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猿 - xp1024.com
《裸猿》


正文 序论

现存的猴类和猿类共有193种。其中的192种身上遍布使毛。唯一例外的物种是一种全身裸露的猿类,他自诩为人类(homo sapiens)。这个物种无与伦比、成就卓绝,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考察他高雅的动机,与此同时却故意对自己的基本动机弃之不顾,或者不惜花费同样多的时间来掩饰这一点。他引以自豪的,是他的脑容量在所有的灵长目中名列榜首。但是他的生殖器之大也使他在灵长目中位居第一。对于这一事实,他却竭力加以掩盖,宁可把这一殊荣张冠李戴,送给力大无穷的大猩猩。他精于言辞、敏于探索、拥挤群居,对于他这种猿类行为的基本情况,我们现在理应进行仔细的考察。

我是动物学家,裸猿又是一种动物。所以它自然成为我笔下的描写对象。他的行为模式纷繁复杂、令人难忘,可是我再也不肯因此而加以回避。我研究他的理由是:尽管人类博学多才,可他仍然是一种没有体毛的猿类;尽管他获取了高尚的动机,可是他并未丢掉自己更为土气而悠久的动机。这常常使他害羞难堪,可是他岁月悠悠的冲动伴随着他已有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他新近获得的冲动至多不过才数千年之久。而且,如果他想挣脱整个进化史中积累的生物遗传,那是没有希望迅速办到的。只要他正视这个事实,他的忧虑就会大大减少,他的欲望就更能得到满足。在这一点上,动物学家也许能给他助一臂之力。

过去对这一裸猿的行为所做的研究,有一个奇怪的特点,它们几乎总是对其一目了然的特征避免触及。早期的人类学家争先恐后地跑到最难如愿的地方去,企图揭示人类的特性。他们分散到天涯海角那些死水一潭、长期停滞的文化中去。这些文化并不是典型的人类文化,它们在进化的过程中未获成功,故而已濒临绝境。如此这般调查之后,这些人类学家带回来的,是奇异的婚配习俗、奇特的亲属称谓、怪诞的原始宗教仪式。他们把考察原始部落所得的材料当做重要的核心材料,仿佛这些奇异的东西对了解全人类的行为最为重要。当然,他们的调查极为有趣、很有价值;它告诉我们,一群祼猿误入文化死胡同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它说明人的行为偏离常轨究竟能走多远,而又不至于使社会完全崩溃。可它没有揭示的,正好是典型的祼猿的典型特征。要揭示裸猿的特征,只能靠调查大型文化中一切普普通通的然而又有所作为的成员,靠检查他们常见的行为模式;换言之,只能靠研讨代表人类大多数的主要标本,才能揭示典型的祼猿的典型特征。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说,这是唯一健全的研究方法。与此相对的是,老式的人类学家会争辩说,他们所研究的技术简陋的原始部落更接近问题的核心,先进文明的成员离问题核心较远。我认为情况不是这样。当今之世生活着的技术简陋的部落,并不是真正的原始部落,而是智力发展受挫的部落。真正的原始部落并没有历几千年而存活到现在。裸猿从本质上说是一个不断探索的物种;任何停滞不前的社会,在一定程度上说来必然是失败了的、“出了差错”的社会。这个差错使它停步不前,使这一物种不断探索的天性受到了阻碍,使其了解周围世界的努力遭受挫折。早期人类学家在这些发展受阻部落中所研究的特征,很可能正是干扰它们进步的特征。因此,如果用早期人类学家调查所得的信息为基础,去构建我们人类行为的总体模式,那就是一种危险的作法。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分析学家更接近问题的实质。他们把重点放在人类主要标本的临床研究上,可惜的是,他们的许多早期研究,虽然没有受到早期人类学家所提供的信息的影响,但是仍然沾染了偏颇的色彩。不错,他们的理论建立在对人类主流文化中的社会成员所进行的临床研究上,然而他们所研究的个体,仍然不可避免地是在某方面异常的、残损的标本。倘若这些人心智健全、有所建树,因而是典型的个体,他们就不会去找精神治疗医生就医,也就不可能给精神病学家的信息库提供资料。在此我又得声明,我无意贬低精神治疗和精神分析研究的价值。在人类行为模式如何崩溃这一点上,他们的见地非常深刻,他们的研究使我们大开眼界。我只不过觉得;在探讨全人类基本的生物学特性时,如果太注重早期的人类学和精神病学的研究成果,那就是不明智的。

(我应该补充说明,人类学和精神病学的现状正在迅速变化。这两门学科中的许多现代学者已开始认识到他们早期研究中存在的种种局限,他们日益转向研究典型的、健全的个体。一位研究者最近说道:“我们过去的研究是本末倒置的。我们努力去研讨反常的东西,现在才着手——看来是晚了一点——把重点放在正常的东西上。”)<u>.99lib?</u>

本书使用的研究方法,在蒐集材料方面,有三个主要来源:

1、关于人类过去的信息,古生物学家发掘的信息,凭借人类远祖的化石及其它遗存所了解的情况;

2、比较个体生态学家研究动物行为所提供的信息;即通过详细观察许多不同的动物,尤其是与人类在亲缘关系上最接近的猴类和猿类,在此基础所获取的信息。

3、有关裸猿自身的信息;从当代主要文化中撷取事业成功者的主流标本,借助简明、直接的观察。了解其最基本的、最广为共享的行为模式,如此所能搜集到的有关裸猿的信息。

此一任务规模宏大,因而有必要使其略带过分简化的色彩。我的做法是,在很大程度上不考虑人类技术和语言的细节,只集中研究人类生活中与其它物种有明显可比基础的那些方面,诸如觅食、修饰、睡眠、争斗、择偶、育儿。面对这些基本的问题,裸猿的反应是什么?他的反应与猴类和猿类的反应有何异同之处?他在哪方面有独特之处?他的奇特之处与他的进化过程有何关系?

研讨这些问题时,我意识到要冒风险而开罪于人。有人不愿意认认真真考虑自身的动物属性。也许他们认为,我用赤裸裸的动物语言来探讨这些问题,有损于我们人类的形象。对此,我只能向他们保证,我无意贬低人类。还有人会因为动物学家侵入他们的专业领地而愤愤不平。然而我确信,这个研究方法极有价值;它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它对于揭示我们这个无与伦比的物种那纷繁复杂的本性,会给人以新的(在有些地方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启示,使人感到耳目一新。

正文 第一章 起源

有一家动物园的一只铁笼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说明:“这只动物是科学新发现。”笼子里关着一只松鼠,其四脚呈黑色,是在非洲捕捉到的。非洲大陆上过去从未发现过黑足的松鼠。人们对它毫不了解,还没有给它命名。

对动物学家来说,这种松鼠立即构成了挑战。它的生活习性何以使它与众不同?它与现在已知的、已为动物学家所描绘过的366 种其它种类的松鼠有何区别?由于某种不知晓的原因,在松鼠这一科动物的进化史上,这只松鼠的祖先一定分裂出来,成了一只独立的繁殖支系。什么环境因素使他们分离出来之后成为新的物种?新的变化趋势开头一定是微不足道的,只反映在某一地区的一小群松鼠身上,它们发生轻微的变异,增强了对环境的适应力。但是,刚开始变异的这个阶段,它们还能与附近的近亲相配而繁殖后代。这个新的亚种在当地的特殊环境中,较之其它的亚种略占优势,可是它仅仅是松鼠这个物种中的一个亚种,很容易湮灭,任何肘候都可能被重新融入松鼠科的主要品系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新的亚科日益适应其独特的环境;果如此,总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它们从近亲中分化出来,而不与之发生混血,结果对它们的进化将更为有利。到了这个阶段,他们的社会行为和性行为将发生特别的变化,使其与别的松鼠难以杂交,终至于不可能与别的亚种杂交。初期的变化可能是解剖学上的变化,使其更适应当地的食物,可是后来它们求偶的叫声和求偶的炫耀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以保证吸引的配偶全都是新的亚种。最后,一个新的物种终于在进化中产生出来。这是一个独立的、与别的松鼠显然有别的新物种,一种独特的生物,即第367种松鼠。

这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尚未确定种属关系的松鼠,我们在观察它时,对它上述的进化情况只能进行猜度。只有一点我们能够确信,那就是其皮毛的斑纹,即其四脚上的黑色毛发。这一点说明,它是一种新的动物。但是皮毛的斑纹仅仅是外麦的体征,正如病人的皮疹,只能是医生诊断的线索一样。如果真要弄懂这一新的物种,我们只能将这些线索作为起点,它们只能说明有东西值得我们深究。我们可以猜想这只动物的历史,但这样做既轻率冒昧,又充满风险。相反,我们第一步须得稳重谨慎,我们只给它贴上一个简明的标签,把它叫做非洲黑足松鼠。对于它行为的各个侧面以及身体结构的各个方面,我们都必须做出详细的观察和记录,看看它与别的松鼠有何异同之处。然后,我们才可以一点一滴地积累资料,逐渐拼合出它的全部历史。

我们研究诸如此类的动物,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我们自己不是黑足松鼠。它迫使我们谦虚谨慎,只有谦虚谨慎的态度才适合名副其实的科学研究。可是,如果研究的对象变成了人这种动物,情况就迥然不同了,这种天壤之别真使人感到沮丧。动物学家习惯于实事求是地把动物当做动物来研究,即使对他们来说,一旦其研究对象换成了人,我们也难以避免带着人高傲的架子,把自己的主观感情带进科学研究中去。不过我们可以尽力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主观因素,其办法是有意识他胆小审慎地研究人,仿佛他是放在解剖台上的另一个物种,一种新奇的动物,等待着我们去分析一样。那么,我们能够从何处着手呢,

正如研究新奇的松鼠一样,第一步可以将人与其很近的物种加以比较。从他的牙齿、手、眼和其它许多解剖特征来看,显然他是一种灵长目动物,不过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灵长目。只要我们把192 种猴类和猿类的毛皮展开排成一排,然后再试图把人皮放进合适的地方,和其它灵长目的毛皮排在一起,人这种灵长目动物的奇异就一目了然了。无论放在哪儿,人皮都是格格不入的。最后,我们被迫将其放在这一由毛皮的末端,放在诸如黑猩猩和大猩猩这类无尾巨猿的毛皮的旁边。即使在这儿,这张人皮的与众不同之处也十分扎眼。其腿部太长,手臂太长,脚形亦古怪。显然,这一灵长目动物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运动姿态,因而影响了它的基本体形。但是还有一个特征在呼唤人们注意:它的体表全然裸露无毛。除了头顶、腋窝和阴部有少许的几丛毛发引人注目之外,其余皮肤全然裸露在外。和其它灵长目比较起来,其对比富于戏剧性。诚然,有些猴类和猿类的臀部、面部或胸部,亦有少许的皮肤裸露在外,然而在所有的192种灵长目中,没有任何一种与人的情况接近。到了这一步,不用更深入研究,把这种新奇的灵长目命名为“裸猿”,已是站得住脚的。这是在简单的观察基础上提出的一个简单的、描绘性的名称。它无需做出特殊的设想。也许,这一称谓有助于我们保持公允的判断能力,保持客观的态度。

凝视着这一新奇的灵长目,动物学家对它的特性有何意义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必然要着手进行比较。哪一物种还需要裸露皮肤呢?别的灵长目对我们没有启示,因此我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迅速浏览一切现存的哺乳类之后,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依附于保护性毛皮,这一特点引人注目;现存的4237 种哺乳动物中,几乎找不出任何的动物能放弃毛皮而适于生存的。哺乳类与其爬行类祖先不同,它们在生理特性上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优势,它们能保持恒定的较高的体温。这使其生理功能的精妙机器适合于高效率的运转。这一属性,既不易受到损害,又不会轻易被放弃。身体的调温装置极为重要。较厚的、多毛而绝热的表皮,显然在防止热量散失上能发挥重大的作用。在强烈的日照下,它还能防止体温过高,防止太阳直射灼伤皮肤。所以,如果体毛要脱落的话,显然必须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才能将它放弃。除了极少的几个例外,哺乳类在进化中获得了一种崭新的媒介之后,才能跨出这急剧变化的一步。能飞的哺乳类,比如蝙蝠被迫卸掉了两翼的体毛,但是其它部位的体毛仍然保存了下来,因而不能被列入裸体的物种。穴居哺乳类中有几种的体毛已大大减少,比如田鼠、土豚、犰狳。水生哺乳类,在身体变成流线型的过程中,也失去了体毛,比如鲸鱼、海豚、人鱼、海牛、海马。但是,对于所有典型的在地表生活的哺乳类来说,无论是在地面上蹦跳的动物,还是在植物上攀援的动物,浓毛密布的皮肤是必然的规律。除了体大出奇的巨兽犀牛和大象之外(它们在保温和降温机制上有特殊的问题),裸猿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体毛的哺乳动物,这一特征使它和数千种体毛浓密的陆居哺乳类迥然有别。

至此,动物学家不得不得出结论:他所研究的裸猿要么是穴居动物,要么是水生动物,否则他就只能说,在裸猿的进化史中,发生了奇特的或者说独特的变化。但是,他在着手田野调查,研究现今的裸猿改,首先要追溯过去,深入地研究进化史,尽量仔细地研究棵猿血缘关系上最近的祖先。也许,借助研究化石和其它遗存,通过考察现存的最为接近的灵长目,我们可以对进化史中发生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对于裸猿这一新的灵长目动物如何起源、如何与其它灵长目分手,可以有相当的了解。

过去的一百年间,科学家们呕心沥血搜集了大量证据,要在此将所有点点滴滴的证据—一介绍,将要占用过多的篇幅。相反,让我们假定,这一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在此只需将详细的描述作一个简单的小结,即把如饥似渴追求化石的古生物学家所提供的信息,与孜孜不倦地观察猿类的个体生态学家所搜集的事实结合起来,扼要地加以归纳。

灵长目——棵猿即其中之一种一从原始的食虫类演化而来。这类早期的哺乳类体型不大,微不足道,它们在森林的庇护下紧张地奔走,爬虫类的霸主在动物界称雄。大约在8000 万到5000万年前,这些小型的食虫动物进入新的领地中去冒险。它们分布到广泛的地区,演变出许多新奇体形的动物。有的变成了以植物为生的物种,有的进入地下穴居以求安全,有的长出高跷似的长腿以迅速逃避放害,还有一些变成了长爪光牙的食肉动物。虽然大型的爬行类已经让位,退出了竞争的舞台,但是空旷的原野又一次变 成了激烈角逐的战场。

与此同时,在林间灌木中,小足动物仍然死死守着植 物以求安全。这一领地中的食虫类也在进步。早期的食虫 动物开始扩大了食谱,克服了消化中的问题,习惯了吞食 水果、坚果、浆果、苞蕾和树叶。它们慢慢进化为最低级 的灵长目,其视觉有了改进,眼睛移至面部前面,手演变 而为掌握食物的器官。有了三维的立体视觉、灵活操纵的 四肢、缓慢增大的脑容量,这些灵长目动物越来越接近于 主宰树栖动物界的地位。

大约在2500万年到3500万年之间,这些接近于猴类的灵长目开始过渡到真正的猴类。它们开始长出用于平衡的长尾,其身躯亦有颇大的增长。有一些正在变为专吃树叶的猴类,大多数继续吃混杂的食物。随着肘间的流逝,其中一些类似猴子的动物躯体逐渐增大。体重亦有增加。它们不再蹦跳着前进,而是过渡到双臂交叉着在树枝间攀缘。它们的尾巴因此而退化。躯体的增大使它们在树间的活动不如以前灵活,但是它们用不着处处提防地面敌害的侵袭了。

尽管如此,到了这个阶段,即猿类的阶段,它们仍有充分的理由停留在森林的伊甸园中,自由地采摘野果,享受着野荫深处的舒适和安恬。只有在环境碎变之时,猿类被迫退居空旷的原野,它们才可能向前进化。与早期勤于探索的哺乳类动物不同,它们已经变成专门的树栖动物。经过了几百年的演变,它们才完善了森林中贵族老爷式的生活。假如此时离开树林,它们将不得不与此时已经高度发达的地面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进行竞争。因此,它们就呆在森林里,咀嚼自己的果子,静静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应该强调指出,猿类下地的演化趋势因故只发生在旧世界①。新旧世界的猴类都分别进化成了高度发达的树栖动物,但是美洲那一支猴类未能进化为猿类。相反,旧世界猿类的祖先分布范围很广,一个极端在西非,另一极端在东南亚。今天,这一进化过程中残存下来的猿类有非洲的黑猩猩和大猩猩,亚洲的长臂猿和猩猩。在这两极之间的地区现在再没有长满体毛的猿类了,因为这些地区的绿色森林已经消失。

这些早期的猿类究竟遭遇到什么变化?我们知道,气候发生了对其不利的变化,到了1500万年前左右,它们的森林堡垒规模锐减。猴类的祖先被迫做两件事情,二者必居其一:要么仍死守森林残破的老家,要么象圣经里所说的那样勇敢地面对逐出伊甸园的命运。黑猩猩、大猩猩、长臂猿和猩猩留在树林里,自此以后其数量不断减少。唯有另一种现存的猿类——裸猿的祖先杀出了一条生路。它们退出森林进入原野,投身于激烈的角逐,誓与已经高度适应地面生活的动物一比高低。这是冒险的一步,但是就进化成果而言,这一场冒险得到了极大的报偿。

裸猿自此的长足演进已经是家喻户晓,不过扼要地提示一下亦有助益。但是,倘若我们要没有偏颇地了解今日裸猿的行为,记住当时发生的事情是极为重要的。

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的祖先前途暗淡。只有两个前途,要么比原有的食肉动物更会猎杀动物,要么比原来的食草动物更会采集植物。我们今天知道,我们的祖先在这两个方面都成功了。但是农业的历史才不过几千年,而我们研讨的是几百万年间的情况。在专门利用原野上的植物方面,我们的祖先当时还无能为力,农业的兴起还要等待现代先进技术的开发。直接消化草原植物的消化系统还未形成。诚然,森林中吃水果和坚果食物的习惯,可以逐步改变为吃地里的根茎和球根食物的习惯,但是客观条件的限制是非常严重的。再也不能过唾手可得食物的生活,再也不能懒洋洋地把手一伸就摘到树枝上甘美而成熟的水果;在地面上搜寻食物的猿类,被迫要掘地刨根,非常吃力地挖掘珍贵的食物。

不过,他原来在森林中的食谱不全是水果和坚果。动物蛋白无疑对他也极为重要。他毕竟是由当初的食虫类进化而来的;原有的林中老家一直有丰盛的昆虫。多汁的昆虫、爬虫和鸟类产的卵、无成鸟护卫的幼维、树蛙、小型爬虫类都难免要成为他的美餐。而且,这些食物给他已经泛化的消化系统提出了新的问题。到了地上之后,这类食物绝不匾乏,没有什么因素阻止他增加他膳食中的这部分肉食。开初,他绝不能和食肉类动物世界的职业杀手比试高低。就连体型小的獴都可以置他于死地,更何况体型大的猫科动物呢。不过,各种动物的幼仔、没有抵抗力的或病弱的动物,都是他能捕杀的对象,踏上食肉动物的第一步是不困难的。然而,真正的大型猎物却长着高跷似的长腿,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能够以极快的速度逃跑。因此.蛋白质丰富的有蹄类动物是他鞭长莫及的。

下一步的变化使我们进入了大约一百万年前裸猿祖先的历史,这一阶段发生了一系列势如破竹的富于戏剧性的变化。同时发生的变化有几种,而了解这一点也至为重要。人们在讲述这一段进化史时,常常把这一问题的各个部分逐一展开,仿佛这些主要的进步是首尾相接先后发生的因果链,而这只会使人误解。这些移居地面的早期猿类已经有相当大的脑容量,且已发生质的变化。它们的目光敏锐、拇指能与其它手指灵活地对握。作为灵长目动物,它们必然已有一定的社会组织形式。强大的环境压力迫使它们发展猎食的威力,因此而引发出至为重要的变化。它们的行走姿势更加接近于直立——因此而跑得更快更好。双手从行走中解放出来——因此而更加强壮有力,更能灵活地使用武器。大脑变得更加繁复精细——所以它们更加聪明,能更加敏捷地做出决定。这些变化不是依次按一个重要的既定序列先后发生的,而是同时争奇斗艳地繁盛起来的。细小的变化在以上属性中先后发生,彼此互相推动。终于,一种以猎食为生的、捕杀动物的猿类逐渐形成了。

可以认为,进化过程也许更有利于不太剧烈的一种变化,使这种猎食为生的古猿演变成更象猫科和犬科的食肉动物,一种亦猫亦猿、亦犬亦猴的动物;只需把牙齿和指甲加大,使之成为锋利的尖牙和爪子,就可以将其变成猎食的武器。如果发生这样的变化,移居地面的古猿就要直接与高度发达的猫科和犬科这样的专门的食肉动物进行较量。换言之,这种古猿就得和专门的肉食动物的优点进行较量,其结果无疑是一场灾难,这种新的灵长目动物就要遭到厄运。(也许它确实进行过这样的较量,结果是头破血流、一败涂地,所以找不出一点竞争的迹象。)相反,它走的是另一条路子,即是用制造的武器而不是天然的武器。这条路子走对了。

下一步是从使用工具到制造工具的进步。与此同时,猎食的技术也得到了改进,不只是猎食的武器逐步改进,而且社会合作也更加密切。以猎食为生的古猿以集体的方式捕猎,随着猎杀技术的提高,其社会组织方法亦趋于精密。狼群猎食时摆开阵势彼此分散;而猎食的古猿则有比狼发达得多的大脑,它可以用来解决群体交际与合作之类的问题。日益复杂的狡计得以形成,它们的大脑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猎食的古猿基本上是雄性组成的群体。雌性忙于育儿,无法承担追捕猎物的主要角色。随着猎食复杂性的提高,出猎的时间逐渐加长,有必要放弃祖先漂忽游徙的生活方式。因此就需要一个固定的居所,以携带猎物回到固定的基地,雌性和幼仔在家里等待雄性猎食归来并分享食物。固定居所这一步,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将会看到,甚至对今日发展最完美的保猿各方面的行为,都将产生深刻的影响。

于是,猎食的古猿变成了一种据守领地的猿类。他的整个性行为模式、育儿模式和社会模式都受到了深刻的影响。他原有的漂忽不定的采食水果的生活方式迅速消退。他已经脱离了森林中的伊甸园。他成了背负责任的古猿。他开始为一些事情发愁,这些问题是与今日的洗衣机和电冰箱相对应的史前史中的问题。他开始经营家庭享乐的问题,如火的使用、食物的储存、人工制造的居所。然而,在此我们必须立即刹住,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快要跳出生物学领域、快要转入文化的领域了。这些前进步骤的生物学基础,即在于大脑容量的增加和复杂程度的提高,正是它保证了猎食的古猿能够跨出这些步骤。但是,这些前进的步伐究竟取何形式,再也不仅是具体的遗传控制机制问题。树栖猿进化为地面上生活的古猿,地居猿又进化为以猎食为生的古猿,猎食古猿再演化而为据守项地的猿人,直至定居的猿人演变而为创造文化的猿人。但是我们必须暂时打住。

值得再次重申的是,我们不打算在本书中涉及接踵而至的恢宏的文化爆炸现象。今日之裸猿对这一爆炸非常自豪——正是这一富有戏剧性的突飞猛进,使他能在50万年间从学会取火到制造宇宙飞行器。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经历,可是裸猿容易被这辉煌的成就搞得头晕目眩,而变得忘乎所以。他容易忘记,在光辉的外表之下,他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灵长目中的一个物种。(俗语说得好,“猩猩就是猩猩,仆人就是仆人,哪怕他穿金戴银”)就连太空猿也是得拉屎拉尿的。

只有用严峻的目光来审视我们的起源,然后再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研讨我们今日作为一个物种的行为方式,我们才能对我们无与伦比的生存现象,获得真正平衡而客观的了解。

倘使我们对自己上述的进化史能够接受,那么有一个事实就醒目地突现出来,这就是:从根本上来看,我们起源于灵长目中的一种肉食动物。在现存的猴子和猿类之中,我们的演化非常独特。但是这种进化中的大转变在其它科目的动物中,并非罕见。比如大熊猫就是一种在进化中彻底转变了的动物,这个例子精美绝伦。我们从素食性动物转变为肉食性动物,而大熊猫却从肉食性动物转变而为素食性动物。和我们一样,大熊猫是无与伦比的非常独特的动物。有一点很重要,这种剧烈转变所造成的动物,具有双重人格。一越过两个物种之间的阀限,它就一头扎进其新的角色,带着巨大的进化能量迅猛前进——它变得太猛,所以它仍然携带着许多原有的特质。进化的时间不充分,它来不及甩掉原有的一切特征,只顾着匆匆穿戴上表面的特征。原始鱼类刚克服陆地生活中无水的障碍时,其陆生动物品质突飞猛进地演进,可是它们仍然抱着水生动物的特性。要完成一个完美的富有戏剧性的新型的物种,要花费几百万年的时间,那些走在前面的先驱通常是稀奇古怪的混杂的四不象动物。裸猿就是这样一种混杂的四不象。他的整个身体、池的生活方式适合于树栖生活,可是突然之间(所谓突然之间是从缓慢的进化过程来说的),他被抛到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之中。在这个新奇的世界中,他要想生存,就得象狼一样地头脑机敏、爪牙尖利。我们现在检查一下,这一转变如何影响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行为;再考察一下时至今比我们仍然以什么形式感受着这一遗产的影响。

有一个考察办法,是将一种“纯粹”的以果子为生的灵长目和一种“纯粹”的食肉性灵长目加以比较,比较其身体结构和生活方式。一旦认清了两种强烈相对的觅食方式,明确了其基本差别,我们就可以回头再重新审查裸猿的情况,看看这种混杂的四不象是如何形成的。

在食肉动物的星系中有一些最为灿烂的明星,一方面是野狗和野狼,另一方面是大型的猫科动物,如狮虎豹等。它们的感觉器官精细完善、精美绝伦。其听觉敏锐,外耳可转动,以捕现最微弱的声音,如草木的沙沙声、其它动物的鼻息声。其眼睛亦敏锐,虽然分辨静物的细节和色彩不够高明,但在捕捉动态事物上可真是明察秋毫,不可思议。其嗅觉之灵敏,真令人难以理解。想必它们的经验中存在着一个满是气味的世界。它们不仅能准确无误地探查出动物个体的气味,而且能分解复杂气味的成分,捕捉其单个的成分。1953年,有人用狗做了一系列试验,结果表明,它们的嗅觉精确度,相当我们嗅觉精度的100万倍到10亿倍之间。这些令人震惊的试验报告受到了怀疑,后来更为仔细的试验未能证实以上报告。然而,即使最审慎的估计也说明,狗的嗅觉比人的嗅觉强一百倍左右。

除了第一流的感觉器官之外,野生的犬科和大型的猫科动物还具有美不可言的运动体质。猫科动物专门发展了疾如闪电的猛扑弹跳力。犬科动物能进行长距离奔袭,有巨大的耐力。捕杀猎物时,两种动物都能用上强壮的爪子、锋利有力的尖牙。大型猫科动物还可以使用肌肉强健的前肢,前肢上武装着巨大的状如匕首的尖爪。

对这些动物来说,捕杀的动作本身就成了行为的目的,成了完美无缺的动作。诚然,它们不会滥杀滥捕,亦不会浪费精力去捕杀。但是,如果被圈养起来,并只能得到已经被杀死的动物时,任何一种犬科动物和猫科动物的猎杀冲动是远远不能得到满足的。家犬每一次被主人带出去溜腿时,或者每当主人扔棍子让它去追捕时,它猎杀的基本需求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无论吃多少狗罐头,都不能压仰它猎杀的本能。就连吃得脑满肠肥的家猫,也需要夜游,也需要偶而朴杀一只没有提防的小鸟。

这些动物的消化系统适应了比较长期地断绝食物与暴饮暴食相互交替的情况。(比如,一只狼一次所吃的食物,可以相当于其体重的1/5——相当于你我一次就吞下30- 40磅的牛排。)它们的食物营养价值很高,很少有废物需要排泄。但是,其粪便又脏又臭,故其排便有特殊的行为模式。有些动物把粪便掩埋起来,有些动物排便时到离居所很远的地方去。幼仔的粪便污染兽窝之后,母兽把粪便吃掉,以保持居所的清洁。

这些动物以简单的方式储藏食物。猎物的尸体或其碎块可以用掩埋的方式加以保存,犬科动物和部分猫科动物就是这样。剩余的食物也可能藏于树上,豹子就这样保存食物。捕杀猎物剧烈的运动期与懒散松弛的安闲期相互交替。在社群交往中,对猎杀动物极为重要的有力武器,在微不足道的争执和较量中,都可能构成对生命和肢体的潜在威胁。如果两只狼或狮子反目翻脸,就可能在几秒钟内发生肢解和死亡,因为双方的攻击武器都异常凶猛。这就可能严重危及自己物种的生存。漫长的进化过程使它们形成了置猎物于死地的武器,所以就需要发展出强大的抑制机制,不对同类使用致命的武器。这些抑制机制似乎有遗传基础,不必通过后天的学习。进化中产生了弱者俯首贴耳的特别姿态,称王称霸的首领自然也息事宁人,抑制着不随意攻击同类。这些信号是“纯粹”的食肉兽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出猎的方式随物种而不同。豹子捕猎时,只身活动,或潜近猎物,或静候猎物,最后才猛扑上去。猎豹捕食时,仔细地寻觅,末了用全力冲刺。狮子捕食常成群结队,由一只狮子追赶猎物,使其在惊恐中落进潜伏狮子的包围之中。狼群捕食用围捕的策略,末了就群起围攻猎物。非洲猎犬打猎成群出动,其典型方法是穷追不舍,轮番发起攻击,直到逃亡的猎物失血衰竭为止。

晚近的研究揭示,斑纹毛色的鬣狗也是凶猛的成群出猎的动物,而不是象过去认为的那样,基本上是食腐肉的动物。之所以过去产生误解,是由于它们晚上才成群出猎。其实过去记载它们白天吃腐肉的情况并不多见。夜幕一降,它们就变成凶猛的杀手,象猎犬在白昼一样效能很高而且必有所获。一群鬣狗多达30只左右。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追上斑马或羚羊,因为斑马和羚羊晚上不敢以白天那样的全速奔跑。它们撕咬猎物的后腿,直到它受伤掉队为止。接着是整群的鬣狗猛扑上去,撕裂猎物的皮肉,直至它倒毙为止。鬣狗成群居住在兽穴里。一群或一“族”()鬣狗少则十来只,多则一百来只。雌兽不会远离兽穴,但是雄兽的活动范围更广,会游徙到别的地区。如果离群的鬣狗在远离领地的地方被另一群鬣狗捕捉住了,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斗。但是,同一群体内部却很少发起进攻,很少同室操戈。

一些食肉动物有共享食物的习性。当然,猎物丰盛时,足够整群动物分配,无需发生争吵。但是,有一些动物分享食物比这一步还要走得彻底。比如说,已知非洲猎犬有反胃的习性。出猎完毕,它们要将食物吐出来共享。有些非洲猎犬的反胃进行得非常彻底,所以它们获得了“公共胃”的美名。

喂养幼仔的食肉兽费尽心机为成长中的幼兽提供食物。母狮出猎给幼狮带回肉食,或吞下大块的食物,等到回窝后再吐出来喂幼狮。偶尔有人报告雄狮协助出猎育儿,但似乎并非是雄狮常见的习性。相反,我们知道有的公狼奔走15英里之遥,为母狼和小狼觅食。它们把大块带肉的骨头带回窝让小狼啃,或者在猎杀现场将大块猎物吞下,然后再回到狼窝把肉吐在窝边上喝小狼。

以上所述是专门的食肉兽的一些主要特征,及其与它们的生活方式的关系。它们的特征与典型的以果子为生的猴子和猿类有何异同之处呢?

高级灵长目的感觉器官以视觉为最强,而不是以听觉占支配地位。在树林中攀缘,视觉可比听觉重要得多。吻部大大缩短,使其视野大大拓展。在树间觅食,水果的色彩是有用的线索。灵长目进化出了分辨力很强的视觉,这一点与食肉兽不同。而且,灵长目捕捉静物细微差别的视力也胜过食肉兽。灵长目的食物是静物;探查细微动态的能力,和识别形状和质地的细微差别的能力相比,是不大重要的。听觉也重要,但是,对它们来说,听觉不如对追踪猎物的食肉兽来说那样重要。它们的外耳变小了,不能象食肉兽的耳廓那样转动。它们的味觉更为细腻。食谱比较丰富多样、味道鲜美,更值得仔细品尝。它们对甜味食

物的反应尤其强烈主功。

灵长目的体格适合攀援,其结构不适合地面上的疾速奔跑,也不适合长期的财力活动。它们的身体象灵活的杂技演员,而不象强壮魁伟的运动员。双手善于把握东西,但不善于撕扯,也不善于打击。爪子和牙齿相当坚强,但是和食肉兽巨大的善于撕咬箝制的巨爪利齿相比,那就连小巫也算不上了。它们偶尔之间捕杀几只微不足道的小动物,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实际上,捕杀动物并不是灵长目生活方式的基本部分。

进食分散在一天之中很多时间内进行。它们不会时而暴饮暴食,时而长期不吃,猴子和猴类终日不断地咀嚼——终生不断地进食。当然,也有停息的时候,尤其是中午和夜间。但是,它们的进食习性仍然和食肉兽的进食习性构成强烈的对比。它们的食物静止不动,真可谓手到擒来、张口进嘴。它们只需从此地迁往彼地,寻找丰盛的食物资源。随着胃口的变换,随着果子成熟季节的变换,它们需要迁到新的觅食基地。无所谓保存食物的习性。只是有些猴子的面颊上长出了“腮囊”,让食物在此作短暂停留。

它们的粪便不如食肉兽粪便那样臭,所以它们没有养成处理粪便的特别习性。一经排出之后,粪便立即掉到树下,离它们老远。因为成群的灵长目随时迁徙,所以几乎没有把一个地方弄得太脏太臭的情况。就连结巢而居的巨猿也频繁挪位,每晚筑一新窝,所以它们不用操心去保持窝内卫生。(尽管如此,人们发现,在非洲一个地区所调查的大猩猩旧窝中,大约99%的窝里有粪便,73%的大猩猩事实上就躺在自己的粪便之中。这就必然会增加感染的机会,构成疾病的威胁。这一报告清楚说明,灵长目对粪便是漠不关心的。)

由于食物静止不动、源源不绝,灵长目群体不必分开觅食。它们生活在紧密的社群中,可以在一起迁徙、逃亡、休息、睡眠,每一位成员都可以窥见所有其它成员的动态和动作。无论什么时刻,每一位成员对其它每一位成员的行动,都能了如指掌。这一习性与食肉兽的习性迥然不同。有些灵长目群体也偶尔分为小群,即使这些灵长目也绝不会分成个体单干。孤单一只猴子或猿类是非常脆弱的。因为它没有食肉兽那种天然的武器,离开群体就容易成为食肉兽的猎物。

成群出猎的食肉动物,如狼群中存在的合作精神,很难在灵长目动物的身上找到。竞争和称霸是它们的家常便饭。当然,两类动物的社会金字塔中,都存在竞争的机制;但是,猴类和猿类的竞争,较少受合作精神的抑制。复杂而协调的策略是不需要的,因为觅食进食的序列不用以复杂的方式连成一串。灵长目找一点吃一点、不断找不断吃的生活方式,能很好地维持其生存。

因为灵长目的食物在其周围比比皆是、唾手可得,所以它们不用远距离迁徙。有人仔细研究了现存的最大灵长目大猩猩,追踪其活动;结果告诉我们,它们平均每天只移动1/3 英里。有时它们一天才移动几百英尺。相反,食肉兽常常一次出猎要奔走许多英里。有一些研究证明,它们一次出猎竟可以奔走50英里以上,几天之后方能回到栖居地。回到固定居留地的习性是食肉兽的典型特征,这一习性在猴和猿之类的灵长目中极不常见。不错,一群灵长目动物的生活范围是相当清楚的。但是晚上它们却随意就地而眠,游荡到哪儿就宿在哪儿。它们对其生活地区亦有了解,因为它们在频繁的游徙之中来来去去地经过同一地区。但是,它们对整个地区的使用方式是没有计划的。而且,整体间打交道时的防卫行为和进攻行为,都不如食肉兽那样显著。就其定义而言,领地是需要保卫的地区。由此可见,灵长目并不是典型的严守领地的动物。

有一点虽然是一个小问题,但它与领地行为有关:食肉动物要生跳蚤,而灵长目动物却没有跳蚤。猴和猿受虱子困扰,还感染一些寄生虫病。但是,与一般人的普遍看法相反,它们是完全不长跳蚤的;其所以如此,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原因。弄懂这一点,首先要考察跳蚤的生命周期。跳蚤产卵时,不产在宿主身上,而是产在宿主睡眠的居所之中。跳蚤卵3 天之后孵化成蠕动的小蛆。这些幼虫不吸血,而靠窝穴中集存的灰土为生。又过两周,幼虫作茧化蛹。蛹在茧中休眠半月左右后变为成虫,破茧而出,寻找合适的宿主。由此可见,至少在其生命周期的第一个月中,跳蚤与其宿主被分开了。显然,不定居的哺乳类,比如猴子或猿类,并不受跳蚤的困扰,其道理就在这里。即使偶然有一二只跳蚤落到了灵长目动物身上,并成功地进行了交配,它们所产的卵也不可能被灵长目动物带走,因为灵长目动物不断地迁徙。等到跳蚤蛹破茧而出的时候,就不会有宿主“在家”等候他们,与他们保持宿主和宿客的关系了。所以说,跳蚤是居所固定的动物的寄生虫,比如典型的食肉兽就是这样的动物。这一点有何意义,读者过一会儿就会明白。

在将食肉类和灵长类的不同生活方式进行对比时,我自然要集中在两类动物身上。一方面是定居在原野上的典型的食肉动物,另一方面是栖息于树林间以果子为生的典型的素食性动物。两类动物之中都有例外。但是我现在只集中研究一种主要的例外——裸猿。他能在多大程度上使自己发生变化,把他传统的吃水果的习性与就近采纳的食肉习性混合起来?这一变化究竟使他变成了一种什么动物?

