词地说:“一字缘?错错错,一字怨!都是因果报应循环。当年无心种祸根,祸根难萎余恨残。今朝再见仇复燃,心生杀机血债还。身前明枪容易躲,身后暗箭最难防。人比鬼狐更擅伪,撕下皮囊谁是谁。人能善恶刻意为,莫要疏忽把命赔。”

左慈转过来看着我说:“恕贫道就只能点到这里了。老夫告辞啦。”

我于是送左慈一行人出营寨,临走前,左慈再三嘱咐工期,我只点头答应,脑子里却在往复循环地揣摩着他刚才说的那些暗语。我可恨自己愚钝,竟没听出其中的机妙,本想将心中的疑惑说与杨胜等人,可转念又想这加害我的人没准儿就在我的左右,还是应该避免节外生枝才对,以免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日子里,连我都感到自己愈发的疑神疑鬼,觉得周围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十分的诡异。到底是谁要企图谋害我呢?

根据左慈的诗中我能猜测出的是这个人一定是与我有旧怨,从“今朝再见仇复燃”这句可以推出与我结仇的那个人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面,而再次遇到我后,又回忆起以前的仇恨,所以才“心生杀机血债还”。而从“身前明枪容易躲,身后暗箭最难防。”这句可以看出这个人一定还不是魏军,而是与我合力抗曹的人。这个人一定心机颇重,善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以不让我发现。这点可以从“人比鬼狐更擅伪,撕下皮囊谁是谁。”看得出来。

如果所有这些因素集合起来,用来形容一个我能联想起来的人的话,那我觉得凌统具有最大的嫌疑,首先我杀了他的父亲,与他有杀父之仇,其次自从四年前凌统在庆功宴上刺杀我未成,孙权就有意将我俩分开,把我调到夏口,把凌统留在柴桑。这四年之间,除了零星的几次碰面,再无联系,凌统也渐渐恢复了理智甚至是向我表现出友好。而四年后,大战在即,我和凌统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在赤壁相遇了,我想正是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的仇恨死灰复燃。最后再如左慈所说,此人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根本察觉不出他对我的仇视。他会趁赤壁大战一片混乱和火光之中,伺机除掉我这个杀父仇人。这也迎合了左慈的那句“人能善恶刻意为,莫要疏忽把命赔。”我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次的推敲最有道理,于是我把这个最大的嫌疑目标锁定在了凌统身上。从此之后,我一直处处留心,时时提防着他。

第一艘火龙椎造好后,左慈率人扶着周瑜来到江边,当时文官武将纷纷旁观,连孙权也亲临现场。只见远处左慈将手点指江上像货船一样不起眼的火龙椎,在周瑜耳边叨咕了一阵。这本来软弱无力,意识不清的周公瑾好似灵魂又重新注入体内,不由得大声地叹道:“如此一来,江东可保无虞矣!”在场的人眼见周瑜又恢复常态,无不欢欣鼓舞。

就在这一天,孙权在军中大排筵宴,庆祝周都督康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来还在席间与孙权、周瑜等人推杯换盏的左慈,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等到大家察觉时,已无踪迹。孙权叹了口气说:“乌角先生向来行踪飘忽不定,无拘无束。况且左慈已圆满完成使命,他既不愿久居于此,亦不强留,就由他去便是。”

周瑜却起身说:“此人虽救我性命,可是这期间,却以救人之名,尽知吴军里外之事。如此危险人物,万不该放他走漏风声,小心起见,还应遣人速速追回。”

孙权觉得此事不妥,有失体面,周瑜再谏道:“军机之事若败露,必是此人散播出去!到那时悔之晚矣!”于是孙权命三路骑兵分别从东、南、西出营连夜去追左慈。各路兵马寻至天明,也没找到左慈的踪影,才就此停止。

我不禁想起为何那时左慈要提前离开,原来所谓提前,就是要赶在周瑜因猜忌起杀心之前离开。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左慈的神机妙算,都算到周瑜的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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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赤壁之战

到了月底,十二艘火龙椎全部造好,又按周瑜命令将这些船伪装成运粮之船。与此同时,曹操那边也接收了黄盖的投降书,约于今日三更,黄盖带着这十二艘“粮船”前去投奔。

黄盖的命令是周瑜早就事先交代好的,为了让这次投降看起来天衣无缝,自从“苦肉计”的行动开始,两个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甚至是私下的。而其他人的命令,是直到黄盖乘船出发后,周瑜才下达到众将士。如此小心谨慎的行事,我想就算军中有曹操的细作,恐怕也来不及回报了。

我派人偷偷打听了一下凌统的出兵位置,得知原来凌统走的是东路,而我被安排到西路。这当然不是个巧合,我料想周瑜也心知肚明我与统素有隔阂,所以有意分开,避免我俩碰面。

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十之*,凌统是有心害我也不成了。因为我打左路,他打右路,等我俩真要是合兵一处了,那说明已经大战告捷,再想趁混战之中暗算于我恐怕早就错失良机。

我率领一千兵,分了三十艘战船,我挑了一只轻舟快船,跟我一同船上的人,有杨胜、王遵、黄顺等人,再加上十几名士兵,这些都是我细心筛选的,因为还是担心有人暗算我,所以我一律都选最信得过的。

夜里西北风刮得正劲,纵使轻舟快船,逆风而行,也多少被拖慢下来。今晚星光黯淡,月亮被滚动的乌云遮蔽,只偶尔透下可怜的白光点点滴滴洒在起伏的江面上。浩浩荡荡的五路水军,悄无声息地移动着,黄盖的十二只船在我视线的最远处,一字横排,徐徐前进。在这茫茫无边的夜色里,只有黄盖的船点着灯火,那十二艘灯火通明的船连在一起,像一串红玉穿成的项链。然而这一排火光也只能点亮有限的区域,漆黑的夜晚就像一只贪婪凶猛的神兽,张开深不可测的血盆大口,正吞噬着没有光亮的一切。

大军小心翼翼地跟着,眼看着离曹军水寨越来越近,而周围的将士都不约而同地紧张和兴奋起来。我隐约地听见从旁边的船只传来叫士兵不要轻举妄动的斥喝声,这样的镇压当然是毫无用处。敌我兵力相差极端悬殊,就算有火攻之谋,也难说即将面临的不是一场恶战。

耳听着众将士私底下?的讨论声,小船吱吱呀呀的摇曳声,江河的波涛声;眼看着黑压压漫过天际的人头攒动,成百上千的船队在江中摇晃起伏,还有那骇人心魄的怒涛惊澜。身临其境,我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不但此时此刻没有担心受怕,没有义愤填膺,反而有一种,安心平静和终于找到归属的感觉。难道战争就是我内心最想要的归属?

我努力让自己振奋起来,因为此时此刻,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会是十分危险的。遥见黄盖的船渐渐慢了下来,缓缓地向曹军水寨靠拢。数万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远处的一举一动。

这时曹军出来一人,原来是程昱,用手比划着要成一字竖排过来,黄盖全然不理会,十二艘火龙椎依旧一字横排摆开前进,待到了火龙椎的射程,只听黄盖一声号令,十二条火舌在水中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冲向曹军的船只!正对着火龙椎的船霎时如斩腿碎膝的残废,轰然倒塌,而周围的船只也因为与其链锁着难逃被火吞噬的厄运,火龙椎上的将士纷纷跃上敌船见人就杀,争功抢先。

周瑜眼看计策已成,急令五路大军一同出击。只听得两军吹角声,擂鼓声,拼杀声,哀鸣声;船体碰撞声,崩裂声,倾倒声;烈焰的劈啪声,呼啸声,江面的汹涌声,蒸腾声伴着漫天彻地亮入白昼的耀耀火光,三江之上登时成了人间炼狱!

如此壮观的海战,我也是头一遭遇到,但是眼下已由不得我去驻足感叹,我率部下纷纷跃上敌船,遇着魏兵便杀。此时曹操的将士早已无心恋战,纷纷向岸上逃窜,避之不及的有坠入江河淹死的,有被火烧死的,有被吴军杀死的,甲板上,江面上到处是尸体。我率众由西边往中间杀,火势也越凶猛,稍不留神都可能被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绊倒。温度也越来越高,额头的汗如水流一般,时不时还要用手背擦干,以防渗入眼中。

我此时早已杀得红眼,最开始跟在我后面的杨胜、王遵等人早就与我走散,不知不觉就成了孤军奋战,好在周围也有其他吴军将士,我倒也不以为然,只顾继续厮杀。

可正酣战时,忽然从背后飞过一只暗箭!蹭着我的耳根划过,刮得我耳骨生疼,如同撕裂一般,耳朵震得嗡嗡作响,感觉鲜血如水流一般顺着脸颊流淌,我疼得大叫了一声,只可恨流血的是右耳,有心用手捂住,可是右手还要持刀。

我急忙转身寻着放冷箭的大概方向搜索,怎奈场面混乱不堪,到处是人,人人还都有掌中刀,囊中箭,火光之外又尽是漆黑一片,要想寻得这放冷箭之人简直如泥牛入海般渺茫。

此时杀敌争功的兴致全无,我一心就想抓到这个背后放箭的贼人,我原路返回杀了一阵,没见到什么可以。当连我自己都觉得可能这一箭没准儿是误伤的时候,猛然撞见黄顺在前面不远处,然而他发现我后,竟然一个转身,躲避到了船篷的背面去!

我不禁大惊,莫非左慈提示我的是人竟然是他!这就一下子解释了左慈那句“一字缘?错错错,一字怨!都是因果报应循环。”我对他的父亲黄泷有恩德,那就是缘,这黄顺与黄泷名字上就差一个字,而这个黄顺就要以德报怨!

可他为什么要加害于我呢?我意识到此时不宜多想,不管是不是他,追上再说。我于是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喊着黄顺的名字。

诚然我的呼喊声是起不到任何效果的,在这样嘈杂的环境,是辨不清言语的。

我直冲过去,正要在转角处转过,冷不防一团火把在我眼前撩过!我急忙仰下前半身,躲虽躲过去,眼睛却被熏得灼灼目眩,泪流不止。要杀我的人就在我的面前,这时候被熏迷了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急忙用刀在自己的前身耍出一套刀花,以此来隔开黄顺。

然而让我吃惊的是黄顺竟开口说:“哎呀,黄顺该死啊,误把您,您当成刚才追、追我追得凶的那个、那个敌人了,我太害怕了,只、只好躲在这里,没成想又听到脚步、脚步声,情急之下,我、我举起火把想要来个攻、攻其不备,不巧却误伤了您。小的该死啊。”

我此时根本睁不开双眼,也无法从他的语气中辨别出他所说是真是假。可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这真真假假的事最让我头痛,如今眼睛睁不开,耳朵又生疼,处境十分的狼狈。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又听到一声弓响,紧接着是黄顺扑倒我,嘴里还喊着:“小心!”

我虽然看不见,但是一声沉闷的声音在黄顺的背部发出来,我因此能推测到,黄顺用身体替我挡了一箭!

我知道此时再不睁开眼睛,恐怕就什么都晚了,我用左手不停地揉按眼睛,而强迫眼球不停地转动,以加快恢复。

这时我感觉到黄顺还没有死,他起身冲着射箭的方向喊道:“原来是你!你、你疯了吗!这是甘都。。。”

可惜黄顺话音未落,只听得他一声惨叫,我勉强睁开的眼睛看到了他喷出一口鲜血,脑袋已经无力地倒向了一边,我全身瞬间彻底冰凉!忽然有一种闯大祸了的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我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探过头来,推开挡在我身上的黄顺。他的手里正攥着明晃晃的弯刀,以现在的形势来看,让我忽然想起樊哙鸿门宴上对刘邦说的那句“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

甲板被这个人踩得咯咯直响,我瞬间反映到虽然我看不清,但是我完全能估测到他两脚的位置,我于是施展扫堂腿,重重地将眼前这个人绊倒!

我赶忙站起身,流了大量泪水的双眼已经稍微能辨得清楚,我拾起地上的刀,小心地走过去。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双手捂住后脑,看来是伤得不轻,他滚了一下身子,趴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

比起杀掉这个混蛋,我更想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我把刀横在他的脖颈上。他应该是感觉到了颈部的凉意,身体震了一下,动作也开始小心而缓慢起来。

他依旧背对着我,身体迟迟却没有转过来,我猜想,他此时还心存侥幸企图在不被我认出是谁的情况下逃跑。不过光看他这身甲胄便知,他不过是个普通士兵。

我喝令他道:“你到底是谁,给我转过来!”

他迟疑了一刻,慢慢地转过身。当他正面向我的时候,借着跃动的火光,我依稀分辨出想要杀我的人是凌统!

因为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最可能的嫌疑人,所以认出了是他后我倒没有感到吃惊。我叹了口气说:“原来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混进我的部队里的人,竟然是你,凌统!你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吧,周都督令你走东路,你怎么能在西边出现,这是玩忽职守!军令如山岂能儿戏!这么重大的战役,江东八郡的身家性命全在此一战!你竟然弃大局而不顾,来寻私仇?而且,不是约好十年之后再决战么!这都过了四年了,还剩六年都等不及么!竟然还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我甘宁的贱命就比守住东吴万里江山还重要么!”

我的言语中带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嗔怒,但是令我奇怪的是,在我这番痛责之下,凌统竟然一句话都不说,仍是眼中带着浓浓地杀直视着我。

这个眼神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脑中似乎又在以前记忆的碎片中闪现过这样的一个眼神。我来不及细琢磨这奇怪的感觉,当务之急,是权衡一下如何处置这个偷袭我的凌统。

冰冷的刀抵在他的喉咙处,他坚毅而愤怒的脸,反倒衬托出了我的优柔寡断。

杀了他,我的隐患倒是没了,可是跟主公没法交代。凌统又是烈士遗子,现在结果了他,那我在东吴就再无立锥之地了。可是不杀他,凌统难保不会再找我麻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要是被他算计死,可惜了我今生这副练家子的好身板儿了,若这条命殒,不知道还要几生几世才能赶上拥有这般钢筋铁骨。

我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凌统竟然瞅准了空档猛得一个后空翻,连撤数步,极其熟练地拈弓搭箭。

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这样心存侥幸的举动为我带来的怒不可遏,可以让我将瞬间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犹如慢动作一般,我瞄准着他发出的箭将刀奋力掷出,刀在空中飞速的旋转,发出破空的声音,当触碰到箭簇的那一刻,这把刀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地将箭簇一分为二。箭虽断,但刀未断,它依旧席卷着我的愤怒高速地直逼向凌统。

我确信,以这样的速度飞出去的刀纵是虎豹也未必躲闪得及!但听得颅骨的破裂声和沙哑的惨叫声,凌统的身体被刀的余力硬生生地带离了地面,向后飞出了数尺。。。

甲板上划出一道如书法般苍劲的血迹,又渐渐被新流出的血淹没。大量从他头颅迸出的热血,带走了他身体的温度,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更不见一丝血色,而我的怒火也如坠入了冰河,骤然冷却下来,然而这种怒气释放之后,没有为我带来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是一种无以复加的负罪感。

黄顺的死,让我愧对于黄泷;凌统的死让我愧对于孙权。大火眼看要吞噬这条船,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这两个人的全尸,我来不及再细想,本能地拖着两个人的尸首顺着船舷抛到下面的东吴的轻舟上,我跟着也跳了下去,小船不像大船那样在江波上不动如山,双脚刚着落在甲板,就引得小船上下颠簸,我赶紧屈膝低下身子,才稍平稳,然而汹涌的浪涛依旧惹得小船不安分地跃动着。

我遥望着远处依然厮杀震天的战场,光是听听都让人热血沸腾,而我却身处在这异常平静的轻舟之上,忽然有种被冷落遗弃的感觉,遗憾于不能亲身参与这场世纪之战。我叹了口气,抓起双桨向回划去。

划至江心,喊杀声已经渐行渐远,耀眼的火光也在这里停止了脚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黑暗,和稀疏的月光,这很容易让人进入沉思,此时对于我来说,是进入了一种忏悔的状态。凌操是当年为孙家打天下的功臣,让我在夏口之战杀了,孙权为抚慰凌操之子凌统,特封其为承烈都尉,如今赤壁之战我又将凌统斩了,回军营后是在劫难逃,必然遭受军法处置。

有心想一走了之,恐怕连累了当初跟我一起闯荡的八百健儿。而且真要是走了,我无疑会声名狼藉,骂名千载。但我转念又想,虽然我怒杀了凌统是真,可是他也擅离职守,寻私报仇,我这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所以我觉得我还有一线希望能挽回自己的名声。

于是我下定决心先回军营,再见机行事。

然而真正令我想不到的是,后来回去后,发生的事,完全颠覆了我之前的预想,想不到这图谋加害我之事还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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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两个凌统

我回到大营,凌统的尸体着实引起了军中不小的骚动,不过因为武将军师甚至是主公孙权都正在前线,所以营中的人除了惊异之外,再没有更多的行为,我倒是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下沉默了三天。

然而这三天却比三年还要难熬,我一时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那些叽叽喳喳不绝于耳的流言蜚语,不但不能掩饰住他们的心思,反倒让我清楚地知道那些话题的内容;最让我厌恶的是灼灼似贼的目光,总是装作有意无意地瞥见我,更像是一种极为拙劣的监视。

我就在这种环境下,极其不自在地考虑着如何处理凌统和黄顺的尸首。好在现在天气极冷,空气都凝成了冰霜寒雾,尸体在这段时间不会像夏天腐烂得奇快。给了我充裕的时间去思考。

我想凌统的尸体眼下应该算是我的“罪证”,此时还是不要对他做任何处理较为妥当,否则只会多此一举,我于是将凌统的尸体用素布盖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恭恭敬敬地停放在营帐中,又命守卫日夜把守。

而黄顺的尸体虽有心想把他送回巴郡,怎奈路途遥远,不太现实,我最后决意将他埋在了营外的密林中,又修书一封差人送往临江县黄泷。

黄泷已经老迈,如今儿子又先走一步,传达这样悲惨的消息实在是难以启齿,每每提笔,又不知从何写起,蘸蘸墨,直到笔干掉也写不出半句话来。愧疚之心整整折磨了我一夜,昏昏沉沉地只寥寥写了数句。

“黄泷大人前,甘宁跪地泣血以告,令子黄顺死于赤壁,葬于嘉鱼。令子之死,甘宁难咎其责,小人无能,有负黄泷之托,甘宁虽万死亦难偿此罪。望请黄泷大人节哀。”

黄顺的后事虽处理完,然而联想到黄泷收到这封信时痛心疾首的情景,我的心里仍然是如同悬着一块巨石,坐卧难安。更添凌统之死尚未盖棺定论,这段时间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然而眼下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了,等待吴军的凯旋归来。他们无疑是要凯旋归来的,那一晚的连天火光足以将魏军的百万之师击溃!从我黯然离开的那一刻起,东吴剩下的任务只不过是乘胜追击,争功抢先而已。

有时候我希望时间能飞快一些,好让我不再饱受心烦意乱的煎熬,可有时候我又希望时间能缓慢一些,好让我的逃避最终审判的来临。

时间当然不能以我的意志而改变,它仍以公正的速度向前推移,无法抗拒。该来的总会来的,吴军果然在黄昏时分,凯旋归来,而偏偏我又在这胜利狂喜的气氛中为大家破了一盆凉水。

我原以为凌统的尸首会引起吴军上下的忿怒,主公孙权会怒不可遏地下令将我处斩,以告慰凌氏父子在天之灵。然而无论如何都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尸首没有按照我预想的效果发展,而是由它引起了另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就是在前线的人都说看见了凌统在西路指挥打仗!并且还率众最先上岸一路乘胜追击沿着东北方向逃跑的曹操。如今吴军只剩下凌统的军队在北岸清剿魏军残部,不久也会渡江归来!

如果说现在帐中停靠的凌统是真,难道说指挥打仗的凌统是鬼魂?!

这种推断不胫而走,在营中迅速传开,激起一阵轩然大波。一想到会是这样,我不由得脊背发凉,真要是他的魂魄来索命,那将是如何恐怖的场景。我虽然有轮回转世的能力,可是我从来没有以鬼魂的形势存在过人间。而旁人说的那句“如今吴军只剩下凌统的军队在北岸清剿魏军残部,不久也会渡江归来!”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此时的孙权也同样震惊,甚至忘了过问我杀死凌统的任何细节。我想,在他的眼里,当下最需要关注的已不是这个三天前就停在这里的尸首,而是那个不日就将来临的鬼魂!

这些人中,倒是周瑜颇为清醒,他上前进谏主公不要被鬼神之说所蒙蔽,应先下令审理我的罪责。只是孙权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我料想之所以孙权如此骇然,想必他也是亲眼看到了凌统在战场上拼杀的情景,就算其他人的话都不足信,但是自己亲眼所见总不能不信。

不知是心虚还是胆怯,孙权竟下了一道这样的命令,全部文武大臣今夜不得休息,一律候在军帐内外,等待凌统部队回来。。。

在这个不见月色的夜晚,阴森恐怖的气氛弥漫着整个军营,忐忑与诡异的心魔惑乱着每一个人理智,时不时又有江边的阴风吹来,忽明忽暗的火把像是真的有什么鬼魅魍魉在附近作祟。

倘若是一个人,要被告知是在等待着一个鬼魂的到来,恐怕这会儿早就被吓死,好在人多势众,偶尔还能在军中听到一些似有似无的打气振作的话,或者是索然无味的笑话。

然而经过漫长的一夜,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是老天爷在有意愚弄大家。由于之前昼夜激战,加上又苦等了一宿,营中将士早已疲惫不堪。而这会儿日出东方,晨曦掠过江面送来了早上第一缕温暖,这种舒适感更增加了人们的困倦,一夜的提心吊胆在此时瞬间融化,消失殆尽。

我偷眼观瞧主公孙权,连他也面露倦容,显然已经失去了等待一个鬼魂的兴致。然而整个凌统的部队都没有回来,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只是凌统一人消失,那这件事就好解释了,眼下的尸首就正是凌统其人,然而让人不好理解的是他的部队何在?总不可能全军覆没吧,恐怕也只有凌统的灵魂在引领他们追击曹操这个推论了。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北方的江面上果真出现了一队战船,细看正是凌统的旗幡!而且行在中间的船上,满心欢喜的正是凌统!

营中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惊骇不已,之前的疲倦全部一扫而空。吴军的反应与对面凌统军的欢呼雀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隐约听到军中有人颤抖地说:“鬼魂,凌统的鬼魂这真的把兵带回来了。”这句话刚落,又是一片骚动。

岸上的举止反而让船上的将士看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也收敛了下来,我猜想他们也感觉到营中必然是出了事端。

凌统下令靠岸,孙权命护卫在前,众文武随着主公迎向前去。

凌统见到孙权来迎,跪地下拜。孙权半信半疑地询问道:“凌都尉,身体可有恙否?”

凌统起身回答说:“身上只有几处刀伤和灼伤,不足挂齿。”

孙权转而看看周围的反应,又接着问:“伤处可有疼痛之感?”

这话把凌统问得不明所以,遂只当是主公在关心,又回答道:“全身伤处尽无大碍,蒙主公关怀,臣感激不尽。”

背后又有人窃窃私语道:“看来必是鬼魂了,哪有身中刀伤灼伤,竟无感觉的呢。”

这些议论的话也传进了凌统的耳朵里,凌统一皱眉嘀咕了一句:“鬼魂,什么鬼魂?”

我于是从人群中走出来,跟他将事情的原委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又将帐中停放的尸体指给他看。

凌统上前一步掀开素布露出遗容观瞧,自己也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还有个我!”可是惊奇归惊奇,他却没有我们先前这些人的恐怖之感,他又果断地将素布扔在地上,拉开他的衣襟仔细观察。

只听凌统冷笑一声,用手指尖在尸体的锁骨处刮了又刮,竟拉开一层肉皮!然而肉皮之下,展现的是另一张人脸!众人拥挤着凑上前去看,才发现原来是我的部下疤面男!

是他在假扮凌统谋害我!然而这个谜题被解开,却带来了另外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这个疤面男要杀我。这一个重大发现,却引来了更多人的低头沉思。

虽然我也在思考,但是至少一件事让我心里宽慰不少,那就是我亲手杀的不是凌统,而且我还阴差阳错的解决掉了一个暗杀者。

这时凌统看着我,徐徐地叙述着自己的思路,他是在有意和我探讨,毕竟整个阴谋里我和凌统是关键人物,他说:“这件事据我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想要栽赃嫁祸于我,于是伪装成我犯下杀人之罪;第二种他想要杀害的目标正是甘都尉,只是碰巧伪装成了我。”

我点点头,众人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凌统的言论。凌统停顿了一下,又转头看着疤面男的尸首接着说:“如果是第一种,那说明这个疤面男与我有仇,或者是他的幕后指使与我有仇,顺着这个思路分析的话,这个疤面男只要伪装成我,可以谋杀任何一个人然后嫁祸给我。”

凌统继续看着我,仍然像是在意图征求我的肯定,我照例点点头,他又说:“可是他为什么会偏偏选择了武艺高强的甘都尉呢?”凌统环视了在场一圈的文武大臣问道:“难道这个疤面男不认为杀一个文官更容易得手么?”

我回答说:“可能因为咱俩的旧仇在军中尽人皆知,所以他觉得伪装成你杀我比较合乎情理。”

凌统马上又纠正道:“等等,刚才我所说的也有纰漏,如果凶手真要是企图嫁祸于我,他应该挑一个我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机。而他是什么时候要杀你的?赤壁之战啊!我那正率领着三千兵丁追杀魏军,三千兵丁!三千多双眼睛看着我,都能证明我没有去杀你,所以第一种假设是错误的。”

凌统言之凿凿,无可辩驳,大家纷纷点头,但是我心想,照他这么说,躺在这里的疤面男就是有意在杀我了。

凌统说:“如果第一种可能被推翻,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他想要杀害的目标正是你。”

凌统看着我说:“而至于为什么他要伪装成我,我也想到了两个因素,第一,这疤面男妄想能够全身而退,不但要杀了你,还要使自己免遭嫌疑,所以选择了伪装成你的仇敌;第二,他的形体及面部轮廓和我极为相似,只要带上**,再选择漆黑夜色作为下手时机,势必能够以假乱真。”

我心中暗想,事实上这个疤面男也确实做到了,不但骗了我,也骗了整个东吴,甚至怀疑这个疤面男是真,而领军回来的凌统才是假。

事到如今只能说明,是我与这个疤面男有过结,可是我左思右想也回忆不起来我和他有过什么仇恨,在我的印象中,他不过是我手下的一名士兵,而且更需一提的是,征战这么多年,虽然带兵数目有多有少,总有新面孔出现或消失,但是只有随我下山的八百“济天帮”兄弟我较为亲密,而其他人我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得,其中就包括现在这个疤面男,只因为他脸上这大块显眼的疤痕,才暂称作疤面男。

而正是这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竟然会与我有深仇大恨。我于是吩咐杨胜马上去调查一下这个疤面男的过去。

孙权看到这里,也松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事情到现在,说明甘都尉只是惩治了一个企图谋杀的罪犯,我看众人就不要在这里围观了,连日激战有劳各位将士了,快快回去休息吧。至于这个罪人出于什么意图要杀甘都尉,总会有定论的,大家都退下吧。”

于是这场有惊无险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此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算是平息,而我却依旧等待着杨胜的调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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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原来是他

杨胜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我吩咐他去调查疤面男的背景,第二天清晨他就已经站在我的帐外准备汇报了。

我唤他进来,当杨胜走近,我便察觉到他的表情有些诡秘。我好奇地问道:“疤面男的事情全查清楚了?”

杨胜拜答:“我问了军簿和其他军兵,得到了如下讯息,这个疤面男真名叫魏尝,徐州彭城人,他的父亲犯了杀人罪,为躲避刑法,带着三岁的魏尝来到巴郡,投奔了独眼党。魏尝自小就相貌俊秀,深得索命龙宠爱,待到他十四、五岁,便充作索命龙的贴身护卫,每到索命龙下山出行,必带着魏尝。”

杨胜说到这,我就已经听得不安分了,原来这个人竟然是索命龙的部下。可是我反复念叨这个名字,也记不起和他有什么正面冲突。

杨胜看着困惑的我接着说:“后来那天索命龙被你伏击,魏尝就在其中。”

我连忙摆手说:“不对,不对,那些人已经全部被我杀死了。只有一个还被我刺了一个盗字才放走,那么明显的记号。。。”我自己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了破绽!原来这个魏尝之所以是个疤面,就是为了抹掉我刺上去的盗字!我说赤壁之战时,他看我的那个眼神我为何如此熟悉,这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正是我当年放走魏尝时,他转身看我的那双凌厉的眼睛!

杨胜看出我的心思,点点头说:“自那次事件之后,他逃到了庐江,因脸上的盗字亟遭他人唾弃,于是痛下狠手,用开水毁了自己半边的脸。如此严重的毁容,他的原貌就已经很难被熟人认出来了。可是相貌这般恐怖,光天化日竟无人赶靠近,当然也就没有生计,也没有家室。从此流浪乞讨谋生,只偶尔为死人画遗容赚些散钱。后来又应征入伍,做了孙坚麾下的士兵。因为无功也无过,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卒”

我边琢磨边嘀咕说:“如此说来,他姣好的面容,被我毁了,从此又清苦困顿,这样累积下来的怨恨,想必他对我是恨透了。”

杨胜说:“他本来是不想再去寻仇了,倘若他真要是想对你报复,他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只道是无巧不成书,偏偏你也加入了孙权势力,你坐在高堂之上,他淹没在行伍之中。你当然不会注意到魏尝这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可是他却看见了你这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对比着你的荣耀,和他的黯淡,昔日的仇恨不可避免地被唤醒了。他于是千方百计使自己混进你的编队,一个小兵卒的调动,引起不了你的注意,可他正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向你逼近。你进入了他的视野,他开始日日夜夜地观察你,寻找下手的机会。”

杨胜清清嗓子说:“当年如果我也在场的话,我一定会阻止你在魏尝的脸上刺字,他是一个有心机,有坚忍的人,如果当时能把他收归帐下,后必有所用。只可惜他用尽心机却是要杀高高在上的将领!这当然不是一般的士兵能做得到的,换做常人,要么放弃,要么就是脑袋一热,拼个你死我活。快意恩仇绝不是魏尝的作风,他不但要做,还要全身而退。为此他以坚韧的性格耐心地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时机,那就是赤壁之战。首先,他要改头换面以掩人耳目,因为他的身形肤色与凌统相仿,所以他凭借自己早年给尸体画遗容的本事,为自己做了一张凌统的脸,乍看之下,栩栩如生、难辨真伪。然后趁着战场混乱,火光熏天的环境下,不露声色地跟在你的背后,最后看准时机,暗算你。不得不说,他是个有勇有智的人,只是选错了对手。”

我听着杨胜的叙述,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左慈提醒我让我警觉起来,恐怕现在早已经坠入轮回重新开始了。

我示意杨胜退下,帐中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然而我的心情却无法像周围环境一样平静。我再次叨念起左慈的那首警言诗:一字缘?错错错,一字怨!都是因果报应循环。当年无心种祸根,祸根难萎余恨残。今朝再见仇复燃,心生杀机血债还。身前明枪容易躲,身后暗箭最难防。人比鬼狐更擅伪,撕下皮囊谁是谁。人能善恶刻意为,莫要疏忽把命赔。

原来这个人就是魏尝啊。我长叹了口气,自己早年埋下的祸根,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整整过了二十多年,最终还是要找上门来。能躲过此劫,不得不说是福大命大。

我常想着时间就是一条洗刷万事万物的激流,山峦会随着时间腐蚀;沧海会随着时间干涸;瞳仁会随着时间混沌;记忆会随着时间遗忘;而生命会随着时间衰老。然而魏尝却向我证明了有一样东西,可以不会被时间冲淡,那就是仇恨,仇恨可以被雪藏,却不能被毁灭,它会深埋在心灵的角落,时刻寻找着爆发的契机。

建安十五年,距赤壁之战已经过去两年,孙权与刘备两股势力名义上还是联盟关系,实际上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明争暗斗。

曹操在赤壁之战后退回了长江以北,荆襄九郡俨然成了无主之地。孙刘两家必然都想将其占为己有。于是就演变成了一出可笑的闹剧:在高堂之上,孙刘两家促成了一场政治和亲,刘备娶了孙权的妹妹孙尚香,孙权又修南徐东府供两人居住,刘备竟留在东吴长达三个月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单从这里看,孙刘两家不可不说是融洽和睦;可是在战场之上,诸葛亮和周瑜又各自统兵攻城略地,勾心斗角,互不相让。

就在周公瑾攻打南郡时,却因箭疮复发,只得就此罢兵,退回柴桑静养。而我奉周公瑾之命,领兵镇守巴陵郡,以拒刘备之兵。

此时的刘备军团并不安分,屡屡巡游江上,又唆使其部下口出狂言,公然挑衅。我深知诸葛亮诡计多端,这样的架势,必然有诈。我虽猜不出他的用意,便只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月余,刘备军依然天天叫骂,却不进攻,我越加好奇这孔明军师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一日黄昏时分,闲坐在军中,忽听有人报我有故友造访。不过片刻,杨胜、王遵恭恭敬敬地引着这个人来见我。

我抬头一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激动地站起身来,这个前来造访的,不是旁人,正是我心中的暗杀大师董齐!我估算了一下,当年我还是愣头青的时候,他就已经人到中年,如今的他应该是年近古稀了!

虽说面容已经照我记忆中有明显衰老的痕迹,可是头发竟然还只是花白,沟壑纵横的脸却精神矍铄,倘不说这七十岁的老人是如何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光是向我走近时,那轻盈的身法,依旧步无杂声,履不染尘!真乃神人啊!

我还在心底暗自钦佩中,董齐已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老弟,好久不见啦,还能记得老夫是谁吗?”

“记得,当然记得。若不是董哥早年的不吝赐教,哪能有我甘宁的今天,您的大恩大。。。”我还未来得及说完,董齐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说:“我有点口渴,带我去你的帐中饮酒,再叙旧不迟。”我马上点头答应,吩咐手下准备酒馔,又引他到我的帐中,路上我睨视着懒散自在的董齐,心想,他年龄虽然大了,容貌也变老了,可是原先那不拘礼数,直截了当的脾性却是丝毫没变呐。

先是董齐、我、杨胜、王遵四人饮酒,后提起当年追随我的那些济天帮成员还大多健在,遂又走到军中同军兵一齐饮宴。

我本以为像董齐这样远离于七情六欲的人是从来就不会哭的,想不到酒席的最后也是与兄弟们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报,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才能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吧,微醺的红脸老泪纵横,抖动的嘴角哽咽着陈年往事,激动的双手捧不住碗中佳酒。这些当年还是愣头青而现在已经是中年人的兄弟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董齐这位老人,边喝边哭,边哭边诉。我想人的情绪是可以被气氛所感染的,素日里这些凶猛无畏的血性汉子们竟也都潸然落泪,抱头痛哭。

董齐举起酒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弟兄们,董某今年七十一啦,命不久矣。然而老夫毕生独来独往,率性不羁,没有红袖添香,没有子孙满堂,如今落个孑然一身,是我董齐今世的遗憾啊,这也是老天在有意惩罚我啊。”

董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悲恸的神情,害得周围的人也纷纷抹泪,董齐将手搭在我的背上说:“我年轻时一无所有,我到老时也是一无所有,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弟兄们啦,大家都要好好活着啊。”

在场的人也都深情地附和着,虽然老头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可是那一句三转的悲伤之语调,确实勾起了人们心中的软处。

大家从黄昏喝到深夜,杨胜、王遵等人也都一时没了分寸,抛却了一切顾虑,全身心地融入到借酒抒怀的气氛中。或许是这种久别相逢的场面见多了,我只是心弦偶有拨动,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担心营中官兵几乎全都酩酊大醉,万一刘备军趁虚而入该如何是好。

事后证明我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直到半夜,江面依然平静无虞。此时开始有人接二连三地醉倒于地,我注意到董齐也已经面露疲态,遂令大家该守夜的守夜,该休息的休息。众人领命,可又余兴未尽,只好依依散去。最后还有个兄弟醉醺醺地跑到董齐面前,含糊不清地说了些豪言壮语,又跪拜,又抱拳。我看了只觉可笑,倒是董齐抱着那兄弟大哭了一阵。

眼见此状的我忽然间感觉自己有些麻木冷血,反而觉得自己才是个可笑人物了。

众人最终都散去,我小心翼翼地搀着董齐到我的帐中,与他同榻而卧,董老爷子看样子是真的疲乏了,没有再说上半句话,侧个身就起鼾声了。

翌日清早,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董齐早就醒来,这会儿正笔直地站着,手灵巧地运捻着五块颜色各不相同的玉石,常人恐怕全神贯注也未必做得到,而此时董齐却是心不在焉地望着帐外!

七十多岁的老人依然有这样灵活的手实在让人望尘莫及,即便是一千多年后的大明朝,刺杀高手人才辈出的年代,也没能涌现几个堪比他们的老祖宗董齐的。

我只不禁轻轻赞叹了一下,老爷子警觉地转过身来,见我醒了,便坐了过来。

我再一细看他,更是惊讶得五体投地,董齐明明昨夜喝得酩酊大醉,这才不过三个时辰,竟能精神抖擞,气定神闲!

董齐搁下手中玉石,笑着说道:“昨夜睡得算是此生最香甜的了,这都要感谢你啊。”

我起身说:“董叔客气了,军中应用之物,一切从简,不比我府里厢房称心舒适,委屈董叔在这里将就了一晚,我还得向您致歉呢。”

“唉,甘宁你是有所不知啊,像我这样一生杀人索命无数,欠下多少生死债,我都已经数不清了,白天倒还好,可每到了夜里休息,就担惊受怕遭仇家暗算。倒是昨晚睡觉,有你帐外成千的护卫站岗,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董齐忽然猛地拍了下我的大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子,我此次找你是要你帮我办件事的,昨天醉酒叙旧,竟忘了此事,甘宁,这把你可得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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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暗杀周瑜

我一听董齐有事求我,心里就纳闷了,像他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甚至是可以说董齐让谁三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啊。他能求到我什么事呢,我遂好奇地问道:“董叔有事尽管说,甘宁愿效犬马之劳。”

董齐笑着点点头,说:“好,好,我此行来,其实是要杀一个人,而这个人将是老夫这辈子最后一个目标,做完这笔生意,我就要收山隐居了。”

董齐仰起头似乎眼里已经看到了自己憧憬的闲逸生活。可我很难想象一个年近古稀的人还能剩下多少光阴去畅想未来。

董齐回过神接着说:“但是杀这个人,我需要三样材料做毒(药)才能完成我的暗杀计划。本来收集材料我是喜欢自己亲力亲为的,这样也比较稳妥,只是时间紧急,由不得我再一一采集了。而我又正好路过这里,就托你帮帮忙啦。”

我欠身回答:“既然是采集那应该不难,我帐下翻山越岭,潜江入海的好手比比皆是,但不知是那三样材料?”

董齐闭上眼睛,摇着头叨念道:“一是陵山五步蛇的毒牙;二是彭城河豚的鲜肉;三是荆州鸠鸟的羽毛。”

我心里默背了一遍,估摸着单拿出哪样都可以致人于死地,看来董齐这次要杀的人果然非同小可,我于是问道:“董叔说的这三样,我会尽快吩咐手下分头行动,速速齐备。但甘宁有些好奇,这三样材料都是剧毒,不知董叔此行是往杀何人,竟要如此大费周章?”

董齐喉中咕噜了一阵,思忖良久,最后还是婉拒了我:“先将这三样凑齐再说吧,眼下这是当务之急。”

我倒也不追问,我想董齐日后会满足我这点好奇心的,于是我连忙允诺,起身出帐。

方才董齐说这三样材料时,我心中便大概有了几个适当的人选。要说抓毒蛇当非“白氏三兄弟”莫属,这三人祖籍会稽郡章安县,世代捕蛇为生,这三人自小随其父登山涉猎,耳濡目染,深谙捕蛇之道;河豚比毒蛇易取,东吴之兵有的是打渔能手,我且挑个手脚利落的便是;唯有鸠鸟最难得,此鸟需到中原寻觅,数目稀少,白昼多不见于外,只夜间显迹于荒冢古墓,叫声凄厉。要猎杀此鸟必须是个眼疾胆大,弓马娴熟之人,这般一想,则王遵当仁不让是最佳人选。

我私下召见这五个人,把事情原委大致叙述一遍,此行人均点头应允,低调出营,即刻登程。

王遵等人走后,我平日里除了巡游江上威吓滋事寻衅的刘备军外,空闲时则与董齐饮宴。这段时间里,董齐除了避而不谈此行的任务以外,其他话题都滔滔不绝,比我印象中的他还要健谈。尤其关于刺杀之术时,我分明感觉到他在有意传授于我,虽然我俩没有正式的拜过师徒,但是我想在他眼里,我正是那个有资格传承他毕生所学的人吧。

说来此事也遗憾,作为甘宁,我的后半生就再也没让暗杀之术派上用场,也没来得及像董齐一样将这身本事传授给下一代。不过倒是两千年以后,早已融入我的血液的暗杀计法终于为我所用。。。

如果一个人去完成搜集这三样材料,恐怕需要三个月才行,长途跋涉又兼困难重重。我原以为即使分头行动,也要一个月左右,想不到仅仅过了二十多天,这三行人便陆续完成任务。这让我大喜过望,设佳宴以答谢王遵等人。

夜里,我又将这三样材料交予董齐。董齐接过来,一一审视了一遍,啧啧称赞道:“甘宁,你的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么快就凑齐材料,看来此事必成矣。”

我料想时机已到,既然已经满足了董齐,也该是时候,他跟我说说这项任务的始末了。我遂顺水推舟地问道:“如今万事齐备,董叔可否跟我说说此行的目的了?”

董齐打包收起材料,再不像往日避讳,反而饶有兴致地回答说:“现在跟你说倒也无妨,反正这次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凑了过来,颇为骄傲地说:“我受雇主之托,要杀的人正是你们东吴大都督周瑜周公瑾。”

“啊?!周瑜!”我惊叫起来,这比魏尝杀我的计划还要疯狂!我连连摆手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周瑜是东吴仅次于主公的第二大人物,岂能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虽然我本人素来佩服董齐的胆识更相信他的暗杀本领,可是这项堪比刺王杀驾的任务,简直势必登天!

董齐似乎早就料到我会作如此反应,依旧神态自若地说:“我不会做一件毫无把握的买卖,不然老夫我也不可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刺杀周瑜我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我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董齐有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是在缓和我现在的激动情绪,他又掏出五色玉石,握在手中熟练地运捻,略带启发式的口吻问我:“你知道周瑜为什么最近退回柴桑养病么?”

我虽然猜不出具体原因,但是从董齐狡黠的目光和言语中透露出他惯有的骄傲,我大概想到,周瑜病危八成是董齐的“功劳”。但是我又不便直说,只好装傻充愣地回答道:“人言周都督中途班师是因为箭疮复发。”

董齐冷笑一声说:“荒谬,周瑜的箭伤乃是去年攻打南郡时留下,仅中于右胁,创口不深,早无大碍。对外称箭疮复发,只是为掩人耳目,稳定军心而已。”

我又探身问道:“董叔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董齐自夸地回答道:“此箭正是我混迹在曹仁军中射向周瑜的。”他又补充说:“可惜周瑜眼快,否则这一箭直奔胸口,是足以致命的。”

“那既然不是箭伤所致,周都督缘何要回柴桑静养呢?”我问道。

“主要是因为他的暴怒,怒则伤肝,肝乃是血之府库,肝气上逆,血随气逆,并走于上。”

董齐背着手,摇晃着头说:“你看他皮肤白皙,却面如红枣,分明就是血气冲顶的征兆。”

我又问道:“既然如此,周公瑾恐怕是命不久矣,董叔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董齐说:“老夫本来也想坐收渔翁之利,怎奈周瑜意识到自己若再动怒,必死无疑,于是果断中途罢兵,打道回府,静心养气。如此一来,等他自取灭亡已是不复可能,只有老夫送他一程了。”

我忽然又想到五步蛇的毒牙、河豚的鲜肉和鸠鸟的羽毛都是致人死地的毒(药),为何非要凑齐三样才行呢?我追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凑齐三种天下剧毒呢?我想只要任选一种,都足以致命吧,难道是为了万无一失?”

董齐说:“周瑜何许人也,岂能让他的死有谋杀之嫌。老夫用这三样材料,正是为了将他伪装成病亡。五步蛇的毒牙虽毒,可是捣成粉末则毒效锐减;河豚的鲜肉虽毒,可是煮成半熟则毒效锐减;鸠鸟的羽毛虽毒,刮涂数日则毒效锐减。老夫今日便启程去柴桑,趁着周瑜病危未愈之时,将他每日所用之食掺进这三样,虽不致命,但大伤肝脏,则周公瑾不但不得恢复,反而会病入膏肓,呕血昏厥,目盲气衰。不出半月必死无疑。”

经董齐这么一分析,我听得是汗毛直立,如此隐秘的刺杀方法,不但兵不血刃,又能全身而退,真是暗杀的上乘之法。我虽一时想不通像他这样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翁如何混进周都督府中,但既然董齐已作打算,必是成竹在胸。恐怕周瑜真的是在劫难逃。

董齐说罢,既要起身告辞,我方才缓过神来,连忙挽留董齐:“夜色已深,路行不便,况且兄弟们也想与董叔送别,不如今夜暂歇,明日再走。”

董齐推辞说:“兄弟之间何必过繁礼数,此事已刻不容缓,不能再耽搁了,老夫还是即刻登程吧。”

我眼看留之不住,遂独自送董齐至军营之外,夜里漆黑一片,只有火把的微微光亮在风中忽明忽暗,把一个年近古稀之人抛弃在荒郊野外实在于心不忍,即便这个人是董齐,我也放心不下。

于是决意再送他数里,这段路上,我和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处在十分尴尬的沉默中。对于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董齐,有人护送诚然是件不太自在的事。在他的眼里,他是不需要护送的,这是对他实力的低估,但他又清楚我之所以护送他,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董齐的所有心思,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我一眼便能看个明白,只是我自己觉得有必要再送送这个与众不同足以让我永生难忘的董齐。因为我冥冥之中感觉到,似乎这一别,就再不会见到他了,这种想法虽然很晦气,可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真的对董齐有一种不忍离别的留恋了。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与我并肩而行,我试着挽留他说:“周瑜非等闲之辈,府中又耳目众多,在我看来极难下手,何不就此作罢,安度晚年呢?”

董齐的表情稍稍缓和说:“甘宁,你不知道雇我杀周瑜的人是谁,这个雇主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老夫只有完成他的心愿,才能安度晚年啊。”

我一皱眉头,心说对啊,竟然疏忽大意,一直就没问过这个想要杀害周瑜的幕后指使是谁。

我于是说道:“周都督一生效力孙吴,鞠躬尽瘁,平江东,退曹贼功不可没,堪称当世英杰,杀之可惜啊,斗胆问下董叔,是何人要他性命呢?”

