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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国志》


第一章 镇国星图

洪秀十三年腊月初八。

今天是大周朝传统的丰庆节,庆去日丰收,祈来年有余。

每逢丰庆节,朝廷会在城东遂河边的姑察寺举办祭天大殿,盛京城内三天不宵禁,不游禁。

在这一天,京城的百姓会自发组织起游行队伍,自夫子庙出发,一路经过小镜湖、太常寺、天津桥,直到盛京城正南的光武门,年节丰盈时,甚至皇家宗室也会加入其中,这些年大周朝海晏河清,百业兴旺,丰庆节渐渐办成了举国欢庆的狂欢日,而今年更是史上数得着的大收年景,天庆司奉仁宗皇帝之命,连办三天祭天大典以谢天恩,并开放崇明宫外院供百姓游览,盛世繁华,不过如此。

丰庆节一向都是天庆司最忙的时候,从礼部、户部赶来的官员,上阳学宫的祭酒与乐师,加上国子监来帮忙的学生,把外司院挤得水泄不通,平时冷冷清清的司部此时热闹的向北城菜市口。

“让一让!让一让!内阁公干!闲人回避!内阁公干!闲人。。。你别推我,你起开!还推啊你!”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举天庆内阁的腰牌拼命往里挤,而司内此时不是官员就是预备官员,哪里管他一个身穿低品司服的天庆司小吏。

终于在门口逛了三圈挤丢了一只鞋后,周喆放弃了从正门进司的努力,绕到后巷胡同,碎碎念抱怨着丢掉了剩下那只已经配不成对的官靴,退后两步助跑,丈许的高墙一跃而过,院内各种明岗暗哨对此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老李!老李!今天咱大门太难进了,你可得陪我靴子啊!”天庆司内阁在普通百姓眼中既神秘又神圣,是朝廷与上苍沟通的圣地,而周喆就这么摇晃着肩膀,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在他面前的凉亭里,一个说不上年岁的老人正瘫躺在紫檀木太师椅上。

之所以要用瘫这个字,实在是老人的姿势太过惬意,全身上下平铺在椅上,无一处需要用力,仿佛就能这样一直躺到正月里。只见他左手拿着大内秘贡的脂笔斋茶壶,右手捧着如今市面上一本颇为流行的神怪异志小说,看到精彩处还忍不住摇头晃脑,啧啧有声。听到周喆唤他,眼睛盯着小说动也不动,只是笑眯眯的回道:“没大没小,叫师傅。”

“师傅,我要告假。”周喆没好气的抢过小说扔在一边。

“告假,为何啊?”老人也不着恼,缓缓坐起身,将手中的茶壶向前一递。

周喆接过茶壶,走到一边续入沸水,嘟囔着说道:“司里上下都为了丰庆祭天大典忙的不可开交,穆师兄甚至三天都没回过家了,睡觉都是在姑察寺借一间禅房,您可倒好,往这儿一躺,没事人一样,您这个样子,我也不干了,正好蛮子派来的使者今日进京,正在光武门那里和太常寺卿扯皮,听说蛮子都青面獠牙,怪物也似,京都里的百姓还没人见过呢,我这就告假和阿妈看蛮子去。”

“蛮子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个头大些,脸蛋被北风吹的干红了些,哪有小曼先生的新书有趣。”老人说着话接过茶壶,捡起被周喆抢去丢在地上的小说,重新躺下。

周喆忧心忡忡的问道:“老李,你说这次蛮子来使和咱们签了止战修好的条约,是不是就不用再打仗了?我小叔也可以从密云关回来了?”

老人翻着书页心不在焉的回答道:“签了修好的条约又怎么样,蛮人还是那些个蛮人,白湖还是那个白湖,哪有不打仗的道理,至于周北宸,三天前就已经进京了,祭天大典和白海来使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少了他。”

“小叔回来了?!”周喆双眼一亮,忽的一下跳起,二话不说就往外冲,被老人一把拉住。

“别忙别忙,咱周大都督这会儿应该在兵部述职,一时半会没空见你,正好趁着今天祭天大典,为师带你看看真正的天庆司内阁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过几年为师告老,这院子就是你的了。”

老人一手拉住周喆,一手在空气中随意勾画了几笔。

周喆听闻和自己最要好的小叔回京,哪里还听得进师父说什么,只是一味挣扎往外冲,却忽然发现小院内所有的事物都诡异静止了,翻动的书页,燃烧的壁炉,飞过的燕雀,甚至包括周喆自己,只有老人依旧不急不慢的嘬着茶壶嘴。

周喆大惊,正准备催动真元强行突走,却听老人说道“别白费力气了,星图启动之时,周遭万物封禁,你是挣扎不脱的。“

周喆只得放弃了努力,安分下来,心中暗自思忖着老头口中的星图是个什么东西,果然,片刻之后,老人继续说道:”世人皆以为我天庆司就是个祭天、司礼的公干衙门,平时屁事没有,只在朝廷重大典礼仪式上,充当个可有可无的神棍角色,这两年甚至有新晋入京还不明就里的御史,提议裁撤天庆司,归入礼部,他们哪里晓得,本司才是关乎整个大周朝生死存亡的国之重器!”

话说到这里,原本静止的小院内又起了新的变化,所有事物开始分解成为最小的颗粒状,这些颗粒围着老人与周喆缓缓旋转,轻盈些的飘上半空,明灭闪耀如星河,沉重点的落在地上,三三两两的重新组合,拟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两捧黄土便是一座山,两滴残茶就是一面湖,且山有山的巍峨,湖有湖的壮阔,最终,当所有事物停止转动的时候,整座小院变成了一个闪耀着满天繁星的中洲大陆微缩版。

周喆坐在世界中央,惊异不定的看着眼前景象。

老人继续说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中洲大陆自古以来,一直受到星辰垂坠引发天地元气变动的影响,便如这般。”老人说着手指向大陆某一处,只见哪里一颗灰尘條的明灭一瞬,仿佛一颗星辰眨了眨眼睛,与之相对应的地面上飘起一缕尘烟。

“那里是相州,看来这两天相州要迎来一场冬雪,来年是丰收的好年景喽。”老人捻须笑道:“星辰元气的流动和人间的一切皆有相干,百姓口中的雨露雷霆,俱是天恩,就是这么个意思。天庆司真正的职责,就是观测星辰,为每一次星辰变化对人间的影响作出预测与应对,而天庆司内阁,其实就是你眼前这幅乾元镇星图,这图当初由太祖皇帝以举国之力打造,拱极一族更以刺瞎全族之目为此图开光,此图不仅可贯联山河星辰,观测每一次星潮起伏如反掌观纹,更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星潮的影响与范围,可以说是大周朝的命脉国宝了,此图每代只能由天庆司首一人使用,为师李淳虢正是此代乾元镇星图之主,等为师告老以后,这就是你的责任了。”

周喆看着眼前的镇星图只觉震佩不已,想到以后如此重大的责任竟是要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阵惊怖,但毕竟少年心思,不一会儿好奇心便占了上风,发现身上禁制已解,便开口问道:“老李,你说这就是我们的中洲大陆了?那这条小河就是隋河?”说着话手指向脚边一条缕流水。

李淳虢见周喆神色迅速恢复常态,对弟子的心性十分满意,笑答到:“正是,而你我脚下便是盛京了,你再瞧那里便是茫茫白雾的就是埋水,那处黑星笼罩的地方是莽夷。”李淳虢手指在镇星图上由南到被慢慢移动着,随着他指尖的滑动,被点到的地方微微亮起,旁人所谓指点江山,便是如此,最后,他手指向小院最北方镇星图边缘的一口深井,慨然说道,“那里就是白湖了。”

周喆看向远处的井口,平日里恬然雅致的水井,此时竟显得有些莫名幽暗,与之相比,隋河不过是井里溅出的一缕水丝,不禁叹到:“原来白湖那么大啊。”

两人所说的白湖,也被称之为白海,是大陆北端最大的湖,多条分支河流以白湖为中心辐射向整个草原,滋养了数以百万的牛羊与狼群,也养育着像狼群一样坚韧勇敢的白湖草原部落群。

大周王朝与白湖草原七十二部落之间,因密云山脉天堑相隔。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太祖宏宝六年。密云节度使白玉京横穿天堑。驱马直达白海之畔。两方原本并不相干的国度至此相通。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两个民族之间和谐共生的局面并没有出现,草原人垂涎着大周的沃野,大周人则向往着草原的骏马。矛盾就此而生,大周与白湖部落展开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在这场战争里,大周子民坚毅果敢。草原诸部落更是悍不畏死,战争最惨烈之时,大周先皇甚至几次亲自挂甲。双方多少雄臣名将,热血儿郎埋葬其中已不可考据。直到仁宗皇帝继位,顶着世代血仇和朝野上下的压力,排除万难,与白湖草原各大部落在多年谈判协商后达成停战共识,结束了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各自沉默了半晌,李淳虢继续说道:“中洲大陆每逢两甲子便有一次大星潮从天而降,天地元气都会受到影响,或是福地开,或是圣人出,天下丰饶,万物复苏,也就是市井中所传的大小年景。算算年份,也该是本次星潮降临的时间了。未来三个月,为师都要守在镇星图边,你也收收心,过来向为师学习镇星图的用法,过了丰庆节,你这日日放羊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周喆惶然大急,镇星图固然有趣,但是要整整三个月陪着师傅枯坐此间,实在是不能忍受,自从赵师姐远嫁草原,这司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何况小叔已经回京,肯定从北方带回不少新奇有趣的事物,这天庆司未来首座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吧,管他镇星镇月的,都别想镇住小爷我!

心中虽如此想,但脸上未表现出分毫,只见周喆走到李淳虢身后,一边笑嘻嘻的为捶肩,一边说道:“师傅道法精深,哪里需要日日盯着这死物呢,依我看呐,你掐指一算,算出这星潮何时降临,降于何地,不是十指捏螺一般?别说师傅了,就是徒儿日夜受师傅教导,现如今也能推算出个大概。”口中说着,周喆伸出一只手,假模假样的掐弄几下,然后随便指向镇星图一处,说道:“依我看来,星潮当于今日此时降临于此。”

周喆一脸笃定,心中想的却是,只要今日此处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便对师傅说这是星潮降临的预兆,然后这老头儿闭门推算的时候,先找到小叔,玩他个昏天黑地再说,最好小叔北上之时捎上自己,混去军中玩玩,反正现在也不打仗了,不会死人,等这风头过去再回盛京,师傅这么宠着自己,一定不舍得责罚。

李淳虢看着周喆所指的那处哑然失笑,说道:“本次星潮这中洲大陆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生,唯独于此,绝无可能”

“这是为何?您不算算怎么知道!”周喆知道肯定哪里出了问题,却依旧在垂死挣扎。

“因为星潮不会两次降临在同一个位置。”李淳虢负手而立,眺望皇城,一脚踹在周喆屁股上,笑道:“别以为为师不清楚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老老实实来司里学一年,要是你师姐还在,这星图也落不到你头上,如今亲眼目睹星潮降世是你的福气!要不是此事太过要紧,为师这几天也不会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赶着看完小曼先生的新书了,还不是因为今后都没这闲暇,过完丰庆你哪里也别去了,也让为师省点心。。。。。。”

“老李。。。”李淳虢还在细碎的嘱咐着,周喆却忽然伸出手,颤抖的指向那刚才胡乱一指且绝不可能发生星潮的地方。

“怎么?”李淳虢悠然回头,顺着周喆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陡然瞪大双眼,只见那处星云正在以漩涡状逐渐汇集且变得异常明亮,小院内霎时间如同出现了一个小太阳,紧接着,所有星辰凝于一点,猛然向着图内的山河洞穿而去,天河倒悬,星辰入地!

李淳虢与周喆愕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半晌之后四目相对,一同喊道:“星潮!”

第二章 小镇龙蛇

蟠龙镇位于西枫山脚下十六里,这里是太祖周氏的龙兴之地,相传两甲子前,镇口有飞龙盘踞,出于丛云里,没于冰雪间,唾涎而生桃花,三载后桃花结果,周母食之,诞下太祖。蟠龙镇因此得名。

转眼百余载春秋,桃树早已枯死,镇子也维持原样不曾变化,就像在纪念着这里已不可考的传说。

而就在今天正午时分,镇口女墙边的枯桃花忽然粉了,在寒冬怒雪间一个时辰内陡然盛放。

镇长郭佑与一众官吏站在桃花前激动的久久不能自语,想到即将到来的天庆大典。立即决定将此事作为天降祥瑞,驿马司八百里加急快报京都。

蟠龙镇作为一个边陲小镇,驿马司在这里只设有一个分点、两匹军马和一个老卒。

老卒名叫赵武,镇上的人都叫他赵五,据赵五自己说,在做驿卒之前,他在密云关服了十五年的军役,后来在与蛮子打仗时伤了左臂,拿不稳骑矛,才转来此处做了驿卒。

关于这件事,与赵五相熟的人都不信他,也难怪,赵五平日为人懦弱,镇上衙吏嘲笑他残废,抢他酒喝,他也只站在一旁呵呵傻笑,不还嘴也不还手,况且赵五还信佛,杀只鸡都会为鸡念经超度,有时想想到失去母鸡的鸡崽儿甚至会留下眼泪,饶鸡一命。很难想到他拿刀砍蛮子的样子,难不成每砍一刀,先念一段往生咒?

这天,赵五靠在马肆的横栏上,正眯着眼享受冬日阳光难得的温度,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太阳比平日大些,刺眼些。

与他一起的还有个双眼已瞎的老先生和一个七八岁年纪的白衣女童,老先生原为镇上官府学办的先生,一个月前外出游历的时候遇上山贼,瞎了眼睛,本以为必死却恰好遇上了朝廷剿匪,这才保全了性命,还在贼窝里遇到了同样被掳掠来的女童,据女童说家人已被贼人屠戮一空,于是一老一小回到小镇相依为命,老先生教女童读书识字,女童为老人辨人识路,本来无儿无女,却因祸得福多了个体己可人的义女,时间一久,在镇上逐渐传为佳话,此后老人与女童的组合孟不离焦,从不单独出现。

在收到郭镇守通传后,赵五立即动身来到桃花树下,用秘制拓印记下桃花影像后,便拜别乡里,从小镇南门牵马出镇。

大周自立国以来,驿路管制极严,凡有八百里急报,驿卒一个时辰内未领命出城者军法从事。

赵武匆匆出城,没有注意到在为他送行的人群里,瞎老人身边已经没有了白衣女童的身影,当然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太在意。

赵五出镇后半个时辰,一队八人的骑兵出现小镇东方三十里外的一座雪丘上。玄铁镶金,提矛佩刀,人马皆如龙,如果赵五在场,便会认出这是大周朝标准的皇家制式骑甲。

骑兵面迎风雪默然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片刻之后,东南方天空密集的层云里传来一声戾鸣,紧接着一头硕大无朋的金翅狮头鹫破云而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诸骑上空,盘旋两周后缓缓降落在雪坡上,双翼扇动激起飞雪无数,一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从鹫上翻身而下,一手抚摸着鹫颈,一手盘着一对青玉石球,石球中隐约有一座雪山若隐若现,他背对众骑士,望向远处的西枫山与蟠龙镇,半晌之后说道:“等监察司的回复,如果消息无误,通知镇北四军,三个时辰内在西枫以北百里,截杀夜哭与雷狼。”

中年男子右手边两名骑士领命而去。

“至于我们,”中年男子回过身来“搜索方圆百里,接永乐公主回家!”

剩余骑士抽刀捶胸,肃穆敬礼,男子乘骑狮鹫冲天而起。

小镇西方,西枫山深处。

一个背风的岩洞里,赵钰臻正躲在岩洞内一块岩石背后避寒,洞外寒风凛冽,呜咽作响。

赵钰臻一手托住日渐沉坠的小腹,一手对着岩洞的更深处挥了挥拳以示威胁,还特意露出凶狠又可爱的小虎牙,一只鼻青脸肿的灰熊立刻捂住了脑袋。

她,是大周朝的嫡公主,仁宗皇帝最疼爱的小女儿,聪明伶俐,通晓百家,更是觉醒了最纯粹的皇室异血连城碧,一身修为在天才辈出的盛京城内,也属翘楚。十二岁那年她被封号永乐,取意生生世世,顺心安乐。

她也是白湖诸部的巯猷必母,是白湖共主额毕可汗第十三子的妻子。十六岁那年,她在丰庆节上遇到了来盛京做质子的他,一见倾心,委身下嫁,并在两年后远赴草原,这段姻缘为大周与白湖之间带来了一段时间难得的和平。

如今,在丰庆节前,带着从王庭内部打探到的秘闻与阴谋,她怀着九个月的身孕,孤身离开草原,在躲避了无数次截杀之后,终于来到了西枫山,只要到达周朝国境内任何一座有城墙的地方,她便能发动碧血连城之术,与天下所有身具周氏血脉之人取得神魂共感,将所知秘闻告知整个大周,而如今,距离蟠龙镇,不过一座西枫山脊的距离了。

赵钰臻靠着石壁缓缓坐下,看着洞外的风雪若有所思,大雪堙没了一路行来的所有的痕迹,应该能暂时阻挡那冤家派来的人,只是这样一来,监察司寻觅搜救自己的线索也断了,司里已经三个月没有音讯,看来西线还是吃紧,好在密云关在裴元厚数年的经营后,配合北宸先生南归,应该不会出大问题,而白草湖上的冰面现在已经可以行车了吧,自己这肚子是越来越大了,来时估算过日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小家伙要叫什么名字好呢?话说这一棵树都没有的绝岭,为什么要叫西枫山。。。

她一边想着有的没的国事家事身前身后事,一边警惕着洞外风雪以外的一切,冷了就拉过灰熊,把熊头放在小腹上捂着,灰熊丝毫不敢妄动,两只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显得无害又无辜。就这样,一人一熊默默共处不知多久,灰熊抵挡不住冬眠的困意,渐渐合上眼睛,于是天地间除了风雪,再没有其他声音。

于此同时,在西枫山更北一些。

一兽皮短裤的赤膊的汉子,正仰头将皮袋里最后一口马奶酒灌入喉中,铁铸似的身躯有意无意的拦在南下的官道上,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五十岁青衫驼背的病郎中。

病郎中向左试迈出一步,赤膊汉子随即横移一步挡住去路,病郎中退回原地,赤膊汉子却向前迈出一步,好大的一步,两人之间本来数丈远的距离立刻变成了一臂长短。

病郎中无奈退后,佝偻着身子,阴恻恻的用蛮语说道:“答牙图日,大家都是追着那周国贱婢而来,你为何拦我、难不成你主子在盛京久住,被拿靡靡之地熏陶出了不臣之心?还是真和那贱婢一个被窝睡出感情来了?又或者你看上了主母美貌,准备趁此机会回到大周双宿双飞也混个驸马爷当当?”

被唤做答牙图日的赤膊汉子沉默片刻,说道:“可汗命我活捉巯猷必母娘娘,而你和你身后那些人却是想杀了她,若娘娘真被你杀了,我还怎么活捉?至于主上与娘娘之间,伉俪情深,白海共知,容不得你这种小人置喙,若再说出半句不敬的言语,明年今日我为你祭酒上香!”

病郎中听闻此言身子更加佝偻了,碎碎念道:“这日子过得苦啊,一把老骨头奔波了大半个草原,结果连个娘们都不让我杀,不让杀也就罢了,还要被年少力壮的小伙子威胁,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呜呜呜,我好想杀人啊。。。”病郎中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哽咽,最后竟重复着我好想杀人这句话,以袖遮脸呜咽而哭。

在哭声响起的一霎那,方圆十里之内躲在地下过冬的虫蛇都开始不安的翻动,雪地里响起诡异的沙沙声,随着哭声愈大,甚至原本带着暖意的冬日阳光也变得阴冷起来。

答牙图日眉头一挑,怒声斥道:“夜哭郎!收了功法!你过不了我的!”

哭声被答牙图日一斥而止,山野间恢复了平静。

答牙图日哂笑一声,扔下空空如也的酒囊转身便走,忽听身后病郎中喊道:“答牙图日!你不要忘了,那女人身上可还怀着种的!你真的要让你主子的血脉流落在外?那可也是可汗的血脉!”

脚步一停。

只听病郎中接着说道:“没有我的窥牖之术,你抓不到她,而单凭我一人,也奈何不得连城之碧,不如你我合力,至于抓到之后如何处置,全凭可汗抉择,你看如何。”

答牙图日沉吟良久,问道:“我怎知你不是诳我?以巯猷必母的修为,岂是区区窥牖之术可以追踪的?”

病郎中微微一笑,答到:“左祭大人在临行前,为我圣水濯目,加上那女人分娩在即,功力大减,所以方圆百里以内还是有把握的,不信你且看。”说着话,病郎中从背篓里取出一只葫芦,将葫芦内的墨水倾倒在一片平整雪地里,白雪黑墨流转幻化,片刻之后便勾勒出一副图案,正是此刻抱熊而坐的赵钰臻!