首先,裸猿的感觉器官不适合在地面生活。他的嗅觉太弱,他的耳朵不够敏锐。他的体格太弱,承受不住艰苦的耐力考验,不是以爆发雷霆闪电般的冲刺,这一弱点是无可弥补的。在人格上,他更为争强好胜,而不是更具备合作精神,而且他无疑不善于计划安排和集中注意力。所幸的是,他的大脑极为出色,在普遍的智能上他胜过其冤家对头食肉兽。借助直立行走,他既改造了双手又改造了双脚;再通过大脑的进一步改善,并殚精竭虑地使用大脑,他有可能获得成功。

这个成功的故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它消耗了漫长的岁月,而且对裸猿日常生活的其它方面产生了各种影响。我们暂时需要关注的,只能是这一成功何以能实现,它如何影响裸猿狩猎和饮食的习惯这两个方面。

因为这场较量靠智力而不是靠蛮力取胜,所以他必须在进化上迈出戏剧性的一步,以大大加强脑力。这一进化步子是颇为奇异的:他这个猎食的裸猿变成了婴幼期很长的裸猿。这个进化戏法并非是独一无二的。在一些相差甚远的物种身上也发生过这一变化。简言之,这个进化过程叫做幼态持续(eny)。所谓幼态持续,即婴幼期的某些特征保存下来,持续到成年期。(尽人皆知的一个例子是蝾螈,幼年期的蝾螈形态终其一生不变,它可以在此情况下繁殖后代。)

假如我们考察典型的猴子胎儿,就能最深刻地理解,幼态持续机制何以有助于灵长目大脑的发育和发展。猴子胎儿期的大脑迅速发育,既长大又变复杂。幼猴出生时,其大脑已经达到成熟大脑的70%。其余的30%在出生后的头6个月中全部发育完毕。就连智力较高的黑猩猩幼仔,其大脑发育也在出生后的12个月内得以完成。我们这个物种与此形成鲜明对照。婴儿出生时的脑量只及成人脑量的23%。出生后的6年间,儿童的大脑继续迅速发育,但是人脑的整个发育期大约到了23岁才能完成。

由此可见,对你我来说,性成熟之后,大脑发育还要继续10来年。但是,对黑猩猩来说,生殖能力活跃之前,大脑发育就已经完成六七年之久了。非常明显,这一点清楚地说明,我们变成所谓保存婴幼期特征的裸猿,是什么意思。不过,有必要将这句话做一点修正。我们(或者说我们猎食的祖先)变为婴幼期很长的裸猿,只表现在有些方面,而不表现在另一些方面。我们的各种特征,其发展速率不稳定。我们的生殖系统突飞猛进,我们的大脑发育磨磨蹭蹭。我们机体的许多其它部分也是这样:有些的发育速率大大减缓,有些的发育速率有所降低,还有些部分就停止发育不再生长了。换言之,所谓幼态持续机制是有分别的。一旦出现这个趋势,自然选择对有助于物种生存的任何幼态持续机制,都会起推动的作用,以利于物种在敌对和困难的环境中生存。人的大脑并不是唯一受影响的器官,人的体态也受到同样的影响。哺乳类胎儿的头部轴线,与躯干的轴线保持着恰当的角度,如果它生出来时仍保持这种姿态,当它用四足行走时,其头部就会朝下。但是。在它出生的时候,它的头部会向后转动,直至头部与脊柱成一条直线。所以当它出生后开始行走时,其头部就会按恰当的方式朝向前方。但如果这样的动物一旦用后肢行走,它就会昂首望天。因此,对于直立行走的动物,比如猎食动物的猿来说,出生后继续保持胚胎时期头部轴线与躯干轴线的角度,显然是至为重要的。只有保持恰当的角度,才能保证他在采取新的直立行走姿态之后,仍能面朝前方。当然,这正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发生的事情,而且是幼态持续的又一例证:胚胎的特征保存下来进入了婴幼期、童年期直至成年期。

以猎食动物为生的猿还有许多其它体质特征,同样可以用幼态待续机制来加以说明。这些体质特征有:细长的颈项、扁平的面部、小巧的牙齿、牙齿的推迟生长、粗壮眉脊的消失、小脚趾不能转动等等。

许多胚胎期的特征对狩猎猿有很高的潜在价值,这是他所需要的进化过程中的突破。由于他幸运地被赋予了幼态持续的机缘,所以他既能够获得新生活所需的大脑,又可以获得与此相配的身体。他可以直立飞跑,把双手腾出来使用武器;同时他的脑子越来越发达,使其能开发出手中使用的武器。此外,他不光是有了更聪颖的大脑,使其能操纵各种物体;而且他的童年期延长,使他在此期间能从父母和其它成人学到更多的东西。婴幼期的猴子和黑猩猩也喜欢戏耍、探索,也富于创造性,可是它们的这个阶段很快就夭亡了。然而对裸猿来说,这些婴幼期特征一直会持续到他件成熟以后的成年期。先辈所设计的一切技术,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模仿和学习。从体质和本能上说,他这个猎手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他的智力和模仿力可以弥补其不足且绰绰有余。他接受父母教诲的方式和深度,其他任何动物是望尘莫及的。

但是,光有父母的教诲还是不够的,还需要遗传基因跟上去。狩猎猿就其本质来说,他基本的生物变化必须与助态持续机能同时发生。倘若找一只前面描述过的典型的、树栖的、采摘果实为生的灵长目动物,仅仅给它换上一副发达的大脑和适于狩猎的身躯,而它又不发生其它的变化;那么它要想变成一只善于猎食的猿,还是不那么容易的。它的基本行为模式就格格不入。它可以善于思索、精于计划,但是它更基本的动物本能与它的新生活对不上号,仍然是原来那一套。它接受的教诲与它的自然倾向是相抵触的,不光是与其饮食行为相抵触,而且与它的一般的社会行为、进攻行为和性行为相抵触,而且与它以前灵长目生活中的一切基本行为特征相矛盾。倘若遗传基因所控制的变化没有发生,那么对狩猎猿幼仔所灌输的新的教育,必然象希腊神话中的西绪福斯王死后所受的惩罚一样,是一场徒劳的永远无法完成的任务。后天的文化训练能取得丰硕的成果;但是无论大脑的高级中心是多么精妙绝伦的机器,它仍然需要身体低级部分的变化来扶持。

现在回头考察典型的“纯” 食肉兽和典型的“纯”灵长目的差别,就可以看出这些差别大概是如何发生的。先进的食肉兽把觅食(猎杀)与进食分离开来。这两种动作成了不同的动机系统,彼此只有一定程度的依存性。之所以分离开来,是因为这两个动作所组成的序列资时太多、十分艰难。进食这一环离捕猎这一环在时间上相隔太远,所以猎杀这个动作本身就必然要成为一种报偿。对猫科动物的研究所揭示的行为甚至更复杂,这个行为序列分得更细了。捕捉猎物、杀死猎物、准备将猎物用来进食(如拔毛),最后才吃掉猎物,以上每一个步骤都有其独立的动机系统。四种行为模式中的一种得到满足,并不能自然而然也使其它三种模式得到满足。

对采摘果实并以此为生的灵长闩动物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从觅食到进食的动作序列,只包括简单的觅食和立即将食物投入嘴里这两步。这两步紧紧相接、时间短暂,所以不必分离开来成为两个动机系统。对于狩猎猿来说,这一情况必须改变,而且要急剧加以改变。捕猎本身必须有所报偿,而不能仅仅作为最终导致美餐的动作序列的一部分。正如猫科动物一样,捕捉猎物、杀死猎物和准备将猎物用来进食等三个动作,都将各自具有自己的目标,都将变成目的本身。每一个目的都必须得到表现,满足其中一个目的,并不能压抑另一个目的。如果考查——稍后的一章里要专讲这一点——今日裸猿的饮食习惯,就可以看见,有大量的迹象表明进化过程中确实出现过这种情况。

除了变成生物特性上的(与文化意义上的相对,)杀手之外,狩猎猿还必须改变自己饮食行为的时间安排。整天不停、零零碎碎吃东西的方式过时了,间隔若干时间一日数餐的进食方式随之而起。它们养成了储藏食物的习惯。回到定居点的习性必须要嵌入它们的行为体系。辨别方向、回到住所的能力必须得到提高。排泄废物必须成为有组织的空间模式,成为一种隐私(食肉兽都是如此)活动,它再不能是象过去那种群体性的(灵长目都是这样)活动。

笔者前已提及,住所固定的后果之一是可能引起寄生虫滋生。我又说,食肉兽长跳蚤,灵长目不长跳蚤。如果狩猎猿因居所固定而不同于其它灵长目,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指望它打破不长跳蚤的规律。看来情况确是如此。我们知道,我们这个物种今日确有不少的寄生虫,而且还有一种特别的跳蚤。这种跳蚤与其它食肉兽的跳蚤迥然有别,它是在人身上进化出来的。既然它有足够的时间进化为一个新的物种,那么它必定和我们共生已有很长的时间;可能在我们变成狩猎猿的早期,它就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伙伴了。

从社会属性上说,狩猎猿与伙伴交际和合作的冲动,必须要大大加强。面部表情和发声都必须更趋复杂。有了威力大的武器,他就必须创造出表现力强的交际符号,以便抑制社会群体内部的互相攻击。另一方面,由于居所固定,他就必须开发更加强大的进攻性武器,以对付敌对群体的成员。

由于新生活方式的要求,他必须压制强有力的灵长目本能冲动,绝不能离开群体中的主体。

由于他新近养成的合作精神,由于食物来源飘忽不定,他一定要养成共享食物的习惯。公狼要将猎获的食物带回住所,已如前述;同样,狩猎猿中的雄性也得带猎物回家,让雌性及幼儿享用。这种父性行为必然是一种新学到的行为,因为灵长目养育幼仔的普遍规律是,亲辈育仔的责任完全压在母亲的身上。(只有一种聪明的灵长目,如我们的狩猎猿,才认识自己的父亲。)

狩猎猿的幼儿依赖亲辈的时间极长,育儿的责任非常沉重,雌性几乎永远被挂在居所生活。在这方面,狩猎猿的新生活方式突然引发出一个与其它典型的“食肉兽”不同的特殊问题。这个问题是。两性的角色必须有进一步的区分。出猎的群体必然变成男性的一统天下。假如说有什么东西与灵长目的本性对立的话,那就是明确的两性分工。生育力旺盛的一只雄性灵长目动物出猎,而让所有的雌性留在居所失去保护,结果让别的雄性占有,这是闻所未闻的奇闻。无论多少后天的教化也不能使之养成这种习性。这就需要社会行为上发生重大的转变。

解决问题的答案是形成两性的一对一的配偶关系。雌雄两性的狩猎猿必须要产生爱情、彼此忠诚。在许多别的动物中,此一现象普遍存在,但是灵长目中的配偶关系却十分罕见。配偶关系的形成毕三功于一役。首先,这个关系意味着雌性与各自的雄性结成固定的关系,雄性外出狩猎时雌性也忠贞不贰;它意谓着雄性之间激烈的性角逐大大减少,这有助于培养合作精神;如果要集体狩猎成功,不仅要让强壮的雄性而且要让体弱的雄性各司其职;体弱的雄性也要唱主角,而不能被推到社会的边缘,不能象其它灵长目动物群体中那样,强壮者称霸,体弱者服从。而且,由于他开发出了致命的加工武器,狩猎猿在巨大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减少群体内部不和的根源。第三,一雌一雄的繁殖单位还有另一层意义:后代因此也受益匪浅。幼儿成长缓慢,培育和训练幼儿的任务沉重,这就要求一个与之相应的聚合力很强的家庭。在其它的动物群体中,无论是鱼类、鸟类和哺乳类中,只要育儿的重担对雌性的压力太大,都可以见到牢固的—一相配的雌雄对子,它们在繁殖期被有力地扭结在一起。在狩猎猿的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于是乎,雌性能确保雄性的支持,固能专注于母亲的职责。雄性能确保雌性的忠贞,也愿离开雌性去出猎,既避免了为争夺雌性而争风吃醋,后代也能得到最佳的照料。听上去这种两两相配的雌雄关系是够理想的解决办法,但是它还需要将灵长类的社会——两性关系进行重大的改造。我们从下文将知道,这一改造从未圆满完成。从我们种属今日之行为来看,显然这个倾向仅仅是部分地得以完成,我们早期的灵长目冲动仍以较小的形式不断重现。

就这样,狩猎猿担任了致敌死命的食肉动物的角色,其灵长目特性和行为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我已说明,这些变化是基本的生物学上的变化,而不是文化特性上的变化;这个新的物种就这样发生了遗传基因上的变异。你或许认为,我的设想站不住脚。你也许觉得——这正是文化灌输的巨大威力——以上的变化很容易靠训练和培和新传统来实现。我对你的看法持怀疑态度。只要看看我们今日这个种属的行为就可以知道,事情并非如此。文化发展给我们带来越来越令人难忘的技术进步,然而凡是技术进步与我们的基本生物特性发生冲突的地方,技术进步都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我们作为狩猎猿在早期生活中形成的基本行为模式,在我们现今的一切事务中,仍然鲜明地崭露出来;无论我们从事的任务有多么高尚,我们祖先的基本行为模式仍然要露出马脚。以更粗俗的活动而言——诸如饮食、惧怕、攻击、性、育儿,倘若其组织手段只是文化,我们无疑应该能更好地控制它们,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使之改变,使之更适合技术进步对活动组织方式日益非同小可的要求。然而,我们并不能完全靠文化手段来组织。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我们的动物本能面前低头认输,暗中被迫承认自己体内躁动着复杂的动物本性。如果我们坦白诚实,我们就会承认,我们的祖先在自然选择的遗传变化中所获得的动物本性,也必须经过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且必须经过同样的遗传基因变化过程,才能够发生改变。与此同时,只有以恰当方式去设计我们的文化,使之不与我们的基本动物需求相冲突,使之不压抑我们基本的动物性,那么我们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文明才会繁荣昌盛。可惜、我们理性思维的脑子与我们直觉感性的脑子并非是永远和谐的。有许多例子能够说明事情在哪儿出了差错,说明为什么有些人类社会衰败消亡了,有些社会因发展受阻而陷入困境了。

在以下的各章中,我们要研讨,人类社会为何会误入歧途、陷入困境或衰败消亡。然而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回答一个问题,即本章开头所提的问题。我们刚接触人这个新奇的物种时,我们立刻注意到,有一个特点使他突现出来,使它与其它的灵长目动物截然不同。这个特点就是他裸露的皮肤,我这个动物学家因此而将这个物种命名为裸猿。此后我们已经看到,还可以用以下任何恰当的方式给他命名:直立猿、会造工具的猿、头脑发达的猿、占有领地的猿,等等。不过,这些命名并非是我们在实验室里首先发现的特征。如果只把他当做博物馆中的一个动物标本,它给人造成的第一个印象,却是其裸露的皮肤。我们在本书中,将始终如一地将其命名为裸猿。只要这样做能与别的动物学研究保持一致,并能够提醒我们注意:我们研究人类,就是从这个特殊的角度切入的;那么,我们就要始终使用裸猜这一命名。然而,人这一崭新的特征有何意义?狩猎猿究竟为何变成了裸露皮肤的人?

可惜,说到肤色和毛发,化石帮不了我们的忙。所以我们全然不知,人类进化中体毛脱落这一巨大的变化,究竟是何年何时发生的。可以颇有把握地说,这一变化在我们的祖先离开森林之前并未发生。这一发展非常奇异,看来它更象是我们的祖先被迫到原野上生活之后所发生的巨变的一部分。但是,它究竟如何发生?它究竟如何有助于类人猿的生存?

这个问题困扰专家已有相当岁月。许多富于想象的理论被提出来了。其中最有希望的一个理论是,脱去体毛是幼态持续机制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如果你考察新生的黑猩猩幼仔,就会看见它满头黑发而全身赤裸。假若它的裸体延续至成年期而不长毛,成年黑猩猩裸露的身体就会和我们的裸体非常相似。

有趣的是,我们这个种属中,这种幼态持续机能在抑制体毛的生长中并不十全十美。胚胎在发育过程中踏上了典型的哺乳动物全身披毛的道路,所以6—8个月的胎儿全身几乎盖满着绒毛。胚胎这一层“毛衣”叫做胎毛。直到生出前夕,胎毛才全部褪尽。早产儿有时仍带着胎毛,使父母十分惊恐。但是除了罕见的例外,胎毛都迅速脱落。后代成年后仍是“毛人”的家族,有记录在案者,不过30例。

尽管如此,我们物种的所有成年人确实还有不少的体毛——事实上比我们最近的亲戚黑猩猩的体毛还多。与其说我们脱去了全部的毛发,不如说我们长出了短小的汗毛。(顺便说明一下,并非所有的人种都留有汗毛,黑人就实实在在显而易见地失去了汗毛。)以上事实使有些解剖学家声称,我们不能认为自己是无毛的或裸体的猿。一位权威学者走得更远,他断言:“因此,说我们是灵长目中最少体毛的种属,这绝不是事实,无毛不过是一种幻想,许多企图对这一幻想作出解释的离奇理论,客气点说也是毫无用处的”。此一批评大谬不然。就好比我们不能说盲人有一双眼睛就不是盲人。从功能上说,我们是彻头彻尾的裸体,我们的皮肤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部世界之中,我们必须对此做出解释,无论在放大镜下我们能在人身上数清多少汗毛。

用幼态持续机制去解释,只能给体毛何以脱落提出一个线索。它不能说明,裸体无毛作为一个种的属性有何价值,它对有助于裸猿在敌对的环境中生存有何价值。也许有人会说,无毛的裸体毫无价值,它只不过是其它更重要的幼态持续变化的附产品,比如是大脑发育时间拉长这一变化的伴生物。但是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幼态持续机制是互有区别的延缓生长的过程。有的特性比其它特性成熟缓慢,其成熟的速率是不协调的。由此可见,象裸体无毛这种有潜在危险的幼态特征,仅仅是因为其它幼态特征减缓了成熟期而随之被保留下来,这一想法难以成立。除非它对人这个新的物种有独特的生存价值,否则它很快就被自然选择淘汰了。

那么,裸露的皮肤有何生存价值呢?一个解释是,狩猎猿放弃游荡的生活而走向定居时,其居所为大量的寄生虫困扰。夜复一夜地在同一窝穴里睡觉,被认为给许多寄生虫提供了异常丰富的繁殖场所。于是虱子、螨、跳蚤和臭虫大量繁殖,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对狩猎猿的生存构成了严重的威胁。通过甩掉他身上的“毛衣”,这个定居窝穴的物种才能更好地对付寄生虫构成的威胁。

这个观点大概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它很难说有重大意义。很少有其它固定居所的哺乳类——定居的哺乳类数以百计——采取了脱毛裸体这一步。强而。如果别的原因使脱毛这一进化过程得以发展,那么消灭皮肤寄生虫就容易多了;今天多毛的灵长目动物,还面临着这一任务,捕捉寄生虫仍然消耗了它们大量的时间。

另一个观点的思路与第一个观点相似。它认为,裸猿的进食习性污秽肮脏,体表的“毛衣”因此要很快粘结成团,污秽不堪。这又是一种致病的威胁。有人指出,兀鹰取食时把头颈全都扎进血淋淋的猎物尸体之中,因此其头颈部的羽毛就掉光了;由此可以类推,狩猎猿的全身,也可能因其进食习性污染毛发而使毛发掉光。但是,狩猎猿首先学会的必然是用东西清理毛发,而后才能学会制造捕杀的工具和剥掉兽皮的工具;后者难以首先发展起来。就连野生的黑猩猩遇到解便困难时;也学会了偶而之间用树叶当手纸搞清洁卫生的。

有人提出了另一种说法。它认为,由于学会用火而导致体毛的脱落。据说,狩猎猿只有晚上才感到冷,一旦他能坐在营火边享福,他就可以舍弃体毛,使他能更好对付白天太阳照射的热量。

还有一种独辟蹊径的理论认为,原始的居住在原野上的猿类变成狩猎猿之前,经过了一个长期水生猿伪进化阶段。根据这一设想,他进入热带海滨去觅食。他在那儿能找到相当丰富的甲壳类动物和其它海生动物,那儿的食物来源和原野上的食物来源相比要更加丰富、更有吸引力。起初,他仅仅在岩边的水坑里和浅滩中试探,后来他慢慢游向较深的水域去潜水找食物。据说,在此过程中,他与其它进入水中生活的哺乳类一样,将会失去体毛。只有他的头,因为游水时伸出水面,所以才保住了“毛衣”,以防太阳直射。后来,等到他的工具(初始制造的工具是用来砸开贝壳的)发达到一定的程度后,他就会离开养育他的海滨摇篮,进入原野,终至进化为狩猎猿的。

据信,这一理论说明,我们今日何以在水中能象游鱼那样自如,而我们现存的最近的亲属黑猩猩在水中真象是秤砣落水。它还能解释我们流线型的身体和直立行走的姿态。直立行走的姿态大概是踩水进入深水区所形成的。它能说明我们身上汗毛奇怪走向的轨迹。仔细观察表明,我们背上汗毛的走向与其它猿类的情况不同。我们的汗毛成对角线走向,向后面偏中间方向指向脊柱。此一走向正是游泳时水流过背部时的方向。它说明,假如背上的毛先发生走向变化,继后才脱落的话这个走向的变化正是为了减少游水时的阻力。同时又有人指出,我们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点,在所有的灵长目之中,唯独我们才有一层较厚的皮下脂肪。这被说成是与鲸鱼或海豹的脂肪对应的东西,是补偿和防止能量消耗的装置。他们强调指出,没有人提出任何其它的理论来解释我们这一解剖特征。甚至连我们的手掌感觉非常敏锐这一特征,都被用来支持这个水生进化理论。一只相当粗糙的手可以握住棍于和石头,这毕竟是事实;可是在水中摸食物却需要一只感觉细腻而敏锐的手。也许,从树上走下地生活的猿类,最初就是在水中取食而进化出了一双异常灵敏的手,然后又把它们传给后起的狩猎猿的。最后,这位学者指出他们在寻找人类进化中最重要的缺失的一环时,四处碰壁、一无所获;它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指出说,如果专家学者们不辞辛苦,到100万年前的非洲海岸边去搜寻,就可能找到于自己有利的那个缺失的一环。

可惜,这一研究尚未开展。然而,尽管水生论有许多吸引人的间接证据,可是它缺乏扎扎实实的支持。它能干净利落地解释许多特征,可是它反过来要求人们接受人类进化中一个假设的重大阶段,我们迄今尚无任何直接证据去支持这一假设。卿使最终证明此一假设证据确凿,它也不会和现在已被普遍接受的人类进化图景相冲突,现在的理论认为狩猎猿是由陆居猿进化而来的。它只能说明,陆居猿接受了一场相当隆重的洗礼仪式。)

另一个论点的思路完全不同。它认为,体毛脱落不是适应自然环境的反应,而是一种社会因素所造成的倾向。换言之,它的产生不是一种机械装置,而是作为一种物种标记。一些灵长自身上有裸露部分;在有些情况下,它们似乎是种属的标记,使同类能据此识别同类,亦能使猴或猿据此识别其它种属的灵长目。狩猎猿体毛脱落被认为仅是自然选择机制任意选中的特征,它只是偶然成为这个物种的种属标记。当然赤条条裸露的躯体使裸猿很容易被识别出来,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要达到同一个目的,还有大量的并不那么急剧变化的方式可供选择,而且还可以不牺牲一层保温的“毛衣”。

与此思路相同的还有另一种意见。它把体毛脱落描绘成性信号的延伸。据称,雄性哺乳类总的来说比雌性毛多;裸猿拓展了两性在这方面的差别,因而其雌性对雄性的吸引力越来越大。脱毛的倾向亦影响雄性,但是影响程度较轻,他们留下特殊的毛发与雌性形成鲜明的对照,比如胡子。

上述最后一个意见能圆满解释裸体的性别差异。但是,它遇到同样的一个问题:体毛脱落后其保温功能也随之失去,为了外表更富于性感而牺牲保暖机制,这个代价不低;即使有皮下脂肪作为保温的部分补偿手段,这个代价也太高。这个意见还有一种略加改头换面的翻版:与其说是裸体的外表更富于性刺激,不如说是裸体在抚摸时更富于性刺激。可以认为,由于裸露的皮肤在性接触中对感官的刺激,雌雄两性对性刺激都会变得高度敏感。在配偶关系趋于固定的进化过程中的物种,裸体的刺激会使性活动更加兴奋;由于加强了性交的报偿,配偶关系就得到加强。

也许,对裸体最常见的解释是,它是作为一种散热的手段而进化出来的。狩猎猿走出阴凉的森林,他经受的高温是前所未有的。据信,他脱“毛衣”是防止身体过热。从表面上看,这一假设颇有道理。因为我们今日在炎热的夏日里的确要脱去夹克衫。但是它经不起仔细的推敲。首先,原野上生活的动物(与我们的躯体大小相差不多的动物)中,除了裸猿之外,没有一种脱去了体毛。假如事情如此简单,我们就能指望见到裸体的狮子和豺狗。事实刚好相反,它们都遍身长着短毛,且相当浓密。裸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当然可以增加散热的机会,但是它也增加了吸热的机会,而且在直射的阳光下皮肤有灼伤的危险;皮肤灼伤的危险,每一位行日光浴的人都是知道的。有人在沙漠中做过试验,结果证明:穿轻薄的衣服可以减少水份散发,因而减少热量散失;但同时人从外界吸收的热量也可以因此而大大减少,比完全裸体所吸收的热量要少55%。在高温气候中,阿拉伯人喜爱的那种质地厚、款式肥的长袍,比轻薄服装的防护效果还好。它既可以减少进入身体的热量,又可以容许罩在长抱里的空气流通,有助于汗液挥发而起到降温的作用。

显而易见,情况比乍看之下复杂得多。体毛是否脱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环境温度的水平和太阳直射的程度。即使假定气候有利脱去体毛,换言之,即使气候相当热,但是又不至于酷热难当,我们仍须解释裸猿与其它原野上的食肉兽,何以会皮肤显著不同。

我们有一个办法对此做出解释,它也许会对我们变成棵猿的整个问题做出一个最佳的解答。狩猎猿和他的竞争对手食肉兽之间的基本差别是,他的体质不适于迅如闪电的冲刺,亦不能使他与猎物比耐力,他追踪猎物的速度不能与食肉兽相比。然而,他恰恰又必须具有追踪猎物的速度与耐力。他成了好猎手,因为他的脑子更发达,这使他用上了更巧妙的策略,制造出更致命的武器。尽管如此,狩猎活动仍然对他的体质构成了很大的压力。追踪猎物至关重要,他再苦再累也得忍受。但是,在追踪的过程中,他一定会觉得热不可支。因此就产生了强大的自然选择压力,迫使其减少体温过高的倾向,任何微小的降温机制都有助于这个自然选择,即使它意味着其它方面会作出一些牺牲。毫无疑问,这是毛猿转化为裸猿的关键因素。加上幼态持续机制的推动,再加上前述的体毛脱落的次要好处,这个论断应当是站得住脚的主张。由于体毛脱落、体表汗腺增加,可以达到相当有效的降温目的——不是为了适应原有那种每分钟不停进食的生活;而是为了适应追捕猎物狂奔猛跑的生活 ——其结果是,体表盖上一层汗液的薄膜,他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劳累的肢体和躯干都盖着一层汗水,挥发的汗液就使体温不致开得太高了。

于是,我们面前就出现了这种直立行走的、猎杀动物的、武器精良的、守卫领地的、幼态持续、大脑发达的、赤身露体的裸猿,他的祖先是灵长目动物,他在进化中变成了食肉动物,他终于站立起来准备征服世界了。然而他还是一个新生的、带有尝试性质的物种,新的行为方式不断地需要完善。他的主要麻烦是由文化发展和遗传变化的不平衡引起的。他在文化上的进步突飞猛进,总是走在任何新的遗传基因变异的前头。而他的基因则较为稳定,老是掉在后面。他常常要受到提醒:尽管他在改造环境中取得巨大无比的成就,可是他骨子里仍然是一只地地道道的裸猿。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将其历史搁置下来,看看他今日之命运。现代的裸猿究竟有一些什么行为举止?他如何对付历史悠久的饮食、争斗、择偶、育儿等问题?他的电脑般的大脑在多大程度上认识了自己作为哺乳类动物的冲动?也许他不得已对自己的这种冲动做了过多的让步,而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让我们等着瞧吧。

正文 第二章 性

在性行为上,今日之裸猿发现自己处于困境之中。作为一种灵长目动物,他被引向一个方向;作为采用肉食的一种动物;他又被拽向另一个方向;而作为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成员,他被拖往的又是另一个方向。

首先,他基本的性品质全部可以追溯到他的祖先身上,这个祖先就是以果实为生的、在森林中栖居的古猿。为了适应原野上的狩猎生活,这些基本特征经过了剧烈的修正。这一变化过程已足够困难。可是,反过来,这些经过修正的特征又不得不经过进一步的调整,以适应社会结构的迅速发展,而社会结构又日趋复杂,日益受文化的制约。

变化的第一个阶段,即从以果实为生的树栖猿的性行为模式转变为狩猎猿的性行为模式,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时期才得以实现,不过这一转变颇为成功。然而,第二阶段的变化不如第一阶段的变化那末成功。这一次转变极为迅猛,而且依赖智能和后天习得的自制力,而不是依靠自然选择基础上的生物学变化。可以说:与其说文明的进步陶冶了人的性行为,毋宁说人的性行为塑造了文明。倘若此一论断看起来失之过简,请让我先陈述论证。到了本章末尾,我们再回头检查这一论断。

首先,我们必须准确无误地查清,今日之裸猿在性生活中的行为。这一步研究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因为性行为千差万别,不同社会内的性行为千变万化,同一社会里的情况也是如此。唯一的办法是接受调查结果的一般情况,这些结果是在文明进步中最有成效的社会中经过大量的抽样调查得出的。小型、落后、不发达的社会可以忽略不计。这些社会中也许存在许多令人神魂颠倒、稀奇古怪的风俗习惯,但是从生物学特性上讲,这些性行为再也不能代表进化的主流模式。事实上,这些社会之所以在生物特性的演进中不大成功,也许正是由于其异常的性行为帮了倒忙。

本书采用的资料,大多数取自近年在北美进行的若干研究报告,这些研究颇费心血,主要以北美文化为研究对象。所幸的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说,北美文化规模宏大、卓有建树,可以作为现代裸猿的代表,使人不必担心情况失真。

我们这个物种的性行为要经过三个典型阶段:形成配偶阶段、性前活动阶段和性交动作阶段,阶段顺序通常如此,但并非总是如此。形成配偶阶段通常叫做求爱期,其时间之长,用动物的标准来说,实在令人惊异。求爱期通常历时几周,甚至长达几个月。与其它物种一样,求爱期的典型特征是试探和矛盾的行为,担惊受怕、大胆接近和逗引异性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如果双方的性诱信号达到一定的强度,紧张害怕和犹豫不决的情绪就逐渐随之而减轻。所谓性诱信号,包括面部表情、身体姿态和求爱言语。求爱言语既包括非常专门的、高度符号化的言语信号,又包括同等重要的、独特的甜蜜腔调。人们常说求爱的恋人“娓娓细语”。这个成语扼要说明;求爱中语气的重要性胜过了言辞本身。

第一阶段的性诱信号表现为视觉和声音的形象,随后求爱的双方开始身体接触。常常伴之以身体的扭动。配偶形成后,身体扭动明显增加。先是用手摩挲、用胳膊搂在一起,随之是在脸上亲吻、嘴对嘴亲吻。双方自然紧紧地拥抱,或者静静地搂着不动,或是一边拥抱一边摩挲亲热。常常能看见恋人突然分开而互相追逐嬉戏、蹦跳舞蹈,幼年时期嬉戏的模式可能会再次表现出来。

求偶阶段的行为多半是在公开场合下进行。一旦进入性前行为阶段,就要追求隐私,随后的行为尽可能不让别人看见。进入这个阶段之后,躺下的行为模式显著增加。身体接触更加用力,拥抱的时间更长。感情烈度较低的并排仰卧常常让位于富于激情的面对面拥抱和亲热。这样搂抱的姿势可能维持几分种,也可能长达数小时。此时言语和视觉的信号不如第一阶段重要,身体接触的信号渐趋频繁。

以上的性刺激,是性前活动爆发期中给异性伙伴的刺激,由此而引起生理上的性冲动,导致性交发生。

性交阶段比性准备阶段短促,这是性交阶段的典型特征。大多数情况下,男子在几分钟内就达到高潮,除非用办法推迟这一过程。其它灵长目的雌性动物看起来没有性的高潮,但是裸猿的女性独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快感。

双方经过性高潮之后,一般都感到精疲力尽,通常需要松弛、休息,常常会随之而安然入睡。

谈了性刺激之后,接下来谈谈性反应。人体对以上各种强烈的性刺激作何反应?男女双方的脉搏、血压和呼吸都明显增加。这几种变化在性前准备阶段开始,到性高潮时最为明显。正常的脉率是每分钟7O -80次,性冲动开始时达到90-10O次,性冲动强烈时达到130次,性高潮时上升到150次。血压从120上升到200,甚至达到250。呼吸随冲动而加深,进入高潮时竟至于大口喘息,伴之以有节律的低吟。达到高潮时,面部肌肉可能发生痉挛,嘴唇张开,鼻翼扇动,与运动员剧烈运动时的反应类似,与呼吸困难者的反应相当。

性冲动时还有一种富于戏剧性的变化,血流的分布发生很大的转移,从体内器官转入体表。皮肤血流增加产生了几个显著效果。它不光使体表温度升高,双方身体接触时能感觉到这一变化——这就是所谓性灼热,或所谓欲火;而且体表的某些地区还发生明显的变化。在冲动强烈时,会出现典型的性红晕。女性的性红晕最为常见,红晕从上腹部开始,扩散到乳房上部、上胸部、乳房两侧和中部,最后波及到乳房下部。面部及脖子亦可能出现红晕。在反应强烈的女子身上,性红晕还可能传播到下腹部、肩头。双肘,到高涨时可以传至大腿、臂部和背部。在有的女子身上,红晕几乎可以复盖整个体表。有人将其描述为麻疹似的红斑,它本身看上去就是一种性刺激信号。男子的皮肤上也会出现红晕,不过这种情况不如女子多。和女子的红晕一样,男子的红晕也始于上腹部、然后渐次传入胸部、颈部和面部。间或也有波及到肩头、前臂和大腿的情况。达到高潮之后,红晕迅速消散,其消退的顺序与出现的顺序刚好相反。

除了性红晕和体表血管扩张之外,有几种能膨胀的器官会出现明显的血管扩张。血液集中在这些器官,是由于动脉输入的血液多,静脉带走的血液少。器官膨大的现象可以维持很久,因为动脉血管膨大之后又压迫了静脉血管的回流。血管膨胀的现象发生在嘴唇、鼻子、耳垂、乳头和阴部。女子的乳房亦会膨大。嘴唇充血以后变得更大、更红、更突出。鼻翼膨大、鼻孔扩张。耳垂变肥厚肿胀。男女双方的乳头都胀大而坚挺,尤以女子乳头的变化明显(不只是因为血管膨胀,而且是因为乳头的肌肉收缩)。女子的乳头可以升高一厘米,直径增加半厘米。乳晕区亦有膨大,其色泽更深,这一变化不见于男子身上。女子乳房也明显变大,到性高潮时可膨胀大约25%,比平常更为坚挺、更隆成圆形,更耸得高。

随着冲动的增长,男女双方的性器官都发生相当大的变化。一旦达到高潮,所有变化很快消退,人体又回复到原状。在性交后休息期间,人体迅速恢复到平常安静的生理状态。

以上概述了我们这个物种的性刺激和性反应。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探讨性行为在我们祖先的生活中有何意义,在我们的生活中又有何意义。但是,首先值得指出的是,上述性刺激和性反应出现的频率并不一致。有些变化是男女性交时必然发生的,有一些只在部分人的身上出现。即使这样,它们发生的频率之高也足以使之被视为“种属特性”。关于性反应的频率有以下一些数字。75%的女子有性红晕,25%的男子有性红晕。乳头坚挺在女子中是普遍现象,可是男子中只有60%的频率。性高潮后出汗这个特征在男子和女子中都占33%。除了以上几种反应之外,其它的身体反应是普遍特征;当然在不同情况下,其强度和时间多少会有所不同。

还有一点需要澄清的是;性活动在人一生之中的分布情况。在10岁之前,男女两性都不可能有真正的性行为。儿童期可以看见大量的所谓“性游戏”。但是女性排卵、男子排精之前,不可能出现功能性的性行为模式。有的女性10岁开始月经来潮;到了14岁时80%的少女已出现正常的月经。19岁的女子全都有了月经。与此同肘,阴毛长出、臀部变肥大,乳房隆起。事实上以上变化比月经来潮略早。身体的全面发育进展较慢,直到22岁才能完成。

一般地说,男孩要11 岁之后才会第一次排精,其性萌动比少女稍晚。(男孩最早的射精记录是8岁,此种情况极为罕见。)到12岁时,25%的男孩已有射精经历;14岁的少男孩中,80%的人已出现第一次射精。(至此他们已赶上了少女的月经经历。)男孩第一次射精的平均年龄是13岁又10月。与女孩子的情况一样,男孩也出现典型的副性征。体毛开始生长,尤其是阴毛和胡须。体毛生长的典型顺序是:阴部、腋下、下唇、面颊、下巴,然后才慢慢扩展到胸部和其它部位。男子臀部不会肥大;相反,其肩头定会加宽。嗓音变粗变低。变声在女孩子身上亦有表现,但是其变化程度比男孩要小得多。男女两性的生殖器在此期间都加速生长发育。

有趣的是,如果用性欲高潮出现的频率来计量性反应能力,男子达到高峰期的年龄比女子小得多。虽然男子性成熟的年龄比女子小一二岁,但是男子十几岁时就可以进入性欲高峰;女子进入性欲高峰要等到二十几岁,甚至到三十几岁。事实上,女子要到29岁才能与15岁的男子的性欲相比。15岁的少女,只有23%的人才有性欲高潮的体会。这个百分比在别岁的女子身上只有53%。35岁的女子中的百分比是90%。

成年男子的性高潮大约是一星期三次。一般男子的性高潮的频率在15-30岁之间达到高峰期,然后就稳步下降,直至老年。

性欲随年龄增加而逐渐衰退的现象,在女子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以全体女性来说,50岁左右排卵突然结束时,性反应的能力并不明显下降。但是,更年期对性行为的影响在女子个体中有很大的变异。

上述的性交活动,绝大多数是在固定的配偶之间进行的。这种性配偶关系,可能是正式承认的夫妻,也可能是非正式的暖昧关系。非婚姻关系的性行为频率较高,这不能被认为是随意的乱交。大多数情况下,它也必然经过求爱阶段和配偶形成阶段,即使由此形成的配偶关系维持的时间并不特别长。有些情况下,正式的配偶关系遭到破裂,终至解除(以美国为例,1956年的离婚率为0.9%)。我们这个物种的配偶机制,虽然是非常有力的纽带,可它离十全十美还相差甚远。

上述各种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之后,我们可以着手研讨以下问题:我们的性行为方式如何有助于生存?我们的性行为为何取这种方式,而不取别的方式。如果换用另一个问题,也许更有助于我们去解答以上两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我们的性行为与现存的其它灵长目动物相比,有何异同之处?