董齐摇摇头回绝道:“在你眼里,可能会觉得周瑜是东吴的主心骨,拯救江东六郡的万民于水火之中。但相反地,却是其他英雄成就霸业的绊脚石。如今军阀割据,战事不断,天下久久不得统一,如此下去,受苦的只是黎民百姓。百年之后,周瑜是功是过,自有人说。老夫要杀的未必就是个当世英杰,也许正是后世唾骂的反贼。”

董齐仿佛觉得自己有些语失,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若命大,自能化险为夷,若天要亡他,则必死于我手。你也不必多问,老夫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他又故意带着轻松的语气,说起他那以前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那句让我终生难忘的口头禅:

“这,只是门生意。”

眼看快到天明,草丛、树木、大地的轮廓都已经辩得清晰。董齐终于拒绝了我的送行,我俩于是在凌晨分道扬镳,我回军营,他赴柴桑。

约十天之后,传来了周瑜一病不起的消息,接着是病情每况愈下,终于病入膏肓,又过半个月,果如董齐所言。

周瑜,周公瑾,于家中病逝。没人怀疑他是被人谋杀的,如此完美的暗杀,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周瑜真正的死因成了天下只有那名神秘的雇主、董齐和我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至于这个神秘的雇主究竟是谁,直到后来在董齐临死前,才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居然是曹操!想不到这个纵横天下,称霸一方的英雄,要想除掉自己的眼中钉,竟也只能依靠如此卑劣的手段。

周瑜之死,哭倒了整个东吴,也震惊了华夏大地。不仅是江东的文臣武将,甚至是其他地域的名士也纷纷远道而来,只为见周瑜最后一面。其中还有周瑜生前最为忌恨的诸葛亮,旁人只是跪在遗体前痛哭一阵,而诸葛亮竟是伏在周瑜身上,恸陈祭文,泪流满面,幸有童子搀扶,中途几欲昏厥于地。

世人皆以为周瑜是被诸葛亮气死,如今眼见此情此景,只道是周瑜肚量狭窄,不能容人了,至少鲁肃是这么认为的。也有些人认为诸葛亮前来吊丧不过是为了缓和孙刘两家的矛盾,故此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地演了这么一出闹剧。可是坐在我身边一副冷眼旁观的人却与我道出了诸葛亮此行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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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黄雀在后

正当在场的人都被诸葛亮声泪俱下的祭文朗诵所感动的时候。我听见坐在我右边的人竟口中念道:“明为哭周公,实为死周公。如此小儿把戏,竟能瞒天过海,真欺东吴无人矣。”言罢便哂笑不止。他的声音不大,只能算得上是自言自语,不想却被坐得最近的我听到,我好奇地转向右边,倒要瞧瞧是何人物口气如此之大。

细看之下,此人生真得奇丑无比,皮糙如麻,肌黑如炭,一字浓眉朝天鼻,两片厚唇颌下痣,尤其是满腮卷曲交错的短髯,邋遢杂乱,令人生厌。

我本不欲理会他,料他是个粗人,口出狂言罢了,但因他的衣着是一副文官打扮,就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了,毕竟这个时代选官多以貌取人,形容古怪者都难登大雅之堂,他这样丑陋的人还能做文官的是极少见的,想必他是出类拔萃的才能的。

如此想来,这位仁兄定有过人之处,我正思索间,发现他也注意到我,也意识到他刚才的自言自语已被我听到。我俩目光一时交汇,我于是小声道:“末将甘宁,甘兴霸。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此人扬起眉毛答道:“吾乃荆州襄阳人,姓庞,名统,字士元。”

我一听,心中大惊,人言卧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卧龙乃是诸葛亮,而凤雏正是庞士元啊,想不到这传奇人物竟近在眼前,我却浑然不知。

我连忙谦恭地问道:“方才无意间听先生说明为哭周公,实为死周公。在下实在不解其意,还请先生指点。”

庞统又是一阵哂笑,说道:“这有何难,此地不宜阔论,且随我来。”说罢拉着我的手,悄悄离席,迈出灵堂,来到园中。

庞统四顾之下,离闲人护卫已远,遂开口说道:“周瑜之病,乃是肝衰所致,衰极则气绝脉断,五内不通。常人误以为死,殊不知公瑾尚有一口生气蕴在肺腑,调养月余,亦能复苏。孔明料定周瑜未亡,恐生变数,于是千里迢迢,不顾安危,只为了伏在周瑜胸前压出他最后的一丝生气。”

庞统说到这又冷笑了一声,叹道:“诸葛亮正是当着孙权、小乔和文武百官之面,堂而皇之地将周瑜杀死了。哼,想不到生前如此叱咤风云的周瑜竟死得如此可笑之极。”

我脑中又浮现出诸葛亮哭痛欲绝扑倒灵前的情景,只是这次想到时,不再是他泪眼朦胧惹人同情的悲楚,而是他诡计得逞时显露出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我甚至想到了他奸邪的坏笑。

有时,这种不露凶光的谋杀,才真正让人感到恐怖。

周瑜葬礼结束后,众人散去,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又回归五湖四海。人生苦短,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也终究只留下这一面之缘。譬如庞统,他那玄之又玄的推论,虽不可全信,也着实让我印象深刻,这位高深莫测的人匆匆与我相见,又匆匆与我相别,就此离开了东吴,投奔刘备。后来听说庞统的加盟危及了诸葛亮的政治地位,两位谋士常常明争暗斗,最后诸葛亮诱骗刘备将白色的的卢马赐予庞统,结果敌军只当骑白马的是刘备,而将庞统给乱箭射杀了。凑巧的是他本人号凤雏,命丧之地正是落凤坡,不知道这是不是孔明对庞统开得另一个玩笑。总之这位手上有孔雀印记的人,就这样只在我甘宁的记忆中闪耀了那么一刹那。

与此相反的是,诸葛亮其人却并没有在周瑜葬礼之后销声匿迹,而是从此开始如翻滚的乌云一般,渐渐地笼罩在东吴,成了每一个人心中的恶梦。

之前刘备向孙权借去荆州,以为立足之地,如今刘备已得西川,于情于理也该将荆州归还。岂料刘备却赖着不还。借荆州本为鲁肃鲁大人作保,主公辄遣鲁大人赴成都与刘备交涉。

然而鲁肃之明终不敌孔明之奸,表面上说先让出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却背地里命镇守荆州的关羽但有东吴官吏往此三郡赴任皆逐出境,违者立斩。

到头来荆州六郡刘备是寸土未还,反倒是戏耍了往来奔波的鲁子敬。

主公听得此事怒气难消,遂召集文武百官于堂中商议。孙权年轻气盛,喜怒常形于色,只要见他背对着众人,喘着长气,便能猜到他正在起头之上。

每每遇到这般场景,大家都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什么话,不对主公的心思,以往只有孙权那几名心腹之臣如张昭、顾雍、鲁肃、周瑜等人大胆进言。如今周瑜殒命,张昭等人一时还没了主意,大堂之上一片沉寂。

孙权的忍耐性是有限的,他不会等太久,因为他认为想法都是靠激发出来的,而不是一声不响地思考出来的。他开始踱步走到每一个大臣的跟前,用咄咄逼人的语调发问。这往往害得文官们羞愧难当,武将们面红耳赤。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责难武将,只是询问了文官。所以我推想孙权是希望通过用外交的方式解决,而不是在战场上。这很明显,可是仍会有几个不识时务的冒失将军们,提出武力夺取的想法,这当然毋庸置疑地被孙权悉数驳回。

这时鲁肃进言道:“请使人去往荆州,邀关云长来东吴赴会,若云长肯来,则好言相劝,如其不从,则围而杀之;若云长不来,则立即发兵讨回荆州。”

孙权眼珠一转,说道:“正合吾意,就按鲁公所言行事吧。”

这时又冒出一个不识时务的大臣反对说:“望主公三思,关云长世之虎将,又拥兵数万据守荆州。若久攻不下,恐生变数。愚臣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抬头细看,原来是鸿儒阚泽,他一向以敢言著称,当年替黄盖献诈降书与曹孟德的时候,正是他的勇敢机智彻底唬住了狡诈的孟德。

可是他方才的话虽有道理,但是眼下孙权心急如焚,耳朵里岂能容下从长计议这四个字。

果不其然孙权一甩袖说道:“荆州一日不得,我心一日不安!鲁公可速速依计行事,余者无需赘言!”

鲁肃领命,来到陆口。当下屯兵在此的正是我,鲁子敬遂与我商议,论及宴请地点时,鲁肃认为邀请关羽入水寨中饮宴,必遭拒绝;驿馆最易埋伏,但恐关羽生疑;设宴于江边又担心关羽若逃追之不及。我于是提出:“陆口寨外有一处临着江边的高地,设有一亭,名为望江亭,中平五年所建,正巧近日修缮方讫,可谓庄伟。”

子敬又怕亭中设宴有失体面,犹豫不决。我于是引鲁肃出寨亲自观瞧。子敬立于亭上,但见长江远山尽收眼底,遂不复疑,当即修下请书派使者送去。

两日后,使者回报说关羽慨然应允,并且不见分毫犹疑之色。鲁肃听后先是大吃一惊,转过头又望着我。可见在他眼里,关羽肯爽快地接受邀请,这本身就值得怀疑。可是以我对关云长的了解,像他这样顶天立地的豪杰,是不会惧怕鲁肃举办的这场“鸿门宴”的,云长能如此爽快的回应这件事,是在我意料之中。

我于是安慰鲁子敬说:“大人尽可放心,关云长不过是一介武夫,不似孔明那番思前想后,回应如此爽快,依我看不是他心中有诈,反倒是他无所顾忌的表现。”

子敬觉得我此言在理,心才稍安。转而又问道:“明日与关云长饮宴,我欲劝其归还荆州之事,若彼怒恼该怎么办?”

我拜答说:“关羽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甘某亦不是庸庸之辈,可保鲁公性命无虞,公请放心。我再于亭后埋伏五十刀斧手,若关羽胆敢轻举妄动,辄以摔杯为号,可就筵席间围而杀之。”

鲁肃叹了口气说:“如此最好,明日之事,有劳甘都尉了。”

子敬其人谨小慎微,而且言语??拢?胛蚁嗵感砭茫?Фm蛑霾乓酪来潜鸲?ァ4?宜妥呗炒笕耍?丫?巧罡?胍埂h绱顺ぬ福?Φ梦铱诟缮嘣铮?还?八淙绱耍?氲矫魅站鸵?牍赜鸾环妫?闹性缬幸恢职崔嗖蛔〉男朔堋?p>鲁肃在关羽果断的态度中感觉到彼必有诈,而我却在关羽果断的态度中揣测出另一样东西,那就是他对东吴彻彻底底的蔑视。他可以不假思索地接受东吴提出的任何挑战,关羽惯以凭借他的武勇以不变应万变。在我看来,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一种单纯崇尚武力的恐怖。

我亢奋地难以入眠,只好披上外衣,推开房门,独自坐在院前冰凉的石阶之上,以舒缓激动的心情。

我仰望着瓦砾之上亘古长存的月亮,千百年来,正是这洁白如玉的月亮带给我无限的遐想和答案。如今就算我已经轮回千载,与眼前的明月相比我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它成了我心中真正的老者,是我智慧的源泉。

此时的关羽是否也无心睡眠,**庭中,遥望皓月呢?我叹了口气,不可自拔地又想到这位可怕的敌手。我想我与关羽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的。我握紧拳头,出神地盯着青筋暴起的手臂。他必定和我一样,体内都流淌着崇拜暴力的血液,他那处事近乎莽撞的作风,却成了我对他钦佩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说是惺惺相惜。

一阵寒风侵来,银枝素叶沙沙作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再次抬起头,渐有乌云缱绻游走于星月之间,刚刚还清澈得如一块白玉的明月,这会儿像是倏然蒙上了一方薄纱,月光变得昏沉黯淡。

阴云遮月,难道这算是一种预兆么?我不禁遐想着,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云长啊,云长。。。”

翌日凌晨,睡不到两个时辰的我,便开始依计划行事,调遣兵力。五十刀斧手藏于亭后,一百弓步兵埋伏于岸边,二十艘轻舟隐匿在芦苇之中。一切布置妥当,再看鲁肃这边,此时他正负责安排临江亭上宴席,虽然明摆着是场明争暗斗,但是表面上礼节也马虎不得。

凉亭阶下羽翼式排开百名持戟兵,人人挺胸昂首,高大雄壮;围栏左右侍立十几名宫女,各个纤腰束素,千娇百媚。鲁子敬下令不得佩戴刀剑于亭,以绝关羽之疑。

直到一切准备妥当,子敬遂整齐衣冠,正襟危坐,静候关云长。我则坐在鲁肃的旁边,又命杨胜立于鲁大人的身后。就我而言,这场“鸿门宴”的谈判结果与我无关,无论荆州归还与否,都与我毫无利害关系。我唯一关注的只有鲁肃的性命和关羽的项上人头。

按说今天实在算不上什么饮宴的好日子,及至太阳初升,天气也未见晴朗,漫天的乌云沉闷得让人压抑。

这时西边出现三只小船,中间的那只船上赫然立有一面将旗,迎风招展,仔细观瞧,依稀可辨得是个“关”字。

鲁子敬口中念叨着:“这必是关羽了。”我想鲁公好歹也算是个久经官场之人,可如今要与关羽过招,对他来说着实是个巨大的挑战,在他严肃的表情下,透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

关羽船中只有寥寥数人,四人撑撸,一人举旗,还有两人托着那杆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关云长见除了仪仗持戟之外,再无一人持械,索性也空手上岸,那两只小船也相继靠岸,一为关平、一为周仓,候于亭下。我随鲁肃迎关羽登上望江亭。

与往常不同,从最开始,鲁肃就没有显出他亲和的一面,而是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一切礼数又挑不出半点破绽。我想这应该就是为了质问关羽荆州一事而埋下的伏笔吧。

可与鲁肃截然不同的是,关羽不但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反而谈笑自若,侃侃而谈,大有反客为主之势。

我眼看着关羽的神情越发自在,举杯相劝绝口不提政事,而鲁肃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酒宴之上。我预感一场心知肚明的论战,就要在这种怪诞的气氛下即将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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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再战关羽

天边的阴云越积越多,日光也越来越微弱。与望江亭里觥筹交错的热闹相比,望江亭外却是真真切切的肃静冷清。空气凝重沉闷,江面波澜起伏,这像极了宴席上的每一个人,表面上气定神闲的,内心却顾虑重重;表面上严肃稳重的,内心却怒气难消。这场心知肚明的宴会,正像是注定要下起的大雨,偶尔云中电光闪烁,远处雷声滚滚入耳,拨弄着每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酒至半酣,沉默良久的鲁肃终于率先开口说道:“关将军可知刘皇叔已有先还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之言?”

此话来的突兀而犀利,再看关羽神情泰然地回答:“虽见有书送来,但恐有诈,古语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郡之地岂是儿戏,关某不敢让出半寸疆土。”

云长这么说,是三分弄虚作假,七分无理取闹,哪有见到文书不执行的将军。鲁肃一听此言,眉头紧皱,声音带着颤抖地说:“传闻关羽是忠义之士,如何刘皇叔的命令将军都熟视无睹了!”

云长佯作无辜说:“此书不知其真假,万一是奸贼伪造,岂不是误了大事。”

鲁肃气急道:“用印、封泥都无一作假,所传文书哪能视为伪造之物!”

云长不耐烦地说:“此间饮宴,勿谈国事,免伤感情。”

鲁肃不觉起身厉声说道:“荆州六郡本为我东吴所有,昔日刘皇叔向我主公暂借荆州,说好取西川之后归还。如今既得西川,换我荆州是天经地义,这般浅显的道理还有什么好争辩!”

云长脸色骤青,怒气冲冲地说:“我与兄长桃园结义,发誓共同匡扶汉室,荆州本是大汉疆土,这也是天经地义,如此浅显的道理同样不容争辩,东吴若想取之,尽管发兵,关某虽死不让荆州!”

说时迟那时快,云长骤然起身,隔着一名侍婢竟将鲁肃单手抓到面前,气力之大,使得子敬好似顿时没了体重,轻如犬雉,被云长轻而易举地揽入怀中,左手随即锁住子敬喉咙。

动作之快,连在子敬周围的我和杨胜都反应不及!杨胜这时缓过神来,欲近前解救鲁肃,却被关羽右掌猛地一推,整个身体都向后折,失去重心之下,杨胜手臂在空中挥舞想要找个抓手,却无意间打翻了酒食盛器。突兀而尖锐的铜铁坠地声,和满目的狼藉让现场登时混乱起来,官员、侍从和婢女们顿时乱作一团,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这无疑给关羽制造了极好的逃脱机会,我奋力拨开无关的人群,朝着关鲁两人的方向前进。

再看子敬他的气息早已顶到了嗓子眼,口中已发不出任何声音,慌恐之下全身瘫软,如同木偶般任由关云长摆布,云长则挟持着鲁子敬快速地退向石阶。守在入口的持戟兵正欲拦截关羽,却被关平、周仓等人阻挡分身无术。

此时早已埋伏的刀斧手也一拥而上,其中一个偷袭关羽背后的士兵,一斧砍向羽的右臂,羽躲闪不及,右臂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迸出,关羽怒不可遏,全然不顾臂伤,反肘将那名士兵击倒,士兵的头颅如砍瓜一般爆裂,其状惨目忍睹。此时的关羽如同发狂的鬼畜,浓眉倒竖,面如炽阳,青筋暴突,他冲着周围怒吼一声,其声如惊雷,骇得百十来人竟无一人再敢近前!

关平和周仓也不恋战,只护着关羽向江边去,我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向关羽一行人。

这时关羽正撞见我之前埋伏下的一百弓步兵,我急忙大声喝令:“鲁公在关羽手中,不要放箭!”

弓步兵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终究还是成功拖延了关羽等人的速度,我于是第一个赶到了关羽的面前,身后又有持戟兵、刀斧手等将关羽一行十几人团团围住。

阵势摆开后,敌我面面相觑,虽各个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个人吭声。我一会儿看看鲁肃,一会儿看看关羽,心里纳闷的是这两个人竟然谁都不发话。

此时鲁子敬既没说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言辞,又没做出苦苦哀求的样子,倒像是旁观者一般,只乖乖地听由关羽发落。而关羽则瞪圆了双眼,时不时发出蛙怒之声,并警觉地看着周围每一个企图靠近的吴兵。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多么尴尬的境地,按说鲁肃真要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劝成关羽归还荆州,那功劳自是鲁肃的,我一点光也沾不上;可是鲁肃要是被劫持遇害了,那罪责必然是我的,鲁肃却成了忠烈而彪炳千古。

这可真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啊,我心里暗自琢磨着,如今人质在关羽手上,真要是血拼起来,能不能杀死关羽还未可知,倒是要先要牺牲一个鲁子敬,所以血拼肯定不行;若干脆就这么放了关羽,等于说是关羽赤手空拳在吴军埋伏之下全身而退,不但成就了一段关羽的英勇事迹,反而还突显了我的软弱无能,我当然不能容忍成为别人的笑柄!所以放过关羽也不可行。

看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我决定放手一搏,我慢慢地走近关羽,郑重其事地跟他说:“鲁公与关将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更何况若不是鲁公作保,我家主公怎能借荆州与刘皇叔?这么说来,关将军与你长兄昔日能有立足之地,鲁公实在功不可没。依我看,鲁公是你长兄刘皇叔的恩人,关将军现在又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此话一出果然奏效,我注意到关羽有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了愧疚之色,我于是乘胜追击说:“甘某只请关将军放了鲁公,我必不会为难。”

关羽回答说:“卿军以数百人之众欺我寥寥十几人,又有伏兵藏在江中,你说不为难我,我如何信你?”

他的反应正在我预料之中,我顺水推舟说道:“将军若是不信,甘某愿替鲁公作为人质,送关将军过江。”

关羽沉默片刻,随后点头答应,我遂小心谨慎地冲着关羽方向走去,走到中间,耳听身后的士兵冲我喊着:“快回来。”这其中杨胜喊得声音最大,我知道他这是担心关羽言而无信,因为即使到现在关羽仍然没有丝毫放开鲁肃的意思。

但是我心里却根本不担心这件事,关羽之所以不敢放开鲁肃,正是因为他现在处境的窘迫,所以更加要谨慎,而对于关羽来说,两个人质和一个人质的意义是一样的,多添一个人反倒是累赘,况且如果他真如传闻一样义气深重,他最后自然会放了鲁肃。

我走到了关羽的面前,关兴和周仓两人将刀迅速地横在我的脖颈上,东吴的士兵都为这个场面着实惊嘘不已。关羽也果然不出我所料,左手用力一推,将鲁肃放开了。

我想此时的鲁肃看着我的时候,除了对我有感激之情以外,肯定也会认定我是个大义凛然之人。但他想不到,其实我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救他。。。

关兴及周仓押着我来到江边,吴军将士则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紧紧跟随。关羽登上一只船,索性扔掉大斧,从两名部下的手中接过青龙偃月刀,又跟关周二人说:“你们两人速速登船开道,我来断后。”

周仓想要说什么,关羽看出周仓的心思说:“我有甘兴霸做人质,可保无虞,你们尽管放心便是。江中还有伏兵,切记要多加小心。”

关兴、周仓领命各上一船先行一步,关羽将那沉甸甸的青龙偃月刀搭在我的肩膀上,口中倒是客气地说道:“甘将军请上船吧。”

我回过头冲着鲁肃等人说:“诸位请就此止步,关将军是忠义之士,必不会加害于我,不要放冷箭,亦不要尾随,我自有分寸。”

我看了一眼关羽,关羽点点头,我随即跟着关羽上了船,船上除了七名关羽的部下,有一人举着将旗,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撑撸。

船至江心,岸上的风吹草动,人声喧哗都已听不分明,埋伏在江中的船只也都离得远远地,逡巡而不敢近。

孤舟之上,忽然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派平安无事的假象。

关羽料定已脱离险境,干脆不再防范我,遂将刀收起。方才右肩一直扛着沉重青龙偃月刀,这会儿大刀一撤走,立刻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我于是赶忙摇晃肩膀以疏松疏松麻木的肩膀。

关羽恭敬地说:“甘都尉代鲁公作人质,可谓深明大义,关某佩服。”

听到关羽的夸赞,我心中倒是不以为然,毕竟我的本意并不在此,我回答说:“关将军误会了,甘某并非是因作人质而上船的。”

关羽听得有些困惑,连忙问道:“若非如此,意欲如何?”

“为了与你决斗!”

关羽哂笑一声说:“甘都尉手无寸铁,难道又要比试拳脚不成?”

“愿借兵器一把,与将军决一生死。”

关羽此时也严肃起来,威吓道:“你没听说过我昔日斩颜良诛文丑之事吗?甘都尉与他们比如何?”

我趁一名士兵不备,迅速从他腰间拔出环首刀说:“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何必乘口舌之快,请动手吧。”

关羽遂握紧青龙偃月刀,不再说话。我也不敢丝毫怠慢,掂量了一下这把环首刀的轻重,便摆开架势。轻舟在江中略有颠簸,但还算平稳,船上的其他人都识趣地闪到一边,腾出了船体的中心区域。而船宽只有一丈左右,连对阵走圆的空间没有。正是狭路相逢,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我和关羽对视良久,这时小船的起伏变得愈加明显,滂沱大雨从天而降撕开了空气中的沉闷喑哑。雷声也与此同时鼓噪得更加厉害。

铺天盖地的雨幕形成了天然的音障,朦朦胧胧的雨雾又缩小了我的视野,衣甲被雨淋透后变得沉重不堪。

此时是最怕注意力被环境所分散的,尤其面对的敌手是关羽,完全有可能稍不留神,就要身首异处。我强制自己集中精神,眼睛只死死盯着关羽手中的长刀。

青龙偃月刀,长一丈五寸,重八十二斤,刀身穿孔垂旄,刀首蟠龙吞月,刀柄錾刻青鳞,刀?锐如蝎尾。正手有歧刃,反手为短锋,可劈可砍,可刺可挑,攻守相济,变化莫测。这把刀落在寻常人手中,就算是演武作戏也未必敢耍,却被关云长硬是带上战场,三十年来,偃月刀斩大小武将百余级,籍籍无名者更是不计其数。滂沱大雨冲刷着寒气逼人的刀身,活像从青龙唇齿间溢出的鲜血。。。

霎时雷光忽闪,关羽大喝一声,凌空跃斩,他这一蹬地不打紧,竟引得船身为之摇晃。虽然我常年行走在船舶之上,大风大浪如履平地,但也不似这般骤然猛烈!

身后即无退路,头上又有千钧之刃将至,情急之下,我只好侧闪跳到左舷,趁关羽劈空之际,伸手曳住关羽右臂,借着他的体重,飞身绕到他的背后,使自己的双脚终于又安稳地落在甲板之上。

关羽却被我这一拽,身体前倾几欲扑倒,但他马上找回了平衡,迅速地迈出左腿,用脚跟扣住地面,以此为支点,借着转腰的力量,纵刀横扫,惊人的臂展加上修长的刀身将雨幕拦腰截断。

我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又一次映入我的眼帘,时间放慢了它的脚步,我可以看到天上的雨由一条银丝渐渐分离成一粒粒晶莹的珍珠;寒光闪闪的长刀割破雨滴,迎着风与时间的阻挠呼啸地移动;刀首的青龙在惊雷的白光过后竟然睁开了它的双眼,赤红而狭细的瞳仁凶煞地瞪着我!

我坚信这都是错觉,关羽咄咄逼人的杀气和我兴奋异常的精神相溶在一起,影响着我的大脑的判断,影响着我眼中的一切!

丝毫不能在犹豫了!拦下关羽这横刀一扫已是迫在眉睫!然而这八十二斤重的宝刀岂能轻易拦下得了?

我料定至刚只能以至柔化解,于是将环首刀反握,以刀尖牵引着青龙刀盘曲而上,我同时身体后仰几乎与甲板平行,两刀对峙就在我眉目之上,仅有尺寸之间!

金属摩擦迸出的火花,滚烫得发红的刀身,蒸腾着白烟的刀刃!就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振得生疼的虎口,振聋发聩的耳鸣,决眦欲裂的双瞳,和紧绷亢奋的神经!熟悉而又新鲜的感觉激荡在我的血脉之中!

眼见长刀划过,关羽这招横扫已被化解。此时不反攻更待何时!我大喝一声,以气助力,仍以反握式,将环首刀一平,瞄向关羽的胸前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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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惺惺相惜

我心想关羽所用偃月刀素来就是沉笨之器,又被我方才以环首刀挑开,如今这一刺无疑会让他招架不及!

正当我认为胜败只在此一举之时,真正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关羽不但没有回避,甚至是手中的长刀依旧顺着惯性画着弧线绕到身后。

难道关羽这一式横扫轮空了,竟不知道要收劲?

他当然不会这么傻,我猛然想起这把青龙偃月刀的奇特之处,那就是它的刀柄后面不是寻常的圆锥,而是一把锋利的短刃!而且已经近在咫尺!

太失策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关于的胸甲上,竟浑然不觉他的利刃早已撩向我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我再次陷入了判断上的危机,虽有同归于尽的冲动,却终究有想要完胜关羽的**,我无奈放弃了这次攻势,压低身子闪过短刃。

关羽没有留给我任何喘息的空隙,高喝一声,使出了他最擅长的绝技——翻身抡劈!

这招我在操练场上倒也常见人戏耍,无非就是借助腰力,在不断地翻跳时用刀连续向下劈。虽然耍起此式极具观赏性,但又因为容易失去重心,动作繁琐花哨,所以自古至今恐怕唯有关云长敢在决斗时用此式!

关羽不但重心稳如泰山,力道足以开山碎石,而且招式迅疾如风,毫无破绽,可称得上滴水不漏。

我就在这样猛烈地进攻下,边格挡边后撤,然而再这样后退下去,我就要退到船尾了。

原打算还用刚才的伎俩,把住关羽的臂膀绕到他的后背,怎奈关羽不停地翻跳,根本没有可乘之机,他就像决堤的洪水涌进狭长的山谷,其汹涌之势,势不可挡!

身后是长江之水,眼前是关羽之刃,难道此战我注定要输了?下意识的招架之中,我不断地提醒自己,再不扭转局面,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此时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关羽突然收招,又狼狈地后撤几步,紧接着又摆出一副防守的架势!

这算什么?

难道在有意让我?

眼前这一幕让我大惑不解,虽然在表面上我只是一皱眉,而且这个表情只是一闪即逝,这样大的雨相信也不会被关羽察觉,可是我的内心却激起了比波涛还澎湃的浪潮。

如果是对我的尊重,显然我此时再先动手,那绝对是无赖泼皮之举,可如果是对我的蔑视,此时不还手,岂不是让关羽误以为我屈服了他的威武?

茫茫的大雨,我只能隐约看得见关羽那张修伟的脸,我企图在他面部的某个细节上寻找答案,可我最终意识到这都是徒劳。

关羽其人,无论心中有什么事,哪怕是心虚,哪怕是恐惧,也不会表现出来的,他能表现出来的只有威严,只有愤怒,只有作为一个纯粹的勇士在比武时应有的表情。

我慢慢地走近他,警觉地观察着他的神态。衣甲被雨打透后,已经沉重不堪,我索性解掉胸甲,两膀摇晃数下,顿时感觉轻松不少。关羽见状,一言不发,但是竟也卸下肩甲,袒露出健硕的左臂。

这是一个讯号,代表着比武还在继续。。。

我将手中刀展于齐眉处,刀尖冲着云长,谨慎地向关羽逼近。

这回合定要先发制人,我心想,环首刀不像素日里惯用的江刀,江刀粗犷且分量适中,攻守都称心意,而手中这把刀轻盈直细,方才招架关羽的偃月刀时,就明显力不从心。防守绝不是长久之计,应该利用环首刀灵活的特性,以攻为守,才有胜算。

眼看到了切近,我刀锋一转,在头上作一半圆,向关羽斜砍过去,羽以刀柄格挡。第一式被挡开已在我意料之中,接下来就是我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突!刺!砍!斩!挑!撩!攻击!攻击!

我越打越兴奋,在这一刻,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感觉不到暴雨的冰冷;感觉不到轻舟的颠簸,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连自己的吼声也都听不分明了,只有手中的刀舞得更加迅猛,其速堪比风雷!其狂犹胜妖魔!

而关羽节节后退,虽防得滴水不漏,却是强弩之末,拼刀数百合之后,羽已经显露出气力不足的迹象,每一次吃力的招架,每一次无奈的后退,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眼前的敌人,不过是一个挣扎在风雨之中狼狈而无助的老翁!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那么当时的历史应该会被我改写,关羽不会再有机会水淹七军,收于禁,斩庞德,吓得曹操几欲迁都避难。他将命丧于这条轻舟之上,成为我甘宁的刀下之鬼,而我也能踩着他的遗骨成为威震华夏的武中至尊,就像他当年踩着河北名将颜良,文丑之骨,风光一时无两。

正当我如痴如醉地幻想着即将到来的荣耀时,猛然发现的一个奇怪现象,对我来说如同当头棒喝,令我瞬间打消了所有进攻的**——关羽居然全程都是在用左手发力的格挡姿势!

生死攸关之时,哪怕稍有差池,便是阴阳两隔,岂能像这般怠慢!

我气愤地收住攻势,大声呵斥道:“生死决斗,就该全力以赴,云长兄如何只用左手抵御我?难道是为了辱没我么?未免太自信了吧!”

关羽回答说:“像你这样的敌手,平生也未曾遇上几个,关羽岂敢轻视!怎奈方才右臂旧伤复发,力不从心,只好以左手招架。”

关羽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通了之前为什么他明明都已经把我逼到死角,不削几个回合,我便要落入江中,他却就此罢手,想来旧伤正是偏偏凑巧在那一刻复发。

关云长以为我作思索状是在怀疑他的说辞,竟干脆卸下了右肩甲,亮出了右臂,上面还有条深深的刀痕,说:“刚才被卿军兵卒暗算,这一斧正砍在我右臂旧箭疮上。”

我看着关羽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大为惊奇,若换做常人,恐怕早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关羽竟然能与我力战百余合,而我竟然毫无察觉到他的伤势!

我此时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继续比武的**,我干脆丢下刀,走近前去问道:“这箭疮是何时所伤?”

关羽叹了口气说:“三年前,赤壁之战,你我两家联合抗曹,我奉诸葛军师之命伏兵于华容道,以拦截沿路逃窜的魏军残部。原想只是乘胜劫得马匹、器械、钱粮而已,不料正遇上曹操本部人马,操虽所率兵卒区区三百,我领军一千,但跟随曹操的还有许褚、徐晃、张辽三员大将!而此时正是曹军兵败溃退之际,操急令众将一齐上阵,我遂与许、徐、张三将力战。心中虽知是双拳难敌六手,可我若就此罢兵,则曹操必然得脱,故苦苦死撑,只待孙刘两家追兵援助,然而与这三人鏖战了数十合后,却等来了曹仁的三千兵马!明枪易躲,寸铁难防,曹仁这无耻之徒竟在远处放射弩箭,我正与那三员大将酣斗,冷不防听见拉弓声,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这一箭正中我右臂!”

关羽用手点指那块深深的伤疤,愤怒地说:“曹仁就是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害得我右臂剧痛难忍,无奈之下,只好将武器换到左手接着打,可终究独木难支,曹军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将我所带领的一千军兵打散了。”

说到此处,关云长戳刀长叹:“惜哉!惜哉!那天就眼睁睁看着曹操逃出生天。。。”

关羽还沉浸在惋惜之中,我却无意间在他的右臂看到了一个印记!是一只獒!

惊奇之余为了避免被关羽察觉,我又接着问道:“这么说箭疮是那时留下的,可是距今已过了三年,还未痊愈,这又是为什么呢?”

云长有些沮丧地说:“提起此事,说来话长,久战沙场,难免身负有伤,区区右臂中箭,我本未当成事,可是拔出弩箭后,才发现箭簇上铸有毒槽!回到营中后,右臂早已青肿僵硬,筋脉暴突淤紫,形状骇人。”

“情急之下,只得遍访名医,正赶上当世名医华佗途经此地,听闻我中毒箭之事,特来救治。因为毒已深入骨髓,故元化决意用刮骨疗毒法。”

“刮骨疗毒?”这个词听起来十分陌生,我不禁疑惑地嘀咕道。

关羽点点头说道:“这正是华佗所创,普天之下还无一人可以效仿此法,刮骨疗毒,需将伤者手臂穿于一个固定的大环中,再用绳系紧,然后蒙住双眼,医者再去掉腐肉,露出骨骼,刮去骨上箭毒,用药敷好,最后用线缝合。我嫌麻烦,故只在臂上系一布绳,便由华佗下刀挖肉。”

我听得瞠目结舌,急切地问道:“连麻沸散都不服么?刳肉刮骨,这与酷刑有何区别?”

关羽回答:“期间与我子关平弈棋饮酒,故未觉剧痛。”

我叹服道:“真乃天神也!”

关羽摇摇头说:“我不是什么天神,而华佗却是真正的神医。敷药缝合之后,手臂便可屈伸自如,效果立竿见影!我本欲设席款待华佗,再奉上百金以表谢意,然而华佗不但拒绝了酬谢,还推说有要务在身,不肯久留。他临别时留下一帖药,跟我说此药按量敷于疮口,可支三月,三月之后,他会再来为我调养一次,可保疮口痊愈,右臂完好如故。”

关羽说到这悲伤地说:“只可惜华佗这一去,却再也没回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猛然联想到之前听闻的一件事,连忙问道:“难道华佗所说的要务该不会就是去洛阳医治曹操的头痛吧?”

关羽痛心地点头说:“后来曹操疑心华佗欲加害他,遂把华佗押狱拷问,最后逼死于囹圄之中。”

“华佗没有如约回来,将军的箭疮也因此耽搁了?”

“正是如此,只怪我当初要是能在华容道杀了那曹贼,哪怕是我强留下华佗不让他渡江北上,元化也不会遭此横祸!”关羽连声叹息,干脆放下了刀,坐在了甲板上。

我见状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忿恨地说:“华佗医术精湛,济世救民,乃是上天的恩赐,人人都应敬爱有加,犹望华佗能尽享天年,而独曹操一怒而杀之,真天下万民的损失!曹贼他日必遭报应!”

关羽苦笑着说:“华佗死后,曹操爱子曹冲数月之后暴病夭亡,其病之罕见,当时名医均束手无策,最后连曹孟德自己都懊悔一时冲动杀了华佗。我想这就是他的报应吧。而如今每到阴雨潮湿天气,右臂箭疮就疼痛不已,想必也是上天对我关某杀戮过甚的惩罚。”

我说:“箭疮迟迟不愈,应该是与关将军久在军前,无暇调理有关。”

关羽慨叹说:“当年华佗也嘱咐我伤筋动骨,乃需百日静养。怎奈我自赤壁之战后,奉命镇守荆州。然荆州之大,事无巨细,全由我一人担待,别说是静养百日,能得上半日之闲犹算是侥幸了。”

“关将军明知近日将有暴雨,箭疮必然复发,为何还要冒险前来赴宴呢?”

关羽回答说:“我亦考虑过此事,可是我若不答应,你家吴主必欺我弱小,借此发兵。我又怎能怜惜自己的性命而不顾荆州六郡的百姓呢?”

我回答说:“阁下所言虽有道理,可是依甘某看来,以关将军之才,不应轻身赴此险境,一代武圣若屈死于“鸿门宴”中,实在可惜。不如留下性命,竭尽毕生之精力,追求武道之巅峰。”

关羽垂下头,狭细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躺在一旁的青龙刀。俄而徐徐地说道:“武道之巅峰,哪个武者不是梦寐以求。关某直到现在也未尝放弃过这个梦想,然而这个梦想虽然看似辉煌,可武道之巅峰是否同样意味着无情与孤独,你可曾想过?”

我心中一惊,无情与孤独!之前我确实没有想过这点。我只注意到了拥有武尊称号的光鲜,但是无情与孤独必然会是这个荣耀背后的另一面。

关羽重新拾起刀,站了起来俯视着我说:“所以要是在武名与忠义之间取舍,关某宁愿为忠义而死,不为武名而苟活。”

云长这时又说:“但人各有志,阁下若是欲求功名也是常情。我右臂疮发,现在杀关某正是最佳时机。以兴霸之武,简直易如反掌,不如就此做个了断吧!”

时机!又是时机,多年前我咨询左慈以人生大事时,他老人家说的就是时机,难道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时机?难道追求武名的道路正是需要这类的侥幸?我虽然此生做过很多趁火打劫,趁虚而入的事,然而这次,趁关羽箭疮复发而杀他,我的内心是极其不忍的。

此说话间,正逢雷息雨停,天开云散,徐有清风阵阵。我抬头仰视关羽,红脸浓髯,青铠长刀,巍然矗立,想必这就是拥有忠义之人与生俱来的潇洒正派,心中不由得生起敬佩之情。

“我不能杀你,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待将军痊愈,甘某再来请战。”我回答说。

说罢我便纵身跳入江中,此时早有吴船在旁接应,而关羽不作声,只是带着说不上是钦佩还是感激的表情,长久地目送着我,而我登上船后也看着他,直到彼此终于消失于各自的视线之外。。。

我意识到,关羽这样的人是不能杀的,最起码不应该死在我的手上,杀掉关羽这样忠义无双的豪杰,不但不会增加我的威望,反而会让我背负千古的骂名。

事实证明我的抉择是正确的,我放弃了这次机会。而后来关羽却在麦城之战中被马忠所杀,杀关羽时,马忠是个籍籍无名的鼠辈,杀了关羽后,马忠依旧是个籍籍无名的鼠辈。不但没有得到什么功名,反而未得善终,且亟遭后人诟骂。阴差阳错地成了那个时代的小丑。。。

忠义之士不能杀,这是我当天最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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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永别关羽

在我漫长的轮回中,我接触过太多太多的人,有些人见则生厌,有些人望而生畏,有些人可以让我一见倾心,有些人可以让我如坐针毡。

一个人的气质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像在项羽旁边,我会有种心惊胆颤的恐怖;在李广的旁边,我会感到自由自在的畅快;在司马迁的旁边,我能体会到坚强不屈的力量;而在关羽的旁边,我感受到的是恪守忠义的正气

自与关羽分别之后,我就一直在回味着“忠义”二字。如果说常人尽其一生去履行忠义是件难事的话,那么换成是我则是难上加难。因为千百年来,我时常是前世为晋人伐楚,后世又为楚人伐晋,所谓忠义实在无从谈起。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羞辱我投过刘璋、投过刘表、投过黄祖、又投孙权变节次数胜过三姓家奴吕奉先。而我却不以为然,毕竟这些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报效一国看似天经地义。而我出生之地轮换无常,效忠哪国才算是效忠呢?

匡扶汉室是为忠,救民于水火是为义,我想这就是关羽的信条。他的思想是绝对纯粹的,纯粹到任谁都能对他的行为一目了然,这让我倍感羡慕。

我对所谓忠义早已麻痹,像是迷失在了浓雾之中,奔走哭喊,却又走投无路。在见到关羽之前,我此生倒也过的心安理得,我的梦想无非就是获得一个将军之名,为了虚荣的自己,也是为了一句未曾兑现的承诺,一个为时已晚的歉疚。可是遇到关羽之后,我却切实地体会到忠义可以重于名望,甚至可以重于生死。

不是为了富贵、不是为了名誉、更不是为了仇恨,单纯为了忠义而慷慨赴死我可以做得到么?至少现在,我还无法心甘情愿地舍生取义,或者为国尽忠。

此后的许多个夜晚,每当想起关羽的那些话和他决绝的神态,我都暗自叹服。

那天在轻舟之上我没有杀关羽,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荣誉,我想这就是我为大义的最初尝试,但是也仅此而已。我只能说关云长是在我的心中埋下了忠义的种子,要等它生根发芽,那还要些时日,毕竟文字可以轻易地被念出,却不可轻易地被领悟,发乎内心的忠义是需要岁月的磨练的,没有捷径。

从此关羽在我的眼里是个亦敌亦友的角色,我对他不再有嫉恨,更多的是尊重。这大概就是他的人格魅力,靠近他的人,不只是我,哪怕是一代枭雄曹操,也会为关云长的正气折服。

数月之后,命运又安排了一次我与关羽的会面。此时孙刘两家关系已经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两家边境更是剑拔弩张,片日不宁。鲁肃镇守益阳,而驻扎在西边的关羽正值兵精粮足,自选精兵五千,号称三万,在上游十余里长的浅滩集结,不日将夜渡攻城。鲁肃见势危急,急召我赶赴益阳对峙关羽。

刚接到这个命令,我还有些诧异,按说远水不解近渴,就算解围,正有蒋钦、韩当、陈武在侧,如何也轮不到远在陆口的我。然军令不可违,也顾不得思索太多,只好将军中事务托付杨胜,自己亲率手下八百亲兵,顺江而下来到益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日于船中夜宿,一觉醒来,骤觉头项强痛,肢体乏力。我心说坏了,竟然不慎身染寒邪,可真是误了大事!

中道折返是不可能了,只好拖着病体,一路赶奔益阳。鲁肃见我气虚唇青,面无血色,竟也不知所措,焦虑地说:“我只道你曾两战关云长都能化险为夷,今次云长再犯,能抵御者非甘都尉莫属,岂料这般不凑巧,偏偏你又得了伤寒,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本欲称病推辞,可是听鲁肃说了这番话,其中大有对我的推崇之意,如此知遇之恩,真是让我欲罢不能。也不知当时哪来的勇气,竟咬牙说道:“鲁公请放心,宁虽染伤寒,但不妨碍,请再予一千水军,加上我原有八百,足以震慑关羽。”

鲁肃不无担心地问:“如此病重,甘都尉真的不要紧么?”我坚定地回答:“关羽闻我大名,必不敢渡河;若要渡河,则必是我网中之鱼。”

鲁肃遂立即选精兵一千交于我,事不宜迟,我又整合兵士连夜赶到上游,加紧设防。

之后鲁肃又数次探望我的病情,每次都嘱咐我万不可勉强,病情若加重,务必撤回。我想鲁公向来谨小慎微,若换做是不熟悉他的人,恐会误以为鲁公是个多疑之人了。

这天有一使者前来送信,拆开一看,正是关羽笔迹。信中大意略为听闻我已经来到益阳,希望明晨与我在江心比武。

合上信,我料想关羽好读《春秋》之说,或许确有其事。不然春秋时盛行的尚武之风、舍生轻死也不会被他继承得一个不差。这次第又是私下请战,他对决斗的痴迷,真不愧为天生的武者。

可是当下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如此非常时刻,他凭什么相信我会不设埋伏,光明磊落地去赴约呢?更何况我早年就是这样杀死恶霸索命龙的,这是我发迹的起因,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关羽不会不知道。

可我一想到他近乎纯粹的人格,真是不忍暗下毒手。但如果不耍诈,以我现在虚弱无力的状态,真若赴约那便是死路一条啊。

关羽的使者依旧在下面恭候,显然没有得到我的答复他是不会走的,而此时的我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抉择中。

这是个重大的抉择,牵扯的不只我一人的性命,还有鲁公的,益阳百姓的,甚至是它身后的整个长沙郡。我痛恨去做一个仓促的决定,使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使我更加焦躁不安,难以冷静地思考。我实在太了解自己了,我意识到,无论此时做了何种选择,我都将在不久的未来懊恼自己的武断。

与其说是在花时间考虑,不如说我是在等待一个时间点,一个让使者以为我是在深思熟虑后作出答复的时间点,片刻之后,我给出了一个我并没有做太多权衡的答复:“还请回报你家大人,就说甘宁同意明晨与关将军一战。”

使者于是带着我的亲笔回信离开了,然而这个消息竟然不胫而走,鲁肃大人又从益阳城赶奔到水寨,也未及帐外护卫通禀,他已大步流星地迈进帐中,紧皱的眉头和抖动的下颚在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遏制的焦恼。

“我听说明天早上你要和关羽决斗?这要是一个月前下的决定听起来倒还算是个权宜之计,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正是你大病未愈啊!拖延他犹恐不及呢,又怎么能应下这件事!依我看,这与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了!甘都尉,你这是去送死啊,太草率了!”鲁肃越说脸越红,两手不自主地揉搓,最终团成一块。

鲁肃的焦躁不安,却并没有影响到我,也不知是虚弱麻木了我意识,还是昏沉夺去了我的理智,虽然当下的处境是真正意义的大难临头。可我仍然提不起精神来,疲倦的双眼无论做如何努力都只能张开一条细小的缝,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细小。鲁肃依旧手舞足蹈地发表着感慨,而我却像看一出皮影戏,无论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都像是紧凑的锣鼓声;他单薄的身体与长袖又像极了在光和白纱中摇摆的皮影人。

我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鲁肃何时离开的,我全然不知,头依然晕晕乎乎的,看来确实要带病上阵了。

即使不走出帐外,我也依旧能感觉到江上的潮湿和寒冷,这害我染病的糟糕天气肆无忌惮地发着淫威,尽管抗争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可我依旧要与这糟糕的天气抗争,与它在我身上种下的病魔抗争,而再过一个时辰,我还要和关羽抗争。。。

临行前,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设埋伏的念头,可究竟为什么要打消这个念头,我也说不清楚。我昏昏沉沉地登上轻舟,船上除了我,还有执意要与我一同前往的王遵。我强挺着身板,迎着风立在船头,而王遵则忧心忡忡地撑着橹,虽然一言不发,却用那让人心碎的眼神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时不时地还要用衣袖擦去。

我本是不同意王遵跟来的,可憨厚老实的王遵却破天荒地不再惟令是从,竟自顾自地踏上了船,任我叫谁都拉不下来这头倔强的老牛。

我看着王遵说:“兄弟,你这不是在送我最后一程,你这是连你自己的最后一程也要葬送了。”我想起今早的跟他说的话,如今船行数里,我又忍不住要跟他说。

王遵依旧不吭声,其实也的确没有必要回答,这答案我的心里早就有数,只是不希望今番真的要他用实际行动去兑现一个同生共死的承诺。

船渐渐深入江心,而关羽的小船正在不远处,持刀立在船头,而在他身旁蹲坐着的人,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正是那个跟随云长多年的黑脸大汉周仓。我又转而联想到自己与王遵,忽然觉得这世界是有些无可言表的默契。

两船缓缓靠近,我与关云长隔着一泓江水抱腕施礼。

此时晨曦黯淡,江雾浓重,关羽是无法看得出我面容中掩饰不住的病态的。

王遵将船慢慢横过来,与对方的船平行。待两船并排,周仓和王遵又不约而同地在两船之间搭上数条宽厚的木板,然后熟练地用铁环固定,这方法与当年赤壁之战庞统授予曹操的连环计如出一辙。

关羽提起青龙偃月刀迈步到阔板之上,我也抽出霸江刀来到近前。

上一次与云长比武,也与今日极似,一样狭窄的场地,一样糟糕的天气,一样锋利的偃月刀,不一样的只有这逝去的两年光阴,和日趋衰败的躯体。

要说是英雄迟暮还为时尚早,但岁月如梭,岂能不容人遐想,更何况人有旦夕祸福。我发自内心地珍视这场决斗,并痛恨这来得极不凑巧的伤寒。

我摆开架势,试着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弯刀上。关羽微微颔首,不再发一言,将长刀左手托起,右手横握,冷静地注视着我。

然而将关羽的眼神形容成冷静是远远不够的,他眼神中散发的冷静,是来源于他有恃无恐的自信,这正像他右臂的印记—那只极具威慑力的獒!

我想挣扎求存是人与动物的天性,我也不例外,没想到最先按捺不住沉寂的竟然是我。几番走阵,一脚无心的迈出,一式无心的身法,却不经意地将自己置身于一个不强攻就要失守的窘迫境地!

那就在此刻进攻吧,我横下心,凭借着霸江刀的轻快,在关羽的面前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光,两刀相撞,火星迸发,如天雷乍现。我内心的虚弱反而害得我不由得搭上全身力气挥刀,云长倒是不急于转守为攻,面对着我狂风暴雨的攻势,只是从容不迫地招架,竟还趁隙后挪了几小步。

我终究不敢贪进,于是拉开的这点距离又让比武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但冷却下来后,我才发现自己判断是错误的,羸弱的身体根本不堪这番闹腾!乏力和晕沉已无可抗拒地侵占着我的身体,眼球上开始爬满一块块黑色的斑点,这是大脑要陷入昏迷的前兆!我开始本能地大口喘气,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眼下雾气氤氲的环境,只让我的挣扎变得徒劳。

正像是一个谎言被无情地戳穿,关羽也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关羽问道:“阁下该不会是带病上阵吧?”

我无奈地点点头说:“唉,只怪身体太不争气,实指望能侥幸与关将军大战百余合呢,没想到竟然耍几个刀花,就已疲惫难支。”我停顿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这或许就是天数啊,命中该绝,要杀要剐随便你吧,只是恳请将军放过我那还在船上的兄弟,他本可以不来的。”

我用手回指还颓然地立在船上的王遵。

关羽目光闪烁,俄而又将青龙偃月刀交与周仓,周仓诧异地接过武器,而我和王遵也诧异地观察着关周二人的举动。

关羽转过身来面向我,再次抱拳拱手义正言辞地说道:“阁下之勇,令关某佩服。想我两年前单刀赴会竟能得以全身而退,也要仰仗于甘都尉的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关某亦不能趁人之危,权当报还阁下的不杀之恩。”

关羽退到自己的船上,周仓开始解开铁环,王遵见状也猛然地反应过来,慌忙地动手解扣。

两船各奔东西,关羽与我遥作拜别之礼,我口中喃喃地回应道:“后会有期。”当然,这句话他是听不到的,而且这句话也确实没有实现,自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关羽。

我原以为云长只是在决斗上放我一马,而不会停止进军,万没想到他索性放弃了渡河计划。

当时羽手握五千精兵,拿下兵力不足三千的益阳城本是轻而易举,可为了报答我当年的恩惠竟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胜利。

而关羽最终不战而退的真相,也成了只有我们四人知道的秘密。关羽的军队一日之内悉数撤离,只留下了岸上以捆扎柴木作成的军营。

后来此地被称为“关羽濑”,以夸赞我的武勇,人们以为只要我甘宁出阵,就算是武神关羽也要退缩的。每次听人提起这件事,我都苦笑着解释说其中必另有原故,关将军一生所向无敌,以他的性格宁战死不屈,又怎么可能会怕我呢。。。

这说来也算是无心插柳,关羽不战自退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东吴上下,孙权认为我功不可没,遂拜为西陵太守,统阳新、下雉两县。

我那时常暗嘲自己是:七年戍边无人问,一朝伤寒成英雄。

然而被封为西陵太守并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

我为此依旧在耐心地等待着任何可以让我成为将军的契机。直到有一天,我与吕蒙的一次谈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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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醍醐灌顶

建安十九年五月朔,是值得铭记的一天。

这天黄昏,吕蒙的随从前来邀我去吕将军帐中饮酒。若换做是别人的酒席,倒不足为奇,毕竟闲暇之时,饮酒为乐也无可厚非。然而吕蒙其人素来是不爱喝酒的,从未撞见过他自斟自饮,更没听说过他有请人喝酒的习惯。

此时的我很是好奇,可是像这种没边没沿的猜想是最徒劳的,我索性不去想,随着这名随从来到吕蒙的帐下。

我掣帘而入,原来吕蒙早已候于宴前。我又用眼角的余光迅速环视了一周,发现帐中再无其他人,更没有大排筵宴的架势,唯有面前的这一张酒桌而已,桌上的菜品也说不上丰盛。我马上会意到吕子明确实不是为了闲来无事与我饮宴。

我于是将随我一同前来的杨胜和王遵挡在外面,回头吩咐道:“我与吕将军饮酒,你俩可就守在帐外,没我命令,不得擅入。”

吕蒙见状略微地点点头,看来是对了他的心思。只见他起身施礼,我也紧忙急趋向前施礼,又在酒桌前对视而坐。

最开始的话题很微妙,吕子明若有若无地询问了我对张昭、孙邵、顾雍、鲁肃、潘璋、周泰、凌统等人的看法。

我是喜好武将的,像张昭那样的文官、鲁肃那样的儒将都颇有偏见,这些人从来都不身先士卒,浴血沙场,单是凭着舞文弄墨,专攻权谋的伎俩就轻轻松松地在仕途上一路攀升,这与周泰等勇将不惜躯命,九死一生实在是大相径庭。

我料想吕子明好歹也是武将一名,对于我偏袒武将的作答应该算是惺惺相惜。

然而进一步地交谈之后,我渐渐发现一个规律,吕蒙每次提到某人擢升或是贬谪时,都要细数一番其人的身世。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吕蒙要讨论的话题并不是司空见惯的文武相轻,竟然是另有所指。

吕蒙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虽然年龄上小我一旬有余,可是却城府颇深。一副五大三粗的外表下,竟有相当缜密的思维。尤其是他精辟地道出我明明为东吴立下汗马功劳,明明主公孙权赞赏我的武艺,官职上却还是高不成低不就。

我虽投东吴也将近十年,可是常年驻守在外,少在朝中,大部分文武官员,我都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就更别说他们的家底了。吕蒙心中却是有笔明白账,凡能叫得上名的,他都能如数家珍般地细细道来,起初我对吕蒙这方面信息的掌握程度极为叹服,直到后来察觉到几乎每个官吏都有这么一笔账时,才知道反倒是对朝廷上下漠不关心的我成了少数派。

他滔滔不绝地与我讲述着朝中的文臣武将,不带褒贬,只是叙述。说了好长一段时间,吕蒙小汲一口酒,润润喉,放下杯子客套地说:“就岁数而论,我还要叫您一声甘兄才是啊。”他的笑容一闪即过,话锋忽转,诡秘地问道:“甘兄自投东吴之日起,兵权可有上万之时?”