答牙图日雪中画面,勉强将这些年对画中人的旖思与爱慕强行压下,对病郎中说道:“不可伤她性命,走吧。”说罢挥起一掌,击碎一地积雪,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

病郎中叹息一声,默然跟上。

蟠龙镇西枫山方圆百里之内,皇骑、稚女、瞎叟、公主、夜哭、雷狼、骑鹫人,龙蛇汇聚。

第三章 苍山断脊

赵钰臻坐在洞口,看着外面千里冰封的世界微微叹了口气她,在等雪停,九月身孕千里奔逃后,她已无力顶风冒雪翻过西枫山了。

百无聊赖中,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石球,石球中风极快速闪过一片片山川大地,那是天空中向下鸟瞰的视野,像一只雄鹰,或者,一头狮鹫,而视野的尽头,一片雪山已经隐约可见。

赵钰臻心中一松,如果来接应的是他,那么这场奔亡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只是想到从此以后,还在腹中的孩子可能终生无法再见生父一面,难免有些怅然。

片刻感怀后,她重新把目光投向洞外,充满警惕,像是一只护崽的猫。

此时,这只猫把目光转向洞外山脚下的一只雪兔,雪兔立起身子,支棱着耳朵向着洞内瞟了一眼,随即快速奔走离开。本是寻常的景象,赵钰臻却皱起了眉头,这已经是同一只雪兔第二次路过洞口了,两次都经过同样的路线。

赵钰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左手手拇指缠绕,其余四指缓缓舒展,掐出一个飞鸟状的手印,默念心决,然后眉头皱的更加紧凑了,天地元气没有丝毫响应,看来是阵法。

能以雪山布阵,锁死方圆数十里的元气流动,来的应该是高手!

赵钰臻散开手印,默默观察四周,天地无恙,风雪无恙,熊兔无恙,只是这风声吹进山洞内的回响,比之前凭添悲切,催人泪下,犹如山鬼哭泣,百兽啼哀。令人平添不安之感。

就在风声盘绕不休之时,山顶积云处又骤然炸起一响惊雷,随后雷声滚滚,煌煌然如雷池降世,久久不息!

赵钰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哪里是什么风声雷声,分明是有人以功法催动雪山周围元气,引发了天地异象。

夜哭大法,煌雷之术!

雷狼日屠,百鬼夜哭。

来人正是王庭中生代四大高手中的雷狼答牙图日与夜哭郎崔鄂!

白海四魁都出动了,看来最后一丝情分已尽,这已不是追捕,是袭杀!

既然雷狼与夜哭能深入大周数百里并且精准找到西枫山并确定自己的藏身之处,看来司里也出问题了,赵钰臻思忖道,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面无表情的对着小腹轻声说道:“你爸爸要杀我们呢。”

声音在怒雪狂风中几不可闻。

风雷声持续传来,百兽战栗,雪下蛇虫乱走,灰熊作为这西枫山的众兽之王,一连两次被从冬眠中惊扰,再也忍不住暴躁的情绪,对着山岭那边抬头咆哮,只是咆哮还未出口,就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捏住了嘴巴,咆哮也变成了一声呜咽无奈闭嘴。

鬼哭与煌雷并没有随距离渐远而消减,反而像流水一样在四面八方蔓延,赵钰臻默然坐于洞中,只觉天地一起挤压过来,每一垒顽石、每一片冰雪、每一仞山崖都把风雷声折叠蔓延到此间,从阵法伊始到此刻不过半晌,由二人而发却被反射成千万和声,千年未有变化的西枫山间此刻竟开始剧烈震动起来,积雪纷飞,巨石乱棍,盏茶功夫整座雪峰都被空气中的震动融化的雪水晕染成了诡异的淡金色。

阿库日之阵!

白湖草原秘术,靠空间共振可锁禁天下修行者真元流动的阿库日之阵!

声浪金光皆已经逐渐淹没除山洞之外的整座山崖,赵钰臻整理衣襟,面向洞口转身而坐,不再隐与阴影中,对洞外朗声说道:“崔鄂,答牙图日叔叔,本宫久住白海,思乡甚切,却在归途当中被你二人布阵困住,这是要谋害本宫么?”

雪峰下一块青石簌簌抖动,三两下间变成了一个青衫驼背的病郎中,正是夜哭郎崔鄂,因布下答牙错木之阵过度消耗了元神,此刻本就病态的脸上更显苍白,恹恹说道:“什么本宫?哪一宫的?公主殿下既已嫁入草原,这些年来却依然自称本宫,其心可诛,一个月前你更是躲在王帐内窥得军机,一路潜逃至此,我奉左祭之命,拿你回白海,生死勿论,殿下是束手就擒,还是等着答牙错木之阵锁闭你最后一丝元气后,我进去砍掉你四肢,剥去衣裳押解你回王庭?”

赵钰臻理也不理,仰头对着山顶那片雷云淡淡说道:我“答牙图日叔叔,你就任由外人如此欺辱主母吗?”

雷云中答牙图日沉默半晌,说道:“巯猷必母娘娘腹中是正统王庭血脉,不可不慎,请您跟我回白海安心养胎,有我在此,没有任何人敢对您不敬。”

赵钰臻哂笑一声,说道:“王上使者此刻正代表白海七十二部与大周和谈,你左祭一脉却在背后搞风搞雨,更将事关族人生死的大事秘而不宣,以此作为南征的筹码,和谈是假的,盟约也是假的!为白海与大周千万百姓的安危,我不得不回盛京城,再说就凭你们两个,拦得住我吗?”

崔鄂桀桀怪笑道:“殿下好大的口气,真以为我这阿库日之阵是纸糊的不成,你若半个时辰早发觉阵法,尚有一拼之力,这现在嘛。。。”

“现在又如何?”

赵钰臻放开熊头长身而起,左脚凌空需踏,右手从背后一翻,撩出一柄无鞘短剑,剑长不过两尺,从剑身到剑柄,竟是由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石打造而成!

“龙牙碧!”大周历代皇帝随身佩剑龙牙碧!崔鄂倒吸一楼凉气,想不到一个多月的逃亡后,赵钰臻竟还藏着如此雄厚的底牌,于是再不敢托大,心中默念口诀,发动阵法,云中答牙图日一声叹息,配合催动煌雷之术,一时间风雷愈重,那淡金色的雪花已落在赵钰臻的睫毛上,崔鄂脸上已露出得意的微笑。就在金光风雪封死洞口最后的最后一瞬,赵钰臻飞身跃起,一拳打在灰熊头顶的岩石上,灰熊哀鸣一声,抱头疾走!

风声、雷声在这一拳后條然一滞,山上千年积雪骤然炸开,如同一把插在天地间的利剑,抖落满身锈迹,露出峥嵘的黑色剑身,随后,剑身以岩洞为分界生生断裂,迎面而倒,插向山脚下的夜哭郎崔鄂,赵钰臻本人一跃而起,手持龙牙碧,刺向那片雷云!

而答牙图日与崔鄂眼中看到的景象却是,这一拳之后,赵钰臻与其所在的山洞片片碎裂,片刻间变为一捧白雪,而身后的雪山却忽然倒下,向着崔鄂辗轧而来!

崔鄂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一路上几次动用窥牖之术的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被赵钰臻看了个通透,牖,即是窗,你在窗外窥视,窗内人若同样精通此术便可反窥于你,大周人常说永乐公主通晓百家,崔鄂一直以为那是周朝人夸大其词的标榜,如今看来此言非虚,连他大泽一脉秘术也纯熟如斯!

正因如此,赵钰臻早就做好准备,以冰雪为镜,用连城幻境配合简单的日照反射,将山洞与自身影像投射在对面的雪山上,自己则隐在一旁伺机而动,答牙错木之阵困住的,不过是座空山!

眼看半截雪山压顶而至,避无可避,崔鄂怪叫一声,重新化重新作一方青石,以血肉之躯硬抗倒山之威。

而此时赵钰臻以持剑来到雷云下方,没有丝毫犹豫,挺剑直刺,答牙图日双手交叉与身前,摆出不动根本印,二人修为本在伯仲之间,而此时,赵钰臻身怀六甲,又一拳倒山耗费了巨量元气,已是强弩之末,雷云只需阻挡她片刻,待崔鄂破土而出,她终究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看着那持剑而来的身影,答牙图日微微一叹,当年她跟随小主人初入草原来到王庭,仿佛整个白海都被她点亮了,多少王族少年鲜衣怒马从她帐前经过,只为多看她一眼,或者被她看上一眼,答牙图日也是其中之一,因为他是小主人的妻子,是草原上的巯猷必母,答牙图日不敢有丝毫旖念,只盼能日复一日守护在她与小主身边,护她一世。

转瞬之间,龙牙碧已到眼前,答牙图日不动根本印与雷云齐出,不为伤人,只为把人逼退。

然而就在拳剑相交的瞬间,他仿佛看见赵钰臻对他俏皮一笑,如同往日里恶作剧的的样子,答牙图日一阵茫然,却见赵钰臻收起龙牙碧,返身急退,这一刺竟是虚招!

答牙图日神情一凝,正欲驱驾雷云追去,忽然发现头顶天空一暗,他猛然抬头,只见头顶不远处,一头翅展两丈的狮头大鹫遮天蔽日挡住了愈发刺眼的太阳,狮鹫上一便服短须的中年男子,手握一只短棍,从狮鹫上飞身而下,一棍抽向答牙图日,姿势犹如手持戒尺教训孩童的先生,蛮不讲理,也霸气绝伦!

答牙图日被这天外一棍砸回地面,中年男子也接着反震之力重新回到狮鹫背上,与此同时,抽身返退的赵钰臻在空中翩然转身,伸手抓住狮鹫的尾羽,回身对答牙图日咯咯笑道:“答牙图日叔叔,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我可走了啊。”

答牙图日眼看着狮鹫飞向蟠龙镇,消失在雪山尽头,怒吼一声,追了上去。

此时,倒塌雪山下的一方青石渐渐隐入地面,化作一道流光。

蟠龙镇口,一白衣稚女坐在桃花树下,一边笑眯眯的仰头看着远方飞来的狮鹫,一边认真的叠着纸鹤,在她手边已经叠好了数十只,在叠好好整整一百只后,她站起身拍拍白衣上的泥土,拧开腰间的竹筒,把冒着黑烟仿佛隐约间有生魂厉吼的黑色浓稠液体一滴滴洒在纸鹤上,那些沾了了黑色液体的纸鹤仿佛被灌注了新的灵魂,晃晃悠悠飞起,在适应了纸鹤的身躯后,飞速向着狮鹫飞去,女童站在地桃树下神色期待的踮起脚尖,目光追随者纸鹤而去,在她身后横七竖八的倒着六具皇骑尸体,血流满地,女童持续微笑着,一脸残忍,一脸童真。

第四章 星潮降世

连城血脉是中洲大陆已知血统中最特殊的一种,觉醒之后,凡其治下土地,只要有城郭与驿道相通之处,身具血脉之人便可与任何同样血脉觉醒的血亲取得神魂共感,千里江山,一念之间。

有人说赵氏之所以能一统大周,那是因为连城血脉本就是最适合统御帝国的王者之血。

此时,赵钰臻二人正乘骑狮鹫在前往蟠龙镇的路上,已相距不过十里,赵钰臻一面将自己固定在狮鹫背上,一面默运真元强行压下先前动手造成的胎气动摇。正在紧要关头,忽然看到下方数百个黑点向着自己急速飞来,还未及反应,就觉坐下狮鹫猛的一震,左翅被一只纤巧的纸鹤贯穿,紧接着几十只纸鹤如骤雨一般击打在狮鹫身上!狮鹫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哀鸣一声向地面坠落。

“三哥,是百鬼。”赵钰臻在中年男子耳边轻声说道。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一手护住赵钰臻,一手张开结界,缓缓落在地上,振翅千里的狮鹫在未落地前就已重伤而死,轰然摔在小镇城墙上,一片血肉模糊。

落地后,二人眼前是一树桃花,桃花树下,一白衣稚女牵着目盲老叟,盲叟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笑吟吟的看着二人说道:“小女子百鬼见过巯猷必母娘娘,见过裕昆三皇子。”

赵裕昆看了眼远处的狮鹫,又看见地上的皇骑尸体,神色更加阴沉,缓缓说道:“百鬼你与雷狼夜哭三人,深入我大周境内,屠我军骑,拦截公主,这就是你们草原人和谈的诚意?”

百鬼咯咯笑道:“我与娘娘多日不见,拉着姐姐说几句女孩之间的体己话,有什么罪过?至于军骑,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军骑?”说着话从竹筒内倒出一抹黑烟,呼吸之间满地尸体腐蚀一空。

白海四魁中,雷狼答牙图日修为最高,日屠哈斯杀性最重,夜哭崔鄂功法最为诡谲,而最为神秘的就是百鬼,世人只知其绰号而不止其本名,自受封白海四魁之日起,就以女童形象示人,八年后仍未有丝毫改变,百鬼极少出手,更少杀人,没人知道其功法如何,修为如何。

前有百鬼,后有雷狼,赵裕昆强压下一腔怒火说道:“既然人已见过,可以把路让来了么,我妹妹一路旅途劳顿,要入镇休息了。”

“娘娘要入镇,小妹怎敢阻拦。”百鬼微笑着向前微微一欠身,对赵钰臻行礼,然后落落大方的让开了去路。

赵钰臻看着小镇大门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接着微笑说道:“本宫忽然觉得还行有余力,不如多走三十里,到梁城再休息也不迟。”说罢带着三皇子转身向南走去,赵钰臻心里清楚,蟠龙镇西枫山一带已是白湖实力所能渗透的极限,再往年边走三十里,到达梁城,哪怕以白海四魁之能,也是有去无回。

百鬼果然一愕,接着掩嘴笑道:“娘娘行程真是紧凑,不陪妹妹多说几句也就罢了,只是您好不容易回到大周,难道不想与故人见个面么?您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晓您必从西枫山入大周么?”

说罢,桃树阴影下的瞎叟面无表情的走到百鬼身前说道:“见过公主大人。”

“竺先生?!”赵钰臻猛然回头,凝视着老人。

百鬼伸出手拽着老人的衣角拍手笑道:“启禀娘娘,妹妹我自江南游历归来途中,听闻您以离开白海,往大周而来,就想在边关等您,正苦于不知您会从哪里入关的时候,恰巧碰上了这个来接应您的瞎老头子,这老头还真是瞎,遇到本姑娘还不乖乖跑路,竟还妄图布局抓我,我只好把他杀了,再用了点不成器的草原土法祭炼了他的元神,顺便把他做成血肉傀儡,这才知道他是大周监察司整个西北区的话事人,于是就利用他在市井中打掩护的身份来到蟠龙镇,再以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的嫁妆本钱,也就是那半桶生魂,灌入小镇附近水脉,暂时堵住了蟠龙镇与连城血脉的神魂共感。这才能先于那两个糙汉赶到此地,恭候大驾,怎么样,小妹是不是运气很好啊,来,竺先生,给你的公主大人行个礼。”

瞎老人摇摇晃晃,如牵线木偶,拜服于地。

赵钰臻哀痛莫名,低头沉默许久说道:“竺老一直很照顾我的,小时候我爱吃琉璃果,但是琉璃果只有西北三省出产,很难保鲜,于是每次他从西北归来述职,都用动用驿道快马加急送入宫中,为此还被父皇责罚过好几次,要不然凭他的资历很早以前便可调任回京,这次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死在你手里,百鬼,如果这一次你拦不住我,那么你邙山一脉所有人都要为竺先生陪葬。至于你,大可过来拦我试试!”说到最后一句,赵钰臻声音忍不住向上一扬,龙牙碧随之出鞘!

百鬼双手抓住胸前衣襟做娇弱状,连呼可怕,脸上确实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远处答牙图日正朝着此处狂奔而来,一路卷起无数飞雪,如同一场雪空卷突降蟠龙镇,而夜哭之声也已隐约可闻。

赵裕昆焦虑的看着雪龙卷一路狂飙而至,深知没有狮鹫二人已失去了速度优势,不能再耽误时间,于是拉起赵钰臻便要离开,却见百鬼收了玩笑神色,一脸认真的说道:“娘娘,你今天若一定要走,凭我一弱女子肯定是拦不住您与皇子殿下联手,不过你走后我一定将这蟠龙镇满城生魂全部祭炼,为你送行!”

赵裕昆勃然大怒,从身后抽出短棍,也不知按动了哪里的机簧,短棍前端翁的一声弹出一截棱刺短刃,朝着百鬼走去。

赵钰臻一把将他拉住,走到桃树旁缓缓坐倒在雪地里。

三皇子深知自己这幼妹执拗性格,既然已下定决心,此时就肯定不会抛下亲生哥哥与一镇百姓独自离去,不禁叹息一声闭目调息,准备接下来的一场大战,而百鬼则恢复了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也不理兄妹二人,操控着瞎叟变魔术给自己解闷,一会变出一串糖葫芦,一会变出一只雪兔,拍手叫好,不亦乐乎。

赵裕昆一边调息,一边传音入密对赵钰臻说道:“一会我拦住他们三个,你先走,镇北军半个时辰就到,他们奈何不得我。”

赵钰臻神色痛苦,勉强一笑,回道:“三哥莫要诓骗小妹,镇北四军驻地据此最近也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再说,小妹这次恐怕是真走不了啦。”

赵裕昆一惊,这才发现赵钰臻此时脸色苍白,汗出如浆,裙下隐有水渍渗出,竟是临盆之兆!

这一个月来,赵钰臻千里单骑,拳断雪山,早已动了胎气,只是凭借一口真元不散,强行压下,而就在刚才从狮鹫上跌下,终于破了羊水,再难压制。

原来刚才赵钰臻靠桃而坐不是好整以暇,而是再没有站着的力气了!

赵钰臻瞟了一眼仿佛还一无所觉的百鬼,示意赵裕昆不要声张,赵裕昆面色凝重微微点头,重新闭上双目。

大约一刻钟,从西枫山一路狂飙而来的雪空卷终于刮到桃花树下,片刻之后,随着地底一阵阴风呜咽,夜哭郎崔鄂也抖落一身泥土钻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对着赵钰臻嘿嘿冷笑,百鬼缓步向前,三人呈犄角之势将赵氏兄妹二人围在当中。

“人终于到齐了,”百鬼拍手笑道,“娘娘果然心疼百姓,说不走就真不走了,至于皇子殿下,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过你放心,小女子一定好好利用将军的神魂和尸体,有小妹日夜陪伴,将军也不会觉得孤单。”

赵裕昆冷笑一声说道:“死人是如何炼魂的,本宫倒是很想知道。”

百鬼掩面大笑,瞎叟啪啪鼓掌。

“够了!”赵钰臻环视四周,答牙图日垂首而立,面无表情,崔鄂不停的咳嗽,看来硬抗雪山伤的不轻,百鬼与赵裕昆相互对峙,半晌之后,缓缓说道:“崔鄂,你一路以窥牖之术跟踪本宫至此,可知本宫为何要舍近求远多行三百里从此处入关?百鬼,你抓了竺先生,又以炼魂之法知晓了本宫与监察司的关系,但你可知本宫入监察司以前,是天庆司李淳號司长的弟子?答牙图日叔叔,白海的辛秘。。。他应该不会瞒你,所以今天是什么日子,在此处有可能会发生何事,你大概是否能猜出一二?“

三人皆沉默不语,思索着赵钰臻此番言语背后的意义,片刻之后三人同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百鬼咬牙惊呼道:“不可能!星潮不可能两次降临在同一地点,更不可能人为控制降临的时间!“。

赵钰臻哂然一笑,说道:”世人皆以为星潮降世不会在同一地点发生,可若真是如此,白海又是怎么来的?至于控制星潮不可控一说,”赵钰臻微微一顿,看着百鬼轻蔑笑道:“那坤元镇星图又是干什么用的?你又可知镇星图之所以能指点星空、掌观山河,除了拱级一族眼中的北斗晶魄,还因为太祖耗费了自身一半连城异血融入图中?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连城血脉真实的用途!“

赵钰臻一边说话,一边拔出龙牙碧,在地上极快速的画出一个印决,如果周喆在此,便会看出这正式李淳號启动镇星图时用的手印,随后她割破手指,以指尖在印决的基础上草草勾勒几画,一个血红色抽象的简易版镇星图出现在桃树下,闪着悠悠红光,桃树周围所有人瞬间如周喆初见星图般,被禁制在原地动弹不得,接着以桃树为中心,方圆十丈内,所有事物开始分解成为最小的颗粒状,这些颗粒围着赵钰臻缓缓旋转,轻盈些的飘上半空,明灭闪耀如星河,沉重点的落在地上,三三两两的重新组合,拟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两捧白雪便是一座山,两滴黑墨就是一面湖!

星图开启,万物锁禁!

“紫宸七宿,北拱一极!”赵钰臻双手结印,口吐真言。

“阻止她!”百鬼拼尽全身真元对抗禁制,却依然动弹不得,只能徒劳的大吼道。

赵钰臻并不理睬众人,只见她右手食指、中指在双眼上飞快一点,取出眼瞳,一只正对太阳,一只放置在镇星图中西枫山的位置上。

“血脉山河,连城归一,落!”

霎那间,原本就异常明亮的太阳更加耀眼了百倍不止,仿佛整个苍穹都被阳光刺穿,紧接着,所有被日光遮挡了光彩的星辰也都骤然明亮起来,星辉逐渐汇聚凝于一点,随后猛然向着山川大地洞穿而来,天河倒悬,星辰入地!