我们立刻可以看出,人类和任何别的灵长目动物相比,包括和我们的近亲相比,性活动都要强烈得多。对它们来说,不存在长期的求爱阶段。几乎没有一种猴类和猿类形成了持久的配偶关系。性前准备阶段的模式比较简单,通常只有几种简单的面部表情和呼叫。交配本身也非常短暂。(以狒狒为例,以交尾到排精的时间只有七八秒钟,雄性骨盆滑送的次数至多为15次,常常到不了15次。)雌性看上去没有任何性欲的高潮。即使有,和人类的女性相比,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性反应而已。

雌猴和雌猿的发情期很受限制。一般地说一月之内只有一周左右,或一周多一点。就连这一点短暂的发情期,也比低级哺乳类大大地前进了一步。低级哺乳类的发情期更加受排卵期的局限。在我们这个物种身上,女子的性活跃期,在灵长目动物发情期不断延长的总趋势中,被推到极点;事实上,女子的性活跃期不受任何时间限制。雌猴雌猿一旦怀孕,一进入哺乳期,就停止性生活。相反,人类的性生活扩展到了妊娠期和哺乳期,只是在分娩前后短暂的时间之内,性生活才受到严重的局限。

显而易见,裸猿是现存的灵长类中性欲最旺盛的一个物种。如果要刨根究底,我们就得回顾他的起源。裸猿进化中出现过一些什么情况?首先,要生存他就得猎食。第二,他必须有一副胜过其它动物的大脑,以补偿他不适应狩猎生活的躯体。第三,他必须有较长的童年期,让大脑更为发达更为聪明。第四,男子出猎时,女子要留在居所照料幼儿。第五,男子出猎时必须合作。第六,他们必须要直立行走,用上肢使用武器,才能保证狩猎成功。我无意说,以上的各种变化就是按这个顺序先后发生的。相反,它们无疑是同时逐渐完成的,每一种变化同时都促进着其它的变化。我只是将狩猎猿在进化过程中的6种基本的重大变化列举出来。我认为,构成我们当今复杂的性行为的各种要素,是上述6种变化中固有的特性。

首先,男子留下女子外出打猎时,要确保女子的忠贞不渝。所以,女子要形成与男子的配偶关系。同时,如果要指望体力较弱的男子在狩猎中合作,也要给他们更多的性生活权利。女性要让更多的男性分享,性组织模式要更民主,更少暴政色彩。另一方面,每一位男子也需要有强有力的配偶趋势。而且,男子现在都有了致命的武器,性争斗的危险性大大加剧——男子之所以满足于只和一个女子结为配偶,这又是一个原因。最后一个原因是:婴幼儿成长缓慢,这使父母的责任大大加重。必须养成父母养育子女的行为,父母的责任必须由父母双方共同承担——这是形成强有力的配偶关系的另一个原因。

有了这个情景作为起点,就可以看出由此而派生的其它东西。要形成配偶关系,裸猿必须养成恋爱的能力,必须把一个固定的性伙伴铭记在心。无论怎么表达这个意思,其结论只有一个:他怎么学会固定配偶的?促进他形成配偶关系的因素有哪些?作为灵长目动物,裸猿早已形成短暂配偶的趋势,这种关系短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但是这种关系必须加以强化和延长。有一个因素有助于这一发展趋势,这就是裸猿自身延长了的童年期。在漫长的成长期里,他与父母结下了深厚的依恋之情。这种依恋的强烈和持久,大大超过小猴对父母的依恋。裸猿成熟自立之后,失去了依恋父母的纽带,由此造成了一种“关系真空”,这个空白必须填补。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用一个同样有力的新纽带去取代与父母的纽带。

即使这一空白足以强化他形成配偶关系的需求,他还是需要另一种东西,以助于维持配偶关系。配偶关系要长到足以适应养育后代的漫长岁月。恋爱之后必须维持爱情。长期和富于激情的求爱保证了爱情的形成,但是此后还需要新的东西去维持爱情。最简单自然、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配偶的共同活动更加繁复多样、更加使人得到报偿。换句话说,就是使性生活更富有性激情。

这一进化特征是如何实现的呢?回答似乎是:用尽一切办法。如果回头看看当今裸猿的行为,我们就可以看见这个模式是如何形成的。女子性活跃期的增加,不能简单地用增加出生率来解释。诚然,女子在育儿期里仍处于性活跃期的确能增加出生率。由于儿童依赖父母的时期很久,如果女子在育儿期中不能接受性生活,那就必然是一个灾难。但是,这一点不能用来解释她在每一个月经周期里都

保持性欲开放的生理现象。每个经期只有一次排卵,所以非排卵期的性交根本就没有生殖的功能。人类的性生活,显然大多与繁殖后代没有关系;其关注的重点,是借助性伙伴的互相报偿来增强配偶关系。由此看来,配偶性生活中反复达到圆满的顶点,显然并不是现代文明高度精细、腐败没落的产物,而是根深蒂固的、有生物学基础的、合乎进化要求的、健康趋势。

女子在停经期间,就是说在妊娠期,仍然能接受男子的性要求。这也是尤为最重要的,因为在形成一对一的婚姻关系后,长时间使男子失望会危及婚姻关系。它可能会危及配偶关系。

性生活的时间增加了,除此之外性生活本身也更为精细繁复。狩猎猿的生活使我们脱去体毛、皮肤裸露,手掌更加敏感,这两个因素使人在面对面的身体接触中大大拓展了性刺激的范围。在性前准备阶段,身体接触的刺激担负着重要的角色、轻抚、摩挲、紧贴、拥抱的动作反复出现,大大超过了其它任何灵长目。此外,诸如嘴唇、耳垂、乳头、乳房和生殖器等专门的性器官都充满了敏感的神经末梢,对身体接触的刺激都非常敏感。耳垂看来是为此目的而进化产生的专门器官。解剖学家常常把耳垂叫做毫无意义的附生物,“毫无用处的多脂肪的赘疣”。一般说来,人们把耳垂解释为一种大耳朵的进化‘遗存”。但是,如果看一看其它灵长目动物,我们发现它们的耳朵并不大。看起来,耳垂非但不是进化的残存物,反而是进化的新生物。我们发现,在性冲动发作时,耳垂充血膨胀、非常敏感。由此可见,它们无疑是进化中产生的另一个对性刺激敏感的地区。(奇怪的是,耳垂的这个功能受到相当的忽视;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确有人因为抚摸耳垂而引起性冲动的,这一点有文献记载。)有趣的是,人类突出而肥大的鼻子是另一个独特而神秘的特征,解剖学家尚不能给予解释。有一位解剖学家说它“纯粹是发育丰富的、没有功能意义的变异”。很难想象,如此趋向明确而独特的赘生物,在灵长目动物的身上会毫无进化意义。当你知道性冲动时,鼻腔周围的海绵体组织会勃起,使鼻孔扩张、鼻翼冲血时,你就会怀疑以上的说法了。

除了上述身体接触中的性刺激,还有一些相当独特的视觉信号。复杂的面部表情在此占有重要的地位,虽然它们的进化同时也是为了改进其它方面的交际。在所有的灵长目动物中,我们这个物种具有最复杂、最发达的面部肌

肉表情。事实上,在所有现存的动物中,我们的面部表情系统最细腻、最繁复。借助嘴唇、鼻子、眼睛、眉毛周围肌肉的细微运动,借助前额肌肉的细微运动,以及面部肌肉运动的各种组合,我们可以表现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变化。在性活动中,尤其是在求爱阶段初期,面部表情是极为重要的。(面部情绪变化的形式将在另一章中探讨。)性冲动时脸孔放大;虽然这一变化比较轻微,可是我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对此的反应是多么敏感。眼球表面的光泽是另一种视觉信号。

正如肥大的耳垂和突出的鼻子一样,人类的嘴唇也是

一种进化特征。其它灵长目中见不到这一特征。当然一切灵长目都有嘴唇,可是它们的嘴唇不象我们的嘴唇那样向外翻卷。黑猩猩在故意撅嘴唇时能将其外翻,使通常藏于嘴中的粘膜显露出来。但是它翻嘴皮的时间非常短暂,过一会儿它的嘴唇又恢复到很薄的原状。相反,我们的嘴皮却永远向外翻卷。对黑猩猩来说,人的嘴老是撅着的。如果你有机会让黑猩猩拥抱,它可能会在你的脖子上亲吻一下,至此你对它用嘴唇表示一种信号的能力就不会怀疑了。对黑猩猩来说,亲吻不是性刺激信号,而是用来致意的信号。但是对人而言,亲吻既用于亲热也用于致意。在性交前准备阶段,亲吻尤其频繁而持久。这一进化大概更便于让敏感的嘴唇粘膜永远暴露在外,所以在长时间的亲吻过程中,嘴唇局围的肌肉用不着收缩就可以保证嘴唇的粘膜接触。但是,其功能并不仅限于此。暴露在外的粘膜使嘴皮的轮廓分明、外形独特。嘴唇红润的外形不会淡化而溶入周围的皮肤之中,它保持着固定的分界。于是嘴唇亦成为重要的视觉信号装置。性冲动引起上唇出汗、嘴皮充血变得更红。嘴唇线条分明,显然有助于这些性冲动信号的精细变化,使其更醒目易察。当然,即使在平时没有性冲动的情况下,人的嘴唇也比周围皮肤红。这样的嘴唇本身,即使在未显示性冲动的情况下,也成了兜售性的广告,它引起异性注意这种用于亲吻的性构造的存在。

解剖学家不理解我们独特的粘膜外翻的嘴唇,他们说这一进化特征“尚未完全被人认清”,并且认为它或许与婴儿吸奶时间的增加有关。但是,黑猩猩幼仔也善于吸奶,而它的嘴唇肌肉更发达,吸附力更强,看上去更适于吸奶。而且,吸奶这一原因不能用来解释嘴唇线条分明的进化特征。也不能用它解释肤色不同的人群中的唇形差别。相反,如果把嘴唇看成是发送视觉信号的装置,这些差别就容易理解了。如果气候环境要求肤色变深,就会减少嘴唇和周围皮肤的颜色差异,因而影响嘴唇发送信号的功能。假如嘴唇真是重要的信号装置,我们就可以指望会出现一种补偿手段;实际的进化似乎正是如此。黑人的嘴唇变厚,显得更加突出,因而保持了引人注目的特性。它们失去的颜色差异,靠厚度和形状得到了补偿。而且,黑人嘴唇边缘的线条更为分明。肤色较浅的种族,其唇边较为隆起,亦较周围皮肤的颜色略浅。从解剖特征来看,黑人的唇形特征不象是非常原始的特征,而是唇部进化中比较积极的特殊变化趋势。

还有许多其它显而易见的视觉上的性刺激信号。如前所述,青春期生殖能力到来的象征,是长出引人注目的体毛,尤其是阴毛和腋毛,男性还要长胡须。女性的乳房迅速发育。体形也发生变化,男性肩头变宽,女性骨盆加大。以上变化不只是把性成熟的个体和未成熟的个体区分开,而且能把成熟的男性与成熟的女性分开。它们不光是性系统开始运转的信号,而且表明每一位个体的性别。

女子膨大的乳房一般被视为主要是由哺乳需要而引起的进化,而不是性生活需要而发生的变化。这一想法似乎没有证据。其它灵长目动物有充足的乳汁哺育后代,可它们没有长出线条分明的半球形乳房。唯有人类女性才有这种独特的高耸的乳房。进化所导致的高耸的半球形乳房,看起来是性信号的又一个例子。裸露的皮肤使这一进化成为可能,同时也推动了乳房的进化。膨大的乳房掩藏在体毛下面就不大令人注目,但是体毛脱落之后,它们清清楚楚地突现出来了。除了外形显著外,它们还使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乳头之上,使性冲动时乳头勃起时更加引人注目。乳头周围的乳晕在性兴奋时颜色加深,也促使乳头更加诱人。

裸露的皮肤也使性红晕这种信号成为可能。其它动物身上有限的裸露之处,也会出现性红晕,但是人体的性红晕扩展的范围更广。面部的红晕尤其出现在求爱的初期,在后期性冲动阶段,典型的斑状红晕是常见的。(这个形式的性信号,肤色较深的人为了适应气候而不得不牺牲。但是我们知道他们同样有性红晕,因为虽然这种变化并非肉眼可见,可是仔细一看仍可以发现皮肤的光泽显示了重大的变化。)

在我们搁下这一系列视觉上的性征信号之前,还必须考察它们进化过程中一个非同寻常的侧面。为此目的,我们要把目光移向我们最低级的灵长目远亲——猴类,看看它们身上一些奇妙的变化。晚近德国学者的研究显示,有些种属开始了自我模仿的过程。最富有戏剧性的例子是西非狒狒和埃塞俄比亚狒狒。西非狒狒雄性的阴茎呈血红色,而阴囊两侧却各有一块蓝色的斑纹。同样的色彩模式出现在面部,其鼻子呈血红色,面额突出呈深蓝色。似乎其面部在模仿其阴部,表现出同样的性征。当西非雄狒狒走向另一只狒狒时,其生殖器颜色的鲜明对比被走路的姿势掩盖起来了,但它仍可借助模仿生殖器色彩的面部发送重要的信息。埃塞俄比亚雌狒狒也热心采用自我模仿的手段。她的会阴周围有一圈深红的区域,周围绕以白色的乳突。会阴中部的阴唇呈血红色。这一视觉形象模式在她的胸部又再现了出来:一块裸露的血红色区域,周围环绕着同样的白色乳突。位于这块红色皮肤中部的乳头呈深红色,两个乳头贴得很近,使人强烈感到它们与其阴唇非常相似。

(事实上两个乳头靠得太近,所以小狒狒吸奶时同时把两个乳头含在嘴里。)她胸部的红色和会阴的红色一样,随着经期的变化而变化。

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得出一个结论:西非狒狒和埃塞俄比亚狒狒因故把生殖器的信号移殖到了身体的正面。我们对野生的西非狒狒知之太少,无法猜度这个物种何以会发生这一奇怪的变化。但是,对于野生的埃塞俄比亚狒狒,我们确实知道,它们比类似的猴类更经常使用坐姿。如果坐姿是它们更加典型的姿势,自然可以说,把性征移到胸部,它们就更容易把这些信号传递给自己的同类;如果其性征只保留在臀部之下的会阴部,向同类传输信息就不那么容易了。许多灵长目动物都有颜色鲜艳的生殖器,但是身体正面模仿会阴颜色的演化并不多见。

我们人类这个种属在身体姿势上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象埃塞俄比亚狒狒一样,我们有许多时间都采用端坐的姿势。我们在社交中也保持直立面对面的方式。是否由此可以说,我们也喜欢同样的自我模仿模式呢?我们端坐和直立的姿势也影响了我们的性征吗?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回答看来是肯定的。除人之外,一切灵长目的交配姿势都是雄性从雌性的臀贴近去。雌性扳起臀部向雄性送去。雄性看见后,向雌性靠拢,从后部贴近与雌性交偶。交尾时身体的正面没有接触,雄性的生殖器压在雌性的臀部。人类性交的情况迥然不同。不光是性前准备阶段要面对面的长时间亲热,而且性交阶段本身主要也要取这个姿势。

除了极端重要的视觉上的刺激之外,还有一些嗅觉上的刺激也起到性刺激的作用。我们的嗅觉在进化中大为退化,但是它仍然相当有效,嗅觉在性行为中的作用超过了我们通常的意识。我们知道男女两性的气味有所不同;有人指出,形成配偶的一部分过程——求爱和堕入情网——涉及到把对方的嗅味印在心里,固恋情人身体的某一特殊气味。与此相关还有一点有趣的发现: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喜欢的气味要发生变化。此前对甜味和水果香的偏好,到性成熟时逐渐减弱,随之而发生戏剧性变化,此时的青少年爱上了花香味、油腻味和麝香味。两性都发生这种变化,但是男性对碍香味的反应比女性强烈。据说即使空气中只有 1/800万的麝香,男性也能嗅出来。意昧深长的是,麝香味在许多哺乳类的气味信号系统中占有支配的地位,而且这种气味是在专门的腺体中产生的。虽然我们役有大型的专门的气味腺体,可是我们有许多小型的腺体——泌离腺。泌离腺的分泌物中有许多固体物质。泌离腺分布于身体中好几个地方,但集中在腋窝下和生殖器中。这些地区的毛发无疑发挥着吸附气昧的作用。据说性冲动时泌离腺产生的气味有所增加,不过迄今尚无详尽的分析资料问世。但是,我们已经确认,女性的泌离腺比男性多75%。有趣的是,如果我们回忆低级哺乳类交尾的情况,就会发现,雄性嗅雌性的时候多,雌性嗅雄性的时候少。

泌离腺在人体的分布,看起来又是适应面对面性交而发生的变化。阴部的泌离腺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在这一点上我们与许多哺乳类动物无异。但是,泌离腺集中在腋下是比较出乎意料的特征。看起来,它与人体的性刺激集中在身体正面的总体趋势有关,与面对面的性接触有关。在嗅觉这方面,它使性伙伴的鼻子离腋下的主要嗅位产生区靠得很近,在性前准备阶段和性交阶段都容易闻到对方的气味。

迄今为止,我们探讨的是,人类在改善和拓展品尝性性行为中的各种方式;这方面的各种进化特征是为了不断强化配偶性行为的报偿功能,以巩固和维持配偶关系。但是品尝性行为产生了性满足的高潮,所以性高潮的进化机制也需要改善。请你停下来想一想灵长目动物古老的性行为系统。雄性灵长目任何时候都处于性活跃的状态——除了刚交尾之后的短暂时间之外,性高潮对雄性非常重要,因为性紧张的解除降低了它们的性冲动,使它们能再生足够的精子。相反,雌性的发情期却很受局限——只集中在排卵期前后很短的时间里。发情期的雌性任何时候都愿意与雄性交偶。交配次数越多,成功受精的保证就越大。对雌性来说,不存在什么性满足,不存在性高潮,其性冲动是无法平息无法遏制的。它们的发情期太短,不能浪费一点时间,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受精的任务。如果有性满足的高潮,它们就浪费了宝贵的交尾期。雌猴在交尾结束,当雄性从它身上爬下来时,没有一点情绪激动的征兆,它常常平平静静地走开,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于我们这个配偶固定的物种来说,情况就迥然不同了。首先,因为只有一位配偶,当男子性交后精力耗尽时,女子仍然希望响应男子的性要求,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了。所以,女子出现性高潮的快感就不会遭遇什么阻遇的机制。相反,有两点非常有利于女子性高潮的形成。第一点是从与配偶的性合作中所得到的极大的报偿;正如其它改善性行为的进化一样,女子的性高潮能强化配偶关系,起到维系家庭的作用。第二点是它能增加受精的机会。如果要弄懂这一点,我们又必须回头看一看我们的灵长目近亲。雌猴交配之后,她可以若无其事地立即开始游荡,而不必担心精液流失,因为精液储留在它阴道里最深的部位。当它四肢着地行走时,其阴道走向仍然与地面基本平行。但是,倘若我们人类的女子对性交无动于衷,她也立即起身走路,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为她直立行走,行走时阴道几乎与地面垂直。在简单的地心引力作用下,精液会顺着阴道往下流,因而会丧失很大一部分。所以,性交结束后,任何促使女性保持身体平行的生理反应都是非常有利的反应。女子性高潮时的强烈反应,能使她因满足而感到疲倦。这正是女子性高潮的效果,它具有双重的价值。

在灵长目动物中,人类女子的性高潮是独一无二的进化特征,从生理上说,它与男子的性高潮模式几乎是完全同一的,二者加起来表明,女子的性高潮从进化上说是一种“假性男性”反应。从两性的解剖生理上看,双方都具有异性潜在的解剖生理特征。从比较动物学的实践来看,一我们知道,进化可以使潜在的异性特征突现出来(即所谓“性别差错”的现象)。在这一点上,我们知道女子对阴蒂的刺激非常敏感。只要记住女子的阴蒂相当于男子的阴茎,那么事实的确表明:无论如何从起源上讲,女子的性高潮乃是从男子“借用”的一个模式。

所以我们可以归纳说。在改善品尝性性行为和性高潮行为的适应机制方面,各种进化特征都是为了增强裸猿的性生活,以保证配偶关系的形成,这一基本的特征不见于其它的哺乳类动物。但是,引进这一新趋势的困难尚未完全克服。我们看看当今裸猿的配偶,发现他们协调一致、互相扶助着养育婴儿,似乎万事无虞了吧;但是,婴儿长大,报快将进入青春期。到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倘若灵长目古老的行为模式不予修正,成年男性很快就要把年轻的男性赶出群体,以占有年轻的女性。她们就将与自己的母亲一样,成为群体传宗接代的家族成员。而且,如果年轻的男性被赶到社会的边缘,处于低下的境地一许多灵长目动物就是这样的,那么,全部由男子组成的狩猎队中的合作精神就会受到影响。

显然,还需要进一步修改繁衍后代的体系,即需要一种外婚制。为了维持配偶制度,必须要让子女能找到自己的配偶,这个要求对实行配偶制的物种来说并非异常之举,许多低级哺乳类中也能看到这一制度。但是大多数灵长目动物都是社会化的助物,其社会性增加了外婚制的困难。大多数有配偶关系的动物中,后代长大之后,家族就分裂开来各奔前程。由于裸猿的社会合作精神,他不能采纳这种分散的办法。所以外婚制这个问题就成了一个摆在家门口的问题,不过其解决办法基本上是普遍一致的。正如所有实行配偶制的动物一样,父母彼此有强烈的占有欲望。母亲在性生活上“占有”父亲,反之亦然。一旦子女开始出现性征,他们就成为父母的性对手,儿子是父亲的对手,女子是母亲的对手。父母有赶走子女的倾向。后代也需要建立以自己的家庭为基础的“领地”。他们之所以有这种要求,首先是因为父母建立了一个养育后代的家庭。他们只需复制父母安家的模式。父母的家庭基地,自然由父母支配,属父母所有,所以它的属性不适合于女建立的领地。父母家中以及生活于其间的成员身上,到处都充塞着父母的信号,包括基本的信号和联想的信号。青春期的子女自然要拒斥这些信号,着手去建立自己繁衍后代的基地。这是具有领土欲的食肉动物的典型特征,而不是灵长目动物的特征。这是另一种基本行为的变化,裸猿在进化过程必须完成这一变化。

外婚制常被人说成是为了防止乱伦的表现.这一说法也许是令人遗憾的。因为它的言下之意是:族外婚是比较晚近才出现的现象,是一种文化上的控制行为。其实它一定是很早之前某一个阶段中所发生的生物进化,否则人类现今典型的繁衍模式,是不可能从灵长目背景之中演化出来的。

另一个与此相关的特点,似乎是人类独有的特征:女子的处女膜保留至成年。低级哺乳类在泌尿生殖系统发展的胚胎期有处女膜,但是幼态持续机制使裸猿的处女膜保留下来了。这就意味着,女子的第一次性交会遭遇痛苦。既然进化千方百计使女子对性生活的反应非常适应,所以乍看之下,女子同时又具有一个对抗性生活的机制,这似乎又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情况并不象乍看之下那样自相矛盾。处女膜使第一次性交困难,甚至使之痛苦,这就使人不至于轻易丢失童贞。显然,青春期有一段“广交异性朋友”的阶段以寻找合适的伙伴。青春期少年没有理由不实现完全的性交而半途而废。配偶关系形成之前,他们不承担任何义务,他们要广交异性朋友,直至找到合意的伴侣。但是,年轻的女子如果不形成配偶关系,就会发现自己怀孕以后而没有伴侣。

在此还必须说一说单偶制和多偶制。配偶关系在全人类的兴起,自然有利于单偶制的形成,但是它不会绝对要求采用单偶制。如果狂暴的狩猎生活使男子人数稀少,就会出现幸存的男子占有不只一位女子的趋势。这可以在增加繁殖率的同时,不造成“多余的”女子无法找到配偶的危险局面。如果配偶机制只适合单偶制,绝对排斥多偶制,那就使种属的繁衍失去效率。但是,多偶制的形成不会没有困难,因为女子对男子有强烈的占有欲,争风吃醋会带来危险。而且,维持大家庭的经济压力也不利于它的形成。程度不高的多偶制固然可以存在,但是它受到严重的局限。有趣的是,尽管一些规模较小的社会中仍然存在着多偶制,但是所有的大型社会(其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绝大多数)实行的是单偶制。即使在容许多偶制的社会中,实行多偶制的男子通常也不过只有一小部分。多偶制在所有大型文化中不复存在这一事实,是否就是其成效卓著的一个主要因素,这个问题饶有兴趣。总之可以说,无论那些默默无闻的、落后的部落社会还在实行什么婚配制度,人类主流社会的婚配特性仍然以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长期的单偶制。

由此可见,狩猎猿就是这样的大杂烩:他是性生活很多的、固定配偶的一种动物,有许多独一无二的特性;他既保存了灵长目祖先的特性,又在进化为肉食动物的过程中发生了大量的变化,所以他成为兼有二者特性的复杂的物种。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要给他加上第三种成分:现代文明单纯的树栖猿演变为合作的狩猎猿的过程中,脑容量增加了,容量增大的脑髓忙于椎动技术的进步。简陋的部落居所变成了庞大的城镇。石斧时代发展到了繁荣兴旺的太空时代。但是,这些熠熠生辉的表层变化对人类的生殖系统有何影响呢?看来这个影响是很小的。文明演进太快太迅猛,任何根本的生物进化都来不及发生。表面上看似乎是发生了变化,然而事实上这种变化不过是虚假的幻相。在现代城市生活的表象之下,人还是原来那个裸猿。只不过是各种名目发生了变化:“狩猎”现在读作“工作”,“猎场”现在读作“公务场所”,“居所”读作 “住宅”,“配偶关系”读作“婚姻”,“性伙伴”读作“妻子”等等。前面提及的美国学者对当代性生活模式的研究说明,裸猿的解剖生理机制仍然在当代人的性生活中发挥充分的作用。人类史前特性的残留,再加上比较动物学对食肉兽和灵长目的研究,给我们构建了一幅图象,使我们看见裸猿在远古时期如何使用性机制如何组织性生活的情况。当代人性生活的资料似乎也呈现出大致相同的图景,如果我们抹去公共道德那一层深色的外壳的话。正如我在本章开宗明义所说的那样,人类作为动物的生物属性塑造了人类文明的社会结构;而不是相反,人类文明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人类的生物属性。

然而,尽管人类基本的性行为体系仍然以相当原始的形式保留了下来(社区扩大的同时并没有出现性生活社区化的模式),但是许多细小的控制和局限推广开来了。之所以需要这些控制和局限,那是因为人在进化过程中出现了一系列繁复的解剖生理性征,结果使人的性反应更加强烈和敏感。但是,这些解剖生理特征是为小型的关系密切的部落生活设计的,而不是为大城市生活设计的。我们在大城市的生活中。常常和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摩肩接踵,陌生人给人以刺激,也容易受他人的刺激。这是个新情况,必须有对付这一新情况的机制。

事实上,文化限制的兴起一定更为悠远,早在社会生活中碰见陌生人之前就出现了。即使在简单的部落社会中,配偶双方在公开场合走动时,也必须减少身体发出的性刺激。如果说要增加性生活的报偿功能以维持配偶关系的话;那么,如果配偶分开时,也必须采取步骤抑制性行为,以避免刺激第三者。在其它有配偶关系和社群生活的动物中,对性行为的抑制主要靠攻击性的姿势来完成。在人类这样的有合作精神的物种身上,好斗性较少的办法更加受欢迎。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发达的大脑可以出来帮忙。显然,言语交际有重要作用(比如说“我的丈夫不喜欢这样的事情”),正如它在许多社会接触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样。但是,我们还需要更多直接与此相关的措施。

最明显的措施是遮掩得并不严实的、尽人皆知的遮羞布。由于裸猿直立行走的姿势,他走向任何一位同类,都不可能不暴露生殖器。其它的灵长物四足行走,所以不会有这个问题。它们想暴露生殖器,必须要取一种特殊的姿势。而我们却面对着他人的生殖器,每一小时,每一天,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避免这一事实。由此可见,用衣物遮盖阴部必然是很早的文化现象。用衣服御寒,无疑是人类从适宜的气候中移居寒冷地区后才出现的文化现象。但是,这个阶段大概要相当晚才会出现。

由文化环境的变异,与性刺激抗衡的衣物也出现各种变异。有的时候,衣物发展到遮盖第二性征(比如象乳罩和唇罩)的地步,当然有些衣物也不一定进化到这一步。在一些极端的例子里,女子的生殖器不仅用衣物遮掩得严严实实,而且完全被封锁起来。最广为人知的是贞节带。这是一根金属打制的带子,把女子的阴部和肛门套在里面,带子上钻有小孔以供排便。类似的作法还有缝合处女的外生殖器,直至结婚方才拆开,也有用金属钩环封锁女子外阴的情况。晚近还有人记录了一个极端的例子,有一位男子每次与妻子同房之后,都用锁把妻子的阴唇锁起来。当然,这种预防女子失贞的作法是非常罕见的。但是,用衣物遮掩会阴这一不太极端的作法,现在几乎成了普天之下的共同现象。

另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是,性行为本身成为隐私。生殖器不光变成了需要隐藏的器官,而且性行为本身必须隐秘。今天,其隐秘性产生的结果之一是,人们把性行为和睡觉联系在一起。和过人睡觉成了和某人同房的同义语。所以人们的性生活虽然分散在一日之中,但是它主要还是集中在晚上。

我们已经看到,身体接触成了性行为的一个重要部分,因此日常生活中必须抑制身体的接触。在繁忙的社区生活中,一定要禁止和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如果碰巧接触到陌生人的身体,我们就要立即道歉,接触到的部分越是敏感,道歉的诚意就越是强烈。快镜头放映街头小景或大楼里熙来攘往的行人能清楚说明,人们时刻遵守着异常复杂的、避免接触陌生人的策略。

与陌生人接触的限制,只有在极为拥挤的情况下才能解除,只有对特殊行业的人才会开禁(比如象理发师、裁缝和医生),因为他们的职业使他们“有权接触”顾客和病人的身体。与密友和亲属的身体接触所受的限制较少。他们的社会角色确定他们不是性伙伴,所以和他们的身体接触危险较少。尽管如此,招呼问候时的身体接触仍有固定的程式。握手礼有固定的程式,亲吻礼也有固定的程式(双方面颊相贴),使之与性伙伴嘴对嘴的接吻区别开来。

体态的某些方面失去了性刺激的特征。女子双腿叉开的姿势,需要竭力避免。女子坐下时把双腿紧贴在一起,或者把腿架起来。

如果无法避免张开嘴巴——这个姿势有点象性反应的的口型——人们常常要用手掩饰。嘻笑、媚笑和鬼脸是求爱阶段的面部表情,人们在社交场合里,常常用手加以掩饰。

在许多文化里,男子常常除去一部分第二性征,把胡须刮掉。女子常除去腋窝里的毛发。腋毛是一种防臭装置,但是在常穿裸肩的衣服时,就得刮掉腋毛。阴毛通常遮掩得严严实实,所以不用刮。有趣的最。艺术模特儿常常要刮掉阴毛,因为他们的裸体没有性的涵义。

此外,人们常常要除去身上的气味。人们沐浴之频繁,远远超过了医疗卫生的目的。社交生活中常常要减轻身体的气昧,去除气味的化学商品的销量很大。

大多数控制机制都采用一种简明扼要、无可辩驳的方式来实现。我们常常把需要限制的东西叫做“不好”、“不行”、“不礼貌”。控制性行为的本意反而难得提到,难得想到。但是,同时运用的还有其它一些控制机制,其形式是人们制定的道德准则和性行为立法。这方面的准则和法律有文化差别,但是一切准则和法律所关注的东西都是一个:防止陌生人之间的性冲动,防止婚外性行为。由于即使在最信奉禁欲主义的清教徒中,这一控制机制也有困难;为了有助于这一控制机制,各种各洋的升华技巧便都使用上了。比如说,学童的体育活动和其它剧烈的体力活动有时就受到鼓励,企图以此来减少性冲动。仔细考察这一观念及其运用就可以看出,一般说来它遭到了可悲的失败,运动员的性欲既不比别人强,也不比别人弱。他们在体力消耗中确有所失,但在身体健康上又有所得。唯一有助于控制机制的办法,看来是悠久的奖惩制度——惩治眈于声色的行为,奖励节制声色的行为。当然,这只能压制冲动,而不能减少冲动。

显而易见,膨胀到不自然程度的社区,需要采取一些控制婚外性行为的步骤,防止强化了的社会接触所导致的配偶之外的性行为,不让它增长到危险的程度。然而,裸猿演化成了一种性行为高度发达的灵长目动物,他采取的控制只能达到这一步。他的生物本性老是不断地在反叛。一种方式的人为控制实行之后,另一种方式的对抗又表现出来。这常常导致荒唐可笑、自相矛盾的局面。

女性要遮掩乳房,可是她接着又用乳罩使乳房隆起。这一性征装置或者是填以衬料,或者可充气膨胀,所以它不仅能恢复掩藏之中的乳房形状,而且能使之膨大。它就这样被用来模仿性冲动时膨大的乳房。有的时候,乳房下垂的女性甚至做整容术,用皮下注蜡的办法达到长期丰乳的效果。

性征衬料也用于身体的其它部分;只需想想过去男士短裤前的悬袋、衬肩和女士们支撑裙子的腰垫,即可窥其一斑。当今一些文化之中,消瘦的女性可以买臀罩或“假胸”。穿高跟鞋引起正常的步态扭曲,从而使臀部的摇晃加剧。

女性的臀部衬垫曾经在不同的时期里采用过,再加上紧束的腰带,臀部和乳房的曲线就显得更加夸张。正由于此,杨柳腰一直受到人们的宠爱,妇女们普遍喜爱束腰。这一潮流发展到半世纪以前“黄蜂腰”那种登峰造极的程度,有的女子甚至做手术取掉最下面的一根肋骨,以收到更好的效果。

广泛使用唇膏、胭脂和香水以增加嘴唇、面颊和身体气味的性感信号,构成了进一步的矛盾。女子精心洗掉身上天生的气味,然后又用商业性的“性感’香水取而代之。这些香水实际上与其它动物的嗅腺分泌物水溶液无异,这些哺乳类可能与人类毫无亲缘关系。

读者看过所有这些各种各样的性限制以及人为的抗衡措施之后,禁不住纳闷,回到起点去不省事得多吗,为何要先在屋子里放冷气,然后又在里面生火呢?正如我已解释过的,限制的原因是直截了当的;是为了防止随意的性刺激,因为它妨碍了配偶的关系。然而,为何又不完全限制其公开表现呢?为何又不把性表现——包括生物的和人为的性表现——局限在配偶之间的私生活中呢?问题的答案有一部分是,人类的性行为高度发达,它要求恒常不断的表现和发泄。它之所以发达,是为了维护配偶的关系:可是现在,在复杂社会充满刺激的气氛中,它常常在非配偶关系中被触发。不过,这仅仅是答案的一部分。性还被用来作为维护地位的手段——这是其它灵长目动物使用的广为人知的策略。如果一只雌猴在不交配的场合去接近一只好斗的雄猴,雌猴就可能使用性表现行为,这不是因为它想交配,而是因为它可以借此而激起雄猴的冲动,而性冲动又可以遏制雄猴的攻击性。这类行为模式被称为诱发新动机的活动。雌猴用性刺激去诱发雄猴新的动机,借此而取得一种不涉及性的好处。人类也借助类似的手段。许多人为的性信号就用在这一方面。使自己吸引异性的注意,可以减少社群里异性成员的对立情感。

当然,这一策略对固定配偶关系的物种来说存在着危险。刺激不能过头。遵守自己文化中基本的性行为限制,就可以明确发出信号:“我不准备那个”;同时又可以发出其它信号:“但是我又非常富于性感”。后者可以减少别人的敌视,前者使情况不至于失去控制。如此而可以求得两全。

这一策略本来应该取得干净利落的效果,可惜还有其它一些影响在起作用。配偶机制并非完美。它不得不嫁接在悠远的灵长目行为系统上,这一点仍要败露出来。一旦配偶关系出了故障,悠远的灵长目动物冲动又会燃烧起来。此外,裸猿巨大的进化发展的特点之一,是童年的好奇心一直维持到成年人生活之中,两者加在一起,情况显然会变得危险。

裸猿行为系统的设计,显然适合这样的情况:女子一个接一个生养一大批孩子,男子与其他男子外出打猎。虽然根本情况保持至今,但是有两点已经变化。出现了人为控制子女人数的倾向。就是说,已婚的女子不再承受生儿育女的全部重压,配偶不在家时,她也有暇过性生活。还有一种倾向:许多女子参加外出狩猎。当然,现在是“工作”代替了古代的狩猎;每日出门工作的男子可能发现自己是在男女混合的群体中生活,而不是在古代那种全由男性组成的狩猎队中生活。这意昧着,配偶双方都有许多东西需要忍受。配偶关系常常受压而崩溃。(你也许能记得,美国的统计数字说明,26%的已婚妇女和50%的男子到40岁时已经有过外遇。)不过,原配关系常常很牢固,足以在有外遇的情况下继续维持下去,或者在外遇过后又重新得以维持。配偶关系最后完全瓦解的情况,只占很小的百分比。

作为一位动物学家,我不能以通常的伦理道德方式去研讨性“怪痹”,诸如观淫癖,手淫,同性恋等。我只能用人口繁殖与否这样的生物伦理原则来讨论问题。如果有什么性模式妨碍生殖,它们就应该被视为货真价实的生物学上不健全的模式。僧侣、修女、长期独身的男子和女士、长期的同性恋者等人群,从人口生殖的意义上说,都是不正常的。社会养育了他们,可是他们并未作出回报。同样,应该认识到,从生殖的角度说,活跃的同性恋者并不比侣侣更异常。还必须说明,没有任何一种性习惯——无论它对某一种文化来说是多么的令人厌恶和淫秽,都不能从生物学的角度去进行批评,只要它不阻碍总的生殖趋势。既使是最稀奇古怪最精心设计的性行为,只要它有助于配偶的受孕,只要它有利于增强配偶的关系,从生殖上来讲,它就完成了使命;从生物学上来讲,它就应该和最“恰当”,最受赞赏的性习俗一样被人们接受。

但我必须指出,有一条重要的例外,以上勾勒的生物伦理道德在人口过分拥挤的情况下似乎并不适用。

人类自己在迅速走向人口过剩这一情景。我们已经到了不容再自负的关头。解决的办法是显而易见的,减低生殖率又不影响现存的社会结构,防止人口数量增加又不阻碍人口质量的提高。避孕技术显然是需要的,但是又不能让它破坏基本的家庭单位。实际上,这种危险微乎其微。尽管有人担心,广泛使用完善的避孕用品会导致乱交,但是这一可能性很小——人类强烈的配偶趋势保证不会发生乱交。

麻烦在于,作为一种性现象,器械的和化学的避孕手段基本上是新鲜事。许多代人体验过避孕、形成了新的传统之后,究竟避孕对社会的基本性结构有何影响,这要过一段时间才弄得清楚。也许它会给社会——性系统造成间接的、难以预测的扭曲或破坏。但是谁知道呢,只有时间才会告诉我们。然而,无论如何,倘若不限制生育,其它选择就更加有害。

记住人口过挤的问题,就可以认为:急剧减少生殖率的需求自然应解除人们对不育人群生物学意义上的批评,这些人有僧侣、修女、长期的单身男女和持久的同性恋者。纯粹从生殖上说,这一看法确有道理,不过它没有考虑其它社会问题;有的时候,除了他们独特的少数人的角色之外,他们也许还得面对其它的社会问题。尽管如此,只要他们在生殖范围之外仍然是善于适应、颇有价值的社会成员、就应该把他们当做是没有给人口爆炸推波助澜的宝贵的社会成员。

回顾人类性行为的整个场景,就可以看出,人类坚守基本生物冲动的程度,比我们原来的想象还要深刻。人类灵长目的性系统经过食肉动物性行为的修正之后,在经历令人叹为观止的技术进步之后,还是完好地保存下来了。倘若把二十家城里人迁移到一个亚热带的原始环境之中,在此环境中,男子不得不外出狩猎觅食,那么这个新部落的性结构几乎不需要任何修正,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修正。事实上,在每一个大城市里发生的情况正是这样的:每个人自有其专门的狩猎(工作)技巧,但是他们的社会 ——性系统仍然多少保存着原生的形式。科幻作品里描绘的婴儿养殖场、社群性活动、选择性绝育、国家控制的生育分工等构想,并没有成为现实。在飞向月球时,太空猿仍然在自己的皮夹子里珍藏着妻子儿女的照片。只有在普遍的生育限制方面,我们才面对着现代文明的力量对我们悠远的性系统所发动的第一次攻击。由于医学、手术和卫生的改善,我们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生育高峰。我们已经实行了死亡控制,现在还要实行生育控制来求得平衡,看起来,下一世纪里,我们很可能不得不最终改变性行为方式。然而,即使真正改变了性行为方式,那也不是因为它们遭到了失败,而是因为它们太成功了。

正文 第三章 育儿

父母照料幼儿的重担,对裸猿来说,较之其它任何现存的物种更为沉重。其它物种对幼仔的照料,就其精心程度而言,也许和裸猿不相上下;可是就育儿的责任范围来说,别的动物绝不能和裸猿相比。

女子一旦受孕,胚胎即在子宫里开始发育,女子的身体随即发生变化。月经停止,早晨她感到恶心,血压有所下降,略有贫血,乳房逐渐膨大松软,食欲增加。孕妇性情温和柔顺,此一变化尤为典型。

经过大约266 天的孕期之后,孕妇的子宫开始作有力而有节律的收缩。羊膜破裂,羊水流出、再经过子宫的强烈收缩,胎儿受压离开子宫,顺着阴道娩出体外来到世上。稍事停顿之后,子宫收缩恢复,胎盘排出子宫,产出体外。连结胎儿和胚盘的脐带被切断。在其它灵长目动物中,脐带由母亲咬断;无疑这也是我们的祖先使用的方法。但是,我们今天接生时,却是将脐带结扎止血,然后用剪刀剪断。婴儿肚子上的脐带残端,几天以后干枯脱落。

当今世界,普天之下的妇女在分娩时,都有其它成人陪伴助产。也许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程序。直立行走的需求对人类女子分娩来说并不仁慈:由于这一步进化,她受到的惩罚是几个小时的痛苦。看来在树栖猿向狩猎猿进化的初期阶段中,雌性在分娩时就需要别人的合作了。幸运的是,狩猎猿合作的天性随着直立行走这一进化过程而增长,所以这个痛苦的根源同时又提供了医治痛苦的良方。一般地说,黑猩猩母亲分娩之后,不但要由她自己咬断幼仔的脐带,而且她往往吃掉一部分胎盘,她还得舔干羊水,清洗产下的幼仔,怀抱幼仔,保护它不受侵害。在我们人类中,精疲力竭的产妇,完全依赖助产的伙伴完成以上各种活动(或者说与以上活动对应的现代行为)。

分娩之后,母亲也许要一二天之后才能产奶。一旦开始产奶,她就按时给孩子喂奶,哺乳可长达两年。不过一般说来不到两年,现代人的习惯是将哺乳期减少到6 -9个月。哺乳期间,母亲的月经一般受阻;通常要停止哺乳、婴儿断奶之后,母亲的月经才能恢复。如果断奶异常之早,如果用人工喂养,月经恢复当然不会推迟,女子因而又能较早地开始生育。相反,如果她遵循比较原始的哺乳办法,给孩子喂奶长达两年,她就可能每三年才生一胎。(有时人们故意将哺乳期延长,以此作为避孕的技术。)女子的生育期约为三十年,如三年生一胎,她的自然生育能力约为十胎。如果采用人工喂养,或断奶过早,从理论上说,她的生育胎数可以上升到三十。

喂奶的动作,对人类女子来说,比对其它灵长目的雌性而言,是一个更困难的问题。人类的婴儿无能为力,母亲在喂奶时必须更积极主动,她要把婴儿抱在怀里,指引婴儿如何吸奶。有些母亲在给婴儿喂奶时,无法让孩于有效地吸奶。此一困难的原因通常是:奶头衔入婴儿口腔的深度不够。光是让婴儿的嘴唇衔紧乳头,是不够的,乳头必须要塞入婴儿口腔深部,使乳头前部与上腭和舌面接触。只有这种接触才能刺激婴儿的上下腭、舌头和面颊,使其产生强烈的吸奶动作。要完成这几个并列的动作,紧靠乳头的乳房纤维组织必须要有柔韧性。其柔韧性的大小决定婴儿衔乳头的深度,这一深度对吸奶至为重要。要使喂奶顺利发展,新生儿出生四五天后,吸奶的动作就得完美无缺。如果婴儿在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中,吸奶反复失败,它就永远不能对喂奶的动作作出完美的反应。它就会养成根深蒂固的习惯,依靠更有价值的(人工喂养)选择。

另一种吸奶的困难,是所谓的“抓奶头”,有些新生儿有这种反应。这种反应给母亲的印象是,孩子不想吸奶。事实上,它说明孩子想拼命吸奶而无法吸奶,因为它不能呼吸。婴儿头部依靠乳房的姿势不大恰当,这会堵住它的鼻子;再加上它口衔奶头,所以它无法呼吸。它之所以要“抓仍头”,并不是不想吃奶,而是要换气。当然,没有经验的母亲面临着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我只挑选了以上两个问题,因为它们似乎提供了例证,说明女子的乳房主要是一种性征装置,而不是一种膨大了的产奶机器。造成以上问题的根源,是乳房的坚实和浑圆的形状。只要看一看奶瓶上奶嘴的设计,就可以知道什么形状的乳房最有利于婴儿吸奶。奶瓶上的奶嘴比乳房的乳头长得多,而且奶嘴背后那部分并非急剧膨胀成滚圆的半球形;乳房隆起成球形,正是堵塞婴儿鼻子和口腔,使其换气困难的原因。奶嘴的设计更接近黑猩猩的乳房。黑猩猩的乳房隆起不高,即使在泌奶的极盛期,她也是扁乳平胸,而不象人类妇女那样是丰乳挺胸。黑猩猩的乳头要长一些、突出一些,其幼仔开始吸奶时所遭遇的困难要小一些。由于妇女哺乳的负担相当沉重,由于乳房显然是哺乳装置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就认为,乳房突起而浑圆的形状必然是母亲哺乳活动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现在看来,这一假设似乎有误;对于人类而言,乳房的设计特征主要是性征,而不是行使母亲哺乳的功能。