这话问得我一头雾水,先是论身世,现在又讨论起兵权?

因为实在不好作答,于是只摇摇头,心想且听他有何见地。

吕蒙轻笑一下,仿佛我的摇头正是在他意料之中:“我吕子明虽然不是神机妙算,但有一件与甘兄息息相关的大事我却可以准确地预见到。”

“何事?”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吕蒙有意地掉我胃口,又小汲了一口酒,他似乎非常享受我此时想知道答案的急不可耐。然后渐渐地将表情由之前的漫不经心,调整为严肃认真,他近乎是盯着我看,最后说出了一句直刺入我心窝的话。

“所谓大将军,作为武者的最高荣耀!四百年前汉高祖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任你是奋威将军、虎牙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名字再响亮,却也都要听从大将军的指挥!大将军,是众将之王!它代表着军权的极致!它的**力令无数豪杰不惜名节,不顾生死,挣扎以求!但可否想过,将军之名,若单靠建功立业,上阵拼杀就能得到,那甘兄岂能只是个都尉?”

吕蒙这话既是晴天霹雳,又是醍醐灌顶。想我多年出生入死都只为圆一个将军梦,到头来全是徒劳,是时候该思考一下这其中的玄机了。

可这玄机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只有我看不透,而旁观者都能看得明净?我急切地问道:“如果当将军不靠上阵杀敌,那靠什么?”

吕蒙回答说:“权谋。”

权谋?一直以来我最嗤之以鼻的就是权谋,它让争名夺利的丑行变得冠冕堂皇,让铁证如山的事实变得模棱两可,让华而不实的奸人变得威风八面。我倒是认为人世间正是因为有了权谋才让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我情不自禁地说:“在我看来,权谋就是故弄玄虚。”

吕蒙似乎心中早有料到我会作如此反应,他说道:“甘兄自投东吴以来,灭黄祖,破夷陵,镇守江夏,又三拒关羽,论此功绩朝中能有几人敌?”

吕蒙又急着补充说:“江东稳固,百姓康裕,甘兄功不可没,但为何还是不受重用?这正是这权谋二字作祟啊。自孙策数诣贤士张?以天下计,始出江都,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奠定东吴基业,这期间辅佐孙策的旧部必受恩泽,周瑜、程普、黄盖均在此类;孙权承兄遗志巩固江东,然政权新立,急需解决与荆、扬二州原有势力的矛盾冲突,其方式可谓恩威并施,威且不说,恩便是加官进爵,无功而禄。”吕蒙说道这里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如今江东尚文之风甚于尚武,正是锦绣文赋满堂彩,血染征袍无人知。舞文弄墨,曲意逢迎的执笔小吏们,犹比不惜死命的将士们受宠了!而你既不是孙策老臣、又不是荆扬权贵、也不是文人雅士。更为甚者,甘兄还曾效力于刘表、黄祖。试想一个外来降将,又不沾亲带故,难道要指望主公能一视同仁、赏罚分明?”

我一时无言以对,心中转瞬凉了半截,原来自己多年的苦劳、功劳都作了徒劳。

吕蒙说:“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亦不算晚。譬如说鲁都督,近年来一直有意拉拢你。”

我打断吕蒙的话问道:“鲁公有意拉拢我?真有此事?”

吕蒙笑道:“千真万确,恐怕只有甘兄你一人浑然不觉了。自投奔东吴以来,领兵作战从来都是靠甘兄你主动请缨讨来的,唯有鲁公一人屡次向孙权推荐你啊。”

我低下头喃语道:“这么说来,是我不识抬举,辜负了鲁公的一番好意啊。”

吕蒙心里早有定数,恐怕今晚我什么时候惊讶,什么时候折服都已在他预料之中。他观察着我的反应,又说:“当今江东各郡权贵骄奢淫逸,作威作福;文臣儒士搬弄是非,扰乱朝纲,每论及此事,鲁公与蒙无不痛心。惟愿与甘兄这样的英杰齐心协力,排除奸佞,扶危济乱!”

我暗想这就是吕蒙此次找我的最终目的了,原来就是要拉拢我对抗异己。我素来是讨厌结党营私之类的事,但是与不劳而获,附庸风雅的人相比,鲁肃、吕蒙都是不折不扣的实干家。

我回答说:“将军所言正合我意,宁虽不才,亦愿效犬马之劳。”

吕蒙兴奋地握住我的手说:“如此甚好,眼下正有一场大战可让甘兄施展拳脚!”

“愿闻其详!”我说道。

吕蒙平稳了一下语调说:“近来庐江太守朱光奉曹操之命军屯皖城,种植稻谷。若收获一年,皖城粮草充备,不易攻取,若收获数年,势必养虎为患。依我看来,应在稻谷成熟之前拿下皖城。而这正是甘兄建功立业的绝佳时机!”

吕蒙越说越兴奋,索性站起身抱拳说:“明早我会向主公献此计,再力荐甘兄为升城督,只要你我二人联手,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我心中大喜也起身施礼道:“蒙将军不弃,宁感激不尽!日后必不忘将军知遇之恩!”

吕蒙爽朗地笑着说:“甘兄言过其实啦,知遇之恩我受之不起,蒙惟愿今后你我互为唇齿,齐心协力!”

吕蒙乘兴说:“来,你我共饮此杯!”言罢一饮而尽。

实话说,同为喝酒,但是与喝闷酒不同,这样痛快的饮宴才让我倍感酒中的甘甜滋味。

后来的絮谈我已记不得,夜回自己的帐中时,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也只是循环往复地幻想着功成名就所带来的喜悦与荣华。。。

翌日,事情正是按着吕蒙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孙权同意了尽早攻城的意见,而且也同意了吕蒙力荐我为升城督之事。显然孙权在回应这件事时,还是迟疑了片刻,虽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但我心中知道,若不是吕将军举荐,和当时鲁肃的附和,恐怕孙权实际上是另有人选的。

这也让我着实参悟了一个道理,原来再劳苦功高也终究无法逾越主公心中亲疏宠责的准绳。

五月望,连日大雨,江河暴涨,我与吕蒙为先锋部队,蒋钦、潘璋殿后,孙权自领周泰、陈武、董袭、徐盛为中军。三千吴船浩浩荡荡直指皖城。

我立在船尾,手把栏杆极目远眺,大大小小的战船比肩接踵,漫过天际,如此强大的阵容,足以激发我心中那种波澜壮阔之感。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不得不说,东吴的舟师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我凭着对“吴越战船制法全谱”的图解,识别着眼前的每一条船,艨艟、斗舰、楼船、飞云、盖海、赤龙、驰马、长安、大舶、大?、青龙战舰、晨凫,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战船是应有尽有!

这显然不是一次秘密的行动,倒更像是一场耀武扬威的水上阅兵,所以我也不会奢望此次征讨会给皖城守将一个措手不及。而实际上,太守朱光早已探得消息,一面使人往合淝求援,一面巩固城墙,调兵部将。

如此一来,朱光是摆明了要顽抗到底的,吕蒙遂与我私下商量:“我听说皖城内守军三千,城墙坚固,壕宽堑深,粮草齐备,落石流矢,一应俱全。而你我所带之兵亦不过五千,硬攻必伤亡重大,依我之见,不如差军士筑土山或造井阑、冲车用以攻城。”

我回答说:“将军与我为先锋部队,绕过和州,直奔皖城,本就是为了争功抢先。当下曹军坚守不出,不日合淝救兵又至,而造井阑冲车皆需时日,必误军机。况数日之后,三万吴军皆至,破城之功恐难为你我独享了。”

吕蒙似乎有些心动,但还是辩驳道:“守军三千、我军五千,若要强攻可有胜算?”

这样的问题从来是不好回答的,战局瞬息万变,如何能预测得准呢。

我没有表露出为难的情绪,说话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用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惊奇的那种慷慨激昂的语调和吕蒙说:“我军虽只五千,但各个精锐轻壮。今日初来乍到,士气正盛,正可与皖城守军鏖战一番。”

吕蒙还是犹豫不决,我又说:“明日拂晓我便率军进攻,将军可于远处观瞧。日落之前,宁不惜一切代价,势要拿下皖城。”

许久吕蒙终于抬起头,正像每个赌徒在孤注一掷前都要努力放松自己的意识一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全军进攻,到时蒙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我一时不知用何种方式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面对这个小我十几岁的将军,实在不知用什么礼数比较恰当。

吕蒙倒也不见怪,察觉了我的窘迫后,直接摆摆手说:“甘兄不必多礼。”然后凑到我的耳边道:“只是从明天起,我吕子明和五千将士的身家性命,就全交给你了。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我深感此话的分量,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必不负将军重望!”

辞别吕蒙后,我将翌日攻城之事传令全军。杨胜、王遵又与我回到军帐中,三人坐定,杨胜坦言道:“皖城虽小,可城高水深,敌我又兵力相当,实在是易守难攻啊。”

我叹了口气说:“若合淝援兵至,后果更不堪设想。”

王遵道:“那咱们也可以等东吴大军来啊,到时三万将士一齐进攻,破皖城又有何难?”

“你说的是没错,只是。。。”我迟疑了一下,思忖道要是告诉王遵这一切都是出于我个人的私心是否妥当。按说这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先锋部队摆明了就是为抢个头功,吕蒙知道,想必杨胜也知道,整个先锋部队十有*都知道,可偏偏王遵想不透,我该如何解释呢。。。

此时杨胜替我解围道:“先锋部队若畏首畏尾,不思进取,岂不为他人耻笑?主公孙权此次行动志在攻取合淝,咱们身为前部,连皖城尚不能扫平,其颜面何存?”

王遵又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连称道:“有道理,有道理。”

我正暗想着杨胜此番话倒真是冠冕堂皇,他又转过头问我:“明日之战,宁可有良策?”

这话问得我毫无底气,只好回答说:“暂无良策,目前设想就是明朝一鼓作气,登城杀将。”

杨胜有些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许久没再说话。王遵憨声道:“我倒是觉得这个计划不错,它越简单越容易实行,从军打仗这么多年,还是直来直去比较痛快!”

沉默片刻后,杨胜提议道:“现在军中马匹甚少,骑兵只有五百骑。不若明天你领步兵直攻城南,我带那五百骑兵绕道城后,看看那另外三道城门可有虚守之处。就算没有,亦可充作伏兵,分散曹军兵力,挫其锐气。”

“如此甚好。”我将手分别按在两人的肩膀上说:“你二人与我从征三十余年,福未多享,苦没少吃,我虽不言,心自有数。明日将是一场恶战,还望你俩尽心尽力,若能攻破皖城,便是咱们出头之时!”

两人互视一下,又齐声应允。而我忽然感觉到,其实所谓的心安,它甚至可以源于和实力不相干的地方,比如说,来自于兄弟间一个坚定的眼神,或是一个勇敢的承诺。

眼看天色将晚,杨胜、王遵遂起身告退,而我也熄灯早早入睡。

人有时就是这样,当荣耀、利益就摆在面前时,往往就容易忽视自己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像年轻人与生俱来的不朽感,肆意挥霍青春,却从不担心即将到来的衰老,和无法阻止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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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强攻皖城

不知昨晚从何时开始,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帐外又下起了暴雨。都说有雨的夜晚,人会睡得更深更香甜,但显然不是这样吵闹聒噪的雨,而且还不时伴有隆隆的响雷,更让人睡不安宁。

但这场雨是公平的,这会儿它让我睡不好,那个皖城守将朱光也休想睡好。

清早起来,天色阴霾未开,乌云索性就滞留在这里没有散去的意思,偶尔还要降下几滴雨滴,像是固执地提醒着人们它的余威仍在。

吃过早饭,杨胜与我辞别,带着五百骑兵绕城而走。

我目送着杨胜的兵马远去,忽然想到其实杨胜算而今该有五十七岁左右了,难得的是身姿依旧挺拔魁伟,手中枪是他惯用的,我十八岁那年与他在山脚下决战时,正是这把枪。这一晃已过了三十多年,连我自己都奇怪,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这样的人中蛟龙心甘情愿地追随我这么久。那时一同追随我的“济天帮”兄弟,当年笑称的“八百健儿”如今走的走,亡的亡,仍在军中的已经寥寥无几。

从前杨胜都是执意带着那些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们上阵的,而现在手下的五百骑兵,却没有几个能叫得上名字了。

我不经意间叹了口气,未察觉到吕蒙已经走到跟前,竟也叹道:“唉,这真是个让人打不起精神的鬼天气。”

我连忙收起思绪回答说:“是啊,昨晚令人准备的艾草、薪束等引火之物,看来也派不上用场了。”

吕蒙说:“最近天气千变万化,用不用得上还未可知。不过我倒是听说皖城之内的落石充足,而咱们军中将士配备的均是钩攘盾,此盾体小身轻,若是用来防止高处落石,无异于螳臂当车,依我之见,不如用双弧盾。”

“现有双弧盾不过一千,尚不能达到人手一个,且攻城之时士兵还需要肩扛云梯,我认为盾牌还是应以轻便为主。”我回答。

吕蒙思考一阵,又说:“搬运云梯的给发钩攘盾,配短斧刀钺,首批登梯的给发双弧盾,配长铩戈戟。”

我赶忙将此事交代各军,又想到此战敌受我攻,敌逸我劳,兵力亦不占优势,所以保障士气尤为重要,于是我又传令下去“此战需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不得畏退,后队监督前队,未有鸣金收兵之令前,擅自转身溃逃者,后队可直接将其斩首,亦可记功。面对着的都是敌人,只有背对着的才是战友!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及至四更,吕蒙亲自擂鼓,全军士气大震,蜂拥而上,王遵肩负云梯冲锋在前,我自引五百弓兵在后。

我放眼往城上看,旗幡招展,重兵林立,或有举石,或有张弩,皆严阵以待。而守将朱光也身先士卒,赫然立在城头,手持佩剑,调兵遣将,未有丝毫怠慢。

此人谨慎严谨可见一斑,不过即使这样的人,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高调的自信。

朱光料定我只攻打南门,所以将三千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这里,由此可知其他三面城墙守备寥寥无几,如此最好,杨胜的骑兵部队正可趁虚而入,攻它个措手不及;如果说这个疏忽能否给他致命一击尚不确定,但是眼下他的第二个疏忽就是个严重的错误,这个十足高大威猛的汉子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城楼之上,而且还头戴?冠,那冠上的?羽笔直无蕤,鲜红扎眼,所有这些不利的因素叠加在一起,足以让城脚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分辨出这位活跃亢奋的佼佼者!

这是欺我东吴没有神射手么?我不禁哂笑,随即挥手令弓兵停止前进,一齐张弓搭箭。常理讲,在这里放箭敢等到了城楼之上,已经没有杀伤力可言,之所以如此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让朱光即使看到远处有弓手射箭,也只料我是个半吊子武将,连射程都掌握不准,从而不加理会。

但是绝不会让他想到的是,我正好可以隐匿于军中,待朱光疏忽之间再给他致命一击!

我侧着身,将重心统统都移到右腿上,不动声色地拉起手中的弦。为避免吸引敌人的目光,我尽量使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与其他弓兵保持一致,然而拉满我手中的这把弓可是需要三百斤的力量,这和周围手持短木弓的士兵有着天壤之别。

我将箭簇指向城头,手中难以抑制的抖动愈加强烈,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沉稳,沉稳,一定要沉稳,我暗暗地给自己提醒,此时前方的队伍已经搭起数排云梯,顶着落石、箭雨拼命登城。我能看到王遵叫骂了一句,索性丢下盾牌,只攥着一把短斧登上云梯;我能看到在半空被砸中的吴兵失足跌落;我也能看到城墙之上的魏军忙前忙后地取石、投石;但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张牙舞爪的朱光!

这一箭就算射不透他的鱼鳞甲,也要摘下他那?羽冠!

我大喝了一声:“放箭!”

多年的严酷训练,让每一个士兵都毫不犹豫地遵从命令,而不是分析和质疑,没有人想过要跟我争辩射程的问题,也没有人为此浪费口舌,五百支箭义无反顾冲向城头,却只有我清楚,这里面有四百九十九支都将半途而废,只有我这支才会脱颖而出!

但听得朱光一声惨叫,仰倒在地,皖城之上登时陷入一片慌乱,只有数名兵长往来东西,试图稳住即将崩溃涣散的军心。

虽然这样的混乱只持续了一阵,但是却扭转了吴军一直被压制的状态,先锋部队趁此机会,纷纷登上城去与守军拼杀。

就在这看似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我忽然发现冲上城去的兵力有限,上去后往往就被围而攻之,这无异于羊入虎口!而关键就在于城壕与城之间的唯一通道木桥太过狭窄,冲锋部队都要摩肩擦踵地挤过木桥才能开始攻城。如此一来,严重拖延了进攻的步骤,时不时发生的踩踏事故还使本应该连续不断的攻势变得青黄不接。

这是个重大的失误!处在后军的吕蒙也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吕蒙急忙鸣金收兵。

敌军损了将,我军折了兵,大概双方都渴望能有一个休整机会,此刻竟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互相纠缠。

我领众兵回到营中,吕蒙匆匆把我拉到帐里,焦虑地说:“今晨攻城不利,应该说是早能料到的,有此一战,也是因为心存侥幸,现在看来,还是等主公的三万大军到来吧。”

仗打成这样我也难言羞愧,可是让我就这么放弃一战成名的机会,我又实在舍不得。

我支支吾吾地辩解到:“我军死伤不少,可是方才我一箭射中敌将朱光,虽不知他目前生死,但足以重挫魏军士气,就这么中道放弃,岂不是错失良机?”

吕蒙左思右想,又发问道:“刚才你也应该注意到了,通往城脚下只有一座木桥,别无旁路,城壕又深,几千士兵挤在一处,敌军只要往桥上投石,吴军逃无可逃,这与困而杀之有和区别了?”

“再战未尝不可,但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不然白白冤死五千军士,你我可担当不起!”吕蒙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中已是面露嗔色。

事已至此,我也知道多说无益,不如尽快想想解决办法,此时我是深刻感觉到了焦头烂额这个词的意味,最难的问题往往就是这样,它根本没有正确答案,它只有更好的答案。

思考良久,我回答说:“近日暴雨连连,致使皖城城壕注满雨水,吴军多会水,不如命一部分将士游泳渡河?”

吕蒙摇头说:“极耗体力,携带兵器不便,又有性命之忧,不行。”

“那横几条云梯架在城壕之间如何?”我又问道。

“云梯不堪数人同踏,况且数量不多,攻城用尚还嫌少,如何就用来当桥了?”吕蒙反问道。

我的脑袋里一时五花八门的奇怪想法全都涌了上来,可竟然没有一个是实用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将来时所乘之船拆成木筏,置于城池之中,再与桥固定,如何?”

吕蒙起初是一皱眉头,又渐渐化开,若有所思地说道:“虽未有前车之鉴,但可以一试。”

得到吕蒙的肯定,我已来不及高兴,马上吩咐士兵速速造筏。

其实所谓造筏,也不过是拆散几条轻舟,再用绳索和拆出来的木板捆绑固定,一千多人七手八脚地一同作业,也未费多大功夫,就已经赶工出不下百余只木筏。

过了正午,一切准备就绪,这次进攻,士兵们不但要佩戴着自己的兵器,还要多顶着一只木筏,腰间还要多别一套铁索,不得不说是任务艰巨。

这场战役,成则飞黄腾达,败则一败涂地,就算说是赌上我甘宁的身家性命也不为过。我于是狠下心来,当众脱去一身铁甲,只穿一套轻便的布衣,头顶木筏,腰挂江刀和铁链,站在先锋部队的最前排,这一战不成功则成仁!

此举不料竟让军中的热血男儿也深受鼓舞,纷纷效法,更有甚者竟然赤膊上阵!

眼见士气大振,我心中大喜,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于是擂鼓、吹角、全军进攻!

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直逼向宛城,勇气这种东西也是可以传染的,最初的一声咆哮,唤醒了周围人的斗志,而周围人的呼应,又激起了全军的亢奋!

这次进攻如同滚滚前进的车轮,前仆后继,个个争先!忘了痛苦,忘了恐惧,忘了死亡,近乎忘了作为人的所有七情六欲,只有像疯魔一样的攻击!

我率先跳进城池之中,其他将士也如蛟龙一般干净利落的钻入水中。成百上千的人架起的木筏,纵贯南北,转瞬间就搭成了十几座浮桥。每一座浮桥都意味着一条新的攻击路径!

城上的守军眼看此情此景,如发了疯一般地向城池中放箭,我与众人就冒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在水中用锁链固定木筏。

水中作业本就相当不易,如今又要躲避箭雨更是难上加难!不少壮士索性不避雨石,只埋头干活,即使中箭了也不停下。

而停下的,要么是固定完毕,准备冲锋;要么就是动作戛然而止,无奈地撒手人寰。。。

没过多久,悲壮而恐怖的场景终于发生了,放眼望去漂浮的尽是同伴的尸体,池中之水吸吮着从伤口中渗出的殷红血液。我的眼里忍不住流出了滚烫的热泪,此时说不上是感动、悲伤、愧疚,混乱的情绪搅闹着我的内心。

他们的牺牲正是我成就功名的垫脚石,可功名真的值得我欠下数百条人命么?他们为了追求功业的我而死,可如今为了让他们死有所值,我就必须要完成我的功业,古今英雄是否都是踏在这条出卖战友的道路上走向辉煌的呢?

我不敢再多想,只有拼了命地固定木筏,拼了命地告诫那些士兵注意头上的箭矢。。。

从发动进攻到木筏最终固定完成,其实未必花费了多长的时间,但是眼见着兄弟们就在身边奋勇、中箭、痛哭、呼嚎、流血、挣扎、溺亡,一场场触目惊心的惨剧接连不断地鞭笞着我的良心,却让我有一秒千秋般的煎熬。。。

当我听到数名士兵接连喊道“搭完了!”的那一刻,我骤然得到了冲破黑暗的释放感。

浮桥搭建完毕,朱光你必死无疑了!

我举刀高呼,兄弟们,冲啊!!!为了死去的战友!

“啊!杀啊!为兄弟报仇!”战士们齐声呐喊,如涨潮的怒江,翻滚着涌向城墙,又像一团咆哮的雷云,疯狂地吞没着城上的敌人!

兄弟们都锐不可当,我也不能落后!我屏气凝神,接着再听不到任何声响,听不到擂鼓声,听不到箭雨声,听不到云梯的吱呀声,听不到呼喊声。世界又一次真空般安静下来,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我迅捷地踏上云梯,游刃有余地躲开缓缓划过的落石、飞矢。

我虽然年过半百,但血气盛勇丝毫不减当年,轻舒猿臂,抓准时机,一把抓住城墙上刺下的长矛,右臂一较劲,只听前面骨节“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连人带长矛都拽下来。

“这等草木愚夫不值得费我心力,抓的朱光岂不强似杀这等寻常甲士百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朱光“仓啷啷”拔出手中剑,正好望见我,四目相对,“曹家鸡犬,你拿命来!”我大吼一声,朱光更不搭话,剑锋向下直戳我的眉心!

我侧头避过,还不等朱光反应过来,抽出腰间铁链,振臂抡出,如一道疾风迅雷,死死地缠住朱光的脖颈!

只见他捂着脖子,咬紧牙关,发出“赫赫”的声响,倏然之间,长剑坠地,眼睛鼓得几乎要冒出来!

我顺势跳上城墙,左手把铁链一绕,将朱光脑袋按在女儿墙上,腾出右手拿下口中咬着的短刀,“咔!”的一声,把头颅砍下大半,只剩下一丝筋肉相连!

我笑声狰狞,旁边甲士吓得颤颤巍巍地退后,我手掌再一用力,啪!直接把朱光脑袋掰了下来!

眼看朱光无头的尸体沿城坠下,魏军守兵瞬间斗志全无,降的降,亡的亡,除有少数顽抗至死,大多数都放弃了防守。吕蒙见大势已定,马上号令全军猛进,占据宛城。

得胜之后,本应该设宴庆功,论功行赏一番,可是还未等安顿好将士,却突然看到有两名骑兵慌慌张张地自北门赶来,眼看到了我的面前,又几乎是摔下了马,泣不成声地跪倒说:“甘都尉,不,不好了,杨大人他,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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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别了,兄弟

“啊!杨大哥怎么能出事呢?你,你俩快把事情讲清楚!别他(妈)的问一句答一句!真叫人急死!”正在旁边的王遵听到这消息,立刻暴躁不安起来。

我心知催逼他们也是无用,所以一面拦住冲动的王遵,一面问这两名骑兵道:“他人在哪?你俩带路,我同你们前去看看。”

王遵见状又嚷道:“我也去。”说罢,四人皆上马,直奔城北。

情况紧急,一路上只顾加鞭打马,竟没再说半句话,等要到了北门,望见远处星星点点的几名士兵呈半圆型围住了一个坐在草席上,背倚在城垣上的人。

这个人无疑就是杨胜了。。。

心中酸楚,还未等下马,眼泪就已经在眼眶打转。此时最容易也是最先想到的,就是那最坏的结果。

士兵见我赶来,知趣地让到了两旁,我单膝跪下,手迅速地握住杨胜的手,观察他的情况。

然而与以往不同,杨胜目前的伤势之重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了,多处致命的伤口,遍身殷红的衣甲、毫无血色的面容、极其微弱的脉搏。

眼前的一切都只能证明,这一次第,真就是生离死别了。。。

杨胜的手越来越冰冷,他的身上依然还有几处刀伤在隐隐渗着血,可已经没有止血的必要了。杨胜在弥留之际,意识到我来了,缓缓地睁开眼睛,眼角竟泛着泪花。

吃力地说:“你要是。。。再不来,我。。。我可。。。挺不住了。。。”

“我来晚了。。。对不起。。。”此时心中愧疚撕咬着我的五脏,沉痛的我无法再支撑脖颈,只好垂着头,眼泪夺眶而出,落在手上,衣甲上,地上。

眼泪诚然无法哭成一条河流,可此时,我是真的希望用自己的血液换成一条哭泣的江河。。。

“活了。。。这么大岁。。。够本了。。。只可惜。。。没看。。。没看到你。。。当将军。。。多风光。。。我要是。。。”

杨胜的话戛然而止。

建安十九年五月二十一日,我失去了一个与我并肩作战三十多年的战友。死于一场由我极力促成的战役中,如果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为何死的不是急功近利的我呢?

我但愿杨胜也有我一样不灭的灵魂,抑或是化作天上不朽的星辰,然而最愿的还是能让我代他受死。。。

我正悲恸得无法自拔,却见王遵突然发疯似地揪住旁边的士兵激动地喝道:“快给我讲清楚!杨大人是被何人所害?快说!”王遵咄咄逼人的凶相,几乎要吃掉眼前的这名年轻的士兵,年轻人赶紧答道:“杨大人他,他是被魏军张辽所杀!”

“张辽?!”听闻此名,我不禁大惊失色,转身问:“这么说,张辽的援军今天就到达了?从合淝到皖城岂能如此神速?”

我拉开冲动不已的王遵和惊魂未定的士兵,说:“别害怕,你把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好好地跟我讲一遍。”

士兵小舒口气,说:“今早杨大人率我等五百骑从营中出发,绕过皖城,欲备偷袭北门。抵达北门之后,放眼仰望城上,果然守备空虚,正与守军酣战,不想身后又来一批人马,杨大人回头观瞧,竟然是张辽率领一千骑兵前来援助!”

听到这,我懊悔不已,想到这张辽素来愿意亲率轻骑开路,而把主力甩在后面。这种神出鬼没的策略总令对手措手不及。这点我早该想到,他独特的作战风格我怎么就忘到脑后去了!

士兵接着说:“战局因张辽的到来而急转直下,前有守军护城,后有救兵包围,我们竟成了腹背受敌的猎物。杨大人当即号令大家就算让尸体堆积起来阻塞住城门,也一定不要让张辽的部队进入城中。”

“现在回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简直就是一场血腥的噩梦,我们五百骑兵集体转过来,面对着张辽一千精锐,耳边尚能听见城上射下来的箭矢,眼前却要开始和两倍于自己兵力的敌军混战!”

“但是你们做到了。”我试着安抚这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然而他的眼睛里似乎已经再次重现这场异常惨烈的血战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开始颤抖地说:“杨大人,在那一刻,就是我们的灵魂和斗志,平常温文尔雅的他突然爆发出判若两人的另一面,犹如鬼神的另一面,他冲入敌阵,枪扫之处,无不截肢断腿,以致于张辽的精锐纷纷惊恐躲避。我从军也有五、六年,却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如入无人之境!后来他又与张辽大战。张、杨两人喊声震天,气势如虹,一刀一枪碰得火星迸溅,杨大人不惜死命,我们五百士兵岂能贪生怕死,统统挥刀催马与敌军混战在一起。”

“后来杨大人的头盔被张辽的长刀打飞了,露出花白的鬓发任风摧残,刀伤和箭伤涌出的血染红了铠甲,然而杨大人依然勇猛如常,毫不畏缩。两人从马上又扭打到地上,两个武艺高强的人就这样一直不知疲惫的拼斗。看得周围人膛目结舌,把我们的拼杀与他们二人的对决相比,那简直都像是一场儿戏。。。”

“这似乎就是像是一场无止无休的最终决战,从晌午打到黄昏,谁都没有撤退或放弃的念头,战场上的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所幸剩下的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了力气,却依然凭着意志在与敌人死斗。可就是不知道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士兵垂下眼帘,长呼一口气说:“直到。。。”

我接道:“直到皖城被攻陷,张辽看到了城头的旗幡被换成了吴军的,只得就此罢手撤兵,返回合淝。”

士兵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倒下的杨胜说:“张辽的一千精锐也仅剩几十而已,最后竟落个仓皇逃跑。我没想到我还能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活下来,杨大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这个年轻人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旁边的一个负伤的士兵说:“我们本想抬着杨大人到城北与甘大人汇合的,但杨大人认为自己的状况无法再经历任何颠簸了,于是就叫我们唤您来与他见最后一面。”

此时的语言自是无力的,我想安慰在场的每一个悲伤的人,可我其实比他们还要悲伤,而且这次强攻的始作俑者正是我,我是害死杨胜的元凶。。。

讽刺的是,除了我意识到这点以外,没有人会去想到杨胜之死与我有任何干系。对于大家来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作为士兵的最好归属。

我一直无法接受这种执着于玉碎的畸形观念,让我怀疑是不是每个人都笃信此生之后必有来生,否则,为何人们那么向往壮烈的死亡呢?

皖城攻下之后的几天里,悲伤、困惑、自责种种乱绪纠缠着我,即使在接下来的庆功宴上,我也依旧像失了魂魄一样没精打采。

吕蒙留意到我近日的状态颇感奇怪,他便关切地问我,“等主公大军进驻皖城后,必然会嘉奖我破城之功,喜事将至,何必闷闷不乐呢。”

我说:“与我并肩作战三十余年的好兄弟杨胜牺牲了,哀痛不已。”

吕蒙释然地说:“杨胜已过耳顺之年,又战死沙场,此生须是无憾了,你又何必为他过分悲伤呢?”

我看着吕蒙眉眼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对杨胜的嫉妒,忽然想到,其实吕蒙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们一生戎马倥偬,只为换得一个光荣的死亡。

数日后,三万吴军进驻皖城,主公孙权对吕蒙和我首战告捷之事赞赏有加,当晚即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论及功劳,吕蒙自然是头功,而作为升城督的我功居其次。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渐渐散去,犹有意犹未尽者还在推杯换盏,把酒阔谈。我以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与王遵一同回至驿馆,途中王遵抱怨对这样的评定很不公平,他认为吕蒙不过是战前发表了一篇演说,战时又敲了一通大鼓,如何胜得过我等九死一生,浴血奋战的功绩。

我虽然心里也不平衡,可是若没有吕蒙的力荐,恐怕我连参与这场战役的机会都没有,单从这点上,也算是互利互惠。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了忿忿不平的王遵。

王遵却破天荒地与我咬起字眼说:“与其说是互利互惠不如说是在互相利用!”

王遵又觉得语失,连忙又说:“啊,不对,不对,我想说,吕蒙是在利用你。”

“利用也好不利用也罢,总比我甘宁虚度光阴,无用武之地强,彼此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啊。咱们明明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杨兄他。。。”王遵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说越大。

我急忙制止道:“此番话只许你我私下说,切不要让他人知道。时候不早,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王遵憋得脸通红,但还是拜退了。

我正就寝,还未睡踏实,忽有人报吕将军造访。我匆忙起身,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衣冠,便听到吱呀的推门声,接着是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再一抬头,吕蒙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手里竟然还把着一盏油灯。

我仔细一看,果然吕蒙已是喝得烂醉,烂桃似的眼睛,通红的鼻子,而且还乐得合不拢嘴。在这个年代,能乐得这么畅快,人要么就是疯癫了,要么就是喝多了。

所以自不必说,八成他就是打庆功宴上直接过来的。

吕蒙将灯撂在案旁,身体一下子倒在卧榻上,口齿不清地自说自话:“你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晚来找你么?我可是刚陪主公喝完酒回来啊。哈哈哈。”

我看着他在床上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说是张牙舞爪也不为过。我还未及细问,他又接着说:“这么重大的好消息,我可不想憋到明天再告诉你,哈哈哈。”

他噌的坐了起来,趴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方才主公与我和鲁肃等人商议,决定明天,在城中设坛拜你为将军,折冲将军!虽然有点仓促,但是眼下还有仗要打,还要打合淝。。。”

“甘将军,甘将军。哈哈哈。”吕蒙侧倒在一旁,嘴里还似在嘟囔着什么,看样子是睡着了,可他带给我的这个消息,却让我今夜难以成眠。

我索性把吕蒙留在这里,独自走出房门,在庭院里不住地徘徊,极度的兴奋掀动着我的血液,血液的澎湃又让我大脑异常活跃。

我自知此时正是更阑人静,花闭雀憩,月枕树桠,星隐河汉。可我眼前的景致却远不是这黑白的世界,而是斑驳陆离的热闹,五彩缤纷的喧嚣!

小小的庭院已经容纳不下我的喜悦,我兴冲冲地走在大街上。心想此时城是出不去的,不然一定要走出城郭,到那荒郊野外才能足以冷却我的亢奋的。

我幻想着明天拜将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它一定会隆重盛大!主公孙权会亲自宣功犒赏,授印赐剑,而我则矩步方行,恭敬得体,一副临危受命,任重道远的模样,再现场发挥,当着三军面前,慷慨陈词。那将何其风光!

月落日升,晨曦柔和的光芒照在我的脸上,虽然通宵未睡,可我却没有一丝困意,就像孩童一般,越兴奋,越精神。

建安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我甘兴霸,正式拜为折冲将军。

这天的盛况令我终生难忘,孙权的褒赏,鲁肃吕蒙的称贺,手足兄弟的欣喜,一时之下,万众瞩目,怎一个春风得意!

几乎每个细节都是在我预想之中,然而却终有一样,是我之前不曾想过的。也正是这一样,让我的欢喜顷刻坠入了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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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迎战张辽

我俯视着坛下成千上万的军兵,却在一个不易引人瞩目的角落发现了王遵的身影,竟然在那里垂着头黯然泪下。

我的直觉告诉我,人有时的确会喜极而泣,可是绝不是这番模样,此时的他,是真正的伤心。

这件他人并未留意的事,却让我耿耿于怀。

我成了将军,那是应该高兴的,尤其是王遵,自追随我下山执鞭随蹬,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终于熬到我功成名就的这天,可说得上是功不可没,可为什么偏要选在这个时候痛哭呢?

一定要好好问问王遵,我心中暗想。

然而应接不暇的恭贺,祝酒,足足持续了一整天,直到了晚上,我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王遵正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喝着闷酒,想来白天他竟真的没有向我举杯祝贺,那么就真的是有些蹊跷了。

我一声不响地坐在王遵的对面。

出乎意料地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受到了他的冷落。

王遵依旧只喝酒,眼睛也有意地避开我的视线。尽管如此,我心中也大概有数,毋庸置疑,他正是生我的闷气呢。

以王遵温吞的性格,只要他想,他可以一直缄口不言,就这么跟我耗下去,可眼见他对我不理不睬,却令我一时心急。

我得承认,被众人吹捧了一整天,连语调都带着那么一丝居功自傲,这当然并不适合现在的气氛,我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道:“兄弟,如今正是举杯相庆的时刻,可你却在这里喝闷酒。。。”

“还有,白天拜将仪式的时候,我在就注意到你在底下痛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倒是说话啊,急死人不成?”我催促他。

刚刚我还享受着如众星捧月般的厚遇,真是受不了眼前的王遵对我如此怠慢。

我又连声催他,要说之前只是燥,现在是有些恼了。我甚至有了准备与他拳脚相逼的念头。

王遵终于狠狠地摔下酒杯,囔囔地说:“我就是想不通!我就是拗不过这口气!”

“大喜的日子,何气之有?”

“我气有人忘恩负义!当了将军,就得意忘形了!”

我一听登时火大!暴跳起来厉声说:“你还学会指桑骂槐了!你倒是说我哪里忘恩负义了!”

王遵也站起来辩驳道:“我虽然愚笨,但也知道自古有德行的将军都会把功劳归于下属,得胜了也不矜功自伐。可你看你今天的表现,好像皖城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你想想,没有杨大哥的牺牲,这场仗能不能胜你心里清楚!”

我双眉倒竖喝道:“我都恨不得替杨胜去死,当时你也在场,现在怎么能就信口胡说我忘了他的恩情?”

“看到战友死去而悲伤那是人之常情,可是杨大哥尸骨未寒,甚至还没过头七,可你看你今天得意忘形的样子,换做我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乐不出来的!”

我指着王遵的鼻子说:“你这是胡搅蛮缠!那些牺牲的人,我日后必会追悼!今天是我飞黄腾达的大喜日子,难道我还要哭丧着脸?”

“我知道当大将军是你的毕生所求,但就因为这个名号,三十年来那些帮助你的人所付出的代价,伤痛,青春,甚至是生命!那都是你欠下的债,难道你感觉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么?当年跟你一起下山的八百兄弟,现在除了我还剩下几个人你心里可有数?”

我心中发狠,冲动之下竟说了一句连我都觉得无情的话:“人各有命,当年他们也是心甘情愿追随我,又不是我逼他们的!”

王遵气得裂眦嚼齿,浑身颤抖地说:“是,你是天生的大将军!我们都是贱命一条,无名虫豸!我们都是活该!”

“苏婉儿那么好的姑娘,苦等你那么多年,最后为了你才悬梁自尽,真是白白殒了一个痴**儿,只为了你这个无情种!”

“管天管地,你还要管得了我自家的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我绕过石桌,逼向王遵,而他却表现出万念俱灰后的麻木,纹丝不动地盯着我。

而此时,我的心里却希望他能被我吓跑。

我是在骗自己,他不会被吓跑的,久经沙场的王遵连利剑在喉都未必会动容,我的虚张声势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然而王遵却哭了,紧闭着眼,泪水就在眼角处涌流。抽噎得像个孩子,没有了防备,没有了怒气,只有沮丧,极度的沮丧。

他哽咽着说:“追随了你一辈子,想不到竟然是样结局。”

说这话时,他一直垂着头,旋踵离开时,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院子里一下子寂静得出奇,只剩下孤零零的我,和眼中无尽的寥败。

白天与我举杯庆祝的人都哪去了呢?突然好迫切需要热闹,应接不暇的热闹,阻止我的思想。

可这一切还是开始了。

我想到了当年在“三生石”边与苏婉儿许下的誓言,她的衣香鬓影;

我想到了杨胜的英俊脱俗,王遵的忠厚耿直,他们的兄弟义气;

我想到了昔日在济天帮畅快淋漓的日子。

现在只剩下我和我终于实现的梦想了。

我真是个混蛋。

第二天我再没见过王遵,到处都找遍了,谁都问过了,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忽然感觉自己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格格不入,每个人都在冲我善意的微笑,可就是感觉不到一丝的亲切。

无比的空虚像瘟疫一样慢慢占据着我的大脑。好在孙权决定趁热打铁起兵攻取合淝,三军在经过短暂的整顿后,再次踏上征途。

行军路上,吕蒙暗示我又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到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习惯于吕蒙的暗示方式,他一般会拍拍我的肩,引起我的注意,待我转头看他,他又笑而不语,扬鞭催马,绝尘而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战役,前锋位置已是非我莫属,如此重要的委任就在这须臾之间完成了。

这就像在一个勇士在比武之前,会一言不发地擦拭自己的战刀,无需劳神于祭拜仪式,无需费心于挑选兵器,得意的战刀只此一把。迎战时,宝刀出鞘就是最好的准备,其他的行动都是冗余。我俨然就成了吕蒙手中的战刀,他的工具,他的战利品。

可是我并不在乎年过半百还要受一个小自己十多岁的人操纵,相反我可以乘此之便将自己浸泡在战争中,战争是不容许有杂念的,它也迫使人不敢有杂念。谢天谢地,它终于有了一个可笑的优点。

我试着忘记王遵,之前一直期望着他消了气就会回来报道,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依然音信全无,这种期望也越来越渺茫。终于有一天,我不再幻想着他会回来,我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

当逃兵,按律是当斩的。

接下来的任务是率三万吴军攻打合淝,敌军将领是张辽,害死杨胜的罪魁祸首,合淝城中只不过守军七千。

望着无边无沿滚滚涌动的兵马,犹如一条吞噬万物的青龙,而合淝城却像一只坐以待毙的猎物,在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三万对七千,哼。

这是主公孙权思忖出神时,不经意发出的一声哂笑。

孙权还是一贯谨慎的,如今连他都自信满满,这让全军上下都感到这是一场不得不胜的仗。

然而真正等待我们的,却并不是一只什么楚楚可怜的兔子,而是一只伺机而动的黑豹。。。

这只黑豹正是张辽!我曾见过成百上千面容可怖的武将,然而张辽却让我真正见识到什么是恶煞!

他身材魁伟,臂展奇长,两撇扫帚眉狠狠地拧成了“山”字,两颗浑圆暴突的眼球放射出骇人的凶光,麒麟般的血盆大口,嘴角直咧到耳根,蓬乱刚硬的髭须愤怒地摆动着,手中握着黄灿灿的七环刀。那刀背上穿的七轮铜环,被张辽摇晃得铛铛作响。人类怎能生得这般模样?杨胜就是和这样一个妖怪殊死搏斗?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江南一带大人若想唬住孩子,都只要说:再哭,再哭张辽就来了,孩子就都吓得不敢出声了,原来不只是怕他的武功,更是他这副恐怖的形象,一个只在恶梦里才会突然迸出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形象!

张辽其貌不俗,做事亦不按常理,他在如此兵少势微的情况下,竟然不规规矩矩地做好守城防御工作,反而自领三千骑兵出城迎战。

这可让阵前的三万吴军看得哑口无言,我看看吕蒙,吕蒙也看看我,孙权也困惑的不知所云,众人就这么面面相觑老半天。难道说张辽就认为他麾下的精兵强将都能以一当十?

军中有人议论说张辽可能是在耍诈,张辽且不说,他手下的那三千骑兵个个意气风发,面无惧色,肯定是已有妙计,所以有恃无恐,不然摆出如此阵势根本就是与送死无异,岂能连一个显露出大难临头的慌张的士兵都没有。

这分析听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是他一共就有七千兵,拆开了掰碎了也还是七千兵,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以施展呢?

张辽这种架势确实唬住了吴军片刻,可是也只能仅此而已,全军在短暂的停留后,继续呈铺天盖地之势逼近合淝城。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这张辽和他的三千骑兵根本不是我们所想的有恃无恐而是真真正正的视死如归。

这三千骑兵转瞬之间排成一只长阵,由张辽一马当先,鱼贯式突进吴军之中。

他们的目标只有孙权!

张辽来势极凶,锐不可当,霎时吴军大乱,将军们大声喝斥着自己的部下不要慌张,保持冷静,然而这根本不起作用,众人眼见张辽的影踪避之尤不及,何谈什么冷静,纷纷丢盔弃甲,四散而逃。真没想到三万大军竟然被三千骑兵给吓破了胆!

情急之下,还在中军位置的孙权只好拨马回撤,周围裨将自顾不暇,也尾随着孙权慌乱地逃窜。

吕蒙、韩当、凌统等人是少数没有被张辽的威风吓倒的将领,可虽有心迎敌,却无奈早已士气挫败,大厦将倾,已然是不能力挽狂澜。于是不敢恋战,纷纷追随孙权。

面对着迎面而来,又擦肩而去的吴军,我没有随波逐流,而是稳住胯下马,一动不动,犹如驻立在退潮的沙滩之上。我听见有人在唤我一同撤退,先是是吕蒙,又是徐盛,可我都没有理睬,心中想着:他们是出于本能地要保护主公,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意义甚至大于他们的生命,而我则不然,我根本不在乎主公是谁,千百年来别说主公换了多少,就是连祖籍都是早已换了数不胜数了。既然孙权有那么多人保护,那就足以了。

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张辽!

放眼望去虽然战线拉得很长,但在乱军中寻找张辽是易如反掌的,因为他所及之处都会引起一阵悲怆惨绝的人喊马嘶。

而他现在的行进的路线正是在我背后的孙权大军,我猜想他现在是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的,这就是常言所道的如入无人之境,万人之中他若想取孙权的首级,那他就必须有这种觉悟,凡是中间阻拦他的人都只不过是一刀斩断的荆棘,不追到孙权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但是他终究是需要意识到我的存在的,我不属于退潮的一部分,也不是他一刀就能斩断的荆棘,他这叶扁舟迟早是要撞到我这座礁石的!

我按住马背,握紧江刀,眼睛怒视着正在飞快逼近的张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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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十年之约

张辽的身影越来越近,正沉醉于摧锋陷阵的他出于本能地将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半圆,手起刀落,人头翻飞!

刀上的九颗铜环晃得振聋发聩,在他的心中,下一刻就要理所当然地割断我的脖颈。

是时候让他清醒清醒了!我卯起全身的力气与他拼刀,两刀相遇,顿时火星迸溅!

他也较劲,我也较劲,两把兵刃结结实实地定格在碰撞的那一刻,纹丝不动!

张辽的脸红得发紫,臂上婉曲的青筋流淌着充满力量的血液!偌大的一张嘴里不时发出如鬼兽般的吼叫“啊呀呀呀!”

我见拼刀不分伯仲,左手轻车熟路地抽出袖剑向他虚晃一招,张辽收刀躲避。

时候到了!“给我死吧!”我扬起江刀劈头盖脸直奔张辽砸去。

张辽果然手疾眼快,又接下了我这招!

岂有此理!我一时火起,狂风暴雨似的猛砸下去,张辽不敢怠慢,见招拆招,直到这场狂风暴雨的停息,虽然没有伤到张辽分毫,但也让他险些因为手腕发麻丢了手中的九环刀。

也不知他恶骂了一声什么,但是从他的神态中却窥见只有首战不利的虎豹才会暴露出的收敛和警惕。

张辽冲后面一扬手,后面的骑兵又继续前进,而他自己却扣住马,虎视眈眈地打量着我,我俨然成为了他眼中要独享的猎物。

我也瞪着这个相貌奇丑,毛发茂盛的怪物,人都说常吃生肉的人眼睛就会是红色,那么张辽绝对是个喜好吃生肉的人,他的瞳仁正是嗜血的红!

他张开血盆大口,呀渣渣地吼起来,刀上的铜环映着日头金光闪闪,几乎只是刹那间,这道金光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向我袭来。

我敏捷地将头埋在马颈上,张辽恼羞成怒,又是反手一个劈砍,犹似发狂的野熊张开冷森森的利爪。

因为是重压之下,我的格挡显得更加吃力,张辽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两刀相接处正缓缓地靠向我的后脑,我只好用右腿踢了一下马的肚子,胯下马会意地嘶鸣一声,与张辽的坐骑成了丁字形排开。

张辽又是一阵连连进攻,我亦是一一化解。我虽然有意转守为攻,怎奈张辽臂展奇长,我用的又是短兵刃,真是愁煞了我。

正犹豫间,张辽作出了一个令我诧异万分的举动,他骤然停止的了攻击,犹像猛禽久攻不下后就需要重新估量眼前的猎物一样,兀自地围着我盘转起来。

然而我终究是大意了,原来他不是为了瞅准机会再出手,而是因为与我力战数合无果,而决意要绕过我!孙权才是他真正的猎物!

张辽绕到我的背后,立刻急催胯下马,又直奔孙权后退的方向而去。

我哪能就此罢手,也调转马头,追击张辽。

警觉的张辽虽然奔袭在前,通红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留意着身后我的影踪。

他混在他自己的骑兵队伍中,这是在有意躲开我,想必他最后盘算出的结果就是要避免与我纠缠不清,误了擒住孙权的大事。

杀又杀不了,甩又甩不开,我此时成了张辽的眼中钉,虽然他能混在自己的三千精兵之中,但能做到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武者绝非只有他一人!