第五章 埋骨桃花

常在埋水河两岸往来的商旅都知道,有一老僧这些年一直在水流最湍急的河口摆渡往来,不收取渡资,只是要求船客听他讲一段经文,十多年来从无一日中断。今日,老僧坐在渡船上忽有所感,面对北方痛哭流涕,他随手捏碎了佛珠,在河面洒下一道金光,接着双手合十对岸上渡客连声告罪,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腾空而起,向北方飞去,声势浩大如佛陀降世。

此时,正是盛京城天庆司内李淳號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共同喊出那一句星潮的时刻。

正在主持祭天大典的仁宗皇帝倏的神色一震,将手中酒杯捏成一块废铜,片刻之后,废铜融成铜水,铜水顺着仁宗手掌流下,烧焦了名贵的异域兽毯。

白海之畔,一中土衣冠的草原少年手中木杖骤然开裂,他猛然看向南方,目光所指,正是蟠龙镇的方向,凝神推算之后,目光中渐渐泛起激赏的神色,随手把已破损的木杖抛入白海,水面下隐约有数十头蛇形巨兽争抢木杖,翻滚不休。

星潮如大河之水从天空倒悬灌入蟠龙镇方圆百里,天地之间,一线贯通,大地震撼,万兽避散!

中洲大陆的强者都通过自己的方式感受到了星潮降世,而赵钰臻并不在乎,此时她被星辉之力支撑,缓缓飞起,灼热的星辉跟随着体内连城血脉的流动而燃烧着,自幼苦修的真元逐渐消散,她知道自己从未如此虚弱,也从未如此强大。

为强行开启镇星图,接引星潮落地,赵钰臻自取双瞳,此刻她双眼已瞎,但却通过星辰之力完整的看到了已从禁制中恢复的三人。

崔鄂眼看着赵钰臻失去瞳孔的双眼向外喷射着白色的星辉,缓缓指向他的位置,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意志,怪叫一声,化作一方青石,向星辉范围以外飞速逃窜,崔鄂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逃得这么快过,甚至整个草原都没人这么快过。然而还是没有用,没有什么能够快的过光,赵钰臻伸出还流着血的手,在空中对着青石远遁的方向画了一个叉,就如同批改作业私塾先生在学生的卷面上看到了令人不喜的脏字,远处那方青石就再也无法移动,片刻之后,被一个血色的红叉切成四段,死无全尸。

赵钰臻转头看向百鬼,因恼恨恨百鬼用一镇百姓相胁,连续在空中画下七个血叉!百鬼惊叫一声,没有试图逃窜,而是举起腰间的竹筒,将诡异的黑色液体尽数倒出,液体在她身前化作七个黑色的分身,尽皆张开双手,拦在本体身前。

赵钰臻每个光叉斩碎一个百鬼分身,而每一个分身破碎,百鬼的本体就会苍白一瞬,缩小一分,等七个分身尽数破碎,百鬼已经从十岁女童变成了一个两三岁的幼女!幼女哇哇大哭,赵钰臻看着她稚嫩的面容,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心肠一软,放下手指,转身看向答牙错木。

赵钰臻沉默片刻,对着答牙错木说了一句话,然此时她口鼻之中充斥着星辉,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答牙错木通过口型看出,那句话是:“走吧。”

答牙错木笑了,并没有离开,反而挺起胸膛卸下所有防御,看着已畸恋多年的身影说道:“小主母,让我对小主人有个交代吧”

说罢闭上了眼睛。

挣扎片刻,赵钰臻还是一指划出,却不是指向答牙错木,而是答牙错木身后的蟠龙镇!

星辉顺着赵钰臻的手指打入镇口桃花下的城墙,墙面毫无变化,只是无数黑烟从砖石缝隙中逃逸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一只硕大的骷髅形象,然后瞬间被星辉净化。

随后,越来越多的黑烟被星辉逼出蟠龙镇,片刻之后,百鬼口中的半筒生魂已寸缕不留。

赵钰臻蹒跚来到镇城脚下,此时的她口鼻与眼眶中,不停的向外涌出鲜血。在借用星辉之力布置了一个简单而强大的结界之后,她举起还在不停流血的食指,强忍着在体内奔腾肆虐的星辉与分娩在即的疼痛,在城墙上艰难而缓慢的勾画着启动连城之术的阵法,只要阵法完成,和谈便会停止,那个会影响未来白湖与大周千万生灵的秘密,也将公之于众,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启用连城之术,也是她作为大周朝永乐公主的责任与使命。

赵钰臻手捂小腹自嘲一笑,这一生为大周为子民付出了太多,回想起来,唯一属于自己的时光,就是和他在盛京的那段日子了,那年丰庆烟火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一个红着脸在人潮中踉踉跄跄的蛮族少年。那时,她在姑察寺祭天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每年都一个制式的烟火,他在寺外的人群里向台上注目,他觉得焰火在天上,也在台上那个女孩的眼睛里。

后来再相逢,便是在太常寺举办的酒宴上,所有人都在嘲笑这个从草原上来却不会喝酒的质子,其实他哪里是不会喝呢,而是不想像个小丑一样被异国的权贵们灌醉取乐,当时永乐公主二话不说,拉着他摔门而出,径直去隋河踏青了,留下一众礼部的官员大眼瞪小眼。

再后来,他们一起去了白塔寺,尚华园,一起修行,一起逛庙会,也像其他平常身世的男孩与女孩那样畅想过未来,而那本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在永乐公主手持短剑以死相逼之后,终于也变成了现实。白马出城那天,母后哭红了双眼,他也哭了,说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丰庆的烟花,只有她依然笑颜如花,说以后总是会回来的。

而如今,她感受着腹中撕裂般的疼痛,想着恐怕回不去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然而这一切的牵挂与羁绊都不能阻止她完成连城之术,随着复杂阵法的最后一部分被勾勒在城墙上,只需最后一笔点睛,整个大周都会听到她的声音。

赵钰臻闭上双眼,努力站直身体,准备将体内几乎是最后的鲜血刻画在这个属于她的国度,带着一国公主的威严与温柔,严肃而专注。

手指缓缓落下,这一刻,她不是丰庆节上的烟花,不是尚华园依偎在男孩怀中的少女,她是万民敬仰的永乐公主!

然而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城墙前的最后一瞬,一截棱刺短剑从她背后贯穿!赵裕昆一手持剑,一手飞快的抹除阵法,然后在赵钰臻身上连点拍十二掌,断绝了赵钰臻体内连城血脉的流动,轻轻拔出短剑丢在一边,将这个他从小最疼爱的妹妹横抱在怀里缓缓坐下。

赵钰臻愕然“注视”着赵裕昆,从短剑刺入身体到被封锁全身血脉,没有丝毫挣扎,背叛的痛楚让她失去了最后的气力,只是眼角流下一行血泪,随即被星辉的高温蒸发。

一切的变化只在瞬息完成,原本尘埃落定的结尾却再起波澜,连远处原为百鬼的婴儿都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看向赵裕昆。

答牙错木悲吼一声向赵裕昆袭来,然而星辉内外,天人两隔,任他如何冲撞,也无法撼动结界壁垒。

赵裕昆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眼还在挣扎撕扯着星辉的答牙错木,低头对怀中的赵钰臻温柔的说道:“小妹,你怎么忘了,我也有连城血脉,我虽然无法借用星辰之力,但是也不受星辉结界的禁制。”

赵钰臻依旧沉默不语的看着赵裕昆,如梦呓般轻声唤道:“三哥。”

赵裕昆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年,你和那小子骑着白马离开盛京,除了父皇御赐的龙牙碧什么也没带走,兄弟姐妹们醉酒痛哭,咒骂那个来自白湖的偷心小贼,只有我为你感到高兴,因为你嫁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知道,这不仅是你的幸福,也是千万大周百姓和白湖蛮子的幸福。我只是。。。有些不甘,因为一个哥哥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妹妹。”

赵裕昆说到这里,赵钰臻缓缓闭上双眼,血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这次没有等星辉燃烧,赵裕昆便主动帮她擦拭干净。

他继续说道:“在你们离京之前那个晚上,我和他喝了一次酒,那家伙喝醉了,哭的像个娘们,问我何时草原诸部的男人迎娶大周的女人能不像他这么辛苦,大周的男人可以和草原的女子共同生活。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像所有被抢走妹妹的哥哥一样,在临行前揍了那小子一顿。

后来,你们去了白湖,我很少给你写信,却和那小子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直到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

赵裕昆顿了顿,继续说道:“一统。”

风停了。

“只要变成了一个国家,就再也没有什么草原人,没有什么大周人,不会再有仇视和杀戮。

“如今,大周与草原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征服对方,而嘉元学运之后,大周已有了一条快速强大起来的康庄大道,他告诉我你已南下之后,我就决定了,无论你身上带着什么秘密,大周子民都不需要知道,不能让你破坏这次和谈。”

赵裕昆轻轻为赵钰臻整理着鬓角,温声说道:“星潮之后,你身上的连城之血已消耗殆尽,而我那一剑坏了你修为的根基,女孩子家的,从此以后就不要打打杀杀的了,让雷狼带着你回白海吧,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过几年,我带兵杀进白海再接你回家。”

赵钰臻自嘲的笑了,原来这千里奔亡的归途,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从大周朝廷,到从小关系最好的哥哥,到深爱的男人,全都背叛了她!

“以战争为目的的和平,只能带来战争,以和平为目的的战争,也不会换来和平的,三哥。”血脉被封,星辉渐渐从赵钰臻体内缓缓散逸,赵钰臻终于可以开口说话,虚弱的说道:“还有,三哥你错了,现在这里拥有连城血脉的,可不止你我二人。”

赵裕昆神色一愕,还没想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忽见赵钰臻眼中闪过浓郁的内疚与悲哀,紧接着小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大惊之下他一把推开赵钰臻飞身倒退十余丈!

他低头看去,一个直径寸许的骇人血洞洞穿了便服下的内甲与小腹,他伸出手颤抖着抚过伤口,带着星辉灼烧的痛感阵阵传来,只一瞬间就让三皇子痛不欲生!

赵裕昆抬头看向桃树下,远处赵钰臻脐下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只娇小粉嫩的手臂!于是这才恍然大悟,这最小的妹妹竟是强行催动连城之术,在腹中已长成完整经脉的婴儿身上全力运行,以婴儿的血脉强行催动星辉之力,出手同时重伤了两人!

此时的赵钰臻,不过是个功法被废,鲜血流尽且即将生产的普通女子,她颤抖着举起已被星辉灼烧的遍体斑驳的龙牙碧,没有丝毫犹豫,她沿着被伸手婴儿击穿的伤口一刀划下!

“嗤啦”一声,小腹被赵钰臻自己完全剖开!她艰难的伸出出手,小心翼翼的从身下捧出两个婴儿!

竟是双胞胎!

星辉范围之外,答牙错木看到此景早已发狂,拼命催动全身真元捶打着星辉结界,双手鲜血淋漓已见白骨!

赵钰臻一手怀抱婴儿,一手挥剑斩断脐带,血已烧尽,小腹的伤口泛出惨淡的白色,没有鲜血流出,她转头对着赵裕昆说:“三哥,就算我无法将我所知的秘闻告知父皇,但至少我可以死在这里,白海四魁在我朝中兴之地袭杀帝国皇室嫡公主,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和谈!”

赵裕昆愣然看着如此狠厉决绝的妹妹,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钰臻又回头看向答牙错木,凄然笑道:“答牙错木叔叔,既然没有妈妈了,就把他们俩交给父亲吧,你告诉他,这辈子,他对不起我。”

说罢将两个婴儿放在怀中,用已经没有瞳孔的眼睛深深的看着,轻声说道:“对不起,妈妈这辈子谁都不欠,就欠你们两个的,尤其是你。”赵钰臻用脸贴着其中一个流泪说道。

原来破腹而出的那个孩子因为在没有丝毫修为的情况下,以初生之体强行流转星辉,早已烧尽经脉,生下来就是死婴了。

赵钰臻擦干眼泪怅然说道:“呐,跟你们保证,如果有来生,妈妈亏欠了全天下,也不会亏欠你们。”

随后死去,就此死去。

答牙错木仰天悲吼,长久不歇,赵裕昆颓然坐在原地,手中握着赵钰臻离开盛京时交给他的两生珠,这对珠子一体双生,分为两颗,天南海北,交相呼应,正是凭借此珠,赵裕昆才在千里之外定位了赵钰臻的位置。那时,她对赵裕昆玩笑说道:“三哥,我在草原受欺负了,你一定拿着珠子来找我啊,这珠子我只有这么一个,爹娘都没有,就给你了,我只相信你的。”

星辉随着赵钰臻死去而逐渐飘散,归入山川大地,滋养一方,星辉结界就此散去,答牙错木一步一顿走到桃花树下,用一双几乎只剩白骨的手挖出一人见方的深坑,将赵钰臻放入其中,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小主母,你曾说过,你先祖就是这桃树生的,那埋在这里就很好了吧,不要去草原那里冷,也不要去盛京那里脏。”

赵裕昆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答牙错木又抱起死去的婴儿,放在赵钰臻怀中,凝望母子片刻,将已经不成样子的龙牙碧放入坑中。随后,他抱起剩下那个婴儿,悲怆笑道:“还是个女娃儿。”

说罢挥手起风,黄土白雪埋尽佳人,再一挥手,卷尽一树桃花包裹女童以作襁褓,最后随手拎起同样是女婴状的百鬼,大步向西枫山走去。

“不要走那条路,镇北军早在山那边在等你了。”赵裕昆不知是担心女婴安危,还是担心自己勾连蛮族阴谋败露,对着答牙错木的背影冷声说道。

答牙错木理也不理,放声大笑,那笑声中已听不出悲喜。

第六章 蟠龙遗孤

洪秀二十四年秋,蟠龙镇官府学办在李先生离开一年多后,迎来了新的教司,这对镇上的百姓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那些因为没有教司在而镇上“为非作歹”了一年多的熊孩子们,终于要乖乖回到学堂拿起书本了,至于学办被升格为学府这件事,大部分人还没有理解到其中含义,只是觉得这位叫周喆的新教司,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年轻,不像是大家印象中先生的样子,而且看上去并不十分可靠。

自从十一年前星潮在小镇外时隔一百二十年后再次降临,镇上有了很多新的变化。

首先一点便是陆续搬来了很多新面孔,十年前,从京城来了一个叫李淳號的老先生,在官府学办挂职教司,离任时还带走了三个学生,收为入室弟子。后来,一个穿着破烂麻衣的老和尚来到镇门口,用手中拐杖画了个大圈,把镇子大门和门口的桃树都圈进去了,说是要在圈内建个小庙,导致整个小镇南门交通瘫痪,镇守郭佑一开始气的胡子乱抖,后来在与李教司面谈之后,竟然也答应了。

之后两年,江南氏族与本就由蟠龙镇发迹的大家族,也都纷纷在镇上置办了产业,原本偏远的镇子此时逐渐有了些帝国西北商贸重镇的意思。

然而这一切都和赵五毫无关系,他依然是那个小镇军驿唯一的驿卒,饲养着两匹逐渐露出老态的军马,除了左臂的旧伤在阴天下雨时更加疼痛难忍,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有了一个儿子。

用赵五的话讲,年轻的时候他也是军队里顶呱呱的俊俏娃子,只是那时候常年忙着练兵和杀蛮子,就把娶媳妇的事耽误了,后来受了伤从密云关来到蟠龙镇,有了这个念想,却已是年近四十的老光棍了。赵五本想着反正老赵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没有必须传宗接代的讲究,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十年多前,一个初冬的深夜,赵五驿马归来,从小镇大门路过时经过桃花树下,听到一阵细弱的哭声,上前查看,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婴躺在桃树下,已被冻得浑身通红,气若游丝。赵五急忙扯开身上的棉衣,擦干雪水,用烈酒反复揉搓全身,折腾半宿,好不容易捡回婴儿一条性命。

随后几天,赵五抱着男婴打听遍了整个小镇,并无一家最近丢了孩子,觉得可能是偶尔往来的商旅丢下的弃婴,便养在了身边,因为男婴被捡到的时候,面向远处的西枫山,所以起名赵西枫。

老来得子的赵五对赵西枫异常宠爱,视如己出,觉得至此生活有了新的意义,他花了三个月的饷银买了一只奶羊,与两匹军马养在一起,平日里不出驿的时候,就带着赵西枫在马厮里看羊喂马,讲讲自己年轻时杀蛮子的故事,或者背两篇仅会的佛经;有任务时就把赵西枫托给酒铺的李婶,所以赵西枫五岁便学会了骑马、喝酒与诵佛,一老一小日子过得平静且融洽。

如果说有什么让赵五觉得有些遗憾的话,大概是幼年时儿子在雪地里冻坏了筋骨,这些年身子一直比较虚弱,受不得寒,最先一两年,每逢入冬,必然大病一场,最冷的时候,必须泡在热水里,身上才有正常人的温度。

这几年来赵五为赵西枫的身子骨操碎了心,平日里的调养自不必说,就连城东药铺的方子也换到了第五副,最近三年,更是带着赵西枫练起了军中锻体的基本套路。于是镇上的人就经常看见天还没亮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镇口桃树下慢跑、踢腿、蹲马、打拳,直到日上三竿,方才停止,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几个月之后,赵西枫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但是镇上居民这下可惨了。

赵西枫虽然从小身体虚弱,却是个性子跳脱闲不下来的主儿,刚学会走路就能爬上房顶掀人屋瓦,六岁多的时候骑着山羊在小镇集市上横冲直撞,拱翻了贾瞎子的算命摊,撞塌了吴伯的书画台,于是大伙儿发现贾瞎子原来真是假瞎子,而吴伯那从不许旁人触碰的书画台下,藏着多年来积攒下的私房钱。

后来,赵西枫在李婶酒楼说书人处,听得几本演绎小说,就在同龄小孩当中组了个西枫教,自封教主,哄的其余“教众”对他行“伏地三滚”大礼,大人们每天看到自家孩子每每回家必是灰头土脸,一身泥巴,都恨死了老赵家这个混世小魔王。

现在,小魔王会了武术,那真是谁也挡不住了。

镇上自此少了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多了个捣蛋的将军,打架的元帅,鸡鸭猫狗飞禽走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倒血霉,被赵西枫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赵西枫抓到这些小动物也不欺辱打杀,而是抓在手里为其背诵佛经,天天如此!久而久之,邻里觉得公鸡打鸣都带着节奏和禅意。

如今赵西枫已经十岁了,差不多到了大周法定孩童蒙学的年纪,大家都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把这个小魔王交给先生管教了。

在赵西枫约摸五岁的时候,赵五便开始考虑存些银子为赵西枫入官家学办做准备,好在大周朝对军人想来优沃,省吃俭用下来,还是凑出了这笔钱。

这天,是蟠龙镇新教司上任第一天,也是新学生报名入学的日子,赵五带着银钱,拿上特地从李婶那里买来的两壶镇上特产特产的琉璃烧,想了想,又从房檐上拿下两条挂肉,这才带着赵西枫向着学办走去,听说今年入学的规矩和往年不同,在赵五看来不过是新来的先生想立个规矩,多带点礼总是没错的。

当赵五二人走入学府偏厅的时候,厅里已有四人在座,上首位正是新任教司周哲,左手边是镇外小庙的老和尚,右手边一人五尺来高,赤面虬髯,一身穿着贵不可言,而一镇之守郭佑只能敬陪末座,四人本来在低声商量些什么,看到二人走进来就停下来,笑着看向赵五。

赵五先对周喆抱拳,再回身对郭佑行礼,这是大周书教为先以礼治国的底蕴,接着说道:“周先生,这就是我家的娃子,叫赵西枫,今年刚好十岁,我想让娃读个书,也不图个啥功名,就是认几个字,咱这镇上的私塾先生又没啥能耐,就想着送娃来个官府的学办长点真本事,将来比我这大老粗有出息就行,您看是不是给安排个位置?”