搁下婴儿喂养的问题之后,母亲在其它时候养育婴儿的行为中,还有一二点值得考察一下。通常对婴儿的爱抚、搂抱和清洗毋庸赘言,但是母亲怀抱婴儿的位置却非常说明问题。美国人的精心研究表明,80%的母亲用左臂抱婴儿,将婴儿贴在胸部左侧。如果要问这一选择有何意义,大多数人会说,显然是因为美国人多半习惯用右手;母亲左手抱孩子,可以腾出更为灵巧的右手来做事。然而,仔细分析之后表明情况并非如此。不错,惯用右手的妇女和惯用左手的妇女抱孩子时确有差别,但是这一差别尚不足以作出恰如其分的解释。分析结果显示:惯用右手的母亲中有83%的人用左手抱婴儿,但是惯用左手者亦有78%的人以左手抱孩子。换言之,只有22%的左撇子母亲腾出灵巧的左手做事。显而易见,必然还有另一种不太一目了然的解释。

唯有另一种线索能说明问题:心脏位于母亲的左侧。母亲的心跳声是否是至为重要的因素?它何以会影响母亲怀抱婴儿的姿势?沿着这些思路去考虑,可以认为:胎儿在母体里成长的过程中,已经对母亲的心跳养成了固定的反射(留下了“印记”)。如果此说成立,那么婴儿出生之后再次听见那熟悉的心跳声,这对它显然有镇静的作用,尤其当新生儿突然被抛入使之畏惧的新奇而陌生的外部世界时,母亲的心跳声显然有镇静的作用。假如此说不错,那么母亲因为直觉也好,通过无意识的试错也好,总会很快发现;孩子抱在左边靠近心脏时表现得更加安静,抱在右边却是不太安静的。

以上推理看似牵强附会。但是,试验结果业已证明,以上的猜想是正确的解释。在一所医院的婴儿室里,让新生儿分组听心跳录音,其节律是标准的 72次/分钟。每组有9个婴儿。结果发现,不放录音时,总有一个以上的婴儿哭声不断,大约60%的时间都啼哭。反之,如果放录音,婴儿啼哭的时间就降至 38%。听音组和非听音组的新生儿比较,体重显示较大的增长,虽然听音组和非听音组摄取的食物相等。显而易见,未听心跳组的婴儿消耗的热量更多,因为它们哭闹的动作很费劲。

另一场试验以稍大的婴儿为对象,试验在入睡之前进行。有些试验组的寝室里静寂无声;有些试验组的房间里放催眠曲的录音;另一些试验组的屋子里放着节拍器,其速率为标准的心律,即72 次/分钟;还有几组的室内播放心跳的录音。然后将各组结果比较,以发现哪些组入睡的时间更快。比较之后表明,听心跳录音的婴儿入睡的时间只及其余各组的一半。试验不但证明,心跳声是强有力的使婴儿镇静的刺激信号,而且说明,婴儿的反应是非常专一的。节拍器模仿心跳节律的声音并不能给婴儿催眠——至少对出生不久的婴儿是这样。

由此可见,以此解释母亲左手抱婴儿的习惯,似乎有相当的把握。有趣的是,有人分析了466张圣母抱耶稣的画像(最早的画像是数百年前的作品),结果显示,373张画像中的圣母把圣婴贴在左胸。这一结果也表明,左手抱子的百分比亦在80%这个水平。这一姿势与观察发现妇女手挽包裹的姿势,适成鲜明对比。妇女手挽包裹的姿势是左右两侧各占一半。

这个心跳印记(imprinting)可能还有哪些结果?也许它能够解释,我们为何把爱的感情归之于心上,而不是归之于脑子中。诚如歌中的唱词所云:“你要有心!”也许还可以解释,母亲为什么要摇晃孩子,催其入睡。母亲摇晃婴儿的节律与心跳的节律接近,它再次“提醒”婴儿,使其重温在子宫里已经熟悉的节律感;母亲巨大的心脏在它们上方怦怦跳动时使胎儿养成了节律感。

岂止能解释以上两点现象。直至进入成年以后,我们身上仍能看到这一现象。我们痛苦时禁不住要摇晃身子。我们矛盾冲突时也站着摇晃。下一次你听人讲课时,或看人宴会后发表讲话时,请注意他摇晃的节律是否符合心跳的节律。他面对听众不自在的感觉,使他在这个受局限的环境中采用使身子最舒适的动作。所以,他用上原来在子宫中已熟悉的心律。

每当你产生不安全的感觉时,都可能发现这种那种隐蔽的使人感到舒适的心律动作。多半的民间音乐和舞蹈都采用切分音,这并不是偶然的。在这个领域,音乐和舞蹈动作同样把人带回昔日子宫中那个平平安安的世界中去。少年的音乐被叫做“摇摆乐”,亦不是偶然的。近年来,少年音乐被称为“节拍乐”(beatmusic)。这个名字更能说明问题。我们再看看他们的唱词是什么:“我的心碎了。”“你的心给了别人。”“我的心属于你。”

这个主题使人迷恋,但是我们不能离题太远,我们最初讨论的是父母照料孩子的行为。至此为止,我们考察的乃是母亲照料孩子的行为。我们从她分娩孩子的戏剧性时刻开始追踪她的各种行为,观察她哺育孩子、怀抱孩子和使孩子舒适的各种行为。现在,让我们回头看看婴儿,研究婴儿的成长过程。

婴儿出生时平均体重为7 磅略多一点,仅比母亲平均体重的1/12略高一点。出生后头两年生长很快,接着的四年之中生长也相当迅速。但是,到6岁时生长速度骤降。这段生长缓慢的渐进期男孩维持到11岁,女童维持到10岁。接着,到了青春期时,生长速度又骤然勃发。少年从11岁到17岁,少女从IO岁到15岁时身体又迅速生长。女孩子的青春期开始略早,所以她们在11— 14岁时生长速度超过男孩子。但是,从14岁以后,男孩子的生长速度就超过了她们,并且一直处于领先的地位。女子19岁左右身体停止发育,男子身体发育的停止期晚得多,直到25岁方才停止。最初的几颗牙齿在六七个月时萌生,全套乳牙通常在两岁或两岁半时出齐。6岁时开始长出恒齿,但是最后的几颗臼齿(即智齿)要到19岁左右才萌出。

新生儿睡眠的时间很多。一般人认为,新生儿最初几星期每天只有大约两小时不睡的时间,事实不是这样。它们的确嗜睡,但并未嗜睡到那个程度。仔细研究后发现,新生儿最初几天里的睡眠时间平均每天为16.6小时。但个体差异很大,最嗜睡的婴儿平均每天睡2小时,觉醒时间最长的婴儿平均每天只睡10.5小时。

童年时期睡眠和觉醒时间的比率逐渐减少,到了成年期时,睡眠时间由原来随平均每天16小时减少到一半即8小时。不过有些成年人与典型的8小时睡眠相差甚巨。2%的成年人只需要5小时睡眠,另有2%的人又需要10小时的睡眠。成年妇女比成年男子需要的睡眠时间略多一些。

新生儿16 小时的睡眠并非集中在夜间一次完成,而是分散在一天之中的几段时间。但是,即使在襁褓之中,新生儿也有晚上多睡的倾向。经过几个星期,晚上的一次睡眠时间逐渐加长,成为主要的睡眠时间。婴儿每天白天“小睡”几次,晚上长睡一次。这一变化使婴儿每天的睡眠时间逐渐减少,到了6个月时就降至每天平均14小时。接着的几个月中,白天的小睡减少到两次——上下午各睡一次。婴儿在第二年时,上午的小睡往往消失,每日的睡眠时间因而减少到13个小时。进入第5年时,午睡亦消失,这就使每日睡眠时间减少到12个小时。自此至青春期,儿童需要睡眠的时间又减少3个小时;所以到13岁时,少年的睡眠时间就减少到每晚9小时。自此以后的整个青春期之中,少年与成年的睡眠模式并不表现出任何差别,他们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8小时。由此可见,人的最后一个睡眠节律期与性成熟的时间向分发展,而不是与人的身体发育最后定型的时期相吻合。

有趣的是,在学龄前儿童中,智力较强者往往比智力较弱者睡得少。而7 岁以后,这种关系却翻了过来。比较聪明的学童比智力较差的学童睡眠的时间略长。到了这个阶段,看来儿童并不是靠觉醒的时间多来多学东西;由于他们不得不学习大量知识,所以那些反应积极主动的儿童经过一天的学习之后就精疲力竭了。与此相对,成人之中的智力水平和睡眠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健康的成年男女所需的入睡时间大约平均为2O分钟。睡醒的时间应该自然而然的到来。如果需要人为的办法唤醒,那就说明睡眠不够,醒过之后的机警程度就会降低。

新生儿在觉醒的时间里活动较少。它不象其它灵长目的幼仔,它的肌肉很不发达。初生的小猴从降生那一刻起就有力气抓住母亲。甚至在降生的过程中,小猴的前肢就能紧紧抓住母亲的皮毛。相比之下,人类的新生儿是虚弱无助的,它只能用四肢做轻微的动作。直到一个月时,婴儿才能在俯卧时抬头。到了两个月时,它才能用手支撑使胸部离开地面。3个月大的婴儿才能举手触摸悬垂的物体。4个月才能由母亲扶着坐起来。5个月才能坐在母亲的膝头上,才能用手把握东西。6个月才能在较高的坐椅里坐起身,才能用手抓住悬垂的物体。9个月才能手扶家具站立。10个月才能手脚并用爬行。11个月才能由父母搀扶着瞒蹒学步。12个月才能凭借坚实的物体自己站起身。13个月才能爬几级楼梯。14个月才能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站起身。15个月是一个了不起的时刻,婴儿可以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步行了。(当然,以上各阶段的描述是平均的肌肉发育情况,但是它们至少能大体上指明人类婴儿的姿势和运动发展的速率。)

大约在婴儿学会不借助外来帮助自己步行时,他也开始学话;最初是几个非常简单的词可是他的词汇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进入兴旺发展的时期。到两岁时,儿童能说的词汇已近 300个词。到3岁时他的词汇又增加了两倍。到4岁时他会用的词汇几乎达到1600。到5岁时他已学会2100个词。这样一种模仿有声语言的惊人速度是人类独特的能力,应该被认为是我们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正如我们在第一章中所看到的,它与狩猎活动的集体合作有关;在此期间,准确有效的交际成为迫切的需要。现存的与人类亲缘关系最近的灵长目,没有类似的能力,连与此相近的能力也没有。在操作性的模仿能力上,黑猩猩也象人一样聪明灵巧,可是它们没有言语模仿能力。有人非常认真费尽心机地训练一只黑猩猩幼仔说话,可是其成效微乎其微。这只小猩猩的生活环境和人类婴儿在家中的环境一模一样。他们把食物奖赏和嘴唇操作结合起来教小猩猩说最简单的词。到两岁半时,小猩猩会说“妈妈”“爸爸”和“杯子”(Cup)。最后它学会了在恰当的情景中说出这三个词,当它想喝水时它能小声说出“杯子”。艰巨的试验继续进行,小猩猩到6岁时(人类的幼儿此时学会的词汇已大大超过2000)词汇量总共才增加到7个词。

这种差别是脑子的差别,而不是发音的差别。黑猩猩发音器官的结构完全可以发出许多不同的声音。其发音器官并无缺陷,不足以解释它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它的弱点是集中在头颅之中。

与黑猩猩不同,有些鸟类有显著的口头模仿能力。鹦鹉、虎皮鹦鹉、鹩哥、乌鸦和其它一些鸟类,能毫不费力地模仿整句话。可惜,它们鸟类的大脑限定了它们,使其不能充分利用自己的模仿力。它们只能重复人教给他们的话,依样画胡芦地模仿其中的声音,只能按固定的顺序机械地重复,不能把模仿的声音与外界的事件联系起来。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黑猩猩和猴类竟然也不能再进一步,在它们目前的水平上再有所成就。哪怕是学会几个简单的、受文化制约的词,也会对它们在自然栖息地的生活中大有助益的;所以我们难以理解,它们在进化中为何不能学会几个词。

再回头说我们人类。我们与其它灵长目动物共有的咕哝、呻吟和惊叫,并没有被我们新近学会的卓越的语言能力排挤掉。我们与生俱来的声音信号保留下来了,其重要的作用也保存了下来。它们不仅是我们建造语言摩天大厦的语音基础,而且作为人类独特的交际手段,亦有其与生俱来的存在权利。和言语信号不同,它们的出现不需要专门的训练,而且它们在世界各民族文化中的意义相同。惊叫、抽噎、笑声、咆哮、呻吟和有节律的哭泣等等,给普天之下的人传输一样的信息。和其它动物发出的声音一样,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声音与人的基本情绪相联系,它们立即使人产生印象,了解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是何动机。同样,我们保留了本能的表情:面带微笑、例着嘴笑、皱眉蹙额、目不转睛、面带惊恐、满面怒容等等。这些面部表情在不同的社会中也是一样的。尽管人们学会了各自文化中独特的姿势和体态,这些相同的面部表情仍然保留了下来。

看看人类共同的基本声音和表情在个体发育中的成长过程,是饶有兴趣的。有节奏的哭叫从降生那一刻起就出现了(我们对此十分熟悉。微笑出现稍晚,大约是在五个星期之后。笑声和发脾气要等到3-4个月时才出现。仔细考察一下这些模式是有价值的。

哭叫是人发出的最早的情绪信号,而且是最基本的情绪信号。微笑和大笑是人类特有的相当专门的信号,但是哭叫是人类和数以千计的物种共同的声音。事实上,一切哺乳类(且不说鸟类)在受惊时和痛苦中都会发出尖叫声、嘶叫音、哇哇声和号叫声。在高级哺乳类中,面部表情进化成视觉信号手段,他们在发出惊叫的同时,还有惊恐的面部表情相伴随。无论这类反应是幼仔还是成年动物发出的,它们都表示出了大的问题。幼仔给父母发出警报,成年动物给同一群体的其它动物发出警报。

我们在婴儿期中,有许多东西使我们哭叫:我们在疼痛、饥饿时哭叫,周围没大人时哭叫,遇见陌生的刺激时哭叫,突然失去舒适的源头时哭叫,不能得到急需的东西时哭叫。以上各种范畴的原因归结为两种重要的因素:身体的痛苦和不安全感。在任何一种情况下,一旦信号发出,它就立刻产生(或者应该产生)父母作出的保护性反应。如果信号发出时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它就立刻产生缩短孩子和父母距离的效果,直到父母来到孩子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或摇晃、或轻拍、或抚摸。如果婴儿已经抱在怀里,如果抱起来之后婴儿仍在哭闹,那么就需要看看孩子身上是否有疼痛之处。只有孩子哭闹的信号消失之后,父母的反应才会终止(在这个方面,哭闹和微笑、大笑的模式根本不同)。

哭叫的动作引起肌肉紧张,同时头部充血变红、眼睛流泪、嘴巴张大、嘴角下收、呼吸强度增加、喘气加剧,当然还有尖厉的哭声。稍大的幼儿还要奔向父母,抱着父母不放。

尽管哭叫是人人熟悉的,我还是详细地描绘了这一模式,因为我们微笑和大笑的专门化信号正是从哭泣这一模式演化而来的。当有人说“他笑着笑着就哭起来了” 时,他说的就是二者的关系。但是,从进化的观点来说,二者之间的关系应颠倒过来——我们是先学会哭然后才学会笑。这是怎么回事?首先,要认清哭和笑作为反应模式是非常相似的,这一点至为重要。由于二者反映的情绪迥然不同,所以我们往往忽略了二者的相同之处。与哭泣一样,大笑时肌肉紧张、嘴巴张开、嘴唇后收、呼吸强度增加、喘气加剧。笑得厉害时,面部亦充血涨红,眼睛也要流泪。但是笑声不如哭声嘶哑刺耳,亦不如哭声尖厉高亢。尤为重要的是,笑声比哭声短促,其节奏更快,仿佛是婴儿的大哭被切分成若干短促的片断,并且变得更为平缓柔和、音调有所降低似的。

看起来,笑的反应是由哭的反应演化出来的继发信号,这种演化按照以下的方式进行。我在前面说过,哭叫从降生那一刻起即已存在,而笑声在3— 4个月之前是不会出现的。笑声的到来与识别父母的能力同时发生。认识父亲的婴儿也许是聪明的婴儿,但是只有认识母亲的婴儿才会笑。婴儿能认出母亲的面孔并且能将母亲和其它成人区别开来之前,也许会咯咯发笑,但是他不会哈哈大笑。他能认出母亲的同时,又产生了害怕别人、害怕不认识的大人的情绪。长到两个月时,凡是熟悉的面孔都使他高兴,一切态度和蔼的大人都受欢迎。但是,与此同时,他对周围世界的惧怕也开始成熟,任伺不熟悉的人都可能使他不安、把他吓哭。(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知道,还有一些大人也会使他舒服,他对这些大人的畏惧就会消失。但是,他不再畏惧的大人是有选择的,只有他认识的大人他才不惧怕。)由于对母亲的固恋,婴儿处在一种莫名奇妙的冲突之中。当母亲的行为使婴儿受惊时,母亲发出的是两套对立的信号。一套信号说:“我是你妈妈——你的保护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另一套信号又说:“注意,这件事怪吓人的。”婴儿能识别母亲之前不会处于这种冲突之中。因为如果母亲此时的行为吓住了婴儿,当时的母亲也只不过是一种吓人信号的源头而已。可是,现在婴儿已能识别母亲,所以母亲的行为发出的是双重信号:“既有危险又不危险”,换言之,“看上去是有危险,可是它是我发出的信号,所以你不用当真”。结果,孩子作出的反应一半是哭叫,一半是认出母亲的咯咯声。二者神奇地结合就产生了哈哈大笑。(更确切地说,大笑产生于进化过程中悠远的过去。自此以后,它就固定下来发展成为一种独立而独特的反应。)

由此可见,孩子笑声的意思是说:“我知道有危险,但这一危险并不真实。”这就是孩子传递给母亲的信息。母亲现在可以与给孩子玩一些激烈的游戏,而孩子却不至于吓哭。婴儿最早发出的笑声,是由母亲“藏猫猫”、拍手、有节奏地跪下、把婴儿高高举起等游戏触发的。稍大一点,挠痒痒起着重要的作用,但这要等到第6个月之后。所有这些游戏全是令人震惊的刺激,但是它们是由“安全”的保护人发出的。婴儿很快就学会了自己挑起这些刺激——比如用“藏猫猫”来获得发现东西的“震惊”,或假装逃跑以获得被抓获的经验。

因此,笑声成为游戏的信号,它使母子之间日益增加的戏剧性关系得以继续和发展。如果这种信号变得过分吓人、过分痛苦,当然孩子的反应就可能转变为哭叫,以此立即再次激发母亲的保护性反应。这一信号系统能使孩子拓展他对身体功能的探索,对周围世界的探索。

其它动物也有独特的游戏信号。但与我们的游戏信号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黑猩猩有一种游戏的面部表情和游戏的哼哼声,这种哼哼声相当于我们的笑声。从进化起源上说,这两种信号与我们的笑声有同样的矛盾性。黑猩猩幼仔打招呼时嘴唇撮起来向前突出,突到极限为止;受惊时它的嘴唇向后收缩,嘴巴张开,牙齿露出。黑猩猩的游戏表情,是由友好和惧怕交织的感情而引起的,所以它是两者的混合。此时它的腭骨前伸,这一点与它表示害怕的动作一样,但是它的嘴唇也随腭骨往前伸,遮盖着牙齿。它表明游戏的哼哼声介乎打招呼的“咕咕”声和尖厉的惊叫声之间。如果游戏变得过分粗鲁,它的嘴唇就往后收,游戏的哼哼声就变为短促的尖叫声。如果游戏变得过分安静,它的腭骨就逐渐合拢,嘴唇就随着向前突出,变成典型的黑猩猩表示友好的掀嘴姿态。人和动物发出游戏信号的情景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黑猩猩游戏的哼哼声和我们有力而强烈的哈哈大笑相比是微不足道的。黑猩猩发育的过程中,游戏信号的重要性大大下降。相反,我们的游戏信号大大拓展,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取得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裸猿即使进入成年之后,仍然喜欢游戏。游戏完全成了他探索天性的一部分。他常常把事情推向极端,试图使自己吃惊,使自己震惊,使同时又不受到伤害,接着他爆发出有感染力的哈哈大笑以表现自己的舒心。

嘲笑在较大的儿童和成年人中,当然可以成为社会生活中的有力武器。嘲笑对人的侮辱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表示某人的稀奇古怪使人害怕,同时它又表示,此人不值得认真对付。职业喜剧演员故意承担嘲笑人的社会角色,而听众却将大把大把的钱送给他,为的就是将自己这一群人的正常行为与他表演的不正常行为进行比照。

少年对他们崇拜的偶像的反应与此有关。他们作为听众表示愉悦的方式,不是放声大笑,而是尖声嘶叫。岂止如此,他们还高兴得揪自己的身子,或者揪住伙伴的身子。他们一高兴就扭动身子、发出呻吟、以手掩面、揪扯头发。这些动作是典型的剧痛和惧怕的征兆,但是它们被故意程式化之后却用来表示高兴。其分界线被人为地降低了。它们不再是求助的叫声,而是听众之间交流的信号,表明自己对自己崇拜的性偶像能作出强烈的反应。这种反应的感情非常狂热,正如一切使人难以抑制感情的强烈刺激一样,它们成了人在纯粹感到痛苦时所作出的那种反应。假如一位少女发现自己单独和她崇拜的偶像在一起,她绝不会想到要对他尖叫。她的尖叫声不是用在偶像身上的,而是向听众中的女孩子发出的。用这种方式,姑娘们可以使彼此放心,确认彼此发展中的情感反映。

在撇开眼泪和笑声这个主题之前,还有一个谜需要澄清。有些母亲在婴儿出生后的头三个月中,由于孩子哭个不停而非常痛苦。父母想尽各种办法似乎都不能阻挡汹涌而来的哭声。于是他们作出结论,孩子的身体有非常严重的不适,并据此而对待孩子。当然,他们认为孩子身体不适并没有错。但是,这恐怕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以下的事实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到了三四个月时,象变魔术似的,孩子“痛苦的”哭叫声突然停止了。哭叫声消失的时间,正好与婴儿开始认出母亲的时间相吻合。如果把哭闹婴儿的母亲和安静婴儿的母亲的行为比较一下,就可以找到问题的答案。第一种母亲的行为带有试探性,带有紧张和焦虑的情绪,而后者的行为则是有意识的、平静的和安详的。关键之处在于,即使在这样幼小的年纪,孩子对于母亲的行为也非常敏感,他们能区分母亲搂抱时“安全”“平安”的感觉和“不安全”“惊惧”的感觉。激动不安的母亲无法避免把激动的信号传给新生的宝宝。孩子也以恰当的方式给母亲送回信号,要求母亲保护他不受激动不安的骚扰。这个信号加重了母亲的苦恼,反过来母亲的苦恼又使孩子哭闹得更加厉害。最后终致不幸的宝宝哭到不舒服为止,哭得发痛的身子又加重了他的不幸。要想打破这个恶性循环,母亲只需接受既成情况,并保持镇静。即使母亲无法使自己镇静(在这一点上要欺骗婴儿几乎是不可能的),问题也是自己可以解决的;正如我上文所说,婴儿到了三四个月,吵闹就突然停止了。因为到了这个阶段,母亲的形象在婴儿的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本能地把母亲当做“保护人”。母亲不再是一连串不具形体而激动不安的刺激,而是有一张熟悉面孔的实实在在的保护人。即使她继续发出使人激动不安的刺激,这些刺激也不会使孩子非常惊怕,因为它们的源头是熟悉的和蔼可亲的母亲。婴儿和母亲与日俱增的纽带使母亲保持平静,自然就减轻了母亲的焦虑。婴儿“痛苦的”哭叫遂告消失。

迄今为止,我略去了微笑的问题未加讨论,因为它和朗声笑相比是一种更专门化的反应。正如朗声笑是哭叫派生的一种次要形式一样,微笑也是朗声笑派生的一种次要形式。乍一看,微笑的确只不过象是朗声笑的一种强度较低的翻版,但实际情形却并非那么简单。不错,烈度最低的朗声笑难以和微笑区别开来。无疑微笑正是这样起源而来的。然而,显而易见,微笑在进化过程中解放了出来,现在它必须被看作一种独立的实体。高强度的微笑——咧嘴笑,喜气洋洋的、笑逐颜开的笑——与低烈度的朗声笑在功能上是完全不同的。微笑演变成了人类独特的专门用于打招呼的信号。如果我们对人微笑示意,他知道我们的态度友好。但是,倘若我们用哈哈笑作为见面礼,人家就有理由怀疑我们的善意。

任何社会接触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都能引起轻微的惧怕。在见面的一瞬间,对方的行为还是一个未知量。微笑和朗声笑都表明惧怕是存在的,都表现出惧怕和吸引对方、接受对方的心清奇妙地掺合在一起了。但是,当朗笑声发展而为高烈度的纵声大笑时,它发出的信号却是:准备应付进一步的“吃惊”,准备进一步探索危险与安全掺半的情景。相反,假若低强度朗声笑中的微笑表情变成了别的东西——咧嘴笑,它发出的信号又是另一种意义:情况不能向那个方向发展下去;它仅仅表明,初始的情绪本身就是目的,用不着进一步推敲。相视着微笑使双方确信:双方虽然担心,但是相互之间却有吸引力。轻微的惧怕意味着没有攻击性,没有攻击性意味着友好。于是乎,微笑演变成了善意的吸引人的一种手段。

如果说我们需要微笑这种信号,为什么其它灵长目又可以不要这一信号呢?不错,它们确实有各种友好的姿势。但是,对我们而言,微笑是一种独有的信号,而且是日常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信号,无论对婴儿对成人都很重要。我们的生存模式中,是什么东西把它推到前台这样重要的位置呢?看起来,答案要在我们顶顶出名的裸露的皮肤中去找。小猴降生时,立即紧紧抓住母亲的皮毛。它就这样贴在母亲的毛皮上,一小时又一小时,一日复一日地呆在那里。几个星期之中,甚至连续几个月,小猴从不离开母亲皮毛这个舒适的安乐窝。后来,小猴首次离开母亲去冒险时,仍然在受到警告之后就立即跳回母亲身边,抓住母亲不放。小猴自有它确定的办法去保证与母亲的亲密接触。即使母亲不欢迎这种身体接触(因为小猴越长越大,越来越重),她也难以拒绝小猴的要求。凡是领养过小猩猩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当我们降生时,我们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不光是因为我们体力虚弱,不能抓住母亲,而且母亲的身上也没有可以抓住的皮毛。我们丧失了一切保证与母亲密切接触的机械手段,因而不得不完全依靠向母亲发出的刺激信号。我们可以声嘶力竭地哭叫,以召唤母亲的照顾;一旦得到母亲的照顾,我们还得用其它的办法来维持母亲的照顾。此刻我们需要的,就是替代抓住母亲的一种东西,一种使母亲的爱抚得到报偿的信号,使她想和我们呆在一起。我们使用的信号就是微笑。

婴儿出生以后的头几周就开始微笑,但是开头的微笑并没有确定的月标。到第5 周时,微笑变成对一些刺激的确定的反应。婴儿的眼光能固定在物体上了。开始时婴儿对他人眼睛的反应最为敏锐。就连纸板画的两个黑点,它也能作出敏锐的反应。再过几周,还需要嘴巴才能引起婴儿的注意。两个黑点之下再加一条横线表示嘴巴,能更为有效地引起婴儿的反应。不久,一张张开的嘴巴对引起注意最为重要。接着,眼睛作为主要的刺激就失去了它的重要性。在这个阶段,即在三四月前后,婴儿的反应变得更加专一。他的反应从任何熟悉的面孔逐渐收缩到母亲的面孔上。母亲的印记开始发生。

婴儿的微笑反应在发展过程中有一种令人惊诧的现象:婴儿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不能区别四方形、三角形或其它线条分明的几何图形之类的事物。看起来,婴儿在认识某些形体的能力方面,有一种特别超前的成熟机制。这些形体限于和人的面容相关的东西。相反,他的其它视觉能力却掉在后面。这就保证了婴儿的视觉能集中在合适的对象上发展。它能避免婴儿的视觉固着在与人的五官相近的无生命的形体上。

到了七个月时,婴儿就彻底固恋着母亲。无论她做什么,母亲的形象总是维持不变,这个形象一直要维持到孩子生命的终点。小鸭完成这个固恋的关系,是通过亦步亦趋地跟随母亲,猿猴幼仔完成这一过程,是通过抓住母亲的皮毛。我们形成这个至为重要的依恋纽带,是借助微笑这一反应。

作为视觉刺激信号,微笑能够获得一种独特的形貌,主要借助于一个简单的动作,即嘴角的上扬。这时候嘴巴微张,嘴唇后收,与受惊时的动作颇为一致,但是微笑时还有另一个动作:嘴角微微上规。有了这个动作,表情的性质就大大改变了。这一发展演化反过来又使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面部表情成为可能。这就是嘴角下垂的表情。借助这种与微笑的嘴巴线条截然相反的曲线,就可以变成一种“反笑”(anti-smile)。正如朗声笑由哭叫演化而来,微笑从朗声笑演化而来一样,这种不友好的面部表情。也仿佛是通过钟摆一样的摇摆,而从友好的面部表情演变而来。

然而,微笑的动作不限于嘴唇的曲线。我们成年人也许能在嘴唇的轻微动作之中传达自己的情绪,但是婴儿微笑时投入的动作远远不只这一点,他的动作就象打仗一样费劲。他微笑得最厉害的时候,还要蹬腿挥手,要伸手去抓外在的刺激物,要摇晃双手,要咿呀啊哇的发出欢快的叫声;同时他的头部后仰、下颏突出,身体向前倾,或向一旁扭曲,呼吸也随之加快。他的眼睛可能更加明亮,也可能略微眯缝起来。眼睛下沿和边缘出现皱纹,有时鼻梁上也露出皱纹。鼻翼两侧到嘴角两侧的皱褶更加显著。舌头可能伸出嘴巴。在伴随微笑的各种动作之中,身体的运动似乎表明,婴儿挣扎着要与母亲接触。婴儿笨拙的举动大概表明,我们灵长目祖先抱着母亲身体不放的反应仍然残存在我们身上。

我不厌其详地阐述了婴儿的微笑。但是,微笑当然是一种双向的信号。婴儿向母亲微笑时,母亲也报之以相同的信号。双方都给对方的微笑提供报偿,母子的纽带在来往的双向交流中紧密起来。你可能觉得,这是一目了然的表述。然而,这里面却可能掩盖着一个陷阱。有些母亲在激动、焦急、发火时,企图强装笑脸以掩盖自己的情绪。她们希望强装的笑脸能免使婴儿不安。实际上,这一手法是害多利少。上文已经提到,在母亲的情绪上,要想欺骗婴儿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婴幼儿时间我们对父母激动和平静的微小征兆似乎是极为敏感的。在前言语阶段,那时符号和文化交际的庞大机器还没有压在我们身上,我们依赖细小的动作、姿态的变化和声调的变化更甚于往后。别的动物尤其善于使用这些手段来交际。“聪明的汉斯”这一头名闻道选的会数数的马,事实上它的能力就建立在敏锐的反应力的基础上,它能对训练人细微的体态变化作出反应。要它算数时。他能用蹄子敲到恰当的次数后停下来。即使训练人不在现场而由别人出题要它算时,它同样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因为等它用蹄子敲到至关重要的那个数字时,在场的陌生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也要流露出了一点紧张的迹象。我们大家都有这种能力,即使进入成年之后也保存着这种能力(算命先生算得正确的时候,就是大大借重了这种能力)。但是,在前言语阶段的婴儿身上,这种能力似乎是表现得特别活跃。假如母亲的动作紧张不安,无论她怎么掩饰,她总是免不了要将这些动作传达给自己的孩子。假如她同时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那还是骗不了孩子的,那只能把孩子搞得不知所以。两种矛盾冲突的信息传递给了孩子。如果长此以往发送互相冲突的信息,就可能给孩于造成终身的伤害,给他日后的社会交往、给他适应日后的生活造成严重的困难。

搁下微笑这一主题之后,我们现在要转向一种迟然不同的活动。几个月之后,一种新的婴儿行为模式开始出现:攻击性开始登场。发脾气和哭闹从早些时候万用的哭叫中区分出来。婴儿发出的攻击性信号,是更为断续、更不规则的尖叫,是用力用手和腿蹬打。他用手打小的东西,摇晃大的物件,碎唾沫吐东西,凡是够得着的东西他都想用嘴咬、用手抓、用手敲。开头这些活动带有随意性,彼此不协调。哭叫的反应表明;惧怕仍然存在。攻击性尚未成熟而变为纯粹的进攻:纯粹进攻还得等很久一阵子;等到婴儿有了自信心,等他对自己身子的能力有了把握,才会到来。一旦进攻性到来时,它也具有独特的面部表情信号。这些信号包括绷紧着嘴唇的疑观。嘴唇撅紧成一条线;但嘴角往前送,而不是往后收。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不动,眉毛拧紧往下压。拳头握紧。孩子开始表明自己的存在和个性了。

观察发现,增加孩子的密度会增加其攻击性。在拥挤的环境中,群体成员的友好社会交往减少,破坏性和攻击性模式在频率和烈度上都会显著上升。这一点至为重要。你也许记得,其它动物借助争斗来解决霸权争端,并借此增加同一物种的空间分布。我们在第五章里再回头谈这个问题。

除了保护、喂养、清洗孩子、与孩子游戏之外,父母的职责还包括最为重要的训练。正如其它动物一样,人类的训练也运用奖惩的制度,通过逐渐修正和调整幼儿的试错学习过程来完成。然而,除此之外,孩子还借助模仿而飞快地学习——这一学习机制在大多数哺乳类身上都发展得不大好,但是在我们身上,它的确发展到无与伦比的高度,发展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所以,其它动物必须靠个体自己非常吃力地学习的东西,我们却可以通过仿效父母的榜样迅速地学到手。裸猿是一种有意识地向子女传授知识和技能的猿类。(我们对这种父传子受的学习方式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我们往往假定,其它动物也以同样的方法受惠,结果对传授在动物生活中的作用就作了过高的估计。)

我们成年之后的许多行为建立在童年时期靠模仿而吸收的东西之上。我们常常幻想,自己之所以按某种特定的方式行动,那是因为这样的行为与某种抽象而高尚的道德准则相吻合。然而,事实上,我们的行为要服从根深蒂固的、早已“忘掉”的纯粹模仿所得来的印象。正是由于盲目服从这样的印象(再加上我们仔细掩盖的本能冲动),才使社会非常难以改变习俗和“信仰”。即使面对激动人心、光辉灿烂的、合乎理性的新思想,而且是建立在纯正客观的智慧基础上的新思想,人们仍然顽固地坚守昔日固定居所的祖先所养成的习惯和偏见。如果我们要顺利度过少年时代这个极为重要的所谓“吸墨纸”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我们要迅速吸收历代前人积累的经验,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背负陋习和偏见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我们在接受富有价值的事实时,不得不同时接受传统的偏见。

所幸的是,我们开发出了一种疗效显著的“解毒药”来对付我们的这一弱点,这一弱点是模仿性学习本身的痼疾。我们富有经过磨砺过的好奇心,富有经过强化的探索冲动。好奇心和探索冲动与陋习和偏见相抗衡,由此而产生的平衡具有创造奇迹的潜力。只有当一种文化因迷信模仿性重复而过分僵化,或者是在探索中过分鲁莽轻率时,它才会跌跌撞撞地失去平衡。凡是在这两种冲动中求得完美平衡的文化,都是会繁荣昌盛的。当今世界上.我们能看见许多太僵硬或太鲁莽的文化作为例证。小型落后的社会、被沉重的禁忌和古风完全支配的社会,是大僵硬的文化例证。同样是这些社会,当它们被先进文化改变、接受先进文化的“援助”时,它们就迅速成为过分鲁莽的文化。猝然服用剂量过大的药物,过分迷恋社会新奇和探索激情,就会淹没祖传的模仿,就会使天平过分失去平衡。结果就造成文化动乱和文化瓦解。幸运的社会是逐渐求得完美平衡的社会;它必须求得模仿与好奇的平衡,求得盲目的、不动脑筋的抄袭和渐进的、合乎理性的试验之间的平衡。

正文 第四章 探索

一切哺乳类都有强烈的探索冲动,不过对其中一些哺乳类来说,这一冲动尤为重要。探索对各种哺乳类的重要性,主要取决于它们在进化过程中所达到的专门化程度。如果它们在进化中把全部力量用来完善一种特别专一的生存手段,它们就不必麻烦去管纷繁复杂的周围世界。只要食蚁兽有蚂蚁、考拉熊有按树,它们就会心满意足,它们的生活就容易维持。相反,那些非专门化的哺乳类——它们是动物界的机会主义者——就不敢稍有懈怠了。它们从来没有把握下一餐来自何方。它们必须熟悉能够寻觅到食物的每一个角落,尝试一切可能的机会,密切注意幸运的机会。它们必须探索,而且必须不断地探索。它们必须调查,而且要不断重新检验自己的调查结果。它们必须随时保持高水准的好奇心。

探索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自卫也要求哺乳动物探索。刺猬、豪猪和臭鼬可以毫无顾忌地东闻西嗅、东跑西颠,弄出许多噪声,惊动了天敌也不在乎。然而,没有武装的哺乳类却必须时刻警惕。它们必须洞察危险的迹象,熟悉逃跑的路线。如要维持生存,它们必须对自己的活动范围了如指掌。 从以上的角度来看,不走专门化的道路似乎是效果很差的办法。为什么还会出现机会主义的动物呢?其答案是:专门化的生活道路中有意想不到的严重困难。只要专门的生存手段行得通,一切都会顺利。但是,一旦环境大变,专门化的动物就会陷入困境。如果它在专门化的道路上走极端,超过了它的竞争对手,它就不得不在基因的构成上发生大的变化;而一旦陷入困境,它的基因构成就不可逆转了。如果桉树林被一扫而光,考拉熊就会灭绝。如果一种牙坚如铁的食肉兽能嚼碎刺猖身上的硬刺,刺猬就会成为容易猎杀的动物。对于机会主义的动物来说,生活也许永远是艰难的,可是对于环境导演出的任何戏剧,它总是能很快加以适应。如果你拿走獴吃的老鼠,它就会改吃蛋和蜗牛。如果你剥夺猴子的水果和浆果,它还可以改吃根茎和嫩苗。

在所有的非专门化动物中,大概猿类和猴类是最不择手段的。作为一个群体来看,它们的专长就是不走专门化的路子。在猿类和猴类中,裸猿的不择手段是无与伦比的。这正是它幼态持续机制的另一个侧面。一切幼猴都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在成年的过程中,它们好奇的强度逐渐减弱。在我们的身上,幼年时期的好奇心反而逐渐增强,伴随我们进入成年。我们从不停止调查研究。我们在求知中永不满足于能勉强度日。解答一个问题之后,我们又去解决新的问题。这已成为我们人类最了不起的生存要诀。

受新奇事物吸引的倾向被称为喜爱新鲜事物(neophilia),它与害怕新鲜事物(neophobia)正好相对。凡是不熟悉的东西都有潜在的危险。对于不熟悉的东西可能应该回避吧?但是,如果加以回避,又何以了解不熟悉的东西呢?喜爱新鲜的冲动驱使我们前进,维持我们的兴趣,直到未知变成已知,直到烂熟于心的知识使我们对它产生轻视为止。在此期间,我们获取了宝贵的经验,并将其储存起来,以备需用时提取。儿童自始至终都在重复这一过程。他追求新知的冲动非常之大,以至于需要父母加以限制。然而,尽管父母可以引导孩子的好奇心,可他们无法压制孩子的好奇心、随着儿童年岁的增长,他们探索的倾向有了惊人的增长。我们常常听见成年人说“一帮年轻人象野马一样的发狂”。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如果这些成年人费心去研究一下成年野生动物的行为,他们就会发现,所谓的“野马”正是他们自己。正是他们企图给人的探索画框框,正是他们背弃了人的探索精神,回到动物的保守习性中去寻求安逸。所幸的是,任何时候总有够多的成年人保持了少年的创新力和好奇心,他们推动了人们前进和开拓。

看一看黑猩猩幼仔的游戏,立刻就会对其行为和儿童行为的相似性产生深刻的印象。小猩猩和儿童都迷恋新的“玩具”。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摆弄玩具,举起、放下、扭曲、敲打,并将其拆开。他们都自己发明简单的游戏。小猩猩游戏的强度与我们的游戏可以相比。它们在出生后的前几年和我们玩得一样好——事实上比我们玩得好,因为它们的肌肉系统发育得快些。但是,过了几年之后,它们就比输了。它们的大脑不够复杂,不可能乘胜利用这个好的开端。它们的注意力不强,且不随身体的发育而增强。尤为重要的是,它们没有能力把自己发现的创新技巧详细地传递给父母。