想要逼近他,也不过探囊取物一般,张辽每每要冲向孙权,就要被我截下厮杀一阵。我的纠缠不休,激得他暴跳如雷。

此时孙权已不再是张辽唯一的目标,眼下他是遇人杀人,遇将杀将,所有阻拦在他面前的他都要屠戮。不过这看似变本加厉的凶残,倒更像是回光返照,诚然他的锋锐已去,否则又怎会饥不择食地杀这些无关大局的散兵。这看似细微的变化,也引起了吕蒙、周泰、凌统等人的注意,众人不约而同地轮番与张辽挑战。

几百个回合下来,这头发疯的野兽终于被耗得筋疲力尽,只得且战且退。

出乎我意料的是,孙权竟没有下令乘胜追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张辽的骑兵有条不紊地退回合淝城。我本想用铩羽而归来形容张辽的撤退,但显然狼狈不堪的吴军直到现在也无法从刚才的那场如噩梦般恐怖的突击中脱离出来,与其说是张辽是铩羽而归,倒不如说是凯旋而归了。三万吴军折了近万,而魏军三千只损了不过二三百。

这真是一场让人羞愧难当的战役,简直是惨败。。。

“为什么不追他们,难道害怕张辽的骑兵再反扑回来?”我偶然听到附近的士兵私底下的小声议论,我觉得这句话实实在在地说中了孙权此时的心里。

孙权真的是被张辽打怕了。

主公收兵于濡须,回首想来合淝一战损兵折将可谓惨烈,陈武董袭一个死于乱军,一个亡于溺江;爱将周泰也是身受重伤。

于是当晚设宴安抚三军,席间孙权让周泰解衣袒背,当着众人细数刀伤,孙权亲抚着这些盘根错节,纵横嶙峋的疤痕,竟泣不成声,遂赐青罗伞盖与周泰。

孙权提议周泰身上一处上,就敬他一杯酒,周泰不敢推辞,可终究不胜酒力,醉倒在筵席之上。

孙权又想起合淝之战,我拦截张辽功不可没。当时吴军慌不择路,可说是辙乱旗靡,唯有我和我的手下们沉着冷静,迎头而上。

孙权听说此战我没有折了一兵一骑,慨叹道:“曹孟德有张文远,我有甘兴霸,足以和他抗衡了!”

我想此时只有少数人像我一样看透了孙权细微的心思,稳重的鲁肃饮酒不言,精明的吕蒙端坐点头,年少的陆逊颔首微笑。而在场其他人纷纷起身恭贺,顿时好不热闹。

其实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孙权说这话时,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罢了,根本就不是在有意夸耀自己手下藏龙卧虎。

“看来主公是要放弃攻打合淝的念头了。”散席后的吕蒙与我说,结果一语成谶,孙权只留下周泰、蒋钦留守濡须口,余众都回了秣陵。

合淝之役后,我奉命镇守夷陵,每天操练兵马,抵御来犯,频繁的打打杀杀多少让我变得麻木。而且没有王遵和杨胜的辅佐,总是恍然间会冒出一种孤军奋战的错觉。

我堂堂一个折冲将军,拥兵上万,为什么会有种孤独的感觉呢?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像我在思考印记之谜一样,而偏偏它们都没有人为我解答。

此时一个人的来访,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是来赴约的,一个十年前的约。

此人身穿一袭衣边不整的粗麻丧服,牵着一匹健硕的骏马,在这天夜里,来到我的营前。

一路上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甚至直到他走到我的帐前,都没有人来得及先与我通报一声。没有人可以拦住他,因为这个人也是个将军,他就是凌统。

如此突兀的造访搅乱了我浅浅的睡意,他这一身斩衰之衣,让我明白这是为报十年前杀父之仇而来。

本以为这一夜会是场腥风血雨,他却与我说:“咱俩若是在军营里打斗必会引起骚乱,今日且休息,明日与你在营外林中决战。”他平淡的语气里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我被他这一下弄的措手不及,正不知从何说起,凌统早已开始自顾自地解衣宽带,分明没有要再听我说什么的意思。就像他的计划就是斩钉截铁的,没有什么再商量的余地。

凌统与我并肩同榻就这么凑合了一宿。大概是白天里鞍马劳顿,凌统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眼看明日就要决一死战,今晚却可以和我共帐而眠?他为什么会这么淡定呢?

我虽然没有惊出一身冷汗,却着实没睡上个安稳的觉。

第二天拂晓,我与他来到营外的一处树林里,凌统背着手一声不响地走在大前面,手中的剑轻松地摇晃着,我跟在后面,右手时刻准备着抄起腰间的江刀。

行至一条小溪边,涓涓绵长的细流灵巧地隔开了两边的繁密的树荫,灰青色的天光借着这条缝隙,将这层薄薄的亮点缀在这条溪流的涟漪之中。

凌统叹了口气,转过身,将剑指向我。

看来就是这里了,我亦停下脚步,抽出刀。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取而代之的是出落得英武挺拔的壮汉,而我除了难以掩盖的花白头发,更多的是愈加力不从心的体魄。

这和寻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寻死?我心中不觉闪出这么一个念头,寻死又有何不可呢?

我和脚下腐烂松软的红泥都曾领略过最辉煌的自己,如今却都要被时间淘汰老去。

凌统大喝了一声,惊起林中百鸟,再一眨眼,剑已到了我的眉心,我侧身后退。

剑又跟来,我还未及停脚,又要后退,凌统紧追不舍,刺破空气的细剑一直在我面前发出毒蛇吐信时的咝咝声。

凌统的剑好似纠缠不休的雾霭,任我如何闪躲都只围绕在我的周围。

我有些疲惫,而凌统却越战越灵,剑已是舞得上下翻飞。最初倒是能在剑影之中分辨出真实存在的那把,几百回合下来,也只能看见弧光纵横,剑究竟在哪,我再也挑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已从小溪边打到密林深处,应接不暇的枝桠,树叶被快如闪电的剑锋抛向空中,又在倏忽之间破碎得棱角分明。

转眼又是一片耀眼的阳光,我意识到这又是穿过了一片树林,打到了悬崖边,数十丈下面,汹涌澎湃的江水正冲我呼喊着不要再后退,后退一步,便是穷途末路。

可我却充耳不闻,此时的我已不在乎生死,走出密林后的天光,让我的心也明朗了,倒是只求一死的念头胜过了无谓的挣扎。

幸运的是,我的死亡会是一次凤凰的涅??。

我正想着,凌统却收手了,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冷静。

“为何不尽全力?再退一步,你必死无疑。”

“为何停止进攻?再战一合,我必死无疑。”

“难道你一心求死不成?”凌统把剑用力一甩。

我闭上眼睛说,“此生无憾,这条命再无用处,你若要拿去,便尽管拿去,我只求一死了。”

“你只求一死?”凌统脸上泛起了疑虑,打破了这两天来一贯的冷静。

我的想法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凌统此时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冷峻的表情显示出对外界的不理不会,让仍在耳边咆哮的江流都感到自讨没趣。

许久他才若有所思地说:“你所欲求的,正是我不能给你的。”

凌统收起剑:“我了解你现在活着比死了更空虚和痛苦,所以你还是活着吧。”

他接着说:“当年豫让刺杀赵襄子不成,求赵襄子衣物连刺三剑以了结心愿。今天我虽不杀你,但也要你留下衣物,他日我要用它祭告亡父。”

说话时,凌统的眼神中带着那十年来不增不减的怨恨,用这恰如其分的解决方式执行着他的复仇。

我把衣物交给他,他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听说他没有熬过今年的冬天,数月之后便卧床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不杀我,果然不是他内心最想要的复仇方式。。。人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作出一个让自己遗憾的重大选择,然后含恨终老。

在这荒郊野外我只剩下了贴身的衣物,再加上此地还是吴蜀交界,经常有蜀军侵扰,遂不敢久留,于是爬起身,顺着刚才一路打过来的道往回走。

与凌统的仇恨终归是了结了,和身体的疲乏与伤痛相比,我的心情却越加轻松,精神也渐渐舒缓。

我本以为今天就要这样结束时,可没想到树林里还有一伙人正布下天罗地网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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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遗嘱之谜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树林,因为受伤的缘故,只好放慢步子。

正行走间,忽然心中一惊,大事不妙!有股强烈的杀气弥漫周围!

我猛一回头,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毫不掩饰的向我靠近,再正过身来,发现视野内不下百人正在向我围拢!

我强稳住心神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劫匪,当中竟然有人认出我来,他大叫一声:“是东吴的将军甘宁!已经受伤了!兄弟们抓活的!送到蜀军大营领赏去!”

我心想这些人来得可真是时候,若换做平时,别说百人,饶他千人万人,我也能突围出去,如今身负有伤,只能自认倒霉了。

正在这时,另一件出其不意的事情发生了!

这群劫匪竟起了内讧,但是起内讧的居然只有一个人,我再仔细看,是王遵!

这么久都没有音讯,原来他已经是落草为寇!

此时王遵也不说话,只是挥着刀,对着周围的人是见一个砍一个。

如果说刚开始王遵杀得顺手,那是因为他让这群劫匪猝不及防,接下来就没有人让他这么容易的砍死了,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个叛徒惹怒,纷纷涌向他。

王遵终究只仰着头嘶喊了一声:“快跑!”

我哪里肯跑,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直冲向这帮恶棍。他们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这里,纷纷扬起利刃迎着我过来。之前团团围在王遵的匪徒也渐渐散开,我用余光看见了已经倒在血泊的王遵!

脑中瞬间回忆起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不禁泪流满面,我知道在这一刻让眼泪模糊视线是极其不利的,可是终究来不及收回。

此时就算是大难临头,也无法阻挡我满腔的激愤和悲痛了。我一边洒泪,一边挥舞着江刀与这帮匪徒作战。

杀,杀,杀!

我耗尽全身的力气去砍杀每一个冲上来的生命,唯有他们的惨叫能缓解我心中的痛楚!

也不知道砍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中了多少伤,直到突然有种怎么杀也杀不完的疲惫感,突然有种无论怎么杀人都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的徒劳感。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将命丧于此了。。。

我以山贼起家,却死于山贼之手。真是讽刺至极。

我渐渐地只剩下了一丝意识:

该死,竟然还没来得及跟王遵道个别;我也没来得及跟杨胜道个别;我没来得及跟婉儿道个别;我这一辈子太忙碌了,我竟然没来得及跟很多人道别。。。

太忙碌了,太无情了。。。

当我还在为自己的人生最后一刻而懊恼悔恨的时候,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下一场轮回。

我出生这年是正始十年,与我上一次死亡,已经相距近三十年!

虽然前世的恩仇还在脑中,可也被这一转生拖得毫无意义。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时空变了,遇见的人变了,只有手中的弦月印记没有变。

我从怀抱我的这些大人们听出,我的父亲叫石苞,效命于司马师手下,时任典农中郎将。石苞一共有六个儿子,大儿子石越早死;二子石乔;三子石统、四子石浚、五子石?,而我就是第六子,我叫石崇。

作为最小的儿子,家族里的每个人都对我宠爱有加,唯有父亲石苞不是,他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是很严肃,他也总是攥着我手中的弦月陷入沉思。

有时就像在看着大人一样看着我,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由爱生怜的表情。我怀疑他也是个有轮回印记的人,并且知道这轮回印记的更多秘密。从他的目光中,我能感觉到他也在揣测我的身世。。。

平日里,我一直伺机寻找到他的印记会是在哪里,可是却从来没有得见过。

直到有一天,偶然听到两个女奴在窃声私语时,我终于知道石苞的印记在哪里。

据其中一个女奴的话说,那天她正独自在房中打扫,忽然被身后一个男人强压在卧榻上,女奴几番挣脱,转头发现竟是石苞大人,吓得手足无措,石苞熟练地用孔武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女奴的嘴,示意她不要叫嚷。

女奴年岁尚小,哪见过这般场面,再加上胆小怕事,竟也最后从了石苞的兽欲。

而这个女奴就在行房事时窥见石苞的下体有着一个鸳鸯印记。

两名女奴只在我襁褓旁边小声嘀咕,我却听得真亮。

心想原来石苞果然是个有印记的人,可是鸳鸯自古比喻的都是有**,如何会在一个这样轻薄的人身上呢。

我又回想到当年婉儿跟我说过这样的两句话,一句是:蛾代表着怯懦和自弃。一句是:这个印记就像诅咒一样让我永生无法摆脱这两种性格。

由此可以推出每个人的印记都冥冥中代表着他的性格,飞蛾扑火,所以蛾代表着怯懦和自弃;那么项羽的左手背上的虎可能代表着凶残与杀戮;而**我去救项羽的玉翠姑娘后背上有个狸猫,那可能代表着**。。。

我于是又想到那晚我从探望司马迁狱中出来撞见的黑衣人手背上也有一只老虎,也就是说,项羽和黑衣人其实是一个人,而那个黑衣人就是项羽的转世。

可他为什么要杀死我呢。。。

每一次让我感觉有些清晰的线索,最终又重归迷团之中。

石苞后来的举动更加疑神疑鬼,他总是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对着襁褓中的我问些形形色色的问题,他以为说些触动人心的话,然后再观察我的表情就能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普通婴儿。

我觉得现在的我还太弱小,毫无反抗的能力,真要是让他辨出我的身世,万一就这么扼住我的脖子掐死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从来没有露出半点痕迹,只是故作天真的看着他,或是干脆不理他。

好在石苞并没有对我做出其他过激的事情,一直把我抚养成人。在外人看来,石苞对待我与对待他其余的子女是毫无二致的,直等到听闻他临终的遗嘱时,才真正显露出云泥之别。

泰始八年,那年我二十四岁,因为沾了石苞位高权重的光,得以在修武县做了整四年的县令。这天正坐公堂闲来无事之际,忽闻家里人报信说父亲病危,叫我赶快回安阳。

当我来到石苞的卧榻前,他已是处在弥留之际,眼见石家的男女老少齐聚一堂,他终于公布了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遗嘱。那就是他的五个儿子里,人人都分得一些房屋或田产,唯有我这个小儿子分文无有。

在场的人都很诧异,这时母亲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为我求情,石苞却仍用他惯常狐疑的目光看着我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

言罢便闭上双眼,再不听人任何劝言。

我实在想不通,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他在我这里究竟看到了什么,说我“后自能得”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已遇见了我将来的飞黄腾达?还是只单纯的要由我自生自灭呢?

当晚石苞便撒手人寰,丧礼举行的空前盛大,连当朝皇帝司马炎也来送葬。

然而事实证明,虽然被皇帝送葬是件让石家荣耀的事,却也让这场葬礼变了味儿,现场除了来为石苞送行的亲朋好友,同样也有巴结皇帝的文武大臣,有人真心哭,有人假泪流,真真假假,形形色色的人各占了一半,活像一场闹剧。葬礼的重心也不再是如何风风光光地送走石苞,而是谨小慎微地观察着皇帝的言谈举止,只怕是稍不留神,触犯了天怒。

数以千计的人们怀着不同的目的参与了这场葬礼,真正有心为石苞送葬的能有几人?我一身孝服,面无表情,却更像个冷眼旁观者,看着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心想:石苞,你会预料到你将得到一个这样隆重而荒唐的葬礼吗?

那天父亲的贴身管家阿余有些鬼鬼祟祟,他似乎在有意靠近我,怀里像是揣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总是时不时的要摸一下,确保它还在。

阿余概有三十五、六岁,不过身形伛偻,面容老成,让他看起来更像四五十岁,十年前他初入石府时就是这番摸样,十年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喜欢逢人就点头哈腰,我猜想他脸上的褶皱都是长年这么笑出来的,阿余无论站在哪里都会显得比别人矮上一截,他总是摆出一副仰望大人尊容的样子,就像一个擅于巴结的小人物,随时等待着讨你的欢心。

阿余几经辗转,终于来到我的身旁,神神秘秘地说:“少爷,小的有要紧的话,要跟您说。”

“有事你就说吧”

“额。。。现在说话不方便,还劳烦少爷今晚夜里三更时分与奴才在后院见。”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难道说见不得光吗?”

阿余眼睛左右看了又看,更小声地说:“石大人为少爷留下了一份特别的遗产。”

“哦?那是什么?”

“少爷,此地耳目众多,还是等夜里详谈吧。”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

阿余还是那副笑脸,冲我做了个揖,又故意放慢了脚步,不露声色地退到了仪仗的后面去了。

转过来到了夜里三更,我如约来到了后院,而阿余正躲在假山后面,见到我后急忙招手。

阿余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有外人,弯着身子跟我说:“石少爷,老爷临终前私下交予小的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一直埋在老爷家院里的老槐树下。老爷说,这东西我挖出来后要看一眼,看明白仔细了,就要交给少爷您。我这一看呀,怪不得老爷没有分半点家产给您,原来玄机就在这里,少爷,”

阿余指着自己的怀里说:“您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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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次远游

只见阿余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借着月光依稀可见里面有副图,还有几页书信,信里的蝇头小楷却辨不真亮。

我本想要接过来仔细观瞧,阿余却又把这叠纸收进怀里,赶忙说:“少爷,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看着眼晕,明日少爷只与外人道是散心,与小的一同出城,到那时,您再细看不迟。”

“阿余,你在石府也算干了十多年了,如何不懂规矩,我是你的主子岂是你呼来唤去的,白天时你邀我三更见,我可如约来了。我这人来了,你这前因后果的却都不透露丝毫,竟又让我明天与你出城?你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

“少爷少稍安勿躁,听小的慢慢解释。”阿余慌张地说。

我这气话还未说过瘾,接着道:“你光是拿出一叠纸,在我眼前晃一晃,就让我跟着你的计划,那可不行!”

阿余急得眼看要跪下:“少爷,少爷,这书信里的内容确实还需从长计议,今夜真不是说这话的场合,但少爷您息怒,多的现在不好说,小的就给您说说老爷的这份遗嘱。”

“那你说吧。”我抱着肘,身子干脆倚在假山上。

阿余又东瞧瞧西看看,硬是挤出一脸的笑容悄声说:“少爷,其实石老爷这些儿子里,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您啊,您看,石老爷他的地产和田产都分给其他的儿子,没有分一点给您,其实正是不想让您丧失斗志啊。”

“丧失什么斗志?”

“丧失追寻真正富贵的斗志!”阿余略微有些激动。我甚至看到了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他又掏出刚才那张地图说:“这,这其实是一张藏宝图,图里的目的地是一代帝王的陵墓!”

阿余不说可好,他现在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些可笑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认真了,很可能自己其实在陪一个精神错乱的下人做游戏呢。

阿余看出了我脸上的不耐烦,语速不禁加快地说:“少爷,少爷,您慢慢听我说,这听起来是有点儿离谱。但确确实实是石老爷的遗嘱,他老人家就是担心若真给您一份可观的家产,怕您会因为衣食无忧而畏首畏尾,不愿去追逐真正的大富大贵啊,他老人家其实也是用心良苦啊。他老人家。。。”

“行了,行了,你可别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的了,一句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让你说了好几遍,父亲的意思我懂!”我听着越发有些恼火。干脆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辄像当时抽了一嘴巴,立刻缄口不言,只谨小慎微地瞄着我。

我琢磨着石苞这一死,什么都没给我留,给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却落个两手空空。石家的一切,别说是半亩田地,就是屋上一片瓦,脚下的一块砖都不属于我,这个家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眷顾。不如姑且信阿余一次,我也没什么损失。他真若是个疯子,我就权当自己倒霉了。

我叹口气,让自己的颜色缓和些,道:“好吧,本少爷就信你一次。”

阿余转而满脸堆笑:“大人放心。小的心中有数,明早只与我出城便是。”

我本想哼一声,然后甩袖而去,但是看着阿余这张随时都能笑起来的脸,又实在硬气不来。俗话说的不假。真是举拳难打笑脸人。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很多时候,我都心软在这张笑面上。

第二天早饭过后,我和阿余不声不响地离开石府,来到城外,我没有做过多准备,也没想过打这城里一出来便是一次远游。

一路上阿余小心地走在我的身后,左手却一直伸在我的前面,毕恭毕敬地引着路。步行十余里,阿余那些插科打诨的段子就没停下。我想他是恐怕我会掉头就走,所以准备了那么多谈资供我路上消遣用。

我们顺着脚下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来到一片荒草地,没有了树木的遮挡,这里的视野瞬间开阔了不少,目之所及是一座简陋的草屋。

阿余指着那间草屋说那就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顺着阿余抬手方向望去,远处像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敞开着衣襟,露出半个胸膛,慵懒地卧在青牛之上。

走近了再看,竟是个惊为天人的美男子,他的气质神态都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忘了在哪里见过他。

我问阿余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阿余小声解释道:“此次出行吃穿用度全部花销,都将由这位公子提供。”

原来阿余早已做好了周密的计划,我虽微微点头,心里却有一丝忧虑,真怕是又走进一个圈套中去。

我,阿余,和那名男子随后一同进入草堂落座,我趁机仔细端详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却惊奇地发现他右耳朵后面有块栩栩如生的孔雀印记,正是一只垂羽回眸的孔雀!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的周瑜也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印记,换句话说。。。这名男子就是周瑜转世?

我心中的疑虑不觉多了起来,表面上却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名男子果然有意地在我的右手上瞄了一眼,想必他也是在看我的弦月印记。

这不会又是一个圈套吧,我本想把右手缩回去,可是为了表现得自然点儿,我只好故作镇静。

这时听他自报家门说:“我叫潘岳,字安仁,洛阳人。我对你们这次的探险非常感兴趣,而且据我所知,这一次要远赴交趾国,花费巨大。开销就由本公子为你们提供吧,作为回报就是你们找到的财宝也要有我的一份。”

“怎么?要去交趾国?”我大吃一惊,站起说:“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打安阳出发到交趾,简直是远隔千山万水啊。而且还要途径交州和宁州这样的蛮荒之地,就算咱们没日没夜的赶路那也要大半年呐!”

我又冲着阿余生气地呵斥道:“再说,要去交趾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阿余赶忙跪下说:“少爷息怒。小的有罪,只是怕真这么说了,少爷若不去,是枉费了石老爷他生前的夙愿啊。。。”接着又是连忙的磕头。

我本来倒也没那么大的火气,见他又如此小题大做的赔不是,我又坐了下来。阿余见我缓和,马上凑过来解释道:“少爷,您看路途虽远,可是有潘公子的资助,还有小的服侍您,您大可以把这次探险当做是游山玩水啊,由中原南下人文地理,风土人情足以让您领略个遍啊。”

我一抬手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有件事问你。不是说去个帝王的陵墓吗?去交趾国的话,那是盗哪个帝王的墓啊?”

阿余听了思索一阵说:“事到如今,小的也不藏着掖着了,咱们要去找的是周天子的墓。”

我这一听又要火起,稍微有点儿历史常识的都知道,周武王姬发创建周朝定都镐京。他的陵墓肯定也在中原地带,怎么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我又欲站起来,阿余连忙跪下说:“少爷这次去交趾国并不是去周天子的墓地,但是这交趾国咱们也非去不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这张藏宝图咱们只有半张。”潘岳见阿余吞吞吐吐的不吭声,便脱口而出。

“只有半张?阿余呀,阿余,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在瞒着我啊,非要等我一个一个问出来你才要说吗?”我叉着腰,此时真要有教训他一顿的冲动。

阿余在我面前犹如小了半截,他说:“少爷。咱们这次去交趾国就是要找一个人,他的手里有藏宝图的另一半,两个拼在一起就是一张完整的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副地图。

我一把从阿余的手中夺过来,道:“我说昨晚你怎么不让我细看。原来你的手里只有半张藏宝图!”

喝!我展开纸一看,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图,而是一张描绘成千上万的奴隶修建陵墓的画!

简直气煞我也,“你这是果真要戏耍我不成!”我扔下这张破图,迈步就要往外面走,阿余见识不好冲潘岳使了个眼色。

只见潘岳猛一纵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捏的我筋骨发麻,想要挣脱,却疼得我不敢用力。

我再一回头,见潘岳劝道:“稍安勿躁,小兄弟,阿余话还没说完呢,这幅画中另有蹊跷。”

我知道现在走也走不了,只好僵着不动,潘岳踢了一脚还跪在地上的阿余,阿余才如梦方醒似的又绕到我的面前说:“潘公子说的是,其实这张藏宝图有个秘密,据说两张藏宝图拼在一起,正是一幅从修建帝王陵墓到竣工的图。当然,一般人看到这张图也就是仅此而已,但是您看到这张图的时候,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换句话说,只有少爷您能看懂这张藏宝图啊!”

“啊?”

这也太玄了吧,我心里暗想。

此时潘岳也稍微放松了手腕的力量说:“阿余说的句句是真,不然石弟你想,先父石苞大人怎么可能轻易的把藏宝图托付给个外人呢,难道就不怕阿余自己偷偷拿走吗?先父之所以敢托付给阿余,正是因为有恃无恐啊。”

“我又不比你们多只眼睛,多个脑袋,我如何就能在图里看到你们看不到的秘密?”

阿余解释说:“石少爷,这话就难为我们了,按说我们都是局外人,能掺合进来也都是沾了您的光,至于如何看这张藏宝图就得全靠您了。”

“这是石老爷生前写给您的书信,现在就交给您吧。”阿余边从怀里掏出那一叠书信边说:“小的所知道的都已经和盘托出,接下来小的就只管服侍您啦。”说完又是满脸堆笑。

看着他那模样,我不再好说什么,接过来书信连同书信一起收进怀中。

我们三人约定今晚就在这茅草屋将就一宿,天明起程。

到了深夜,潘岳和阿余早早就躺下睡熟,倒是我辗转难眠,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多虑,那就是虽然潘岳作为这次寻宝的资助者,可是他家住洛阳,如何跟阿余这样十年来一直在石府家做事的奴仆有往来的呢?

我又联想到潘岳的那个孔雀印记,会不会阿余也有这么一个印记?白天他俩说的事儿真是玄之又玄,是不是我又陷入了一个圈套?我想着想着坐了起来,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身边只有这两个越看越陌生的人,我的后背悄然冒出一阵冷汗。。。

正在这时,突然见到阿余睁开眼睛,张口说话:“少爷,您怎么还不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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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是敌是友

听到阿余冷不丁抛出的一句问话,害我差点没被吓出声来。

我急忙整理心绪,再定睛看看阿余,原来只是夜里月光的缘故,映得阿余的眼珠放着寒光。

我答道:“这茅草屋我睡不踏实。”

阿余点点头,翻了个身,坐到我旁边来说:“那我陪少爷聊聊天啊?”

阿余这个人太鬼道了,他其实看出了我有心事,我暗忖。

“那也好,你跟我说说潘岳这个人吧,我想了解一下他这个人。”

阿余回头瞥了一眼潘岳,这会儿潘岳正侧卧在旁边,蜷缩着双腿,时不时地还要来一阵轻轻的鼾声,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阿余又转过来,悄悄地说:“潘岳啊,简单地说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我听说他年少时就很有才华,可是却不知内敛,有一次皇上兴致大发,携群臣下地在田间耕作,进而命群臣以此为题,即兴作赋。其他人所做文章都不出彩,唯有潘岳作的一篇《藉田赋》,被皇上大加赞赏,虽然表面风光,然而却惹得群臣妒忌,不久便被挤出朝堂,如今赋闲在家十年有余。。。但依我看,群臣给他这记重重的教训还是没有让他改掉自负的毛病。”

“等等,你说他在家赋闲十年多?那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阿余答说:“潘岳他虽然赋闲在家,可是他有个位高权重,家大业大的父亲啊,因而他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呢。”

“石少爷。您放心吧,他潘岳不过是个四处寻乐子的公子哥儿,之所以让他加入,无非就是图他能包揽远行的一切开销。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局外人。”

“好吧,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少爷您尽管说。”

“你是怎么认识潘岳的,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不出所料,果然让阿余语塞了一阵。

他有些拌嘴地说:“少爷您不是在怀疑我吧。。。”

我不作声,他语气略有失望地嘀咕:“想我在石府十年。也得不到您这点信赖嘛。。。”

他有意加重口吻说:“少爷,潘岳与我无亲无故,毫无关系可言,我只是曾遣人打探过他的底细,咱们的整个行程太匆忙,物色一个这样的土财主其实都是机缘巧合,那小子他可以是潘岳,也可以是刘岳,只要肯出钱,是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少爷。您要相信我啊。”

我看他要委屈得哭出来,真要再搅醒了潘岳更是麻烦,我于是说:“好吧,好吧,我是有些多疑了,阿余我错怪你了。此事不提啦,我也困了,咱们都早点睡吧。”

我说罢,立马翻过身,背对着阿余躺下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尴尬的感觉让我自己都后悔刚才所说的话。

我的脊柱发凉,仿佛能感觉到阿余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后背愣神,很久。。。很久我才听到他轻轻地躺在卧榻上的细小声音。

阿余不过是个惟命是从的下人,潘岳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慷慨解囊的陌路,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从前那些离奇的经历。只要是牵扯到身上有印记的人,都会让我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阿余和潘岳两人在南下路上倒是一直潇洒自在,风流快活。每到一个城市,必先寻它最热闹繁华的街头。各地的珍馐佳肴都要尝尝;烟花柳巷都要逛逛。

就像阿余之前说的那样,与其说是探险。更像是一场豪游。

然而我却与他们二人截然相反,我没有胃口吃饭喝酒,也没有心思寻欢作乐。大多时候,我是在监视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有时我觉得阿余是个很体贴入微的仆人,他总能挑我最可心的话去说,也总能做些讨我喜欢的事。可有时我也觉得,当他和潘岳一同看向我的眼神,都像是不怀好意。

又是陌生人,又是结伴而行的兄弟,这样的关系让我身心煎熬。每到夜里,我都在反问自己,既然不相信他们,为何还要跟他们一起走呢?

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在这百无聊赖的人生里,总要寻个目标吧,尤其是当这个目标的背后,藏着一个帝国的宝藏!不得不承认,贪婪在有些时候,也能化成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种为了明天的富有,而不惜今天的一切代价,哪怕是拿生命去孤注一掷的勇气。

人终究还是要为财死啊。。。

这天我们一行人来到建宁郡,潘岳照例是带着我和阿余在城里的闹市区游逛。这走走,那瞧瞧,转眼就到了中午,正巧来到了一家小酒馆的门前,潘岳说不若就在这里吃饭吧,便自顾自地迈步走了进去。

潘岳这一路是主张惯了的,很少询问我们是否愿意。阿余说这就是他的脾气,太自信自己的决定了。

我对此倒不在意,只管跟在他们后面就是了。

然而进了酒馆还未落座,就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小小的酒馆挤满了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客人,却没有一张桌子上有饭菜;也没见到一个掌柜或是跑堂的在周围忙活;我们进来前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落在一位壮汉身上,他独自坐在靠柜台前的那张桌子上,手离横放在桌上的大刀只有半根指头的距离,一双怒目圆瞪打量着眼前的每个人。

这会儿坐在靠门口的几个人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转过头来,其中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撒泼似地冲我们嚷道:“这是哪来的杂种,不识相,快滚出去,小心我们象牙帮连你们一起收拾了!”

潘岳哼了一声坐下了,阿余却笑着说:“各位爷,这里要发生什么事儿啊?我们无意冒犯。打扰啦,打扰啦。”

嘴里边说,便要拉起已经坐下的潘岳。

潘岳甩开阿余的手说:“不急,今天本公子偏要坐这不走了!”紧接着右手发力。竟然把阿余给硬生生地摁在了椅子上。

这种场面我早已多见不怪,索性斜倚在门框上,等着看一场好戏。

这番挑衅可气坏了刚才恐吓我们的小伙子,他抓起手中的斧子,指着潘岳的额头说:“哎呀,你还真有骨气啊!”

话音未落。斧子已经扬起大半,只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喊道:“给我住手,你还嫌今天的麻烦不够多吗!”

小伙子一听,立马像知道犯错了一样,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刚才发话的一定是个狠角色。”阿余小声地跟潘岳说,潘岳点点头,眼睛却端详着独自坐在柜台附近的那个壮汉。

只见那壮汉身材魁伟,五官粗犷,碧眼浓眉,宽鼻厚唇。卷曲的胡子,最显眼的还是他那头分外扎眼的红头发,那红灿灿的发丝都无一例外地抖擞精神,根根倒竖,好似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在这位壮士的头上!

这时壮士望向我们这边喊道:“后面那几位客官,这里有危险。恐怕会伤到你们啊,还请速速离开吧。”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小兄弟。”刚才训斥那个愣头青的人发话了。只见他*着上身,项圈上挂满了象牙,后边拖着一根长叉,慢慢悠悠地走到壮汉的桌前:“小兄弟,你看我们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单单只是要抓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小姑娘,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自寻苦吃呢?”

壮士哼了一声答道:“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这姑娘有几分姿色,老子相中了,就要把她带走!建宁这一带,谁不知道我们象牙帮的名号?小兄弟,我这个人向来和气。也不愿动不动就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区区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至于你连这么大个酒馆都不要吗?”手下的兄弟各个敲桌子示威。

壮士没露出半分惧色,只是简单的回答:“至于。”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小姑娘就在楼上,有种你就来抢吧!”

“好,我成全你!”象牙帮的老大从后背甩出长叉直奔壮士而去,壮士也不敢怠慢,抓起长刀与他过招。

在场的其他手下各抄家伙,冲着壮士蜂拥过去。

人多欺负人少怎么行!我一时看的心急,手里却没有兵器,只好抓起手边的一把椅子跟阿余和潘岳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啊!”

阿余吓得说:“帮忙?帮谁啊?”

“废话,当然是帮那个壮士了!”

阿余却说:“就咱们仨加上那个壮士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啊,不若趁他们乱作一团,无暇顾及咱们,咱们抓紧撤吧。”

“唉!”我气得说不出话,干脆冲向柜台直奔象牙帮的喽啰而去。

这帮人全只顾挤到柜台前面去,却没有一个人回头防着我们。

如此更好,我把椅子高举,冲着喽啰劈头砸下,这喽啰毫无防备,被这一击,竟当场晕倒了,我顺手捡起他落在地上的斧子。

再一抬头,发现象牙帮的人已经意识到我的存在,不少人转过头来,一人嚷道:“他(娘)的,不屑打你,你还找上门来了!”,话音未落,这帮人的刀口剑尖都纷纷扭转向我而来!

壮士那边围的人太多我照看不得,眼下只好先解决这回过头的几个喽啰。

我掂量了一下手里斧子的分量,太轻,斧头锈迹斑斑,还有点卷刃。用个这么不顶事的斧子能不能以一当十,心里还真没有把握。

正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在背后说话,言语间带着强烈而轻蔑的口气:“哼!人多算什么,一群草芥,我有什么打不过的!”

“啊?”我急忙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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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酒馆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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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背后的声音急忙回过头,一看竟然是潘岳。

“我以为你不会插手此事呢。”我道。

潘岳不服气地说:“阿余叫我快点逃,说敌众我寡打不过,我听这话生气!凭我潘岳一身武艺,打这群歪瓜裂枣,还不轻而易举!本公子今天就给他露两手!”

说罢,他就赤手空拳地冲向人群,先是麻利地从喽啰手中夺下短刀,动作之突然之迅速,足让人错愕万分,紧跟着他手里这把刀就随手腕的起伏上下翻飞起来。

兴许是这把刀轻,兴许是他臂力不俗,那刀耍得又快又稳,动作挥洒自如,毫无凌乱之感,干净利落的就像是一场武术表演!本以为潘岳不过是个只会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现在来看,竟是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潘岳的刀气一波连着一波,锋芒毕露,把我看得目瞪口呆不说,连喽啰们也躲躲闪闪,不敢近前。

潘岳乘胜追击,把喽罗兵打散,直杀向柜台。

我宁了宁心神,也一并杀过去。

混战的时候,默契显得尤为重要,壮汉看到潘岳和我,三人仅仅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不约而同地站成了丁字形。各守一面,背后就全权托付给了其他两人。

此时象牙帮的老大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来在和壮汉的对战中。他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只见他气恼地冲着喽啰发令说:“一群没用的废物,养你们何用,上,统统给我上。踩也要把他们踩死!”

这群喽啰哪是我们的敌手,各个推推搡搡不敢靠近一步。不少人见势不妙,又退了回去。

我趁机看了眼潘岳和壮汉,两人呼吸自如,身上都只有几处擦伤,心中自然安心许多。

再看老大气急败坏地踢打着退回来的喽啰。干脆就用手往前推起来,在老大的恐吓下,喽啰们又不得不冲了上来,壮汉不知何时夺下一把长矛,猛地向前突击出几步,旋即就是冲着脚下一扫,七八个喽啰都被绊倒在地。

转眼间,这群人又败下阵来,几番打斗过后,渐渐站在老大身后的喽啰已经不多了。大部分人都瘫倒在地上,疼得叫苦连天。

反倒我们三人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半步。

这个老大见势已去,指着壮士道:“好你个臭小子,算你今天走运,多了两个帮手,你等着。待我聚上五百兄弟,把你这小酒馆拆得稀巴烂!”

“呸!走,我们走!”老大一扬手,狼狈不堪的喽啰们,互相搀扶,陆陆续续地走出酒馆。那个老大临走前又大叫道:“那个小姑娘你自己留着吧,老子还不稀罕了!”

话一说完,人就没影了。

壮士被这话气得直拍大腿:“唉!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然而壮士也明白追出去也不过是徒生祸端,只好就此作罢。

待象牙帮的人都撤走了,他便请我和潘岳就近坐下。我环视了一下酒馆。桌椅板凳算得上完好的已经寥寥无几,地上满眼都是血迹和碎木,室内的几根朱红的柱子也被砍出横七竖八的刀痕。

眼看好端端的一个酒馆,瞬间就被破坏成如此不堪,连我都觉得为一个陌生女子。毁了自己的酒馆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方才多谢两位大侠出手相救,鄙人姓祖名逖,字士雅,河北范阳逎县人,敢问二位公子尊姓大名?”这位壮士抱拳拱手说了这么一番话,声音如闷雷低沉而遒劲,我心中暗忖,喝!刚才看着就相貌非凡,武艺精湛,说话声音更是苍劲有力!

我和潘岳各通姓名时,祖逖便上下打量着我俩,我能感觉到,潘岳脖颈上的孔雀印记和我手上的弦月印记已然引起了祖逖的注意。

这时忽听到楼梯的吱呀声,我抬头望去,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小姑娘,蹑手蹑脚地下楼,微微弯腰,颔首往下看,她是在打探一楼的动静。

祖逖遂唤来同坐,小姑娘应了一声,来到我们的桌前。

我仔细端详她,心想难怪象牙帮老大要抢这位姑娘,年轻貌美,玉立婷婷,绝非俗类,她有着一张哪怕只让人看见一眼都会终生难忘的脸庞。

祖逖说:“刚才情况紧急,也没顾得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自己就跑到这里来了?这也太危险了。”

小姑娘答道:“我哪有什么名姓,就唤我媛媛吧。壮士有所不知,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我母亲孤身一人把我抚养长大,今年年初她因积劳成疾,终于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我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只好背井离乡。”

“那你父亲呢?”祖逖问。

“父亲?我从来就没见过父亲的面,母亲说父亲是个负心汉,他沾花惹草,四处留情,对他而言,世间的女子都只是过眼云烟,没有谁会真正住进他的心里。”

“原来如此,你母亲真是个苦命的人啊。”祖逖叹息道。

“那你此行就是为了寻找你的父亲?”潘岳问道。

媛媛点点头,“不管如何,他也是我的父亲,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你与你父亲素未谋面,这天下之大,你要如何找到他啊?”我好奇地问。

媛媛回答说:“母亲临走前,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他姓石名苞。在朝廷里当官。”

“石苞?”我一听,惊讶地站了起来。

“难不成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就是石苞的六子,我叫石崇。”

“啊?还有这么巧的事?那父亲如今在哪呢?”

“父亲大人他已经过世了。”我回答。

媛媛没有表现出悲伤,只是有点失落。对于她来说,石苞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名字,不带有任何亲情的意义。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说。

媛媛睁大眼睛好奇地问我:“那哥哥你要去哪?”

我刚要回答。潘岳马上露出不满的表情,阿余也示意我不要说出来。

我心中纳闷,为什么这两人会忌惮一个女流之辈的加入呢?

我正为难时,小姑娘却早已看出其中微妙,伸手拉住我的衣袖说:“哥哥,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你可不能丢下我啊。。。”

她边说,顺势又凑到我的耳边悄声道:“与你同行的二位若是不情愿,容小妹劝劝去。”她的声音有种勾魂慑魄的魔力,那感觉似曾相识。。。

说罢,她便凑到潘岳的身旁,又是一阵戚戚耳语,他们说什么我虽然听不清,但也能断定媛媛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姑娘,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和潘岳、阿余说说笑笑打成一片了。

我趁这间隙。和祖逖聊了一会儿。

出于好奇,我问祖逖今天整个事情的原委,祖逖叹了口气说:“象牙帮的老大是当地臭名昭著的恶棍,经常强抢民女,建宁百姓家里但凡有点姿容的姑娘都深居简出,不敢抛头露面。

媛媛本就是一个流落至此的姑娘。初来乍到,哪知道建宁郡的规矩,又偏巧在我这酒馆里,让象牙帮老大给撞个正着。

我一看事情不妙,当机立断先把小姑娘让到楼梯口上楼,自己挡在柜台前。象牙帮老大大发雷霆,与我徒手肉搏,见占不到便宜,又叫贴身的几名喽啰一起上。

因为不想摊上人命官司,所以我一直未敢发狠。只是见招拆招,也不还手。五六个人打我一个,打了这么半天还没分个输赢,让象牙帮老大恼羞成怒,于是派一个喽啰去喊人。自己又开始清场。

酒馆的客人都被他们这几个泼皮撵走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酒馆,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象牙帮的人。

象牙帮老大就坐在我对面的桌子那,等了一阵子,听到外面凌乱的脚步声音。

眨眼的功夫,酒馆里就坐满了象牙帮的喽啰了。”

祖逖失神地看着满地疮痍接着说:“后面发生的事,你都赶上了,好好的酒馆,被糟蹋成这样。。。”祖逖眼里带着哀伤与惋惜。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我猜象牙帮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如是问。

祖逖原来心里早有了打算,他说:“象牙帮人多势众,我说到底也终究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是没法跟他们斗争的。从刚开始要救这个小姑娘时,我就已经有远奔他乡的觉悟了。”

“远奔他乡?那这个酒馆怎么办?就这么不要了?”我惊讶地问。

“是啊,苦心经营了好几年,倾注了我不少心血的买卖啊。。。”

“那你打算去哪?”

“我无父无母,没有什么明确的去处,只要远离建宁郡就行,四海为家。”

我看着祖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一石两鸟的主意。平日我一直担心潘岳和阿余会有什么阴谋,不如我让祖逖加入进来。真要是潘岳和阿余在最后露出狐狸尾巴,有个讲义气的祖逖在,我也不会吃亏。

“你若是没有去处不如咱们结伴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我大声的提议,目的是也让潘岳和阿余听见。

祖逖不作声,把目光移向他对面的三个人。

阿余和潘岳的脸又是青一阵红一阵,最后阿余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嘀咕说:“如此一来,那宝藏岂不是也要分他一份?”

“就这么决定了。”我斩钉截铁地说。

潘岳、阿余和媛媛面面相觑,为难了好长一阵儿。最后见我如此坚定,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祖逖这时开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明天起程吧,今晚在酒馆后院的厢房凑合一宿如何?”

“此地不宜久留,象牙帮迟早还要找麻烦,不如咱们现在就出发吧。”我说。

“天快黑了,不住下一晚吗?”媛媛问。

“象牙帮来就来,我潘某可不怕他们。”潘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阿余若有所思地说:“石少爷说得对,咱们还是早早离开这里为妙,以免再生事端。”

“那诸位且容我简单收拾下行囊,一会儿就回来。”祖逖起身推开后门出去了。

阿余见他走了,似乎还是要劝我不要带上祖逖。

我摆手示意他住口,说:“此事不要再提,你这样只会惹我生气的。”

阿余赶忙收住声,眼睛一转,又跟我说:“少爷,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咱们刚认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尚不好说。冒然拉他入伙,确实有点风险啊。小的其实是担心您的安危。。。”

阿余的话语重心长,但我心里明白,祖逖其人我也只看到他很仗义这点,至于其他的我也没底,可我依然需要一个外来人平衡我现在的处境。

我于是没有接话,四人一直坐着,直到祖逖背着包袱回来,手里提着一杆红缨枪,腰间别了两把刀,他说出门在外怎么说也要个防身的家伙,这两把刀是赠予我和潘岳的。

“人既然齐了,那咱们就不要耽搁了,抓紧走吧。”我催促道。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有人蛮横地喊道:“走什么走!一个也别想走,都在这老实呆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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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何为大义

我们五人同时转身观瞧,竟然是白天那伙象牙帮的人又来寻仇来了。

与白天不同的是,这把来的人数翻了十几倍,少说也要有五百来号人。

“没办法了,咱们杀出去吧!”我沉下心说。

“使不得啊,那岂不是以卵击石吗!”阿余颤抖地说。

潘岳与祖逖没有理会阿余,不约而同地迅速掏出武器准备突出重围。

“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把这酒馆给我夷平了!除了那个女的以外,一个活口也不留!”象牙帮老大一声令下,五百来人蜂拥而上,平时看着很宽敞的门口,现在显得极为窄小,喽啰们争先恐后地往酒馆里面冲,两边的门框都要被挤裂了。

“阿余,保护好媛媛!”说罢,我也抽出了腰刀,眼睛看着这群气焰嚣张的喽啰们。

我和潘岳、祖逖三人迎面冲过去,三人与五百人短兵相接!要以一当百才行!

祖逖站在左边,一挑长枪,逢敌便刺,迅如流星;潘岳站在右边,出刀自如,稳而不乱,傲然若仙;我站在中间,手舞腰刀,横砍竖劈,大开大阖,以攻为守。

一会儿工夫,不少喽啰就已经倒在门前,后面的喽啰踩着同伴的尸体,源源不断地往里进。

就这样杀了一阵,我们三人一进一退,虽然防守的滴水不漏,没有让任何一个杂鱼闯进酒馆来,但是反过来说,我们三人也很难突破重围。

果然守阵容易。攻出去难,若要是自己单枪匹马杀个七进七出都是易事,可是眼下还有阿余和媛媛两人,行动就极其不便了。

我渐渐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呼吸越来越重,眼前喽啰们挥舞的刀都似白光一闪,应接不暇。

我再环顾左右,祖逖和潘岳已略显疲态。

这可如何事好。莫名其妙地就死在这里,我可心有不甘啊。

正在这时,祖逖我们喊道:“前面突围不出去,不如走酒馆的后门,还有逃脱的机会!”

“好,阿余带着媛媛走后门,我们随后就去!”我看了眼潘岳和祖逖。二人会意的点点头。

听得背后门声,我知道阿余和媛媛已经进入后院,我们三人又坚持了一阵。以争取时间。

“咱们也走吧!”我喊了一声。

三人默契的同时向前用力一挥。喽啰们猝不及防。纷纷后撤一步,我们趁着个间隙,赶忙转身向后跑。

我率先冲出后门。只听祖逖在身后大喊:“走东边!那有小门!你们先走,我断后!”

我和潘岳转头奔东门。我边跑边说:“阿余和媛媛怎么办,也没看到他俩人的影啊。”

潘岳说:“不用担心,咱们给他俩拖了那么长时间,他们应该早奔城外去了。”

出了后门是条小巷,远远望见酒馆门前那条街上依旧挤满了象牙帮的人。

“酒馆前街的喽啰太多,走后街,这边!”潘岳指着对面说。

“祖逖怎么还没跟上来?”我有点担心。

潘岳道:“祖逖武功了得,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咱们只管走咱们的,到了城外再说!”

潘岳与我绕到酒馆后身,直奔城门方向。

也不知跑了多久,此时夜幕悄悄降临,脚下的路越来越模糊,我才猛然想起来:“糟了!这会儿城门早就关了,还怎么出城啊!”

潘岳也停了下来,懊丧片刻,又与我商计道:“那咱们就翻出去吧。”

“入城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看见,那城墙筑得多高啊,手里什么工具都没有,怎么能翻得过去?”我反驳道。

潘岳有些急了:“怎么就不能翻过去?还没有我潘岳干不成的事儿呢!我这就翻出城去!”

我拉住他说:“阿余和媛媛和咱们走散了,祖逖也没见他跟过来,这三人现在在城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现在就算是能翻到城外面去,又有何用?”

潘岳说:“他们早晚也要出城,咱们就只管先跑出城去,在城外与他们汇合就是了,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这么?”

我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要是这么着急要翻墙出去,那你就先翻墙出去吧,我在城里找全其他人,等天亮开城门再与你集合。”

“好,那就这么定了。”潘岳头也不回,转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亦不做停留,也无暇顾及潘岳,一心只想先回到酒馆再说。阿余和媛媛兴许根本没逃出酒馆也未可知。

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象牙帮的纠缠了,穿街过巷只留下我一个人的脚步声音。

正行间,民舍的土墙上突然跃下一只黑猫,四爪落地竟一点声音没有,冷不防蹦出个活物,着实吓我一跳,心中油然产生某种不祥的预感。担心和焦虑让我又加快了脚步。

当我回到酒馆的后院,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小小的院子里横斜交错,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其中有一具光着上身,戴着象牙项链的尸体,可以看出死者是象牙帮的老大,白天一直张牙舞爪的家伙,这一刻终于安静得一动不动了。

祖逖一身殷红,悄无声息地倚坐在树下发愣,他注视我的眼神,恰与我刚才看到的那只黑猫的眼神有着惊人的相似,是锋利又是落寞。

我走近他,地上那杆红缨枪枪柄里渗透了血的颜色,枪尖已经弯钝的形状。我心想刚才是进行了怎样的一场疯狂的杀戮啊!

“你没事吧?”我小心地问道。

祖逖这时却突然哭了,嘟囔道:“这些混蛋们太执着了。。。一个个都年纪轻轻。。。白白浪费了生命。。。石崇,石崇你跟我说,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而杀了二百多人,是否算得上正义?”

我看着地上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好一阵我问:“为什么没跟我们一起走?”

祖逖道:“媛媛腿崴了,现在应该是躲在厢房里呢。”

“那阿余呢?”

“阿余跟我说媛媛腿受伤了。所以把她留在后院厢房,然后就跑了。”祖逖道。

“原来如此,阿余简直是个懦夫!性命攸关,竟干出这种荒唐事!”

“你去看看媛媛吧。”祖逖叹口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血泊,仿佛刚才的厮杀还在重演。。。

“你先在这里等我。”

祖逖无神地自言自语道:“我还能去哪。。。”

我留下祖逖,来到厢房,推门进屋,发现里面漆黑一片。

一个警惕而短促的声音在角落里发出来:“谁?”

这个被惊吓的小姑娘正是媛媛,我温和地说:“媛媛是我,石崇。你在哪呢?”