郭佑在一旁笑道:“老赵是镇子里的老人了,十几年来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前几年星潮降世,还是老赵出的驿,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万望周先生收下这孩子,也算了却老赵一桩心愿。”

一旁的麻衣老僧也看着赵西枫,满目慈祥:“这孩子三年年来每日清晨都在我这小庙门前练体,是个有毅力的好孩子。”

赵五憨笑抱拳谢过郭佑与老僧。

周喆笑道:“既然有大师和郭镇守做保,这个面子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了,但是面子归面子,规矩归规矩,今年咱们蟠龙学府入学是要考试选拔的,如果考试没有过关,也不影响入学,只是选拔出的优胜者会跟随我学些认字之外的小玩意,不知赵家这位小友有没有兴趣。”

众人看向赵西枫。

赵西枫奶声奶气的清了清嗓子,答道:“那你可要好好教我。”语气自信笃定,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过不了考试。

众人哈哈大笑。

周喆递给赵西枫一个手牌,正面刻着一只眼睛,背面空白一片,嘱咐赵西枫贴身收好之后,就起身送客了。

赵五了却一桩心事,带着赵西枫对众人一一见礼告辞离去,出门时把挂肉与烧酒放在了门房。

周喆承接之前的话题,继续对众人说道:“星潮降世距今已十年有余,对世间的影响也开始逐渐显现,尤其是此处,我师曾在镇上停留多年,据他所说,镇上星元与天地元气浓度远超境内任何一处,并且还在不断汇集,如此下去不消两年,便可赶上白海与云梦泽,成为整个中土大陆最适合修行的地方。”

众人皆点头同意,周喆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变化最大的,还是人,经过星潮洗礼后,蟠龙镇必定是我朝未来修行天才最集中的地方之一,甚至可堪比拟京城。这几年江南氏族,盛京五宗,大泽一脉,甚至白海诸部,都陆续在此安排布置,想来便是为此,甚至像大师这样的世外之人,都会来此寻觅传人。”

老僧面色平静合十还礼。

虬髯男子冷哼一声:“这些都与我无干,我皇极一宗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不和大师争抢,只是掌门之女自幼体弱,需要个灵气充裕可静心修养的地方,这还烦请郭镇守行个方便,将鼓楼一带留让与我。”

郭镇守微笑捻须道:“好说,好说。”心中却暗自思忖,谁不知你皇极宗掌门之女天纵奇才,堪比二十年前的永乐公主,自幼体弱从何说起?至于鼓楼闲置已久,你要就拿去好了,还省得官府修缮。

“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天庆司在收揽学生的同时,也会帮大师物色合适的传人,鼓楼又官府划拨给皇极宗。”周喆伸了伸懒腰,活动着稍微有些僵直的颈部说道:“正事就聊完了,聊点其他的吧,诸位觉得刚才那孩子资质如何,算正好郑先生擅长望气之术,帮我看看,也省了我出题考试的功夫。”

被称作郑先生的虬髯男子冷冷说道:“经脉通常,通体无暇,堪称完美,然而体内精血如耄耋老人一般枯竭,应是幼时大病烧尽了气血,倘若强行修行便是逆天而为,取死之道。”

老僧不置可否。

周喆微笑沉默,心中想起另一个精血枯竭却鸟瞰世间的人。

郭佑摇头说道:“世上修行者众多,先天不足而成就大能者数不胜数,这还是要看个人的际遇和造化了,只是不知周先生这考试何时开始,方才也未见你通知。”

周喆笑答道:“已经开始了。”

赵五二人自学府出来,赵西枫说要去镇口补足今日清晨因为报名而欠下的炼体功课,赵五便允他去了,自己则回家做饭,想着大喜的日子,要多做几个赵西枫爱吃的菜。

赵西枫来到桃树下,其实他的身体在开始锻体以后,康复速度远没有如赵五认为的那般快速,只是在赵西枫懂事以后,就忍住不再喊冷了,免得赵五担心。此刻,他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些已经熟悉到不用再想的动作,冬日正午的阳光透过桃树,斑驳成一块一块的光点,洒在赵西枫身上,如碎裂的琉璃,如落地的星河。

第七章 轮回幻境

赵西枫炼体的桃树旁边有一栋土胚房,那是麻衣老僧亲手修建的小庙,庙里除了日常用到瓶盆瓦罐,并无旁的摆设,就连寻常庙宇里供奉佛祖金身的地方,也只摆放了一个蒲团,平日里老僧就坐在佛祖的位置,为偶尔来小庙还愿或求药的百姓讲经说法。房子外有一圈篱笆,圈住了包括桃树在内方圆八丈四尺,篱笆在正对小镇的城门的地方有一处仅已认可过的开楼,据老僧讲,这八丈四尺是八万四千世界,篱笆是红尘十丈的樊篱,开口是普度众生的方便之门,赵西枫对此不屑一顾,赵五却珍而重之的记下了。

今天,赵西枫站在着方面之门的门口,感觉很不方便,他已经尝试了好几次,只要一迈出这院子,就又回到了院子里,似乎这小院变成了一个循环,赵西枫拿起一块石头,对着院门扔了过去,石头透门而过,并未重新飞回院子,看来出不去的只是自己。

赵西枫瞪着大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觉得这和早上学府那个先生口中的考试有些关系,于是不再盲目硬闯,站在门前开始思考解决之道。

顾家是小镇上两大家族之一,几乎垄断了小镇的南北商路。蟠龙镇地处边关,远离中原,包括盐铁之类的很多必需品要从南方采购,所以顾家在当地极有影响力,镇上百姓常说流水镇守铁老顾,绝非虚言。七年前,顾家二房生了个男婴,取名清源,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却在星潮过后忽然开了窍,一夜之间开口说话,三岁识三千字,聪慧过人,家里人将之视为中兴之宝,不仅从京师高价请来国子监告老的先生,更是旁敲侧击打听到本次来蟠龙镇挂职的教司竟是来自清贵难言的天庆司,对本次学府考试极其重视,一大早便走了门路候在学府,报名结束后更是一刻不停开始准备考试。

此时,顾清源正在抄写今年京师士子间赞誉颇高的《云山诵》,本来半个时辰绝对可以抄完的文章,竟然一个时辰之后仍只抄写到中段,宣纸已经用去了一大叠。

顾清源闭目凝神,略一思考,脸上出现一个极其典型的成年人从容的笑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抄写下去。

董家二胖从学府回家后就嚷嚷着饿,其实只是想早些吃过饭后早点去找李婶家的丫头玩耍,父母匆忙为他准备好午饭,然而真正坐上他饭桌才发现,今天的米饭竟是怎么吃也吃不完,肚子也一直填满。

苟以方回到家,看着仍未酒醒的父亲微微叹息,只得自己生火淘米做饭。苟以方的父亲是个落榜的秀才,年轻时薄有才名,只是科举屡试不中,自艾自怜间染上了酒瘾,这些年败尽了家产越发不求上进,若不是靠着苟以方已改嫁多年的娘亲时常接济,恐怕父子二人早已饿死街头了。

苟以方一边想着如今几乎无法见面的娘亲,一边烦躁的转动吊绳取着井水,然而今天的吊绳却似乎有无限长,井中的木桶始终没有出现。

此情此景出现在镇上所有报名参与考试的二十三名学生身上,正在做一件事却怎样也做不完,仿佛陷入一个时空无限循环的怪圈。

周喆四人依旧在学府偏堂,四人围坐一个八角圆桌旁,桌上错落摆放着二十三面铜镜,镜中景象正是诸考生目前的样子。

“轮回扣?”老僧赞叹道:“周先生年纪轻轻就习得如此高深的天庆秘法,后生可畏。”

周喆摇摇头说道:“大师谬赞了,这轮回扣本是我师父离开小镇时提前布就的,借由这些孩子手中灵牌触发,与我关系不大。”

郭佑皱眉说道:“轮回扣是天庆司内阁极高明的幻术,即便修行者也很难在一时半会破解,用它作为考题,是否过于严苛了,况且长期困于幻境,对这些孩子也会有所影响,李大人的布局有些唐突。”

周喆一面飞快的在铜镜上来回浏览,一面解释道:“这些幻境都是极简易的初级幻术,如果说完整轮回扣造就一方真实世界,让人迷失其中,那考生们所要面对的不过是皂水气泡,一戳就破。所以轮回扣作为本次初考的第一题,首先考察的便是这些孩童们的心性,诸位且看。”

说着话,他将手指向桌上七面铜镜,镜中孩童们在发觉自身异常后,开始惊恐,随后哇哇大哭,情绪崩溃,吵闹不止。

周喆一脸平静将这七面铜镜向下倒扣,盖在桌面上,然后说道:“修行之路本就逆天独行,遇到的艰险与困境不用我说在坐各位也都有体会,这些孩子性子弱了些,没有直面问题的勇气和决心,对他们来讲,做个普通人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老僧与郭佑轻轻点头,郑姓男子则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周大人,这一上午凡是你给出令牌的孩子,都是有修行天赋的,在星潮未落时的小年景里,放到哪里都可称之为天才,在我看来,断绝他们的修行之路是对我朝极大的浪费,要知道这些孩童长大以后,原本都可以成为北征白海的重要战力。”

周喆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朝廷自当以百姓利益为先,倘若我们培养不适合征战的人上战场,那这样的周朝,覆灭也罢。”

郑姓男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场面气氛一时间略显尴尬,郭佑深知此二人自己都惹不起,但偏生对未来蟠龙镇都影响极大,只得岔开话题,指着一面铜镜说道:“看,有考生破幻了。”

“这么快?”周喆讶异道

三人看向那面铜镜,破幻之人正是苟以方,他见转绳迟迟摇不出木桶,便抛下绳子,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抛入井中,确认有水声回响之后,跑回自家屋内取出另一根绳子,与一块干净的海绵,他将绳子绑住海绵沉入水井,片刻之后,拉出海绵,将海绵的水挤在淘米的盆里,如此反复三四次,盆内的水慢慢没过米粒,幻术逐渐消解,苟以方端着米盆从镜中走开。

周喆笑道:“这孩子倒也聪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幻境的结症所在,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郭佑陪笑附和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接下来陆续有考生破幻,其中董二胖硬是靠一盘红烧肉吃光了幻境提供的“饭量”,让人啼笑皆非。

镜中身影越来越少,只剩下寥寥数人,眼看太阳已西斜,若在日落之前扔无法破幻,说明虽有毅力,但仍缺了些悟性也就失去了修行的资格。

就在这时,顾清源破幻了,只见镜中孩童奋笔疾书,落笔有神,旁边抄书的手稿已经有两寸来高。老僧点头说到:“此子愿力,不输法空。”

法空是三年前京都姑察寺主持所收的关门弟子,素有小弥勒之称,以老僧在释门内的地位,这评价若是传出,顾清源怕是要一夜成名了。

终于,云山诵翻过了最后一页,顾清源放下手中的笔,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幻境已破。

就在众人即将移开目光时,郭佑双眉紧凑咦了一声,说道:“奇怪,这云山诵我也看过,的确才气纵横,但与顾清源抄写的这篇,却是大不相同啊。”

众人细细看来,才发现原来顾清源破幻的方式,竟是以自己的笔触重写了一篇新版的云山诵。

顾清源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身陷幻境却不焦不躁,仍一心学问,且能写出可堪媲美科举士子的骈俪文,如此天赋,如此心性,如此才华,着实令人啧舌。

郑姓男子沉默许久,说道;“此子资质,当属第一,不知与白湖那边这些年被吹捧的犹如神人的小公主相比,究竟孰高孰低。”

众人知道,他所说的第一,是整个大周朝的第一,言下之意,竟是已超越了皇极宗的掌门幼女。

接下来的破幻之法也各有各的精彩,只是与顾清源相比,还是失了几分颜色,最终,只有一面铜镜中还有人影闪动。

郭佑看着镜中人皱眉说道:“这孩子我认识,是酒铺李婶家女娃儿,父母早夭,只剩下她跟着姑妈过日子,没有什么修行天赋,本不该报名参加这次初考的。”

李家小姑娘名叫李璇,她面对的幻境是穿鞋,这时候正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想去看看隔壁的赵家哥哥,于是穿起左脚的鞋,然后穿右脚的鞋时发现左脚的那只还是原原本本放在地上,如此循环往复,重复了一下午,眼看黄昏近没,夜晚将至,还是没有丝毫进展,忍不住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周喆四人心中有数,只要她一哭,本次考试就算是失败了。而就在小女孩将哭未哭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收了眼泪,赤脚走到地上,闭上眼睛极虔诚的念到:“伏地三滚,西枫来救。”然后在地上,认真的滚了三圈。

周喆与郑姓男子面面相觑,不知此举是何意义,而老僧与郭佑在镇上常驻已久,都知道这是某个混世小魔王搞出的恶作剧,相视莞尔。

此时,黄昏的落日懒洋洋的即将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整个学府偏堂被晕染的一室金黄,周喆已伸出手按在代表李家姑娘的铜镜上准备扣下,忽然看见镜内房间的门开了,赵西枫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他何时出的幻境?!”郑姓男子皱眉站起,他一向不看好赵西枫,因为赵西枫体内精血枯竭,而破除幻境最根本的,就是精血消耗。董二胖接吞下十二大碗米饭,顾清源整日枯坐写出锦绣文章,苟以方最轻松,但也以孩童之躯取水半个时辰。轮回扣除了考察孩童们的心性与天赋,更要考察精血底蕴,是否能人所不能。他本以为赵西枫早已在考试开场时就哭闹淘汰,却未曾想早已从幻境中脱身。

周喆面色古怪的说道:“他是第一个破幻的,在铜镜还都没摆好的时候,就已脱困而出了,所以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

这时,沉默许久的老僧突然接口说道:“这孩子,眼见出不去门,就一脚踹倒了我那樊篱,破墙而出了。”

众人沉默半晌,均是面色古怪,说不出话来,原来周喆在接人天庆司内阁副司之位以前,就经常在天庆司翻墙进出,后来更是传说他翻墙而入,随手为苦寻星潮已久的李淳號指点出了正确地点,传为一时佳话。

郑姓男子冷笑着说道:“投机取巧,没规没矩,不登大道。”也不知是说周喆还是赵西枫。

麻衣老僧罕见的反驳道:“心中无樊篱,则世间无樊篱。”

周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失笑摇头:“我当年还只是翻墙,这小子直接把墙踹倒了,还踹的是大师的庙墙,后生可畏啊。”

众人继续把目光投向铜镜内。

赵西枫正双手叉腰奶声奶气的质问李璇:“李家妹妹,不是昨天说好了今晚来我家吃饭的嘛,你怎么还不过来?”

女孩怯怯的说道:“教主哥哥,我穿不上鞋子啦。”

赵西枫摇了摇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走到床边,伸手去拉女孩的脚丫,女孩不知是有些害怕还是害羞,蜷腿躲过,又见赵西枫抬头一瞪眼,终于还是屈服了,缓缓伸出一只脚来。

幻境破了。

第八章 一年之约

天色渐晚,一盏盏昏黄的灯火透过家家户户的窗棱,将初冬的塞北小镇晕染出了几分温暖的颜色。

赵西枫父子、李婶与李璇,四人此时正围坐在赵家厨厅里,桌上摆着一尺来高的铜架高炉,炉锅内炭火正红,羊肉初熟,入冬前存下的大白菜在肥美的汤汁里来回翻滚,令人垂涎欲滴。

餐桌上喜气洋洋,甚至透出些许过节的味道。

李婶从自家树下挖出一坛陈酿十多年的陈酒,不同于镇上清澈凛冽的琉璃烧,这是李婶江南老家的黄酒,酒浆在窖藏多年后,呈现出浓稠的琥珀色,经炉火一温,散发出悠悠的香气。

李婶首先倒满两小碗,分别让赵西枫与李璇郑而重之的洒在地上,纪念二人已不在身边的血亲,李璇一脸懵懂,想到许久不见得娘亲,一边敬酒一边泪水涟涟,而赵西枫自小没见过亲生父母,则满脸不在乎,草草泼出酒水了事,大咧咧的舔着碗底剩下的酒水回到桌边。

接着,李婶将四人酒杯一一斟满,就连从未喝过酒的李璇也分到一杯,不一会儿,羊肉与黄酒都已被消灭大半,醺然间李婶想到李璇父母,于是不知是第几次湿了眼眶,而赵五又在吹嘘自己年轻时纵马疆场的故事,说蛮子多凶残,说将军多威武,说密云关多雄壮,渐渐的,这些都不说了,开始说赵西枫幼时的趣事,前天造了什么孽,昨天又捣了什么蛋,李婶在旁微笑着补充,李璇不知今天长辈们为何如此高兴,但也猜到大约与学办有些关系,童声稚气的承诺一定好好读书,众人开怀大笑,而赵西枫则是从屋内取出棉衣披在已颇有醉意的赵五身上。

酒酣饭饱之后,李璇不剩酒力昏昏睡去,李婶把还在喃喃自语的赵五扶进里屋躺下,自己则留下来打扫收拾。

赵西枫默默走出家门,随意闲逛,不一会儿又走到了桃树下,看着桃树,又看看今早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小门,略一犹豫,走进寺庙小院,倚着树干慢慢坐下。不知为何,他对这棵桃树有种莫名的依赖,当初赵五说要带他炼体,他就选了这个地方,学府报名之后,也想来这里坐坐,今日饭桌上听大人们在讲关于亲生父母什么的,尽管脸上再表现出不屑,心里还是泛出一丝淡淡的怅然,他低头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慢慢划出两个字,并轻声念道:“妈妈。”

月光悠然洒下,一根桃枝的影子在赵西枫的脸上摇曳着,像是一只安慰他的手,轻轻抚过脸颊。

小庙内,麻衣老僧看着赵西枫在树下静坐片刻后逐渐远去的背影,目露悲悯之色,口宣佛号。

片刻之后,老僧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道:“丁施主大驾光临我这山野陋寺,不知有何贵干。”

小庙那处角落的阴影里忽然一阵抖动,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声如夜枭,形似鬼厉:“枯海秃驴,十七年不见了,老夫还真有些想你。”

老僧淡然回到:“二十年前,丁原施主在埋水河边假借水鬼之名暗害来往商旅性命,收集生魂炼制法器,贫僧在河边守了你足有十年,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难得有缘,不如你我切磋印证一番,看是世间少了一只水鬼,还是去了一个大和尚。”

丁原桀桀怪笑道:“枯海秃驴你可莫要诓我,这几年你枯坐于此,早已把整座蟠龙镇炼化在十方樊篱之内了,整个小镇就是你的世界,除了连城碧血无人可破,可只要我不进镇门,你也奈何不得我,因为我比你快。”

在与枯海说话期间,丁原的身形始终是一道虚影,原来他一直催动身法在原地反复进退,快到了身形模糊的地步。

枯海闭起双眼,确认只要丁原不踏入小镇,就无法被锁定的事实,于是叹息一声,放弃了尝试。

丁原得意的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这次我来,也不是可以与你这和尚为难,只是受人之托,向你讨两样东西,顺便把我师门法器带回山里。”

枯海眼皮略抬,说道:“丁施主所说的法器,可是当年百鬼行刺永乐公主时失落在此的鉴魂筒?不知其他两件又是什么东西?”

“正是鉴魂筒,百鬼当年趁我师兄闭关期间,盗出我宗远走白湖,如今我来取回,也算物归原主。”丁原负手点头说道,“至于另外两件,一件是本次星潮凝聚的星石,另外一件则是赵家丫头的龙牙碧。”

枯海怒道:“那鉴魂筒本就是集炼阴物搜魂夺魄的歹器!贫僧若不是还念你家掌门与我师父的旧情,早就毁了!又怎会交于丁施主这般品行的人手中,龙牙碧更是永乐公主陪葬之物,且不说贫僧并不知公主葬于何处,就是知道,也不可能挖人坟墓!至于星石……”枯海顿了顿,说道,“贫僧多年来多方寻找,也未见下落。此三物皆为珍贵无匹的宝物,托丁先生办事之人,嘿,真是好大的面子,好贪的胃口!”

丁原抬手扔过一枚腰牌,阴笑说道:“面子大不大的,你看过再说吧。”

枯海抬手接过,只见令牌上一只金翅狮鹫顾盼雄豪、振翅欲飞,不由得沉默片刻,说道:“就算是皇家人物,也不是天下所有事物都尽归其有的,再说京城嘉元学运之后,未来皇族赵氏一脉未来走势,谁也说不清楚,还请丁先生替我转达宫里,世间没有永恒的富贵,想取星石与龙牙碧,要先过贫僧的城门。”

丁原本就是性情乖戾之人,今晚耐着性子与枯海费了半天口舌,一是忌惮枯海一身修为,二是此事实在太过重要,到此刻,他已是不耐其烦已久,偏生枯海依然拒绝的斩钉截铁,不禁勃然大怒道:“秃和尚,不要以为你缩进蟠龙镇这个乌龟壳里,老夫就奈何你不得。”

枯海淡然道:“丁施主大可试试,贫僧求之不得。”

丁原嘿然一笑,双手拢入袖中,似乎在不停的揉搓着什么事物,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片刻之后,小庙的地砖上,土墙缝隙里,甚至枯海的蒲团下,都开始流出浓稠的血浆,血浆飞快的灌满整个小庙,淹没枯海的口鼻。

枯海神色淡然,丝毫不理这些血浆,依然开口说道:“丁施主十七年前就在摆弄这些腐血烂肉的小玩意,而百鬼小姐五年前已可搜神御鬼做出身外法身,不得不说,天赋所限,格局所限。”

一边说着话,枯海一边拿出一只木鱼,轻轻一敲,小庙内隐有佛音回响,一切恢复正常。

功法被破,丁原却无丝毫沮丧,仍将双手拢入袖中说道:“你这秃驴老而不死,功力深厚,可你觉得,是不是这蟠龙镇上人人都有你这份能耐?”

枯海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你所言何意?”

丁原盘腿坐下,懒懒的说道:“没什么意思,我打不过你,你抓不住我,所以老夫就在你这镇子旁住下了,凡有镇上居民出镇超过三十里,老夫见一个杀一个,反正宫里急要星石,动用些非常手段,无奈之举,不会有事。”说罢狷狂大笑。

枯海眉头越来越紧,沉默不语。

丁原见枯海已经被自己拿着软肋,也担心着老和尚玉石俱焚,于是退一步说道:“老夫也不占你这老和尚的便宜,这样不如你与老夫赌上一局,若你赢了,老夫扭头就走,若你输了,刚才我提的那三样事物,你选其中两项给我,也好让我有个交代,你看如何。”

枯海沉吟半晌,问道:“不知丁施主想如何赌法?”