阐明这一差别的最好办法是举一个具体的例子。绘画(或者叫图象探索)显然可作为一个选择的例子。作为一种行为模式,千万年来,绘画对人类都极为重要。我们可以举阿尔太米拉和拉斯科山洞中的史前壁画作为证明。

只要有机会和恰当的材料,小猩猩和我们一样激动,它们也要探索在白纸上涂抹记号构成视觉图象的可能性。兴趣的发端与一条原则有关系。这条原则是:以较少的精力获取较大效果的调查——报偿原则。我们可以看到,这条原则在各种游戏中都在发挥作用。游戏活动中可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是最令人满意的行动,还是那些获得出人意表的使信息反馈增值的行动。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增值报偿”的游戏原则。黑猩猩和儿童都喜欢敲打东西;他们最喜欢的是用力最小响声最大的东西。轻轻一扔就跳很高的皮球、轻轻一摸就飞过屋子的气球、轻轻一捏就可能团弄成型的沙土,轻轻一推就容易滚动的带轮玩具——这些东西是最有吸引力的玩具。

婴儿初次面对铅笔和白纸时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少出息。他至多能用铅笔在白纸上敲打。出乎他的意料,发出的声音使人高兴。敲打的动作不只是发出声音,而且还产生了视觉效应。铅笔光在纸上画出了记号。他无意之中划了一道线。

儿童或黑猩猩首次发现图象的那一刹那,是富有魅力的时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条线,对敲打所产生的意外的视觉收获产生了兴趣。他们端详一下,然后又再次进行试验。果然,第二次也成功了,接着的一次试验也成功了。不一会,纸上就画满了各种道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涂抹的时候越来越卖劲。单一的试探性线条让位于多线条的来回往复的涂抹。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更喜欢蜡笔、粉笔和油画颜料,因为用它们随意涂抹时,能产生更为强烈的效应,更为醒目的视觉形象。

对涂抹感兴趣大约发端于一岁半左右,小猩猩和儿童都如此。但是,直到两周岁以后,大胆、自信、多种多样的涂抹才会真正增加势头。到3岁时,一般孩子进入一个新的图象阶段:简化原来一塌糊涂的涂抹。在令人激动的混乱涂抹中,他开始提炼出基本的图形。他开始试画十字叉、圆圈、正方形和三角形。婉蜒的线条在纸上游走,直至首尾相接而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形。于是线条就勾勒出了轮廓。

随后的几个月中,这些图形相互结合,形成简单而抽象的模式。圆形被十字叉切割,正方形中画上了对角线。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是首批画象产生的前夜。在儿童身上,这个伟大的突破到来的时间是3 岁半或4岁初。然而、在黑猩猩身上,这种突破却永达不会出现。黑猩猩幻仔可以画扇形,十字叉和圆圈。甚至可以画出一个内有记号的圆圈,但是它冉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尤其撩拨人心的是,内有记号的圆圈是儿童进入构图阶段的前夜。凑巧把几点几线画进圆圈,突然之间,仿佛变魔术似的,纸上就出现了一张人脸。它正看着画图的儿童呢。脑子里突然一亮,他认出纸上画的是一张脸。抽象试验的阶段,创造模式的阶段结束了。现在要达到新的目的:完美描绘的目标。新的面孔画出了.更逼真的面孔出现了,眼睛和嘴巴都找到了恰当的位置。接着又加上了细部——头发、耳朵。房子、动物、轮船、汽车。这样的高度小猩猩看来是永远不能达到的。小猩猩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一个圆圈,里面再涂抹上一些记号——之后,它的身体继续发育。可它涂抹的图象却不会长进。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找到一只天才的黑猩猩,但是,其可能性似乎不大。

对于儿童来说。一个新的图象探索的阶段展现在眼前。不过,虽然这是儿童发现新东西的重要领域,但是早些时候学到的抽象模式的影响依然存在,尤其是在4-8岁时的影响更为显著。在此期间儿童的绘画特别令人瞩目,因为它们仍然建立在抽象图形阶段的坚实基础之上。此时绘画的形象仍然处在区分很小的简单构图阶段。但是,它们与自信的、牢牢掌握了的图形——模式安排相结合,形成富有感染力的图画。

从圆圈里面加点到准确的全身像这个过程,是饶有趣味的。发现圆圈里面加点可以代表面孔,并不能紧接着一个晚上就完善这一过程。显然,完善这一过程成了主导的目标,可是它耗费时间(实际需要十多年)。首先,五官要画端正——两个圆圈代表眼睛、有力而平稳的一条横线代表嘴巴。两个点或正中的一个圆圈代表鼻子。外层的大圆边上要划上头发。到了这儿,可能会有短暂的踏步不前。面孔毕竟是母亲身体最重要、最吸引人的部分,至少在视觉信号方面是这样的。但是,经过踏步之后,又可以取得一些进步。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把圆圈上的一些头发画长一点,小人人就长出了胳膊和腿脚,胳膊和腿脚又可以长出手指和脚趾。此刻的基本图形仍然是一个前于图画的圆圈。它可是儿童的老朋友,它迟迟不愿离去。它从圆圈变成了一张面孔,接着又变成了面孔加身子。这个阶段的儿童似乎并不操心,为何小人人的胳膊好象是长在头上的。但是,这个小圆圈人人不会永远坚持不变的。正如细胞一样,它要发生分裂,在它的下面会长出第2 个细胞。两条腿先后总要在两个圆圈构成的身体上相会,不过其交叉点一定在脚丫子之上。无论是在哪里交叉,小人人的身子都诞生了。但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会使胳膊干巴巴地高悬在头部两边。它们要在这儿高悬一段时间,然后才降下来放在更恰当的位置——从身子的顶部向两边伸展。

当这位探索发现的航海家不知疲倦地不断前进时,看看他逐渐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行驶的航程,真使人神往。他逐步尝试更多的图形,逐步试着把各种图形结合起来,逐步偿试更为多样的形象、更加复杂的颜色、更为多样的结构。终有一天,准确的表现会实现的,外部世界的精致模写会被捕捉住,并保留在画纸上的。然而,到了这个阶段,初期涂抹活动的探索天性被淹没住了,用图画交流思想的迫切需要占了上风。早期的图画,无论是儿童还是小猩猩作的,都与传递思想毫不相干。那是发现的行为、创造的行为、是试验图形变化的各种可能性的行为。那是“绘画行动”,而不是信号传递。它不需要报偿——涂抹动作本身就是报偿,那是为游戏而游戏的行为。然而,正如许许多多的童年游戏一样,儿童的涂抹行为不久就融入了成年人的其它追求之中。社会交流一古脑儿接过它,绘画中的创新精神失不可得, “把画线当走路探索”的纯真的激情荡然无存。只有在心不在焉地胡乱涂抹时,成人才容许这种探索精神死灰复燃。(这并不是说,成人已经失去了创新精神,我只是说,创新的天地转移到了更为繁复的技术领域、)

所幸的是,探索性的绘画艺术,重视环境形象的远为有效的技法,已经开发出来。摄影及其派生技术已经使再现性的“信息画”(informa tion Painting)过时。这就砸断了长期束缚成人艺术使之跛脚的责任锁链。绘画再一次成为可以探索的艺术,这一次的艺术以成熟的成人画的形式出现。毋庸赘言,这正是当今发生的事情。

我举这个探索行为的例子,是因为它非常明显地揭示我们与我们的近亲黑猩猩之间的差别。还可以在其它领域进行类似的比较。其中的一二种比较值得一提。两个物种身上都可以看到对声音世界的探索。我们在上文中已经看到,因为某种原因,嗓音的创新在黑猩猩身上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敲击鼓乐”在它的生活中至关重要。小猩猩反反复复地敲打、跺脚、击掌,探索其发声的潜力。进入成年之后,它们这个趋向发展为持久的群体敲打期。一只又一只的黑猩猩跺脚、尖叫、撕碎树木、敲打树桩、敲打空心的木头。这样的群体表演可能进行半小时,甚至在半小时以上。其功能究竟是什么尚不明白,但是它们显然可以使群体成员互相激励。在我们人类的生活中,鼓乐也是流行最广的音乐表现形式。和黑猩猩一样,儿童很早就试着敲打周围的物体,看看它们能发出什么声音。然而,成年黑猩猩只能敲出单调的咯咯声,而我们却使之成为节奏繁复的音乐,并通过音响和音高的变化使之更为宏亮。我们还能通过向空洞的物体中吹气来发声,能够借助刮擦和弹拨金属片来发声。黑猩猩的尖叫和吼叫,表现在我们身上就成了创造性的吟唱。在简单的社会群体中,我们推出的复杂的音乐演奏会,似乎与黑猩猩的敲打和吼叫发挥着类似的作用,也就是使群体成员相互激励的作用。与绘画不同,音乐不是必须大规模详细传输信息的活动模式。有些文化用鼓声传递信息的作法是一种例外。但是,大体上说,音乐是用来激发公众情绪、协调公众步调的。音乐的创新和探索内容越来越浓烈,它摆脱了任何重要的“再现”(representational)职能,成了抽象的审美试验的一个主要领域。(由于绘画尚有其它优先的职能,所以它最近才在这方面赶上音乐。)

舞蹈与音乐和歌唱一样,经历了大体相同的发展过程。黑猩猩群体在敲打仪式中,加入了许多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动作。我们人类在激发情绪的音乐演奏中,也伴以摇头晃脑等舞蹈动作。象音乐一样,这些舞蹈动作由此出发,日益精致和拓展,演化而为富有审美价值的复杂的舞蹈。

与舞蹈紧密相关的是体操的发展。有节奏的身体动作在小猩猩和儿童的游戏中都是司空见惯的。这些动作很快就程式化了,同时在它们既定的结构模式中又保存着强烈的变异成分。但是,小猩猩的体力游戏不会发展成熟,而是要衰退消亡。相反,我们却充分探索其可能性,在成人生活中将其提炼成许多复杂的体操和运动。体操和运动同样是重要的群体协调手段;不过它们基本上是维持和拓展我们探索身体能力的媒介。

书写这种程式化的绘画衍生物,这种有声言语交际的衍生物,成为传输和记载信息的主要媒介。但是,它们又被用作大规模审美探索的工具。我们祖先哼啍唧唧、咿咿哇哇的叫声演变为繁复精细的符号言语,这就使我们可以坐下来“玩味”自己的思想,摆弄我们(主要是用于传授知识的)词语系列,使之用作审美和探索的玩具。

由此可见,在以下诸领域——绘画、雕塑、素描、音乐、歌唱、舞蹈、体操、游戏、运动。书写和言语——中,我们都可以进行复杂而专门的探索和试验,可以尽情探索和试验,终生探索和试验。通过精心的训练,我们作为表演者和旁观者,就可以变得非常机敏;对于以上活动具有的巨大的探索潜力,我们就能作出非常敏捷的反应。如果把这些活动的次要功能(挣钱、争取地位等等)搁在一边,那么,从生物功能的角度来说,它们在成人生活中就成为幼儿型的游戏模式,亦可能成为依附于成人信息交流系统之上的“游戏规则”。

这些游戏规则可以表达如下: 1.研究不熟悉的东西使之变为熟悉的东西;2.将熟悉的东西作有规律的重复;3.在重复的过程中尽可能作些变异;4.选择最令人满意的变异进行发挥,将其它变异置之不顾;。5.将令人满意的变异反复进行组合;6.以上各条均是为游戏而游戏,游戏本身就是目的。

这些原则适用于整个游戏阶梯,从一端向另一端,无论是幼儿玩沙还是作曲家作交响乐都适用。

第6 条规则尤为重要。探索行为在基本的生存模式诸如饮食、争斗、求偶等模式中,固然也发挥作用;但是,在这些活动中,探索行为局限于其初期开胃口的阶段,而且只适合各种活动的特殊需要。对于许多动物来说,探索行为仅限于此。对它们来说,不存在为探索而探索这回事。然而,对于高级哺乳类来说,探索行为已经解放出来而成了一种独特的、独立的驱力,对于我们来说,探索行为已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其功能在于,对于周围世界以及我们的能力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它可以给我们提供尽量精细和复杂的认识。这种认识的山度发展,不是表现在基本生存目标的具体环境中,而是遍及于一切环境中。我们用一种方式获取的东西,可以运用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环境。

我略去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未予讨论,因为它主要关注的是谋求基本生存目标中所运用的具体的改良技法。基本的生存目标有争斗(因而要造武器)、饮食(故而需要农业)、修建居所(由此需要建筑术)和舒适(所以才需要医药)。然而,有趣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发展越来越密切地互相绞结,纯粹的探索冲动也侵入了科学领域。科学研究这个名字就意们着游戏——我说的正是游戏。从词源上说research(研究)这个词可以解析为re-search(重新搜寻)。科学研究正是非常严格地遵循上文提及的游戏六原则的。在“纯粹”的研究中,科学家使用想象力的原则实际上与艺术家无异。他所议论的是完美的试验,而并非权宜的试验。与艺术家一样,他关注的也是为探索而探索。假如他研究的结果证明对实现某种生存目标有所助益,那当然是大有好处;不过,这可是第二位的东西。

一切探索行为之中,无论是艺术探索或科学探寻之中,始终都存在着爱好新知的冲动和惧怕新知的冲动之间的拉锯战。爱好新知的冲动驱使我们去获取新的经验,促使我们去渴望新知。惧怕新知的冲动却使我们畏缩不前,使我们到熟悉的东西中去寻求逃避。我们在激动人心的新刺激和友好的旧刺激这两种相互冲突的吸引力之间,不断谋求处于变动中的平衡。如果失去热爱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停滞不前。如果失去惧怕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轻率地一头扎进灾难之中。这种冲动的拉锯战不光是可以用来解释较为明显的时尚风习的起伏波动,如发型和时装、家具和汽车的变化;而且它还是我们一切文化进步的根基。我们既探索前进又裹足不前,既仔细研究又谋求稳定。一步一步地,我们拓展了对自己的了解和认识,拓宽了对我们置身其中的复杂环境的认识。

搁下探索这一主题之前,最后还有一个独特的侧面不能不谈。它与幼年时代一个关键的社交游戏相关。幼儿早期的社交游戏是针对父母的。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幼儿的社交游戏逐渐转向同龄组的儿童。儿童成了少年“游戏群体”的成员。这是儿童成长中关键的一步。作为参与探索的一步,它对个体后来的生活有着深远的影响。当然,幼年期一切形式的探索都具有长远的影响,少年时期未曾探索音乐绘画的人,成年之后就觉得这些课目难学。但是,面对面的游戏接触比其它形式的探索,起着更为关键的作用。首次接触音乐的成年人,由于没有童年时期探索音乐的经验,可能会觉得音乐难学,但是要学会音乐并不是不可能的。相反,如果儿童被严格控制起来,不让他作为游戏群体的成员参加社会接触,他成年之后参加社会交往就会大受妨碍。用猴子所做的试验表明,幼年时期被隔离的猴子成年之后就不愿参加社交活动,而且会成为反异性、反父母的猴子。隔离的小猴稍大之后放入一群同龄的小猴中去时,它们不愿意参加游戏群体的活动。虽然这些隔离的幼猴身体健康、发育正常,但是它们却没有能力参加群猴的打闹戏耍。相反,它们蟋缩在角落里,不会起身,常常用双臂抱着身子,或者用双手捂住眼睛。它们成年之后,同样可能是身体健康的标本,可是它们对性伙伴没有兴趣。如果强制让其交配,隔离中长大的雌猴也能生产身体正常的小猴。但是它们把小猴当成是附着在身上的庞大的寄生虫,因而要攻击幼猴,把幼猴赶走,不是杀死自己的孩子,就是对其置之不顾。

用黑猩猩所做的类似的试验说明,黑猩猩这个物种,经过长期的康复和特殊照顾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隔离对行为所造成的损害。尽管如此,隔离的危险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拿我们人来说,受父母过度庇护的儿童在成年之后,总是在成人的社交接触中遭受损失。对独生子女来说这一点关系尤为重大。由于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他们在幼年生活的初期总是处在不利的境地。如果他们不参加少年时期伙伴的打闹戏要,没有这类社会化的经验,他们就可能终生怕见生人、离群索居,就会觉得难以寻求性伙伴,甚至觉得不能寻找配偶。即使他们结婚生子,也不可能成为称职的父母。

由此看来,很明显,育儿的过程分为两个不同的阶接——早期内向的阶段和后期外向的阶段。两个阶段都极为重要。从猴子成长的行为变化中,我们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中,幼猴受到母猴的爱抚、奖赏和保护,它学会了什么是安全。在后期的外向阶段中,母猴鼓励孩子向外发展,去与猴群中的其它小猴接触。她的爱抚行为有所减少,她对孩子的保护行为只限于严重恐慌和严重危险的时刻;只有当猴群受到外来危险的压迫时,她才保护小猴。实际上,没有严重恐慌时,如果小猴硬要缠着母亲,在她那长毛围裙中寻找保护,她反而会惩罚小猴。于是,小猴就认识到自己必须自立,所以它接受了自立的要求。

对于我们的孩子来说,情况基本相同。如果在育儿的两个阶段中的任何一个阶段里,父母处理育儿的行为有不妥之处,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就会在生活中遭受严重的困难。如果儿童缺失了早期的安全阶段,但是进入自立阶段之后却相当活跃,那么他就觉得接触陌生人并不困难,可是他无法长期维持与伙伴的接触,也无法进行真正深入的接触。如果儿童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享受到非常安稳的生活,可是在后期的外向阶段却受到过分的保护,他在成年之后就会发现与他人接触非常困难,他就会拼命厮守着原来熟悉的人。

如果看一看离群索居的极端例子,就可以发现反对探索行为的最极端最典型的形式。性格很孤僻的人在社交时可能很不活跃,但是他们远非是身体不好动的人。他们专注于重复习惯性动作。他们可能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摇摇摆摆、点头晃脑、捻转东西、肌肉痉挛、反复用于抓身于等等。他们可能吃手指头和身子的其它部分,用手戳身子拧身子,反复作一些奇怪的面部表情,有节奏地敲打和翻卷东西。偶尔之间,我们人人都会表现出这一类“痉挛”的动作。然而对于他们来说,痉挛动作成了主要而持久的身体表现形式。他们觉得环境构成了很大的威胁,觉得社会接触非常怕人,觉得交朋友断不可能,质以才再三重复自己非常熟悉的行为,借以寻求舒适和安稳。有节奏地重复一种动作能使之日益熟悉和“安全”。性情孤僻者坚守他最熟悉的少数几个动作而不是参与各种各样的性质互异的活动,对他来说,“不冒险,无收获”、的谚语改成了:“不冒险,无所失”。

我已经提及心律使人舒适的回归性特征。这一点对离群索居者的行为也适用。他们的许多行为模式似乎也按心跳的速度进行。即使那些与心跳速度不同的动作也有安抚的功能,因为经过经常不断的重复之后,它们已变成极为熟悉的动作。有人注意到,社会交往能力迟滞的人被送进一间陌生的屋子时,其习惯性动作就会增加。这一点与我们上述的观点相吻合。环境越陌生,惧怕教奇的程度越高,对安抚情绪、抵消惧怕的手段的要求也越高。

这种积习越是重复,就越象人为制造的母亲的心跳,其友好的程度就越来越高,直至它变得完全不可逆转为止。即使造成积习的极端害怕新知的情绪被消除(事实上这种心理是很难根除的),这种积习依然会阵性发作。

我已说过,对社交活动很善于适应的人,有时也表现出“痉挛”的动作。“痉挛”动作常在紧张时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也具有安抚的作用。我们熟悉各种紧张的迹象。行政官员等待重要电话时会敲打办公桌,妇女在候诊室等候时会将手指头扣紧手提袋又放松,难为情的孩子身体会不停地左右直晃,产房外期待作爸爸的男子会来回踱步,考场上的学生会咬铅笔,焦灼的军官会抚弄唇须。如果适中而有节制。这些细小的对抗探索的手段是颇有效用的。它们有助予我们忍受期待中的 “过量的新奇”。然而,如果进用这些手段,随时都有难以逆转和成癖上瘾的危险,它们武会在即使不需要的时候也顽强地出现。

在极端乏味无聊的情况下也会出现上述的积习。这种情况在我们身上和动物园中的动物身上,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只要有机会,这些关在笼中的动物都愿意进入社会接触,可是它们身不由已,受到了人为的阻挡。在性情孤僻的人身上,情况基本相同。动物园环境的局限阻挡了它们的社会接触,迫使它们陷入一种与社会隔绝的处境。动物笼子的铁条是实在的物理障碍,相当于离群索居者面对的心理障碍。这种障碍构成了对抗探索的手段,使笼中的动物没有任何东西探索,所以它们只能以唯一的方式表现自己,即有节奏的千篇一律的动作。我们大家对笼中动物来回踱步的动作非常熟悉,但是这仅仅是由此产生的许多奇怪行为模式中的一种而已。程式化的手淫可能发生,有时它没有直接摆弄外生殖器的动作,动物(一般是猴子)仅仅是将胳膊和手来回虚晃,并不触摸生殖器。有些雌猴反复吸吮自己的乳头。小猴反复吸吮爪子。黑猩猩可能会用草戳进(原来并无疾患的)耳朵。大象连续数小时不停地点头。有些动物反复咬自己,拔自己的毛发。严重的自我毁伤也会发生。以上诸反应中,有些是在紧张的环境中发出的,然而许多反应纯粹是穷极无聊时作出的反应。环境千篇一律没有变化时,探索的冲动就停滞不动。

光是看一只隔离的动物重复一种千篇一律的动作,是不可能准确判断其原因的。既可能是因为无聊,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如果是紧张,那可能是由周围环境引起的,也可能是由非正常养育而形成的长期的行为表现。几种简单的试验就能给我们提供答案。把一样陌生的东西放进笼子,如果动物千篇一律的动作消失,探索行为开始,那么千篇一律的动作显然是无聊引起的。但是,如果这种动作有增无减,那就是由紧张情绪引起的。如果把几只同类动物放进笼里,制造出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而千篇一律的动作依然如故;那么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说,那一只动物是在不正常的隔离状态下度过童年的。

以上所述笼中动物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在我们人类身上全都可以看到(大概是因为我们设计的动物园太象我们居住的城市吧)。这可是我们的教训,它提醒我们,在热爱新知和惧怕新知之间谋求良好的平衡,具有何等的重要性。如果不能求得这种平衡,我们就不能正常地运转;尽管我们的神经系统会以最大的潜力帮助我们,然而,其结果总是对我们人类的行为潜力的拙劣模仿而已。

正文 第五章 争斗(1)

如果要一了解我们攻击性冲动的本质,就必须将其放入我们的动物起源中考察。当前,人类沉迷于大规模生产破坏性很大的武器,所以我们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容易失去客观性。事实上,说到有必要压制攻击行为时,连最冷静的知识分子也常常具有激烈的攻击性。这并不奇怪。说温和一点,我们也处在混乱之中,到本世纪末,我们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自我毁灭。唯一使人欣慰的是,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已经度过一段激动人心的时光。就物种的生命而言,这段时光不可谓长,可它真可以叫做多事之秋。但是,在检查我们攻防技术之中的淫巧奇技之前,必须首先看一看,没有长矛、没有枪炮、没有炸弹的动物世界中,暴力的基本性质是什么。

动物之所以争斗有两条非常正当的理由:要么是建立自己在社会等级系统中的支配地位,要么是建立自己在一片地区的领地权。有些物种只要求建立等级系统,却没有固定的领地。有些物种只有领地要求,却没有等级的问题。还有一些物种要在领地内建立等级系统,必然要以两种攻击形式进行激烈的竞争。我们属于最后一群物种:两种形式的进攻性我们都有。作为灵长目动物,我们已经背负着等级系统的包袱。这是灵长目动物的基本生活方式。一个群体四处漂泊,很难得在任何地方长期逗留以建立领地。偶尔之间,群体内部也可能出现争斗,但是在猴类的生活中,争斗行为缺乏组织、偶发骤停、意义不大。“啄击顺序”(此一术语在研讨鸡群的攻击行为中兴起,故名)却正好相反,它在灵长目动物的日常生活中——就连它们每一分钟的生活中,都起着极大的作用。大多数猴类和猴类都建立了非常僵化的社会等级系统,群体中总有一只占据支配地位的雄性动物,其余的个体都不同程度地臣服于它。当他年迈力衰无力维持霸主地位时,就会被另一只比较年轻力壮的雄性推翻。于是,新手就接过了群体首领的衣钵。(有的时候,篡位者真的长出了首领的“斗篷”——长出一身长毛。)群体维系在一起的时候,首领的暴君角色随时随地都在起作用。尽管如此,他总是毛色最好、梳理最俊、性欲最旺的个体。

并非一切灵长目动物的社会组织部充满暴力的独裁气氛。差不多每一种组织中都有一位君主,但是有的君主是仁慈宽容的君主,比如大猩猩的君主就是这样。他让手下的雄性与他共享雌性,进食时它也慷慨大方。只有突然冒出什么不能分享的食物时,只有出现叛乱的迹象时,只有它麾下的猩猩不守规矩发生争斗时,它才显示君主的权威。

当裸猿变成合作的狩猎猿,有了固定的居所时,他作为灵长目动物的这一基本行为系统必须加以改变。正如他的性行为一样,他作为灵长目的典型等级系统也要加以改变,以适应新近担任的食肉动物角色。他的群体必然成为有领地行为的动物。他必然要保卫自己固定的居所。由于狩猎生活是合作性质的活动,他保卫居所的领地行为必然是群体的行为,而不是个体的行为。灵长目群体内部通常具有暴君色彩的等级体系,必须大大加以改变;方能保证弱小成员在出猎时的充分合作。然而,等级体系又不能被完全废除。必须保存一个温和的等级体系,其中必须有一些较强的个体,一位最高的首领,如果要坚决执行首领的决策的话——即使这位首领不得不比全身长毛的树栖猿首领更注意考虑下属的感情。

除了保卫领地的群体行为和等级组织之外,孩子对父母的长期依赖又迫使我们采用固定配偶的家庭单位,另一种突出自我的形式应运而生。每一位男性,作为一家之长,在群体定居点内还得保卫他自己家庭的住地、由此可见,我们有三种基本的攻击形式,而不是灵长目动物通常所有的一二种形式。我们吃尽苦头蒙受损失之后方才知道,这三种形式的攻击行为依然随处可见;虽说我们的社会非常繁杂。

攻击行为如何进行?其所涉及的行为模式究竟怎样?我们如何互相恐吓?对此我们仍必须靠观察别的动物去寻找答案。哺乳动物的攻击行为激起之后,身体内部发生了许多生理变化。整个机体由于自主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加速运转,准备行动:自主神经系统又包括两种互相对立、互相制约的子系统——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组成。交感神经系统使机体做好准备进行剧烈活动。副交感神经系统的职司是保存和恢复身体的储备。前一种掉经系统说:“你被逼着行动,快动手吧。”后一种神经系统说:“别着急,放松些,保存些力气。”在一般情况下,身体同时倾听这两种声音,在二者之间保持完美的平衡。但是,每当身体激动时,它就只听交感神经系统的指令。交感神经系统受到刺激之后,大量肾上腺素注入血脱整个血液循环系统受到深刻的影响。血液从皮肤和内脏流入肌肉和大脑。血压上升。红血球的生产大大加速。血液凝固所需时间有所减少。此外,消化和储存食物的过程暂时休止。唾液分泌受限。胃的运动、胃液分泌、肠的蠕动都受到抑制。而且,直肠和膀脱不象平常情况下那样容易排便。体内储存的碳水化合物迅速从肝脏中流出,使血液中的葡萄糖急剧增加。呼吸活动大大加强,呼吸次数增加、强度加大。调节体温的机制也活动起来。汗毛直立,大汗淋漓。

所有这些变化都有助于动物准备战斗。仿佛具有魔法式的,它们能在顷刻之间消除疲劳,调动大量的能量,准备进行预期之中的生存斗争。血液被有力地泵入最急需的地方——大脑和肌肉,以适应敏捷的思维和剧烈的运动。血糖升高增加了肌肉的工作效率。血液凝固过程的加快说明:任何外伤性出血都能更快凝固,由此而减少血液损失。脾脏释放红血球的速度加快,再加上血液循环速度加快,这有助于呼吸系统代谢功能的提高——吸收氧气和排出二氧化碳。毛发直立使皮肤裸露在空气之中,有助于身体散热,汗腺排出大量汗液亦有助于散热。因此就减少了因活动过度而遭人身体过热的危险。

身体的一切重要系统部活跃起来之后,动物就作好了攻击的准备、但有一个意想不到的障碍。你死我活的拼斗会取得宝贵的胜利,可是它可能使胜利者遭受致命的创伤。敌手必然既挑起进攻又引起惧怕。攻击驱使动物冲杀,惧怕又阻遏它前进。体内遂产生剧烈的冲突。其典型的行为模式是,准备好进攻的动物不会一头扎进去全力进攻。一开始它只发出进攻的威胁。体内的冲突阻遏住它的手脚,它固然已经紧张起来准备战斗,可它尚未做好立即发起攻击的准备。在此信况下,如果作出的恫吓足以镇住敌手,使其溜走,那显然是更可取的。这样赢得的胜利可以避免流血。如此解决内部分歧不会给群体成员造成过度的损害;显而易见,物种在此过程中获取了巨大的好处。

在一切高等动物的生活之中,都有这种强烈的倾向——仪式化战斗的倾向。威胁和反威胁在极大程度上取代了实际的战斗,拼死的斗争当然仍时有发生,但那只是最后的一手。只有攻击信号和反攻击信号未能解决争端,才会诉诸最后手段。以上所述生理变化的外表征兆,有力地向对手表明着该动物准备发起攻击的强度。

从行为上说,这一机制运转极好。但是从生理上说,它造成了一个问题。机体本已作好大量作功的准备。然而预期的努力并未成为事实。自主的神经系统如何对付这一情况?它已命令一切部队开赴前线、严阵以待,但是部队的存在本身已使战争获胜。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如果紧随交感神经系统总动员之后自然而然地发生体力搏斗,它所调动的一切身体准备就被充分利用起来。能量就被消耗,最后导致副交感神经系统重又突出自身作用,身体又逐渐取得生理的平静。但是,在攻击和惧怕两种心态激烈冲突的情况下,各种生理活动都悬而未决。结果,副交感神经系统就发动猛烈的反攻,自主神经系统的摆锤就剧烈摇摆。威胁和反威胁的时刻交替出现时,我们看见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活动与交感神经系统的表征交错发生。口渴之后接着是大量分泌唾液。肠道收缩突然崩溃,粪便突然排出。紧紧关闭在膀胀中的尿液象洪水一样宣泄出来。流向皮肤的血液又大量流回内脏,高度充血发红的皮肤变成苍白。又快又深的呼吸戏剧性地中断下来,变成大口的喘息所有这些表征,都说明副交感神经系统在拼命努力,以抗衡交感神经系统的过度兴奋。正常情况下,一个方向的激烈反应不可能与另一方向的激烈反应同时全生。但是。在威胁过大的极端情况之下,一切都短暂地失去了平衡。(这可以说明,为何在极端受惊的情况下,人会昏厥过色在此情况下,流向大陆的血液又急剧流出大脑,人于是就突然失去知觉。

就威胁这一信号系统而言,这一生理激荡是自然的赠品。它提供更为丰富的信号源泉。在进化过程中,这些情绪表征通过许多方式分化得越加详细。大小便成为许多哺乳动物标示领地的气味手段。最常见的例子,是家犬抬腿撒尿划出领地的行为;在互相威胁时,家犬这一活动更为频繁。(我们城市的街道对家犬这一行为、构成了过分的刺激,因为它们使许多冤家对头的领地犬牙交错。于是每只狗都被迫使这些地区的气味过度饱和,企图与别的狗竞争。)有些动物演化出了排粪过度的技巧。河马的尾巴异常扁平。在排粪的过程中,其尾巴迅速摆动。结果是以扇状的尾巴把粪便抛得很远,散布到宽广的地区。许多物种长出了专门的肛门腺,其分泌物使粪便带上动物个体的气味。

血循环系统的动荡造成皮肤苍白涨红的极端变化,这种变化使许多动物的面部和一些动物的臀部形成裸露的斑块,斑块成为独特的信号。呼吸紊乱而出现的张口动作和呼吭声,精细发展而成咕哝声和咆哮声以及其它许多表示攻击行为的发声。有人认为,这能说明整个发声信号所构成的交际系统是如何起源的。许多动物在遭到威胁时,身体能鼓气,一可能会将专门的气囊或气袋鼓起。(鸟类中尤其常见这一现象,鸟类具有若干气囊。这是它们呼吸系统的基本部分。)

毛发直立的攻击行为演化出专门的冠毛、斗篷、鬃毛和刘海。这些东西和其它一些毛发区域变得高度引人注目。它们的毛羽变长变硬。这些皮肤的颜色经过急剧的改变,与周围的皮毛形成强烈的对比。动物激动表现出攻击性时,其羽毛直立,使它看上去突然更大更可怕;它炫耀威力的斑块更大更耀眼。

攻击性的出汗发应变成气味信号的另一源头。在许多情况下,也出现了利用这一可能性的进化趋势。有些汗腺大大膨胀,成为复杂的气味腺体。许多动物的面部、脚部、尾部和其它部分,能发现这样的气味腺体。

所有这些改进都丰富了动物的通讯系统,使它表现情绪的语言更为细腻、更能传达信息。它们使动物激动时的威胁行为具有更为精确的“可读性”。

然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半。以上所考察的仅仅是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套信号可供利用。这一套信号的源头,是动物发出恫吓时紧张的肌肉运动和体态。自主神经系统的指令是调动身体,准备肌肉运动。但是肌肉接爱指令后又干什么呢?肌肉准备好发起突击,可是突击并未发生。其结局是一系列进攻意图的动作,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姿态。攻击和逃亡的冲动把身体向不同的方向牵拉,使动物猛冲向前、猝然后退、转向旁边、蹲下身子、跳起来、弯下身,一然后又走向一边。进攻的冲动刚占了上风,逃亡的冲动又取消了进攻的命令。每一步退却的举动都受到进攻举动的抑制。在进化的过程中。这种一般的激动行为变成了专门的威胁恫吓的姿态。这些意向动作被程式化了,急促变化的矛盾动作经过形式化而变为有节律的扭动和颤抖。一整套全新的进攻性信号发展并完善起来了。

于是,我们就在许多动物身上看到繁缛的威胁仪式和战斗“舞蹈”。较量的动物以典型的趾高气扬的动作互相围绕着兜圈子,其身体紧张强直。它们可能弯腰、点头、战栗、有节奏地摇晃,反复作短距离的程式化奔跑。它们以爪子刨地、弓起腰身、低下头部。所有这些意向动作都是重要的通讯信号,它们与自主神经系统发出的信号有效地结合起来,构成了一幅精细的图象,展现出唤起的冲动的强度;它们准确地标明了攻击冲动与逃亡冲动的平衡。

然而。问题不会到此为止。还有一种独特信号的重要源泉,来自另一种范畴的行为,名叫移位活动(displat activity)。剧烈内部冲突的副作用之一是,动物有时表现出稀奇古怪、好象无关的行为片断。仿佛紧张的动物不能做它很想做的进攻或逃亡的行为,而找到了另外一种完全无关的活动来宣泄积存的能量。逃亡的冲动阻遏了进攻的冲动,进攻的冲动又反过来阻遏了逃亡的冲动,所以它另谋渠道发泄感情。相互威胁的冤家对头可能突然莫名其妙、趾高气扬地做进食的动作,但既未做完又突然停止,接着又立即恢复完全威胁的姿态。它们也可能抓挠身子、清理皮毛,其间又随时恢复典型的威胁手法。有些动物做移位性筑巢动作,抬起附近的筑巢材料。将其投入假想的窝巣。还有一些动物喜爱“打盹儿”(短暂垂头做睡觉状),打呵欠,伸懒腰等等。

围绕这些移位活动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说移位活动与进攻性有关是没有客观理由的。如果动物进食,那它一定是饿了;如果它抓挠身子,那它一定是在发痒。他们强调指出,要证明做移位活动时正在威胁对手的动物并不饥饿是不可能的,要证明它抓挠身子时并不发痒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批评。凡是实际观察研究过许多动物的进攻行为的人都知道,这种批评显然是荒谬的。在动物对峙中紧张而富有戏剧性的时刻,较量看会突然停下来(哪怕是一刹那吧)为进食而进食,为挠痒而挠痒,为打盹儿而打盹儿,这一说法显然是荒谬绝伦的。

尽管对移位活动产生的进化原因尚有学术争论,有一点却最明确的:从功能的观点看,移位活动为宝贵的威胁信号提供了又一个源泉,许多动物扩大了移位行为,使它们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越来越具有炫耀的色彩。

由此可免。所有这些活动——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意向性动作、自相矛盾的体态和移位活动——都变成了繁缛的仪式,它们合在一起给动物提供了一大套威胁信号。在大多致冲突的场合,它们足以解决对手之间的矛盾,使动物不至于动武。但是,如果这一个信号系统未能奏效——比如在极端拥挤的情况下就是这样,那么紧接着就要发生真正的斗殴。威胁信号就让位于体力斗殴的蛮力。于是,牙齿就用来咬、切、刺,头部和犄角就用来抵撞、刺杀,身子就用来撞,闯、推,腿脚就用来抓、踢、打,手就用来抓、扯、撕、何时还用尾巴来抽打和猛扫。尽管如此,一位对手杀死另一位对手的情况还是极为罕见。动物演化出了专门对付猎物的猎杀技巧,它们很少用这些技巧来与同类争斗。(在这点上有时也会铸下大馅,对攻击猎物的行为和攻击同类对手的活动之间的关系产生了错误的臆想。其实这两种行为在动机和表现上都大不相同。)一旦同类中的敌手被制服,它就不再构成威胁,就可以不再理睬它。再在它的身上去耗费精力,就失去意义了。这时候就可以让它溜走而不再伤害它、胁迫它。

在将以上各种挑战活动与我们人类联系起来考虑之前,动物攻击行为中还有一个侧面要加以研讨。这一侧面与战败者的行为相关。当战败者的地位保不住时,显然是以走为上策。但是,它并非总是有可能尽快逃走。它的逃路上也许有自然障碍。如果它置身密集的社会群体之中,它可能不得不呆在战胜者的地盘之内。在这两种情况下;它都必须向强手发出信号,表明它不再构成威胁,表明它无心再斗。如果它直到遭到惨重的伤害。精疲力竭时才停止较量,这就清楚地表明它宣告失败,占上风的动物就会离开而不再骚扰它。不过,如果它不等自己的地位恶化到这种极端不幸的境地就表明它自甘认输,它就可以避免更为严厉的惩罚。借助一些典型的臣服表现,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这些认输称臣的表现可以使进攻者息怒,很快使其攻击性缓解,从而加速解决争端。

认输称臣的信号表现在几个方面。基本模式有两种,一是“关闭”激起攻击行为的信号,一是“开启”明白无误的非攻击性信号。第一类信号只能使占上风的动物冷静下来,后一种信号能积极改变进攻者的情绪,因而有助于使战胜者息怒。最简单的臣服形式是一动不动。因为攻击性表现为剧烈的运动,静止不动的体态自然就表示无攻击性。静姿常常与蹲姿和畏缩相结合。攻击性使身体膨胀到极限,蹲姿反过来使身体缩小,故能使对方息怒。避开与进攻者正面相对也有助于说明认输,因为它与正面进攻的姿态相反。还有一些与威胁相对的行为也用上了。如果一种动物以埋头为威胁的动作,那么抬头就成为宝贵的息事宁人的姿态。如果进攻者毛发耸立。那么收紧毛发就能当做目服的手段。在有些少见的情况下,战败者把自己脆弱的部分朝向进攻者,以此承认自己的失败。比如黑猩猩会伸出一只手作为臣服的姿势,这使它的手极易被对方咬伤。因为发动进攻的黑猩猩绝不会咬战败者伸出的手,所以这一乞降的姿势可以使强手息怒。

第二种息事宁人的信号之功能,是诱发攻击者的另一种动机。臣服者发出的信号刺激强者,使它作出无攻击性的反应。由于这一反应在攻击者心中泛起,它的争斗冲动就被压制被制服了。臣服者以三种主要的方法来息事宁人。一种特别有效的办法,是采用幼仔乞食的姿势。弱者蹲着身子,作幼仔乞食状,这是典型的向强者认输的姿势。雌性受雄性攻击时尤其喜欢用这一姿势。这一办法非常有效,以至于使雄性吐出一些食物给雌性吃。雌性遂吞下嗟来之食,以此完成用乞食姿势乞降的仪式。于是,雄性完全被父性的、保护性的情绪所支配,它的攻击性烟消云散,这一对冤家又冷静下来重归于好。这一仪式正是许多动物求偶中的乞食模式的基础。鸟类的求爱仪式尤其如此,在配偶形成的早期阶段,雄鸟很富于进攻性,另一种诱发攻击者新动机的活动,是弱者采用雌性动物的交配姿态。无论弱者是何性别,无论它是各处在发情期,它都可能突然做出用臀部朝向强者的姿态。当它朝向进攻者展示臀部时,就激起了强者的性反应从而给强者的攻击性降了温。在此情况下,称霸者无论雌雄都会踩在弱者背上,佯装与弱者交配的动作,不论臣服者是雌是雄。

使强者产生另一种动机的第三种形式,是诱发它给弱者整饰毛发或让弱者替它整饰毛发的情绪。动物界的生活中,社群成员互相整饰毛发的活动大量存在.这一动作与社群生活中安静、太平的时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弱者可能会请战胜者替它整饰,也可能发出信号,请求胜利者允许它替其整饰毛发。猴类就使用这一手段。这一请求带着独特的面部表情,包括快速咂嘴。这一表情是将通常整饰毛发的动作略加变换的仪式化的翻版。一只猴子替另一只猴子整饰毛发时,它反复不断地把皮屑和其它碎屑丢进嘴里,同时把嘴巴咂得啪啪响。弱者夸张咂嘴的动作,加快其频率,表示乐意尽职,它常常借此抑制住进攻者的攻击性,使其放松下来并允许它代为整饰毛发。过不了一会儿,称雄的猴子就让整饰毛发的动作给安抚住了,弱小的猴子就趁机安然无恙地悄悄溜走。

以上这些是动物处理攻击行为的仪式和手段、所谓“爪牙见血的本性”,开初是用来指食肉兽残暴的猎杀活动的。但是后来被用来泛指整个动物界的争斗行为。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任何一个物种要生存就绝不能同类相残。物种内部的进攻行为必须要受到阻抑和控制。物种的猎杀武器越强大越凶猛,防止使用它们来解决物种内部争端的阻抑机制就越要强大。就领地和等级系统的争论而言,这正是所谓“丛林法则”。凡是未能遵守这一法则的物种都早已灭绝了。

我们人类在多大程度上符合上述情知我们独特的威胁和安抚信号是一套什么东西?我们的争斗方法有哪些?我们如何控制这些争斗的方法?