“我在这。”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寻着声音的方向摸黑走过去。

房间里很静,根据我的脚步声。媛媛就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我的位置。媛媛算准时机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裤脚。

“抓到你了。”媛媛说。

我慢慢地蹲了下来。眼睛却依旧辨不清她的轮廓。媛媛的手依旧没有离开我的裤脚,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藏了好久,应该是害怕极了吧。

“阿余怎么把你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跑了?”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劣根性,能有什么办法。”媛媛叹了口气。

“脚崴的严重吗?”我关切地问道。

“刚开始逃跑的时候有些慌张了。脚踢到土里的一块石头上,就摔倒了,手肘这儿也有点儿擦伤。”

媛媛带着埋怨的语气道:“我跟阿余说我走不了了,阿余硬是拽着我走了一段,说命要紧,忍一忍。可我实在是疼痛难忍,我就嚷着停下来。阿余就把我背到这间厢房,把我搁在这里。他临走的时候只是说他出去找你们,可是没想到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这该死的混蛋,媛媛现在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有我在你身旁,更何况祖逖也已经把象牙帮的人全解决了。这里已经安全了。”

“什么?他孤身一人把整个帮派的人全解决了?”媛媛惊讶地问道。

“是啊。我们以为你和阿余早就出城了,我们三人拖了一段时间后,也跟着要撤退。逃跑的时候,祖逖殿后,我和潘岳先行,后来我和潘岳二人快到城门那里的时候,我想到都已经这么晚了,城门早就已经关闭。没准儿你和阿余还困在城里,祖逖也没有跟过来,我也担心他,于是我就决意回去找你们。回来却看到满院都是象牙帮的尸体,只有祖逖在树下休息呢。”

媛媛问道:“那潘岳人呢?”

“潘岳不服气,要自己翻出城去。这会儿应该在城外吧。”

“唉,人都走散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咱们三个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宿,明天出城找潘岳。阿余的事暂且不提,我不找他,他自会来找我的。”

这一夜,媛媛说怕极了,执意要与我们在同一房间睡,而祖逖自下午大开杀戒之后变得精神恍惚。

我简单地收拾一下,便睡了,没与他们说话。

因为沉默在为这两个人疗伤。。。

“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杀了二百多人,是否算得上正义?”祖逖如是说。

这问题我也想了一夜。。。

第二天天明,我起来时,媛媛还在熟睡,祖逖却好似一夜未眠,目光呆滞,神情飘渺。

我走在他旁边叹气说:“唉,现在就只剩下咱们三个了,没想到最开始与我同行的人都走散了。”

“你们本来是打算去哪里?”

“交趾国。”

“做什么?”

“见一个人。”

“谁?”

“拥有另一半藏宝图的人。”

“光凭你孤身一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会很冒险吧。”

祖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你昨天救了我一命,以后我保你!”临出建宁城时,一直沉默的他,就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不知为什么,心理踏实多了。

出了建宁城,一路向南走,指望能在路上能撞见潘岳。然而终究未果。

好在祖逖有些盘缠,旅途上不至于忍饥挨饿。

从交州越往南下,地势越险峻,山川河流居多。像样的城池也越来越少见,人烟越来越稀少。有时从一天走到晚,也见不到一处人家;有时途径的大部分乡村,仍在以原始部落的生活方式存在。

这天来到了博白县,县里的居民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方言,他们究竟说什么,我怎么也听不懂,好在这里的人并不好斗,面相也不凶恶。每个人的皮肤都和这里的青山秀水一样晶莹透亮。

不须留心观察,也会发现他们平时出门都要头戴斗笠,男人总要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女人也只穿黑色和蓝色两种颜色的衣服,头上偶尔还会系条与衣服颜色搭配的方巾。

因为语言不通,我们一行三人决定不住在村里,以防惹出事端。于是选在双角山下的蟠龙洞畔暂住一宿。

旅行这么长时间,早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我与祖逖熟练地搭建临时的帐篷,媛媛也展开行囊,准备烧火做饭。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我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循声望去,这一抬头不要紧,远处那立在水中央的佳人,仿佛让我遇见了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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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婉儿转世

只见一位冰肌玉骨的少女,踩在一叶扁舟上,湖水款动,莲叶田田,少女轻纱薄裙,眉目含情,歌声如泣如诉,余音荡漾,引得群鱼咸至,鹅鸭缄口,百鸟栖枝,千花竞开。纵然是西施再世,也要输她三分秀美,纵然是孟姜女还魂,也要逊她三分哀婉。

细听之下,可辨得少女唱的是《孔雀东南飞》,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一曲过半,扁舟飘也似的来到蟠龙洞畔,少女边唱着,一汪浅眸又投向我这,还有我手上的印记。。。

当唱到“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她与我的眼神交汇,凝眸相望,时间就恍若定格在那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涌进了心理。

她且停下曲子,眼波流动,娥眉一蹙,带着落寞的音腔吟唱道:“甘郎,你可记得我?”

她右手兰花指点向我,旋而腰肢一转,以袖掩面,悲恸地唱道:“罢了!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难道她是苏婉儿?我心中瞬间激荡起来。

“婉儿!”我一时失控,大叫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追向了岸边。

女子不为我所动,船行依旧,歌声依旧,唯有目光片刻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

我沿着湖畔随扁舟走,心想伊人已逝,不见经年,如今纵然她轮回转世。仍是一位绝代佳人。

如此隔湖相望终究是让我百爪挠心,于是也顾不上一身长衣长衫,跳进湖中,向扁舟游去。

那女子一曲唱罢。见我游过来也不惊慌,静静地看我过来。

她一定是苏婉儿!

我攀上扁舟,浑身湿漉漉的,显得狼狈不堪。可我全然不顾,情不自禁地双手握住女子的臂弯,“婉儿?是你吗,婉儿?我是甘宁啊。”

我的激动得无以复加,万没想到百年之后,茫茫人海,还能有幸遇见。

我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是她的回答却让我心情跌落到了冰点。“不是,本姑娘芳名绿珠,不是苏婉儿。”

我猜不透为何她要冰冷地回答我。我内心无法接受一个否定的答复。“我知道你不再是苏婉儿了。你有轮回的能力,你的胸前有个蚕蛾的印记,前世你就是苏婉儿。难道你忘了吗?我是甘宁啊,我们曾共同许下过誓言的啊。。。”

绿珠推开我的双手。向后退步,带着嗔怨说:“苏婉儿已为爱而死,你何处能寻得到她?”

“你若承认,她就在眼前,你若不承认,我寻到天涯海角又有何用?你是怪我当初没有回去接你吗?”

“你明知故问!”

“我没有封上大将军,哪有颜面回去娶你啊。”

“苦等你整五年,不见你一丝音信!”

“那是令尊苏文峰私自扣下我寄给你的信件!”

“甘宁啊,甘宁,你直到现在也在为自己开脱,你可知道自杀是什么滋味吗?难道非要我以死的方式,才能换得你来看我一眼吗?”

“我。。。”我哑口无言。

“可怜黄泉路上只见痴情女,不见负心男!”

“难道说我当时选择与你一同殉情你就满意了吗?”

“你当然不会殉情,婉儿的死对你而言只是死了个情人!”

“因为你,我终身未娶,这都不算忠贞吗?”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了。”绿珠捂上耳朵。

“婉儿!”我哀求道。

“都说不是婉儿了,我叫绿珠。”只见她小脸绯红,眼睛挂满了泪珠。

“不论你名叫苏婉儿,还是绿珠,年轻还是漂亮,衰老还是丑陋,只要我还能认出那个人就是你,我都会追随你的。你是我的唯一,你知道的。”

“绿珠,你听我说啊,把手放下。”我轻手轻脚地想要扒开她捂住耳朵的双手。

我相信绿珠她有那么一刻是心软的,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她痛苦地喊道:“别碰我,休要无礼!”

“绿珠,你若真无法原谅我,何必又要用歌声引我来,说明冥冥中你心中还是有我!绿珠!”我激动地说。

绿珠泪花点点,颔首不语。虽然她已脱胎换骨,可那神态气息,却犹如婉儿再现。看得我由爱生怜,不觉语气又温柔下来。

我恳求道:“绿珠,当年是我犯了错,误了你的青春韶华。可是今生今世你我有缘再次相见,为何不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曾经许下的誓言呢?”

“许下的誓言,错过了也可以弥补吗?甘宁,如果我没有轮回的能力,如果婉儿就是我唯一的性命,我死了,你如何弥补?”

“绿珠,我求求你。咱俩这次相遇真的不易,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

绿珠收起眼泪,说:“那好,父母对我有养育之恩,你拿珍珠十斛来提亲吧。”

我一听,顿时心凉了半截,说道:“我远道而来,银两早已所剩无几,哪有那么多珍珠。。。”

“连聘礼都没有,如何要娶我?我怎么能体会到你的诚心?”

“绿珠,我真的没有钱。。。我。”

“好,我绿珠也不是爱财之人,既然你没有钱,你也可以做一件事来赢回我的心。”

“什么事儿?绿珠你尽管说吧。”

“我们县有个古老的习俗,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不管是何种原因使两人不能在一起,只要那男人能闯出无悔崖,就能与心爱的女人终成眷属。”

“好,我愿意接受这样的挑战!”

绿珠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改变不了急性子。甘宁。自古以来,上无悔崖的小伙子无数,没有一个成功的,全都灰头土脸的原路返回了。你就这么爽快?”

“我不会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绿珠说:“我希望你不会。你若失败了,今后纵使相见亦不相认!”

“你去找县长吧,这个仪式会由县长为你讲明,将来也由他为你引路。”这是绿珠临别前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驾着扁舟继续顺着湖波荡漾而去。

只把我留在湖畔,远望她渐行渐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沿着水波流淌的方向逆行,心里惦记的是绿珠交代的那句话。要找县长,要闯出无悔崖。

回到蟠龙洞畔的帐篷已是近了黄昏,祖逖和媛媛早就吃完歇息,见我回来,媛媛迎了上来。

“哥哥,你刚才追过去的女人是谁?”

“她叫绿珠。”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挑了她的名字说。

媛媛嘟嘟嘴说:“这算什么回答啊。你认识吗?我猜她不是本地人。”

“啊?你如何能看出她不是本地人?”我惊讶地问道。

“刚才她唱歌的时候。我见她梳的发型别致,名唤惊鹄髻,顾名思义。就是将秀发编盘在头上,做出一个让惊鸟振翅的形状。这样的发型仅在汉朝皇宫风靡流行过。后来才流传到皇宫外面,要说是长安、洛阳的姑娘梳这样的发型我信,这穷乡僻壤的闺女如何见识过惊鹄髻的盘法。所以我说她不是本地人。”

“说的也有道理,媛媛你还真聪明啊。”我夸赞道。

媛媛正洋洋得意,祖逖问道:“石崇,你追出去是想要做什么?”

我心里迅速地反应了一下,慌称是对绿珠姑娘一见钟情,要闯关无悔崖,赢得美人心。

媛媛与祖逖都没有反对,于是转过天来,我们三人结伴去找县长。

县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头,约么六十多岁上下,身材矮小,精神矍铄,应该是由于终年耕耘不辍的关系,体力尚可,行走起来健步如飞。

县长一看就是个喜欢张罗的人,对我们这三个外来人十分热情,和那些排外风气浓重的乡民相比,县长这份好客是极其难得的。

当我表明要闯无悔崖的时候,他不但没有产生怀疑,反而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问了我要追求的姑娘,便把自己的话匣子打开了。

“哦~”他这个哦字拉得老长,“原来你要追求的是绿珠啊。绿珠我认识,从小见她长大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县长美滋滋地笑着,那感觉就像是这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是他的亲人和孩子,县长接着道:“小兄弟,你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莫怪老夫絮叨。给你们远方的客人讲清楚明细,也不枉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无悔崖其实是来自于我们博白县的一个古老的传说。”

老头停顿了一下,像在回忆整理这段故事,俄而徐徐地说道:“相传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后,为了巩固政权,接连征发几十万北方人来到我们越人这里戍守。几十万人背井离乡,说得好听是戍守,说得不好听那和流放无异。而越人又常年生活在被监视和管制的环境下。双方的冲突矛盾不断,愈演愈烈,以至于两边的平民百姓撞见面也要像有深仇大恨一样互相唾骂斗殴。”

老头眨巴眨巴眼睛:“但是不瞒你们说,即使是北方人和越人结了仇,一对出自两个不同阵营的年轻人却在那时相爱了。”

“啊?他们是怎么相爱的啊?”媛媛瞪大眼睛,好奇地问。

县长笑着说:“男子是个初来乍到的北方新兵,因为遇到山中猛兽,逃跑时慌不择路,竟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然而情况越来越糟,太阳已经落山,林中更是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男子倍感焦急地在林中出来进去,可每一次又都回到原来的地方。那天正好有一位越人的姑娘在河边洗衣服,起先看到那位新兵没头没脑的跑来跑去并未留意,可来回次数多了,聪慧的女子就看出了端倪。”

我打断他说:“既然越人与北方驻军关系恶化,两边的百姓也互不往来,那女子难道是要帮男子吗?”

县长眯着眼睛点点头:“美丽的传说就是要从打破常规开始的嘛,女子心念一闪,放下了槌衣棒,丢下了河边的衣服,去寻找那名男子。两人在林中相遇,女子勇敢地帮助了男子为他指明了回去的路。”

媛媛听着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地说:“伯伯,那然后呢?”

县长看着媛媛说:“然后啊,虽然两个人分别了,可是两颗年轻的心却缠绕在了一起。第二天,男子与女子都不约而同回到了昨天相遇的地方,两人经历了这次邂逅,一场被禁止的爱情就在彼此的心间产生了。。。”

我摇摇头说:“他俩的结合是不会受到祝福的,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啊。”

县长又看向我说:“年轻人,你怎么显得比我还老成呢,真的爱情到来时,都是情不自禁的。哈哈哈哈。。。”

媛媛有些焦急了忙问:“伯伯,后来呢?”

县长说:“女子大胆地向父母诉说了自己心仪的男子,父母听后断然拒绝,从此禁止女子出门,男子思姑娘心切,不顾生命安全,屡次闯入越人的领地。当他最后一次成功闯到女子的村里时,却听说女子已经跳崖自(尽)了。”

“啊?”媛媛惊呼一声。

县长讲到这也惋惜地说:“男子坐在女子家门哭了三天三夜,后来男子心一横,决意也要到无悔崖随女子而去。”

“他顾不上吃饭,身上只有一包起兴奋作用的五石散。而服过五石散的人,通常都会精神异常振奋,甚至出现幻觉,身体会发热,只有靠拼命地走,拼命地跑才能让自己平息下来。”

“男子正是服用了五石散,走出村外,穿过有情谷,登上无悔崖,最后投崖自(尽)。”

“唉。。。”媛媛哀叹了一声。

县长说:“不过后来据传说这对恋人至死不渝的爱情感动了天地,两人化为仙鹤终成眷属,甚至也有人说,他们在异乡见过这一对恋人,他们从此过上了安静平和的生活。”

“因为这个传说,才有了这样一个检验真心的活动,然而在老夫有生之年,也没见过一个男子成功过。小伙子你真的愿意为绿珠姑娘闯一次无悔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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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有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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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工作特别忙,熬夜加班,可能会有断更情况,敬请见谅。再次感谢各位大大的支持

“我愿意。”我坚定地说。

县长点点头,说:“好,好,那你跟我来吧,我会把你领到当年那名男子曾经进入有情谷的地方,之后就要靠你自己啦。”

媛媛追问道:“那我们可以去吗,县长?”

县长笑道:“你们哪能去,去了那么多人,岂不是有情谷变成多情谷啦。”

我回头跟媛媛和祖逖说:“你们回去等我,入乡随俗,闯无情崖我自己去就是了。”

于是县长和我出了村落,一路向南,穿过了一片树林,又跃过了一条小溪,小溪的对面是更加茂密的森林。

县长指着南边说:“从这森林穿过去,就能走到有情谷的入口,前面有泥潭、沼泽、也有山涧和深渊,多留意点脚下,山里也有猛兽,也多留意点眼前。”

县长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粉末说:“来,小伙子,服用一包五石散吧,它能帮你快点到达峡谷。”

“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吗?”我问。

“对啊,传说中的那个男子就是服用了五石散再进有情谷的,而且这也是为了你好,独自一人要涉险野外,不壮壮胆岂不是老早就要打退堂鼓了。”

我觉得也是,接过来那包五石散倒进嘴里,又俯身捧了一捧溪水,一并饮了下去。

没想到药劲腾的就上来了。顿时感觉耳朵里哇哇直响,太阳穴一股一股的蹦跳,浑身滚烫,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脊背脖颈滚落。双掌红胀不由自主地在眼前挥舞。。。

我也记不得是如何跟县长作别的,只记得自己在拼命地奔跑,眼前的景致都走马似的飞过,脑袋里像有个摇曳绚丽的世界。只在我面前绽放一刹那便要匆匆消失。。。

草木葳蕤,树林繁茂,独自奔跑在光与影的地面上已不清楚过去多久,千篇一律的跋涉竟然没有让我感到一丝的乏味困倦,果然五石散的药效功不可没。

跑着跑着忽然远处出现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我定睛一看,竟是项羽!

难道他死而复生了,他在有情谷做什么?

我来不及再猜想,只见项羽“噌”地拔出插在地上的霸王枪。也不答话。一式“众里寻他”。疾如出海蛟龙,直奔我的面门而来。

我情急之下侧过一旁,趁着他开步出枪的时机。有心卸了他的武器,遂脚面顺势踢向枪头。大喝一声:“起!”

虽喊了声起,可那杆枪却没有应声飞起,原来项羽早已枪人合一,我这一脚,不过是蚍蜉撼树,那双手紧紧握在枪上未有半点松弛。

我一想手中没有兵刃,夺又夺不下来,打无可打,不如闪身躲进密林,且看他枪法如何施展。

项羽不假思索,跟着我一同钻进林子里。我来回穿梭于树木之间,项羽迫于空间狭窄,招式不得施展,顿时怒不可遏。

我心知大事不好,借着五石散的药劲,我两腿生风试图甩开他。

跑不过数十步,就只听后面传来如狮吼般的咆哮声,震得木叶飞散,如狂风席卷,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稍歪点头用余光看看后面的情况,发现项羽已经离我近在咫尺!如此庞大的身躯,活动竟如此灵活!他那双凶煞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射向我的瞳仁,令我不寒而栗!

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是死!我咬紧牙关继续狂奔,背后依旧是“噼里啪啦”树枝折断的声音,我能想象项羽在以一个怎样的姿势在追杀我。。。

不知跑了多久,我钻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山谷里,直到太阳的光线已经无法延伸到这里,我终于听不见了项羽那如天崩地裂的脚步声。

两腿泄了劲,干脆瘫软在了冰冷的地上,我试图静下心来,“这就是有情谷吧。。。如何走出它呢。”

目前所在的位置空间十分狭窄,我摸着左右两旁的石壁,也不过能并行两人而已。

正思间,忽闻打火石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个美人举着一团火把坐在我的面前!

她那如梦似幻的麝香扑鼻而来,身上只穿着极薄的一层纱,跳跃的火光下,是娇躯玉体的若隐若现,桃腮杏脸,眼波传情,实乃芳菲妩媚,招摇惹人,天下哪个男人见了此情景能不动心。。。

美人绛唇微启道:“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玉翠啊。。。”

玉翠?难道是我当年还是乌江亭长,引诱我去救项羽的玉翠?我心中一惊,再一端详,可不就是!

隐约可见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的右肩上,想必她的后背上的印记,定是那只活色生香的狸猫。

“玉翠,那你在这里干嘛?”我心中一下子涌出大量的困惑亟待解答。

“我在等你。”玉翠道。

“等我?”我不解地问道:“五百年前我是乌江亭长,人过中年的老头,五百年后我是高官子嗣,血气方刚的青年,你又如何一眼认出我就是当年的那个老头子?”

玉翠心中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答道:“五百年前,我跟你许下承诺,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我闭上眼睛追溯,五百年与她的一夜缠绵记忆犹新,我道:“那晚你跟我说。。。”

“事成之后,我还在这里等你。”这话是玉翠与我一同说的。

“可这里也不是乌江县啊?”

“这里不属于任何地方,有情谷属于有情人,这是你的心里,我是在你的心里等你。”

她的话说的我有些慌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五百年的沧海桑田,可我的容颜不老。那是因为在你的记忆里,我就是这般模样。”玉翠的声调显得越来越空灵。

我有些害怕了,问道:“你是说你我现在没有在现实世界,而是在。在我的心里?”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与我一直在这里,人生如梦,梦里人生。是梦是醒有何分别呢?”玉翠边说话边贴近我,柔声细语,惹人心醉。

我试着提起精神,可是自己却如洪水决堤般全线崩溃,我知道,自己是无法抵抗玉翠的诱惑了。

她用纤纤玉手在我的脸颊、脖颈、胸前摩挲,温热的指尖刺激着我的皮肤和神经。

“留在这里陪我吧,哪里也不要去,好吗?”玉翠的说话好似吹气一般。吹进我昏昏沉沉的大脑。

刚才项羽追得我好累。不如就在这里休息吧。我渐渐地阖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欢愉。

玉翠温柔地把我扑在地上,为我宽衣解带。。。

身体越发的无力。精神与视线都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

突然!

婉儿那清纯可人的形象跃进我的脑海,杨柳岸的离别。还有她夜里的哭泣。。。

我倏然一身冷汗,猛地想到此地不宜久留,若被玉翠迷惑住,我就无法再走出有情谷了!

越想越害怕,一身冷汗为褪去,脊背一凉,又是一阵冷汗直流,眼前的玉翠忽然看起来不再诱人,倒像是个吸血的妖精!

我下意识地推开了玉翠,玉翠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又是一阵尖声的笑,道:“怎么?你想绿珠了是吧?你以为你追求她,你就获得真爱了吗?你就有幸福可言了吗?”

“对,我对绿珠才是真爱!”

“真爱就幸福了吗?你难道还笨到没有看头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吗?别傻了!好好想想她是婉儿,你是甘宁的时候,明明约好了要等你衣锦还乡,结果她呢?家人给她施加点压力,她就自(杀)了!这样一个怯懦的女人你也会喜欢?爱她你是不会幸福的!”

“那是因为我没有在她身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玉翠一语道尽我的痛处,我愧疚地说:“她爱我爱的那么深,甚至愿意为我去死。。。”

“自(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是她为我作出的选择!”

“好,你爱她,可你刚才对我的奉迎又算什么?承认吧,你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与天底下其他男人没有分别。别装清高了!”玉翠带着讽刺的意味,眼睛也开始犀利起来。

“你的诱惑力确实难以抗拒,我曾经为你心动过,甚至为你冒险去救项羽!枉我那么相信你,你却让我在乌江之上不明不白的遭了一回死罪!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在利用我!我也只不过是你的一粒棋子而已!”

“我是在利用你,可是只要你还有用,我就不会放弃你!而绿珠,她是一个永远无法陪你到生命最后的女人,你有勇气承担吗?你做好孤独终老的觉悟了吗!”

玉翠起身步步紧逼,多说已是无益,我把她推到一边,向着有情谷深处跑去。

玉翠倚着石壁吼道:“你会后悔的!你选择她,就等于选择了遗憾,痛苦与叹息会伴随你每一次轮回!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的笑话!哈哈哈。。。”

狭长的山谷里回荡着玉翠近乎发狂的笑声,如同诅咒般纠缠在我的耳际。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在漆黑的山谷中,指引我的只有前方微弱的光亮,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微弱的光亮开始慢慢变大。

我急切地加快了脚步,冲破黑暗的一刹那,仿佛重获了新生。

原来有情谷的尽头别有洞天,映入眼帘的是要极目远眺才能望见边际的潭水。临潭下望,潭水湛清碧绿,深不见底,但是脚下大地的颤动能让我感觉到潭水的深处,是汹涌澎湃的暗涌在作祟。潭水被形状千奇百怪的乱石托起,像一面铜镜映照着一方蓝天晴日。太阳尤像苍穹的眼,俯瞰着山洞的一切。

我仰首环顾,高挑嶙峋的石壁爬满密密麻麻的青藤一直延伸到山洞外面。钟乳石自洞顶而下,如倒挂的山峦。

眼前虽有奇山异景,可我不敢再作停留,肚子已经饥肠辘辘,而体内五石散的后劲却更加猛烈,强迫着我精神亢奋,浑身抖擞,再这样无谓的耗下去,恐怕自己非命丧于此不可。

必须马上找到出路才行,我观察了半晌,潭水对面的洞穴是通往无悔崖的唯一入口。

然而潭水周边的高耸的石壁根本无法攀岩,绕过潭水根本是无稽之谈,看来非要涉水过去才行了。

我边脱下冗余的外衣,边给自己打气,想当年我是甘宁的时候,好歹也是条混江龙,这段距离的游程根本难不倒我,更何况潭水这么平静。。。

我赤(裸)着上身,掀起裤腿,一脚踏进水里,感觉还不算冷,于是纵身跃进潭中。

凉爽的潭水褪去了我身上的火热,脑子慢慢地清醒不少,阳光惬意地洒在头发与肌肉上,连身心也都放松下来。

还未游多远,右脚不小心刮到了什么,划出了一道小口子,因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所以我也没有在意,继续向前游去。

然而这时,我猛然感觉到一阵来自潭水深处的剧烈波动,而且这种波动越来越甚!

我赶紧把头潜入水中往下看,一幕让我瞠目结舌的情景发生了。。。

是一个庞大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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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巨脸刑天

ps:

最近工作很忙,单位设计任务艰巨,可能不会每天都更新了,但是绝对不会烂尾,这点我保证,因为心里还有一个故事,还有一个心愿,要在这里完成!

一个庞大的黑影卷着汹涌的波浪,向我逼近!

不好!赶紧上岸!

我调头拼命地往回游,那个黑影产生的漩涡却在将我往潭水的中心吸去!

恐怖而沉闷的吼声从水的深处传来,声音摄魂蚀骨,让人不寒而栗。

情况越来越凶险,伴随着黑影的吼声,水面上接连不断地浮起巨大的气泡翻滚,炸裂,那场面犹如自己身处在沸腾的热锅之中!

我作着最后的挣扎,自己眼看就要席卷进漩涡里。

“啊,救命啊!”我失声地叫了起来,绝望像是一把无情的钉耙,把我拖向死亡的终点。

“绿珠,不知道再见你,又将是何年何月了。。。”我无奈放弃了亦是徒劳的挣扎。

黑影又是一声咆哮,凶猛地翻腾出水面,那强大的冲击力把我撞向半空中,我听到自己的脊背和肋骨清脆的断裂声,嗓子一酸,又咳出一滩鲜血,好难受。。。

我头晕眼花,回过神来,自己竟挂在了石壁的青藤上!

我低头俯瞰潭中那个黑影,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个黑影竟然是一张巨大狰狞的人脸!人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人脸的眼眶里没有瞳仁,却有血丝状的赤纹,厚厚的嘴唇依旧一开一合发出低沉的叫声。它不停地扭动着脸,潭水被掀起三丈多高的巨浪,那巨浪狠狠地拍在斑驳的石壁上。石壁被击打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裂缝,活像是水中的怪物在用这种方式书写着自己的愤怒。

又是一阵大浪直冲向我,我有心躲过,却被青藤缠住,任怎么挣扎也都脱不开,急得我火烧眉毛。万般无奈,只好紧闭眼睛。结结实实地接了这招,巨浪的凶猛犹如万锤轰身,简直痛得生不如死,难怪这么多年没人能闯过无悔崖,这真是一场摧残身心的劫难!

有这般凶煞的怪物挡道,我可如何过得去!心中已然万念俱灰,甚至有了等死的念头。。。

正当此时,幽然出现两只手扒在我的肩膀!

我惊惧地转头一看,竟是祖逖!

“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嘘!别那么大声说话!冷静点儿。你越害怕,刑天就越猖狂。”祖逖两手较劲,撕开一根根粗大的青藤。

刑天?谁是刑天?该不会是山海经里的刑天吧。。。我还未来得及细问。

只听祖逖发话:“小心!”

俯首一看又是一波巨浪滔天,我和祖逖赶忙面向石壁背过身去。

巨浪毫不留情地撞击我的身体,沉重的水柱,本来受伤的脊背再次重创;四处崩溅的浪花。如锋利的尖刀划过我的脸颊。

“啊啊啊!”我惨烈地喊了一声。

“再忍忍,兄弟。这青藤怎么缠得这么紧!”祖逖也心急起来,自己身体附在石壁上已是不易。又要为我解开青藤,又要经受巨浪的轰击,操作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此时祖逖额头热汗腾腾,赤红的头发愈发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青筋顺着太阳穴直扭到脖颈!

“你快走吧,别管我了!”我见祖逖受苦有些不忍,更何况自己已如废人一般,救出来又有何用,不若放祖逖一条生路。

祖逖没有停手,吃力说道:“省点力气。等会还要和刑天搏斗呢!”

“刑天是这个怪物的名字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疑惑地问道。

祖逖没有看着我,只道:“等会再说!”

我便不再言语,目光锁定在潭水上依旧兴风作浪的巨脸。。。

潭中的怪物向上升起。沟壑纵横的额头渐渐浮出水面,随之露出来的是狂乱不堪的头发!

我眼看着这般景象,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祖逖,祖逖,快看,快看!”

这张巨脸赫然在水中立了起来!

冲着我们摇首咆哮道:“啊!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千年了!黄帝啊!你让我身首异处!不可原谅啊!”

这一声怒吼震得整个洞穴如天塌地陷一般,潭水乍起数丈,钟乳石如一把把钢枪纷纷从洞顶坠向地面。

还在石壁上的我和祖逖,也因为石壁被震裂,摔进潭中。

我还未来得及呼喊,整个人已经劈头盖脸地砸进潭水深处,紧接着是短暂的大脑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潭水浑浊不清,我失神地看着浮游在水中的杂物;祖逖挣开最后一根青藤,拉着我向上游;还有浸在水里的那张巨脸的脖子!

等我稍有知觉,自己已经被祖逖拽上了地面。

恢复知觉的代价是痛觉的来袭,一时感觉鼻子、耳朵、胸腔里好像都灌满了水,呛得我头脑发胀,咳出不少水来,又感觉舌头发咸,低头一看,竟还吐了一滩子的血在地上。

“怎么样?还能撑得住?”祖逖问道。

我抬头看着他,还未来的及回答,只见那张巨脸的头发像一根鞭子一般甩将过来。

然而背对着巨脸的祖逖却没有察觉!

“小心后面!”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从地面奋力一跃,把祖逖扑向一边。

我和祖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再看刚才抽过的地方,已经砸出像蛛网状裂开的石坑!

“好险!”祖逖舒口气。“想不到,竟然会用头发攻击。”

“这个怪物要发疯了,咱们先躲一下,再商量对策吧。”我提议。

祖逖点头答应,与我一同撤到之前走过的狭道里面。

直到已然听不清晰那张巨脸的怒吼,我终于支撑不住。干脆仰在了地上。

祖逖也蹲了下来,我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祖逖,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多的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他是如何突然出现在这里,项羽和玉翠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这张巨脸怪物是怎么回事儿。好像自从进了有情谷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风马牛不相及。

祖逖看出我心事重重,道:“这个巨脸的怪物就是刑天,

刑天其人,凶猛好斗,而且每战不倒,无论身负多重的伤,都能重新站立起来,继续应战。他这样的精神被广为流传,以至于人人都传言他有不死之身,而惧怕他。”

“三千年前,炎黄两帝阪泉大战,炎帝溃败,退居南方。刑天却不甘心失败,他那天右手持长柄斧,左手持圆木盾。独自来到黄帝的帐前发起挑战。黄帝遂操起昆吾剑与刑天决斗。”

“论武功,黄帝飘逸洒脱,剑术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与刑天相比的确是更胜一筹,然而刑天与黄帝大战三百回合,无论中了多少剑,都屹立不倒,依旧疯狂地挥舞利斧。黄帝于是猜测刑天或许真的有复活的能力,于是狠下心,用了致命的招式一剑封喉。当时天地都为所动。瞬息之间,苍穹宇内一片血红,赤云团团。天雷滚滚。刑天的头颅被黄帝那股强大的剑气抛向了天空!”

我不知道为什么祖逖能说的那么详细,但是看着他的神情,仿佛他就真的目睹了当时的一切。

祖逖接着说:“然而让黄帝诧异的是,这场决斗仍然没有结束,只见无头的刑天摇晃数下,又继续向黄帝猛劈狠砍!黄帝终于相信刑天真的有死而复生的能力,索性连续刺出一百零八剑,封住了刑天的尸身。刑天就那样站着,直到尸体腐烂殆尽。而他的头颅在天空飘荡一段时间后,坠入常羊山,黄帝时代被称为为常羊山的地方,正是今天的有情谷!”

我惊讶地问:“啊?难道说洞穴之所以露天,是被刑天的头颅所砸开的吗?”

祖逖答道:“这是极有可能的。”

“想必这一汪深潭,和陡峭的石壁亦是刑天所致。”我回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遭受的痛苦,直到现在心也无法平复。

祖逖说:“刑天深陷有情谷潭底三千多年,杀身大仇不能得报,时月俞久,积怨俞深,如今戾气浓重,俨然是个魔鬼了。”

“唉,可是他阻住了我登上无悔崖的唯一去路,这可如何是好。”一想起那张骇人的巨脸,总感觉此行已是希望渺茫。

祖逖却说:“不要灰心,石兄的事儿,就是我祖逖的事儿,凭咱俩的一身武艺,总会有办法的。”

“武艺再高强,又怎能打败一个三千年的妖精?”

“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没有身体和躯干,只剩下一颗脑袋而已。”

“他在潭中卷起的滔天巨浪即是利剑,头发一甩横扫千军即是长鞭,如何不让我害怕。”

祖逖沉默良久,俄而发问道:“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追求真爱,这点挫折也足以让你半途而废么?”

面对祖逖的责难我无言以对。

我闭上双目,曾经与婉儿的一点一滴在我的脑海慢慢涌现,想起昨日绿珠的话语,还有她黯然的神情。

一股子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又一次要让她失望了。

我灰心到了极点,身上的伤依然隐隐作痛,但是与心痛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真没用,索性抱头痛哭起来,哭声之凄厉,连我都未曾想到,原来人所能感受到最深的痛楚,竟然是来自于心灵。

我全然不顾形象,哭泣着,抽噎着,捶胸顿足。

祖逖的心也软了下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我已看出你对绿珠是真心的了,既然如此,逖愿陪你一起死战刑天,不成功,就成仁!”

我抬头看向祖逖,幽暗的光亮下,是他坚毅的脸庞。

“快站起来,兄弟,咱们一起战!”祖逖的声音雄厚,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祖兄的大恩大德,石崇没齿难忘,只是此去凶险异常,我还有一个请求,祖兄,你得先答应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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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以命换命

祖逖道:“石兄有话请讲,祖逖尽力而为。”

我摊开手说:“祖兄对我义重如山,在此先谢过了,只是等会与刑天大战时,万不可以死相搏,你我知难而退,保命要紧,凡事都可从长计议。”

祖逖答道:“石兄放心,此战必胜,咱们走吧!”

我与祖逖再次向潭边走去,渐渐得又能听见刑天所发出的咆哮声。

走在幽长狭窄的通道里,每听到刑天的一声绵延而恐怖的怒吼,那都是对勇气的一次鞭笞拷问!

祖逖的存在,着实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若是自己孤军奋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只渗人的怪物。

当我们到达潭边,洞内已是换了一番模样!到处坑坑洼洼,碎石遍地,青藤交错,石壁坠落,犹如天崩地裂之后的寥落残景,刑天的破坏力果然惊人!

更可怕的是,这场天崩地裂的表演还在继续!当刑天意识到我们回来,他的咆哮更加凶猛起来。

他只一扬首,一层高高的巨浪,便直奔我和祖逖扑面而来。

我俩各闪一边,祖逖随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块石头,掂了掂分量,奋力一掷,“嗖”的一声直奔刑天的眼睛。

刑天本来毫不在意,孰料这一击竟把刑天眼眶撞出个裂口!好像蛋壳破裂一般,掉下不少外皮来。

“啊!凡夫俗子,如此胆大包天!胆敢挑衅本尊!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刑天痛苦地咆哮道。

随即他的头发好像也获得了狂躁的灵魂一样,疯也似的向我们发起攻击!

万缕魔发纵横交错,诡变多端,转瞬间已是在洞穴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祖逖不为所惧,索性以手为刀。奔袭之间披荆斩棘,两手旋出道道风刃,任凭刑天的风雨交加,也无法阻挠他猛进的步伐。祖逖根本毫无保留,战斗伊始就要全力以赴,我暗思自己也不能落后,随即见机捡起一块锋利的钟乳石。握在手中,形状与尖锥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这把就用它了!我双脚发力,踏在刑天的毛发上,身体摇晃几下便找到了平衡,反复几次灵巧的跳跃,已然跳到了邢天的右眼的上方。

喝!好巨大的一只眼睛,足以装下我整个人了!站在距他只有三丈远的地方俯视,瞬间觉得自己微乎其微,而眼前却是个庞然大物。

此时机敏的祖逖发觉到我的意图。于是动作更加张扬不羁,试图吸引刑天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刑天开始对祖逖展开了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而渐渐疏忽了我的存在!

形势危急,事不宜迟。就算是祖逖也无法拖延太久,但眼下我仍然要估算好跳跃的距离和时机,而且我必须要估算好。这一击必须要致命,否则。。。否则我也不敢去想。

紧张的汗水在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坠落,我长叹一口气,屏息凝神。。。

再一睁眼,时间就在我眼前渐渐放慢,四处飞溅的水滴,张牙舞爪的毛发,英气勃发的祖逖,还有刑天的眼睛全部尽收眼底!

刑天的致命点就在眼眶的裂纹处!

此刻时机正好!我顺势跳向垂直的石壁,双脚再一猛蹬。借着下坠的速度,直奔目标而去。

啊啊啊!拿命来!

尖锥不偏不倚的直插进刑天眼眶的裂纹处,登时大量黑血喷薄而出。间有污浊的烟气奔窜出来,如此情形,实在令人作呕。

但目前绝不是放松的时刻,我乘胜追击,两膀较劲,硬生生地把整个钟乳石推送进去!

刑天撕心裂肺的吼声顿时响彻整个山洞,他痛苦地摇晃着头脑,我的脚下一时不稳,又没有可攀援之处,竟在刑天的脸上打着圆滚往下掉。

中途我想要抓住头发,却怎奈刑天近乎疯狂的晃动,让那好比钢鞭的头发凶如蟒蛇,如何能抓得住。

祖逖见我情况危急,边高喊着我的名字,边向我这边冲来。

几番磕撞,我已头晕眼花,慌乱之下,竟然是抓住了刑天的上嘴唇!

待我反应之际,为时已晚。

我欲脱手挣开,却已经被刑天吞进口中!

糟了,这下可全完了!

我死命地扒着它的牙齿,抗衡着刑天下咽的力量。

不久恶臭的唾液便漫过我了的全身!

我能感觉到皮肤正被刑天的唾液腐蚀溃烂,身体尤有一种燃烧炙热的痛感,我的内心却顿时寒如坚冰。

这回别说闯出无悔崖了,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了。

我的手终于没有了力气,也终将知道无论怎样挣扎亦是徒劳。

我于是放开了手。。。

闭上了眼睛,祈祷让死亡能来得利落些,不要让我饱受折磨。

但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

刑天的牙被撑开了!我听到了刑天异样的吼声,我睁眼一瞧,是祖逖!

“祖逖!”我冲他呼喊,可是因为呛水,根本发不出明亮的声音,真是急煞我也。

祖逖虽然听不到我的求救,但是他猎鹰一般的眼神只在刑天的血盆大口中一扫,便马上确定了我的位置。

只见他纵身一跳,跃出竟有五丈开外,祖逖身法自如,踩在刑天的舌尖上,任刑天如何搅动舌头,都甩不下祖逖。

祖逖看准时机,又是一个虎跃,直接向我飞了过来,我也张开手准备接住他。

可是这一瞬间,我却看到了祖逖眼中流露出的另一种神情,只见他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臂,脚踩在刑天的牙齿上,也不由我分说,只喊了一声:“兄弟!永别了!”

然后将我整个人用力一掷,劲道之大,竟将我扔出了刑天的口腔!

但是!

祖逖却还在里面!

这时只听到刑天口中传来祖逖雄壮的声音:“刑天啊!我就是黄帝的后裔,你若要报仇,你就冲我来吧。我祖逖与你奉陪到底!”

刑天一声狂笑:“好一个不自量力的凡人,既然你是黄帝的后裔,那我就先杀你而后快!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积攒了三千年愤怒!!”

刑天一边嚎叫着,一边往下沉。潭水犹如塌陷了一般,四周再次掀起层层巨浪,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意识到他这是要把祖逖带往深水里!

啊,祖逖!祖逖!我悲痛的心情达到了极点。

“不。不要带走祖逖!”我竭尽全力向下游,十丈,二十丈,我越潜越深,可刑天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已无法跟上刑天的退行速度。我的水性虽好,却也终究无法超越一个千百年沉淀于潭底的怪物。。。

我就这样失去了一个为我舍生忘死的兄弟。。。这种绝望感好熟悉。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流,也不知反复潜入水中几次,但每每潜到二十丈左右也就再无可奈何,眼睛耳膜压得生疼。连最简单的吐纳气息都难以为继。

我哭喊着,头脑晕胀发热。

想我横行一世的锦帆贼,也有对水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精疲力竭地游上了对岸,想不到我从潭水的那边来到这边,代价竟然是如此的巨大!

我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脑子里回想起与刑天决斗前的一幕幕。

自己还曾特意嘱咐祖逖要知难而退,当时他也是答应的干净利落。。。

没成想祖逖之所以拥有必胜的把握,有着坚定的信心。只是因为从最开始就已经有了与怪物玉石俱焚的觉悟。

只怪我太天真啊,人和怪物的斗争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面目可怖的刑天,钻心刺骨的巨滔,张牙舞爪的毛发,惊心动魄的战斗,还有失之交臂的兄弟,这一切简直是误入了梦魇炼狱之中。我不敢再继续回想。。。

我稍事休息,勉强撑着腰站了起来,疲惫的双腿依旧能感觉到大地的颤动,但这一次我终于清楚。那根不是地下的暗涌,而是那个庞然大物刑天在作祟。。。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现在背负的不只是绿珠对我的考验。还有祖逖为我舍身赴死的性命,就算为了祖逖的寄望,我也一定要走下去。。。

我摸索着洞穴的岩壁,踉踉跄跄地走进狭道。

漆黑不见五指的狭道,走不上百步,突然感觉到地面开始呈上坡趋势延伸,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行走起来步履维艰,而坡道也越来越陡峭,最后已然和攀爬无异了。

左手把住一块石头,接着是右手,右手固定住了,再依此抬左右脚。辛苦而枯燥的重复着这组动作。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成了千篇一律的煎熬。

身心疲惫的无以复加,真不如就这么摔死了算了。我内心愤怒的咒骂着这该死的有情谷,它根本就不配叫这个名字!

我的双手磨出了血泡,腹部上也被锋利的岩石划出了数道口子,也不知攀援了多久,尤其是身处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光亮的的坡道上,距离感全无,时间感亦全无。

仿佛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春夏秋冬或许也只是过去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就在我濒临绝望之际,忽然一道明媚的阳光射入,仰头抬望,犹如初生的孩子第一次睁眼感受到光明的柔和与温暖,心中豁然开朗,终于看见天光了!

抓紧离开这里,我情绪激动起来,振奋全身的气力往上爬,三步并作两步。

然而就在离逃出生天还有不到一丈的地方,正当我满心喜悦地准备爬出山谷时,突然有一只手从洞顶的出口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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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金龙国

ps:

因为最近工作关系,周日可能会无暇创作,周一会休息一天整理思路,周二再更,还请各位大大见谅啦

“谁?”我警觉地喊道。

“快上来啊,我拉你一把!”上面的人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喊话,自顾自地唤起来。

“是谁在上面?速速报上名来!”

“是我,阿余啊!”

我心才稍缓,接过阿余的手,顺势脚蹬岩壁,跳出谷口。

终于重见天日,心里却没有获得豁然开朗的明彻,更多的是五味杂陈的混乱。有情谷里出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桩事,都让我心有余悸。

我环顾四周,自己正处在半山腰上,继续南行,就能登顶无悔崖,绿丝绒一般茂盛的植被披覆在满山遍野,再放眼抬望,突兀的有一处陡峭的断壁,更有“无悔崖”三个大字镌刻其上,每一个字都要有四、五丈高,笔锋犹如苍虬一般,蜿蜒在怪石嶙峋的山岩之上,更绝妙的是,那三个字正处在云环雾绕的高度,犹显得袅袅婷婷,隐隐约约,如梦如幻。

无悔崖即是一览众山的佳境,却又是人迹罕至的绝境。在这样偏远幽僻的地方题词,不禁惹人遐想,若不是石匠们长年累月的功劳,又会是哪位绝世高手的鬼斧神工呢?

此时阿余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少爷,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遇见您啊。”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上次你丢下媛媛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一提起这事,我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阿余满脸堆笑地说:“大人有大量,小的当时也是实属无奈,你们三位爷各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那种场面自然不在话下。可小的手无缚鸡之力,人家象牙帮的强盗手指头一捏。都能要小的这条贱命。”

我有意出言揶揄他道:“你还说自己是贱命?我看你还是很珍惜的嘛,我家妹子都比不上你这条命贵重!”

阿余听了这话“噗通”一声跪地,以头磕地敲得当当直响。

我偷眼一看。额头已经磕出血,心中不忍。一摆手道:“起来吧,别磕了!”

阿余赶忙又起身,却仍然哈着腰,毕恭毕敬地看着我。

我道:“此事暂且不提了,以后若有类似事情发生,你若再犯,本少爷数罪并罚。你可小心点儿!”

“是,是,小的知错了。”阿余谄媚的一笑,形状令人作呕。

我问:“阿余。你跟我说说来这是干什么啊?”

阿余弯着眼睛,一副贪婪地模样,搓着手说:“大人您有所不知,此处正是传说中的金龙国的遗址。”

“金龙国?”我疑惑道。

“这也是我途径这附近的村落才知道的,小的听说从前这里有那么一个君王。他对金子的喜爱已经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可是怎奈他自己的领土内却没有金矿,于是他组建强兵,四处侵扰。这个君王的性格极其怪癖,他的军队每到一处。不奸(淫)女子,不霸占土地,只搜刮金子。他在自己的宫殿下面挖了一个浩大的地窖,专门用来囤积到处抢掠来的金子。人们说,这个国家在鼎盛之时,四方的财富都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壮士们沿着登山的石阶攀爬,络绎不绝地把金子运往山上的宫殿,远远望去,好似一条金龙从上脚下腾空而起,扶摇直上,故此得名金龙国。”

我心中暗道:“好一个金龙国!”

阿余见我饶有兴致,连忙道:“小的初闻这个传说,起先只当是个笑话,可是接连走访了不少村落,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便感觉此事绝非只是个传说,而是实实在在的历史!”

说着又是从怀里掏出一幅地图和几卷纸说:“经过小的多方打听,搜集了不少关于金龙国的传闻。我把这些传闻记录纸上,把每条线索都进行仔细对比,一一甄别,遴选出合乎情理的资源,当我把这些拼凑在一起,尘封数百年的金龙国就昭然若揭了!”

我看着阿余手指地图的位置,又看看周围,如果这不是他凭空杜撰的话,那金龙国的遗址就在西北方向,远处那片草木葳蕤的山脊,它的下面正蛰伏着一条巨大的金龙!

阿余激动地看着我,我甚至能看清他呼吸之间夸张的起伏。

他抢着问:“怎么样?少爷,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那么巨大的金库,足以让咱们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咱们走吧!”

我头脑一热:“走!”

阿余兴奋地欢叫着走在前面开道,蹦蹦跳跳根本不像一个人到中年的人。我嗤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地图翻到后面,正打算好好看看阿余纸上都写了什么。

可是打开一看,结果让我惊愕不已!

怎么都是一些歪歪扭扭的比划!

字体颠倒且不说,有的甚至干脆念不出是个字来!

我再抬头看看阿余,只见阿余在前面蹦跳的越来越欢,脚似乎都踩了个浮空,这哪是个人啊,简直是个小鬼儿啊!

我心里一凉,惊悚得脊背直流冷汗,脑袋充斥的那股子热血瞬间缩回了心里,凝成了一点。

阿余见我停下不动了,转过头来,冲我挥手说:“来啊,来啊。”

太阳已经日薄西山,在一切都布满诡秘的暮色下,阿余的神情显得格外恐怖。

我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我静下心来,反复回想:不对啊,我来到这里尚且百般不易,阿余如何能毫发无损的来到这里?他之前是打算要和我一同去交趾寻找另一半藏宝图的,今次撞见我,竟然只字不提这件事了?

我又猛一拍脑门,不对啊!无悔崖是在南面,我是要登上无悔崖才对,怎么能随着阿余去找什么北面的金龙国遗址呢?

我越想越害怕,阿余见我没有跟上。又蹦跳着来到我的身边,我抬头看到他畸形的笑脸,心中不禁毛骨悚然。

他开口道:“怎么不走了啊。少爷,前面就是一座金山。跟着我啊,跟着我走,就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他的手在我的眼前招摇。

“我不去了!我此行的目的是要登无悔崖,不是去找什么子虚乌有的金龙国。”我回答说。

阿余的笑容更加恐怖了,他瞪大了眼球,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怎么会呢?金龙国怎么会是子虚乌有的呢,我的分析是不会错的。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啊,我问过这附近的很多人,老人,学者。甚至是民间的童谣,它们所有的信息,都在指向那,金龙山,你看。这多巧,那座山的名字就叫金龙山,那不正是说明金龙国的遗址就在那里吗?我推测的没错啊。哪有什么破绽。。。”

我眼看阿余说话越来越絮叨,神情越发鬼魅。我已然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了,索性把他那些关于金龙国的地图和纸扔在了地上。准备扭头便走。

这时阿余却斗胆捏住了我的肩膀!在我的脖子后面探出头来,瞪着眼睛咆哮道:“你是不是怀疑我是个疯子啊?你为什么怀疑我?”

他拼命的摇晃我,力量之大,堪比恶来,这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所说的手无缚鸡之力!

“你就是疯了!”我左脚发力,转身后踹,力贯脚面,直顶到他的胸口。

我以为这一脚足以把他踹得翻滚到山下,可他踉跄几步,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我便不再理会阿余,也知道与他已经是纠缠不清,我开始拼命地向南奔跑,向着无悔崖奔跑。

一路上到处都是宽大的枝叶,繁茂的树木,它们像是阿余的帮凶,不遗余力地阻碍着我的视线,我焦急地用双手轮换着扒开眼前的树叶,心里咒骂着枝叶的繁多。

真的是异常的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

渐渐地眼前像是筑起了一层层绿色的墙,好在死命地奔跑之下,已经听不到阿余的追喊声。

突然!

当我扒开眼前的树叶,竟然赫然露出一张阿余那笑得狰狞的脸!

“跟我一起去金龙山,一起去享受荣华富贵!”阿余抓住我的肩膀,与我厮打起来。

他把我压在地上,施以连拳,每一拳都沉得如铁锤一般,我起手抵挡,却不知为使不出力量,自己的防御如同一张薄纸,轻而易举地被阿余给击破了。

他的口力还在拼命地喊着:“跟我一起去金龙山,一起去享受荣华富贵!”