丁原说道:“我知道周喆那小儿,这两天在镇上搞什么学府考试,嘿,不过是想为一向人丁单薄的天庆司内阁拉几个壮丁罢了,正好这批孩子里有我看上的小娃子,想教他点东西,不如我们就比一年后这批孩子的成就修为,若和尚的传人能压过老夫的传人,那我也无话可说,你看怎样。”

枯海权衡一阵,答到:“只可教授功法,不得入你师门。”

丁原嘿嘿冷笑道:“就依你,可别怪我占你便宜,我的徒弟已经选好了。你的还要讲究那劳什子的缘法。”

“不劳丁施主操心。”枯海挥袖送客。

丁原冷笑着退入阴影中,即刻消失不见。

枯海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小庙,满天星河明灭闪烁,光耀夜空,他沉吟许久,自言自语道:“星石……”

第九章 初入学堂

第二日清晨,赵五父子吃过早饭,来到桃树下完成一天炼体的功课,直到旭日初升,小镇缓缓醒来。

赵西枫回家洗漱之后,把昨日从周喆手中接过的令牌与书本装入李婶缝制的书袋中,独自走向蟠龙学府。

“呦,赵大教主这是读书去啊?”

“赵家娃儿,你阿弥陀佛说腻了要改念之乎者也啦?”

镇上与赵西枫相熟的长辈见到小镇第一顽童背上书袋,一副正儿八经的学子模样,均觉好笑,纷纷上前调侃。

赵西枫脖颈一梗,学着戏文里秀才的样子向四周挽袖作揖,细声细气的回道:“各位乡里,小生这厢正赶着去学堂,请诸位快快让开,若是耽误早上的课程,可仔细诸位家里娃娃身上的皮肉,王叔,我昨天去学府报名的路上可是看见你家三狗子了。”

人群中王叔脸色一垮,嘟囔道:“老赵那么厚道的人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球。”嘴上虽如此说着,身子还是向后退去,让开了道路。

众人笑骂一阵各自散去,赵西枫睥睨环视,哂笑一声,晃悠着小书袋奔往学府的方向。

学府门前,周喆微笑静立,众学子一一上前见礼。

周喆顿首还礼,逐一将那些通过初考的孩童与其他人分别出来,送入学府偏厅,剩下的则由另一位教习接引到了主厅。

偏厅的孩童们微微有些兴奋,经过昨日幻境,所有人在懵懂间都猜到了些什么,对未来学堂生涯不禁心潮澎湃。

当赵西枫进入偏厅之时,人已差不多到齐,小镇不大,多半都是熟面孔,除李家姑娘外,大部分都挨过这小魔王的拳头。

众孩童见赵西枫进门,多数都退后半步,露出警惕与惊恐的神情,有两个甚至已经张嘴准备哭嚎,被赵西枫一瞪眼,又憋了回去。

只有一个明显比其他孩子高壮两圈的小孩缓步走出人群,对赵西枫拱手招呼道:“赵教主,三日前菜市口那一战之后,别来无恙吧?”

来人正是董二胖,二胖的父亲是镇北军里的尉官,从小二胖就被各种军中长辈调教习武,再加上他本身体魄健壮,正面与赵西枫放对并不落下风,于是在镇东组了个“灭枫帮”,抗击“西枫教”的嚣张气焰,是蟠龙镇同龄人中少数不惧小魔王的“豪杰”人物。

赵西枫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不伦不类的潦草还礼,敷衍道:“董帮主,好说好说,”显然没把董二胖当一回事。

“董帮主”大怒,“英雄”惜“英雄”式的潇洒豪迈,却没有得到丝毫尊重,白费了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腔江湖豪情。于是撸起袖子正欲上前再续三日前菜市口的巅峰之战,忽听身后有人弱弱的唤道:“西枫哥哥。”李璇越众而出,奔向赵西枫,口中还说着西枫哥哥我早上等了你好久这类的话语。

二胖放下拳头一声长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大概是江湖儿女逃不过的宿命吧。

众孩童玩笑过后,见周喆领着一个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缓步走入偏厅,渐渐安静下来,神情兴奋的看着这位新任的教司。

周喆环视一周,笑眯眯的说道:“各位好啊,我就是大周蟠龙学府信任教司,我叫周喆,你们可以称呼我周先生。”

“周先生。”众学生躬身行礼。

周喆看着身边一双双殷切的眼神,想起自己幼时第一次看见师傅的样子,温声说道:“你们猜的没错,我会负责教导你们修行。”

学生们一阵骚动。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先能拿起这个葫芦,喝到这碗水。”说着话他走到讲台旁,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葫芦与一只小碗放在台上,周喆顿了一顿,促狭笑道,“能喝到壶中水的自己来教司房找我,若是做不到,就和其他学生一样,先好好读书识字吧。”说罢转身离去。

众学生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孩童纷纷起身上前查看,走到一半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回头一看,周喆带来的老先生手持一根一尺来长的戒尺正拍击着门框,学生们一缩脖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老人穿过众人来到讲台,“咣当”一声把戒尺扔在桌上,清了清喉咙,严肃说道:“上课!”

众人不情不愿的各自找位置坐下,本以为可以接触到神奇的修行界,却还是要和其他人一样读书,不禁有些失望,对老先生的授课也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赵西枫领着李璇到角落坐下,没有看向那只葫芦。

一个早上就这样在之乎者也摇头晃脑中无聊无趣的度过了。

蟠龙学府只每日早上有课,正午一过,愿意留下读书的学生可在学府留到日落,期间有先生在旁督导,若另有安排,也不强留。

正午十分,老先生看着上课时无精打采此刻跃跃欲试的学生们一声冷笑,整理衣冠走出偏堂,果不其然,众人哗啦一声全部站起,大部分向着葫芦围了过去。

“钱先生,钱先生!”

老先生回过头,那个名叫顾清源的孩童,快步赶了上来,走到自己面前,先是仔细的整理了仪容,躬身行礼,然后拿出书本指向刚才课上讲过的一段文章,请教释义。

钱先生讶然接过书本,经过昨日破幻初试,顾清源已成为学府中教习间公认的天才人物,一篇改编的云山诵更是让不少夫子们汗颜,而今日课上所学不过是最基本的《向学》,只作为启蒙之用,对顾清源理应不存在任何难处。

钱夫子认真打量着顾清源的神情,并未从中发现任何考究老师的促狭或恃才而骄的傲气,只是一味的专注,不禁欣慰的笑问道:“你就不试试能不能喝到那葫中之水?”

顾清源微笑不语。

钱先生赞许的摸了摸顾清源的头顶,领着他走到树下,席地而坐,为其一一释疑。

偏厅里,赵西枫理好书袋,面无表情的拉起对葫芦颇感兴趣的李璇,慢慢向外走去。

李璇一步一回头,恳求说道:“西枫哥,我们去看看那葫芦吧,说不定你一下就成功了,周先生会教你大本事的。”

赵西枫哼了一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姓周的敢把葫芦放在这儿,就是笃定了我们看得到喝不到,先让他们费劲去吧,咱们回家。”

讲台上众孩童正围着葫芦激烈讨论着,董二胖试着拿了两次,葫芦都不动分毫,被众人排挤到一边,看上去有些沮丧。

赵李二人收拾心情,一路向家走去,路过东市口的时候见镇上众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贾瞎子的算命摊围的水泄不通,于是好奇心起,凑进人群看热闹。

此时,贾瞎子拄着一只破幡对着面前拿着一只二胡席地而坐的白须老人正破口大骂:“老货好不讲道理,我贾道黎在这摆摊已有六年,镇上百姓都知道,你这三天前才来的落魄户一屁股就坐这儿了,本来你拉拉二胡乞些银子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如今竟还来抢我营生给人算起命来,你懂八字么,知道紫微斗数的玄奥么,读过易理么?”

白须老人身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衣,看着寒酸却极为整洁,面对贾瞎子的斥责也不生气,拿起二胡时不时拉出几个调调来,就想在给贾瞎子慷慨激昂的陈词伴奏一般,很是滑稽,只听他慢条斯理的答到:“咱大周朝哪一条法令规定者沿街摆摊还要旁边摊主许可的?我拉我的二胡,你算你的命,有何干系?你要是算的准还怕老汉我这外行在旁边凑个热闹?再说,我来摆摊你之前不也也给你打过招呼么,你也是同意的呀。”

贾道黎大怒,顾不得平日里故弄玄虚营造出的大仙身段,张口骂道:“放屁!老子何时同意过!”

白须老人放下二胡,伸手指了指二人脚下的方位,说道:“我第一日来这里摆摊之时,你我二人正是现在这个位置,按照易理来讲,我站的位置是大有,那么你脚下是?”

“同仁,”贾瞎子不耐烦答道“这又如何?”

白须老人悠然说道:“这不就结了,我站在大有位,是在问你此处可有老朽一席之地啊,你站在同仁那是再答复我旧瞎子新老汉,都一视同仁,不对吗?”

贾瞎子听闻老人如此曲解易理,气的两撇小胡子乱抖,却也无话可说,最终狠狠一顿手中的破幡,跺脚转身走了。

众人见平日舌灿莲花嘴上少有吃亏的贾瞎子今日竟被新来的老人在言语上占了上风,纷纷称奇,见热闹已消,都上前笑劝老人上门拜访一下贾瞎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蟠龙镇虽然不大,却也还是容得下两个算命的,老人笑着应承下来。

人群逐渐散去,赵西枫二人正准备离开,却看见白须老人对着赵西枫招了招手,说道:“二位小友,照顾一下生意啊,老汉今日还未开张,来算个命吧,听个曲而也成啊。”

赵西枫拉住正欲上前的李璇,冷冷说道:“没钱,不算,也不听,老头儿,贾瞎子是小爷罩着的,他的摊子我能掀你不能掀,走着瞧。”说罢大步离开。

老人看着赵西枫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拿起二胡拉出一个欢快的节奏,向身后一躺,头枕着石阶,开始享受冬日的暖阳,口中叹息着:“现在的娃儿,都熟的早,凶的紧哩。”

第十章 月下人间

赵李二人走后,苟以方也紧接着离开学府,根本顾不上讲台上众人围观的葫芦,快步向镇西走去,距离他去酒楼帮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对他来说,修道,读书,科举,都太是太遥远的事,家中见底的米缸与父亲的酒债才是眼前的困扰。

走出学府偏堂时,蒋氏兄弟故意在他面前一问一答说道:“狗尾巴这么着急回去,是知道自己没有修行的天赋,还是急着回家去见妈妈啊?”

“这你就错了,他要见妈妈,可不能回自己家,要去顾清源家了。”

接着就是满堂的哄笑声,孩童间这些所谓的童言无忌,往往最是伤人。

苟以方眼眶微红,小手握拳,却没有回头,自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承受着这样的冷言冷语,他知道如果回头辩驳只会换来更多的恶语中伤,只能快步离去。

终于,当月色已完全占据了小镇的天空时,结束了一天的学业与劳务后,苟以方揉着红肿的手腕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镇子里的房子早被秀才变卖拿去换酒喝了,如今他住在镇西十里坟岗边的茅屋里,

半个时辰后,苟以方站在了坟岗旁的破旧茅屋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学府里的委屈与对修行生出的些许幻想抛在脑后,推开了房门。

房内没人。

“阿大。”苟以方用家乡方言轻声唤道。

无人应答。

苟以方又大声喊了一句,依旧没有声音。

苟以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想到镇上有关于乱坟岗的各种传说,从门后奋力拿起菜刀,小心翼翼的沿着屋内走了一圈,只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指向乱坟岗的方向。

苟以方看看清冷皎洁的月色,犹豫片刻,还是咬牙走向乱坟岗的方向。

坟岗不大,只是个背阳的山坡,苟以方紧赶慢赶翻过山头,一路上几个明显被人为挖开的坟包向着夜空翻露出黑色的泥土,就像是大地腐烂出的脓疮,一黑衣老者背对着苟以方坐在不知是哪一个死者留下的残破的墓碑上,一口口吸着旱烟,烟雾凝而不散,泛出诡异的黑色,月光照射其中,反射出阵阵阴森的幽光,几具还挂着腐肉的尸体跪在老者四周,如同朝拜君王。

苟以方这下知道来时的几座空坟是怎么来的了,顿感一阵胃液翻腾。

老人的脚下侧卧着秀才,生死不知。

“老爷爷,您身边躺着的是我父亲,我要接他回家吃饭啦,”苟以方强忍着畏惧,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仿佛对周围活动起来的尸体、诡异的老人和昏迷的父亲,感受不到丝毫异样。

老人饶有兴致的看着苟以方,阴森笑道:“好啊,你父亲喝多了,你过来扶他一把吧。”

苟以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颤抖着勉强笑道:“看来父亲今天很您喝的很尽兴,我就不扫老爷爷的兴致啦,晚一点再过来接人吧。”

那老人歪着头,有意无意的把脚尖对准秀才的太阳穴一晃一晃的,:“那行啊,你走吧。”

“我这就走啦。”苟以方扯了扯嘴角,脚下却一动不动,额头上泛出一阵阵细密的汗珠

老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还在耍花腔,想回镇上找周喆那小子来对付老夫吧,你倒是去啊。”

苟以方勉强笑笑,说道:“老人家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看着老人头顶凝聚不散的黑烟和周围蠢蠢欲动的腐尸,苟以方此时心中已渐渐充满了绝望。

但是接下去,老人一句话把苟以方从绝望中带进了天堂:“苟家的娃儿,你愿意跟我修行么?”

苟以方张口结舌呆立在原地。

老人抬手指向那团黑色的烟雾,继续说道:“你从小备受欺凌,吃尽世人白眼,内心对世界的积怨非常人可比,这点你虽然隐忍克制,但怎么瞒得过老夫?你天生聪慧,行事不拘一格,跟着周喆天庆司那一套循规蹈矩的路子,如何能超越顾清源?如何在你母亲面前抬起头来?不如跟着老夫,我教你真正的修行,百无禁忌的那种,学会以后你和你爹再也不用住在这鬼地方了,再也没人敢笑话你娘亲的事,从此以后,只有你欺负别人,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如何?”

苟以方“噗通”跪在地上,脸颊深深埋入不知是谁的坟包,大哭失声。

“老夫丁原,从今往后就是你师傅了。”老人挥手驱散黑烟,放声大笑,像是在对谁示威。

十里外的小庙内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时间稍早谢的时候,天色渐晚,小镇从白天的喧嚣中渐渐沉寂下来,夕阳最后一抹金黄的余晖洒在深青色的城郭上,显出些许古老而苍凉的气息。

赵西枫回到家中,从书袋里取出周喆赠与的灵牌,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今日,当周喆拿出葫芦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心脏的位置猛然一颤,似乎在回应某种原始的渴望,似乎是葫芦在召唤他走上前去,赵西枫心中隐隐觉得,只要他愿意,似乎随时可以举起葫芦,饮尽其中清水。

然而只一瞬间,出于某种对于的危险的特殊感应,他发觉周喆的目光似乎在刹那间锁定了偏堂内的所有孩童,只要有人露出异样,就会被立即发觉,而赵西枫却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与众人有任何不同之处,只好强行忍住不看向讲台的方向,之后的整个上午,这种被观察的感觉都没有消退,于是便一直克制自己不看,不想,全情投入课业,一熬到下学,立刻拉着李璇离开,迈出学府大门的那一刻,冷汗已湿透全身。

赵西枫看着此刻手中的灵牌,总觉得灵牌上的眼睛盯的自己有些不舒服,于是扯过床褥,将灵牌包裹进去,走出房门。

门外天色已完全暗淡下来,明灭不定的星光与月色将夕阳赶入大地的另一面,丝丝缕缕的洒在赵西枫身上。

赵西枫隐约觉得,好像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自己的体寒,每逢入夜就变得尤其严重,特别是星辉格外明亮的夜晚。而这在赵五与镇上医师眼中极为要命的体寒,对赵西枫来说,却也并不十分难受,甚至有一份特别的舒爽与清凉,所以只要赵五允许,赵西枫总是在夜色晴朗的冬日,在院子里享受星辉的照耀。

如同此刻,男孩闭上眼睛,将两只粉嫩白皙的小手尽量伸展,神情满足的感受这仿佛独属于他的月色。

如果此时周喆在场,便能看出这些星辉落在赵西枫的身上,并没有反射或晕染开来,而是变成一颗颗细小的星辰,透过肌肤上每一个毛孔渗入体内,少部分随着血液一起流转全身,大多数则透入骨骼,在悄然改变着他骨质构造的同时,安静的沉淀下来,如同迷你的星河。

月色当空,周喆坐在学府偏堂的讲台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葫芦,若有所思。

偏堂外镇守郭佑垂手而立,眼神复杂的看向讲台的方向,缓缓说道:“周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只葫芦就是天庆司内阁大名鼎鼎的山海葫吧,如此重器竟为了一众孩童的启蒙修行,堂而皇之的摆在一个僻壤之镇的学府讲台上,若是有个闪失,岂非得不偿失?”

周喆拿起山海葫,倒出一碗葡萄酒,仰头喝下,脸色微微泛红,这才微笑说道:“老和尚炼化小镇入樊篱,再加上皇室七宗与江南五姓陆续入驻,此刻这蟠龙镇高手之多堪比京城,何方宵小敢轻易在此造次?山海葫本是上次星辉降世遗留下的宝贝,对这些孩子亲近天地元气大有益处,但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要用这葫找到本次星潮的星石的主人。”

郭佑神色一震,问道:“周大人是说各方势力都毫无头绪的星石已然认主?而且就在这些学生当中?”

周喆点点头,继续说道:“不止如此,师傅与我均猜测,本次星石的主人,有可能是师姐留在人间的血脉。”

“您是说,永乐公主尚有子嗣留在人间?!”郭佑大惊抬头,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七年前永乐公主回朝探亲,却在蟠龙镇脚下被白海四魁阴险袭杀,当时郭佑正在镇中,与全镇百姓一起被星辉镇压的动弹不得,并不知镇外是何情况,但永乐公主自幼便全体大周百姓心中的最敬仰的皇室宗亲,此刻郭佑听闻公主可能尚有子嗣,不禁激动万分,恨不能此时立刻发动全镇之力,彻查一番。

周喆又倒出一碗葡萄酒,一边喝着一边说道:“是的,这些年师姐宫内的长明烛一直将灭而未灭,若不是师姐未死,那就一定是有血脉留在大周境内,与连城血脉互相呼应,而师姐最后来过的地方,就是此处了。师傅在小镇一留就是五年,除了探索星辉之秘,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此,我们天庆司不在乎皇室血脉,但是师姐的后人不能留在外面受苦。”

郭佑沉声问道:“敢问李国师些年可有所获?永乐后人尚在人世乃是邀天之幸,若周大人有任何安排,能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还望不要见外。”

这次葡萄酒没有再倒入白碗,而是被周喆直接仰起脖子灌了好几大口,葫内美酒依然无穷无尽。

周喆喝到双颊赤红,想起赵西枫顽皮倔强的样子,摇摇头说道:“本来是有个孩子,各方面都很像,可惜年龄对不上,再看看吧。”

二人沉默一阵,久久无语,皇室血脉流落在外,星石主人去向未明,这原来才是周喆继李淳號之后继续留在小镇的真正原因。

周喆将山海葫放回原处,起身跳下讲台,走到偏堂的外的院里,月光下一身清辉。

郭佑缓步跟上说道:“周大人,郑先生托我向您带个话,丰庆节后,来年开春,皇极宗掌门幼女将会来到小镇,希望可以在学府挂个学籍,请您费心指导。”

想起在京城见过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周喆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说道:“本就是前辈之女,自当尽心尽力,只是那女孩天之骄子,与顾清源一样,都是将来注定要撑起大周脊梁的人物,我能教她的东西恐怕有限。”

郭佑微笑道:“大人谦虚了,至少现在,大周是靠着许多您这样的人撑着的。”

周喆也不答话,只是挥了挥手衣袖,借着微醺与月色,晃晃悠悠的离开学府,消失在街角尽头。

第十一章 劝学云间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而过,又到了一年丰庆祭。

在这段时间内,依然没有学生能拿起讲台上的葫芦,董二胖在连续尝试了一个月换了二十六种方法之后,彻底放弃,现在每天就是有气无力的跟着学府的教习们摇头晃脑,其他孩童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只有顾清源、苟以方、李璇与赵西枫四人,还未做过任何尝试。

丰庆这天,学府没有上课,周喆带着学府偏厅众学子来到镇外,说趁着冬日暖阳正好,要带着大家放纸鸢。

蟠龙镇地处边塞,腊月十分已经是极寒冷的时节了,对于教司私带自家孩子出门受罪,家长们颇有微词却也无计可施。

于是,十几个学生人人包裹的如同小粽子一般,跟在周喆身后来到镇南的小庙前,虽然天气寒冷,但众人孩童心性,能出来玩耍,总好过留在教室背书,所以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周喆一身单衣,只是在脖颈上斜挂着一条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成的皮草,看上去名贵异常。

放纸鸢时,学生们关系要好的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拿出自家长辈连夜赶制的形态不一的纸鸢,赵西枫董二胖二人一路走一路拌嘴,李璇在一旁捂嘴偷笑,时不时帮着赵西枫拉拉偏架,赵西枫话语不多,但每次说话都直戳董二胖的痛脚,气的二胖直跳,顾清源犹豫再三,上前去和无人问津的苟以方说话,苟以方理也不理,径自走开。

不多时,一只只纸鸢升空而起。

学子们年纪都还不大,所以大多不曾做过此项游戏,这时眼见纸鸢们越飞越高,心中充满了小小的自豪。

学生们看向周喆,只见教司先生手中轮线的那头已直入云霄,远远看去,竟似用手中一根丝线,牵引着九天之上的云彩。众人不禁有些羡慕,先生就是先生,连纸鸢都玩的这么好。

周喆走到桃树边,对着庙内的老僧微笑顿首,将轮线绑在桃枝上,对众人微笑说道:“诸位同学入学两月有余,这算下来是我第一次给你们上课。”

董二胖在旁撇嘴小声说道:“你也知道。”这两个月,他对周喆留下的葫芦充满了怨念。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什么是修行?”周喆没有太多废话,直奔主题问道。

众学生见教司讲到修行一事都神情一肃,就连最没正形的赵西枫也坐直了身子。

蒋家兄弟家里作为蟠龙镇这些年数得上的大户家族,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奉养着几位清贵的客卿,二人的叔叔蒋维知三年前在京都拜入皇级宗门下,所以对修行一事并不陌生,只见哥哥蒋初文起身说道:“舒伯伯曾经说过,修行就是驭天地灵气为己用,就像指挥家里那些贱仆,为你做事的人多了,力量自然就大了。”说完得意的环视四周,缓缓坐下。

众人嫌他炫耀家世,都不搭话,周喆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话糙理不糙,差不多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格局小了些,初文我且问你,是你厉害,还是天地灵气厉害一些?”