因攻击性而唤起的冲动在我们体内产生的生理骚动、肌肉紧张和激动情绪,与前述动物的一般生理变化完全相同。和其它动物一样,我们也表现出种种移位活动。在有些方面,我们不如其它动物的装备齐全,它们把基本的移位活动发展成为强有力的信号。比如说吧,我们就不能靠毛发直立来恫吓对手。在震惊的时刻,我们的毛发还能直立(即所谓“我毛骨悚然”之说)。但是作为向对手发出的恫吓信号;它却无济于事。在别的方面我们胜过其它动物。我们裸露的皮肤,虽然使我们不能有效地做到毛发耸立,却使我们有幸发送强有力的涨红和苍白两种信号。我们可以“气得脸色铁青”,“气得涨红脸”,“吓得脸色苍白”。在这些词语里我们要注意的是“苍白”这个字眼。它意味着活动。它与指示攻击的行动结合在一起时,成为非常危险的信号。它与指示惧怕的行动结合在一起,又成为恐怖的信号。你也许还能记起,它是由交感神经系统兴奋引起的。交感神经系统也就是发出“快动手”指令的系统。对这一系统,切不可等闲视之。相反,皮肤涨红则不用过虑,因为它是由副交感神经系统拼命抗衡交感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引起的,而且它说明,发出“动手”指令的交感神经系统已经被釜底抽薪了。怒气冲冲、脸色涨红的对手,和面色苍白、嘴唇绷紧的对手相比,他向你发动攻击的可能要小得多。面红筋涨的对手处在激烈的自我冲突之中,他的冲动受到封闭,他的情绪受到抑制。然而,面色苍白者依然准备发动攻击。两种人都不可等闲视之,但是,面色苍白者更有可能会跳起来发动进攻,除非他当即受到安抚而怒气消解,或者他受到的反威胁更加厉害。

在类似的情绪中,又快又深的呼吸是危险的信号。但是,等到它鼻息粗重、伴有咯咯之声时,其威胁已经缓解。初始攻击时的嘴巴干燥和攻击强烈受阻时而引起的唾液分泌之间,存在着类似的关系。极端紧张的时刻伴生着强烈的震憾,随之而来的常常是大小便失禁和昏厥。

当攻击和逃亡这两种冲动同时强烈激发起来之后,我们表现出若干典型的意向性动作和自相矛盾的姿态。其中最熟悉的是举起握紧的拳头,这一姿势已在两个方面被仪式化了。做这一动作时离对手尚有相当距离,这个距离太远,拳头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一击。因此,其功能不再是实在的体力相拼。相反,它成了视觉信号。再加上前臂的前后劈打动作,它又进一步仪式化了。如此摇晃拳头的动作,同样是一种视觉信号。我们有节奏地反复用拳头“挥打”,可是我们仍处在打不着对手的安全距离之外。

挥拳威胁对手时,整个身子可能做一些短暂的向前逼近的意向性动作,这些动作常常不断地自我约束,并不会走得太远。脚可能用力跺得很响,拳头可能猛砸在顺手的物件上。最后这一动作在其它动物身上也常见,它常常被称为改变方向前活动。情况是这样的:因为激起进攻行为的对象(相当于对手)太可怕,不便于直接向其进攻,所以尽管攻击性动作发出了,但是必须将其转向另外一种不太吓人的对象,比如象一位没有恶意的旁观者(我们大家都曾经作为旁观者遭过殃),甚或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如果攻击行为转向的是物体,它可能被砸得粉碎、彻底损坏。妻子把花瓶扔在地上摔个稀烂时,狼藉满地的碎片自然是相当于丈夫脑髓涂地的脑袋。有趣的是,黑猩猩和大猩猩常常以自己的形式来表现改变攻击方向的活动,它们撕碎、砸烂、甩打身边的树枝和树木。同理,改变攻击方向的行为也具有强烈的视觉影响。

伴随所有这些攻击性表示的,是一种专门而重要的现象,这就是做出威胁对手的面部表情。它们和言语信号一起,给我们提供了准确传达攻击情绪的最精确的方法。诚如前面有一章中所说的,微笑的表情是人类独有的;可是,我们带攻击性的面部表情——尽管很富有表现力,仍然与高级灵长目动物有大同小异之处。(我们只需一瞥,就可以分出愤怒的猴子和吓坏了的猴子,可是我们要费劲学习才能认出友好的猴子。)其规律十分简单:进攻的冲动越是压倒逃亡的冲动,面部肌肉就越向前突出。反过来,惧怕占了上风,面部肌肉就向后收缩。面部作攻击表情时,眉头皱紧向前突出,额部舒展无皱纹,嘴角亦向前突出,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惧怕支配情绪时,受惊和威吓掺半的表情就呈现出来。眉头上扬,额头出现皱纹,嘴角后收,嘴唇张开,牙齿微露。这一面部表情常常是其它体态——看上去很富于攻击性的体态的伴生物。一正因为这样,额头紧锁、牙齿外露等诸如此类的表情,有时被认为是“愤怒”的信号。然而,事实上它们是“惧怕”的信号。这样的面部表情提供了一个早期的预警信号,说明惧怕的情绪占了上风,虽然其余的体态仍然表现出恫吓的样子。当然,它仍然是一种恫吓的表情,故不能掉以轻心。假如面都表现的是十分惧怕的情绪,面部肌肉就不再后收,此人就会退缩。

以上各种面部表情是我们与猴子共有的。假如你有机会与一只大狒狒遭遇,记住这一点倒是值得的。除此之外,我们在文化演进中还创造了其它的两部表情,比如伸舌头、鼓腮帮。用拇指摸鼻尖、夸张地拧歪五官肌肉等;所有这些都大大增加了我们表示威吓的面部表情。大多数文化还借用其它身体动作来表示威吓和侮辱,以此增加了许多威吓和侮辱的姿势。带攻击性的意向动作(“气得发跳”),已经被精炼而成许多不同的、高度程式化的刚烈的战舞。战舞的功能是鼓动社群的情绪,使其强烈的攻击性情感同步化,而不是直接向敌人表现攻击的情感。

由于文化发展推出了人造的致命武器,我们成了潜在的非常危险的物种,所以我们发现自己握有无比广泛的各种安抚信号,这一点不足为奇。我们享有与其它灵长目相同的基本的臣服模式——蹲姿和惊叫。除此之外,我们还将一大套表现屈从的动作加以形式化。蹲姿已发展至趴在地上的五体投地。强度较低的程式化动作有跪拜礼、鞠躬礼和屈膝礼。至关重要的信号是压低身于,使强者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发出威胁信号时,我们使身子膨胀到极限,使身躯尽量伟岸魁梧。因此.屈从的行为必须与此背道而驰——尽量使身于放低。我们并不随意放低身子表示屈从,而是将其程式化,使之成为苦干典型而固定的级别,每一级都有独特的信号意义。在这一方面,致敬礼是饶有兴趣的;因为它说明,形式化的动作传递文化信号时,竟然可以大大偏离该姿势的初始意义。乍一看,军礼象一个攻击性动作。它与举手打人的信号颇为相似。关键差别在于:手不握成拳头,而且是指向军帽。当然,它是脱帽礼经过程式化后略加修正的姿势,而脱帽礼最初又是降低身子高度这个行为的组成部分。

灵长目动物原始而简单的下蹲动作,经过分离而成为今日之鞠躬动作,这一过程也蛮有意思。其主要特点是将眼睛的位置降低。直瞪瞪的盯视是最彻头彻尾的攻击行为。它是最凶暴的面部表情之一,是最富挑衅性的姿势的伴生物。(儿童的一种游戏叫“看谁盯赢谁”,其难度很大,就是这个道理。幼儿出于好奇而凝视别人,这样一个天真的动作,竟然被父母斥为“盯别人不礼貌”,竟然受到如此的谴责,也同样是这个道理。)无论鞠躬礼因社会习俗的变化而简化到何等程度,它总是包括使面部降低位置这一成分。比如说吧,宫庭中的男侍,由于经常不断的重复,已经修正了鞠躬礼,但是依然要埋头;不过他们不再弯腰。仅仅僵直地弯曲脖子,把头部低下来而已。

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反凝视(anti-stare)的反应,仅仅是目光移开的动作,或者是目光游动(S-eyed)的表情。只有十足的好斗者才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较长的时间。在乎常面对面的交谈中,我们的一个典型动作是将目光从交谈伙伴的脸上移开,每说完一句话或“一段话”又将目光移回瞥他一眼,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专业演讲人花时间训练如何直视听众,而不是将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或埋头看讲台,或看讲演厅的两侧或后壁。即使他处在支配的地位,但由于听众人多,且全都凝视着他(从他们安安稳稳的座位上),所以他感觉到一种基本的、开初难以控制的、对听众的畏惧。只有经过大量练习,才能克服怯场。大群听众的直视这一简单的、带有攻击性的动作,是又一原因,它使演员出场前感到忐忑不安。当然,他的很多忧虑都是合乎理性的——他担心听众的素质、听众是否接受他的表演等等。但是,那么多双眼睛吓人的凝视构成了对他的另一种更基本的威胁。(这个例子又说明,在潜意识层次中,人们把出于好奇心的凝视和威胁人的盯视混淆起来了。)矫正视力的眼镜和太阳镜使面孔的攻击性增大。因为它们出乎意料地造成错觉,仿佛盯视表情的模式被放大了。戴眼镜的人看我们时,我们的感觉是眼睛睁得特大。气质温和的人往往选择细边眼镜或无边眼镜(大概未意识到为何要作这样的选择),因为这既使得他们看得比较清楚,又可以给人最低限度的夸大盯视的感觉。这样,就可以避免引起别人反过来盯自己。

正文 第五章 争斗(2)

另一种更强烈的反凝视形式,是以手遮眼,或将头搁在手肘窝里。简单的闭眼动作也切断对方的凝视。有趣的是,有一些人与陌生人面对面交谈时,不由自主地频频闭眼睛。似乎他们平常眨眼的反应变成了较长久的遮掩眼睛的时刻。可是,他们与朋友交谈时,这一反应却荡然无存,因为他们此时感到非常自在。他们与陌生人交谈时,究竟是想隔断陌生人的存在所构成的威胁呢,还是想减少自己盯视别人的频率呢,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呢,这并非总是清楚的。

因为盯视具有强烈的恫吓效果,许多动物长出作为自卫机制的近似于盯视的眼斑。许多飞蛾的翅膀上长了一对吓唬人的眼斑。这些眼斑藏在翅膀里,遇到食肉动物攻击时才亮出来。他们在敌害前将翅膀展开,闪动明亮的眼斑。实验证明,这一动作颇有价值,能恫吓敌害,使之逃跑,而飞蛾却安然无恙。许多鱼类、有些鸟类、甚至有些哺乳动物都采用了这一技巧。在人类生活中,商品有时也使用这一手段(也许是自觉的,也可能不自觉)。汽车设计师就用头灯来吓唬人,他们常常把汽车罩前头的线条雕饰为人们紧锁眉头的形象,以此来增加汽车攻击性的整体效应。此外,他们还在两个”眼斑”(头灯)之间加上铁栅以造成“咬牙切齿”的形象、公路交通日益拥挤,驾车活动的挑战性日益增加,汽车吓人的外形日益精致,给驾车人造成越来越富有攻击性的形象。在小规模范围内,有些产品的商标名称就象是威胁人的面孔,比如OXO、OMO、OZO、OVO等等。所幸的是,对制造商来说,这些商标并未使顾客反感;相反,它们引人注目。它们能抓住顾客的注意,虽然细看之后原来只是一些没有害处的硬纸箱,可商标的影响已经发生作用,顾客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到这些产品的身上,而不是被吸引到与其竞争的对手身上了。

前已提及黑猩猩伸出一只软弱无力的手,使支配它们的黑猩猩息怒。我们也有与此相同的姿势,表现为典型的乞求和哀求的姿势。我们还将这一姿势修改成为一种普遍的致意姿势,其形式就是握手礼。友好的姿势常常由顺从的姿势发展而来。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微笑和朗声笑是如何演化的(二者在缓和对手清绪方面依然表现为怯笑和傻笑)。握手是地位大致相等者之间的相互致意,两者地位悬殊时,握手礼变成了弯腰的吻手礼。(随着两性之间和阶级之间的日益平等,后面这种高雅的吻手礼日益罕见。但是在一些特殊的领域,吻手礼依然沿袭至今。这些领域里仍然固守着刻板的地位等级制度,比如教会里就是这样。)在有些情况下,握手礼变成了自己摇手或拧手。在有些文化中,这是标准的致意求和礼;在另一些文化中,只有在更极端的乞怜时,才施这种致意礼。

在表示降服方面,演化出了许多专门的文化行为,比如拳击中扔汗巾、打仗时举白旗等等。但是我们在此并不关注文化行为。然而,确有一些较为简单的诱发新动机的手段,值得略述一二,只要它们与其它动物类似的行为模式确有一些饶有趣味的联系。你也许还能回忆起动物的一些行为模式;面对攻击性的或潜藏着攻击性的个体,它们作一些幼稚的、交尾的或整饰的动作,借以激起强者不带攻击性的情感;这些不带攻击性的情感与强者原有的攻击性相较量,最终压制住强烈的攻击性。在人类身上,柔顺的成人的幼稚行为在求爱期间尤为常见。求爱的男女常常用“娃娃语”,这并不是由于他们要做父母,而是因为“娃娃语”可以诱发更温柔、更带保护性的情感,使对方表现出父亲或母亲对孩子的感情;这就使那些更带攻击性的情感(或者说更令人生畏的情感)受到压抑。有趣的是,一想到鸟类在求偶阶段互相喂食的行为模式,我们就注意到,人类在求爱期间,互相喂食的行为表现出异常的增加。在人生的其它阶段,绝没有这么多男女相互喂食的行为,也没有这么频繁地互送巧克力糖的时期。

至于说诱发新动机并将其导入性欲方向,这种情形的发生,是在弱者(男性或女性)面对处于攻击状态而非真正的性冲动状态的强者(男性或女性)时,采取一种“女性”’的态度。这种“女性”姿态被广泛采用。但是,动物所作的将臀部面对强者那种比较明显的交尾动作,连同动物固有的交配姿势本身,在人类身上已差不多完全消逝。诱发新动机以化解攻击性的行为,仅限于挨屁股这一体罚之中,有节奏的抽屁股代替了动物带攻击性的交配动作。如果小学老师充分悟解个中意味,意识到打学生屁股相当于灵长目动物古老的仪式化交配动作,他们是否仍会坚持这种体罚,那是要打一个问号的。老师本可以不必坚持要男童翘起屁股作雌性动物交配的姿势,也可以照样让学生吃皮肉之苦(女童绝少挨屁股。其耐人寻味之处正在于此,它说明,打屁股显然根源于性行为)。有一位权威人士想象,老师有时叫男童扒下裤子打屁股,并不是要让学生吃更多的皮肉之苦,而是因为老师能看见越打越红的屁股;它使人联想到雌性灵长目发情时红肿的阴部。无论这一观点正确与否、有一点可以肯定,用这种特别的体罚来使老师息怒,注定要遭到可悲的失败。不幸的男童屁股越红,老师的潜在性欲就越受到刺激,他也就更可能延长这一仪式。由于性行为被笞杖代替了,受罚的学生遂再次回到其原来的处境。他本来希望将直接的攻击转变为性攻击,但由于这种性攻击又象征性地转变为另一种攻击方式,所以他最终仍被置于原来的处境。

诱发新动机的第三种方式——整饰行为,在人类生活中虽不明显但却十分有用。我们常常抚摸和轻拍情绪激动的人,使他平静下来。许多社会地位较高的人花很多时间,要地位较低的人给他梳妆打扮,围着他们转。但这个问题我们留待以后再讲。

移位活动在我们的攻击性遭遇中也起一定的作用,几乎在任何紧张的情景中都会表现出来。我们与其它动物的区别在于,我们不限于只用几种人类独特的移位模式。事实上,我们利用一切琐屑的行为来宣泄郁积的情感。在情绪激动的冲突中,我们可能要摆弄身边的装饰品、点燃香烟,觑一眼手表、倒一杯饮料、咬一口东西吃。当然,以上任何一种行为都自有其正常的功能。但是,当它们承担移位活动的作用时,其正常的功能就不再起作用。我们摆弄的装饰品原本已经摆设得非常得体。它们并非杂乱无章,经过摆弄反而可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在紧张的时刻,原来燃得很好尚未吸完的香烟可能给我们弄灭,我们又重新点燃一支取而代之。而且,我们在紧张时间的吸烟频率和肌体对尼古丁的生理需要没有关系。反复擦拭的眼镜早已给擦得干干净净。用力上条的手表本来就无需再拧紧发条。我们瞥手表时,眼睛并不注意手表的时间。我们喝饮料,并不是因为口渴。我们吃一口东西,并不是因为饥饿。之所以要做这些动作,并不是由于它们通常所给的报偿功能,而是指望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社交活动开始的时刻,移位活动的频率很高,因为表层的活动之下,潜藏着惧怕和攻击性。在宴会上,在小型社交聚会中,每当握手微笑之类的彼此安抚情绪的礼仪之后,紧接着都是一套移位的活动:拿烟倒茶敬吃食。即使在大型的娱乐活动比如唱戏看电影这样的场合,人们都故意中断节目略事休息,以便让观众有机会享受一下移位活动。

我们处在攻击性较强的紧张时刻,往往转向一种与灵长目动物相同的移位活动,此时宣泄紧张情绪的通道就更带有原始的野性。黑猩猩在此情况下会反复激动地“挠痒”,这一动作颇为特别,与平常的挠痒迥然不同。抓挠的部位限于头部,有时也扩展到手臂上。抓挠的动作本身有相当固定的程式。我们此时的行为与之颇为相似,我们的移位性整饰动作相当夸张。我们禁不住要抓挠头部、咬指甲、用手“洗”脸、持胡须、抱头发、掏鼻子、扇鼻子、擤鼻子、摸耳垂、掏耳朵、摸下巴、舔嘴唇、搓手等等。如果仔细观察严重冲突下的移位行为,就可以看到,以上活动全都是一种仪式行为,并不存在真正仔细的定位清洗行为。一个人的挠头动作和另一个人的挠头动作迥然有别,但是人人自有其固定和独特的模式。既然不存在真正清洗的问题,所以只挠到某一部位而忽略了其它部分并不要紧。在一小群人的任何社会交往中,一望而知哪些是地位较低的人,他们的移位性自我整饰活动频率较高。真正凌驾他人之上的人也一望而知,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移位性的自我整饰活动。如果表面上地位高的人确实做了许多移位活动,那就表明,他的支配地位受到了威胁,在场的人中有人对他的地位提出了挑战。

我们在探讨以上各种攻击性和臣服性的行为模式时,有一个假设:人们的行为“说的是真话”,他们没有故意修正自己的行为以求某种特殊的目的。我们“说谎”主要靠言词,而不是靠其它交际信号。尽管如此,用非言语信号“撒谎”的现象也不能完全予以忽视。诚然,用我们探讨的行为模式来“撒谎”是极其困难的,但并非绝对不可能。我已提及,父母用这种动作来掩盖紧张情绪,常常遭到惨败,可他们却意识不到这一点。但是,成人交往时,由于他们的主要精力集中在言词的信息内容上,所以用非言语的行为“撒谎”就比较容易达到目的。可惜,用行为“说谎”的人只选用了他整个信号系统的一部分信号来撒谎。还有一些地意识不到的信号戮穿了他的把戏。要想撒谎最能奏效,就不要故意集中修正某些信号,而是专注于自己想表现的情绪,争取进入角色,至于细节问题则自然会水到渠成。这一方法为专业的“撒谎者”经常使用并大获成功,演员就用这一方法进入角色。他们的全部职业生涯就是在用行为“撒谎”中度过的,这一职业特点有时会给他们的个人生活带来极大的损害。政治家和外交家也需要做一些欠妥的“撒谎”,但是他们不象演员,演员是“得到执照可以撒谎”的。结果,政治家和外交家负疚的感情又反过来影响了他们的行为表现。此外,与演员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经过长期“撒谎”的表演训练。

即使未受专业训练,稍加努力,仔细研究一下本书介绍的情况,也可以达到预想的目标。我有意识地试了一二次,用这种办法去对付警察,还真有点灵。我想,既然顺从的姿势可以产生强烈的生物趋势使人息怒,那么如果使用恰当的信号,这一倾向想必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大多数驾车人因违犯交通规则的小毛病被警察拦截时,立即申辩自己并未违犯规则,或者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他们这样做在保卫自己的(流动)领地,把自己放在与警察争夺领地的对立地位。这是最糟糕的行动。它迫使警察发动反击。相反,如果表现出非常顺从的态度,警察要想发火就会非常困难。完全认错、承认愚笨、甘愿顺从的态度,立即使警察置于高高在上的支配地位;处在这一地位,他很难发起攻击。要表示感激和赞赏,赞扬他的干练。但是言词是不够的。还要做出恰当的姿势。体态和表情都要表现出惧怕和顺从。尤为重要的,是迅速下车走到警察眼前。绝不能让他走到你的眼前,否则,你就在迫使他离开自己的领地,给他构成了威胁。而且,倘若你呆在车里不动,你就是在坚守自己的领地;倘若你离开汽车,你的领地身分自然就随之削弱。此外,坐在汽车里的姿势的固有属性是高高在上。坐姿的权力在人类行为中是一个异常重要的成分。“国王”站立时谁也不许坐;“国王”一起立人人都必须起立。由于离开汽车,你既放弃了自己的领地权,又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坐姿,使自己的地位大大削弱,为后继的顺从行为作好了准备。但是,站起身之后,要紧的是不要挺得笔直,而是要缩着身子,耷拉脑袋,垂肩屈膝。说话的语气与言辞一样重要。忧虑不安的面部表情、避开警察目光看一边的动作,也会大有助益;还可以再做几个移位性的自我整饰动作,以增加分量。

遗憾的是,驾车人基本上都处于保卫领地的攻击情绪之中,要制造假象掩盖这一情绪是极端困难的。这要么需要相当充分的练习,要么需要对行为信号知之甚详。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本来就地位欠高,即使你的顺从是故意做做样子,也可能搞得你极不愉快,那还不如痛痛快快接受罚款为好。

本章讲的是争斗行为,可是迄今为止我们只谈了如何避免真打实斗的方法。当情况恶化,最终难免肉搏时,裸猿——未武装的操猿的行为,与其它灵长目动物的行为对比强烈。饶有趣味。它们最重要的武器是牙齿,我们最重要的武器是手。它们用前肢抓扯,用牙齿撕咬,我们用手抓扯,用拳头猛击。只有幼儿和年纪小的儿童徒手争斗时,用牙齿咬才发挥重要的作用。当然,他们手部和胳膊的肌肉尚不发达,因而不能产生很大的力量。

今天,我们能看到成人肉搏中一些高度程式化的运动,比如摔跤、柔道和拳击。但是,未经修正的、带有原始野气的肉搏已很难见到。一旦严重的战斗爆发,这样那样的人造武器总要利用起来发挥作用。最粗糙的武器是投掷器,或延长拳头的兵器,以增加拳头的打击力量。在特殊情况下,黑猩猩可以走到这一步,使它们的进攻作这样的延伸。在半禁闭的生活中,曾观察到它们这样的攻击行为:抓起树枝向一只豹子标本劈打。掰下土块向水沟对面的行人掷去。但是,很少证据说明,野生状态下的黑猩猩也广泛使用武器;毫无证据说明,它们在解决对手争端中曾经使用过武器。然而,它们使我们瞥见了人类在蒙昧时代开始使用武器的端倪,人造武器主要是用来防卫其它物种的侵害和捕杀猎物的。它们之用于同类相残,几乎可以肯定说是次要的趋势。不过,一旦造出武器,它们就可以用于对付任何紧急情况,而无论其使用的场合了。

形式最简单的武器是坚硬而结实的,未经加工的天然木头和石头。对这些天然物体略作加工,简单的投掷和打击动作经过武器刺、砍、切、捅等动作的修饰,其威力就大大增强了。

下一步攻击方法中较大的行为变化趋势,是拉开进攻者和敌手之间的距离。正是这一步差点毁灭了我们自己。矛枪可以拉开距离,可是其有效范围太受限制。箭头射程稍大,但命中率不高。枪炮急剧地增加了射程,从天上往下扔炸弹又进一步加大了进攻的范围,地对地导弹可以把进攻者的“打击”范围进一步拓宽。结果对手不是被击败,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毁灭干净。我已说明,物种内部的攻击性在生物学水平上的目的,本来是击败对手,而不是杀戮;因为敌手或是逃亡或是屈服,所以就避免了物种生命被毁灭的末日。无论弱者是逃是降,对手的交锋遂告结束,争端遂告解决。然而,如果进攻者的距离很远,失败者让其息怒的顺从信号,胜利者是看不到的,于是狂暴的侵略就会象烈火一样的不可收拾。进攻的怒火要熄灭,只能靠直接目睹对方的臣服乞降,或者是靠目睹对方的抱头鼠窜。现代的攻击战中,对手之间的距离太远,结果导致大规模的杀戮,这在其它物种的生活中是闻所未闻的。

给这种同类相残的残暴行为火上加油的,是我们在进化中养成的合作精神。我们在狩猎生活中加强了合作精神,这对我们极为有利。但是,它现在反过来成了我们的报应。它使我们产生强烈的互助冲动,这种冲动容易被扇动起来去干种内相残的进攻行为。狩猎时的忠诚变成了同类相争时的忠诚,于是就爆发了战争。令人啼笑皆非的,正是这种进化中产生的根深蒂固的帮助同伴的冲动,构成了所有的战争恐怖活动的主要原因。正是这一冲动驱使我们走向战争,使我们结成致人死命的帮派、团伙、集团和军队。没有这种合作和忠诚,团伙和军队就缺乏凝聚力,进攻行为就会还原成“个体的争斗”。

有人说,由于我们进化成了专门捕猎的杀手,自然也会成为残害同类对手的杀手,我们有一种谋杀对手的与生俱来的冲动。正如我已说明的,证据与这一说法截然对立。动物谋求的是击败对子,而不是谋害对手。攻击行为的目标是谋求霸权,而不是毁灭对手。从根本上说,在这一方面,我们与别的动物似无差别。我们没有理由要与众不同。不幸的是,由于现代战争中交锋对手相距太远,由于集团的合作精神,由于二者的不幸结合,争斗的初始目标对卷入战争的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们攻击的目的,与其说是制服敌人,不如说是支持同志,人类固有的容易消气的特点几乎没有、甚至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表现出来。这一不幸的发展趋势可能将证明是我们毁灭的原因,它可能很快就引起人类的灭绝。

这种困境自然会使得我们大伤脑筋。一条有利的出路是进行大规模双边裁军。但是,裁军要有效,就必须采取极端的措施,就要走向难以实现的极端。这种极端措施确保的是,未来的一切争斗都是近距离的战斗,人类自然的面对面时直接可见的求和信号又可以再一次发挥作用。

另一条出路是使各种社会群体成员的爱国心淡化。但是,这一办法与我们人类根本的生物属性是绝然对立的。一个方向的联盟可以很快形成,另一个方向上的联盟也可以很快破裂。可是,人类天生结成排他性社会集团的倾向,是无法根除的,除非我们的基因构成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然而,重大的基因变化自然又会使我们复杂的社会结构土崩瓦解。

第三条出路是提供并提倡没有害处的象征性活动来替代战争。话又说回来,如果它们确实无害,它们在解决实际问题中又必然走不远。值得记住的是,战争问题在生物学这个层次上说,是一个保卫群体领地的问题;考虑到人类极为拥挤的现状,它还有一个群体领地扩张的问题在里头。热闹喧嚷的国际足球赛,无论打多少场也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第四条出路是改进对战争的理性控制。有人认为,既然智慧使人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境地,智慧也可以使我们摆脱困境。不幸的是,就保卫领地之类的问题而言,我们的高级脑中枢太脆弱,很容易受低级神经冲动的驱使。理性控制的作用仅限于此,它不能超越这一步。作为最后一着,它是不可靠的。一次无理性的、情绪激动的行动,可以使理性的一切成就前功尽弃、化为乌有。

解决这一两难困境的唯一可行的生物学办法,是大规模减少人口,或者迅速向其它星球移民;可能的话,还可以同时采用以上所述的其余四种办法。我们已经知道,如果各国人口继续以目前的惊人速度增长,无法控制的攻击性就会急剧地增长。这一点已用实验作出定论。严重的过分拥挤将会造成社会紧张,不等饥荒饿死我们,我们的社区组织就被社会压力和社会紧张粉碎了。人口过密与改善理性控制的努力背道而驰,它会严重加剧情感爆炸的可能性。这个发展势头,唯有靠出生率的显著减少才能予以阻止。可惜,降低人口增长率遇到两个难题。我已说明,家庭这个单位——它仍然是一切社会的基本单位——是一种育儿手段。进化到目前,它已成为一个生育、保护和培育子女的高度发达而复杂的系统。如果这一功能受损,或暂时去除,那就会损害配偶固定的婚姻家庭关系,就会造成烙有它特殊印记的社会混乱。另一方面,如果尝试有选择的办法来遏制人口繁殖的狂潮,让有些配偶尽情生育,另一些配偶被阻止随意生育,那就会损害社会必需的合作精神。

减少人口的结果,用简明数字说,就是:如果世间的一切成年男女都结成配偶生育,只能让每一对夫妻生两个孩子,如果人口要维持在持衡不变的水准的话。每个人就能用一个子女来取代他的存在。考虑到一小部分人已经不婚不育的事实,再扣除随时难免的车祸等原因引起的夭折,家庭平均人口可以略多一些。即使这样,它给配偶关系的机制仍然构成了较大的包袱。子女少使包袱减轻,这意味着要在其它方面做出更大的努力,才能维持配偶的紧密关系。但是,从长远上说,这一危险比选择令人窒息的拥挤所造成的危险要小得多。

归纳起来说,保证世界和平的最好办法是广泛提倡避孕或流产。流产是一种严厉的措施,可能会引起严重的情感动荡。而且,一旦受精卵形成,它就构成了一个社会新成员;毁灭它实际上是一种攻击行为,而攻击行为正是我们试图控制的行为模式。显而易见,避孕较为可取,反对避孕的宗教或其它“道德”派必须正视这一事实:他们搞的是贩卖战争的危险勾当。

既然提出了宗教问题,也许值得更仔细地看看这一奇怪的动物行为,然后再探讨人类攻击活动的其它侧面。这一课题不好对付。但是,作为动物学家,我们必须观察实际发生的是什么,而不是听别人说的想当然发生的事情。经过观察,我们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从行为的意义上来说,宗教活动是大群人长期反复表现的顺从行为,目的是让一位高踞于上的霸主息怒。这位至高无上者在不同的文化中表现为不同的形式,其共同之处总是威力无比。有的时候,它借助一种动物的外形,或者是理想化的动物形象。有的时候,它被描绘成一位智者和长者。有的时候,它又变成更抽象的东西,干脆被称为“那种样子”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对它表示顺从的动作也可能是双目闭拢、头部低垂、双手合十作乞求状,有时双膝跪下、叩头及地、甚而至于五体投地,常常还口中念念有词,或吟唱赞美诗,或恸哭以诉哀。倘若顺从的祈祷奏效,至高无上者就不再动怒。因为它威力无边,所以祈祷仪式要定期频繁举行,以免它怒气上升。这位至高无上者常常——当然并非任何时候——被称为神。

既然没有一位神的存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为什么又被人造出来了呢?答案要回到我们祖先的进化中去找。在我们进化而为合作的猎手之前,我们生活的社群一定和今天猴子和猿类的社群相当。在典型的情况下,每一社群都由一位雄性支配。他是上司、是霸主,每一位成员都不敢激怒他,否则就要自食苦果。在保护群体安全使其免受外来危险中,在解决群体成员的纷争中,他也发挥着最积极的作用。群体成员终生都绕着这位至高无上者转动。他威力无比的角色使他拥有与神相似的地位。现在回头来看看我们的直系祖先。显然,由于集体狩猎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合作精神,所以首领使用个人权威就必须受到严重的限制,如果他要保持群体成员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忠诚的话。群体成员必须心甘情愿接受他的权威,而不仅仅是畏惧他的权威。首领要更加和他们“打成一片”。老式的猴王暴君难得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更具宽容态度、更富合作精神的裸猿首领。这个步骤对于正在形成中的新型的“互助”组织,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它又引发了一个问题。头号人物的绝对统治让位于受到限制的统治之后,他再也不能享受毫无疑问的忠诚。这一事态变化对新型的社会体系是至为重要的,可是它又留下了一个缺口。从我们悠远的背景看来,就需要一位全能的人物,他能把群体的所有成员置于控制之下;这个空白由一位人造的神来填补。神的影响就可以弥补首领影响的不足。

乍一看,宗教大获成功使人吃惊。然而,其极端的潜力只不过是我们基本生物倾向的潜力而已;这一生物倾向是直接从我们的猿猴祖先遗传下来的。这一倾向是:服从群体中一位威力无比、身居统治地位的成员。正由于此,宗教作为增强社会凝聚力的手段,已被证明是无比宝贵的。既然人类进化中环境因素发生了这样独特的组合,如果没有宗教,我们人类是否可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进步,是值得怀疑的。宗教产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副产品,比如信仰“来世”,相信人可以最终在此与神相晤。由于业已阐明的原因,我们在今世不可能与神相晤,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神不露面的现象可以在来世生活中弥补起来。为了有助于来世与神相晤,围绕如何处置人死后的身体问题,就形成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习俗。如果要去会晤我们至高无上的霸主,我们就必须为此作好周密的准备,就必须举行非常考究的葬礼。

凡是宗教礼仪搞得过头的地方,都造成了不必要的苦难;每当神的专职“助手”禁不住诱惑,借用了一点神权来作为自己的权力时,都产生了不必要的灾难。然而,尽管宗教的历史曲折迂回,它始终是我们社会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大特征。每当它变得难以接受时,它总是静悄悄地,有时则是猛烈地受到人们的拒绝。但是,过不了一会,它么以一种新的形式卷土重来;也许它是以经过仔细改头换面的形式出现,可是它始终保存着原来那些基本成分。简单直说吧,我们必须“有一种信仰”。只有共同的信仰才能把我们粘合在一起,把我们控制起来。可以说,在此基础上,任何信仰都行得通;但是,严格地说,这并不确实。这种信仰必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人们必须认为它确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的群居天性要求我们进行和参与繁缚的群体仪式。如果删掉“浮华而隆重”的礼仪,就会留下一个可怕的文化缺口,教义的灌输就不能在深层的情感层次发挥应有的作用,这样的作用对宗教是极为重要的。此外,有些类型的信仰更铺张浪费、更使人愚蠢,它们可以使一个社群误入僵化的行为模式,阻碍其质的发展。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主导特征是智慧和探索,凡是被用于人类智能开发和探索未知的信仰,对我们都最为有利。相信获取知识和对世界的科学认识是正当的,相信创造和欣赏气象万千的美的现象是正当的,相信拓宽并加深我们日常生活的经验是正当的,这一切正在迅速成为我们时代的“宗教”。经验和认识是我们颇难捉摸的神衹,无知和愚昧会使神衹动怒生气。我们的各级学校和宗教训练中心,我们的图书馆、博物馆、艺术画廊、剧院、音乐厅和体育场,是我们顶礼膜拜的公共场所。在自己家里,我们又崇拜自己的书报杂志、收音机和电视机。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我们仍然相信来世,因为我们从创造获取的报酬中有这样一种情感:借助我们创造的东西,我们死后还能“继续活在世上”。正如一切宗教信仰一样,这种宗教信仰也有若干种危险。然而,倘若我们必须有一种宗教信仰的话——看来正是这样,那么,相信来世这种宗教信仰似乎是最为恰当的,因为它最适合我们人类的生物属性。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一信仰,这构成我们乐观主义的一个给人鼓舞、使人放心的源泉,它可以抗衡本书前面表现出来的悲观态度,我们曾提到对人类生存的近期前途所抱的悲观态度。

我们着手谈宗教问题以前,只谈了人类攻击行为组织中的一个侧面,即群体保卫领地的行为。但是,正如我在本章开头的说明一样,裸猿的攻击性具有三种截然不同的社会形式。现在,我们回头考察另外的两种。它们是保卫家庭这个小单位的领地的行为,个人维护自己在等级系统中的地位的行为。

在伟大的建筑进步中,我们保卫家庭所占空间的行为自始至终保存了下来。即使设计为居住区的庞大的建筑物,也辛辛苦苦地划分为大同小异的单元,每一个单元住一家人。建筑物中很少或根本不存在什么“分工”。即使在出现了公共的吃喝场所——比如餐馆和酒吧之后,家庭住宅中的餐室也没有去掉。尽管我们的城镇取得了许多其它成就,它们仍然要受我们悠久的裸猿的需求所主宰,我们仍然需要把社群分解为小块的、界限分明的家庭领地。凡是住宅没有被分割为套房的地方,家庭保卫的领地都被精心地用围栅、围墙或篱笆与邻居隔离开来。家庭之间的分界线受到的尊重和坚守,是非常强硬的,正如其它物种对待自己的领地一样。

家庭领地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要能够与其它家庭领地轻易地区别开来。当然,它独立的位置使其具有个性,可是这还不够。它的形状和总的外观必须使之突出,使之成为容易分辨的实体,以便使之成为房主“富有个性的”住宅。这一点似乎显而易见,可惜它常常被人忽视,或者是由于经济压力,或者是由于建筑师对人的生物特性缺乏认识。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城镇之中,修建了无数排列整齐、单调重复、模式同一的住宅。在公寓住宅中,情况就更加危险。建筑师、设计师和承建人对这些居民心理上的领地欲望所造成的损害,是难以估量的。所幸的是,上述家庭还可以在自己千篇一律的住房上打上自家领地的特殊印记。住房可以剧成各种颜色。庭院——凡是有院子的地方,都栽花养草、装点美化,使之独具风格。单家佐宅和公寓住宅的室内都可以装点美化,用大量的装饰品、古董和家用品充分地加以修饰。人们通常把装饰住宅解释成使住房‘好看”。事实上,这和动物在居穴附近留下气味标示领地范围的行为,完全是一回事。你在大门上挂上名牌、在墙上挂上绘画作品时,如果用狗和狼的行为来说,实际上就和翘起后腿撒尿留下自己印记是一回事。有的人“收藏”成癖,专收某类物品,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的家居领地划界,这种需求在他们的身上异常强烈。

记住这一点之后,再留意多如牛毛的悬挂吉祥物和其它个人标志的汽车,再观察坐办公室的人的行为,是饶有兴趣的;一搬入新的办公室,行政人员就立即在写字台上摆好笔盘、镇纸,或许再放上他妻子的一帧照片。汽车和办公室成了他家庭居所的衍生物,成了他的次生领地。在汽车和办公室留下自己的印记,使之成为更为熟悉、更能表明自己“占有”的领地,是非常舒坦的事情。