我开始口吐鲜血,但此时我的倔强却战胜了恐惧,我愤怒地冲他吼道:“本大爷就是要去无悔崖,证明我的真爱!什么荣华富贵我不稀罕!”

阿余听了我这话却收手了,他站了起来,呆若木鸡地看着我。

俄而他才开口说话:“原来你不喜欢富贵啊,世人都喜欢富贵啊,普天下怎么会有不喜欢富贵的人呢?如果这真是你内心的选择,那你走吧,去登你的无悔崖吧,小的阿余还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你回心转意了,决定要去金龙山,就来找我,我就在这。”他用那沾满我的血的拳头指着自己的脚下。

我艰难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向无悔崖跑,背后依旧能听到他的呼喊:“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就在这!”

因为害怕阿余还会再跟上,我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疯狂地沿着山里的泥道奔跑。

这时,忽然雷声大作,天降暴雨,我赶忙寻觅隐蔽处,好在山中草木林荫遮天蔽日,山外大雨,山中也只是小雨。可是脚下的道路却更加泥泞,不再适合赶路了。

我此时早已精疲力竭,又担心雨天路滑,便躲进一个小山洞里,打算等雨过天晴再赶路。

我盘坐在地上,望着洞外滂沱的大雨失神,身上潮湿,害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正在这时,从我身后竟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手心内是一绢手帕,还未等我回头,只听后面一个细细的女人声音说:

外面雨那么大,先用手绢擦擦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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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摇摆不定

我回头一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女人我见过,何止见过,简直是再熟悉不过,她居然是我石崇的生身母亲!

更加奇异的是,母亲竟然是保持在她二十左右岁时的样貌!

我的脑中瞬间又将有情谷发生的事全都回想一遍,心中不由得猜想,难道在这山中的时光都是扭曲的?

我还在惊魂不已,母亲手中的手绢却已递给我半天,我寻思母亲总不会要加害于我吧,于是出于礼貌接过手绢。

手绢上的香味是那么的熟悉,人对气味上的记忆远比视觉上来的要强烈,嗅觉会刺激大脑中最深层的感知能力,带给人的是身临其境,是故地重游,是一段温馨的回忆。

手绢上时而散发的淡淡的茉莉香就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拉着我回到甘宁的孩提时代,在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母亲带着我在自家栽满茉莉花的院子里蹒跚学步,每一次摔倒,都是这方清新的手绢为我拂去身上的尘泥。。。

可如今母亲已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论我面前的是人是鬼,我都要感谢她不经意带给我的最珍贵的感受。

她盘着腿坐在了我的面前,用关切地口吻道:“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要闯出无悔崖,这是博白县当地的民俗,通过挺身涉险,不畏艰难,以证明男子对女子的真心。”

母亲微微颔首“原来是齐奴(石崇乳名)你有了心上人啊,是谁家的姑娘啊?”

我答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绿珠。”

母亲听了抚掌笑道:“我的儿啊,她怎么会叫绿珠呢,她其实是另有名姓的,或许她是不想告诉你啊。”

我一皱眉。问道:“母亲这话怎讲?”

“这一带的居民有个传统,在他们眼里,绿色是代表着大富大贵,珠玉是代表着至上宝物,所以他们把县里容貌最秀美且唱歌最动听的姑娘称作绿珠。”

我点点头,心里暗想道原来绿珠还是没有原谅我,否则为何她连今生今世的真姓名也不愿告诉我呢。

母亲作思考状。嘴里念叨着:“这两年博白县的绿珠应该是梁家的那位姑娘。”

“哦?莫非母亲认识?”

“倒是了解她点儿,小姑娘长得是很好看,可是她这个人好争口上是非,平时娇里生惯里养,脾气怪着呢。”

“怎么会这样,我印象中的绿珠不是这样的啊。。。”我心中有些吃惊。

“这事儿可千真万确,我可是听她梁家的仆人说的,哪还有错。她呀,见谁都带着三分傲慢。按说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方圆百里前来登门的媒婆不胜枚举,就没有一个不是气红着脸走出来的。”

“竟然有这种事。我印象中的绿珠她不是这样啊,她向来是一位礼貌端庄,举止得体的姑娘,怎么会是母亲您说的那般刁蛮呢?”

“你不是和她只是初次相识嘛。到哪里知道她礼貌端庄,举止得体?”母亲反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说来话长,而且也怕您不信。其实我和绿珠都是有轮回能力的人,她前生是大户人家苏文峰的次女苏婉儿,我前生是平民百姓甘家的长子甘宁,我俩曾是一对恋人,怎奈阴差阳错,未成眷属,我今生有幸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遇见她,那是老天怜悯我,给我一个再续良缘的机会。”

母亲琢磨了好一阵。果然轮回这事放在普通人身上,更像是一通夸夸其谈,但是母亲到底还是想明白过来。只见她眉头一蹙,又问道:“儿啊,那你怎么就肯定这个绿珠就是你前生的恋人苏婉儿呢?”

“母亲大人,”我激动地站起来,昨天遇见绿珠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母亲大人,因为她认得了我,她本来在湖中唱歌,可一见到我手中的弦月印记,她便用歌声暗示着我。从她的吟唱中,我就能辩得出她就是当年的苏婉儿。。。她直到如今依然在怨恨我当年没有选择与她一同殉情。。。”

我自觉失态,又坐了下来。

我一时无语,也知道自己叙事太突兀,考虑了好一阵才说:“我真的觉得她就是苏婉儿,当年我与婉儿私定终身,可她父亲苏文峰瞧不起我是个山贼出身,不同意我俩的亲事,于是我一怒之下远走他乡寻求功名,原打算是功成名就之后,再衣锦还乡接娶婉儿,没成想时光荏苒,一晃多年过去,我还是个无名无姓混迹于江湖的浪子,而她父亲苏文峰则认为女大不中留,强逼女儿早早出嫁,最后婉儿迫不得已,为情自缢。”

母亲打断我说:“她为情自缢,而你没有,所以她才直到如今依然在怨恨你当年没有选择与她一同殉情?”

“是,是。”我连连点头。

“可她为什么不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反而希望你能跟她一起死呢?”母亲不解地说。

“我想这是她对真爱的一种理解方式吧,她遇事总是很悲观,这我心里清楚。”

“那也太悲观了,换做一般人,应该都是无论自己怎样,都希望所爱的人会过的更好吧。”

母亲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我的心也不禁动摇了,是啊,这点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她会这么执着于让我与她一起死呢?这也算是爱我的表现吗?

母亲摇摇头说:“这么看来,绿珠果真是个小气的姑娘,自己不好过,也不希望自己的心爱的人好过,这是畸形的爱啊。齐奴,这样的小姑娘,真的值得你去追求吗?”

我心中一凉,可是嘴里还是不由得辩解道:“可是她愿意为我而死啊!”

“她愿意为你去死,可是她也希望你死啊!你想想,她的内心还不够阴暗吗?是你看走眼了啊。”

我无言以对,我俩陷入沉默,我看着洞外凄凄惨惨的狂风暴雨,草木摧残,这样的景象,最适合我现在的心境。

我出神地张望,忽然不再期待着雨的停歇,因为我害怕雨停了,我也没有继续行程的理由了。。。

母亲把我的心思看得明净,又说:“齐奴,等会儿雨停了,你真的还要继续登山吗?”

我没有回答,此刻我的心中已经没有答案。

母亲接着说:“不如留下来吧,寻她一个无情女有何意义。”

“她对我还有情,不然她也不会让我闯无悔崖,只要闯出。。。”

母亲还未等我说完,抢着说道:“唉,我的儿啊,我的儿,你何时变得这么天真,破碎的感情岂是你闯过了一个区区的无悔崖就能挽救回来,你需要穿过茂密的森林,幽长的山谷,来到一个这么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之后你还要登上险峻陡峭的山崖,分明她就是要你一死了之啊。”

“可是她说。。。”

“她就这么随便地一说,你便要冒着生命危险来闯无悔崖吗?她若爱你,为什么就不担心你的安危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烦躁不安起来,母亲的责问反而让我更加混乱。

“她不担心,我担心,儿啊,你留下来吧,跟妈妈在一起。”母亲边说着,边用温暖的手遮住我的额头,抚摸我的脸庞。

我试着静下心来,脑袋慢慢地搭在母亲盘起的腿上。。。好辛苦啊,一路奔波劳累,都没有来得及像这样安稳的歇息,好想就这么睡过去,那里也不去了。

我渐渐合上了双眼,听说雨天睡觉,人会睡得比平时要香甜得多。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甘宁时的自己,那年我还年幼,头顶着明媚的阳光,光着脚丫来到垫江边,坐在“三生石”上,任由清澈凉爽的江水摩挲我的脚心,旁边是面容娇嫩的婉儿,最是那莞尔一笑恰如夏天一阵爽人的泠风。

我俩有说有笑,无忧无虑,婉儿此时开口说:“咱们玩个游戏吧,我在前面跑,你来追我,好吗?”

我满口答应,婉儿于是跳下石头,跑了起来。

她跑过了桥,来到对岸,冲我开心地招招手,又向深山老林里跑去,我追啊,追啊,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眼看天色忽然混沌,我焦急地呼喊婉儿,不要跑啦,不要往山林里跑了,危险啊。

可是婉儿根本听不见,不怪她听不见,连我自己都听不到我发出的声音。

我开始恐慌了,为什么任我如何呼喊就是发不出声音呢?

焦急之下,我又拼命地追婉儿,可是每每只见到她弱小的背影,便再也不能拉近我俩之间的距离。

我越来越害怕,急得脑门发热,眼泪夺眶而出,我哽咽着却发不出声音。

前方的道路月越走越黑,我无望地看着婉儿渐渐消失的身影。。。

我忽然从梦里惊醒,大叫一声:“不行,我一定要追到你!”

当我睁开眼睛,却看见自己没有躺在母亲的怀里,而是卧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而母亲,手里正举着一支锋利的发簪,目露凶光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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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无悔崖

ps:

终于还是忍不住半夜写了一章,单位的很多设计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实在不忍心停更太久,故特此奉上,再次感谢各位拜读。

“你要做什么?”我下意识的翻滚到一侧,拒她一丈开外。

这个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的母亲呢?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母亲哪有那么粗壮的手臂,她只不过是披着母亲的皮囊来蒙蔽我的杀手!

“齐奴,不要怕,妈不会伤害你的,你误会啦。”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依旧用她温软的口吻跟我说话,可是手里紧紧攥住不放的利簪却彻底出卖了她!

“休要骗我,你若是我母亲,为何要谋害我,你到底是谁?”我厉声道。

“我是你母亲啊,齐奴,你小时候是多听话啊,是妈妈所有孩子里最懂事的。来,快过来。”

“强词夺理!天下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挥刀相向!”

她见哄骗不成,索性不再伪装,凶相毕露,狰狞地道:“好你个不孝子,母亲叫你留下来,你都不肯留,偏偏要去追个无情的贱(种)!”

“绿珠是我一生所爱,不许你这样侮辱她!”我怒从心来,在地上抓起一块分量正好的石头。

“你若要是真的爱她爱得那么纯粹,为何刚才说话时,你的心都动摇了,分明是连你自己也觉得绿珠这个贱(种)根本就是不顾你的死活,在把你的生命当儿戏!”

只见她边说着话,边将发簪镂空雕花的金饰拆掉,随之寒光乍现,竟是一枚沾满绿色毒液的银针!

“那是你出言蛊惑我,离间我和绿珠之间的感情!”我气恼地辩解到。

她恶狠狠地道:“妈也是为你好,给你一针长眠针,永远留在我这里,再不用被尘世的纠葛烦扰所累了!”

图穷匕首见,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竟然是让我永远长眠于这个山洞中!

我顿起杀心,用尽猛力把石头冲着她的脑袋砸去。

怎料她根本无意躲闪,拳头大小的石头竟被硬生生地镶在了脸上!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面无表情地向我走过来,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我已不必赘问她是什么人了。。。如果是人怎么可能连痛觉都没有?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就不是个人!

只见她把脸上的石头左旋右拧地摘了下来,带出了藕断丝连的血肉,眼鼻口舌全都撕咧扭曲在被石头砸进去的凹坑上,唯有一只左眼还完好无损,却瞪得要裂开一般,容貌极其恐怖。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她那又大又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一步一步地挪向我。手里那枚银针渐渐举起,宽大的衣袖都退到了肩膀上,露出那爆满青筋的胳臂,毒液顺着银针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化成了丝丝的青烟。

我心中大骇,一边保持距离,一边从地上胡乱抓起碎石杂木便向她砸去,她仍是全无躲闪之意,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只有那种极其诡异的镇静!

我暗想道,千万不能被她逼进洞里,洞内漆黑一片,我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洞穴狭小。毫发无伤地绕过她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我猜想那根毒针不用刺得多深,恐怕沾到一滴都会取人性命!

我还在焦急地思考着应对之策,然而越是焦急,越是无法集中精神。洞穴外面隆隆的雷声,滂沱的暴雨,洞穴内昏暗的光线下,是个脸凹进去的怪物举着毒针在向我步步紧逼。。。

我依旧在后退,离洞口已经有了数丈的距离,光线越来越暗,眼前的怪物只剩下一个粗线的轮廓,无法看得分明。每退一步,生存的希望就要渺茫一些,我知道当我退到完全没有光亮的地方的时候,我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就在我觉得自己毫无希望的时候,忽然脚下一软,原来是踩到了泥潭里。

几乎是同时,我瞬间想到了一个十分冒险的计划,但是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我也顾不了太多,只能放手一搏了!

我灵巧地弯下腰,用手捏起一团泥巴,往她的脸上扬去,然后手里再捏起一团泥巴握在手心。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果然奏效,刚才还异常镇定的怪物,开始忙乱地抹掉沾在眼睛上的污泥,我趁此间隙往她的右侧逃跑。

“哪里跑!”她见我眼看要与她擦身而过,本能地伸出毒针刺我。

在一个只能两人并肩而行的狭窄洞穴,她若出针乱刺必定是躲不过的,好在我早有预备。

抢先出手,先发制人,我用还握在手中的泥巴精准地裹在针尖上。

那怪物怒不可遏,迅速从我手中抽出毒针,不过她可能万万没有预料到,毒液早已被泥巴稀释,她刚才是毒针插进去,银针拔出来。

“啊啊啊啊!”她骇人地尖叫着,一式暴雨梨花,对我贴身一阵狂扎,这么近的距离下是躲闪不及的,只是针刺的疼又哪能奈何得了我?

手中的泥巴成功地吸纳了针上的毒液,我灵机一动,顶着她的攻势,将泥巴猛地摁在她的脸上。

登时怪物的面颊皮绽肉开,面部如汤沸一般,鼓起一个接一个的肿泡,一股烧焦的肉味儿瞬间弥漫洞穴!

这怪物痛苦地摇着头,手捂着脑袋,撕心裂肺地喊着,凄厉之声足以震彻山谷。

我心中大惊,暗想这毒液果然剧毒无比!

此地不宜久留,我亦无心再与她纠缠,我壮着胆子又踹了她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转身冲出洞穴。

我在暴雨中发了疯似的逃跑,不知为何,虽然明知道那个怪物此时应该仍在洞穴中痛苦挣扎,可是依然害怕突然她会在我眼前冒出来。

越想越害怕,我于是拼命地向山上奔跑,此时天穹黑云滚滚,天雷惊魂,如山洪暴发一般的急雨从九天倾泄下来。百花摧残,千树飘摇,摇晃而朦胧的世界将我紧紧包围。我的视线时而被雨水遮挡,竭尽全力的奔跑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晕,和如被撕扯的肺痛。

然而此时我已无暇顾及,因为山体开始滑坡了!

这鬼天气!我心中咒骂着,边冲着一块巨石下面跑去,那里还算稳固,泥石流不会波及到那里。

垮山的速度快得惊人,我跑着跑着就已然有了失重感。这是不祥的感觉!

我暴叫一声。爆发出超乎寻常的速度。此刻我觉得我比雨滴还快,比闪电还快,比整个世界还快!

我在和这天气赛跑!

眼看要到巨石下面,我一个狼跃。顷刻间方才脚下的山便已坍塌得无影无踪。

身在安全地带的我没有选择停下脚步,从现在开始,谁也无法阻挡我前进的脚步了,即使是这样残酷的天气也不行!

我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被一场大雨冲刷后,像是一次脱胎换骨。

我继续向山上奔跑着,就在穿过乌云层的一瞬间,忽然整个世界都闭上了嘴巴,我转过头。看到了在云的彼端那一轮放出万丈光芒的红日!

啊!多么灿烂的阳光,我的脚下还是狂风骤雨,可是头顶却是明媚春光!

我终于不再奔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一次美妙的旅行。慢慢地接近山峰,慢慢地接近着成功,这里不需要有鸟语花香,这里不需要有绿草茵茵,单是这洒遍全身的阳光足矣!

我信步闲庭地走着,背着手,悠然地思考,登顶之后又会怎样呢?我不知道,但这几百年来又有几个男人能知道呢?经历了这么多离奇惊险,甚至九死一生,从古至今是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到达这里的!

这时,我终于可以清晰地观赏到山顶的景致,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石碑,我辩得那是用赵国的邯郸体写着无悔崖三个大字,想必传说中的那个男子确实存在,而且曾是赵国人。

我的目光再往左移,这不看不要紧,竟把我吓了一跳,这山巅之上,竟然还坐着另一个人!

不会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吧,但是都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我已没有任何退缩之意,反而是好奇心怂恿我更想见识见识这个盘坐在悬崖边上的人。

我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前面的人佝偻着背,银白而飘散的头发,一身洁白的道袍下,是枯瘦如柴的身体,不过最醒目的是他后脖颈上竟然有一个竹子印记!

有竹子印记的人我从未见过,他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给我摆下的又一个圈套?

我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眼前的这位老人倒也安然,头也没回,只徐徐地说:“年轻人,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声音老迈却不失苍劲,犹如致清的湖水,深沉透彻。

我被他的声音感染,不由得放下了警惕之心,虚心地询问道:“我姓石名崇,是来闯无悔崖的,您说的等我好久。。。您是指?”

老人一动不动地说:“石崇,我便是这无悔崖的最后一关,我已经在这里打坐了一百年了!”

什么?一百年?我原本心中猜想他是个年近古稀之人,而真如他所言在这里坐守百年,那他实际年龄该是多少呢?

还未等我细问,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望着我,一双昏黄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没有瞳仁!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小伙子,自我七十二岁得道,距今已有一百年,这一百年里,登上山来的年轻男子不下一千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得以闯出无悔崖。”

原来登上山来的远不止我一个人,刚才的自豪感瞬息全无。不过老人的话也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赶忙问道:“老人家,那你能告诉我,这最后一关究竟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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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爱的代价

ps:

写的自己都有点小兴奋啦

老人不急不缓地说:“年轻人且不要着急,既然你都已经来到山顶,不如休息休息,咱们坐下来聊一会儿。”

他伸出手拉着我一同坐在无悔崖边,如枯木般瘦骨嶙峋的手臂我在的右腕上只是一握,便能感觉到一股遒劲的力量直灌入我的血脉。

崖下是深渊万丈,崖上的老人却坐得泰然如山,临渊不惧者古今又能有几人。此人果非俗类,不可掉以轻心。

我遂与他一同坐在悬崖边上,我不禁往下俯瞰,竟是一望无垠的茫茫云海,灿烂的阳光铺洒在云海之上,犹如黄金点缀的绒毯漫天盖地的将凡尘与天宫隔绝开来,而自己坐在巍峨的云巅之上,顿觉神清气爽,五石散的药劲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身上也沾染了几分仙气。

老人此时开口道:“石崇,你来到这里可曾遇到过什么艰难险阻吗?不妨说给老夫听听。”

我从感慨万千的情绪中平复过来,我心中暗想莫不会是最后一关已经开始了吧,我谨慎地答道:“我从有情谷一路上山,遇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也遭受不少磨难。”

我开始回忆道:“起初我遇见了项羽,不由分说上来就要取我性命;又遇见了娇艳欲滴的玉翠,她还诱惑我叫我与她长相厮守;而后又与一个庞然大物巨脸刑天搏斗,我的一位忠肝义胆的朋友祖逖最终与它同归于尽;我又沿着有情谷的狭道上爬,爬了不知有多久,出了山谷后,遇见了我随身仆人阿余,他非要拉着我去寻找藏着巨大宝藏的金龙国遗址,还许我一世的荣华富贵,可是我没有答应,他竟然马上变得像厉鬼一样与我纠缠起来;这和我后来在洞穴里见到的母亲一样。然而最蹊跷的是她依旧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她劝我不要追求婉儿,而后令我极其困惑的是,她竟然要用毒针谋害我!”

我越说越激动,把住老人的手说:“天下哪有母亲害自己亲生骨肉的。我像你保证我不是存心弑母,可是我断定她绝对不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我于是以毒攻毒将她制服。当时山中狂风暴雨,雷电火石,甚至山体坍塌,我全然不顾大自然对我横加阻拦,勇往直前,才终于登顶无悔崖。”

老人听了我一段慷慨陈词,却还是心静如水,平和地说:“石崇。老夫现在就来解答你心中的疑惑,其实从你进入有情谷的那一刻起,所有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和事物都是你的幻觉而已,你没有遇到项羽、玉翠、阿余、甚至是二十岁时的母亲;你没有与巨脸刑天搏斗,同样你的兄弟祖逖也没有与它同归于尽。他一定还在人世间好好地活着。”

啊?我心中一惊。难道一路历经千难万险竟然只是一场梦!

老人说:“有情谷里常年沉积着令人致幻的气体,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因吸入这种气体,而产生幻觉。”

“恐怕也正因为如此,有情谷才有了考验爱情的奇效。”我自说自话。

老人忽然表情严肃起来,说道:“年轻人,虽然那些都是幻境。但亦是你的心魔!正所谓相由心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听老人这么一说,我有所领悟道:“莫非为了追求真爱,首先就要战胜自己的心魔?”

老人微微颔首。

我接着道:“我面对项羽的武力没有退缩;面对玉翠的色诱没有变心;面对刑天的恐怖没有畏惧;面对金龙国的宝藏没有动容;面对他人的流言蜚语没有猜忌,这说明我已突破了重重心魔的试炼!”

我又看向老人,只见老人微微点头。手缕白髯,道袍随风飘逸,阳光映着他没有瞳仁的眼睛,反照出一道琥珀色的光芒,莫不是一位莅临凡尘点化众生的仙人?

老人拍掌笑道:“透彻了。透彻了,年轻人,现在你终于透彻了,为了得到真爱,你必须不为富贵、美色、流言所惑,还要不畏艰辛、苦难、甚至敌人!”

他边说着边站了起来,脚尖只与崖边一寸远,又拉着我站了起来,说:“石崇,现在你还差最后一道考验,过了这关你就可以赢得真爱了。”

老人倒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悬崖边上竟然心神自如,我被他这么突然拉起来倒是有些慌张了,脑袋往下一坠,猛然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爬上心尖,我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手心冷汗直流,只好把着老人的手臂不放。

只听老人悠长地说:“一百年来也正是这一关阻挡了所有来到这里的男子。年轻人,题目你听好了,那就是为了真爱,你还要敢牺牲自我!”

“啊?你是说让我跳下去?”我诧异的问道。

“正是如此,为了真爱就该有不惜生命的勇气!年轻人,你还在犹豫什么?”

“且慢,我还有一事不明。”

“还有何事?”

“如果说这一次真的是为了真爱,那我在所不辞,若是个圈套,我岂不是死得冤枉!”

“哈哈哈。”老人朗声长笑道:“石崇。”他翻开我的手腕,露出我的弦月印记说:“你我心知肚明,这印记意味着什么,我的脖颈上也有个竹子印记,它代表着刚正不阿,耿直不屈。这一跳你若是冤死,来世你自可以找我评理报仇。”

我一狠心道:“好,我石崇今生信你一次,也不枉你独守百年。”

于是我开始后退准备助跑,眼睛却没有离开他。

在我临跃向天边的一刻,老人开口道:“壮士,老夫名叫陈俊,咱们山下见!”

“一言为定!”此话既出我已身在半空。

破风之声直灌双耳,自己下坠的速度宛如流星,眼看要钻进绵延万里的云层。

我不由得想云下便是苍莽大地了,以这样的速度即便是摔死应该也不会觉得疼吧!

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是要缺氧,扑面而来的空气愈发凛冽,大脑禁不住地兴奋,胸前难以抑制地起伏,忽然心中一种壮阔激昂的情绪袭来。

我在云端,在离地万丈的高空奋力大喊:

“绿珠你不是怪我没有为你慷慨赴死吗?今生我还你一个!”

白驹过隙之间,已经身处云层之中,我紧闭双眼,云中无情的雨滴像皮鞭一样抽打在我的脸颊上。

外界的忽明忽暗,透过眼皮直射入我的视神经,这就是穿梭在层层云霭之中的感觉吗?

下落的速度持续加快,自己的身体与空气摩擦,皮肤像是在燃烧一般!

忽然眼前不再走马灯似的忽明忽暗,猛一睁眼,自己已经穿过了云层,而云层下面竟然是。。。

竟然是一片汪洋!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从高有万丈的无情崖坠下,以这样的速度,就算不是摔个粉身碎骨,也是要葬身海底!

大海啊,你究竟有多深,张开你的怀抱,接住我吧!

与海平面最后距离几乎是转瞬之间,我下意识地用双手做尖塔状,直直地扎进了水里。

身后的浪花我已见不着,入水的一刹那,脑袋忽然一闪白光,没了意识。

等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在水中飞速地下沉,凭借着万丈高空的加速坠落,我到达了我平时根本无法潜入的深度!

肺被水挤压得无法呼吸,只残存着微弱的意识跟随着身体下沉。

再这样坠下去,恐怕没等我游上海面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最开始看到海里的景物,蔚蓝的海水、穿梭往来的鱼群在眼前仿佛都只是一晃而过,转眼之间,周围漆黑一片,没有光亮,甚至没有声音。

绝望与死亡在海底虎视眈眈地等着我。。。

如果死亡真的可以证明我的真心,那么接下来的意义又在何处呢,陪伴不是更重要么。

大脑混沌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句话,我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这纵身一跳是有它的特殊含义的。。。

我渐渐失去知觉,下沉的速度终于慢到让我感觉自己是静止的。

要死在这里了吗?好吧。

我阖上双眼。

突然!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手臂,这结实的一握是如此的熟悉,由于在深海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由这双手的主人摆布。

然而真正令我诧异的是,这个人没有往上拉我,反而是在继续拽着我向更深的海底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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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海底铜宫

ps:

写到这里真是文思如泉啊,只是目前还得加班画图,只能先结束这章啦。明天是黑色星期一肯定是没时间更新啦,在此还请各位谅解啦。

这个陌生人究竟是要把我拽到哪里去啊!

我能感觉到来自海水的压力越来越大,气息已经耗绝殆尽。

忽然感觉脑袋里涌进大量的黑球,密密麻麻地吞噬我的意识,这就是气绝的反应吗?

焦躁感和无力感同时交叉在我仅存的一丝心神之上。

这个拉住我的陌生人,我连他的面孔都无缘见到,究竟是何方人士?我要被带向哪里,还是要在这无尽的深海死去?

思维就在这浑浑噩噩中戛然而止。。。

这一次是要死了吗?这一世还有好多牵挂啊,还有很多问题亟待查明,真不甘心啊。

因为有着轮回印记,我与常人对死亡的理解大相径庭,我谙熟死亡的过程,也早已习惯品尝死亡的悲苦,但是我依旧痛恨死亡,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它也可以简单直白地泯灭我对生活的期望与热情。我虽有无限轮回的能力,却于长生不老有着天壤之别,在死亡这里,我只是它的一个经久耐用的玩物。。。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心中就已经有了进入下一个轮回的觉悟,但是当我看到首先映入自己眼帘的粗壮手臂,我不禁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还是石崇!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发现自己正俯趴在又潮又冷的地面上,面前的一滩子水想必是我昏迷时呕吐出的海水,忽然脑袋像挨了一记重拳,头痛欲裂,我下意识地抱着头,刚欲喊疼。没成想又呕出一股水来。这一呕不要紧,胃里满满的海水全都倒将出来,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胀腹感瞬间就被饥饿感取缔了。

眼下必须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我料定主意,便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因为眼睛被之前海水的冲击,如生锈了般,连转动眼球都苦不堪言,我只好避免眼球的转动,让还算健全的脑袋代替眼球去转动。

我打量着四周,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我正处在一个宫殿里,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正处在一个海底的宫殿里!

地面之所以又潮又冷,正是因为整个宫殿就坐落在海底!

尤为称道的是,宫殿的柱、梁、檐、框架、屋面、窗牖甚至是地面统统都是由青铜制成的!

我瞠目结舌地观赏着这座人间奇迹,心中不禁赞叹一个国家得需要多少青铜储备才能有如此雄心去造一个青铜殿!

遥想当年秦王嬴政收天下之兵刃,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金人十二如今尚不知所踪,我也从未有幸览其壮伟,但是与这个青铜殿相比,饶他秦王集天下之兵,也不过是这里的冰山一角!

身处在这座谜一样的宫殿。徒然增加了我更多的困惑,是什么样的国家躲过了秦王的暴政,聚敛起如此多的财富,更何况就算真的倾了一国之力去建造一个青铜宫殿,又为何要把它建在海底呢?

正思考间,忽然心又一惊!不对!我应该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啊。为什么身边一盏灯火都没有,我却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呢?这光亮是从哪里来的?

我急切地从耳室出来,又穿过一个耳室,来到正室,这里的装饰更为庄重。罗列的器物也更加繁多,铜钟、铜鼓、铜扣饰、铜爵、铜盆、铜兵器、除了一张早已腐烂不堪的木榻,统统都是青铜所铸!

光线在这里比耳室要明亮许多,我又转身向南走,室与室之间只有一层极其薄的纱布,我能透过纱布看清正室的南边就是大厅。

我掀开帘布走进大厅,这里的光亮可以用耀眼来形容!眼睛适应好一阵,我才发现大厅虽远不及汉朝的皇宫壮丽宏伟,但是也足以与遍布各地的行宫媲美。

大厅的中央是一尊铜像,仔细端详,竟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舞女。凤冠霞帔,杏脸纤腰,动作恰恰就定格在舞姿最曼妙的那一刻。

她会是谁呢?为什么要立在大厅的正中央?

我边思索边抬头仰望,骤然惊奇得哑口无言,原来大厅的上面并没有封口!它是一个天井构成,这个天井是从海平面直直地落在海底宫殿的大厅之上!

这也是整个宫殿没有灯火,却亮如白昼的原因!正是太阳光沿着巨大的天井倾洒下来,青铜的井壁,和青铜的宫墙都发挥着铜镜的作用!如此霸道大胆的构想岂是凡人手笔?就好似这座宫殿野蛮粗鲁地绑架了不幸落在天井里的阳光,非要强迫它们走遍每一个房间才算罢休!

更加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的设计竟然真的被能工巧匠们付诸于实际,真可谓巧夺天工!

天有天皇,地有帝皇,海亦有海皇!

有那么一刻,我的全身心都陶醉于此,抛却了一切牵绊与痛苦,它确有这样的魅力!

我又靠近大厅的墙壁,发现每一面墙上都是一幅浮雕,连起来似乎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我心想既然自己已经困在海底,不如耐下性子来,在这里寻找逃出生天的线索。

细细甄别一阵,发现原来画壁的第一幅是从大厅入口处开始的,这里是海底宫殿的最南端,有一座从未开启过,恐怕以后也不可能开启的铜门。

我捋着第一幅依次往下看,看着看着,心里仿佛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却总有故地重游之感。

画壁上的故事主要讲述的是一位君王,年纪轻轻便继承了王位,他从此励精图治,勤政严明,亲贤避奸是个受臣民爱戴的好君王。历来类似这样的壁画里,自然少不了对君王的歌功颂德,往往这些内容都不足以信,但能有如此国力来建造海底宫殿,足以说明这位君王确实曾经让自己的国家强盛无比。

画壁到这里,剧情急转直下,一位美貌的女子出现,彻底改变了君王的命运,从那一天起,他不理朝政,不问世事。每天只与这名女子饮酒作乐,夜夜笙歌,自此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

然而歌舞升平的背后是群臣的进谏、百姓的暴动,君王虽然有所耳闻,也心有不安,却始终不肯悔改。

后来一天夜里,臣民冲进君王的寝宫,不由分说,便把正在熟睡的女子拖了出去,为了彻底断了君王的念想,竟直接把活脱脱的女子塞进了棺材里,又用青铜做的棺椁封住,丢入海底!

君王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没有了美人相伴,他又重新治理国家。

但是君王依然日日夜夜地怀念着那名女子,不知是臣民自发,还是君王的意愿,这座宫殿就在那时开始动工。

可惜的是画壁里没有描绘制作的场景,恐怕如何制造这座青铜殿的精湛技艺也随着整个国家的消失而成为了永远的迷。

画壁的最后一幅是年迈的君王独自来到青铜殿的场景,他顺着锁链沿着天井进入这座海底宫殿,当他进入宫殿后,锁链便被上面的人收起!

我先是吃惊一阵,而后又想到,这幅画壁是在君王来之前就应该雕刻好的,所以我猜测收起锁链也是君王自己的旨意,他早已为自己定下了这样的结局,就是要与女子同葬在海底。

阅罢之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宫殿就是君王为了纪念他的真爱而建造的啊。

我用手抚摸着厚重的青铜墙,反复观摩着画壁,感慨万千!

已经翻腾的心,突然又是为之一震!因为我在那幅臣民暴动将睡梦中的女子拖出去的壁画里发现一件更加蹊跷的事!

那名美丽的女子后背上,竟然有一个印记!而那个印记正是狸猫印记!

我没有停止搜索,但是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看似与我无关的宫殿,却与我还是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我把目光移向还在卧榻之上的那个君王,只见他那一只因拼命想要挽回女子而伸出右手上同样也有一个印记,而这个印记竟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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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生死之恋

当我把目光移向还在卧榻之上的那个君王,只见他那一只因拼命想要挽回女子而伸出右手上同样也有一个印记,而这个印记竟然就是弦月印记!

啊!

我怎么会出现在画壁里!

我怎么对此毫无记忆?

难道我就是这座海底铜宫的主人?

我不禁失声地喊了出来,整个宫殿都回荡着我的声音,好似这些困扰着我的谜团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叩问我,非要问出个究竟。

然而将这些毫无头绪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不但得不出什么结论,反而让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我正心烦意乱,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过来。

“没错,那画里的人正是你。”

我无需回头也知道,她的声音早已经镌刻在我的心底,这个声音只属于一个人。

我转过身,伊人倩影仅与我有一帘之隔。

从正厅天井倾泻下来的柔光,透过摇曳的纱帘,漫进正室,帘幕后面的佳人绰约**,那是光与影之间浑然天成的结合,那是信笔勾勒在纱帘之上的玲珑曲线。。。

“绿珠。”我兴奋地脱口而出。

她在帘内招手温柔地道:“石崇,你来我这里。”

一个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得见的人,我该以如何的表情面对?

越急于想见的人,真要见了,此刻我却多出一分不知所措。

我抛却了一切杂念走向正室,掀开纱帘。

果然是她,略施粉黛,面如桃花,形修玉立,此一刻,是一生难求的注目凝眸。

绿珠玉口先开:“你能来到这里,真好。”

“绿珠。。。”心中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谈起,只近乎贪婪地端详着我毕生所求的一副迷人脸庞。

绿珠拉住我的手说:“石崇,一路走来,定是经历了重重阻隔。百年来无一人能做到,但是你做到了,郎儿你的真心可鉴日月。奴儿我不计前嫌,从此与你再续佳缘。”

“绿珠,为了见你,我真的是好苦啊。”我有心说说我闯出无悔崖的经过,可又觉得此刻提起这事尤像是埋怨牢骚,不如留作日后的谈资。

于是我收住声,可眼泪在嘴角一阖的那刻止不住地流淌起来,有辛酸。也有喜悦。

绿珠拥着我在我耳边说:“不要哭啦,你我期年之后,还能得以团圆,是好事,别哭啦。”

“你要是哭的话。我也要哭啦。”绿珠的声音不再冷静,取而代之的轻轻地颤动,声线的破碎,是眼泪决堤的开始。

这一哭,便是从白昼哭到黄昏,整个海底铜宫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枫叶红。

我俩又破涕为笑,执手相叙。这一长谈,转而又到了黑夜,璀璨星光沿着天井悄然而来,在宫殿内信步游走,画壁之上斑驳陆离,滴滴点点;地面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氤氲缭绕,如梦似幻,人在其境,宛如星空漫步。

一天之间,光影流转。青铜宫殿亦随之潜移默化地变幻色彩,真非天宫莫能及其华美。

我心中自是感激这座宫殿,给了我如此一段浪漫际遇,这一夜,是我永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聊到何时,亦不知道谁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字,只记得美好和恬适浮现在两个人的脸上。

渐渐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诚然一别数十年,怎能是一夜就可以说得完的。

我俩和衣而眠,就这么睡下了。

这一夜,我做了个美梦,倒也没有什么花哨的东西,只是梦见自己还是幼小的年纪,光着小脚丫,在“三生石”上晒太阳,眼前一汪江水金灿灿地夺目,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看着江波款动,看着草长莺飞。。。

到了清晨,青铜宫倏地亮堂起来,当我睁开惺忪睡眼,身边已是不见绿珠。

我起身打量,发现绿珠在正厅看着画壁入神。

我悄悄地走过去,但绿珠还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说:“这座海底宫殿是为了纪念你和狸猫的那段感情的,多么浩大的工程啊,当时你一定很爱她。。。”

绿珠抚摸着画中的那个有弦月印记的君王,“想想还真是有些妒忌呢。”绿珠随口轻语。

“对于这段人生,我一点记忆没有啊,会不会是巧合呢,君王的手上恰巧有一个与我一样的弦月印记。”

绿珠浅笑道:“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你既忘了也好,画里的你真的好悲伤啊。。。”

“我心中有个疑问,绿珠,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海底宫殿的呢?”我试着转移话题。

绿珠开口回答,眼睛却没有从画壁上挪开。

“按照习俗,当男子决意闯无悔崖,女子第二天就会被送到海底铜宫的入口,我就要借着自天井至海底的锁链爬下来,然后在这里等你。”

“啊?那天井的锁链现在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我惊呼道,绿珠的话本身并不令我惊奇,而是我实在不敢根据自己眼前的情况来判断!

因为我的的确确找到了锁链,只是它不在天井的井壁上,而是堆散在靠近铜像的地上!

绿珠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是的,因为井口的锁链常年受海水冲刷腐蚀,这条锁链恰恰在我爬下来的那一刻断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淡然,仿佛被困在海底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我压住最后一分冷静问道:“绿珠,这海底铜宫是不是还有别的出路呢?”

绿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是比你早来的,但我没有见到你从天井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我想不起来了,我当时从无悔崖跳下,坠入海中,几近气绝。浑浑噩噩之中被一个人给带到了海底宫殿的耳室,等我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我是困在这里了。”绿珠的语气依旧异乎寻常的平静。

可我终于不能冷静了。“绿珠,原来从刚来到这里开始,你就知道你我注定是要困在这里吗?”

“只属于你和我的海底宫殿,这样不好吗?”绿珠以手按住我的胸口。

想必绿珠真的是早已清楚现在的处境。

“如果逃离不了这里。又没有食物,咱俩不出七日就要命丧于此,又何谈相守终生?”

“就算只有七日,也是只属于你我二人的,没有世间的纷纷扰扰,海底七日便足以胜过人间七载!奴儿不后悔。。。”

“绿珠,我知道你爱我情深意切,甚至巴不得一夜白头,可是若真能执手百年,又何必只贪恋这一朝一夕?”

“其实奴儿早已有葬身在这里的决心。你若不来,我也没打算再回人间。。。”绿珠低下头,眉头微蹙,眼泪打着转,说不尽的委屈都含在这双眸子里。

“绿珠。。。”我无言以对。我想到她身上的轮回印记蚕蛾本身就代表着自残,所以悲观和自杀倾向会一直影响着她内心的判断。

想到这,越发觉得绿珠可怜兮兮。

绿珠忽然抬头,跟我说:“你一定没去过西边的两间耳室吧,你随我来。”

言罢,她拉着我的手穿过正室向西去。

迎面进来的第一间耳室,绿珠说。每一位来到海底铜宫的女子,都要寄宿在这里,这是在她们渡海过来的人都会交代的话。

我留心观察了一圈,除了一张卧榻,再无别物。倒是房间的墙壁上到处都有用毛笔或刻刀写满怨恨的字句,有些甚至是直白露骨的咒骂。咒骂那些没有如约而来的男子,其中措辞不仅难登大雅,更是不堪入目。

人久在这里,是会精神错乱的。

绿珠跟我说,如果我不来。她便不会上去了,因为这里有陪伴她的姐妹。

我听了不由一惊,脊背一阵发凉。

“什么陪伴你的姐妹?”

绿珠不再言语,又拉着我进了最里面的耳室。

我掣帘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耳室正中央是一座青铜的棺椁,周围冰冷的地面上堆满的全是选择死在这里的女子,有的甚至只剩下皑皑白骨。。。

难道男子不来,女子都非要死在这里吗?

绿珠回答说:“男子毁约不来,县里人便会遣人来载女子回去,大多数女子心灰意冷,都放弃了回到海面,任他人怎么劝也不会听。自己曾经最坚信的一段感情都变得不再值得相信,所以她们都宁愿葬身海底了。”

我心中暗想,失去爱情就等于失去全部人生吗?用死亡作为了断爱情的方式是否太过冲动。。。

地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是对真爱的一次诀别。

“想必这座棺椁里躺的就是画壁里的女子吧。”我摸着青铜棺椁的边缘,周围太多地方都落满了岁月的灰尘,唯有这座棺椁却擦得十分干净,这让我脑中又不禁幻想出那些女子在这里的压抑与癫狂。

或许与闯无悔崖相比,这里对真爱的试炼也并不简单,它需要忍受漫长而孤寂的等待,而比等待更可怕的是,根本无法预测自己的等待是否有结果。。。

我的眼睛游走在这间充满怨恨的耳室,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和绿珠死在这里了。。。

这时我忽然灵光一闪!

青铜棺椁、锁链、斧钺、天井!

我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能够逃出生天的办法!

虽然很冒险,但是也只有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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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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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加班要到最极限了,写作作为副业也要暂时放一放了,可能要连着断更至少三天了,还请各位原谅。谢谢,谢谢各位的一路支持。

我当即跟绿珠说:“我想到怎么逃脱出去的办法了!”

绿珠脸上没有喜悦,只是吃惊地问:“怎么逃?”

“虽然有点冒险,但我也别无选择,绿珠不管怎样,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出去!”我兴奋地把住她的肩膀,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绿珠目光迷离,说不出是喜是惊。

我来不及细细交代,我的计划里还有很多需要消耗体力的工作,而现在的我早已饥肠辘辘。。。

这是一场逃生与饥饿的竞赛,如果我战胜不了饥饿,那我就将要面对死亡。

我先到正室取出一把青铜斧,飞快地在正厅的墙壁上敲打一周,墙壁沉闷的声音代表着它们的厚度。

“珰!”

我心中一喜,敲这里的声音要比其他地方清脆许多,说明这面青铜壁要薄一些。

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这里就是正厅的铜门与墙壁的接缝位置。

我把斧头留在这里,接下来是比较麻烦的部分。我走到西边安置棺椁的耳室。

绿珠还在这里见我要搬动棺盖,她吃惊地道:“石崇,你这是要做什么?移动死者的棺材是要遭报应的!”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口中说:“人都死了,谁还去护佑她,那些说道都是心里在作祟。如果我不向她借棺材一用,恐怕你我就要葬身海底了。”

撬开棺盖,里面果然躺着一具骸骨,只是里面什么陪葬的器物也没有,看来画壁里的那一夜臣民暴动是真的,将她沉入海底也是真的。

我把她的骸骨清理出来。眼前这具青铜棺材仍然沉重无比。

接下来做的事情,着实把绿珠吓得够呛,她眼睛瞪得大大地问我:“石崇,你捡这些地上的骨头做什么?这对死者太不敬了!”

她想要阻止我。我忙安抚她道:“绿珠,没事的,看着我,你只要在这里安静地等我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全交给我吧,我们一定会从这里逃出去。到时候你我可以有漫长的时间,共享尘世的一切幸福美好,不只是七天七夜,也不是在困这里,相信我好吗?”

绿珠像被吓坏了的小兔子。眼睛打着转,水汪汪地望着我。

我顾不上再说什么,此刻仍然是需要争分夺秒的阶段!

我把捡起来的骨头沿着棺材铺成轨道,一路铺向正厅,一直延伸到铜像的脚下。

我顺手敲了一下铜像。铛铛作响,想必里面是空心的,心中一阵暗喜。

忽然想到正厅里有一面铜鼓也是空心的,于是把它也取来放到了铜像的旁边。

把铜像和铜鼓都用地上的锁链绑好,我又拽着锁链的另一端走向西边耳室的棺材那里。

把锁链用棺材绑起来,绿珠越发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我于是叫她到正厅铜像那里等我。绿珠恩了一声。便起身去了。

我见绿珠走了,晃了晃两膀,心中暗想该是发力的时候了!

于是我拽着锁链的一头,猛一较劲,将青铜棺材硬生生地拖下了铜台,沉重的棺材不偏不倚地落在预先铺好的骨头上。我小心翼翼地拉着锁链走在前面,眼睛的余光时刻留心着棺材。

只听得棺材碾压骨头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更有与青铜碰撞而发出的尖锐刺耳的金属声。

换做平时,搬运这个青铜棺材还不算吃力。可是我数天以来,米水未进。身体已是处在饥饿劳顿的边缘,耗费如此大的力量,已然是力不从心。

就在我头晕眼花之际,绿珠跑过来帮忙,我抬头看着她,绿珠害羞将目光移向别处说:“奴儿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害怕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但是奴儿实在看不下去你独自一人受苦受累。。。”

绿珠也背起锁链扛在肩上,玉足用力一蹬,坚定地说:“所以奴儿也要与你一起承担!”

“好,好。。。”我感激地点头。

然而看着绿珠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气力,一时面红耳赤,豆大的汗水沿着额头滑落,白嫩的肩膀竟被锁链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心中实在不落忍,可是我心中的一念仁慈没准儿却会害了她的性命。

我深知此时不是体恤绿珠的时候,我对她千好万好,也要留待逃出这里才行了。

“绿珠,辛苦你了。。。是我无能,让你受苦了。。。”

说罢我竟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绿珠安慰道:“郎儿啊你别哭,这点苦绿珠能吃。”

“苦了你了,等咱们逃出去,我一定让你过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我石崇说到做到!绿珠啊,我现在对不住你了。。。”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掉,绿珠也跟着哭起来。

石棺下面依旧是噼里啪啦的碾压声音,却也掩盖不住绿珠吃力的喘息声,听得我如刀绞一般,无比心疼。

几番周折,终于把棺材推到了正厅的铜像下面,筋疲力尽的绿珠斜倚着棺材瘫坐了下来。

我关切地问道:“绿珠,委屈你了,是不是累坏了啊?”

绿珠没说话,痴痴地看着我,俄而点点头。

我顺水推舟地说:“你要是累了,就躺在棺材里吧。”

绿珠大惊失色:“啊?石崇,平白无故为何要奴儿躺在棺材里?”

绿珠顾不得疲惫,离得棺材远远地站着,惊奇地看着我。

我知道现在再不解释就要惹人怨气了,只好耐心地说:“我准备用斧头把海底铜宫砸出一个裂口,海水就会涌进来,你躲藏在棺材里,我会把棺材盖严实,锁链绑扎好,我空心的铜像和铜鼓,浮力效果好,所以我也一并绑在了一起。等海水彻底充满了青铜宫,咱们就会从天井这里浮出水面!”

绿珠听得脸色煞白:“这也太冒险了,再说,把我安置在棺材里,你怎么办?”

我解释说:“因为我需要破开青铜门,而且因为这是海底,海水涌进来的速度将会非常的惊人,我肯定是来不及钻进棺材,再密封好,所以我现在就把自己也绑在锁链上,到时候就跟你一起浮上海面了!”

绿珠听了趴在我的胸前,哭着说:“石崇!那样做太危险了,海底积蓄了巨大的压力,万一被水柱冲撞到墙上,那就是粉身碎骨啊!不要把我自己留下,要死咱俩一起死!呜呜呜。。。”

绿珠越哭越烈,任凭我怎么劝也收持不住,我心想女人到底还是感情动物,她不会感觉到事情的危急,就算心里明白大哭一场也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她仍然要这么做。

许是绿珠哭得没了力气,许是她也多天没吃东西,她哭着哭着便倒在我的肩膀,眼睛肿得像熟桃儿,脸颊上泛起的红晕还未消褪,身体却冰凉煞白,几乎没有血色。

又过一会儿停了抽搐,但已经累昏过去。

我把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安放在棺材里面,阖上棺盖。用锁链来回反复捆绑了一圈又一圈。

就算我没有挺过去,我也一定要让绿珠活着离开青铜宫,我心想着,手上的力量不觉又添一些。

绑扎妥当后,我又用这条锁链在自己腰间缠了三圈。

走到青铜门的旁边,捡起刚才放在这里的青铜斧。

挥斧动手之前,我再一次留恋地环顾青铜宫,我想把它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曾经属于我的王宫,这里见证了我最浪漫的夜晚!

等会海水涌进来,青铜宫便将不复存在,现在看的每一眼都将是最后的绝笔。

我握紧斧头,扎好马步,借用腰力,爆发一式敲山震虎,我大吼一声:“开!”

斧刃不偏不倚地劈在青铜门缝最薄弱的那一处,只听得门与斧头发出震耳发聩的碰撞声,余音嗡嗡作响。

再看青铜门转瞬间开始扭曲变形,那是被封印千年的海水,在这一刻,终于要冲破青铜门的阻隔,誓要杀将进来!

我马上闪身躲开缝隙,说时迟那时快,勇猛的水流如两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慢慢地掰开那细小的缝隙。

倏忽之间,正厅的水越积越深,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我丢下了斧子,脑里无法抑制的兴奋。

这回水已经漫过我的腰际,我才意识到往棺材那里去。

空心的铜鼓已经被水托起来,但是铜像和棺材还没有,我知道此刻不能心急,一定要保持冷静才行,我这是在海底,稍有不慎,便是性命难保!

我一手把住棺材,一手扣着锁链,再看青铜门那边鼓出了像两丈宽的豁口,宫殿的南墙眼看支撑不住,随时都可能要被海水压垮。

一定要放松,一定要放松,我鼓励着自己,可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水越涨越快,已经快到我的下巴!

深吸一口气!