蒋初文撇嘴答道:“自然是天地灵气,不然我还修什么行。”

周哲继续问道:“那既然它厉害些,你又如何强迫它由你驾驭呢?”

“论力气,我可比这小子大多了,他连我都使唤不动,还想驾驭天地元气?”董二胖大声嘲笑道,多数孩童都跟着大笑出声,少数几人则聚到了董氏兄弟周围,向四周怒目而视。

蟠龙学府对于孩童入学并不区分家世,只要勤奋好学,天资聪颖,无论是高官巨富或者普通百姓,都来者不拒。所以在周喆的学府偏堂中,既有蒋家兄弟这样富贵之家的公子,也有赵西枫和李璇这样普通人家的学生,还有董二胖这样有军方背景的子弟。因为家世背景不同,几方人互相之间并不亲近,自然而然的抱成一个个小团体,在有机会打压另一波学生的时候,从不手软。

除了顾清源,每一波人都对这个小小年纪已有君子风范的小天才,充满了好感与隐隐的敬畏。

此时蒋初文脸色涨的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两拨小孩或大笑嘲讽,或怒目圆睁,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角落里赵西枫冷冷说道:“都安静点!听周老师讲!”

西枫教主一言既出,霎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周喆微微一叹,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我师傅对我说过,天地有正气,杂然复流形。意思是说,这天地间的灵气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滋养一方水土,孕育各种生灵,我们修行者在修行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对天地灵气抱有敬畏之心。”

蒋初文羞愧的低下头,周喆对他温和一笑,接着说道:“其实修行者就如同这纸鸢一般。”

说着话他伸手指向遥不可见的云中,众学生随他手指的方向仰头向天空看去,“纸鸢能飞多高,一是取决于纸鸢本身的强度,结不结实,有的纸鸢架子搭的不牢靠,天生残缺,大风一吹就散了,同样,强韧的身体,丰沛的精血,是一个人能在修行道路上走多远的先决条件。”

董二胖兴奋的问道:“周先生,爹娘和镇北军的叔叔伯伯们,都说俺身体结实的紧呢,您看我算不算是修行的天才。”

众人一阵哄笑,周喆却认真答到:“董将军自幼教你军中拳脚,你底子自然是不差的,再加上十一年星潮的影响,在坐每一位同学在这一项上,都可以算是咱们大周朝难得一见的小天才。”说到此处,周喆将目光移向被皇极宗郑焰极在初试时,曾铁口直断天生精血枯竭不宜修行的那个孩子,眼见赵西枫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心中微有不忍。

学生们听闻周喆此番言语,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然周喆接下去的话,却让众人微微有些担心,只见他一边把原本绑在桃枝上的风筝解下拿在手中,一圈圈向回收线,一边缓缓说道:“当然,只有结实的身体是不够的,如同初文所说,能够与天地元气间产生共鸣,产生多大共鸣,对于每个修行者都极其重要,而这天地共鸣的关键,就是你们每个人的意志与精神,只有拥有绝对强大的心志,才能平衡稳定的走在修行路上,就如同这纸鸢的牵线一样,毕竟无论你飞的再高,终究也还是要落地的。”

学生们似懂非懂的纷纷点头,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讲,这些修行界最浅显的道理,还是有些难懂,只是觉得随着周喆缓缓收回纸鸢,天与地的距离仿佛比之刚才,要靠的近了不少,甚至产生了些许挤迫感。

顾清源默默感受着四周,从周喆开始放飞纸鸢时,似乎空气中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半晌之后开口问道:“敢问先生,除了体魄精血、意志精神,修行的第三要素又是什么?”

“第三就是修行的环境了,”周喆自然发觉到顾清源率先体会到天地元气的流动异常,腾出一只手来,赞许的摸了摸顾清源的脑袋,继续说道:“纸鸢无风而不飞,风骤则崩坏,修行也同样如此,世间灵气流转不定,亦如风去云来,除非身怀安定灵气沟通天地的重宝,不然寻得一处灵气充裕而平和之地,是每一个修行者在入道前必要的准备,就如同此时,此地,此刻。”

不知不觉间,周喆收回了最后一段牵绳,将一只硕大的纸鸢摆在手边,抬手示意众学生环顾四周。

李璇本就对教司的讲课懵懵懂懂,入神尚浅,此刻得周喆示意第一个反应过来,抬头四顾,然后“啊”的一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眼前此景!

原来在周喆回收纸鸢之时,竟将纸鸢飞入的那片遮天白云一同带到了人间!学生们被李璇从思索中进行,陆续茫然抬头,然后骇然起身,四周雾色缥缈,如同仙境,云间的雨露、彩虹,甚至连误入其中的飞鸟、霞光,都被周喆以一根丝线牵引,从九天之上拖入蟠龙镇上!

面对如此近乎神迹的道法,赵西枫等人心神震撼,久久无言。

周喆温声说道:“这就是修道者与天地沟通的成果了,十一年前,你们受天赐洗礼,精血充沛异于常人,这三个月来我用一边用山海葫为引锤打你们心智,一边让钱夫子为你们授课蒙学,双管齐下,锻炼意志,同时山海葫还有吸引元灵、静气凝神的的功效,如今,你们体魄,精神,环境,三者俱全,而这片云彩,便是在给你们目标和动力,接下来的修行,我的作用也就只是个按部就班的教书匠罢了,能有什么样的成就,就看各位的努力与造化了。”

众人呆呆的看着教司先生,依旧有一大半人对今日周喆所说一知半解,不能理会,只觉得白云下凡这件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各自下定决心将来一定好好读书,学到先生的本事,而那些听懂周喆话语的孩童,则若有所思的盘腿坐在原地,将平日在山海葫旁所感与今日听闻一一印证,寻求入道,赵西枫如是,顾清源如是,蒋家兄弟与董二胖同样如是,周喆静立在旁为学生们护法,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一个时辰后,白云开始缓缓散逸,飞鸟重新回天空,雨露与霞光也失了依托,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顾清源翻身而起,整理衣物确认未有丝毫失礼后,来到周喆面前,深深鞠躬,执弟子礼。

“如何?”周喆偏头微笑道。

“先生,学生想回府,试试能否在葫芦里讨一口水喝。”

“现在?”

“就是现在。”顾清源一脸从容,一脸坚定。

第十二章 问道知微

白云悠悠,稚子静坐,教司与顾清源相对而立,袖袍衣角迎风飘扬,潇洒如仙人一般。

周喆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顾清源会选择在今日尝试一般,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山海葫与白碗,放置在树下青石上,随后退到一边跪坐于地,以同辈问道的姿态对着学生行礼。

顾清源走到葫芦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缓缓吐出,董二胖等人都觉得顾清源这一次呼吸之间,四周空气隐隐都随之牵扯,而赵西枫神情却有些怪异,顾清源此刻的状态,与他平日里沐浴星辉时十分相近,唯一不同的是,他吸进的是星光,而顾清源则是灵气。

此时,树下少年神情凝重的将白碗举至齐眉,然后如对周喆行礼一般对着山海葫弯腰躬身,口中轻声念道:“恭请。”

众人这三个月无论如何都不能撼动分毫的山海葫,开始微微晃动,模样仿佛一个胖胖的老翁从酣睡中刚刚醒来。

“老翁”向着顾清源的方向略微倾斜,半晌之后似乎对这个叫醒自己的后辈还比较满意,于是轻轻点头,一股青绿色的液体从葫口流出,落入顾清源手中的白碗。

在一众学生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里,顾清源仰头一饮而尽,周喆微笑赞到:“修行者感应天地灵气并能与之沟通,是最初的一道关口,称之为初感,恭喜清源,你已入道。”

顾清源再次躬身行礼。

蒋初文的同胞弟弟蒋初武一边撇着嘴,有些嫉妒的看着顾清源,一边问道:“先生,初感之后,尚有哪些境界呢?”

“初感之后,灵气入体,洗练经脉,强化筋骨,全身污秽除而旭日升,泥丸凝聚照耀四方,这一阶段,称之为照体。”周喆不徐不疾,缓缓答到。

董二胖大声说道:“就是把纸鸢做结实些。”

周喆笑道:“对,就是把纸鸢做结实些,照体期虽然也只是修道的开始,但却是极重要阶段,也是皮肉之苦最多的阶段。接下去就是合意期了,内外灵气沟通,身意合一,寒暑不浸,百毒不侵,到了这个阶段,才能真正称得上所谓修行,大周军中多半服役的修行者也是这个境界,很多人终生止步于此。”

说到这里,周喆从顾清源手中拿回白碗,提起葫芦斟满美酒,正欲饮时,周围一双双明亮童真的眼睛闪着又好奇的光芒,尴尬的笑笑,随手将酒泼洒在还未完全散去的云中,继续说道:“合意之后的修行,非一味苦修可得,要讲求天赋与悟性,考察对世间规则的领悟与运用,如风云雷电,兽鬼神魂,凡有规则者,可称知微。”

蟠龙镇外,二十一个学生看着悠悠白云,憧憬着知微境的威能,幻想将来修炼有成,可以向教司先生一样,伸手云从,落脚风雷,都有些热血沸腾,平日里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在这场别开生面的课程后,变得触手可及,一时间只觉身在梦中。

“知微之后,”周喆趁学生走神,就着葫芦大灌两口,接着说道,“知微之后,修行者从心无矩,根据自身对天地的领悟,仍有境界与提升,只是不在世俗理解的范畴之内了,所以并未命名。”众人哗然,没想到如此境界竟不是修行的终点。

“先生,你看清源!”周喆说话间,忽有一同学指着喝过青色液体正盘腿入定的顾清源,惊讶叫到。

周喆低头一看看,只见顾清源衣物外的皮肤显正露出不正常的赤红色,头顶蒸汽缭绕,小小的身体如一个小火炉般散发出巨大的热量,随后又以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体温降到比正常人还不如的程度,原本淡定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而散去十之八九的云雾竟然再次聚集,围绕着顾清源旋转不休,时不时有一缕白雾顺着眼耳口鼻钻入其体内。

众人有些担忧的围着顾清源,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周喆神色复杂的一笑,说道:“不用担心,先热后冷灵气入体,这是初感突破到照体时,泥丸凝聚的征兆,十二个时辰之后,他会回复正常的。”

都是一同入学,一同接触修道的孩子,顾清源竟然一天的时间连破初感与照体两重境界,众学生心中难免五味杂陈,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书上所说的高山仰止是什么感觉,颓废甚至有些自卑的表情写在每一张稚嫩的脸上。

而赵西枫此刻心中却充斥着震惊与疑问,适才顾清源身体骤然发热的样子,与赵五对他描述过他幼时那场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热病几乎一模一样,全身赤红,头顶蒸汽,屋内冷风倒灌,唯一不同的是那场大病他生了三天,而顾清源不过盏茶功夫,至于之后随之而来的体寒,据先生讲不过十二个时辰,而赵西枫却持续到了现在!

难道自己自幼已经完成了照体?赵西枫暗自忖道,为何除了力气大些感觉不到丝毫不同,而且先生口中所说照体之后的泥丸,也没有任何感应,况且在入学之前,别说修行,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也从未遇到过!

周喆当然不知道赵西枫此刻心中波澜,眼见众学子颓然的样子,为避免日后再修行途中留下阴影,便开解道:“大家可知道,这纸鸢,在我老家也叫作筝,这个筝字很有讲究,竹下有争,意为竹草一秋,尚且争锋,木尤如此,人何以堪?”

说着话他向人群中一个孩童问道:“韩啸,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今天第一个将风筝放飞的吧。”

韩啸不知老师为何点名,左顾右盼一阵这才不安的答道:“是,先生,我之前跟着阿爸一起飞过纸鸢,知道怎么弄的。”

周喆接着问道:“那你的风筝是飞的最高的那个吗?”

“不是,您那个比我飞的高多了,后来苟尾巴那个也超过我了。”韩啸懊恼答道。

周喆笑道:“修行也如这风筝一般,先飞的,并不见得飞的最高,若不去争上一争,你怎知你不如他?前几日我路过偏厅,听得钱夫子正在与你们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是这么个道理。”

此番言语之后,学生们多少回复了些自信,甚至有几个平时便有意与顾清源争锋的孩子,脸上表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周喆欣慰一笑,转身看向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苟以方,认真说道:“我知你拜得名师,已经初感,但这山海葫中的存水对你照体大有益处,过去喝一些吧,你应该知道,这里谁都能输顾清源,你不能输,至少不能输的太难看,否则你师傅那里对你可没什么怜悯。”

苟以方已初感,竟还早于顾清源!众人再次哗然!

丁原千叮万嘱不能暴露修行的事情,被周喆当众点破,苟以方不禁又怕又怒,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抵得过山海葫的诱惑。他缓缓走上前去,一只手扶住葫芦顶端,一只手在葫芦中段沿顺时针飞快的摩擦,周喆看着苟以方的手法,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不一会,山海葫开始慢慢旋转,随后越转越快,片刻之后,左右摇摆泼洒出些许绿色液体,苟以方用嘴在青石上舔舐干净,低头退入人群,随后盘膝打坐,竟也开始破初感入照体!

如果说顾清源的初感照体,走在所有人之前的天才理所当然会做到的事情,那么一向被欺负取笑的苟以方不知不觉也达到了这个高度,那就不是众学生所能接受的了,再加上周喆方才一番鼓励,蒋氏兄弟首先坐不住了,二人平日里就常常调笑欺辱苟以方,此刻看到苟以方“咸鱼翻身”心中极其不是滋味,甚至隐隐感到一丝慌张。

兄弟对视一眼,跺脚起身来到周喆面前,躬身问道:“先生,我二人可否合力尝试。”

董二胖带头大声嘲讽,蒋初文与蒋初武只当没听见,依旧弯着身子,周喆想着刚才二人怨妒不似孩童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叹,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前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趁着在云雾中的感知和三个月来山海葫潜移默化的影响,费劲浑身解数,终于如愿倒出几滴葫中液体,分着喝下后,虽距离照体尚有颇大的距离,但也总算完成了初感入门。

接下来便是董二胖与韩啸诸人,在多方尝试后也相继初感成功,

直到日薄西山,学府偏堂学子二十一人中,二人照体,六人初感,剩下诸人也各有所悟,一天之间,小镇上多出了八个初窥门径的修行中人,周喆也不禁感叹星潮给予此间百姓的恩泽之优沃,至于顾清源这样一天连破两境的天纵之才,在此之前更是闻所未闻。

众人在与教司道别后,纷纷离开各回各家,赵西枫也带着李璇走进不远处的小镇大门,今天在所有人中,只有赵西枫与李璇未做任何尝试,赵西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而李璇对于修行并不太感兴趣,只想着跟在赵西枫左右,周喆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静立半晌之后,回头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枯海老僧问道:“不知大师今日是否相中了哪家少年作为入室弟子?”

枯海双手合十低宣佛号,微笑说道:“都是好孩子,放在平日里遇到一个就是缘法了,今日只觉琳琅满目,一时竟挑花了眼,还是再看看吧。”

“不急不急,再看看”周喆笑笑摆手说道,顿了顿,将手指向赵西枫的方向,皱眉说道,“那孩子,心里有秘密,我看不透他。”

枯海顺着夜色望去,缓缓说道:“世人皆有秘密,。”

周喆想了想,回到:“也是,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他可能就是我从京城来此的目的。”

枯海笑答到:“老僧亦是如此想的。”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

第十三章 指上清风

丰庆节后,在各方人士的有意操纵下,周朝某边陲小镇一夜之间,八名稚龄学子同时初感,并且两人照体的消息,在短短半个月内传遍中洲大陆,世人再一次体会到了星潮的造化之功,也对于天庆司内阁培养挖掘和培养天才的能力,深感震佩。

本以为李淳號老矣,赵钰臻身死,大周天庆一脉会逐渐沉沦,未曾想原本不被人熟知的周喆迅速成长,二十三岁时,于京郊姑察寺观焰火而知微,震惊寰宇。

如今,随着蟠龙学府的崛起,整个周朝境内,再难有一派势力,在修行人才的储备上,能与天庆司内阁一争长短了。

然而这些与赵西枫都没有丝毫关系,丰庆那天过后,众人继续回到学府上课,葫芦也摆回了原来的位置,钱老夫子的课程依旧,只是每天周喆会来偏堂一个时辰,为众人讲述修行基本的养气法门与简单实用却没有攻击性的术法,无论是否初感,都可旁听。

后来十几天里,又有四五人陆续初感,其余学生也能在一番周折之后,让山海葫微微摆动,只有赵西枫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尝试,仿佛对修行之事毫不关心,众人看在眼里,一部分觉得他故作姿态,其实豪无把握,不想在人前丢脸,所以不敢尝试,另一部分则认为这个所谓的西枫教主,根本没有修行天赋,感受不到灵气流动。

无论是大人或小孩,恶意的揣测永远是传播最快的谣言。

随着赵西枫不能修行的传闻在学生之间愈演愈烈,首先受到危机的,便是“西枫教”的“江湖地位”,丰庆节后七天,两个已经初感的学生联合四五个普通学生将赵西枫堵在了镇西的鸡舍旁,要求他从此“退出江湖”,解散西枫教。

然而,初感只是沟通灵气的开始,对修行者来说作用无非是身体轻盈,五感灵敏,这样的程度对上经年累月习武不缀的赵西枫根本不够看,不到盏茶功夫全被打倒在地,逼宫不成反而徒然抹了一身鸡粪。

众孩童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但镇上能稳稳压制赵西枫的同龄人只有已经照体洗髓的顾清源与苟以方,但前者想来与人为善,不肯参与打架斗殴,后者一下课就踪影全无,还经常连续几天不来学府,于是只能在言语间讨些便宜。

之后一段时间,每当有人初感,必会得意洋洋的在赵西枫面前与朋友大声谈笑炫耀,而教主大人也不与这些小屁孩一般见识,总是一笑置之。

直到有一次,刚刚突破的刘煜得意忘形,不仅嘲笑赵西枫胆小怯懦,不敢尝试,还大骂李璇天资愚钝,根本不配走入学府偏堂,李璇受不得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这下可触了教主大人的逆鳞,那天,赵西枫抄起板凳,将刚刚初感境界未稳的刘煜打的浑身青紫,甚至一度因为过于恐惧而无法感知灵气,从初感跌境回普通人,众人都不敢上前劝阻。

在赵西枫打到一半之时,钱夫子从门口经过,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阻止,而是拉着围观的同学问明了原因,在得知原委后,并没有阻止赵西枫,而是冷笑说道:“恃才傲物,恃强凌弱,该打,倒是省去了我请戒尺的功夫,没死就行。”

说罢施施然走开了,众人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刘煜,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恃强凌弱。

除夕前三天,学府给一众学生放了假,赵五父子二人在集市上购置齐春联鞭炮等年货,又去贾瞎子的摊位求了一道签,签上写着“斑骓只系杨柳岸,策马轻狂待好音。”

贾瞎子笑着解释说这是赵家明年万事大吉,好事将近的意思,上签。

赵五乐的合不拢嘴。

二人回家后,从地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半只冻羊,取下后腿,剔骨剁馅。

日色渐昏时,李婶儿带着李璇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左手提着擀好的饺子皮,右手拎着一罐琉璃烧。

李璇躲在李婶儿身后,略带羞怯的给赵五问安之后,小步跑到赵西枫身边,拉着教主大人的衣袖坐下,赵西枫貌似很不耐烦的皱皱眉,却也没说什么,由她拽着。赵五李婶儿二人相视莞尔。

半个时辰后,羊肉水饺出锅,四人围坐一桌,正欲下箸时忽听有人敲门,赵西枫起身应门,看清来人之后躬身行礼,原来是周喆到了。

二位家长连忙起身,赵五上前寒暄,李婶儿则去内厨那处一副碗筷。

周喆笑着摆摆手说道:“二老不用麻烦了,我这次不清自来只是岁末之际的寻常家访,就是想来看看西枫,没想到李璇也在。”

四人哪肯依他,连拖带拽把周喆拉上餐桌。

赵五将面前乘酒的小碗举过头顶,先干为敬,随后惶恐的说起赵西枫在学府内痛殴刘煜之事,不停赔罪。

周喆起身还礼说道:“小孩子家难免打打闹闹,不碍事的,也是我管教不严,让李璇在学校受欺负了。”

众人哪里哪里,又是一番客套。

酒过三巡,周喆与赵五和李婶儿告罪道:“二老,我有几句话想对西枫和小璇单独说,不知可否借一步。”

二人点点头,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赵西枫不知周喆是否发现了自己一直试图隐藏的异样,李璇则担心一直没有长进的功课被先生说道,二人心中惴惴,房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不用紧张,下了学我就不是教司,”周喆微笑说道:“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们,过几日在京都有件大事要发生,我今晚就要离开蟠龙镇回京,再赶过来就是来年三月了,在此期间,其他学生倒还好说,你们两个我有些放心不下,于是过来交代几句。”

赵西枫小脸上换一副严肃表情,认真说道:“先生,您请。”

周喆沉吟一阵,对赵西枫问道:“人人都说顾清源是蟠龙镇上最优秀的天才,品行纯良,毅力过人,聪慧无双,你怎么看。”

赵西枫偏着小脑袋,想了想说:“我觉得苟尾巴也很厉害。”

周喆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赵西枫的额头,哑然失笑,半晌之后说道:“你先生我从在京城长大,人才天才见了不少,也打哭过不少,要我看,蟠龙镇上真正的小天才,还是非你莫属,你天生不守规矩束缚,从不墨守成规,触类旁通破解入学初试,且小小年纪便有超常毅力,始终不去试探山海葫,同时还懂得隐忍,心里的小秘密别说是我,就连你父亲恐怕都不知道,这还不是天才什么是天才?”