这就使我们进入攻击性与社会等级系统的关系问题。个人与其常来常往的地方相对而言,也必须受到保护。他的社会地位应予保持,如果可能还必须予以改善。不过,保持并改善个体的地位肘,应该谨慎行事,否则就会危及个人与他人的合作关系。在这一点上,前述一切细腻的攻击性和顺从性信号发送办法,都用得上了。群体合作要求而且确实达到了很高的一致性,在服饰和行为上的一致性。但是,在这个一致性的范围之内,仍有很大余地去进行等级地位竞争。由于人们的竞争要求是相互冲突的,所以竞争达到几乎令人难以想象的微妙程度。领带究竟如何打节、上衣口袋中插入的手巾究竟露出多少、口音的细微差别等诸如此类的似乎琐细的特征,在决定人的社会地位上获得了至关紧要的社会意义。精于世故的社会成员一眼就能释读这些琐细的信号。如果突然被抛入新几内亚部落人中去,他就会手足无措、不知所以;但是在自己的文化中,他被迫迅速成为释读微妙信号的专家。服饰和习惯的微小差别本身是毫无意义的,然而一旦和争夺并保持社会等级系统的游戏联系起来,它们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我们进化的结果,不是为了适应成千上万人密集的大群生活。我们的行为设计只适合小部落群体的生活,这种小群体大约以不到一百人为宜。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一部落成员都为全部落的人熟知,正如当今的猿类和猴类的情况一样。在这一类型的社会组织中,等级系统的形成和稳定都比较容易,只不过随社会成员的生老病死而作出一些渐进的调整而已。在庞大的城市人口中,情况要紧张得多。每一天,城里人都要遭遇难以计数的陌生人,在其它灵长目动物的生活中,这一情况闻所未闻。谁也不可能与他遭遇的一切人进入等级系统的关系之中,尽管人人都自然而然地具有这一倾向。相反,所有的陌生人都成了匆匆过客,既不追求支配别人,也不会被他人支配。为了使社会接触的减少,对抗身体接触的行为模式发展起来。在探讨性行为时,已经提到过这一点,无意之间触及异性时,就要马上避开。但是,这一点不仅适用于避免性行为:它包括开始建立社会关系的整个领域。由于大家小心谨慎地避免互相盯视,避免向别人的方向打手势,避免以任何方式向别人发送信号,过免与陌生人的身体接触,我们总算设法活了下来;不小心翼翼避免这些东西,我们是无法在这个刺激信号过度的社会环境中生活下去的。一旦不接触他人身体的戒律被打破时,我们就立即道歉声明,那纯粹是无意之间造成的。

抗接触的行为使我们把熟悉的人数保持在适合人类特性的水平上。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始终如一和人人一致性是非常显著的。假如你需要证实这一论点,只消收集一百位三教九流、趣味遇异的城市居民的通讯录或电话簿,数一数其中列出的熟人就行了。结果你发现,差不多每个人熟知的人数都一样多,这个数目与我们想象的小部落人数一样多。换句话说,即使在社会交往中,我们依然遵守远古祖先的基本生物规律。

这一规律当然亦有例外。例外的人中有因职业关系需要认识许多人并和许多人亲自打交道的人,有因行为缺陷而异常害羞或孤独的人,有因特别的心理问题而无法从朋友求得预期报偿、因而拼命社交以求补偿的人。但是,这几类例外者只占城镇人口的一小部分。其余的人各安其事,他们仿佛是一片沸腾的人的海洋,其实他们构成的“部落群体”相互连锁、相互交叠,他们异常繁复的群体关系令人难以置信。自从早期的原始时日开始以来,裸猿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小,实在是非常之小。

正文 第六章 觅食与进食

乍一看来,裸猿的进食行为是一种最为多变、随机性最强、最容易为文化所左右的活动。尽管如此,其中也有某些基本的生物原则在起作用。我们已经仔细地考察过了裸猿的祖先是如何从采摘果实逐渐转变为合作捕猎的。我们知道,这一演变引起了裸猿进食行为的一系列根本变化:觅食变得日益复杂,成为精心组织的活动;捕杀猎物的冲动变得多少与进食冲动相分离;食物被带回到固定的居所来享用;食物要进行更多的加工;每餐食量增多,间隔时间延长;食物中的肉食比例增加;贮备和分享食物成为惯例;食物由家庭中男子提供;排泄活动逐渐改变、受到控制。

所有这些变化都是在漫长的时间进程中形成的。尽管近年来技术飞跃发展,我们的进食习性依然如故,这的确是耐人寻味的。上述习性虽然也要受到种种时尚和想入非非的念头的冲击,但是它们似乎并不完全是文化的产物、并不为文化所左右。就我们今天的行为来看,这些习性在某种程度上肯定已转变成了人类根深蒂固的生物特征。

我们已经注意到,现代农业收获的技术已大大改善,社会中大多数成年男子已不再从事狩猎活动。他们以外出“工作”作为补偿。工作虽已代替了狩猎,但却保留了狩猎的许多特点。其中包括定期从家庭所在地奔赴“狩猎”场地。工作主要是男子从事的活动,他们因此有机会进行男性成员之间的交往,从事团体活动。工作需要冒险,需要制定策略。现代社会中的狩猎者说他是在“城市中捕猎”。他在这一行道中冷酷无情。据说他这是在“谋生”。

一旦现代狩猎者想轻松轻松,他们便到禁止女性参加的男性“俱乐部”去。年轻的男子容易结成往往带有“进攻”性的帮派。从学术团体、社交联谊会、兄弟会。工会、体育俱乐部、共济会、秘密团体直到青少年团伙,所有这些组织都有强烈的男性“兄弟情谊’”,他们对团体非常忠诚。他们佩戴徽章,身著制服和其他身分标志。新成员入会必须举行仪式。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团体完全是由男子组成就误认为是在搞同性恋。这些团体基本上与性无关,而是与古代男子相互合作的关系有关。这些组织在成年男子的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这说明人类仍然具有祖先的基本冲动。否则,他们进行活动时就不必煞费苦心地排外,也不必举行繁琐的仪式,大多数活动也能在家庭中进行。妇女常常对自己的男子外出“参加其他男子的活动”感到恼火,认为这是对家庭不忠的行为。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她们看到的只不过是悠久的男子集体狩猎倾向在现代社会的表现。它与裸猿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样,只是基本的生物特征,并和男女关系一样是进化的产物。至少在我们的遗传构成发生新的重大变异以前,它将依然是人类的特征。

今天的工作尽管已取代了大部分的狩猎活动,但仍不能完全消除以更为原始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基本冲动。即使狩猎活动已失去了经济意义,它仍然会以各种形式继续下去。捕杀大猎物、猎取牡鹿、捕猎狐狸、用猎狗追猎、用猎鹰捕猎、用鸟捕猎、钓鱼以及儿童的打猎游戏等等,无一不是原始狩猎冲动在现代社会中的表现。

有人认为,今天人们参加这些活动的动机与其说是要追捕猎物,毋宁说是要击败对手。身陷绝境的困兽犹如我们最仇恨的人,我们希望看到这种人陷入困兽的绝境。这一看法无疑有其道理。至少对有些人说来是如此。但是从整体上来看待这些活动模式,显而易见,这个观点只能对现代狩猎活动作出部分的解释。“运动型狩猎”的本质是要公平地给猎物以逃跑的机会。(如果猎物只是仇敌的替代物,为什么要给它以逃跑的机会?)在打猎运动的整个过程中,猎手要给自己制造困难,设置障碍。本来猎手可以舒舒服服地使用机关枪、或其他更加致命的武器,然而那就不成其为“游戏”——狩猎游戏了。打猎最重要的是要有难度。复杂的追踪路线和巧妙的运筹帷幄才能给猎手以报偿。

狩猎本身是一大赌博,这是狩猎的基本特征之一。难怪今天花样繁多的赌博活动对我们会有如此强烈的吸引力。赌博与原始的狩猎和打猎运动一样,主要是男子喜爱的活动;而且赌博同样有着必须严格遵守的社会规则和仪式。

考察一下阶级结构就会发现,下层阶级和上层阶级比中产阶级更热衷于打猎运动和赌博。只要把这些活动看成是狩猎基本冲动的表现,就会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我在前面已经指出,工作已成为原始狩猎活动的主要替代物,这对中产阶级最为有利。就下层阶级的一般男子而言,他的工作性质很不符合狩猎冲动的要求。他的工作单调、重复、毫无新奇可言,缺乏对狩猎者至关紧要的难度、运气和冒险因素。正因为如此,下层阶级和(不工作的)上层阶级的男子才比中产阶级的男子表现出更强烈的狩猎冲动。作为狩猎的替代物,中产阶级的工作就比较符合狩猎活动的功能。

谈过狩猎之后,现在我们来看觅食整体模式中紧随其后的另一种行为。这就是猎杀。工作、打猎和赌博等替代活动都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猎杀行为。打猎运动中的宰杀仍以原始形式出现。然而在工作和赌博中,猎杀则转化为象征性的胜利,而缺少暴力行为。所以宰杀猎物的冲动在今天生活中已变得相当平缓。不过在男孩的嬉戏(和不那么嬉戏的)活动中,猎杀冲动会反复出现,其规律性令人吃惊。但是在成年人的生活中,猎杀冲动则受到文化强有力的压制。

这种压制有两种例外,此时的猎杀行为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宽恕。一是已经提到的打猎运动;二是观看斗牛。我们每天要宰杀无数的家畜,但公众一般不能目睹这一场面。斗牛的情况正好相反。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来观看,并通过斗牛士去体验猎杀的暴力行为。

在明确的限度之内人们允许这些流血运动,当然并非无人抗议。然而在这个范围之外,对动物的任何残暴行为都被明确禁止,都要受到惩罚。不过历史情况并非总是如此。数百年前,在英国和其他许多国家里常有如何折磨和屠杀“猎物”的表演,以此娱悦公众。从那以后人们认识到,参加此类暴力运动会使人们对一切流血形式变得麻木不仁。由此可见,在我们这个复杂、拥挤的社会中,暴力运动佝成了潜在的危险。个人的活动地域狭窄,出头的机会亦受到限制,这种情况可能达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所以长期积蓄起来的攻击行为有时会象山洪暴发一样,异常猛烈地倾泻出来。

迄今为止我们所说的是我们整个进食过程中的前几个步骤及其衍生的各种形式。在狩猎和猎杀之后,我们现在来谈谈吃饭本身。作为典型的灵长目动物,我们本应小口小口地吃个不停。然而我们并不是地地道道的灵长自动物。在向食肉类动物的进化过程中,我们逐渐改变了整个的进食系统。典型的食肉动物暴饮暴食,进食的间隔时间很长。很显然,我们的饮食习惯符合这种模式。从前狩猎生活的压力要求这种模式。尽管原始的狩猎生活早已消失,这种倾向还是长期保留下来了。今天,只要愿意,我们回头采用灵长目动物的进食方式是颇为容易的。然而我们都恪守严格的进食时间,似乎我们仍然从事着活跃的狩猎活动。生活在今天的千百万裸猿中,极少有人还保持着灵长目动物特有的分散进食的习惯。即使在食物非常丰盛的情况下,我们也很少一日超过三餐,至多也不超过四餐。很多人的进食模式是每天只吃饱一至二餐。有人可能会说,饱食少餐仅仅是因为比较方便,这是一个文化问题。但是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个论点。今天我们拥有十分复杂的机构供给食物,完全可能设计出一种有效的系统以便让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分散进食。一旦文化模式适应这一系统,分散进食而又无损于工作效率是可以实现的。而且这还可以使我们不必中断其他活动。现行的“正餐”制度必须长时间地中断其他活动。但是,分散进食的模式无法满足我们基本的生物要求,因为人类在古代就是食肉动物。

为什么要加热食物而且还要趁热吃呢?考虑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有三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解释认为这有利于模仿“猎物的温度”。我们已不再生吃刚刚宰杀的动物,但是我们肉食的温度与其他食肉动物的食物的温度基本相同。其他食肉动物的食物是温热的,因为它还没有变凉;我们的食物之所以是温热的,则是我们重新加热的缘故。另一种解释认为,因为我们的牙齿不够锋利强健,只得用烧煮来使肉“变软”。但这仍不能解释我们趁热进食的原因,不能解释为什么要加热许多种不需 “煮软”的食物。第三种解释认为,提高温度可以改善食物的味道。烹调时我们加上各种各样的佐料,使食品的味道更加鲜美。这与我们后来获得的食肉习性无关,而是与我们更古老的灵长目动物的进食习性紧密相连。典型的灵长目动物的食物品种繁多,其味道迥异,远比食肉动物的食物爽口。食肉动物在完成追猎、捕杀、准备食物的复杂过程以后,实际的进食十分简单、粗暴。它狼吞虎咽,囫囵吞下。猴子和猿类却不一样,它们对各种昧道细微的差别非常敏感,细嚼慢咽,逐一品尝,细细玩味。我们加热食物,加上佐料也许是想回到灵长目动物挑剔食物的本性上去。这也许是我们避免向地道的血腥食肉动物转变的一种方法。

既然提出了昧道问题,就应澄清有关我们如何接受味觉信号的一些误解。我们是如何品尝出食物的味道的?我们的舌面并不光滑,而是布满了叫乳突的凸状物,上面长有味蕾。每个人大约有1 万个味蕾。到了老年,味蕾逐渐退化,数量也逐渐减少,所以会出现口味发腻,讲究食物的现象。奇怪的是我们只能对四种基本味道产生反应:酸、咸、苦、甜。一旦舌头接触到食物,食物中四种基本味道构成的比例就被记录下来,综合形成食物的基本口味。舌头不同的部位对四种味道的反应也不一样,只对其中的某一种味道反应最强烈。舌尖对甜味和咸味、舌边对酸味、舌根对苦味特别敏感。舌头作为一个整体还能辨别食物的质感和温度。除此之外,舌头就无能为力,没有其他作用了。更细微的种种“味道”实际上不是尝出来的,而是闻出来的。食物的气味扩散到鼻腔内,里面长有鼻膜。我们说某一道菜味道鲜美,实际上是指菜尝起来、闻起来很鲜美。一旦我们患了重感冒,嗅觉就大大降低。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这时会说食物没味。事实上我们的味觉还是同样灵敏,只是嗅觉出了毛病。

弄清了这一点,我们还需特别说明口味的另一方面。这就是不可否认的、普遍的“嗜甜癖’。嗜甜癖不是真正的食肉动物的习性,而是典型的灵长目动物的嗜好。灵长目动物天然的食物一旦成熟可以食用时,通常变得很甜。凡是带有这种甜味的食物猴子和猿都很喜欢。我们也和其他灵长目动物一样,很难抵制“甜食”的诱惑。尽管我们有强烈的食肉倾向,我们的祖先猿人却表现出嗜甜的倾向,他们寻找特别甜的东西为食。我们喜欢甜味胜过其他几种基本昧道。我们有“甜食店”,却找不到“酸食店”。特别是在丰盛的筵席上,我们常常是在吃完多道菜肴以后,还要吃些甜食。嗜甜癖就是这样流传至今的。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时要在两餐饭之间吃些零食(这是回到古代灵长目动物分散进食模式的一种行为),而且选用的总是灵长目动物喜欢的那类甜食,如糖果、巧克力、冰淇淋,或放糖的饮料。

强烈的嗜甜癖可能使我们陷入困境。食物中有两个因素很有吸引力:一是富有营养,二是味道可口。在自然环境中这两个因素密切相关,可是在人工食品中这两个因素可能相互分离。由此就可能出现危险。毫无营养价值的食物只需添加大量的人工增甜剂就可以变得非常诱人。如果食物尝起来“特别甜”,食物就会对我们原来灵长目的嗜甜弱点产生诱惑力,于是我们会拼命吃甜食。肠胃在塞满甜食以后,自然无法容纳其他东西,食物的平衡就这样被破坏了。这对正在发育的儿童尤其如此。前面有一章曾经提到,最近的研究表明,一到青春期,少年对甜食和果香的偏爱就会很快消退,他们喜爱的味道转变为花香、油香和暖香。儿童容易发展偏爱甜食的弱点,事实上正是如此。

成年人则面临另一种危险。成年人的食物一般都味道可口 ——比自然界里的食物鲜美得多,因而食物的色香味就急剧增加,食欲反应所受刺激过度。结果造成许多人身体过胖,健康受到损害。为了避免上述现象,我们发明了种种离奇的“节食”摄生法、劝告“病人”要注意吃这、吃那,少吃这、少吃那,或者进行各种锻炼。遗憾的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少吃。这个办法非常灵验。但是,由于节食者处于美味佳肴的包围之中,他很难坚持很久。身体过胖的人还有另一个并发症。前面我已提到“移位活动”——精神紧张时缓解情绪的琐碎的、毫不相干的行为。我们看到,移位行为中一种十分常见的形式就是“移位进食”。紧张时我们会小口小口地啃东西,喝饮料。这有助于我们放松,但也促使我们长肥。其中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因为移位进食的性质琐屑,我们常常有意选用甜食。长此以往,就会引起众所周知的“肥胖焦虑症”。我们会看到,熟悉的、滚圆的轮廓在焦虑不安的人身上慢慢地出现了。对于这类人,只有改变他的其他行为,消除产生紧张的原因,减肥活动才能奏效。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口香糖的作用。口香糖似乎完全是作为“移位进食”的一种手段而发展起来的。它能承担必要的,消除紧张情绪的“职业”作用而又不致摄食过多,影响健康。

现在来看今天裸猿所吃的种种食物。我们发现我们食物的种类十分广泛。一般来说,灵长目动物比食肉动物的食物范围要广泛得多。后者是食物专门家;前者是食物机会主义者,有啥吃啥。例如,对大量的日本猕猴进行仔细的实地考察后发现:它们所吃的植物多达119种。其形式有花蕾、嫩尖、叶片、果实、根块、树皮。不用说它们还要吃种类繁多的蜘蛛、甲虫、蝴蝶、蚂蚁和虫卵。典型食肉动物的食物虽然更富有营养,但种类却要单调得多。

人类在捕杀动物为食的时候,就已享有了动、植物的精华。我们既增加了营养价值很高的肉类,又没有放弃原来灵长目动物的杂食性。到了近代——即在最近几千年中——获取食物的技术有了相当的发展,但基本状况却依然如故。就我们所知,最早的农业可以粗略地描绘为“混合农业”。养殖业和种植业并行发展。今天,我们已能有效地支配动、植物环境。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是两种食物并举。为什么我们没有偏废其一?答案似乎是:人口密度在日益增大,完全依赖肉食会出现数量不足的危险;反之,如果完全依赖农作物则会危及食物的质量。

有人可能会说,既然我们的祖先灵长目动物不吃肉也能生活,我们不吃肉也应能够生存。我们变成食肉动物完全是迫于环境条件;既然我们已经能按自己的意志精耕细作、控制环境,我们就应该恢复古代灵长目动物的进食模式。这种观点从本质上看是素食者(或象某一信徒自诩的,果食主义者)的信条。完全不吃肉是很难办到的。人类食肉的冲动已变得根深蒂固,一旦有了吃肉的机会,我们是不愿放弃这种进食模式的。有关这个问题很有意义的是,素食主义者很少只是用他们个人的喜爱作为选择食物的理由。相反,他们精心为自己的素食行为辩护。他们列举的理由许多在医学上不准确,在哲学上自相矛盾。

和典型的灵长目动物一样,自愿吃素的人利用多种植物食物来维持营养平衡。在有些社区中,之所以吃素非常流行,那是迫于食物的严重匾乏,而不是出于少数人伦理上的偏爱。随着作物栽培技术的发展,生产便集中到少数几种谷物,低效率在有些文化中便愈演愈烈。大规模的农业生产使人口得以迅速增长,但是如果他们只是依赖仅有的几种基本谷物生活,就会造成严重的营养不良。这样的民族人口会不断地增多,但人的体质极差。他们能勉强维持生存,但仅仅是维持生存而已。滥用由于文化进步而发展起来的武器会导致侵略战斗。同样,滥用由于文化进步而发展起来的进食技术就会导致营养不良。如果缺乏基本的食物营养平衡,社会也可能幸存下来;但是如果要在人口的质量上求得进步和发展,他们就必须克服缺少蛋白质,矿物质和维生素而出现的普遍的不良后果。今天,所有那些最健康、最欣欣向荣,富于进取精神的民族都很好地维持了食物中动植物的平衡。尽管获取营养的方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今天进步的裸猿的基本食物仍然与他古代狩猎为生的祖先非常相同。我们又一次看到,裸猿的变化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正文 第七章 整饰和舒适

动物直接与外界接触的部位——身体的表面——在动物的一生中要受到无数的折磨。令人吃惊的是身体表面能承受磨损,保持完好。这一方面是因为动物有着奇异的组织再生系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动物形成了多种多样使自身感到舒适的特殊活动方式,以保持身体的清洁。与进食、争斗、逃亡和交配活动相比,我们总是把动物的这些清洗活动看得无足轻重。然而,如果没有这些活动,动物的机体就不能有效地运转。对于有些动物,如小鸟,保持羽毛清洁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如果把羽毛弄得又脏又湿,小鸟就不能迅速起飞,逃避天敌。如果天气变冷,小鸟也很难保持体温。鸟要花许多小时来洗澡、理毛、涂油、抓挠。这一过程既费时,又十分复杂。哺乳动物使自身感到舒适的行为模式略为简单一些。但它们也喜欢整饰、舔舐、捉寄生虫吃、挠痒痒、擦身子。和鸟的羽毛一样,哺乳类动物的皮毛要保持清洁才能保持体温。如果皮毛弄得板结、肮脏,动物就容易生病。皮肤上的寄生虫必须清除,尽量减少。这对灵长目动物自然也不例外。

野生的猴类和猿类经常整饰自己。它们有条不紊地清理自己的皮毛、清除皮屑和异物。它们通常把清除的东西塞进嘴里吃下去,至少是在嘴里尝尝再吐出来。整饰活动可能持续数分钟,给人一种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感觉。整饰过程中,它们会突然抓抓这里,挠挠那里,抓起皮屑和寄生虫塞进嘴里。大多数哺乳动物只能用后腿抓挠;猴子和猿类则可以既用前肢,又用后腿,而且它们的前肢非常适于清洗工作。它们的手指灵巧,在皮毛中运动自如,能准确地找到发痒的位置。与其他动物的爪、蹄相比,灵长目动物的前肢是十分精密的“清洗工具”。即使如此,两双手总比一双手更管用,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猴子或猿类能用两手同时抓挠腿部、腰部或身体的前面,却不能两手同时有效的对付背部或手臂。由于没有镜子,它在清洗头部时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动作。它可以用两手清理头部,但只能瞎摸。显然,如果没有一种特殊的办法,它的头部、背部和手臂就不能整饰得象身体前面、腰部和腿部一样漂亮。

解决的办法是社会性整饰,这是一种友好的互相系统。社会性整饰在鸟类和哺乳动物中十分常见,但最突出的还是高级灵长目动物的整饰。它们有独特的整饰邀请信号,它们的社会性“美容”活动持久而热烈。整饰猴在向被整饰猴靠近时,总是用特有的面部表情向后者表明来意。它迅速咂嘴,常常是每咂一次嘴还要吐一吐舌头。整饰猴靠近时,被整饰猴常常会放松肢体,接受其盛情。它或许会主动露出需要整饰的部位。我在有一章里已经说明,猴子清理皮毛、吃皮屑和寄生虫的动作已逐渐发展成一种特殊的仪式——咂嘴。一旦这种动作加快速度,变得更加夸张、更富有节奏感,就完全可能转变成一种明白无误的视觉信号。

由于社会性整饰是合作性、非攻击性的行为,咂嘴就转变成了表示友好的信号。两只动物如果希望加固友情的纽带,即使它们的皮毛不需要清理,它们也可以反复进行整饰。今天,皮毛上的灰尘与相互整饰之间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联系。社会性整饰与原来的刺激因素看来已经分离。社会性整饰尽管在保持皮毛整洁上仍然十分重要,但是其动机在今天与其说是为了美容不如说是为了社交。社会性整饰能使两只动物更加亲密地相处,互不侵犯,互助合作,因而有助于加强群体中个体之间的联系。

在这种表示友好的信号系统基础上形成了两种诱发新动机的手段:一是让对方息怒;二是让对方消除疑虑。弱小的动物一旦受到强者的惊吓,它可以发出咂嘴的邀请信号,接着就开始为对方理毛,以便使它息怒。这样就缓和了处于统治地位的动物的进攻性,有助于它接受弱小的下属。强者允许弱者呆在自己面前是因为弱者为它效劳。反之,如果强者想让弱者消除疑虑,镇定下来,它也可以使用同样的办法。向弱者咂嘴能表明强者没有进攻的意图。尽管强者外表威严,它可以表明强者没有伤害他人的意图。这种特别的行为模式——让对方消除疑虑——不如安抚对方、让对方息怒的行为常见。这仅仅是因为灵长目动物的社会生活对此不太需要而已。弱者拥有的东西,强者直接诉诸武力一般都能得到。只有一种例外。一只处于统治地位而又无幼仔的母猴想靠近并搂抱猴群中其他成员的幼仔时,就可以看到这一行为模式。看见不认识的母猴走来,小猴自然会被吓跑。在这种场合,我们可以看到母猴向小猴咂嘴,以便使小猴放心。如果这一举动奏效,使小猴镇静下来,母猴就能抚摸小猴,轻轻地给它理毛,使它保持平静。

显而易见,如果再来看我们人类,灵长目动物基本的整饰倾向在我们身上也有所反映,它不仅反映在简单的清洗模式之中,而且还反映在社交模式之中。当然,这里有很大的一个差别:我们不再有华美的皮裘需要清洗。两只裸猿相遇并想增进他们之间的友谊时,他们必须找到某种行为去替代社会性整饰。如果研究一下其他灵长目相互整饰的情景,就会发现一些有趣的规律。首先,微笑明显地代替了咂嘴。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微笑源于婴儿的一种特殊信号。由于婴儿无法用手抱住母亲不放,他必须有某种吸引母亲注意、使母亲平静的办法。到了成年,微笑显然变成“整饰邀请”的最佳替代形式。但是,发出要求友好接触的邀请之后,下一步该做什么呢?猴子用整饰皮毛强化咂嘴的表情,我们用什么强化微笑呢?不错,接触开始以后可以再次微笑,微笑还可以延长。但总还是需要点别的什么,需要某种更能 “延长时间的”某种行为,需要借用或转变某种象整饰一样的活动。一经观察就会发现,借用的源泉是言语。

为了合作,信息交换的需要日益增长。随之,谈话的行为模式便应运而生。谈话形成于动物普遍的、表示情绪的非言语有声信号。哺乳动物在独特的、与生俱来的叫声基础上学会了一套更复杂的声音信号。这些声音单位,经过组合和重新组合就形成了我们所谓的信息交谈(information talkins)的基础。与更原始的、表达情绪的非言语信号不同,这种新的交际方法使我们的祖先不仅能指称生活环境中的事物,而且还可以指称现在,过去或将来的东西。直至今天,信息交谈仍然是人类最重要的语言交流形式。但是语言并不就此止步,它还在发展,它获得了另外一些功能。其中一种就是所谓情绪交谈(mood talking)。严格地说,情绪交谈并非必要,因为我们并没有失去表达情绪的非言语信号,我们仍然可以,并且确实是在运用古代灵长目动物的呼叫声来表现情感。但是,我们同时又利用表达感情的语言来增强非言语的信息。在疼痛引起的大叫之后,紧接着便是“我受伤了”的言语信号。愤怒的咆哮也伴之以“气死我啦!”这句话。有时非语言信号并不是以纯粹的非言语形式出现,而是表现在一种声调之中。“我受伤了。”可能伴之以哀鸣或尖叫的音调。“气死我啦!”伴之以咆哮或怒吼。在这种情况下,声调并不因后天的学习而发生变化。它与古代哺乳类动物非言语的信号系统十分接近,甚至狗也能理解其中的涵义,更不用说其他种族的人了。这时所说的话几乎是多余的。(只要对你的爱犬怒气冲冲地咆哮“可爱的狗!”或者喁喁细语“讨厌的狗”,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在最粗暴和最热烈的情绪交谈中,表现情绪的谈话在言语交际中几乎是多余的。其实,不说话也能传达当时的情感。言语交际的价值在于:它能使情绪交流表现得更微妙、更敏感。

言语的第三种形式是探索性谈话(exploratory talkiing)。探索性谈话是为谈话而谈话、审美性谈话。它也可称为游戏式谈话。谈话和另一种信息传递形式——绘画一样,已成为审美探索的中介。诗人就象画家、但是本章所关心的是言语的第四种形式。把它描述为整饰性交谈(groomingtalking)确实是恰如其分的。这是在社交场合进行的、毫无实在意义的、礼貌性的闲谈。“今天天气真好!”“近来看过什么好书吗?”就是这样的闲聊。这种谈话与重要的思想或信息交流无关,它不表现谈话人的情绪,也没有美的愉悦感。其作用是加强见面时微笑的效果,维持社会的亲和力。我们把这种谈话当作社交整饰的替代物。它能使我们进行无攻击性的交际,较长时间地相处,因此能促进和加强群体内十分宝贵的联系和友谊。

因此,在社交会晤中如何安排设计整饰性交谈就成了十分有趣的游戏。见面打过招呼以后,整饰性交谈立刻变为最主要的活动。接着它逐渐失去优势,让位于其他形式的谈话。到了分手的时刻,整饰性交谈又成了最重要的谈话形式。如果聚会纯粹是为了社交目的,整饰性交谈自然全自始至终成为聚会的主要活动,完全排斥交流信息、表现情绪或探索性交谈的形式。鸡尾酒会就是很好的例子。在这种场合,男女主人会积极地制止“严肃”的谈话。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走到客人中间,打断冗长的交谈,让客人轮换着交谈,以保证最广泛的社交接触。这样,到会的每个成员就一次又一次地被带回到“最初接触”状态,使整饰性交谈的刺激维持在最强烈的水平。要使这类社交聚会不至中断、取得成功,必须邀请众多的客人,以保证在晚会结束前新的社交接触能进行下去。无需点破,人们都知道这类聚会总要有一个心照不宜的最低人数。非正式的小型宴会的情况略有不同。我们可以看到整饰性交谈随着夜深而逐渐减弱,严肃的信息交流和思想交流也随之逐渐占了上风。晚会临近结束之际,告别仪式到来以前,又会出现短暂的整饰性交谈。人们又以微笑道别。最后的道别加强了社交联系,有助于下次聚会。

我们现在来观察更正式的会晤。由于其主要作用是信息交谈,所以我们发现其中的整饰性交谈进一步削弱,但并不一定会完全取消。正式接触中,整饰性交谈只出现在会晤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与宴会上的情况不同,整饰性交谈不是逐渐减弱,而是在见面后礼节性的交谈之后突然结束。和前面的社交场合一样,会晤临近结束时,只要有人以某种方式示意该分手了,整饰性交谈又会出现。由于人类具有强烈的整饰性交谈的冲动,正式会晤的双方通常被迫采取某些方法强化会晤的礼仪和程序以压制会谈中的整饰性谈话。这就是会议程序产生的根源。这种刻板的程序在其他非正式的社交场合是十分罕见的。

整饰性交谈虽然是我们进行社交整饰最重要的替代物,但并不是社会性整饰唯一的表现方式。我们裸露的皮肤不能产生富于刺激性的整饰信号,但我们能找到别的更富于刺激性的东西作为代替。绒布或毛皮上衣、地毯或家具常常引起强烈的整饰反应。小动物则更是逗人喜爱闻人注目,很少有人能不去摸摸猫的皮毛,或挠挠狗的耳朵。这些小动物喜欢被人抚摸还不能完全解释人的这种行为,更主要的原因是:皮毛能宣泄我们悠久的灵长目动物的整饰冲动。

就我们的身体而言,绝大部分的表面都光滑无毛,但头部又长又密的头发则可供整饰。头发在专业的整饰者如理发师和美容师手中倍受厚待,仅用清洁卫生作为理由无论如何是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的。为什么整饰头发没有成为一般家庭中社交集会的一部分,其道理并非一月了然。例如,既然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整饰活动集中在头部,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发展整饰性谈话来替代灵长自动物更典型的友好整饰呢?答案似乎在于,我们的头发具有性的意义。男女的发式现已通然不同,因此成了第二性征。头发的性别涵义不可避免地要影响两性的行为模式。抚弄头发含有极强的性爱意义,所以它不能作为简单的社交友好的表示。既然社交集会中禁止抚弄头发,我们就必须寻求其它表达方式。抚弄猫或沙发可以宣泄整饰冲动,然而满足被整饰的要求就需要有特殊的环境条件。上理发厅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在理发厅顾客可以尽情地享受被整饰的权利而无需担心有性爱之嫌。一旦专业整饰师从熟悉的“部落”群体中完全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职业,上述危险就能消除。男理发师只为男宾、女理发师只为女宾服务就进一步减少了上述危险。即使不是这样,也可以用某种方式降低理发师的性别影响。如果是由男理发师为女宾做头发,不管他的人格性别如何,他常常会表现出女子气。男宾几乎总是由男理发师理发。如果是女按摩师为男宾服务,她一定具有相当典型的男性气质。

作为一种行为模式,理发具有三种功能。理发不仅可以清洗头发、可以满足社交整饰的欲望、还可以使理发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为了满足性欲、攻击和其他社交目的而打扮是裸猿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一点在其他章节已作了探讨。除非修饰打扮是从某种整怖活动发展而来,否则在讨论舒适这一章中它就不应再占一席之地。追根寻源,纹身、修面、拔毛、修剪指甲、耳垂穿孔以及更古老的伤身习俗似乎都是从简单的整饰活动发展起来的。但是,鉴于整饰性交谈是借用其他活动来代替整饰活动,整饰活动就发生了逆向变化。经过借用和发展,整饰行为已用作他途。原来旨在保护皮肤的舒适行为在获得展示功能 (displayfun)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以至发展到伤及皮肉的程度

从囚禁在动物园中的动物身上可以看到这种变化。这些动物在整饰和舔舐活动中非常专注,有一种病态的热情,以至使自己或同伴身上的毛发一片一片地掉光,甚而伤及皮肉。整饰过分的原因是紧张或无聊。类似的情况还会使某些人损伤自己的肌肤。因为我们的皮肤裸露无毛,自然更容易受到损伤。但是,就我们人类的情况而言,我们固有的机会主义使我们能够化解这一危险而有害的倾向,把它转变成一种修饰性的展示手段。

简单的皮肤保护还发生了另一种更重要的变化,这就是医疗保健。其他动物在这方面几乎无所进展。然而,从社交整怖行为发展起来的医疗实践却对棵猿的兴旺发达。特别是对裸猿近代的发展,产生了极为重大的影响。在人类的近亲黑猩猩中,医疗行为已初露端倪。除了旨在保护皮肤的一般性整饰之外,有人曾看见一只黑猩猩给另一只黑猩猩医治小创伤。它仔细检查伤口,把它舔舐干净,然后用两根手指夹紧同伴的皮肤,小心翼翼地把剌拔出来。有一次,一只雌性黑猩猩左眼里掉进了一粒灰渣。它走到一只雄猩猩面前,哀号悲鸣,作痛苦状。雄猩猩坐下来认真检查,然后一只手伸出一根指头,开始用两指取灰渣。它全神贯注,一丝不苟。这不是简单的整饰行为,而是真正医疗的开端。然而就黑猩猩而言,上述例子已属登峰造极。我们人类智力发达,密切合作,这类专门的整饰只是普遍的互助保健技术的起点。今天的医学已发展得如此复杂,从社交的角度来看,医学已成为人类获得舒适的主要行为表现。医疗技术原来只能对付轻微的伤痛不适,到现在已能治疗严重的疾病和身体创伤。作为一种生物现象,人类的成就是无以伦比的。但是在日益变得理性化的进程中,我们对自己非理性的方面有所忽视。要理解这一点,就要分清哪些“毛病”很严重、哪些则无关痛痒。一与其他动物一样,裸猿也可能由于偶然的原因摔断一条腿或患严重的寄生虫病。但是并非所有的小毛病都真正是病。轻微们感染和不适常常受到理性的治疗,似乎这是大病的前兆。但是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实际上这些病与原始的“整饰要求”关系更为密切。这一类的症状反映出的是行为上出了问题,只不过问题表现在肉体上。但这并不是身体真正出了毛病。

我们可以把这类问题称作“与整饰邀请有关的疾病”。常见的例子包括咳嗽、感冒、流感、背痛、头痛、肠胃不适、皮疹、咽喉肿痛、肝郁不舒、扁桃体炎和喉炎。患者的病情并不十分严重,但却有碍健康,有理由得到社交同伴更多的关注。这些症状所起的作用与整饰邀请信号相同,它们可引起医生、护士、药剂师、亲戚朋友对患者的安慰。只要患者得到友好的反应,得到同情和护理,这些病通常会不治而愈。今天,吃药代替了古代的整饰行为,并成为一种职业性的仪式,它以特殊的交往来维持整饰者与被整饰者之间的关系。所开药物的确切性质几乎是无关紧要的。在这一点上,现代药物的应用与古代流行的巫医毫无二致。

这样来解释轻微的疾病会引起非议。反对者会说,通过观察可以证明病毒和细菌确实存在。如果确实存在病毒和细菌,而且证明它们是引起感冒和腹痛的原因,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从行为上去寻求解释?答案是:在大城市中,每个人随时都受到病毒和病菌的侵袭,但我们只是偶尔才成为它们的俘虏而生病。而且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容易患病。社区中那些一帆风顺或者能有效适应社会的成员很少患“与整饰邀请有关的疾病”。相比之下,那些暂时或长时间遭遇到社会问题的人、患病的就较多。最有趣的是,这些病与个人的特殊要求相适应。例如,如果一个女演员苦于紧张的社会生活和压力,那会出现什么症状呢?她会失音,会患喉炎,所以就得停止工作去休息。她会得到安慰和照顾。这样紧张情绪遂告消除(至少是暂时如此)。假如她患的是皮疹,她可以用衣服把皮疹掩盖起来继续工作。紧张情绪因此也就会延续下去。让我们把女演员与自由式摔跤手作一比较。对于自由式摔跤手,失音是不能作为“与整饰有关的疾病”的,而皮疹作为这类疾病就非常理想。摔跤手的保健医生发现,摔跤运动员抱怨得最多的正好是皮疹。有趣的是,一位以裸体表演而著名的女电影明星常常患的是皮疹而不是喉炎。因为她的情况与摔跤运动员正好相同,显露皮肤对于她至关紧要。因此她患的疾病与摔跤运动员同属一类,而与其他女演员所患的病很不相同。

得到安慰的要求越强烈,疾病就会变得越厉害。人生一世,只有摇篮中的婴儿才受到最精心的照料和保护。一旦我们身患重病、卧床不起,这就成为十分有利的条件、使我们能重新得到孩提时代人们对我们的安慰和关心。我们可能会认为自己是在服用一剂烈药,实际上这是我们需要的强烈的安全感,安全感能治愈我们的疾病。(这并不是暗指我们在装病,无病呻吟。症状是真实的,病症本身当然不是装出来的,但是病因却是一个行为问题。)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大家不仅在享受整饰上遭到挫折,而且在给别人提供整饰中也不得意。犹如病因一样,从照料病人中得到满足的要求和病人“想”生病而得到照料一样,也是人的基本需要。有些人照料他人的愿望十分强烈,他们也许会积极地促成或延长同伴的疾病,以便能更加充分地表现自己的整饰冲动。这可能导致恶性循环,使整饰者和被整饰者之间的关系畸形发展,变得反常,以至出现毫无道理的要求长期照顾别人(或得到人家长期的照顾)的现象。如果道破这样“一对整饰者”之间关系的真实原因,他们一定会断然否定。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一旦整饰者与被整饰者(即护士与病人)的关系发生剧变,就会出现神奇的疗效。运用信仰疗法的人如果充分利用这种情况,常常会收到令人惊诧的效果。可惜,他们遇到的许多病人除了致病的原因外,其身体本身已受到疾病的损害。信仰疗法者还有一个难题:“与整饰有关的疾病”如果拖得太久,或病情过于严重,很可能就会造成难以治疗的创伤。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必须进行认真而又合理的治疗了。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集中讨论人类舒适行为的社交方面。我们看到,我们在这方面的进展很大,但这仍不能排除或代替较为简单的自我清洗和自我舒适的行为。和其他灵长目动物一样,我们仍需要挠痒、揉眼睛、挑疮、舔伤口。和它们一样我们也很喜欢晒太阳。此外我们还学会了其他一些特别的文化模式,最常见和最普遍的是用水洗涤。某些灵长目动物偶尔也洗洗澡、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在人类的大多数社群之中,洗澡已成为清洗身体的主要办法。

洗澡有明显的好处。但是,我们的皮脂腺能分泌具有消毒和保护作用的油脂和盐类,经常清洗会增加皮脂腺的绅,因而使皮肤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患病。皮肤之所以没有生病,仅仅是因为我们在清除油脂和盐类的同时,也清除了致病的污垢。

除了保持清洁卫生之外,一般舒适行为还包括保持适当的体温。如同所有的哺乳类动物和鸟类一样,我们人类的体温既高又稳定,这可以大大提高生理活动的效率。不论外界气温如何,健康人的体内温度变化都不会超过华氏3 度。体内温度每日都有一个变化节律,下午稍晚时最高,凌晨4点最低。一旦外界温度变得过冷或过热,我们马上就有极不舒服的感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象早期预警系统,让我们警觉起来,采取紧急措施,以免体内器官因温度过高或过低而受到损坏。除了促使我们采取理智和自觉的行动以外,机体沐身还会自动采取某些步骤来稳定体温。环境温度升高时,血管舒张,体表温度上升,热量通过皮肤表面散发出去。同时我们还会大量出汗。人体大约有2OO百个汗腺。在最热的情况下汗腺排出的汗液可达1升。汗液在体表蒸发是另一种宝贵的散热形式。我们在适应较热的环境时,排汗效率就明显提高。这一功能非常重要;因为无论我们是何种族,在最高气温下体内所能承受的温度变化只能是升高华氏0. 4度。