再一睁眼,自己已经淹在海中,我焦急地往下面看,铜像还在左摇右摆。

快浮起来啊,快浮起来啊!

此时我已心急如焚!

难道命中注定这一辈子只能与绿珠有这一天的缘分了吗!不甘心啊!

万般无奈之际,我嘴里鼓着气,往铜像游过去,扒着铜像往下一看。

心中顿时万念俱灰,完了!铜像的底座中心有一条铜链竟然是和地面连接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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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生死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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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涌动的暗流拼命地把我往上推,可是连在铜像与地面的锁链却无情地把我拖了回来。

万分焦急之际,我猛然看到方才丢在铜门旁边的斧头,正被汹涌的洪流推送过来。

我心中暗忖: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斧头来的恰到好处!

我估量着时机,准备抓住斧头,只见它随着洪流漂过来的路线虽跌宕起伏却颇有规律可循。

抓住,一定要抓住,不然我和婉儿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我集中精神,时间的刀锋在我的眼前再一次在我眼前清晰了它的弧度。

我甚至能看清斧头轻柔的旋转,气泡安静地向上涌,还有那来自大海深处涌动的低鸣。

就是现在!我伸手一抓,不偏不倚地抓住了斧柄,这会有希望了!

我捋着锁链往下走,来到铜像的底座下面。

右手一抬,挥斧砍向连接在地面的铜链,然而水的阻力太大,锁链又没有着力点,这一斧子,竟软绵绵地搭在锁链上!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心中顿时如万丈冰寒直插脊梁,我茫然无力地松开了青铜斧,任它继续随洪流而去。

海水仍在猛烈的倒灌进青铜宫,天井射下来的光已经越来越薄。

我抬头看着天外,黑暗正在慢慢吞噬着光明,吞噬着我的希望。

此时我的气息已经不足了,若是常人恐怕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可是能在水中闭气这么长时间又有何用呢,还不是难逃一死。我失落地看着铜鼓和棺材高高的漂洋在头顶,却被这铜像下面的锁链拽着。

绿珠,苦了你了,辜负了你的一片信任。从来没想过我们会以这么仓促的方式道别。。。

我悲痛欲绝,游向前去。

不若打开棺材,与她一同渡过人生的最后一刻吧。我心想着,身子已经把住铜鼓。探向棺材。

正在这时,忽然我心一激灵!

原来绑在铜鼓与棺材之间的这条锁链,竟然有一处极其脆弱的一环!

绿珠想必还有救!

我捏住锁链的两边,上下错开爆出猛力!肩膀一沉,硬是把锁链扯开两段。

此时青铜棺材没有了束缚,那巨大的浮力将它连同我的右臂一同抬起。

在那一刹那我心中已知,自己要和绿珠从此阴阳两隔了。

我好似能听见棺材里拼命地敲打声,还有绿珠想要挣脱出来的哭喊声。

别了,绿珠。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右手一松,棺材随之顺着天井向着海上浮去。

去吧。要好好活下去!

而我只能被束缚在海底的铜宫之中,被自己缠的这身锁链所牢牢困住。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作茧自缚啊!

我没有泪滴,海水会为我掩盖我所有的悲伤。

我不再看向海上,那里不再属于我的世界,我借着稀疏的光线。看着被大海冲的残败不堪的青铜宫。

只有那青铜壁画依旧讲述着一个永恒的故事,铜像在我眼前摇摆,尤像那画中的姑娘在为我跳最后一支舞蹈。

远隔千年的铜像,虽然那眉眼之间仍饱含着美人的十足风韵,却已然物是人非。

是我亲手毁了人类的杰作,铜像,整个青铜宫。仅仅只为了一个人的性命,这算不算是暴殄天物呢。。。

我的大脑还开始毫无逻辑地胡思乱想起来,就像一场即将冲昏头脑的热病即将来袭,只不过这一次,来的是死亡。

黑暗渐渐占据了洒向天井的所有光芒,青铜宫霎时漆黑无比。

我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这一刻。。。

这熟悉的感觉再次闯进我的意识里。

大脑慢慢被黑洞吸纳,意识终将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时!突然耳边听到了铜链断裂的声音!

我获救了?

我心中正在疑虑,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手腕。拼命地上游!

是他!这股超乎常人的力量我再谙熟不过!

我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是谁,然而两只沉重的眼皮偏偏就是不争气地打不开!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总在我昏迷的时候出现?

光影透过薄薄的眼皮流转,我依稀能感觉到光明的默默靠近,能感觉到温暖的悄然贴临。。。

希望与生机就在我面前娇羞地绽放着它斑斓的色彩!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张口呼吸地上的世界,只可惜还未等浮出水面,我已迷失了意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我的胃部难受无比,脑袋像灌满了水混沌不堪,我仿佛听到我被人呼喊名字,我仿佛看见我被人扛起走过颠簸的山路。。。

“石崇他醒过来了!”

当我终于睁开迷蒙的双眼,首先听到的便是媛媛的叫声,接着是她渐行渐远的跫音。

不过片刻,又是一阵由弱变强的奔走声,从那凌乱的碎步上可以判断出至少有不下十人往我这边来。

“女孩子家的,跑起步来噼噼啪啪的直响。”我听到县长老气横秋的声音。

媛媛也不示弱回应道:“若不是怕您老人家在外面担心着急,我才不跑起来呢!”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我醒过来的消息,这一老一小的对口戏也弄得气氛好不轻松。

不一会儿,我的眼前便挤满了关切的人脸,首当其冲的便是绿珠。

她跟我说:“郎儿你都昏迷三天三夜了,也不见醒,你若再不醒,绿珠也不活了!”说话间便是桃眼红熟,眼泪啪嗒啪嗒的垂落下来。

媛媛快人快语道:“哥哥都醒过来啦,绿珠姐姐你就别哭啦。”

绿珠收不住,只落在一旁哭。

我眼睛扫视一圈,在场的除了绿珠、媛媛、县长,竟还有祖逖和陈俊!

因为祖逖早在我闯无悔崖的梦中死过一回,今日还能得以相见,冥冥中恍若隔世。

我激动地握着祖逖的手,他倒不知所措,在场的人也只有陈俊知道我心中所想。

我继续躺在床上一天,慕名而来的乡里乡亲走马灯似的来看我,没有别的,只因为我成功的闯出了无悔崖,还请到了山上的神仙陈俊。

陈俊一副飘飘仙骨立在我的身旁,对待村民的好奇也是无一不答,耐心有加。

期间听到了两件重大的事儿,第一件是陈俊跟我承认了那天在深海里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正是他,我听后心中不禁暗叹,居然能纵横于山巅与海底之间,他果然是个上天入地的世外高人!别人若是冒认,我也只会嗤笑一声,但说这个人是陈俊,我必坚信不疑。

第二件事是自我之后,博白县的这项证明真爱的习俗从此成了绝响。

只因为陈俊已经下了山,再没有高人为登山的人指点迷津,青铜宫也被我放水淹没。

县长说这倒也好,虽然以后会多一些看不清爱情面目的痴男怨女,也好过多一些失意的男人,和那些绝情的女人。

我心中叹息,青铜宫若真是我前生所铸,那它因我而成,也因我而灭。缘起缘灭,想必也是命中注定。。。

第二天,我便辞别博白县,县长和一些乡亲夹道相送,场面热闹非常,只因我的队伍里多了这位山中的仙人,乡野间的男女老少都来纷纷观摩这位寿与天齐的老人。

一路上,陈俊与祖逖似乎是老相识,大有忘年交之势,途中相谈甚欢,绿珠与媛媛一个娴静,一个活泼,也是一台好戏。这一行人,每一个人都与我又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也没有更加警惕。

现在来看,倒真像是一场游历了。

山峦复山峦,跋山涉水,一路南下,也记不清走了多少时日。

一日来到两山之间的峡谷之中,离交趾国已经不到一百多里。目标就在眼前,一路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格外的放松,夕阳西照,大家说说笑笑,尤像是踏在凯旋而归的路上。

然而走着走着,眼看要走到峡谷的出口,忽然看见对面不远处站着三个人。

他们背对着阳光,影子把他们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我仍然能一眼辨出其中的两个人,但是让我纳闷的是第三个人是谁。

而第三个人居然还主动冲我这边喊话道:“石崇,我们等你好久,你可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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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殊途同归

我抬眼一看,挡在道路中间的三个人,头两个便是潘岳和阿余,第三个人显然是个陌生的面孔。

“你认识他们?”绿珠悄声问道。

“打招呼的那个人与我素未谋面,其他两个人倒是老相识,且走过去看看再说。”

走到切近,我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此时他也在打量我,四目相对,更多的是欲盖弥彰的猜忌。

只见此人峨冠华服,身高六尺,娇弱病态,面白如雪,眉细如针,

“阿余,这位谁,不给我介绍介绍?”

阿余赶忙凑到我的身旁,恭恭敬敬地说:“回少爷,这位是孙公子,他是当年号称“江东小霸王”孙策幼弟孙匡之孙。。。他”

“打住打住打住!”陌生人用手掌按住阿余的肩膀,急忙制止,口中也没停下:“那么偏远的关系说它作甚,本公子名叫孙秀,字俊忠,是司马伦大人麾下的一名小吏。”

“你若真是个无名小吏,何不在官府供职,大老远的跑到这里干什么?”未等我询问,陈俊抢先发难。

一向老成稳重的陈俊为何对眼前没有半分好感?

我正疑惑不解,眼睛一下子注意到孙秀的脚面竟然有一个螳螂的印记!

吓!细想之下不禁寒颤连连,我的右手背上有弦月印记;陈俊的后颈处有竹子印记;潘岳的耳根处有孔雀印记;绿珠胸前有蚕蛾印记;孙秀的脚面有螳螂印记;甚至祖逖的右臂上也有一个獒犬印记,这还是我在他不经意挽起袖子的时候注意到的。而拥有獒犬印记,就说明他是关羽转世,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没有认出我的弦月印记。为免生祸端,故此我也一直装作与他只是萍水相逢。

这么分析下来,只有媛媛和阿余没有印记,或者说是我还没看到他们的印记在身体的哪个部位。而如果他俩也“碰巧”有的话,那足以说明。我又不知不觉地踏足进了局中!

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么一场巧合呢。。。

我正思绪游离之中,孙秀反讽陈俊道:“像你这样行将就木之人都不在自家安分地颐养天寿,更何况我这血气方刚的壮年。”

“劣性不改,胡搅蛮缠!”陈俊怒气难抑,老拳紧握,孙秀若是再出言不逊。恐怕这里将会是一场恶斗。

这时阿余忙跑到中间说:“二位爷,且先息怒。小的有话说。”阿余冲孙秀一努嘴,孙秀极不情愿地撂下了架子,阿余满面憨笑道:“诸位不远万里来此蛮夷之地当然不是为了打一架吧。。。我家石少爷有一半藏宝图,而这边的孙少爷也有一半藏宝图。咱们两边应该先放戒惕,共同协作啊。”

“什么?原来另一半藏宝图就在你身上!”我疑惑道。在场惊讶的不止我一人而已,同样还有陈俊和祖逖。

我转头诘问阿余:“如果藏宝图就在孙秀手里,那咱们在中原哪里碰面不行,何必大费周章跑到这天涯海角来汇合!”

“那是因为。。。”阿余冷汗直流,却迟迟答不上话。

我知道等待他的说辞已是毫无意义,就算他吐出什么话来,也无非是他捏造出的谎言。

我气得又转问潘岳。潘岳倒是轻描淡写地说:“相传这份藏宝图绘制完成之后,便被一撕两半,一份埋在北方徒太山名曰玄武北卷。一份藏在南方七绾洞名曰朱雀南卷。咱们当初有的是玄武北卷,之后当然是要来南方找朱雀南卷了!”

他的话让我将信将疑,难道说千里迢迢从中原跑到蛮夷之地只为了碰碰运气?显然这些都是他们早有预谋的!

潘岳的口气傲得人牙关难受,我又问孙秀,“那你是如何得到的朱雀南卷?”

孙秀说:“实话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抢来的。”

“抢来的?这么珍贵的东西。恐怕不是你说抢就能抢来的吧。”祖逖反问道。

孙秀瞪了祖逖一眼道:“哼,我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何手段我都要得到!如果谁敢阻拦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说。朱雀南卷原来的主人已经被你杀死了。”陈俊强压怒火,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孙秀。

“哼!”孙秀挺身进步,却被阿余赶忙抱住腹部拦下,说道:“唉唉,公子不要伤了和气,都是自己人!咱们应该联手合作才是。再说。。。只有石少爷才能看懂这份藏宝图不是。。。息怒息怒。”

孙秀像是被堤坝拦下的洪涛,硬是咽下了一口怒气。

阿余眼珠一转说:“既然两张宝图终于凑在一起,不如咱们就把它们合起来看看吧。”

我欲取出自己那份,陈俊出手挡在我的前面说:“不急不急,此处峡谷风长,不宜展卷,且到那山腰的凉亭,再看不迟。”

陈俊言外之意是此处容易遭人埋伏,我猛然一惊,就目前敌我难分的情况下,该有的戒备还是不应卸下的。

孙秀这边人先是一愣,潘岳与孙秀面面相觑,阿余倒是打破了沉默,一口应了。

于是众人沿着一条布满青苔的石阶结伴而上,一路上出奇的安静,没有交谈,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一个不欲人知的秘密,不安的寂静就像是心脏激烈的躁动,只疯狂在自己的胸中。

我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眼前的每个人,人心不可测,海水不可量。昔日结伴而行的朋友在我心里突然变得陌生,这种感觉当然不只是我自己才有,从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中,我发现自己也犹似他们心中的一个过路人。

山路走了一段,有了分叉,一条继续盘向山上,一条就通向那座凉亭。

凉亭内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梁柱斑驳,原本覆盖在亭顶的茅草棚也稀疏凌乱,概是年久失修,常年风吹雨淋,此处已失去了避雨乘凉的用途。再看这四个石凳残缺不全,更有好事者刀削的痕迹,恐怕连找个平整的位置歇歇脚都成了问题。好在只有石桌还算完好,不过桌面上也还是布满了裂纹。

众人围着石桌站成一圈,绿珠和媛媛退在后面。

阿余忙不迭地用袖子扫开桌上的泥尘,时不时还要吹几口,毛毛糙糙的桌面有了些平整的模样。可是孙秀已经等不及了,用左肘推开阿余,把他隔在后面,又利落地抽出朱雀卷平铺在桌子上,手却没有离开图纸,死死地扣在卷角。我也拿出玄武卷与朱雀拼在一起。

气氛倏然在这一刻凝结,众人的肢体都僵住不动,只有我的目光在卷宗上移转。

一幅传说中只有我能看懂的图,这将是怎样一幅画卷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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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是非难辨

第六十五章是非难辨

玄武卷自从阿余交给我之后就一直保存在我的手里,一路上翻出来仔细观摩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半卷画的是一幅蔚为壮观的密林深山,间有奇松怪柏夹杂其中。山中杳无人迹,更没有道路供人攀爬。但是在与朱雀卷接缝处,却画着一半诡异的建筑。

我知道那就是帝王的陵墓,依托着天然的山洞而建造的,而与往常的陵墓的入口及其隐秘相比,这个周天子的墓虽然深藏山中,入口却极其招摇。

从我这一半卷可以看到陵墓入口左侧竖着一座青铜柱子,想必朱雀卷里也会看到右侧竖着同样的柱子。青铜柱造型阴森恐怖,十分煞人,柱高约七尺,柱顶是一个铁笼。

很长一段时间,我猜想这个青铜柱就是用来安置火把用的,直到今天朱雀卷与玄武卷拼在一起,我才在朱雀卷中发现,原来柱顶上的铁笼不是用来放火把的,而是用来放人的!

朱雀卷里的青铜柱顶铁笼子并不是空的,而是一个被拦腰截断的奴隶!只见他的腰被锁链固定在铁笼上,浑身骨瘦如柴,空洞的双眼惊恐万状,他双手抓在牢笼的边缘,拼命地嘶喊!

而也就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幅图只有我能看懂!

因为那个奴隶的手背上也有一个轮回印记,而他的印记的图案正是一轮弦月!

这,这不可能!虽然眼前这幅画已经表达的再清晰不过,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为什么我会被砍断下肢守卫周天子墓?为什么我对这段人生完全没有记忆?

这幅藏宝图里的人真的是我?

“能看出来什么吗?”阿余试探着问我。

阿余的话。将我从沉思中抽离出来。我全然不觉自己究竟在这里怵立了多久。

“注意这个奴隶手上有弦月印记。这说明你曾到过周天子墓。”潘岳还在提醒我。

“这太残忍了。你曾经经历过这个?”祖逖边摇头,边感叹道。

陈俊说:“这是周朝典型的酷刑,砍断奴隶的手脚称为刖刑,被截肢的人就称为刖人。依老夫来看,这倒是一张属于周朝的藏宝图不假。”

绿珠也忍不住说:“这,会是一段十分痛苦的记忆吧?”

“大家都在这里等着呢,你到底能不能想出些什么啊?”孙秀已经拧着眉不耐烦。

我环视了一周,如果不出所料。在场的人都是有轮回印记的人,一群如此不平凡的人就聚集在这里,显然不用过多解释,他们也会本能的相信,画中有弦月印记的人就一定是我。

可是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回忆起自己曾经受过残酷的刖刑,终日守在周天子墓的门前。。。

难道是因为那段人生太痛苦,而选择了忘记?

“我记不得了。。。也许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我。”我摊开手说。

“不可能,一定就是你!”孙秀气急败坏的说。

“你一定是已经想起来陵墓在哪,然后把我们骗走,你好一个人独吞宝藏!”

“你在胡说什么!”我愤怒地叫道!

“你是石家的野种。你爹死了什么遗产都不分你!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你这野种!”孙秀也顾不得摁着朱雀卷。就要与我厮打起来。

和孙秀过手三两下,我心中有底,原来他在武艺上不过是个泛泛之辈。

正欲冲他腮下挥拳,这时阿余拦到中间,把孙秀往后推:“石公子向来光明磊落,哪是你说的那种小人!”阿余又跟孙秀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倒听不太清,只见孙秀的脸憋得像圆滚的红枣,强压火气。

阿余转过头来又满脸堆笑看我,我心中惊愕这神情竟可以转换得如此之快,简直是出神入化啊。

阿余道:“少爷莫恼,孙公子性急火大,一时口误冲撞了您,其实那都是言不由衷的气话,周天子墓奇门暗道,陷阱机关玄机多了是,单枪匹马地闯进去,那就是九死一生啊。您要是现在从这藏宝图中看不出端倪,那也不急于这一朝一夕,我们都跟着您,何时想起何时算。”

我点点头,我刚卷起玄武卷,在后面的孙秀又一个箭步窜上来,收起了朱雀卷。

孙秀丑态尽露,想着日后还要与他结伴而行,不觉心生厌恶。

白天这场闹剧过后,众人随潘岳的安排在山下的村中借宿。

夜里潮热难眠,我独自披上外衣走出庭院。只可惜外面的空气并没有清凉多少,倒是在这穷乡僻壤间,月亮显得如璧玉般圆润温和。

没有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静谧的画,脑子里总是闪现着藏宝图里的那个凄惨挣扎的奴隶,他痛不欲生的眼神像是看着远在千年之后的我,他嘶吼着叫我想起,叫我觉醒。。。

“今天的事很困扰你吧。。。”背后传来绿珠细小的声音,她怕打扰了我,或是夜晚的宁静。

“原来你也没睡啊。”

“嗯,我,心里很担心你。所以怎么也没睡下,我听见门外有动静,我猜想,可能是你。”

绿珠望着我。

同样是这夜色下,我在她的眼里仿佛看到了前世的婉儿。

“我很困惑,藏宝图里画的奴隶手背上也有弦月印记。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为什么我记不起来我曾经历过那些呢?”

绿珠将她温暖的双手合在我的掌心:“虽然大家都很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但是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为这件事而苦恼。别急,慢慢来,也许这只是个误会。碰巧画中人也有个弦月印记;也许那的确就是你。只是当时的你宁愿去忘记。”

“那你更期望我是属于哪一种可能?”

“我。。。我更期望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即使这会让很多人失望,即使这已经是遥远的事情,我也都宁愿相信这些痛苦从来没有在你身上发生过。”

“虽然我现在还不敢肯定,但是我隐隐地觉得那个人就是我,画中那个人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我想起这个眼神,我都觉得他在看着我的内心,就像看着湖面中的自己。这让我很痛苦。”

绿珠慌忙地摇摇头。激动地说:“就算那真的是曾经的你,可我更乞求你不要回想起来。放弃这次冒险吧,放弃那些宝藏吧,用痛苦的记忆换来的富贵不如不要!求你啦,不要试图再去想啦,人是无法记住自己所有的事情的,即使是我们也不例外。忘却的就让它永远封存在记忆的海底吧!”

绿珠紧紧地抱着我,这份熟悉的拥抱,放松了我全部紧绷神经。

偏偏这时却传来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好你个风流公子啊,藏宝图的南北两卷终于得以凑在一起。万事俱备就差在你这道上,你却像事不关己一样。在深夜与女子幽会!”

此人不看也知道是那个蛮横的孙秀,他边走近,嘴里的话也没有停下“哟哟,这不是绿珠姑娘嘛。真不知道你爱了恨,恨了爱折腾个什么劲儿!”

“住口!绿珠姑娘与我早有前世因缘,岂是你能在这里说三道四的!”我发狠地叫道。

“哈哈哈哈。”孙秀爆发出一阵嗤笑,我却在努力抑制杀他的冲动。

孙秀停住说:“你与绿珠姑娘有前世因缘?你对她能了解多少?你又见过几世的她?有轮回印记的人还有心谈因缘?什么感情都会被冗长的时间折断!”

“够了!孙公子!不要再说下去了。。。”绿珠锐声尖叫,绯红的脸埋在我的怀里。

孙秀越发地毒舌:“哼,绿珠,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没用的累赘,几千年来一直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竟敢如此羞辱绿珠!我心中怒气骤增,起脚一式云鹤飞霄之上孙秀的面门。

孙秀来不及闪身,下意识用双腕护住脸面。

这一脚飞踢威力惊人,孙秀硬生生地被震退十数步之遥。

孙秀也恼了,刚站稳脚跟马上冲将过来,双拳如柳鞭挥打,若是换作平民百姓,孙秀的花拳绣腿也能唬住人。可是跟我比起来,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根本不足挂齿了。

孙秀软绵绵的乱拳一通,气息就已经入不敷出,疲态尽显。

“看招!”我见势大喝一声,孙秀惊愕不已,我旋身肘击,正中鼻梁。

一声惨叫,孙秀面部登时鲜血如注。

他手捂鼻子,疼得面红如赤。

我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怒气渐消。

孙秀稍缓过来却又开始对我疯狂地咒骂。

果然对这种无耻小人就是不应该手下留情,刚刚平息的怒火比刚才更加旺盛的燃烧起来。我聚住拳力准备了结孙秀的这条贱命。

绿珠见势不妙赶忙说:“石公子不要啊,会出人命的啊!要冷静啊!。”

我哪里听得进去,一步步逼近苟延残喘的孙秀,这时的他骂得更厉害了,他没有摇尾乞怜这让我感到意外,不过鉴于他拥有轮回的能力,死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疼一下。

就算杀不能永远地死你,我也要你好好地说感受一下疼的滋味。

孙秀后退脚跟不稳,摔倒在地。

我举起拳头,猛力下砸。

我听到绿珠在背后尖叫一声。

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我的攻势!

速度之快犹如竹林穿梭的泠风,我抬头一看,怒声说道:“怎么是你,这是我和孙秀的私人恩怨,你休要拦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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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追本溯源

“你这是要下死手,我如何不拦你?”说话的人正是陈俊。手上的力道没有削减半分。

“我一直以为你跟孙秀不合,想不到这回你却站在他那边!”

“孙秀为人的确蛮横无理,但他不能只因一句口角之争就要死在这里!”

“既然他早晚得死,就让他现在死吧!”我继续发力,可是拳头的位置却没有挪动丝毫。

“石公子!人固有一死,善恶终有报应,何必因一时冲动背上杀人的罪过。再说还有绿珠。。。”

我的手随心软,再一定神,原来院里其他人也都在场。

阿余抢到头前来说:“石少爷这都是场误会,孙公子向来性子急,其实他也无非想早点解开周天子墓之谜。再说。。。”

我打住阿余的话:“我说阿余,怎么几日不见,难不成你就换了主子,怎么老替孙秀说话啊!”

阿余一愣,低下头认罪道:“这。。。小的言多有失,请大人见谅。”

“看来这藏宝图要是破解不了,大家都不得安宁啊。”祖逖道。

潘岳说:“亏你们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区区一个藏宝图就束手无策了。”

“看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宝图要是那么好解,周天子墓也不会至今也是个谜了。”媛媛辩道。

仍旧倒地不起的孙秀嘟囔着说:“我说潘岳啊,你这么神气,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潘岳没有底气自然不会口出狂言。他哂笑一声道:“哼。你们都过分关注了朱雀卷和玄武卷这两份藏宝图。却忽视了分别随附在两卷图中的书稿!我想解开周天子墓的另一个关键,就在于这两份书稿之中。”

潘岳一语惊人,我和孙秀都不约而同地掏出了各自藏在怀中的书稿。

绿珠和媛媛回房中取了两盏灯,众人拆成两伙看起书稿来。

祖逖看着玄武卷的书稿,口中碎碎念道:“这段文字明确写了玄武卷怎么流落到了石府,是石苞石大人随军征讨叛贼诸葛诞时,在其家中找到,私藏下来。”

“这段文字正是父亲的字迹。”我补充说。

从这再往上看明显是出自另一个人的手笔。而这个人十之**便是诸葛诞。

“上面记载了诸葛诞作为诸葛亮的堂弟,因与诸葛亮交恶,遂趁其不备,窃走了诸葛亮家中的珍玩古器,其中就有这玄武卷。而诸葛亮得到玄武卷则是由一位道号叫水镜先生赠予的,水镜先生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隐居襄阳,一生所教贤徒众多,可手中玄武卷却无可托付之子,于是将其送给诸葛亮。水镜先生本名叫司马徽,之前司马家族世代相传这本卷宗。上可追溯至周朝司马家最鼎盛时期,即程伯休甫讨伐徐国有功。周宣王准赐姓司马。”

祖逖还在往上看,可是见他眉目的情形,想必也是难以读懂其中文字。我心中暗想,这些书稿我已经看过上百遍,写的无非就是每一个主人是如何获得这张藏宝图的,而越往上,文字越是晦涩难懂,最上面的是拓印下来的,更是含糊不清,若真能看出什么端倪,在以往旅途的过程中,我就早能做出判断了。

孙秀看了一阵儿朱雀卷,又抱怨道:“这最近的几段文字倒还好读懂,可是越往上看文字越古老,尤其书稿头一页,你说这都是写的什么啊。”

潘岳夺过稿件,眼睛边扫视这上面的文字,边说:“这是周朝的篆体书,但是各地的文化差异太大,同是篆体可是字的符号又多有不同。”

我一听,激动地说:“这就是个线索!”

潘岳见我懂了,便点点头,陈俊捋顺长髯微微颔首。

孙秀依旧捂着受伤的鼻子,皱着眉头焦急地嚷道:“什、什么线索,我怎么没想明白?”

潘岳蔑笑一声说:“我都提示到这份上你都想不明白?”

孙秀恼叫道:“快,快,快点,有话就明说,绕来绕去的急死我了!”

潘岳一副神气的表情说:“简单地说,只要我们能找到读懂最开始这段文字的人,就能确定这件藏宝图的最初持有者是谁,而一旦查明了藏宝图的来龙去脉,再找周天子墓可以说是事半功倍!”

媛媛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也就是说,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要找到能看懂这些篆体的人,是吗?”

“是的,这是显而易见的。”潘岳回答。

“可是到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呢?”媛媛又发问。

陈俊似乎早在想这个问题,他徐徐说道:“老夫听说沛郡有位隐居的高人名叫刘伶,他书法造诣极高,且学问通古博今。。。”

“是吗,可我听说他不过是个嗜酒如命的泛泛之辈,人到中年也不过是草民一个。”潘岳说。

“刘伶才名远播岂是浪得虚名,只是他早年推崇天下以无为而治,受当政者排挤,才除去官职,贬为庶民。”

“哼,与你这老头争也是徒劳,不如咱们就去看看他是麻雀还是凤凰!”

陈俊没有回答,后来去往沛郡的一路上陈俊也在没有跟潘岳说半句话,倒是潘岳曾多次挑衅。

我暗自佩服陈俊果然是个沉得住气之人,处理事情也是黑白分明,虽然看得出他厌恶潘岳、孙秀等人,可是却从来没有倚仗自己的绝世武功惩治他们。这就让我想到他脖颈后面的轮回印记—竹子,它正是代表了正直不屈的精神。

一行人掉头北上,起始的路线又是一次贯穿南北的路线,历经数月的长途跋涉,让我越来越好奇这个谜一样的人。

而后来证明刘伶其人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怪人,他的做事风格异乎寻常。让人捉摸不透。

来到沛郡要找刘伶并非易事。因为他平日里四处游荡。漫无目的,可是却又与邻里乡亲很少接触,不是登山便是望水,常以独自饮酒为乐,所以连他的妻子也不其所踪;但是他又非常好找,如果说是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酩酊大醉,赋诗舞剑那整个沛郡也就属这个刘伶了。

我们边走边打探,一路来到刘伶家,敲门进院。前来答应的是个顽皮的童子,喊了声来“客人了”便扭头转身跑了。

我环视四周,院子虽小倒还干净利落,唯有一处乱得十分扎眼,便是西侧墙下横七竖八地堆满了书籍。

我心中暗想,幸亏今日晴好,若天有不测,只需一阵劲风,此处必然激起书页纷散,凌乱不堪。既然这是明摆的事。为何这院子的主人刘伶就不能收拾一下,以防万一呢?

然而见过他本人。我这些顾虑便消散了,原因就是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全,又何谈一个院子呢!

当我们一同迈进这座茅草屋内,竟然发现一个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一si不挂地醉卧在地上,五短的身材可笑地蜷在一起,胸前似有一个轮回印记的图案,手盖着辨不清楚;原本就奇丑无比的五官被这酒气一醺,更是鼻歪眼斜,不堪入目;口中碎碎念着或诗或文,手中却还把着酒坛的边缘。绿珠羞臊得很,拉着媛媛退了出去。

我在看这间茅舍内的陈设,除了酒坛便是一摊子连着一摊子的书,地上还有酒坛子摔坏的碎片,与院子里一样的杂乱。

如此怪胎,想必就是刘伶了。

只见他醉意阑珊地揉揉鼻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斜斜地背靠在酒坛子上,就当是坐了起来。

他扫量一圈,哈哈大笑:“哟嗬,想不到隐居田园,竟然也有幸见到像这样百年不遇的阵容。看来是要出大事儿咯。”

眼前的醉鬼又是嗤笑又是摇头,俄而又将捂在胸前的手移开去肩膀抓痒,露出了胸前的那个图案,我仔细一看,果真是个轮回印记,是一头大象!这又代表着什么呢,我心中疑惑,没有说话。

刘伶胸前的印记他人也有所察觉,潘岳就冷嘲热讽道:“我说怎么陈老头执意要找刘伶,原来是为了多添个帮手!”

陈俊没有理会潘岳的话,仍是不作声。孙秀指着刘伶骂道:“混蛋,我还没笑话你,你倒反过来还笑起我们来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连件遮羞的衣服也不穿,简直就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刘伶也不气恼,慢悠然地说:“我以天地为居所,以房屋作我衣裤,我又没有求你,你何必自己钻进我的裤子里呢?”

孙秀气的得火冒三丈,大叫道:“你这个耍嘴皮子的醉鬼,看我不给你一剑让你清醒清醒!”

祖逖见状立马出手拦住孙秀,此时潘岳却尤恐场面不乱,趁祖逖不备,双掌鱼贯而进,隔开孙、祖二人,孙秀得脱,抽出腰中佩剑直奔刘伶。

事发突然,我在旁看愣,不知如何是好。

耳畔忽来一阵风声,还在后面的陈俊已经按住了孙秀的手腕。

“你这个死老头。。。”孙秀疼得咧嘴,终于坚持不住,手中剑应声落地。

刘伶不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所动,反而劝说道:“两位兄弟不必出手相助,怨因我而起,就应由我而灭,放开他罢。”

陈俊也不反驳,会心地点点头,便放开了手。

孙秀如脱缰之马,也顾不得拾起剑来,举起拳头直冲向刘伶。

刘伶仍摆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只是我脸这么小,你那拳头真能打得到我吗?”

刘伶举起酒坛豪饮一口,两只手指一勾,身形飘忽不定,步法无规无矩,摆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比武架势,而这套拳法正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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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酒仙刘伶

而这拳法正是后来被称作“醉拳”的盖世武功。顶点。

孙秀伸拳蹬腿,却招招不中,刘伶时卧时起,却怡然自得;孙秀气躁如牛,四处乱撞,刘伶目不视人,却躲得干净巧妙。

孙秀折腾得疲态百出,刘伶只避不攻,兴致丝毫不减,以手比作饮酒状,口中振振有词:“有心难栽柳,无心花自成。有为强人意,无为近天然。无心胜有心,无为胜有为。无法即万法,万法是自然。”

孙秀气得暴跳如雷,干脆拎起身边的酒坛子就向刘伶身上砸去,接连扔了七八个。

这回刘伶不躲不闪,悉数稳稳当当地接住。酒坛到了他的手中就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只能乖乖地听这位酒仙的话,刘伶嘴也没闲着,说:“诶诶诶,这么好的酒扔了就可惜啦!”

“你可气煞我也!若有猛虎和狡狐在,岂容得你这般戏耍我!”

刘伶一听,忽然拿出十分认真的口吻回驳道:“我此生若真得见此二人,也定会替天行道!”

正在这时,一直在旁观闭声不语的阿余眼见孙秀已经筋疲力竭,而祖逖与潘岳也没了斗意,赶忙又站出来,在背后拉着孙秀说:“孙公子歇息歇息,消消气儿,咱们此行目的也并非是来寻衅滋事,眼下当务之急是这藏宝图的手稿问题,正事要紧呐。”

孙秀瞪了一眼阿余,哼了一声退到了后面,眼睛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刘伶。一副不甘心的表情清清楚楚地挂在脸上。

阿余又转过来跟刘伶说:“刘先生。小的见您身上有大象的印记。想必您也应该能猜出我们此行的目的,毕竟关于周天子墓之谜一直都是你我两派。。。”

阿余说道这眼珠忽然一转,顿了一下,走到我这里说:“哦,忘了跟刘先生说,相信您也早已发现,我家石公子有弦月印记。。。而现在我们集齐的藏宝图上所刻画的守门人手背也正好有个弦月印记。。。”

刘伶挠挠耳朵说:“既然人图俱在,又来找我干什么?”

我回答说:“虽然画里面的人确实有弦月印记。可是我对那段人生的回忆完全没有印象,或者说,可能那个人本来就不是我。”

刘伶听了点点头道:“这也是常事,人生犹似半梦半醒中,醒来自己曾经梦过什么又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潘岳这时插嘴说:“虽然石崇记不得什么了,但是我想出个办法,可能启发到他,让他想起来。藏宝图分玄武和朱雀两卷,每卷各有一份书稿,写的内容全是这两卷藏宝图历朝历代的主人是如何获得此物的。最近的几段倒还好理解。可是最前面的文字实在是太生僻,我们没有人能看得懂。”

刘伶一听来了兴致。笑道:“你们全都是夏商周秦汉晋一路走过来的,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一种书法难倒了你们。如此一来,连我也不好说能不能看懂其中的故事了。”刘伶边挠着稀疏的头发,边摇头说:“我若真看懂了,那也是上天的旨意啊。”

阿余于是让孙秀拿出朱雀卷的书稿给刘伶,孙秀极不情愿地拿了出来,递给了阿余。

我和阿余一同将上下两卷书稿递予刘伶。

原本一副醉态的刘伶看过片刻书稿,表情渐渐地严肃起来,沉重地说:“这卷朱雀卷书稿简直就是一部丧尽天良的杀人史,竟然牵扯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孙秀催道:“单只叫你看头几段文字,你往后面看什么!”

刘伶没有理睬孙秀,目光不急不缓地阅读着每一段文字,孙秀没好气地嘟囔着:“为了朱雀卷我可是几经周折,散尽钱财,杀人越货,手段用尽,想不到最后竟成全了这醉鬼!”

阿余冲孙秀使了一个眼色,然而这一个眼神也并未起太大作用,孙秀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地嘟囔着什么。

刘伶此时仔细端详着书稿,口中道:“这是周朝的金文不错,书法粗细相参,不拘一格,显然这段文字出现的时期是在周平王东迁之前。周平王后,文字日趋浑圆规整,中规中矩。”

周围的人都安静地听候着刘伶的分析,只有频频点头的份。

“这段文字既有官文,又有地方文字,可见写这段文字的人可能出生在边远地区,但是也有生活在中原地区或首都镐京的经历。”

“啊,不对不对,这段金文写的有些语法错乱,如果熟知中原文化的话,那是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的,我想这也是诸位看不懂的原因。”

此时的刘伶与方才判若两人,俨然一副学究的风范。“这段地方文字应该是出自肃慎族文化。他们的语法与中原语法相差甚远。也难怪他会写出语法错误的金文。”

“肃慎在周朝的东北,相去万里,往来极不方便,却又能写两种文字,想来其人也不是普通庶民。”我说道。

“周朝时期,文字只掌握在权贵的手中,蛮夷地区更甚,所以可推知最初写下藏宝图的是一位肃慎的贵族。”潘岳说。

刘伶点点头说:“不错,而且更精确地说,这是一位有机会接触中原文化的肃慎贵族。”

“我知道了!”潘岳抢着说:“如此一来恐怕只有年年来周朝大都进贡的肃慎使者符合条件!”

刘伶说:“总结的非常好,这也是我想说的。想必你就是傲雀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潘岳按着自己脖子上的孔雀印记答道。

“思维如此敏捷,可惜却只能屈从于天性。。。”刘伶叹息道。

阿余见气氛不对,赶忙岔开话题说:“既然刘先生已经能断定出这位肃慎族人的身份,那么这段文字是不是也能试着给大家翻译一下呢?”

刘伶回答说:“坦白地说,因为肃慎族的文字语系与金文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对于他们的文字,我的水平也只能算是粗通皮毛。不过结合夹杂在其中的金文,并根据我个人的猜测连接在一起的话,那么我现在心中确实臆想出来这么一个故事。”

“若真能捋顺这两卷书稿的来龙去脉,那也算是不虚此行啊。”陈俊点点头说道。

“但愿刘先生的故事,能唤醒石公子的记忆啊。真若是那样,那解开周天子墓之谜,将指日可待。是吧,石公子?”阿余不无奉承地看着我。

我没有给他期许的答案,我甚至没有回答,阿余也因为觉得自讨没趣,停止了对话。

潘岳叉着手皱着眉,绿珠与媛媛方才一直在外面听着动静,刘伶说到这,两人也顾不得羞涩,悄悄地倚在了门背。孙秀停止了抱怨,众人以刘伶为圆心聚拢在一起,恭敬得像是在聆听圣旨。

的确这个故事,大家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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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消失的十九万人

刘伶端起书稿说:“我之所以怀疑自己将要讲的故事的真实性,是因为我宁愿相信我所翻译的是错误的,它本身太离奇了,也太过血腥了,简直是惨无人道。”

刘伶抓起一坛子酒,咕咚咕咚地喝,喝得又快又急,好像肚子是个无底洞,酒水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我想至少他不必担心流出来的酒水会弄脏他的衣物,因为他光着身子,根本毫不在意。

刘伶一饮而尽,放下酒坛,叹了口气,好似这酒对于他来说还有镇静的作用。

刘伶徐徐地说道:“故事发生在不咸山一带,自古以来肃慎族就在此繁衍生息,他们一直保持着穴居的生活习惯,因为地域土壤的差别,他们并不事农耕,而是以捕鱼狩猎为主,以圈养家畜为辅。”

“制作这卷藏宝图的是一位肃慎的贵族。”刘伶指着书稿一处说:“你们看这是他的名字,可是这几个字怎么念,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在他有另外一个名字,我可以叫出来。这里记述了他青年时曾经随部落的族长一同出使过周,时值周武王建国之初,因替天行道杀了暴君纣王,赢得各路诸侯归顺,万国争相朝贡。肃慎族就在此朝贡之列。算上族长一共有十六人来到镐京拜见周武王。肃慎族此次进贡的贡品是楛矢石砮。”

媛媛不由得脱口问道:“楛矢石砮?那是个什么东西?”

刘伶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媛媛的脸答道:“肃慎族是个善射的民族,据说他们以楛木削成箭杆,以青石磨成箭头。故称楛矢石砮,此箭锋锐无比,是肃慎族的智慧结晶,周武王后来曾用此物分封给各路诸侯以示恩惠。”

“原来是一种箭的名称啊。”媛媛作恍然大悟状。

刘伶点点头,接着说他的故事:“因为肃慎族归顺有功。周武王不但赠予金银珠宝,更是以“楛矢”来赐姓朝贡的肃慎人,所以这位年轻的贵族就得到了另一个姓名叫楛矢典。”

“周武王对肃慎人礼遇有加,竟留下他们一行十六人住在镐京两年多。直到这十六人里面有一个人病危,再加上思乡之情日臻浓厚,于是众人决定启程回家。”

“周武王收到他们要回去的消息。秘密地召见了他们。楛矢典原以为周武王只是说些挽留的话,没想到,竟是交给他们一项骇人听闻的任务!”

“想必这个任务就是建造周天子墓吧。”潘岳习惯性地抢着猜测道。

“是的。”刘伶肯定的回答。

潘岳信心满满地说:“那我已经大概能猜出个十之*了。”

刘伶摇摇头说:“别急,恐怕你也就猜出了十之一二。”

“你!”潘岳一皱眉,气恼地叫道。

祖逖拦住潘岳道:“等会儿在炫耀你的聪明也不迟。且让刘先生把故事讲下去。”

刘伶不作理会,接着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当年的牧野之战我想大家都知道吧,就是武王伐纣的最后一战。”

刘伶说到这又苦笑道:“对啊,才想起来,在场的人应该知道,这也是咱们曾经交锋的一战啊。”

我没有听明白刘伶在暗喻着什么,显然在场的每个人除了我蒙在鼓里以外。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潘岳轻蔑的哼了一声。

刘伶苦笑完又说:“牧野之战后,商军战俘十七万人,周朝建立之后竟如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十七万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后人怎么也没想出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更有人提出他们可能已经被活埋了。而实际上他们真正的命运是随楛矢典一行人远去肃慎,奉周武王密旨在不咸山中建造周天子墓!”

刘伶此语一出,众人一脸骇然,俄而大家的表情才稍稍舒缓过来。

陈俊质疑道:“如果按照书稿的记述,周武王的陵墓应该是在不咸山,可是我一直听说。周文王和周武王是安葬在渭水之北,咸阳附近啊。这点司马迁也曾说过。武王葬毕,而毕就是咸阳啊。”

刘伶说:“恐怕那只是为了诓骗世人的疑冢吧。再说,咸阳一带虽然周朝墓穴多不胜数,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听说哪个盗墓贼在那里真的找到了周天子墓啊。”

陈俊点点沉吟:“啊,想不到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竟然隐藏了千年之久,终于得以查明真相。。。不过书稿所说的是否属实,还要等去了不咸山再探明究竟啊。”

刘伶道:“周武王将此事安排得滴水不漏,而不咸山又处在遥远的东北,这就是这个秘密能守住上千年的关键。周武王留下了族长的儿子做人质,族长及其他人,带着武王的密诏,与那十七万战俘及二万周军在城外汇合,回到肃慎。”

“楛矢典在这里记述说十一年后,族长的儿子与一群由数百人组成的卫队载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和一驾神秘的马车归来。显然这架马车里装的东西,并不是给肃慎族的赏赐。而是周武王的棺椁,卫队此行真正要护送的也并不是族长的儿子,而是周武王的遗体!”

“据楛矢典说这数百人的卫队与马车上山之后,连同之前上山的十几万人就再也没下来过。。。”

刘伶说到这,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直贯入我的脊背。

“再也没下来过。。。”陈俊低声重复着,不禁叹息连连。

孙秀此时却显得不耐烦了,再次嚷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讲到关于藏宝图的事儿啊,乱七八糟的说了那么一大通!我可不是来听这个的!”

刘伶瞥了一眼孙秀说:“别急,接下来就是了。肃慎族长自镐京回来之后,还肩负着封山的重任。自此修建王陵的那一带的山,就被肃慎族视为禁地,但有踏足于此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格杀勿论,当然若是有人从山上逃下来,也是格杀勿论。。。楛矢典的家就守在一处山脚下的入口,十一年来未曾有丝毫懈怠。”

“此时的楛矢典已经人到中年,一天夜里,因为失眠而在外面独自巡逻的楛矢典突然仰头望见山上窜动着一个黑影。楛矢典立刻打起精神,抽出短弓,手中箭只轻轻地搭在弦上,蹑手蹑脚地追踪着这个黑影的动向。。。”

绿珠听得害怕,紧攥着媛媛的手。在场的人似乎除了潘岳都很紧张,连孙秀都凑了过来,张大着嘴忘了合上。

“狼狈下山的黑影似乎并不懂得隐藏,几乎是在翻滚着!眼看要到了楛矢典近处,突然黑影消失了。楛矢典摸索着往前走,忽然从他的侧面飞出一个怪物!双手胡乱地搂住了楛矢典!”

“啊!”绿珠不禁尖叫出声,众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这个怪物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快饿死了,快救救我!我有个秘密!关系到你们整个肃慎族的生死的秘密!快给我吃的,给我吃的我就告诉你,统统都告诉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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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另一道密旨

只听那个怪物慌张地说:“周王的陵墓建好了,你们肃慎族要被灭口了!”

“好在楛矢典曾在镐京居住过两年,怪物的这些话,他在脑中稍过一遍,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周武王既然要想把陵墓的事做得密不透风,就一定会把事情做绝!楛矢典顿时吓得一身冷汗!此时他已经杀意全无,而且这只虚弱的怪物实际上毫无攻击性,于是决意把它拖回家,再细问个究竟。到了家后,楛矢典升起火,借着火光,楛矢典再一眼看过去,不由得被震撼了,原来眼前的这个东西根本不是怪物,而是一个被拦腰截断,只有上半身的废人!”

“啊!”绿珠止不住惊呼,媛媛也吓得够呛。

潘岳哼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个怪物,不就是藏宝图里面的那个没有腿的奴隶么!”

“石少爷,这有没有让您回想起些什么啊?”阿余试探着问我。

“没有。”我口中虽这么回答,可我却似乎在不停地闪现着那个漆黑的夜晚,手上满是泥土和伤痕,和好像永远也下不完的山路。

阿余难掩心中的情绪,愁闷和遗憾全都不经意间地挂在了脸上。

“这个废人有名字吗?”潘岳问道,“也许我不该问,奴隶怎么配有名字呢!”

“他的确没有名字,而且也不需要了,因为他在下山的十五天之后便死了。”

“啊,他是怎么死的,不是已经获救了吗?难不成楛矢典把他杀了吧。”祖逖问道。

“楛矢典非但没有杀他。而且还秘密地照顾了他。只是楛矢典的儿子担心父亲私藏逃犯。恐怕连累自己,所以故意走漏了风声,将此事报告给了族长。这个奴隶当即被肃慎族的壮丁从家中拖出来杀了。”

众人听闻此言一片哗然,只有潘岳说道:“这个奴隶的生死并不重要,你们把话题扯太远了,我想知道这个藏宝图是不是就在这段期间完成的?”

刘伶回答说:“是的,楛矢典根据这个奴隶的口述,加上他自己对这座山的了解。在一块石板上刻出了藏宝图的雏形。你们看到的这段文字和图也都是后人拓印下来的。”

“这么说楛矢典一定是看到了奴隶手上的弦月印记,并把它当成一个主要的特征记录下来。”陈俊道。

潘岳看了一眼陈俊,说:“现在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我听说后来肃慎族在此之后突然就消失了啊。如果说书稿记述的是真的,肃慎族应该是有机会生存下来的啊?”

刘伶说:“本来是有机会,可是这个机会被肃慎族人,包括楛矢典亲手毁掉了。楛矢典从奴隶那里了解到周武王曾下过另一道密令给其子姬诵,也就是后来的周成王,即他死后,必须派出两万军队夷灭肃慎。这道密旨也随葬在周武王的棺椁里。因为它本身就是个秘密。也要永不得见天日。”

祖逖叹气道:“这么说来,是楛矢典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肃慎族吧。。。”

刘伶点点头:“他不但没有告诉族人。甚至是他的家人也没有告诉。。。”

“就因为他儿子出卖了他?”祖逖追问道。

“当时楛矢典极力保护这个奴隶,但是所有人都坚决反对,肃慎族的壮丁也不由得楛矢典分说,就把奴隶拖出门外就地处决了。族长还恐吓楛矢典说若有下次,那就是包庇者与逃犯同罪。楛矢典于是深夜背着石板独自远走他乡。。。”

“一念之差啊。。。”陈俊叹息道。

“因为楛矢典人到中年,而且也再没有子嗣,所以这块石板就在他过世之后,去向便成了个迷。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石板后来被好事者一分为二,并拓印在玉帛之上,附会上名头朱雀、玄武。而玄武卷被周宣王赏赐给司马家族,朱雀卷一直流落江湖,可笑的是,有些人虽知道它的珍贵,却不知道珍贵在哪里,有些持有人甚至没发现它是个藏宝图。”

潘岳冷笑道说:“周宣王肯把记录自己祖宗陵墓的藏宝图赏赐给外姓人,那他也够愚蠢的了!”

“我想可能是周宣王根本无心检查自己赏赐出去的金银财宝,如果他真知道那批赏赐里夹着玄武卷,那是绝对不会让落入旁人手中的。”我辩驳道。

这时惹人厌烦的孙秀又开腔道:“比起争论这件事,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好好回想一下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奴隶的事吧。”

我不愿意回答孙秀的任何提问,但这也是大家都在关心的问题,所以我含糊地说:“我似乎有点微弱的印象,可我并不确定,也许只是和我以前相似的经历混在了一起。”

众人听着都有些失望,一向没主意的媛媛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一句话,没有激起更多的回应,大家都陷入在沉思与迷茫之中。。。

刘伶又饮一坛酒道:“不如咱们先去不咸山再说吧!”