赵西枫看着周喆的双眼,所有心事全被拆穿,心中惶恐油然而生,冷汗湿透了后背衣襟。

周喆安慰的拍拍他的脑袋,说道:“没事,我对你藏有什么秘密不感兴趣,只是这段时间内,别人没有察觉,但你应该能感觉到,现在的小镇上有了很多变化,来了很多新人,相交往年来说,很有活力,也很危险,但无论如何只要你记住一点,一旦有事,就往城门处的小庙跑,只要找到老和尚,就一切好说,当然你平时若有任何修行上的难处,也可以找那和尚问问,清楚了么?”

赵西枫沉默半晌,还是默默点头,表示记下了。

周喆欣慰一笑,转头看向李璇,对她说道:“小璇,你和西枫亲近对你来说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既然事已如此,你只需记住,修行路上一定要跟紧西枫,他是你的契机,也是你的缘法。”

李璇点头答应下来。

周喆交代过后,打开房门,在与二老拜别之后,向着镇外飘然远去。

接下来,两个小孩心事重重的吃完饺子,食不知味。

李婶儿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李璇离开后,赵西枫将有些微醺的赵五安顿妥当,一个人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盯着油灯默默发呆,月明星稀,万籁俱静。

“寂。”赵西枫轻声念到。

油灯应声而灭。

“合。”他回头看向房门。

房门温柔的轻轻闭合。

赵西枫面色平静的笑笑,将右手食指放在眼前眉间,只见隐隐有微风流动,时而绕指而飞,时而如丝缠绕。

“初感啊。”他轻声叹道。

原来自从丰庆之后,周喆第一次在学府中传授养气与术法的时候,赵西枫发觉了自己早已初感,甚至对于天地元气的流动与感应竟完全超过周喆所讲解的境界,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只是当他想更进一步走向照体的时候却发现无论体内元气如何凝练,都始终无法结成周喆口中所说的泥丸,正常人原本灵气充盈的四体经脉之内,他竟然空空荡荡!若按照养气调息的术法强行聚气,只会胸口烦闷胀痛。

赵西枫隐隐觉得,或许讲台上葫芦中的绿色液体就是他破境的关键,可是直觉告诉他,学府内一直有人在在暗中审视着每一个学生,所以始终不愿触碰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机缘。

他盯着眼前上下翻飞的气流,郁闷的叹了口气,散去功法,哀叹一声,用力倒在床上。

月华与星辉透窗而入,温存的安慰着他。

第十四章 嘉元学运

从蟠龙镇出发往东南方向,途径大名府,穿过江北三省,就是如今周朝首都盛阳城了。

盛阳原名寿阳,本是前朝都城,坐落与寿山以南,隋东河北,也因此而得名。

周太祖自蟠龙镇起兵,席卷千里灭后梁,立大周,于此建都,改寿阳为盛阳,周人则习惯称之为盛京,后经历代英主几次扩建,终成中洲大陆第一雄城。

如果从天空鸟瞰,盛京呈一个标准绳直的正方形,城门九开,东西南各三,北面则是皇室宗亲居住的圣慈宫。

今天是洪秀二十五年正月初一,圣慈宫御书房内此刻刚刚结束新年第一堂小朝会,众官员悉数离开,只有宰相裴元厚被仁宗皇帝单独留下。

赐坐之后,仁宗并没有理会这位已在朝十五年的相国大人,而是着内务府将朝会上众臣自上交的奏折在御案上一一排列,开始批阅,书房内一时间除了润笔研墨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内务府戴总管小意的退到角落,有些担忧的看着君臣二人。嘉元学运之后,裴相门下学生整日在朝野见宣扬推行所谓民权治国的方针理念,事事与传统皇权一派顶杠较真,背后不可能没有宰相大人的默许与纵容,仁宗与宰相二人也从最初的君慈臣贤,发展到如今,说一句势同水火,也不算为过。

时间随着御案上的夕阳沙漏的沙沙声不停流逝着,皇帝全情投入在奏章里,时而点头,时而皱眉,似乎早已遗忘了裴元厚还在房内,裴元厚则一直挺直脊背,垂首而坐,神态恭谦而平静,也不在意被遗忘在角落。

终于,当戴总管已经站到脚软,夕阳余晖投过亭台廊柱撒入御书房内,皇帝揉了揉长时间执笔而有些酸痛的手腕,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一边喝一边问道:“御史中丞刘本希上折湖广巡抚郭浩贪污舞弊,私吞埋水治理公银,导致亏空三百万辆,河堤竣工延迟一年,对于此时你怎么看。”

裴元厚凝神思索,片刻之后答道:“臣看过今年埋水河堤治理的决算报书,确有较大亏空,但主因是这两年水灾频发,人力涨价,并非有人从中渔利,吏部连续三年对郭茂的考核都是甲中,并非没有道理,此人办事虽缺乏变通,但胜在认真二字,说贪污舞弊,臣是不太相信的,倒是埋水河自从枯海大师北上之后愈发难以治理,来年反而应该增加预算与人力,以免水势失控,酿下大祸。”

仁宗微微点头,着令戴总管通知户部,重新草拟今年水患治理预算议事书,戴总管领命而去。

天色渐晚,众太监与宫女点亮了御书房内灯火,仁宗点头示意,挥退左右,于是房内遍只剩下这大周国内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了。

烛火摇曳中,二人对视一眼后,颇有默契的一同笑了起来,没有外界传闻中任何一点君臣不和的样子,如果这一幕让朝中一直在利用此处做文章的某些权臣看到,怕是今夜无法安枕了。

在御书房没有其他人后,二人状态明显放松了不少,仁宗首先问道:“裴卿,学运那边近期如何?”

嘉元学运原本是外界以为皇相之间最大的问题,学运所倡导的民权、选举、议庭制,都从根本上动摇了赵氏皇族对于周朝的掌控,这些年来,无论朝野间就此事吵的多么不可开交,帝国中心的真正当权者都未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裴元厚虽然是公认的学运一派代表人物,却也从未在朝堂上公开与皇帝开展过相关议题的研议,而今日仁宗竟然在私下里和裴相直截了当的讨论此事,颠覆了外界对于这场轰轰烈烈的政权改革的彻底认知。

裴元厚从椅上站起,姿态极为谦卑的答道:“回禀陛下,学运发展的势头这几年在各方有意配合下进展顺利,士林中对于自十一年前蟠龙镇事变之后,对新政也多持包容态度,国子监甚至单独开了一门课程,研究民权官府的施政可能,现如今青年一代士子大多是学运的拥护者,唯一可虑的是军方的态度,大部分部队子弟还是终于皇族,配合几个很有影响力的大儒,仍在极力打压地方学运兴起。”

仁宗听到蟠龙镇刺杀这几个字时眼皮一跳,然后迅速回复常态,思索一阵继续说道:“推行新政,启发民智,是我登机时发下的宏愿,我大周立国百余年,百姓只知大周日益强盛,兵多将广,百业兴旺,却不知仅一山之隔的白湖诸部,在与我朝争锋这些年间成长更加惊人,太祖时期,镇北四军纵马出关,四个月内杀的白湖岸边流血漂橹,而到了先皇时期,倾尽全国之力也不过把那群蛮子堪堪挡在密云关外,若常此以往,此消彼长之下,朕担心终有一日,会站在这盛阳城头,听到胡马嘶鸣。”

君臣二人沉默许久,脑中勾画出白湖诸部一路南下生灵涂炭的惨况,均感不寒而栗。

“况且连城血脉传到朕这一脉,觉醒的几率越来越低,自臻儿死在西枫山后,整个皇室觉醒异血的人数加起来不过六人,还有两个是只知享乐的废物!而我大周与白湖接壤三千里,朕就算把这六个人全部放出边境固守,也不可能兼顾如此广袤的土地,所以,改革势在必行!”

仁宗皇帝起身走到窗变,负手而立。

“朕自幼研究蛮族历史与生活习性,在与裴卿与元號先生多方研究之后,自认为已经找到了这些生性野蛮远离文明的种族为何发展如痴之快的原因。”

裴元厚跟着仁宗来到窗口,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皇帝此时只需要一个听众,需要一个认同自己理念的通道中人。

“那就是竞争,自由的竞争,”果然,仁宗顿了顿继续说道,“白湖诸部有可汗,却没有皇帝,白湖七十二部,可汗只有权召集,却无权发令,每一个部落都相对独立,整个白海力强者为王,可汗之位也并非某一部落专属,而部落头人也非某一家族专属,所以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而活,也为了自己而战,在这样的竞争中,虽然难免内耗,却是强者辈出,白湖人口不足大周万一,却能在百余年的对抗中逐渐搬回劣势,就是因为自由的竞争,这也是我大周需要学习的地方。”

裴元厚轻声接到:“所以陛下登机这些年来,扩大科举,任用贤能,限制皇室宗亲的权利,更是命微臣暗中发展民权学运,为的就是给百姓一个向上的通道,同时给他们一个为自己而战的理由。”

“不错,”皇帝回身点头:“大周百姓在连城血脉下被庇护的太好了,失去了上进的决心与动力,朕要让他们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是一句空话,周朝是朕的国家,更是三万万百姓的国家,哪怕放弃这王权,又有何妨?”

裴元厚低头叹道:“陛下圣人矣。”

“谈不上,只是迫不得已,”仁宗摇摇头,接着半是玩笑的说道:“接下来还是劳烦裴相再接再厉,带着学运的学生们将我这尸位素餐阻挡改革的腐朽皇帝撸去实权,三年以内,实现虚君制,十年之内,让朕退位,实现真正的民权议事,百姓参政,若是真有德才兼备者能脱颖而出,带领周国一扫北疆,朕也不算愧对一手建立大周的赵氏先祖。”

裴元厚微笑行礼,说道:“臣必竭尽所能,助陛下退位,只是这史书中常有从龙之臣,这潜龙功臣,臣可是独一份啊。”

君臣在御书房大笑失声,二人心中清楚,从此以后中洲大陆君权当道的现状将会彻底变化,改革的火种已经洒下,甚至可以说是皇帝亲手点燃了自家姓氏的万世基业。

半晌之后,仁宗语气一素,说到:“不过在其位还是要谋其政,朕这些年还有三件事要处理,其一,密云关要扩建,北宸锐意有余而守成不足,年底就让他回来统领金吾卫吧,也磨磨他的性子,换穆家父子上去。”

裴相点头应下。

“其二,天庆司那边淳號先生有意归老,我已召周喆回京。”

裴元厚骤起眉头:“李先生正值修为巅峰时期,又掌管星图多年,此时归老未免可惜,周喆确实是最适合接手天庆司内阁的人选,可年纪尚青,怕是缺少历练,不够稳重。”

仁宗皇帝笑道:“倒也没那么急迫,淳號先生答应陪朕这末代君王走完最后一程,一同卸任,只是这星图乃国之重器,此次唤周喆回京只是先知会他一声,好让他提前开始研习。”

相国大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第三,”皇帝脸色阴沉下来,缓缓说道:“朕最疼爱的女儿死在朕的老家,这件事,无论是白湖边的那些个蛮子,还是大周内胆敢与境外暗通款曲宵小,都要付出代价,裴相,十一年前丰庆大典上,裕昆无故缺席,半个月内才回到京城,而且身受重伤,说是剿匪去了,但前几日,监察司副司长告老时秘报于朕说此事另有隐情,你给朕查一查。”

裴元庆低着头允诺下来,惦念着那桩辛秘旧事,看不清脸上神色。

第十五章 北岳书院

大年初二的一大早,赵西枫起床穿戴好衣物,轻手轻脚的出门,并没有惊醒还在睡梦中的赵五,独自来到镇口的桃树下,对他来说,炼体功课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与是否修行并无干系。

大周军中炼体术都是先简单枯燥的重复动作,比如俯推,挂腿,马步,甚至包括长时间直立,锻炼的是士卒的耐久与韧性,并不具备实战能力,至于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功夫,赵五担心儿子的性格会惹出祸端,并未多教,只是传授了三招,分别是上步冲拳、侧腿踢与横臂劈挂,而赵西枫也正是依靠着这三招和超出寻常孩童的力气,在蟠龙镇一众少年中横行直走,百无禁忌。

今天,当赵西枫满身大汗的完成炼体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离去,而是静静的站在树下,小脸上一副严肃的神色。

树下无风,赵西枫的衣衫却猎猎而动。

片刻之后,赵西枫动了。

动作正是已经练过成几千次的上步冲拳,左脚与右拳同时向前,左手收在身后,一往无前不留退路的军中格斗技。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拳发出的瞬间,小院内立时掀起一阵风沙,风声撕宣裂帛,声势异常壮大,完全不是一个十岁孩童所能打出的力量。

赵西枫满意的笑了笑,这么多天来,除了尝试突破照体,他最大的兴趣,还是如何把初感期新掌握的力量运用出来,天地灵气作为最赵西枫最新得到的新奇玩具,在这方面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越了已经被玩烂了的西枫教。

在未达到照体之前,多数修行者只能进行灵气培养,被动接受其对自身筋骨与经脉的改良,只有达到了照体期,才能元气外放,施放法决。

这些天来,赵西枫将自身情况与周喆学府传道的内容反复比对,越来越觉得似乎从小洗练身躯的灵气与顾清源等人并不相同,比如在初感期就可以驱使灵气完成些简单的动作,如关门,熄灯等等。

于是他没有像其他修行者一般,在这条登天之路上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在乎什么走火入魔,直接开始实验与应用,今日看来效果竟也不错,将元气锁闭在体内,让其顺着拳势在经脉内游走,竟然让一拳的威力上升的原来的十倍有余,而且还不是极限!

赵西枫兴奋的搓了搓手,似乎看到了未来长期独霸蟠龙镇“江湖”的远景,又尝试了几次冲拳后,又分别尝试了侧腿踢与横臂劈挂,也同样声势惊人,只是与上步冲拳相比还略有不如,看来是真元运行尚不流畅,于是继续在树下做着各种尝试与练习。

时间在赵西枫忘我的修炼中流逝着,三个军中格斗的招式也在一次次尝试中威力越来越大。

最终,当赵西枫一次横臂劈挂激起一阵小型旋风之后,他满意的拍拍手,点了点头。

这时小庙篱笆外传来一声冷哼。

回头望去,院外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着儒袍的削瘦男子,男子身后,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字排开,看着树下的赵西枫,脸上或多或少流露出嘲讽或怜悯的神色。

只见男子指着赵西枫对身后一众少年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取巧行差的典型,初感期不用心感受灵气流动,固本培元,搞这些外门邪道,引动灵气倒灌经脉,学那些武夫动拳动脚,简直本末倒置。”

众少年中,一个翠裙鹅蛋脸的少女笑问道:“师父,我看他那拳很厉害哩,在初感期里也算难得。”

削瘦男子似是很宠溺这少女,温声说道:“云倩有所不知,修行途中,灵力无限而体质有限,除非遇到大机缘,否则每一个修行者的在照体期后身体强度的上限都差不多,所以像他这般招式,每一次拳脚所能容纳的灵气总和,将来最高不过就是照体巅峰的水平,多一分则要经脉炸裂,实乃微末小道。”

“就是就是,况且其他修士都是真元外放,隔着老远就把这种半吊子拍死了,拳脚再厉害有什么用。”一短发青年跟着嘲笑道。

削瘦男子回过头看向赵西枫,哂笑道:“这边陲小镇,原来那里来的什么修行者,你应该是周喆那小娃娃的学生吧,有其师必有其徒,都一样不守规矩,喜欢搞这些邪门外道。”

叫云倩的翠裙少女搭腔道:“坊间传闻周喆在盘龙镇三个月,学生十数人初感乃至照体,如今看来,不过是沾了这修行福地的光,名不副实,还好师父来了,不然这些修行的好苗子全都被他折腾成废了。”

众弟子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中年男子自矜微笑,神态得意。

短发青年接着说道:“哎,那小娃儿,你也别跟着那废物师父了,说不定修为连我都不如,不若改换门庭,如果我师父一时惜才,说不定能点播你两句,收你做个不记名弟子,也好过你在这儿傻练拳,和你师父一样练成小废物一个。”

赵西枫冷笑着看着这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先是对自己好不容易折腾出的“神功”品头论足,之后又对周喆指手画脚,没好气的说道:“周先生没有教什么高深的道法,只是告诉我们君子隆师而亲友。”言下之意是这些人既不尊重别人的师长,也不懂礼貌。

短发青年大怒,以他的身份已经好久没人感这么跟他说话了,更何况此言已辱及师门,便是对方童言无忌也不可饶恕,此时他正撩起袖子准备冲进小庙院内,教训一下这个嘴上没门的少年,却被师父一把拦住。削瘦男子颇为忌惮的看了眼周围的篱笆,重重一声冷哼,一甩袖子,带着众弟子进城去了。

赵西枫摇摇头,继续练拳去了。

贾瞎子坐在镇口的酒铺里,捧着一碗最劣等的琉璃烧,没滋没味的喝着,表情有些烦躁,看着削瘦男子带着一众青年男女鱼贯而入。

坐在贾瞎子对面的,正是平日里与他最不对付的二胡老汉,此时正笑眯眯的剥开一粒花生放入口中,用仅剩的六颗大牙嘎嘣嘎嘣的咀嚼着,看向这一行明显异于常人的队伍,嘴里嘟囔着:“这么多年了,江南那几个老掉牙的宗室终于有了点长进,但还是长进的不够。”

贾瞎子皱眉说道:“看他们胸前的徽迹,应该是北岳书府的弟子,不知为何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来蟠龙镇,我看不透,也看不透师兄这般闲云野鹤的人物,为何也有闲心蹚这趟浑水,要知道门里在江湖上发了通云令,就是要捉你回山,如果这次来镇上的人不是我,早就和你动手了。”

原来平日里假装素不相识的二人,竟是师兄弟的关系,而且听着语气,惯拉二胡的老汉竟还是师门叛徒。

老汉端起贾瞎子放下的酒碗,吸溜吸溜的喝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缓缓答道:“我甄杏青这辈子,没什么旁的想法,就好凑个热闹,如今这中土大陆就一明一暗两处大热闹,明的那边是京城的学运,老汉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夫子和学生们讲的道理我听不懂,再说那里水太深,也惹不起,这暗地里的热闹嘛,便是这蟠龙镇了,这不就来看看呗,至于山里来人,如果来的是你贾道黎,那凭着你我交情,自然不会与我动手,如果来的是旁人,你师兄我也没看在眼里。”

师兄弟二人的名字,一个假道理,一个真性情,相映成趣。

“至于北岳书府的人为何此时来此,”甄杏青顿了顿故意买了个关子,眼见贾瞎子并不上钩,只好没趣的说出了下半句话,“自然是刚刚察觉出这蟠龙镇真正的宝藏是什么。”

贾瞎子摇头道:“蟠龙镇的宝藏无非三项,其中星潮降世为此地不少孩童改命,此为其一,但这一部分经过李淳號多年布局之后,已由周喆收入天庆司内阁;星潮气眼落在镇中鼓楼,此为其二,但也已被皇极宗郑焰极捷足先登,剩下的就是那虚无缥缈至今尚未现世的星石了,可枯海和尚炼化小镇为红尘樊篱,如果说有人能最先找到星石,那一定非他莫属,剩下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留给我这样过来捡漏的散兵游勇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宝藏?”