如果外界环境变得过冷,人体的反应是血管收缩、全身发抖。血管收缩有助于保持体内热量;而发抖产生的热量是静止时的3 倍。皮肤如长期处于严寒之中,血管又一直收缩,那就会造成冻伤。我们的手部具有非常重要的内在的、抗冻伤系统遇到严寒,手最初的反应是血管急剧收缩;大约 5分钟以后,血管又反过来开始舒张,手发热变红。(凡是在冬天滚过雪球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其后,手部血管的收缩和舒张交替出现。收缩能减少热量的损失;而舒张则可防止冻伤、长期生活在严寒的气候下,人体会以种种形式逐渐适应环境,其中包括基础代谢的速度略为加快。

人类如今已遍布世罕各地。除了生物的体温控制机能以外.我们还有了重要的文化手段来维持体温。我们学会了用火,制成了衣服,生产出了隔热的住房防止热量散失,我们应用了通风和制冷设备以防止温度过高。这些进步尽管令人难忘、激动人心,但丝毫没有改变人体的温度。这一切只是用来控制外界温度,以便我们在形形色色的外界条件下仍能维持原始的灵长目动物的温度。

在结束体温调节反应这一主题以前,有关排汗的一个独特的方面值得一提。对人类的排汗所作的详细研究表明,排汗反应并不象人们最初看起来那么简单。温度升高时,身体表面的大多数地方自发地开始排汗。这无疑是汗腺系统固有的基本反应。但是有些部位对其他刺激也能作出排汗的反应;不管外界温度如饲部会出汗。例如,吃辛辣的食物就会引起面部出汗这一特殊的排汗模式。情绪紧张立刻就会引起下掌、脚掌、腋窝,有时甚至额头出汗,但身体其他部位则不会出汗。因情绪紧张而出汗的部位还有进一步的区别、手掌、脚掌与腋窝、额头的反应就不相同。手掌和脚掌只有在情绪紧张时才会出汗;而腋窝和额头在情绪和温度两种刺激下均会出汗。由此可见,手掌和脚掌从温度控制系统”借用”了排汗的反应,并且把这种反应运用于新的功能环境。由于紧张而使手、足变得潮润似乎已经成为身体在危急关头作出的“准备应付任何情况”的反应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在用斧头前向手心吐唾沫就是与此相同的非生理反应。

手掌出汗的反应十分敏感。一旦群体的安全受到威胁,整个社区或民族在这方面的反应就会突然增强、在最近的政治危机中,核战争的可能性曾一度增长,研究手掌出汗的一切实验只得作罢。因为这种反应的基本水平已不正常,继续实验已毫无意义。算命先生观察手相不一定能预见未来。但是生理学家看过我们的手掌以后,倒可以说出我们对未来的恐惧。

正文 第八章 八人与动物

迄今为止,我们一直在讨论裸猿自身的行为及其对待同类的行为——裸猿的种内行为(intra——specific beer-specific behaviour)。

所有的高级动物都意识到,在自己的生存环境中,至少还存在着一些其他种类的动物。它们以下列五种方式之一来看待其他动物:猎物、共生者、竞争者、寄生者或天敌。就我们人类而言,看待动物的这五种方式大概可以统称为“经济的”观点。除此以外,还可以从科学的、审美的和象征的角度来看待动物。我们对其他动物的兴趣非常广泛,这就使人类与动物界的种际关系十分独特。为了便于客观地进行阐释和理解,我们必须从各个角度逐一对这个问题进行研究。

由于裸猿天性喜欢探索,对食物又采取有什么就吃什么的机会主义态度,我们猎物的种类就十分广泛。在有些地方的某个时期,裸猿甚至捕杀和食用所有的动物。在一处史前遗骸中我们发现,5O 万年以前,裸猿仅在某一地捕杀食用的动物就有野牛、马、犀牛、鹿、熊。羊、猛犸、骆驼、鸵鸟、羚羊、水牛、野猪和鬣狗。编写一本近代裸猿的食物“种类的食谱”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食肉行为有一个特征:我们倾向于有选择地驯化某些猎物。有时尽管我们要吃几乎所有的东西,但是我们的主要食物却局限在几种动物身上。

驯化动物要靠有组织地控制和选育猪物。据知,人类驯养动物至少有1 万年的历史,甚至还不止1万年。最早驯化的动物似乎是山羊、绵羊和驯鹿。随着固定的农业社区的兴起,猪、牛(包括亚洲水牛和牦牛)也加入了这一行列。有证据表明,远在4千年以前牛就有好几个不同的品种了。山羊、绵羊和驯鹿的驯化是直接把捕获的猎物饲养起来就算完事。有人认为,猪和牛是因为抢食庄稼而开始与人打交道,进而与人建立起密切联系的。人类一开始种植庄稼,猪和牛就闯入人的领地,趁机享用丰饶而又新鲜的食物资源,结果自己反倒被早期的农夫捕获,豢养起来。

在捕获的小型哺乳类动物中,只有兔子驯化的历史比较悠久,但其驯化历史似乎也比上述动物要晚得多。捕获的鸟类中间,数千年以前就被驯化了的种类主要有鸡、鸭、鹅;其次才是雉、珍珠鸡、鹌鹑和火鸡。驯化历史较长的鱼只有罗马鳝、鲤鱼和金鱼。然而金鱼很快就成为观赏性动物而不再用作食物。人类对鱼的驯化只是最近两千年的事,而且在我们有组织地捕食动物的活动中,其作用微乎其微。

种际关系的第二类是共生关系。共生关系的意义可以界定为不同种类的两种动物联合起来、互助互利的关系。动物界中有许多这一类的例子,最著名的是食蚤鸟与犀牛、长颈鹿和水牛等大型有蹄类动物之间的伙伴关系。食蚤鸟捕食有蹄类动物皮肤上的寄生虫,有助于它们的身体健康和皮肤清洁;而后者则为前者提供宝贵的食物资源。

人类与动物的共生关系中,所谓的互利实则是对人类更加有利。但是,因为我们并不杀死这些动物,它们与我们的关系自然不同于更为残酷的猎物与捕杀者的关系。所以这种关系仍然自成一类。我们是以饲养和照料为代价来利用这些动物的。这是不平等的共生现象,因为我们控制着局势,我们的动物伙伴极少有、甚至完全没有选择余地。

我们历史上最古老的共生伙伴无疑要算狗。我们还不能确定我们的祖先是何时开始驯化这种宝贵的动物的。至少可能是在1 万年以前。这一驯化过程十分有趣。狗的祖先是形状如狼的野生动物,它肯定是我们以狩猎为生的祖先的激烈竞争对手。人的祖先和狗的祖先都是合作围猎大型动物的猎手。最初他们之间毫无好感可言。但是野狗具有我们人类没有的特殊本领。在狩猎活动中它们有围猎和驱赶猎物的特长,而且动作敏捷迅速,嗅觉和听觉十分敏锐。如果能用一部分食物作代价去利用狗的特长,倒是一桩很好的交易。后来这桩交易搞成了,但是我们无从确知狗与人的种际关系的形成经过。可能最初人把小狗带回部落居住地、准备养肥了食用。不料这些狗夜间警觉,可以作为看门狗。因此在早期狗一定赢得了人的喜欢。人们让狗生活在驯化条件下,而且还让它们随男子一起外出打猎。在协助追猎中,狗很快表现出善于奔跑的特长。由于这些狗是人们一手养大的,它们就把自己看成是裸猿群体中的一员,自动与豢养它们的主人合作。经过若干代的选育,人们清除了其中的捣乱分子,培育出经过改良的家养猎狗。新型的猎狗就听使唤、容易驾驶了。

据认为,正是由于人与狗这种关系的发展,早期驯化有蹄类动物才有可能。在真正的农业生产时期到来以前,山羊、绵羊和驯鹿已多少处于人的控制之下。由于良种狗能大规模、长时间地协助围猎这些动物,因此被认为是驯化这些动物的主要因素。对今天的牧羊狗和野狼的追逐行为进行研究后发现,它们二者的捕猎技巧非常相似,这些研究为这一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

在这以后,经过精心的选育,人类培养出多种具有特殊用途的共生狗。原始的猎犬没有分工,被用在打猎的各个阶段。原始猎犬的后代则精于打猎活动的某一个方面。某方面能力特别发达的狗通过同系繁殖来加强其特殊的优势。我们已经看到,精于谋略的狗被培养成照看羊群的狗,它的主要作用是围赶家畜(牧羊狗)。嗅觉敏锐的狗经过培养用来跟踪猎物的气味(嗅味狗)。善长奔跑、行动敏捷的狗被培养成追猎犬;用以追捕看得见的猎物(狑豴)。另一些狗被培养成猎物搜索狗,人们利用和强化这种狗发现猎物后“木立不动”的特点(猎物指示狗和定位狗)。还有一种狗经过改良专门用来发现和衔回猎物(衔回猎物的狗)。体形较小的狗则被培养成消灭害兽的狗。原始的看门狗经过遗传改良发展成警犬(滑皮短腰、耳唇皆垂的大猛犬)。

除了这些较普遍的用途之外,另有一些狗经过选育用来完成更加特殊的工作。最奇特的例子是古代美洲印第安人豢养的一种无毛狗。经过遗传选育,这种狗全身光滑无毛,体表温度很高,被用作寝室里原始形式的热水袋。

到了晚近一些时候,人们把狗饲养起来当作役畜,去拖雪橇拉车;在战争时期当作信使或探雷狗;当作营救员去寻找理在雪中的登山运动员;当作警犬去跟踪和攻击罪犯;当作向导为盲人引路;甚至还可以代替宇航员到太空旅行。与我们人类处于共生关系的其他动物都不能以如此繁复多样的形式为人服务。即使是在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狗仍然在许多方面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尽管目前的数百种狗中许多只有装饰作用,但是,狗为人类承担重任的日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狗是人非常出色的狩猎伙伴,我们很少尝试驯养其他动物来承担这一特殊任务。只有猎豹和某些猎鸟,特别是猎鹰例外。但是,人类对这些动物还不能进行有控制的繁殖,更谈不上选育了。人们经常需要对它们进行个别训练。亚洲有一种能潜水的鸟鹈鹕被用作渔民捕鱼的得力助手。人们把鹈鹕下的蛋带回家让母鸡孵化。小鹈鹕再由人一手养大。人们把鹈鹕拴在绳子的一端,训练它捕鱼。鹈鹕的脖子上戴有颈圈,以防把捕获的鱼吞下肚里。这样鹈鹕就把捉到的鱼带到船上再吐出来。然而,人们仍然没有进行选育来改良鹈鹕的品种。

另一种利用动物的古老形式是用小型食肉动物来消灭害兽。这是农业生产出现以后才发展起来的。由于囤积粮食。啮齿类动物开始肆行于仓廪之间,用动物来捕杀啮齿动物便应运而生。猫,雪貂、猫鼬等就开始为我们帮忙。通过选育,前两种动物已被完全驯化了。

也许最重要的一种共生关系是利用大动物作役畜。马、亚洲野驴、非洲野驴、牛(包括水牛和牦牛)、驯鹿、骆驼、美洲驼(无峰驼)和大象都广泛地得到利用。经过选育,这些野生动物都得到“改良”,只有亚洲野驴和大象例外。四千多年前,苏美尔人就把驴子作为役畜,但是后来又引进了更容易驾驭的马,驴便废弃不用了。虽然大象仍被当作役畜使用,但大象的良种繁殖难度很大,因而选育也就一直无法进行。

人与动物的另一种关系是把动物当作产品的源泉。这些动物不被宰杀,所以从这一点看不能把它们看成是猎物。我们只是从它们身上获取某些东西:从牛马和山羊身上挤奶;从绵羊和羊驼身上剪毛;让鸡鸭下蛋;叫蜜蜂酿蜜;要蚕吐丝。

除了作为狩猎的伙伴、害兽的捕杀者、役畜、产品的源泉等主要类型外,有些动物还以更奇特的方式与人建立起共生关系。鸽子被驯化成信使,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在利用它那惊人的返家本领。人与鸽子的关系在战争期间变得更加密切。近代出现了一种反共生关系的现象,其形式是驯练猎鹰来截击信鸽。另外,经过长期选育,人们培养出暹罗斗鱼和斗鸡作为赌博手段。豚鼠和小白鼠被广泛用在医学上,作为实验室里的“活的试验台”。

这些主要的共生动物被迫与足智多谋的人类结成伙伴关系。它们得到的好处是不再被人类当做敌人,因而它们的数量猛增。就世界范围的数量来看,这些动物是十分兴旺发达的。然而这种发达也有限制。它们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了进化的自由,它们丧失了遗传的独立性。它们虽然受到精心的饲养,但它们的繁殖却受到人类种种奇异念头的控制。

除了猎物和猎手的关系、共生伙伴关系之外,动物与人的第三种关系是竞争关系。凡是与人争夺食物、争夺生存空间或干扰我们有效生活的动物都会被无情的消灭掉。我们无需列举这些动物的名字。实际上,既不能食用,又不具备共生意义的动物都要受到攻击和消灭。这种作法至今仍在世界各地继续。与人类竞争的较小的动物只是偶尔受到伤害,但危险的竞争者却很难逃脱人的捕杀。过去,与我们亲源关系最为密切的灵长目动物正好是对我们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今天,在灵长目大家族中,我们是唯一的幸存者,这决不是偶然的。大型食肉动物是另一类危险的竞争对手。凡是人口达到一定密度的地方,这些动物就被消灭殆尽。例如在欧洲,只有裸猿有人满之患。除此之外,几乎没剩下任何大型食肉动物了。

接下来一种关系是人与寄生性动物的关系。它们的未来就更为凄凉。我们可能会为失去一种迷人的食物竞争对手而伤心,但谁也不会为跳蚤的减少而掉泪。由于医学的进步,寄生虫对人的困扰日益减轻。随之而来的是,其他动物受到额外的威胁。一旦消灭了寄生虫我们的健康就会增强,人口就会以更加惊人的速度增长,消灭所有弱小竞争对手的需要就更为迫切。

第五种关系是人与食肉动物的关系。它们也在日趋消亡。人类从来也未真正成为任何动物的主要食物。就我们所知,在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的数量从来也没有因为食肉动物的存在而急剧减少过。但是大型食肉动物,如狮、虎、豹和豺狼,巨大的鳄鱼、鲨鱼和食肉鸟不时要袭击和骚扰人类,如今它们的寿命已屈指可数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杀人最多的动物(寄生虫除外)并不食用人富有营养的尸体。人类的这一死敌就是毒蛇。我们下面就会看到,蛇是高级生命形态中最令人憎恨的一种动物。

这五类种间关系——猎物、共生、竞争、寄生和捕杀等关系在其他动物之间也同样存在。从根本上讲,这并非人类独一无二的特征。我们在这些关系上只是比其他动物走得更远,这五种关系的类别却是一样的。我在前面已经谈过,这些关系可以笼统地看成是从经济角度划分的关系。此外,我们对动物还有自己特有的态度:科学的、审美的和象征的态度。

科学的和审美的态度表现出人类强烈的探索欲望。我们生性好奇,喜欢穷根究底,这促使我们去探究一切自然现象。动物界自然成为我们注意的中心。对动物学家来说,所有的动物都是,或应该是同样有趣的。他们认为动物没有好坏之分,他们是为了动物本身而去研究动物的。审美的态度也是出自这种基本的探索欲望,只是使用的指称术语不同罢了。在对动物进行审美研究时,动物繁复多样的形态、色彩、模式和行为被看成是美的对象,而不是分析系统。

象征的态度则全然不同。它既不涉及经济价值,也不涉及探索欲望,而是把动物当作人格化了的概念。如果某种动物相貌凶残,它就会成为战争的象征。如果看起来笨拙可爱,它就可能成为儿童的象征。至于这种动物是否真是凶残或可爱,那是无关紧要的。由于这不是科学研究,所以人们并不去考究它的真实本性如何。这种可爱的动物可能长有尖牙利齿,生性凶残好斗;但只要这些特征不明显,而其可爱之处又十分突出,它就能被人完全接受,作为儿童理想的象征。就作为象征的动物而言,我们并不要求其象征意义恰如其分,只要求表面如此就行了。

对动物持象征的态度曾被称为“赋予人物性格的”(anthromporphic)。尽管这个词仍有些佶屈聱牙,但它如今已被普遍使用。科学家在使用这个词时不免带有一点贬义,他们认为他们完全有理由鄙视这个词。要对动物界进行有意义的研究,就要不惜一切代价采取客观态度。采取客观的态度听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除了有意将动物看作是偶像、意象和象征之外,随时都有一些微妙的潜在压力迫使我们把其他动物看作是我们自身的形象。即使是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科学家在对狗打招呼时也难免会说:“喂,老伙计!” 尽管他非常清楚狗听不懂话,可他禁不住要这样做。为什么我们情不自禁地要将动物人格化?这一倾向为什么如此难以克服?我们为什么看到某些动物就会说 “啊!”而看见另一些动物就会说 “呸!”?这可不是可有可无的小问题。我们现行的文化在这个种际关系中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我们喜欢某些动物,对它们充满了温情,而对另一些动物又极端厌恶。仅仅从经济价值和探索欲望来考虑人的爱憎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显然,我们接受的物种信号在我们内心激发起某种无容置疑的基本反应。如果认为我们把动物仅仅当做动物来看待,那是自欺欺人。我们声称某一动物迷人可爱,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或阴森可怕。但是我们喜爱或憎恨动物的原因何在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搜集材料。我们的文化究竟喜爱哪些动物、憎恨哪些动物?这种好恶又如何随年龄和性别的不同而变化?要作出可靠的论述必须广泛地收集大量的证据。为了获得证据有人曾对8万名4—14岁的英国儿童作过调查。在一次动物园电视节目中曾向他们提出了两个简单的问题:“你最喜欢哪种动物?”“你最不喜欢哪种动物?”从大量的回答中进行抽样,我们对每个问题都随意选出1.2万份答案进行分析。

首先着种际之“爱”,看各种动物受到人类宠爱的程度。如何。其统计数字如下:97. 15%的儿童最喜爱的是某种哺乳类动物。喜爱鸟类的儿童仅占1.6%;喜爱爬行类的仅占1,0%;喜爱鱼类的占0.1%;喜爱无脊椎类动物的仅占0.1%;喜爱两栖类动物的仅占0.05%。很显然,哺乳类动物具有某种逗人喜爱的特征。

(也许应该指出,回答是书面形式而不是口头形式。要把儿童所写的名字与所指的动物对上号有时比较困难,年幼的儿童所作的回答尤其如此。我们比较容易弄清儿童书写的loins(狮子),apers(虎),leapolds(豹)指的是什么动物,但要弄清他们写的beffle tamus或coco-cola beast指的是些什么动物几乎不可能。因此有关这些可爱动物的答卷只得割爱。)

如果我们只看“最受宠爱的前10名动物”,其具体统计数字如下:1,黑猩猩(13.5%);2,猴子(13%);3.马( 9%); 4,獍(bushbaby)(8%);5,熊猫(7.5%);6,熊(7%);7,象(6%);8,狮(5%);9,狗(4%);10,长颈鹿(2.5%)。

显而易见,对这些动物的偏爱并不受经济和审美价值的左右。如果按经济价值排列,前10 名动物将与此完全不同。这些动物受儿童宠爱也不是因为它们举止最优美、色彩最漂亮。相反,它们倒相当笨拙、臃肿,色彩也很单调。然而这些动物却有很鲜明的人格特征,而孩子们在作出选择时正是对这些特征作出了反应。这是一个不自觉的过程。上述动物一定都具有某些重要的刺激因素,这些因素使我们强烈地感到自身的某些特征,使我们对这些特征作出自发的反应,可我们完全意识不到逗人喜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前10名动物最主要的人格特征如下:

1.这些动物都长有毛发,而不是羽毛或鳞片;2,它们都有浑圆的外形轮廓(黑猩猩、猴、獍、熊猫、熊、大象);3.它们的脸部扁平(黑猩猩、猴、獍、熊、熊猫、狮);4.它们都有面部表情(黑猩猩、猴、马、狮、狗);5.它们可以“操作”某些小物件(黑猩猩、猴、獍、熊猫、象);6.它们的姿势,或身体在某些时间是直立的(黑猩猩、猴、獍、熊猫、熊、长颈鹿)。

在上述各方面得分越多的动物在前10 名中就越是排在前面。非哺乳动物之所以不讨人喜爱正是由于它们在这些方面表现很差。儿童最喜欢的鸟类动物是企鹅(0.8%)和鹦鹉(0.2%)。企鹅在鸟类动物中名列榜首是因为它身体的姿势最接近直立。与其他鸟儿相比,鹦鹉在栖木上站立的姿势最直。此外它还有几点长处。它钩形的喙使面部看起来特别扁平。它进食的方式也很奇特,它不是低头取食,而是用爪子把食物送进口里。此外它还能模仿人话。遗憾的是尽管它很受欢迎,可是一旦走起路来它的身体就下垂,呈水平状。这样,与保持身体直立、摇摇摆摆行走的企鹅相比,鹦鹉自然要丢分不少,不能与企鹅相比了。

前10名动物中有几个特点值得注意。例如,为什么大型猫科动物中只有狮子入选?答案可能是,只有雄狮的头部附近才复盖着厚厚的鬃毛,结果使其面部显得扁平(从儿童作画时如何描绘狮子就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有助于狮子赢得几分。

在前几章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面部表情是人类视觉交际的基本形式,而且非常重要。只有少数几种哺乳类动物——高级灵长目动物、马、狗和猫才形成了这种比较复杂的交际形式。入选的10名动物中前5名都是这些动物。这不是偶然的。面部表情的变化表现了情绪的变化,这使动物和人类之间有了极宝贵的联系纽带。尽管我们未必能准确把握动物的面部表情。

就操作能力而言,熊猫和大象是出类技萃的能手。熊猫有细长的腕骨,它可以握住赖以为生的细竹枝。这样的骨骼组织在动物王国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使脚掌扁平的熊猫在竖直坐立时可以把小东西拣起来送到嘴里。这种人格特征使熊猫报讨人喜欢。大象也能用长鼻子这一独一无二的组织结构来“操纵”小东西,把它送进嘴里。

直立是人的特征。凡是能保持身体直立的动物立刻就具有人格化的优势。前1O 名中的灵长自动物、熊和熊猫都能经常保持坐立的姿势,有时还可以站起来,甚至用这种姿势粮踉跄跄地走上几步。这一切都能使它们赢得宝贵的几分。长颈鹿由于身体的比例关系非常奇特,从某种意义上看它始终都保持着直立的姿势。狗的人格化社会行为得分很高,但它身体的姿势却令人非常失望。它的身体完全是呈水平状的。人们不愿仅仅就为了这一点就认输,我们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难题——驯练狗坐立作乞求状。为了让这可怜的东西人格化我们甚至走得更远。由于我们自己没有尾巴,我们开始把狗的尾巴剪短;由于自己的面部扁平,我们通过选育使狗鼻子的骨骼组织退化。结果,现在许多狗的面部都异常扁平。我们想狗人格化的愿望非常苛刻,非得满足决不罢休,即使削弱狗牙齿的功能也在所不惜。然而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对待狗的态度纯粹是出自私利。我们并不把狗当作动物看待,仅仅是把它当作我们自身的反映,如果这面镜子过于走样,我们不是让镜子屈从我们自身的形象,就是将镜子抛弃。

我们一直是在讨论4-14岁的儿童对动物的喜爱。如果按年龄分组,儿童对动物的喜爱就会呈现出某些明显的倾向。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对某些动物的偏爱会逐渐减弱,而对另一些动物的偏爱则会逐渐增强。

有关这些倾向的一个意外发现是对动物的喜爱与动物的某一特征有关。这一特征是动物身体的大小。年幼的儿童喜欢个头较大的动物,而年龄较大的儿童则喜欢较小的动物。为了说明这一关系,让我们以前10 名动物中最大的两种动物和最小的两种动物为例。喜欢大象的儿童占总人数的6%,但在4岁儿童中喜欢大象的人高达15%,而在14岁的儿童中却只占3%,其比例逐渐下降。喜欢长颈鹿的比例也同样从10%下降到1%。另一方面,喜欢獍的4岁儿童只有4.5%。然后这一百分比逐渐上升,14岁的儿童中有11. 9%的人喜欢獍。喜欢狗的儿童从4岁的0.5%上升到14岁时的6.5%。在得分最高的前10名动物中,儿童对中等人小动物的喜爱就没有明显的变化。

我们可以拟定出两条原则来概括我们现在的发现。动物讨人喜欢的第一条原则是“动物的可爱程度与它具有的人格特征成正比。”第二条原则是“儿童的年龄与他最喜欢的动物的大小成反比。”

怎样才能解释第二条原则呢?我们应当记住,爱好是建立在符号等值的基础上的。所以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年幼的儿童把动物看成是父母亲的替代物,而年龄较大的儿童则把动物看成是自己孩子的替代物。动物不仅使我们想到人类自己,它还必须使我们想到特定类别的人。对于幼儿,父母亲是无比重要的保护者,这种形象支配着儿童的意识。父母亲高大而又友好,因此凡是高大而又友好的动物很容易和父母的形象等同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开始表现自我,开始与父母竞争。他们把自己看成是在控制局势。但足要控制人象和长颈鹿这样的庞然大物却很困难。他们所喜爱的动物只得缩小到可能驾驭的程度。儿童以一种奇特的早熟形式变成了父母,动物则成了孩子的象征。实际上儿童的年龄太小,不能成为真正的父母,只能是象征性的父母。拥有动物因此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饲养爱畜也就发展成为 “幼稚的家长行为”。原名叫galago(獍)的这种奇异动物,现在成了儿童的宠物,它获得了——个通俗的名字 bushbaby(灌木丛中的宝宝),这决不是偶然的。(应该告诫父母,儿童饲养爱畜的冲动要在童年晚期才会出现。让过于年幼的儿童饲养爱畜是一种失误。他们会把动物当作破坏性探索的对象,或者当作有害的动物来对待。)

动物讨人喜欢的第二条规律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外,这就是儿童对马的喜爱。儿童对马的喜爱有两个不同寻常的方面。按儿童的年龄分析,喜爱马的人数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增多,接着又会随着年龄的进一步增长而减少。其高峰正好是青春发育期的开始。若是按性别分析,喜欢马的女孩比男孩多三倍。儿童对其他动物的喜爱均没有表现出这种性别差异。很清楚,儿童对马的喜爱自有其特殊的地方,需要单独考察。

在目前情况下,马有一个独特之处:它是供人乘骑的动物。这是最受欢迎的前10 名动物中谁也没有的特点。儿童喜爱马的人数的高峰正好与青春发育期吻合,儿童对马的喜爱有非常明显的性别差异,如果再把马可供人乘骑的特点与上述两点联系起来考虑,就一定会得出结论:儿童对马的喜爱一定带有强烈的性因素。如果我们把骑马与性交的象征意义等同起来,人们可能会感到吃惊,马居然对女孩更有吸引力。然而马是一种强壮有力、肌肉发达的高大动物,更适于充当男性的角色。客观地看,骑马时双腿分开、紧贴马背、再加上一连串有节奏的动作。女孩对马的喜爱是因为马具有阳刚之美,骑马的姿势与动作具有性的象征意义。(这里必须强调指出,我们是把儿童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的。每11个儿童中就有1个儿童爱马胜过其他动物,而其中只有极少数人确实拥有过马驹或马。确实拥有马的儿童很快就会发现骑马还有更多的乐趣;因此如果他们喜欢马自然应该另当别论。)

有一点还需要解释:为什么青春发育期后喜欢马的少年会逐渐减少?随着性的发展,本来可以指望喜爱马的人逐渐增多,而不是减少。只要把儿童喜爱马的人数曲线与儿童的性表现曲线比较一下就可以找到答案。这两条曲线非常吻合,其原因似乎是。随着性意识的增强,随着少年性情感独特的隐私感的增强,对马的喜爱也就随着异性之间公开的“打闹嬉戏”活动的减少而减弱。意味深长的是,在这个时期猴子也不那么逗人喜欢了。许多猴子都有十分明显而又刺眼的性器官,包括一些肥大、粉红色的隆起。这些部位对较小的儿童毫无意义,因而其他明显的“人格”特征照样逗人喜欢,不会受到妨碍。但是对于年龄较大的儿童来说,刺眼的生殖器官就使人感到难堪,猴子讨人喜欢的程度也就受到影响。

这就是儿童“喜爱”动物的情况。成年人对动物的反应差异更大,而且更加微妙复杂,但基本的人格化因素对成年人同样适用。严肃的生物学家和动物学家对这一事实大伤脑筋。但是,只要认识到这种象征性反应并不代表动物的真实本质,这就不仅毫无妨碍,而且还是一条宝贵的,疏导情感的辅助途径。

在考虑问题的另一面——对动物的“憎恨”以前,有一种批评意见为次得到解答有人可能会争论说上面谈到的结果纯粹是文化所致,因而对于整个人类并无普遍意义。就动物确切的本质而言,这是正确的。显然,首先要知道熊猫的存在,然后才能对它作出反应。人对熊猫不存在先天的反应。但这不是问题的要害。对熊猫的选择可能是由文化决定的,但选择熊猫的原因却反映出更深刻的生物机制在起作用。如果将这一调查运用在其他文化中,逗人喜爱的动物种类可能有所不同,但人们仍然会按我们根本的、象征的需求来选择。动物讨人喜爱的第一和第二条规律仍然会起作用。

现在来看人对动物的“憎恨”。我们可以对统计数字进行类似的分析。前10名令人憎恨的动物如下:1,蛇(27%);2,蜘蛛(9.5%);3,鳄鱼(45%);4,狮(4.5%)。5,鼠(4%);6,臭鼬(3%);7,大猩猩(3%);8,犀牛(3%);9,河马(2.5%);10,虎(25%)。

这些动物有一个共同的重要特征:它们都十分危险。鳄鱼,狮和虎都属食肉类,是嗜杀成性的动物。大猩猩、犀牛和河马一旦被激怒也很可能伤害人。臭鼬老是进行疯狂的化学战,老鼠传播疾病,是对人类有害的动物。毒蛇和毒蜘蛛也很危险。

这些动物中的大多数都没有讨人喜爱的前10 名动物所特有的人格特征。只有狮子和大猩猩例外。在讨人喜爱的前10名动物和令人憎恨的前1O名动物中,唯有狮子在两边都榜上有名。儿童对狮子爱恨交织的反应是因为狮子奇特地综合了迷人的人格特征和凶猛残暴的食肉本性。大猩猩有丰富的人格特征;可惜其面部表情使人感到它带有攻击性,令人望而生畏。这只不过是它骨骼结构造成的偶然印象而已,其实与它真实(相当温和)的本性无关。再加上它身强力壮,这使它立刻成了凶恶残暴的最好象征。

儿童对前10 名令人憎恨的动物所作出的反应,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这就是普遍厌恶蛇和蜘蛛。仅仅是因为它们都有毒,这是难以解释清楚的,一定还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分析它们令人厌恶的原因时发现,蛇令人憎恨是因为它“滑腻而又肮脏”;而蜘蛛令人厌恶则是因为它“多毛而又爬行”。这肯定意味着它们具有某种强烈的象征意义,或者是我们人类生来就具有躲避这类动物的强烈反应。

长期以来蛇一直被视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既然是有毒的生殖器;它就表示令人厌恶的性欲。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蛇不受欢迎的原因。但仅此一点是不够的。如果我们考察4— 14岁儿童对蛇的憎恨就会发现,蛇不受欢迎的高峰很早,在青春发育期以前就达到高峰期。甚至在儿童4岁时憎恨蛇的比例就很高——大约是3O%。其后,人数比例逐渐上升,6岁时达到顶峰。从此开始,比例才逐渐下降。到了14岁,其比例远远低于20%。尽管在各个年龄阶段女孩的反应较男孩略为强烈,但男女反应之间的区别并不显著。青春发育期似乎也不对少男少女的反应产生影响。

这一证据表明,仅仅把蛇当作强烈的性的象征是难以令人接受的。看来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性,人类对蛇形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反感。这不仅能解释为什么儿童在十分幼小时对蛇就非常厌恶,而且还能解释,在对动物的反应中为什么唯独对蛇特别憎恨。这与我们所了解的人类的近亲,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的反应相吻合。这些动物不仅同样惧怕蛇,而且从小就表现出这种恐惧。在很小的猿身上固然看不到这种现象,然而一旦它们长到几岁,开始离开母亲安全的怀抱作短暂的出游时,这种恐惧感便已形成。显然,对蛇的反感对它们自身的生存有着极重要的意义,人类祖先的生存也从中受益匪浅。尽管如此,仍然有人认为对蛇的恐惧不是天生的,而是一种文化现象,是个人后天学习的结果。据说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饲养的小黑猩猩第一次看到蛇时,它不会作出害怕的反应。但这些实验说服力不强。其中一些实验使用的黑猩猩年龄太小。如果几年后再做试验可能就会看到害怕的反应。另一方面,隔离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使幼小的动物智力发展受到阻碍。这类试验的根据是从根本上误解了先天反应的性质。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如果处于封闭的环境中,动物先天的反应也是无法成熟起来的。应该将这类反应看成是先天的易感性。要形成对蛇的反应,幼小的黑猩猩或儿童必须在早期与各种可怕的物体打交道,逐渐学会对这些事物作出否定的反应。相比之下,儿童对蛇的反应表现出更多的先天因素。儿童对蛇的恐惧大大超过对其他动物的恐惧,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就是先天因素。正常的小黑猩猩看到蛇所产生的恐惧和人类对蛇的憎恨是很难从其他方面来作解释的。

儿童对蜘蛛的反应又有不同,有十分明显的性别差异。从4 岁到14岁期间,男孩憎恨蜘蛛的比例逐渐增加,但增长缓慢。到青春发育期为止,女孩中憎恨蜘蛛的比例与男孩相当,此后才急剧增多。到了14岁,女孩憎恨蜘蛛的比例已两倍于男孩。这里面似乎有十分重要的象征因素。从人的进化来看,毒蜘蛛对两种性别应同样危险。男女两方都可能对蜘蛛有先天的反应,也可能没有先天的反应。但先天的反应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在青春发育期憎恨蜘蛛的女孩要急剧增多。唯一的线索是女孩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蜘蛛是肮脏的、毛茸茸的家伙。在青春发育期,男女青年体毛开始萌生。对于青少年来说体毛是主要的一种雄性特征。固而与男孩相比,少女对身体长毛更容易感到烦躁不安(无意识的)。与苍蝇一类的小动物相比,蜘蛛细长的腿更象毛发,更加刺眼。结果蜘蛛成了体毛最理想的象征。

这些就是人类看到或想到动物时感受到的爱憎感情。这些爱憎情感与我们经济的、科学的和审美的兴趣交织在一起,使我们与动物之间特别复杂的种际关系更加复杂;而且,这种关系还要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变化。概括起来可以说有“七种年龄”的种际关系。第一阶段是婴儿阶段(infantile pile-parental pivepre-adult p p Parental p-parental phase)。这时如果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们就会再一次把动物当作孩子的替代物。(对于无子女的成年人,用动物代替子女的阶段自然会来得早些。)最后是第七阶段,即老年阶段(Senile phase)。这一时期的特征是对保护和保存动物有浓厚的兴趣,而且兴趣主要集中在那些濒于灭绝的动物身上。只要这些动物的数量很少而且是在日益减少就要予以关注,至于其他人认为它们可爱与否,有用还是无用都毫无关系。譬如说吧,虽然儿童都很憎恨日益减少的犀牛和大猩猩,但它们却是老年人关注的中心。它们必须得到“拯救”。符号等值原则显然在起作用:作为个体的人,老年人行将就木,因而他们就把稀有动物作为自己行将就木的象征。老年人要拯救这些动物、使它们不致灭绝的情感反映出他们延年益寿的愿望。

近年来,保护动物的兴趣在某程度上已波及到较年轻的年龄组。很显然这是无比强大的核武器发展的结果。核武器有着巨大的破坏潜能,可以在顷刻之间灭绝人类。这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种威胁。因此,我们现在每个人感情上都需要保护作为珍奇象征的动物。

我们不应把这种观点视为保护野生动物的唯一理由。我们希望帮助那些困难重重的动物,这在科学和审美上也是完全有道理的。如果我们想要继续享有无比丰富、气象万千的动物界并把野生动物作为科学研究和美学研究的对象,我们就必须帮助这些动物渡过难关。如果任其灭亡,我们的环境就会变得非常单调,这将是十分不幸的。人类有着强烈的探索欲望,我们不能失去如此宝贵的动物资源。

在谈到保护野生动物的问题时,有时也提到了经济因素。有人指出,理智地保护和有节制地捕杀一些野生动物有助于世界有些地方营养不良(蛋白质缺乏)的人民。从短期的观点来看,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如果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事情就不那么乐观了。我们的人口如果继续以目前这种惊人的速度增长,最终的选择要么是牺牲自己,要么是捕杀动物。无论动物在象征、科学、美学意义上对我们如何宝贵,经济形势的变化将对它们十分不利。无情的事实是:一旦人口达到一定的密度,世界上便不再有其他动物的立足之地了。遗憾的是,有人认为动物是我们食物的主要来源,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直接食用植物比将植物转化为动物再吃效率更高。随着居住空间的需求的进一步增长,我们最终会采取更为极端的步骤,被迫合成食品。除非我们能大规模地向其他星球移民,减轻人口对地球的负担,武者采取某种方式更严厉地控制人口;否则,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将不得不从地球上清除所有的其他生物。

如果这种观点你觉得有点危言耸听,请看下列数字。17 世纪来世界上裸猿的总数只有5亿,现已增加到30亿。每隔24小时人口就会增加15万。(从事星际间迁徙的权威专家一定会对这个数字感到气馁。)在260 年的时间内,如果保持现在的增长速度——这是不大可能的,地球表面将会云集着4000裸猿。整个地球表面的人口密度就会达到每平方英里1.1万人。换言之,我们在大城市看到的人口密度就会遍及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这对各种野生动物将带来什么后果是不言而喻的。这对我们人类自身的影响也同样是令人沮丧的。

我们无需老是谈论这样的梦魇,这种可能性要变为现实还为时尚早。我在全书中一直强调,尽管技术在飞跃发展,人类仍然是相当简单的生物现象。尽管人类有着崇高的思想、矜持骄傲,我们仍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动物,受着动物行为一切规律的支配。远在我们的人口达到上面预见的密度以前,我们早就会因为违反许许多多支配我们生物本性的规则而瓦解、崩溃,不再是地球上主宰一切的动物了。我们容易沾沾自喜,认为这一切决不可能发生,认为我们与众不同,可以不受生物规律的制约。其实不然。许许多多不可一世的动物种类现已灭绝,我们人类也不可能例外。我们迟早要日薄西山、让位给其他动物。如果要让这一天来得晚些而不是早些,我们必须长期而又严肃地把自己看作一种生物种类,以此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这就是我写本书的原因;这就是我不用更常用的“人”字而故意称咱们为裸猿来嘲弄自己的原因。这样做有助于我们把握分寸,保持头脑清醒,以便去思考我们表面生活之下的实际活动。我的热心可能使我说过了头。我本来可以唱赞歌,可以描述人类许许多多的辉煌成就。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所描绘的图画难免有些片面。我们人类是不同凡响的杰出动物,我无意去否认这一点或贬低我们自己。但这一切人们已经谈得够多了。我认为现在应该把硬币翻过来,是看看它的反面究竟如何的时候了。遗憾的是,由于和其他动物相比,我们所向披靡,踌躇满志,所以一想到自己卑微的起源和出身就不免觉得有些恼怒。因此我不指望因为我所写的一切而受到感激。我们是象暴发户一样爬到今天的显赫地位的,我们就象新贵们一样对自己的背景出身非常敏感,我们随时都可能暴露出自己的神经质。

有一些人非常乐观。他们认为,我们既然已形成了高级的智能并有强烈的创造发明欲望,我们能任意摆布局势,让它为我们服务。他们认为,我们的可塑性强,为了适应人类迅速上升的物种地位提出新的要求,我们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认为,届时我们能解决人满之患,消除紧张,克服丧失了个人隐私和独立行事带来的矛盾;我们能重建我们的行为模式,象大蚂蚁一样地生活;我们能克制自己的攻击行为和领地情感,克制我们的性冲动和父母性情;如果我们不得不变成象人工孵化的小鸡那样的个体,我们也一定能适应这种生活模式的。他们认为,我们的能力足以压倒一切生物冲动。我认为这纯属无稽之谈。人类原始的动物本性决不允许这样做。诚然,我们具有可塑性。诚然,我们的行为机遇性很强.但是我们机遇主义采取的形式却有极严格的限制。我在本书中强调了人类的生物特征,以此试图说明这些限制的性质。如果人类能清醒地认识并适应这些局限性,我们幸存的可能性就要大些。这不是要天真地“回归自然”。这只是说,我们应使自己理智的机遇主义的发展与基本的行为要求相吻合。我们必须提高素质,而不仅仅是增加数量。这样我们才能在技术上突飞猛进而又不会否认自身在进化中的传统。否则,受到压抑的生物冲动会积蓄起来,最后导致大坝的坍塌,我们精心设计的整个生存状态就会在一场洪水中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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