“不咸山脉绵延千里,广袤无垠,你难道打算一共山头一个山头的搜吗?”潘岳反问道。

“怕什么!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准儿走到那里就想出来办法呢!”刘伶说。

陈俊也说:“刘先生说的对,既然现在也无良策,不如边走边想。既然这件事发生在不咸山,那么咱们就去那里寻找一下线索,石公子也有可能找回在那里的记忆。”

潘岳不服气地说:“你当然要替刘伶说话,你们同属一丘之貉,依我看只是白费力气。”

阿余劝道:“潘公子别生气,虽然不知道陵墓确切的位置,可是就算最不利的情况,哪怕需要一座山一座山的搜,对于咱们来说也不是难事啊。”

“对,时间只是凡人的问题。”孙秀打断阿余的话,抢着说:“就算自己得不到,最起码也不能让别人得逞。”

孙秀的话似乎说到了潘岳的心坎里。不论如何众人的意见总算达成了一致。

临行前刘伶与妻子告别,原以为会有不舍相送或是执手泪别的场面,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妻子也有着与刘伶相当的淡然境界。

“我要出一次远门。”“去哪里?”

“不咸山。”“不咸山在哪?”

“在你看不见的北方。”“几时能回来?”

“不好说,短则一两月,长则一两年。都是有可能的。”“去吧,只是冬季将至,北方寒冷,多带衣物。家里酒坛我会收拾收拾,书的位置我不会动的。”

“好。”“你走我就不送了,免得拖累你的脚步,家中勿念,放心去吧。”

寥寥几句算是夫妻话别,众人便再一次踏上旅程。

不知何故看过刘伶夫妇的告别,反而让我想起当年我与苏婉儿那次在杨柳岸的离别。

我不禁看了一眼绿珠,绿珠不知缘由,也没有看出我的心事,于是还我一副宛如温玉的笑颜,这让我更加感慨万分。

前世的生死离别仿佛历历在目,可那份曾经以为永远也无法消散的痛苦也终如过眼云烟。

如今连绿珠也不计较前世我曾辜负她的那个承诺,是不是我也该原谅自己了呢?然而每当望向绿珠那楚楚动人的面庞,我都会有种强烈的自责感。我忽然想到,这正像是一道深深的伤疤,已经不疼了,但是却无法消祛。。。

脚下的步伐是忙碌的,内心却空闲得可以去思考任何事情,这让我想起‘解释这个词,没错,我还欠绿珠一个解释,而阿余,潘岳,甚至是陈俊也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们总要急匆匆地奔走,而不是坐下来给互相一个透亮的解释呢?

我想我对绿珠的解释只是歉意,而他们对我来说更多的是隐瞒,可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一路上,我时常望着人群的背后发想,我究竟可以相信谁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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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夜宿溪边

“出了玄菟郡就不是晋朝的国土了,现在正直冬季,北方族人多在此逡巡游猎,各位要多加小心,以免滋生是非啊。”陈俊一捋胡须道。

“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啊?”媛媛掐着腰,一路上怨声载道。

潘岳瞥了一眼媛媛道:“由此东进,等到达难水岸边,就。。。”

“就到不咸山啦?”媛媛抢着问。

“就离不咸山不远了。”潘岳一副戏弄成功的表情,媛媛在后面跺脚生气,大家也只当是个笑话。

唯有绿珠劝道:“潘岳的性格你也是了解的啊,何必跟他口舌较量,他若不占上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媛媛冲潘岳哼了一声。

潘岳回头又看了一眼媛媛,随即又摇摇头,仿佛在心中在哂笑道“女人啊。。。”

这时祖逖说:“天就要黑了,前面有丛林,不便夜行,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陈俊点点头说:“这里挨着小溪,取水也方便,那就在这里吧。我现在去山丘上打猎。”

潘岳说:“天都快黑了,才想起打猎为时已晚了吧。”

陈俊回答:“打猎又不单只是依靠视觉,就算天黑了,也不阻碍听觉嗅觉,老夫一样狩猎自如。”

潘岳说:“哼,好大的口气,不如咱俩就比试比试,看谁打的猎物多。”

陈俊说:“打到的猎物只要够吃就行,为了竞赛而滥杀动物那就是涂炭生灵!”

“不用你说教我!”说时迟那时快,还未陈俊再辩驳。潘岳已经提着弓冲着山上奔去。

陈俊叹了口气。刘伶看热闹似的嘬了口酒。笑道:“陈先生,何必跟潘岳置气,自大狂妄那是他的天性,改不了的。”

陈俊说:“是啊,这是改不了的,但我无论如何也要灭灭他的气焰!”

祖逖也凑过来说:“虽然我的话听起来有些多余,但是陈先生临行之前听我一句,这一带山林中有猛虎栖息。若要去狩猎可要多加小心。”

陈俊说:“你和他们在这里安心扎营吧,老夫去去就回。”

说罢,脚一蹬地,身子瞬间轻盈如纱,踏在草上竟无痕迹,再一眨眼,已然飞入山林,消失在暮色之中。

坐在地上饮酒的刘伶眯着眼睛叹道:“真厉害啊,没想到陈俊独自闭关在无悔崖上修炼多年,竟练得如此绝世轻功。”

刘伶习惯性地揉了揉鼻头。看到身边包裹里的弓道:“诶?这陈俊走得真急啊,怎么不带着弓箭呢!唉。害我刚夸完他!这老头,怎么突然来了冒失劲儿。”

刘伶起身忽然觉得肚皮一阵清凉,一拍脑门说:“啊呀,我的腰带跑哪去了?”

众人听闻顿时哈哈大笑,没想到刘伶也跟着笑,不一会儿自己找了根绳子随手系上了。

媛媛与绿珠到溪边取水,孙秀拿着两块火石,蹲在地上生活,嘴里似在抱怨着什么。

祖逖在不远处默默地搭着另一处帐篷,那个帐篷比较小,仅能容下两人,是给绿珠和媛媛用的。

阿余见自己手中无事,便过来帮我搭这个大帐篷。

“石少爷,我来帮您吧。”

“好,帮我把包裹里的皮布拿来。”

我其实心里有很多困惑想跟阿余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自从现在加入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能跟他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趁四周没有旁人,问道:“阿余,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正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阿余先是一愣,支支吾吾地说:“啊,秘密。。。这个,这个秘密,石大人指的是什么啊?小的有点儿没听懂啊。”阿余递给我一块牛皮,转身又要去取。

“你别走,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咱们去找周天子墓,真的是为了发一笔横财吗?”

“啊?是啊,当然是啦!石少爷。”阿余连连点头哈腰,脑袋都快低到我肚脐那么高。

“你少蒙骗我了,一路上潘岳与你挥金如土,根本就不缺钱,难道你们会费劲几番周折,拼死拼活最后还是为了一点儿死人的钱?”

“少爷,不瞒您,真的就是为了发财啊,再说咱这一路花的钱,对于潘公子来说,真的就是九牛一毛啊。”

“阿余,我是信任你,才决定跟你一起冒险的,现在你却反过来背叛我,平日里你跟潘岳、孙秀走得这么近,你当我是瞎子吗?明显就是有预谋的啊!”

“少爷,您真想多了,潘公子一路上给咱们花钱无数,连绿珠、媛媛小姐穿的用的都是人家开销,孙公子也是花了大量钱财银两,甚至不惜杀人,才弄到了朱雀卷,这两人对于咱们的行动,那都是有功之人啊。小的要是不伺候好这两位主,他们哪能甘心帮咱们啊?小的其实也都是为了能完成这次冒险啊。”

阿余的话,又把我的心说活了。虽然明知道他这可能就是逢场作戏,可是硬是把我接下来想问的问题全塞住了。

大概他也感觉到事情不妙,借故帮两位小姐抬水又溜了。

此次旅程应该绝不是为了钱,我心里这么想着,可是从阿余那里算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究竟问谁可以呢?

祖逖、媛媛、陈俊、刘伶都是半路相识,他们似乎只是为了追随我而来,可能不会了解其中的秘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潘岳和孙秀了。

这两个人极为棘手,毕竟潘岳的那副盛气凌人的态度实在让人生厌,孙秀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也不好接触。

还是从孙秀下手吧,我叹口气,今天非要问个究竟。

此时孙秀已经生好了火,独自闲坐在火堆旁,两手展开朱雀卷的地图出神地看着。

我坐在了他的旁边,他虽然直到我的存在,却没有开口说话,我想他对我也没有什么好意,他一定是恨透我了,他恨透了这个队伍里的很多人。

“你还在研究这个地图?”我试图打破僵局。

“没什么好研究的,我又没有刘伶那么博学,这张地图对我来说就是天书,你要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手里握得不过是团废纸罢了。”孙秀的话,依旧尖酸刻薄。这让我非常想再打他一顿。

可我有时竟也想不明白,像他这种只是稍会点拳脚功夫的人,为什么老是一副跟谁都有仇的架势呢?

我强压怒火,保持和气地问道:“你很急于要找到周天子墓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我想知道,就算真有一天,咱们找到了周天子墓,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孙秀警觉地抬起头说:“我想要得到什么?石崇,你想想,这的每个人都不是无缘无故就加入到冒险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心怀着不同的目的,现在之所以大家还在一起,那是因为非合作不可,可是一旦周天子墓被发现了,必有一场互相残杀。”

孙秀说道这里,竟又习惯性地威胁起我来,虽然他在我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他说道:“你只要小心看好最后分你那份财宝就好,别到时候连手里的那份都弄丢了!”

“我回来啦!那个陈老头子呢?”远处一句喊声打断了我和孙秀的对话。

这时只听到耳后呼呼生风,接着是火堆旁被丢过来一个接一个猎物的尸体。

我心中不禁骇然,潘岳竟能在短短的功夫里,打了十几只猎物回来,飞禽野兔样样齐全,而且里面居然还有条强壮的雄鹿。。。

“看来陈先生是输定了。”我心中暗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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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较高下

潘岳打猎归来,却不急于让大家烤肉吃,推说:“那个老头儿还没回来呢,你们若是把肉烤得没有样了,怎么算数。我估计可能是老头儿腿脚不好,耽搁在路上了。”

祖逖说:“咱们一共才八个人,你打了这么老多猎物,太浪费了。”

正自鸣得意的潘岳有些不高兴,说:“不要在那里假仁假义,这肉人若是不吃,自由其他的动物吃!”潘岳掐着雄鹿肉感十足的肚子说:“看到了吗?它长得这么肥美,就是为了给捕猎者吃的。这就是它生存的意义。”

“依老夫之见,万物的法则即是生死善恶自有循环,你为何要破坏它呢?”

这话音未落,惊了潘岳,大家齐回头,说话的正是陈俊,背上扛着一只猛虎!

潘岳登时傻了眼,叫道:“你,竟然打死了一只虎?”

我借着火光,端详着正压在陈俊的肩上的那只体型巨大的猛虎!光鲜的皮毛,健硕的肌肉,粗壮的尾巴,它曾经一定就是在森林中最耀武扬威的霸主!

我试图去想象陈俊是如何与这只猛虎激烈的厮杀搏斗,可是恰恰相反,陈俊根本就是毫发无伤的归来,原来他竟与这只猛虎的实力悬殊到如此之多。

而真实的猎虎场面可能甚至简单到近乎平淡!

看来胜负已分了,我心中想。

但事实上,陈俊还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只听他说:“潘岳,你虽打的猎物繁多。可是并困难。老夫搜遍山中最厉害的老虎。特请它过来与各位见个面,就算是和你的竞赛了。”

说完,陈俊将老虎放在地上,只见老虎猛地站了起来!

媛媛、绿珠尖叫着喊道:“啊呀,它还没死呢!”

众人也都立刻站了起来,陈俊安慰大家说:“诸位不要惊慌,老夫确实没有杀死它,这只老虎刚才只是被我一指点晕罢了。”说完。陈俊将手掌放在那只猛虎的脑袋上。

这时令人惊异的画面出现了,当陈俊与这只猛虎四目相对的时候,这只猛虎竟然瞬间褪去了雄威,倒像只驯服的狸猫坐了下来。

“即使是禽兽也并不笨,看来它已经认定你是不可击败的对手了。”我说道。

潘岳牙齿咬得铮铮作响,他与陈俊的竞赛自不必多说,胜负已经十分明显。

而这正是陈俊想要的效果,他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老虎的脖颈便放它走了。这只老虎也很聪明,没有做任何停留。不久便消失在黑暗中了。

“哼,不就是只老虎么。耍这种花招!”潘岳气得咳嗽起来,我想此时他的脸应该是涨得通红的,若不是夜色已晚看得不分明,潘岳气恼的模样定是十分难堪。这让我忽然联想到当年那个骄傲自大,心胸狭窄的吴国大都督周瑜,也就是潘岳的前世。

真是本性难移啊。

众人围着火堆烤肉吃,我在自己手中的肉片上撒了点盐,香味不久便散播开来。

“今晚的风还不大,可是过不了数天,这里的晚上将会非常难熬了。”刘伶叹道。

“你对这里很熟悉嘛。”我接道。

刘伶小饮一口,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我当然很熟悉,我曾来到过这里。不过。。。当然,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也不叫刘伶。”

“来这里做什么?随军来找到这里的?”我问道。

“我那时不是来这里开战的,我是来这里制止一场战争的。”

“结果怎么样?”

“我做到了,这场战争确实后来没打成,这让咱们这里的一部分人感到失望了。”刘伶看着孙秀,似乎在跟孙秀说这事儿你心知肚明一样。

孙秀哼道说:“往事莫提,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有很多,而且我也得到了不少,你只是阻挡住了我一少部分而已。”

他俩这样一唱一和,我听得更有兴致了,我赶忙说:“怎么回事儿,刘伶你跟我讲讲呗?”

刘伶笑着,刚要摆出一副侃侃而谈的架势,却被陈俊阻止了。刘伶领会了他的意思,马上转变了态度,抿抿嘴说:“好吧,也许有天我可以单独给你讲讲。”

这时,媛媛问道:“咱们把整个山脉全部搜查一边的话,大概需要多久啊?”

潘岳说:“这太难说了,要是石崇能想到真正的位置,那就好说了。可他要是想不起来,咱们一座山一座山那么搜,那可就一年半载也走不完。”

媛媛哀声叹气道:“啊,要那么久啊,石公子,你可得好好想想啊。我们可全指望你啦。”

媛媛用她那天真的大眼睛看着我,那渴求的眼神似乎让我的回答别无选择,我点头答应她道:“放心吧,我会努力回想起来的。”

绿珠却转过脸颊看着我,细声地说:“你现在,仍然习惯于轻易地许诺吗?”

我被这问话惊愕住了,一时无言以对。

潘岳与陈俊一副剑拔弩张的事态,媛媛的逼问,绿珠的警言,都让我口中的肉嚼得毫无滋味。

熊熊地火焰燃烧了很久,终于只剩下了零星的余烬,众人回到了各自的帐篷休息。

绿珠临走进帐篷时,还是很在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有些羞愧地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心想果然自己是说错话了,即使过了这么久,绿珠心底其实依然存留着对承诺的惧怕。

这是我害得她,我躺在席上,闭上眼睛,忘了何时入眠。。。

一觉醒来,身边原本睡在右边的刘伶位置空着,他的席已经凉透,看来人是离开很久了。再一看周围,原来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在了。

不会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吧,我赶忙起身穿好衣物,掣帘向外张望,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惊喜:高山,丘陵,松林,河流,都覆上了一层明亮的白雪,雪的魅力似乎也感染了太阳,晨曦那异乎寻常的安静与忧郁都是这无私的雪赋予的。

地上的雪虽然还很薄,只需一阵东北风刮过,就足以露出大地它本来的面目。但是优雅灵动的雪花还在漫天起舞,就像一个务求完美的奴仆,誓要洁净每一个角落。

白雪的世界悄然降临,在这样的早晨,却没有想象中寒冷。

我观赏着这幅能给人带来莫名喜悦的雪景,险些忘了要寻觅其他人踪影的事。

要不是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之上,恐怕我还要很久才会注意到他们。

但是有一件事确实让我感到奇怪,我遥望过去,瘦高白发,道貌岸然的是陈俊;有着火红色头发的是祖逖;惯常佝偻着腰的是阿余;肚子发福的是刘伶,那么按理说剩下的应该就是体态并不明显的孙秀和潘岳。

可是除了这两个人外,竟然还有一个人在场!

而那个人身材极其高大魁梧,就像一座巨石矗立在天地之间!

我心想这一带明明罕有人迹,怎么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怪人,竟然能把所有人都聚集在那座山丘上!他到底是谁呢?不会碰巧也有一个轮回印记吧!

他们为什么不叫上我,难道有什么瞒着我的秘密?为了一探究竟,我立刻回到帐篷取出弯刀,别在腰后。直奔着山丘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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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虎獒相争

光秃秃的山丘之上,只有茫茫的白雪,山上之人若是看山下,可以一览无余。

当我还在山脚下时,众人便已经注意到我,竟不约而同地收住声,静候着我的到来。

大家的缄默,让气氛莫名地诡异,我甚至怀疑他们讨论的事情就是关于我的,只是碍于我的不请自来,所以中断了他们的会议。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这个人又是谁?”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迟疑,我把目光移向阿余。

阿余只好说:“这位兄弟是我们找来的朋友,名叫王浚,是骠骑将军王沈王大人之子。别看岁数小,但是武艺高强,身法矫健,是我们特意请来帮咱们一同寻找皇陵的。”

阿余介绍完这个青年,可是他却没有施礼,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态扫量着我。

我目测他的相貌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是面目的棱角已经相当明显,浓眉如剑,目锋如刀,头发刚硬得像林立的匕首,简直较祖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身上厚重的衣服难以掩饰肌肉的轮廓,强壮挺拔的大腿犹如两根石柱稳稳地扎在大地上。

他不怒自威的慑人气魄并没有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因为我要在他的身上寻找一样东西,一样我认为很罕有但是他却应该有的东西。

我确信那东西一定就在他身上的某处,一定在。我之前认为它的频频出现只是‘巧合’但如今越发感觉到‘巧合’多得更像是一场精密的安排。

我用眼睛飞快地搜索着他的面部,脖颈。耳朵。手心。手背。。。

我眼睛一亮,果然就在这里,果然就是他!他的左手背上有一个老虎的印记,这是令我刻骨铭心的印记,他就是项羽的转世,汉朝时对我暗下杀手的黑衣人!

“我认得你!你虽然现在名叫王浚,但是我知道你前世就是项羽!是你让我去乌江接应你!我好心救你,你却把我引入陷阱。害我乱箭死在船中!还有,汉武帝在位时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吏,你却以德报怨把我残杀!你给我说清楚!”我愤怒地斥责着,心中顿时生起了以死相搏的念头。

“原来你就是那时的乌江亭长。。。你跟我这种口气说话,难道你是要找死吗?”王浚边说着,右手从背后摘掉黑色的蒙布,一杆沉重笔直的方天画戟脱颖而出。

我心中明白,这个人绝不会只是做做样子,我立马抽出弯刀。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未摆上架势。长戟已经飞将过来!

好快!我用尽全身力气抵挡他的攻击,竟被震得连连倒退。险些从山丘上滚下去!

我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哪有第一式就被打得这么狼狈,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看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事发突然,刚缓过神来的阿余赶忙说:“王浚,这是我家石公子啊,不要再打了,万万使不得啊!”

“哼!你家石公子?”王浚哂笑道:“阿余,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说罢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阿余。

王浚大步流星冲着我过来,只听祖逖大叫一声“接招!”

从王浚的右侧横过一杆红缨枪,王浚又是冷笑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小步一撤,面对祖逖的凌厉攻势却显得招架自如。

正厮杀之间,王浚突然双目一瞪,两肩一沉,方天画戟卷着呼呼的风声自天上轰砸下来,祖逖赶忙变势,双手将长枪举起一横。

只听得一声尖锐刺耳的钢铁撞击,再一看,长枪的铁柄竟然被砸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祖逖瞬间感到双手酸疼,膝脚发麻。只见他血盆大口一张,整个脸犹如裂开一般,仰天咆哮,红发倒竖,气上云霄,那情景竟似天上的猛兽麒麟下凡!

看来祖逖是真的怒了,精神一振,长枪狂舞,惊起地上雪花四处纷飞。

王浚也终于摆出认真的表情,两人插招换式,拼得天崩地裂!

把众人看得傻眼,我心中暗忖道,这哪是凡人之间的战争!

阿余看着心急,却伸不上手,想拉着潘岳,可潘岳却只顾看热闹,孙秀自然是缩在一旁。

倒是陈俊与刘伶在想着如何制止着场闹剧。

只是王浚与祖逖这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要想同时遏制住这两位武功高手谈何容易!

祖逖咧开嘴角呼出的气息遇冷瞬间成了袅袅的白雾,杀气腾腾十分煞人,眼睛红得像朱砂一般;王浚肌肉暴涨,衣衫俱裂,身形尤似庞大了一圈!

两人兵器拼得火花四溅,当当作响,别处的雪都是从天而降,唯有他们脚下雪却是拔地而起,升腾入天!

刘伶掏出酒葫芦大饮一痛,眼睛却时刻没有离开祖逖与王浚。饮毕,丢下葫芦在地,再一看刘伶与方才判若两人,周身酒红,体冒热气,竟赤手空拳地向两个正在酣斗的人走去。

“别去啊,你这是去寻死啊,刘先生!”我赶忙制止道。

刘伶扭头看我道:“真可惜,祸由你而起,却不能因你而终,加入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等都是扰乱因果循环之人。”

我欲冲上前去,陈俊却在后面把住我的肩膀,瞬间我便动弹不得!

陈俊摇头说:“石崇,你是这次任务的关键,不要在这里丢了性命。”

眼看刘伶没有丝毫迟疑地靠近着祖逖与王浚,我心中却倍感焦急,刘伶这简直就是去送死啊,赤手空拳不说,人家那两人厮杀得严丝合缝,水泄不通,如何能插得了手!

只见此时的刘伶忽然驻步,阖目而立,似乎在感受着周围每一处气流的滑过。

我在惊奇之余,猛然回忆起之前也曾看见过他闭上双目与人过招,可是当时那人是孙秀,论其武功只能称得上是聊胜于无,而眼前的这场决斗是罕有的高手对弈,不靠眼睛真的能行吗?

只听刘伶口中念叨:“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了。”

说罢翻身飞进两人之间,一脚踢向祖逖的前胸,全然忘我的祖逖被这一脚惊醒,血红的眼睛回了神,赶忙撤开。刘伶同时伸出双拳捶向王浚,然而王浚毫无收手之意,显然这也是在刘伶的意料之中。

半路杀进来的酒鬼反倒让王浚更加狂怒,方天画戟如流星雨坠落在刘伶的身上。

刘伶虽身法上乘,却只能处在防守的劣态。

就在这时,刘伶突然瞪目,左拳一转奔着王浚右肋而去,王浚仗着戟长以攻代守。

万没想到,刘伶面对突刺不躲不闪,这一击直穿过左肩!

原来这破绽是刘伶故意的,真正的实招是点在心脏的右指!

一直运气发力的王浚被这一指竟点断了意识,气色尽收,轰然倒地。

刘伶成功了,但是想必代价也在他意料之内,舍去一只胳臂。。。

原来王浚的这一击带着旋转的爆破力,刺进左肩的一刹那,左臂便被长戟扎断了。力道之猛,出手之狠可见一斑!

在场的人除了陈俊全都惊愕了,陈俊松开我说:“王浚的脾气与实力你已得见,日后不要再擅惹事非,世上没有几人肯舍命替你收场。”

陈俊的手一松,我竟也瘫软在地,一时无语。

刘伶失去了一条左臂,可是却神色如常,走到阿余面前说:“你把石崇一路骗过来,而关于周天子墓的秘密却只字不提,你又有何居心?既然石崇早晚都要查明真相,你为何还要一直瞒着呢?不如趁这个机会跟他透露一二吧!”

刘伶的语气带着三分威胁,阿余左顾右盼,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叹了口气。

“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解答你的疑惑。”阿余严肃地说,我惊异地注视着他,阿余竟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低三下四的谄媚之态,仿佛从此刻起,我已经不再是他的主人,或者说我在他心里,从来就不是主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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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拨云见日

“这个真相对你来说,或许揭开的太早了。。。石崇,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弦月,毕竟世世代代的名字各有不同,只有轮回印记是你唯一不变的信物。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个。”阿余说着掀开了自己的衣服,他的肚皮上露出一个猴子印记,猴子的表情极尽谄媚。

“我想你已经猜到我也是个有轮回印记的人,我的印记是只猴子。因为我的印记代表着圆滑,所以他们也管我叫滑猴,圆滑变通是轮回印记赋予我的天性。它深入灵魂,渗透在我的一言一行。”

“比如他。”阿余指着还在恢复的王浚,“左手背上有个老虎的印记,他继承了老虎的凶猛,我们也管他叫猛虎。以此类推,孙秀叫螳螂;潘岳叫傲雀。。。”

“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潘岳打断他的话。眼睛凌厉地看着阿余,面带着恼怒的神情。

阿余似乎无心与潘岳争辩,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其实你今生的父亲石苞也有轮回印记,只是他的印记十分的隐蔽,在他的下体。。。是只鸳鸯。”

“你的解说方式似乎在有意地避重就轻啊。”陈俊说:“石苞的鸳鸯印记代表着好色轻薄你为何不挑明?”

阿余亦没有理会陈俊,继续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轮回印记的特性束缚,无论述是祖逖的獒还是王浚的虎,他们都遵从着动物的天性。”

我听到这起了疑惑问道:“既然你们都是动物的印记,为什么偏我是个月亮呢?”

阿余说:“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个谜。你的出现打破了我们对轮回印记原有的认识和平衡。”

“没错。虽然不清楚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但是我们早在周幽王统治时期便注意到了你。只是你那段时间十分的不显眼,一直只是个本本分分的庶民。”刘伶说。

我暗忖道,原来自己早已被人监视,我那时却毫不知情。

阿余接话道:“刘伶说的‘我们’其实是两派对立的人。。。”

孙秀嚷道:“这你也要跟他说吗?”

阿余反驳道:“难道敌我阵势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孙秀一愣,不再作声。

我看了一眼这一边的阿余、孙秀、王浚、潘岳,又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刘伶、陈俊、祖逖,想起他们平日里的明争暗斗,心中已经大概有数。

此时阿余说:“我们曾有意拉拢过你。直到现在我也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边,尽管之前咱们的合作并不愉快,但那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还记得你是乌江亭长时遇见的那个绝世美女玉翠吧?她后背的狸猫印记相信你也已经见过了。她是我们这边的。本来你协助项羽脱身成功后我们会有更好的合作。。。只是被你眼前的这些所谓正直的人给搅黄了。”阿余指着陈俊那边。

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五百年前的那个有着明亮的月的夜晚,江心之上,乱箭飞梭。。。

原来当年我就是乱箭死在陈俊、祖逖这些人的手里。

这时祖逖发话说:“你不要挑拨离间,项羽活埋秦军二十万,滥杀无辜,罪孽滔天!我们杀了他,那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他是罪有应得。”

祖逖对着我说:“石崇,当年将你和项羽一同被杀。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是为了真正的正义。。。”

我还在回想着当年那副恐怖的画面,眼球止不住左右闪动。

祖逖急了:“你忘了吗?我们见过。汉朝时我是关羽,你是甘宁,你我以武会友,惺惺相惜。。。”

祖逖一时语塞,欲言又止,阿余倒是开始露出了笑容。

沉默一阵的祖逖用求助地目光看向陈俊,陈俊闭上眼睛说:“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多说无益。”

这两边的人都有曾经亲手杀过我的人,我心中暗想。但是现在明显倾向一方将有可能导致我最终被孤立。他们都需要我,我应该利用这点。

“你这是让我选择一个阵营吗,阿余?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我想关于印记的真相你还没有跟我说完,还有这次的冒险的最终目的你也只字未提呢。”我诘问道。

阿余摇摇头说:“如果你想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是将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啊。毕竟我们两边的战争是从黄帝与蚩尤战于逐鹿时便开始了。。。距今怎么也有两千年了!”

“好吧,那你现在就只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们这此冒险需要我就行,你们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石崇,就如你所见到的,这幅藏宝图上有你的轮回印记,证明你曾经就在那里。所以直观地说,只有你能回忆起周天子墓的真正位置,因此我们需要你。”

“这就是你需要我的全部?我想不只有这些吧。”我说道。

“你说的没错,我们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拥有轮回印记的。毕竟我们这些人都是吃了神农氏发明的还魂丹才有此能力。。。”

“神农氏发明的还魂丹?”我疑惑更多了。

阿余眼珠一转,道:“此事可暂且不提,总之你一定是吃了月的还魂丹才有了轮回的能力,可是你在哪里得到这味丹药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以前我们都以为日月两味还魂丹只是谣传,没想到月的已经出现了,可是拥有日的人却从来没见过。由此可以推出一条惊人的结论,那就是日的还魂丹还从来没被人服用,它至今尚存!”

“这么说,你们到周天子墓要找的就是日的还魂丹?”我问道。

“是的,这是严重影响我们两派实力的重大事件,无论我们两派谁拥有了日的还魂丹,那都将成为人世间的主宰!”

刘伶插话说:“你的话太狭隘了,我们从来没想过要主宰人间,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你们得逞!”

祖逖也说:“如果日的还魂丹真如传说中所言那样神奇,那将是十分可怕的东西,决不能让它落入你们的手中!”

“传说中是怎么说它的?”我又问道。

祖逖回答说:“你看你的轮回印记是未满月亮,是神农氏在完成那些动物的还魂丹后而研发出来的杰作,你的印记不但给你了无限轮回人间的能力,而且没有把任何一种天性强加到你的灵魂之中,所以从意志上你是自由的,而这就足以比我们的轮回印记强大很多。而至于日的还魂丹。。。”

陈俊捋着白须道:“那便是发挥了轮回印记的终极境界—无需轮回!从此长生不老,永世长存。”

这种东西怎么能被发明出来!我一听不禁毛骨悚然,这与一般的轮回印记有着天壤之别,因为不论今生积累了多少财富,练就了多厉害的武艺,可是只要死了,一切就要重头开始,只有前生的经验被保留下来。

而太阳印记意味着无论是积累的财富,还是练就的武艺都不会被死亡和衰老所夺去!

显然,服用了日的还魂丹的人,就将是他年之后,拥有天下的人。。。

“那你们如何断定,这颗还魂丹就在周天子墓中?”

阿余回答说:“这点我们也不敢肯定,可是事关重大,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我们也要去确认一下。况且。。。”

阿余用诡异地眼神看着我道:“有月亮的地方,太阳应该也不会远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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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两难选择

“有月亮的地方,太阳应该也不会远了。。。”

原来在阿余眼里我不过是个诱饵,亏他往日里少爷前,少爷后地叫得好不亲切。这阿谀奉承的性格真的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既然立场和目的都已经挑明了,那咱们就下山吧。”刘伶转身欲去。

却忽然被王浚叫住:“等等!事情还没完呢!”

阿余此时劝道:“王浚,适可而止吧,现在不是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王浚气恼地争辩道:“我不是要打仗,你拦我干什么?”

阿余被王浚喝住,我心想这王浚脾气果然暴燥如虎,发起威来果真亲疏不分。

刘伶停下脚问道:“怎么,你还有何事?”

王浚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在中原已经布下了大局,不出数年,晋朝一定会灭亡,天下必将再次进入乱世!”

王浚的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众人无不心惊,刘伶急切地问道:“你们这回又耍什么阴谋诡计?是谁在策划这个阴谋?是你们的狡狐吗?对!一定是他!”

王浚仰天大笑道:“哼,你以为我会傻到将幕后策划者全部和盘托出吗?你这是痴心妄想!本来连中原大乱的事都没想提前透漏给你,但是既然让你们知道了也无妨,反正谁也阻挡不了这次的浩劫!”

“受苦吧!你们这些炎黄的后辈!”王浚越说越狂妄。

刘伶、祖逖、陈俊三人面面相觑,陈俊开口说:“这是王浚耍得调虎离山之计,也许中原并无祸事,只是王浚信口乱说的。”

祖逖道:“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毕竟在祸乱人间这件事上。他们都是不遗余力的。。。”

刘伶沉重地说:“不管是真是假,这件事都值得去确认一下。只可惜咱们人手不够,分头行动恐怕也有危险。”

“啊?要是分头行动的话怎么分?咱们只有区区的三个人啊。。。”祖逖大惊。

王浚得意地说:“你们滚回中原吧,就算留在这里,等找到了日的还魂丹。你们一样也是抢不过我们的!”

刘伶长叹一声,犹豫的眼神直看向我:“为什么总要做出两难的选择,多希望这一切都只需要交给神明处理,让人类少做一些选择。。。如果还有神明的话。。。”

刘伶转身下山,祖逖与陈俊也一同回去。最终这一边,也没有明确的作答。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哈哈,这回可真把他们逼近困境了!”孙秀怪笑道。

再看王浚已经丝毫没有了杀意和疲喘,只冷冰冰地看着我,像在打量一个江湖偶遇的路人。仿佛我与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过节;刚才废掉刘伶一条手臂的人也根本不是他;甚至好像与祖逖激斗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想他早已适应了杀人如麻的感觉。

阿余凑了过来,说:“石崇。既然事情已经摊开了,我该跟你说的也都已经毫无保留跟你说了,你表个态吧。”

“表态?你让我表什么态?”

“你是选择站在我们这边,还是更愿意与陈俊他们为伍?”阿余问。

孙秀嚷道:“傻子都知道该选咱们这边!他们已经陷入绝境!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潘岳也劝道:“任那群鼠辈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你还在犹豫什么。跟着我们,会让你享尽繁华富贵。”

王浚哼了一声:“说吧,说你加入我们,这样他们就毫无价值了。我这就可以把他们刀刀杀尽!”

“什么?”我心一惊。

阿余见我心有余悸,赶忙说:“哪能这样,王浚这是气话。看来刚才的恶气还未消。。。”

他话锋一转道:“石崇,有一点我也要跟你说,其实绿珠是跟我们一边的。。。你二人感情这么好,总不能在这么重大的事产生分歧吧。”

至少阿余的这句话确实有些说动了我,但是王浚的话也并不是阿余所说的玩笑,他是认真的。

情况还不明朗。我不能马上分出立场,我心想。

“我需要些时间好好考虑。我的身世还是个谜,我想等它解开之后。命运就会告诉我应该站在哪边。”

“你最好尽快做出你的选择,时间久了,你不但将失去选择站队的权利,你还将成为所有人的敌人。”王浚恐吓道,话外之音,不言自明。。。

“你怕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时间与生命并不奢侈。”我说完转身下山,不敢多留。

以阿余的伶牙俐齿,不削再长时间他是一定能说服我的。

我回到了帐篷,里面正坐着陈俊、祖逖、刘伶三人。他们一脸愁容,想必也商议了很久。

我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刘伶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只好回中原了。这边就只能交给陈俊、祖逖,还有。。。”

刘伶顿了一下,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无可奈何:“还有。。。你,我相信你会在最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刘伶起身扒开帐帘背对着我们望向远处无垠的雪地,空荡荡的左袖随着窜进来的寒风飘荡。

“要是没有王浚还好,其他人都还算好对付,可是他的突然降临把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光凭陈俊和祖逖恐怕很难以少胜多啊。石崇我相信你,这是我的选择。。。”刘伶看了我一眼,又侧着身子,向着帐外,拽出酒葫芦咕咚咕咚地痛饮,酒水不时顺着嘴角,胡须流下,浸湿了衣襟。

祖逖摇摇头,索性走出营帐,只甩下一句:“我去远处搜搜山。”

陈俊少有的面色凝重,也走了出去。

我呆坐在营中,心想这会儿应该是很多人都去寻找周天子墓了。

刘伶依旧站在出口,手中的酒葫芦已经没了分量,在风中轻轻地摇晃。

他不说话,也不看我。他此时的心境我能体会到,我的脑子也很乱,只是他是进退两难,而我是左右为难。

烦心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难熬,可同时烦心又会让你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浑浆浆的脑袋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只祈祷周围会发生某种喜悦的变化,来改变自己心情。通常这种祈祷是无济于事的,毕竟人怎么可能能通过祈祷来改变万物呢。

冬天日短,中午不见人回来,刚刚过了傍晚天就要赶忙变黑了。

最先动作的是刘伶,呆立一天的他又从包裹中取出两只酒葫芦,说:“石崇,走,你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我问道。

“没有目的,走到哪算到哪,也许很远,也许很近,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我考虑了一天,有些话要跟你说。”“要紧的话。”他补充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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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湖心授拳

ps:虽然更新的比较慢,但是都是呕心之作,宁缺毋滥,不出水文。谢谢各位的耐心啦

我一脸困惑,但还是应了,我俩走出帐篷,他走在前,我走在后,前后十步不到的距离保持了很久很久。

我在想刘伶会把我带到哪里,可是他只顾看着沿路的地势风貌,他在寻着什么,我也不清楚。

风渐渐大了起来,卷积起地面上的浮雪,刘伶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凛冽的风雪让人睁不开眼。

时间一度被单调的空间所混乱,也不知走了多远,刘伶终于停了下来。

原来他再找一片湖。。。

而我跟着刘伶后面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湖中央!

我惊慌地不知如何是好,眼下才刚刚入冬,湖面还没完全冰冻,错走了一步,便是坠入寒冷刺骨的深渊!

刘伶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我心中有些气恼,但惊慌恐惧却让我没有了数落他的兴致。

我再反观刘伶,他在薄冰之上怡然行走,毫无惧意。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向我走来时,即使不低头,落下的脚也都能避开几处薄弱的冰面!如此游刃有余,显然他是有意带我来这里的!

我不由得更惊慌了,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此时我腿脚动弹不得,他却行动自如,真若是在这里动手杀我,那以刘伶的武艺岂不是易如反掌?这就是他带我来的目的吗?

我还在胡思乱想,刘伶已经走到与我贴面的距离,说:“石崇你不要畏惧。畏惧是心灵的累赘。它会压垮冰面。”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现在总可以说了吧?”我问道。

“你别误会。我带你来到这里没有任何歹意,虽然这里看似十分危险,但我心中有数,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他自己汲了一口酒,又把酒葫芦递给我,说道:“来,喝一口!”

我心想。他不是疯了吧,本来就脚踏薄冰,不敢妄动,再把自己灌个不清醒,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心存疑虑,刘伶是看得出来的,他又说道:“喝吧,喝了它我就告诉你怎么走出这片湖。”

酒葫芦在我眼前晃了晃,不知哪来的冲动,我夺了过来。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咽到喉咙处才后悔不已,原来这酒如此之烈。刘伶平日是如何把它当水那么喝的?

脑袋顿时胀得像被人给了一记重拳,喉咙如一团火焰熊熊燃烧,我张开口急忙吐出这份辛热,浓浓的酒气瞬间便蔓延了周身。。。

刘伶此时开腔道:“石崇,我现在就教授你我花了数百年所悟出的拳法—醉拳!”

“闭上眼睛!”刘伶喝令道。

“什么?”我大惊失色,明明天色黯淡,睁眼犹辩不清脚下,更何况是闭上眼睛!

“快闭上眼睛!现在你的视觉一无是处,跟恐惧一样也是累赘!闭上眼睛,抛下你的恐惧,你的负担!面对绝境你可以选择很多方式应对,但绝不是害怕!”

刘伶一再催促下,我闭上了眼睛,却感觉脚下的冰层正在嘎嘎作响,这是即将破裂的前兆!

“快移动起来,但是记住脚要轻轻地放下,不要急噪,否则会惊动了湖的平静。你很聪明,不会去想打扰到湖的安宁的。”

我举足无措,又放了下来,喊道:“你让我移动起来,可是走到哪里才是安全啊!我闭着眼睛,根本观察不了哪边的冰面比较厚啊!”

飞雪呼啸,似乎吞没了我的声音,我一再怀疑刘伶是否听清了我的喊话,或者,我能否听清刘伶的指示。

然而他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风雪,教化之音直传入耳。

“石崇,你要仔细领悟,我带你来到危险的湖心,灌你喝酒,让你闭眼睛,这些都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的!你要去体会,这三样缺一不可,是你悟出醉拳的捷径!”

冰面还在嘎嘎作响,我豁出去向前迈了一步,脚落得实称心才稍安,这把算是赌对了,可是我知道现在这个位置也只是临时安全。不尽早领悟出刘伶所说的醉拳,那只能是瞎蒙,然而运气不会总在我这边的。

天虽冷,我手中却攥满了湿热的汗水。

湖面破开的裂纹如魔爪一般在向我这边延伸,骇人的绽裂声在不断地催问着我的选择。

刘伶再次发话:“闭上眼睛,这样你的其他感官会变得敏锐;你饮了酒,酒气就从你的毛孔中升腾挥发,它在为你探报周围的一切。有酒气的地方就是你的范围,酒气到不了的地方就是你的敌人!”

酒气到不了的地方就是你的敌人。我心中重复着这句话,虽然闭上眼,眼前只有一片空洞的黑,可是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外界虚渺的轮廓,我能感受到狂乱的风雪,脚下的冰层,冰层下面静谧流动的湖水。。。

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反而闭上眼睛,却能把外界看得更具体些!我惊诧于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理念,但是它确实发挥了作用。

“石崇,我也喝了酒,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气味还是有差别的。我要打一套醉拳,你瞧着!”

他说的瞧着,应该是去感觉着。

我努力地识别着他的存在,渐渐地,脑海中便跃然显现了一个贬谪人间的酒仙。。。

池中蜉蝣,碌碌匆匆。

生时朝露,死时暮霭。

慨然降生,命数苦短。

惶惶终日,悲多寡欢。

即知人生聚少离多难如意,何必怨尤天!

沽酒城郭,醉饮江边。

俯瞰奔流,昼夜不舍。

万物有道,是为自然!

天命难为,奈何强为?

将军卸甲,丞相弃笏。

无为无畏,顺民应天。

化蝶林间,舞姿翩翩。

不染铅华,悠然若仙。

刘伶口中念词,跌宕澎湃的酒气层层扑面而来,这样被教授拳法还是头一遭。

不知不觉中,自己也随着口诀打起拳来。

我暗示自己是一只醉意阑珊的蝴蝶,是为欣赏天地而来,不会惊扰湖面的初冻。。。

脚下轻盈不少,消去了我心中不少的恐惧,身法竟也跟着自在起来。

原来整个湖面并不是举步维艰,难以落脚。

可以落脚的地方有很多,我的酒气散出去,又传回来,它们在告诉我哪里结实,哪里薄弱。。。

我还在意犹未尽,刘伶又道:“刚才的是醉拳的上篇,讲的是道;接下来是醉拳的下篇,说的是法!石崇,你可仔细听着!”

话音未尽,刘伶腾空而起,落地一震,冰面瞬间炸开,紧接着又是一跃砸地,湖水如潜龙翻涌,我脚下的冰块也跟着摇摆不定,害我险些坠入湖中。

不期刘伶第三次飞升上天,这一次坠地犹如天塌地陷般,到处是水柱喷薄数丈,好像火山爆发一般,只是这一次不是熔岩而是湖水!

经刘伶这么一砸,诺大的湖面漂浮的竟没有一块比脚掌大的冰了!

“不要傻站在那里,快运动起来!”刘伶近乎命令道!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刚刚找到状态的我,又被推回了原点。

刘伶飞梭与湖面之上,脚踏之处,冰块一入水,便迅速抽离开,竟然不沾鞋底一滴水。。

摇摇晃晃,看似要摔倒,却能马上在别处找回平衡。远处看他,真是一个如痴如醉的酒仙,东倒西歪地宣泄着酒疯。

脚似池中荷,拳如手中杯。

落脚不惊荷,出拳不溢杯。

退拳如推盏,起脚赛鸟飞。

醉形不醉心,醉意不醉神。

翻手起浪涛,踢腿卷波澜。

谷卧两山间,山立群水环。

起落多变化,出手一念间!

“啊呀!”我脚不慎一滑,重心不在,仰头便要即将落入水中!

我感知到刘伶还离我很远,心想,这下可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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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醉翁之 意

ps:已经断断续续地写了30多万字了,感慨颇多,虽然阅读数与其他作品想必微乎其微,甚至都没超过一千,但是我依旧很努力地在起点上发表,我相信这里是诞生梦想的地方,是真正理解文字之美的地方。最近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不少其他的类似网站上,竟然也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发表了我的作品,点击数甚至过万,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其实我还是很虚荣的,这条孤单的路上,还是需要志同道合的人的鼓励的。我希望那些在其他网站上阅读我的作品的人,能回到起点这里,哪怕只是在这里为我点个赞,我都不胜感激。请您做一个在我生命中,留下名字的客人,让我们重新认识,一切从起点开始。

就在我要跌入湖水的瞬间,奇迹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只感觉一个人用手揽住了我的腰,脚下运起上乘的轻功,三步并作两步,如毛笔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又好似蜻蜓点水般带着我掠过湖面,倏然之间,此人已经落脚在岸上。

我这才睁开眼睛,发现此人正是刘伶!

怎么可能!我心中不禁万分惊奇,我来不及道谢,赶忙好奇地问道:“不对啊,我刚才感觉到你的气息离我很远,怎么能这么快飞到我的身边呢?”

刘伶解释说:“你当时感觉的气息,指的是我的酒气吧。我的酒气当时确实离你还远。可是我本人早已经向你这个方向奔来。你不理解这很正常,因为这是我还没有跟你说的醉拳的第二境界,即是自身的速度比酒气散发的速度还快。所以你感觉到我的酒气那只是过去我存在的位置。”

“啊!”我听得瞠目结舌。又问:“那醉拳究竟有几个境界啊?”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武学的境界会有止境吗?”刘伶反问道。

我叹息道:“原来你早就已经能破解掉你所创造的醉拳的第一境界。这样的话,你教我还有什么用呢?”

“你觉得我像是一个随便传授自己武功的人吗?醉拳从我领悟到现在,我只单单教了你一个人。我不说破,谁能破你?将来你们会探索地下墓穴,适应黑暗是不可或缺的本领,这就是我为什么把醉拳中感应气息的奥义传授给你。”刘伶答道。

“你只教了我?那你觉得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吗?虽然我觉得你和陈俊、祖逖都很侠义,可是你们当年也曾错杀过我。而且,你若是走了。明显是潘岳那边实力比较强大,你就那么相信我不会依附强大的一边吗?”

刘伶怔住了,空白了许久,单手解开自己的衣服,冰天雪地里,竟毫不顾忌地露出胸前的那块轮回印记。他说:“石崇,这是我的大象印记,它所代表的是无为无畏,这两个天性听起来都不错,可是却有着巨大的隐忧。”

我心想。他这是要向我证明什么,我犹疑片刻。问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再说,无为就是与世无争,少惹闲事,落得清闲,无畏是无所畏惧,天生勇敢,这都是令人羡慕的天赋,你为何反而抱怨?”

刘伶叹口气,道:“无所畏惧真的就好吗?你知道什么都不怕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我根本不会害怕,我无法在恐怖到来的时候,作出跟普通人一样的回避,就像我这只断去的手臂。。。”刘伶右手摸着空荡荡的袖子,我回忆起当时他丢失这只手臂时的情形,确实如他所言,自己的手臂被刺穿,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但这手臂终究是没有了,如何不会心痛呢。

“无畏的事我不多说,石崇,我只跟你说说我的无为。我其实很喜欢无为这个天性。它甚至可以代表着我的一种渴望,我希望天下是一个没有统治者,没有等级身份高低的世界。人人自律,由生至死,互无干戈,不相往来。我渴望活在那样的一个国度里,平平淡淡地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但是现实却是残酷的,有了像王浚、孙秀那样的人,他们向世界散播着暴力、**、贪婪、欺诈,生灵在这些罪恶面前,却毫无抵抗之力。唯有我和祖逖这样的人,去拯救苍生。可是拯救苍生,就代表着有为!”

我心一惊,对啊,这么说来刘伶是已经能抗拒印记对他的束缚了?

刘伶看出我的惊讶,他点点头:“是的,我确实抗拒了印记对我的束缚,方法就是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喝得忘了自我。唯有这样,我才能阻止他们的阴谋。”

他接着说道:“石崇,违背自己的天性行事是十分的痛苦的。我宁愿顺从我的天性,只是时不予我。我现在要离开,回到中原,那将是我与天性的又一次抗争。可是没有办法,为了天下。。。”

刘伶走到我的面前,慈善的眼眸如某年某月静好的星空点点,让我有那么一刹那忘记了周围的风雪交加。

“我就要走了,与我的命运抗争,但是这里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所以我决定孤注一掷,传授你我的醉拳,你能领悟多少就领悟多少,不管它最后能发挥多大效果,也不管这个效果究竟会发生在谁的身上。我埋下一颗未知的种子,不知道要开出什么花朵。但是无论如何,也比什么也不种强。”

“就只是这样?你要在我这里赌一把?”

“对,我不会改变的抉择,把我的意识强加在你的意识里,这不是我的天性。这武功最后能帮到谁,由你做主吧。”

刘伶说完,头也不回的要离开。

“这就要走了?走得也太匆忙了吧?不用和陈俊、祖逖他们道别吗?”我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刘伶的每个解答都让我想到更多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刘伶停住,但依旧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回答:“我与陈俊、祖逖都是有轮回印记的人,迟早会再见面的,当然还有你。命运总会把咱们这些有轮回印记的人捆绑在一起的。哦,对了,石崇,营账里有我留下的几坛酒,你就留着享用吧。”

“可是。。。”我的话没说完。

他便摆摆手,渐渐消失在雪夜之中,他不想听我再说什么了,何况是敌是友尚且难说,这样的离别,多余的话已经不重要了。

他走之后,我独自一人在雪地里伫立了许久。

心中翻覆了许多念头,其中最遗憾的就是深刻地意识到刘伶的醉拳,那是他几百年悟出的绝学,凭我的慧根是根本不可能在这一朝一夕能学得的,是不是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呢?

我慨叹一声,呼出的气息还没等团成形状就被风雪冲淡。。。

纷飞的大雪借着强劲的风势越发狂妄,摧残着枯枝败柳,埋没着萧条的山川湖泊。可是过了今夜,明天的雪又要归于安宁。

我想着雪终将消散的结局,也忽然悟到,原来醉拳的潇洒恣意,竟也是来自于灵魂的束缚,越是知道命运界限的人,才越是渴望逾越障碍,渴望发光,渴望自由。

清晨我回到帐篷,带回了刘伶已经回中原的消息,这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奇,就像是早就写好的戏本,我只不过是老调重弹,念给大家听。

搜山还在继续,持续了两个月,转眼进入了严冬,这让行动更加困难,越积越多的大雪让山地看起来平坦整洁,却是暗藏杀机。不少沟壑都被虚掩,白天探险时,往往都要先迈出一脚,落下去才能探出深浅。

望着一望无垠的广袤天地,徒然增加了对大自然的无可奈何。

想要在整个不咸山脉,找到一个风化千年的陵墓入口,那是谈何容易!

灰心丧气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慢慢地吞噬着每一个成员的心。。。

就在大家以为探险已经陷入窘境之时,一个迟迟到来的线索,却最终让我们终于找到了周天子墓的入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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