听罢贾瞎子一番言语,甄杏青笑着拿起酒壶为自己倒满,说道:“师弟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个老毛病,眼光太窄。”

说着话,他将一粒花生摆在桌上,指着花生说道:“这是蟠龙镇,当你看着蟠龙镇的时候,你应该开到的是整个中洲大陆。”说罢指了指摆在一边的一整盘花生。

贾道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听甄杏青继续说道:“其实,蟠龙镇最大的宝藏,正是蟠龙镇本身啊。自星潮过后,此地正是全中洲最适合修行的福地之一,最关键的是这片福地可是没有正主儿的。”

贾瞎子恍然大悟说道:“所以北岳书院派人来此,是趁着京城局势不稳,周喆奉诏回京之际,来此和天庆司抢地盘的!”

“对喽!”甄杏青点头笑道。

“难怪蟠龙镇如此荒僻的地方,一座学办竟被破格升级为学府,难怪周喆一下从京城带来钱先生坐镇此间。”贾瞎子喃喃自语了一阵,又抬头问道:“那师兄你来此地又是为何,别再拿看热闹这样的借口糊弄我了,你已看热闹为名参与大周各类大事,哪一次不是为自己捞足了好处?你说出来,我们还可相互照应,仅在此地,你我还是可以合作的。”

甄杏青笑着摇摇头,说道:“师弟,这回师兄还真不是为了自己,人这辈子,总是要做几件不求回报但求心安的事情,尤其是你师兄这样已经半截入土的老人。”

贾瞎子将信将疑的皱着眉头。

甄杏青将最后一口琉璃烧仰头喝尽,脑海中浮现出十几年前,在京都见过的那个手持翠玉短剑,英姿飒爽的女娃。

第十六章 骤起杀心

初二一大早,镇北马家的当代家主马茂才就站在早已弃置多年的老宅门口,带领着家族里各房头人和刚满十岁的的长房幼子,迎接从江南远道而来的贵宾。

城南顾,城北马,是蟠龙镇上势力最大的两个家族,合称北马南顾。

与顾家走通南北商路的发迹方式不同,马家原本只是镇里普普通通的小地主,家中总共几十亩田产,很多年前,家族里最不得宠的老幺主动放弃了与哥哥们争夺家产,毅然决然破门而出,只身去了江南道打拼,这一拼,就是一辈子,这个破门子竟然真的闯荡出了一片偌大的家业,在江南当地,也算几大宗姓之外数得上号的势力了。

当时马家江南道旁支的家主,在得势之后依旧惦念着养育自己的小镇父母,于是开始倾尽资源大力回馈本家。

而马家的本家人深知自身能力有限,守成有余而开拓不足,在得到江南来的资助后,只是拼命置地买田,这才有而来如今小镇上,“一马半城”的局面。

今日马家迎接的贵客,正是带着一众学生来到蟠龙镇上的削瘦男子,家族里在一个月前得到消息,北岳书院副院长谢朴严带亲传弟子来蟠龙镇游学,将由马家负责接待,马家人不敢怠慢,将贵客安排在祖宅以表尊敬。

终于,在日上三竿以后,谢朴严带着众弟子,出现在了街头拐角处,马茂才相隔老远便一揖到地,身后众人也都有样学样。

然而谢副院长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眼皮都不抬,径直从众人面前走过,直接进门去了,倒是那短发青年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几眼马家众人,甚至伸手捏了捏马茂才幼孙的脸蛋。

虽然在镇上有多处房产,马家祖屋这边早已空置多年,但平日依然有人负责打扫修缮,谢朴严四下打量,露出满意的神色,回过头去与从身后快步赶来的马茂才交代一番,原来这一次从江南赶来,是书院高层的意思,主要目的是在蟠龙镇上设立书院别院,祖宅这边房屋与地段都不错,就暂定是别院的选址了。

马家众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能与北岳书院这样的势利攀附上关系,几乎可以确定未来几十年马家在镇上的起势已是板上钉钉的的格局,甚至通过书院的关系开拓出一条新的商路,从顾家手中夺过部分南北通商的话语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忧虑则是书院来人初来乍到,就占了自家祖宅,看这姿态根本没有把马家当作合作伙伴,充其量只是个在当地可以加以利用的角色,以后愿不愿意关照一二,还是两说。

谢朴严在交代过相关事项后,就端茶送客了,马家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老宅。

与马家人一起离开的还有短发少年,谢朴严将少年拉到身边,耳语几句,少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追上马家众人,一同走出大门。

少年本名马司晨,是这一代马家江南旁支这一辈的天才人物,幼年时被书院下山远游的谢副院长偶然遇到,惊叹其天赋,收为入室弟子,这些年修行进展神速,十六岁年纪已经站上了照体期巅峰的门槛,距离突破如合意期也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

马家江南旁支对于马司晨也十分重视,这些年与修行相关的天材地宝如流水般送入书院,甚至在其十五岁的时候,就立下了下代家主非马司晨不传的家规。

至于马司晨本人的性格,也并非一直是昨日在小镇门口面对赵西枫时的毛躁,那是做给师父看的。

此时马司晨彬彬有礼的给每一位长辈见礼,尤其是对马茂才,更是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脸上带着略有些腼腆的微笑,仪容姿态挑不出半点差池。

众人也纷纷寒暄客套,赞叹有如此后辈,家道中兴可期。

在婉拒了某个叔叔为其安排在家中留宿的好意之后,马司晨提出单独与爷爷聊聊的请求,众人识趣退下。

之后,马司晨详细询问了蟠龙学府每一个初感学生的信息,包括性格、年龄、家世等,发现无一与昨日桃树下的小孩相符,就问起是否有人习惯在桃树下练拳,这下马茂才笑了,此事镇上已无人不知。

在得知那个名叫赵西枫的小孩父亲只是名驿卒之后,马司晨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告辞请安之后,离开马府。

蟠龙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七横五纵共十二条街道,镇南三横是镇上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赵五父子与李婶等人便居住于此,镇北两横归属与马家私用,镇西是蟠龙学府的位置,学府东边隔着一条小街,就是镇守县衙,而镇东为小镇集市,最是龙蛇混杂,李婶卖酒在此,张屠夫的肉店在此,贾道黎与甄杏青二人亦是算命卖艺于此。

从马府出来后,马司晨也来镇东集市上逛游。

他眯着眼睛,手里拿着一张马家为其准备的小镇地图,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另一只手还在有规律的掐动着计算方位。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镇上唯一一家书店——清风书店门口,清风书店的牌匾上,在清字下方有一个向内凹进的刻痕,马司晨用手指围着刻痕左右各弹动三下,片刻之后凹痕内弹出一张纸卷。

马司晨结果纸卷来到书店后巷,手持纸卷静立等待,一刻钟后,集市里张屠夫的帮厨小厮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前,摊开手心。

在接到马司晨递过来的纸卷后,验证确认无误,于是挥手示意跟上,自己转身走开。

马少爷跟在小厮身后,七拐八拐绕出集市,来到城南百姓的居住区里,一个简易的洗衣房,门口几个中年女人正手持木棍啪啪拍打着盆中衣物,谁也没有抬头看二人一眼。

小厮招呼都不打,掉头离开,马司晨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个账房模样的矮胖男子坐在一三尺见方的书桌前,看见有人进来,笑着起身相迎,口中寒暄道:“是马三公子吧,久仰久仰。”

马司晨诧异道:“你认识我?”

账房笑着解释道:“我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马公子这般人物进镇,当然第一时间要做好准备。”

二人在书桌前一同落座,账房先生为马司晨倒了杯普通的茶水,同时又为自己将空杯续满,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马公子光临我这陋店,想要做个什么样的生意。”

说罢递过纸笔。

马司晨随意接过笔来,在纸上草草写就赵西枫三个字,反手递回。

账房先生接过纸张,看过之后放在手边的蜡烛上烧成灰烬,笑说道:“原来是这个孩子,蟠龙镇无人不知的小魔王。”

“开个价吧。”马司晨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然后嫌弃的把被子放回桌面,简直像是树叶泡水。

账房先生微微一笑,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交给马司晨。

“这价钱不合适吧,”马司晨沉下脸来,指尖在宣纸上抖出一捧火焰,“他只是个刚刚初感的十岁孩子!”

“问题就出在这里”账房先生身体前倾,笑容不变说道:“他是一个十岁就初感的孩子,您也知道这在只大周意味着两个字,天才,同时他还是学府周先生的弟子,蟠龙学府看似松散,实则对学生的保护滴水不漏,我向您要的这个价,可不仅是这孩子的价格,同样还是我手下两个必死伙计应得的安家费。”

马司晨脸色阴沉的沉吟许久,其实他和赵西枫并没有仇怨,从各人利益出发,更是没有丝毫买凶杀人的动机,纯粹是师门有命,而谢朴严的打算,马司晨也能猜出个大概。

北岳书院强龙过江入主蟠龙镇,与蟠龙学府打上对台,这时学府内突然有学生在此时“意外”夭折,会对关注蟠龙镇局势的各方势力产生寒蝉效应,镇上孩童的家长也会对自家孩子就学的选择有新的考量,况且此时整个周朝上下,被嘉元学运折腾的鸡犬不宁,天庆司内阁力量空虚,根本无暇顾及镇上情况,如果真有学生出事,也抽调不开人手回来,正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好机会。

北岳书院众人游学入蟠龙镇,在镇口遇到蟠龙学府的学生顶撞,没过几天,学生暴毙,是个不错的剧情,马司晨暗自思忖着,脸上却不露神色,淡淡的回道:“那就这样吧,有什么难处么?”

账房先生依旧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学府方面和枯海大师对学生的保护,都是通过监测镇内灵气流动状况的手段,主要针对修行者,而我们派出的伙计,却是纯粹的武人,都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有问题,只是杀过人之后,肯定是逃不掉了。”

“这我不关心,我只在乎能不能成事。”马司晨不耐烦的摇摇手,站起身来,将通宝银票拍在在桌上,学着江湖汉子的模样,抱拳行礼,推开房门,停顿半晌又忽然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这组织要叫杀熟?”

“因为我们隐于市井间,杀的人往往都是身边的熟人。”身后传来账房先生的解释。

马司晨嗤笑一声,关门离去。

账房先生看着桌上的银票,嘲讽的笑了笑,开始用手上扳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片刻之后张屠夫的帮厨小厮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从马司晨刚刚离开的门走了进来。

“刚才的话你在隔壁也听到了,安排伙计们做事吧。”账房先生收齐了刚才脸上平易近人的笑容,冷漠吩咐道:“另外,除了做事的人,其他伙计都在今晚退出蟠龙镇,现在的这些富家公子,修为是一代不如一代,胆子却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敢杀,我们没必要留下来给他陪葬。”

小厮点点头,领命而去。

第十七章 天眼牵机

天色渐晚,甄杏青与贾道黎二人吃过晚饭在镇东集市上闲逛。

夕阳西下,集市里远没有白天那么热闹,大多数店铺摊位已在张罗着关门。

甄杏青晃着肩膀悠然说道:“你师兄这辈子没什么大能耐,但说起这浑水摸鱼且安然身退的本事,倒还马马虎虎过得去,靠的不是修为精深,而是从本门窥牖大法改良而来的牵机术。”

“牵机术?”贾道黎皱起眉头。

“还在山里的时候,师父为了监督咱们这些做徒弟的是不是用功,每一次离开山门的都会以窥牖大法监视所有人的修行进度,那时候老子每次都要挨板子,于是就在想,是不是能找到反制这些通过灵元流动监视他人的功法,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各中规律,在功法略有所成之后,不仅可以让修行者无法监视定位我本身的位置,而且还能反向观察一定范围内谁在使用类似术法,当然,自此之后便不容于世人了。”甄杏青捻须而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贾瞎子心中腹诽,你被整个修行界通缉的原因,明明就是利用此法潜入各宗派盗宝,甚至溜进了皇宫大内,这才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口中却问道:“你这牵机术这么多年就没失手过?”

“有过一次,”甄杏青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逐渐因为陷入回忆而露出怀念的神色,“我第二次进皇宫的时候,在内库里遇到一个同样偷偷溜进来找东西的小女孩,啃着一块金丝饼在功法典籍的书架上翻翻找找,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行藏,而且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锁定了我半个时辰,一直到我离开皇宫。”

贾瞎子奇道:“山门内外无数高手都拿你没辙,什么样的小女孩这么厉害?”

甄杏青微笑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永乐公主连城血脉觉醒。”

贾瞎子恍然大悟,牵机术虽然厉害,但是在皇宫里遇到与天下城关相连的连城血脉,也是无所遁形。

想必甄杏青就是在那时与赵钰臻相识,结成忘年之交,后来的故事天下皆知,甄杏青在永乐公主的引荐下加入监察司,任侦搜部主管,贼王捉贼,于是天下太平。

那几年京城的治安异常之好,直到公主远嫁白海,甄杏青辞官隐退,这些年再无声息,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正是靠着甄杏青倾囊相授的牵机术,赵钰臻当年才得以破解贾道黎宗门叛徒夜哭郎的窥牖大法,千里奔亡逃回蟠龙镇。

甄杏青今日没有带着从不离身的二胡,而是换了一杆旱烟,此时手指在烟锅上一抹,火光亮起。

他深吸一口,神色享受,然后对着四周缓缓吐出,烟雾朦朦胧胧的像四周扩散开来,不多时,已笼罩整个小镇,贾瞎子惊讶的发现烟雾中多了许多颜色不同的清晰轨道,从天而降,连接在镇上的各个角落,有些轨道还在缓缓移动。

甄性情手持烟杆四处指点到:“你看,这四缕金紫的轨道,就是李淳號当年在镇上布置的眼睛,现在周喆不在,暂时由学府老钱掌管着,坐落在小镇四方城门,监控来往众人中,有没有修行者混入镇内,主要目的还是保护学府的那些小屁孩,天庆司这几年人才凋敝,星潮之后对镇上修行苗子的争夺是不遗余力,其他宝物他们财大气粗,也看不上眼。”

四条金紫色的丝线时明时暗,在夜色将近的天幕上,像是守护着小镇的四尊门神。

镇上也有许多颜色各异的轨迹,甄杏青拿着烟杆指点江山,为贾道黎解释道:“镇守府上那条墨绿色的轨迹,是北岳书院刚刚布就的,还不太殷实,手段也一般的紧,估计这两天郭佑就会登门拜访,鼓楼上那一抹橙色,应该是皇极宗手法,听说皇级掌门的幼女过段时间就会住过来,拜入周喆门下,此处的安危才是他们最着紧的。至于那条黑色的丝线,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布置的人应该不在镇中,只是这方位却是阴私的很呐,正对着周喆府邸的门口,怕是对天庆司没什么善意。”

贾瞎子顺着师兄所指,一一看过去,心中默默记下,不禁感叹皇权动摇之际,各路龙蛇都按耐不住了,往日里一个清净的小镇上,此时各路人马都心怀鬼胎,各有所求。

在绕着小镇走完半圈之后,贾瞎子指着二三十道淡黄色的轨迹问道;“这些轨迹想必就是枯海大师布就的樊篱之眼吧?”

淡黄色的轨迹与其他稍有不同,缥缈不定,若有若无,还在不停的缓缓移动,如不仔细看去甚至根本发现不了。

甄杏青点头说道:“不错,这和尚心眼多的很,在镇上布下如此多的视线,早在周喆幻境初试之前,就开始观测镇内每一位有修行天赋的娃儿,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时天分高低,都尽收眼底。”

贾道黎笑道:“那枯海大师应该早有心怡的人选了才对啊,拖到现在,只能说佛宗收徒的标准实在太过严苛了。”

“哪里是佛宗严苛,就是这秃驴事儿多,凭地麻烦!”甄杏青在鞋底磕掉烟灰,不屑的说道,“枯海和尚修的是小乘佛法,讲究个入世,一生婆婆妈妈,妇人之仁,需继承者如他一般,对世上万物心怀慈悲,有不忍之心,还要行事果决,当断能断,拿起屠刀照样成佛,同时既要有修行天赋又得身体强健如纯粹武人,哪有那么好找。”

贾道黎摇摇头说道:“怪不得他这一宗始终人丁不旺,这样的人确实不好找,别说区区一个蟠龙镇,就是找到天边也很难发现一两个吧。”

甄杏青嘴角上扬,嘲讽道:“天边是没有,眼前倒是就有一个,天天一大早在他门口打拳,这都好几年了,视而不见,或者是睁眼装瞎,自欺欺人,不就还是贪心,希望找到的传人还是那个人的孩子么,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如果真有,那就是佛祖开眼了。”

残阳收尽了天地间最后一抹光辉,一条条只有师兄弟二人可见的轨迹在小镇中闪烁变幻着,贾道黎叹息一声,偶有所感,回头问道:“师兄,你这牵机书既然能反向观察世间所有观测之术,那在监察窥测上,是否另有妙用?”

甄杏青挥手驱散一镇烟雾,随手按灭烟枪,懒懒的说道:“自我此术初成,就舍了往世上安插眼睛的法门,对我来说,研究出牵机,就是不想被包括老头子在内所有人随时随地向看戏一样看我,头顶上有双眼,老子拉屎拉都拉不顺畅,既然如此,我又怎会用类似的方法去窥探别人呢,人活着,不就是图一个自在,这无处不在的眼睛,就让老子觉得很不自在,所以我专挑那些监视防备密集的地方进进出出,高兴了住两天就走,不高兴了就顺手拿走几样对方在乎的事物,就是要告诉这些个仗着修为鸟瞰世间的修行者们,别试图监视天下人,你没这个权利,也看不过来。”

贾瞎子摇摇头,并不赞同:“并不是每一束看向这个世间的眼光,都是恶意的,的就比如说这镇上,既有守护子民的天庆司,也有为孩子们挑选机缘的枯海大师,关键还是要看,施术者的本心。”

甄杏青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师弟的肩膀说道:“师弟啊,你还是一如山里时那般天真,我问你,李淳號师徒二人不遗余力的保护镇里这些修道苗子,除了为其安全着想,难道就没有垄断一代新人的私心?像如今这般杜绝任何山野俢者入镇,真的就对这些孩子好么?他们二人又怎知世上没有比天庆司内阁更适合这些孩子的机缘与道法?至于枯海,那就更可笑了,收徒一事本来就是为他为本宗传承延续不得不做的事,照看这些孩子更像是老农照顾自家地里的庄稼,有什么善恶本心之说呢?况且他要找到的那个人,也未必就愿意担起现在枯海和尚身上的这份责任。至于剩下的几位,蝇营狗苟,接为利来,不提也罢,”

说罢散去功法,空中各式轨迹烟消云散,二人边聊边走,片刻间消失在夜色里。

在他们背后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入小镇南门,郑焰极亲自坐在车辕上,为车内人掌鞭,车厢内,一只秀气的小手轻轻撩开窗布,一双灵动的眼睛伸了出来,好奇的观察着镇上景色,半晌之后,马车到达小镇鼓楼,楼下人群缓缓下拜。

于此同时,张屠夫家的帮厨小厮与镇上的铁匠从洗衣坊一同走出,互相点头执意后,小厮向着自家肉铺走去,而铁匠则脱下上衣,换上一身行脚商人的行头,气质瞬间一变,再也不像是平日里憨厚敦实的汉子,反而透出几分行商多年的狡黠与沧桑。

在打扮妥帖后,三两步走入巷后阴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十八章 身世之迷

周国新年的氛围通常会持续到正月十五,在此期间全境学府一律休假,对于学生来讲,这是一年中最难得的清闲光景。

初四这天,赵西枫手中大包小包拎着大堆礼品出门去了。

父子二人已在小庙门口的树下炼体多年了,且往往是在清晨十分,这几年来,每逢节日,赵五必定会置办些斋菜米粟,送进小庙,算是对打扰枯海清修的还礼。

对于周人来说,在政府推崇治学的经年教化之下,礼尚往来这一说法深入人心,周人普遍不喜欠人情,也不喜被别人欠着。

今年除夕刚过,赵五临时接到加急快报,赶往梁城,临走时吩咐赵西枫记得置办李婶儿、枯海、钱夫子等人的年礼,赵西枫从小就比一般的孩童来的伶俐,这些事交办下来赵五还是放心的。

初四是传统习俗中,周朝人访师还礼的日子,于是赵西枫首先来到钱夫子住所,在门房处打过招呼放下礼品就走了。蟠龙学府上百学子,偏堂学子便有十四人,钱夫子不可能每人都见上一面,心意到了便不去叨扰,就是最大的礼貌。

之后,他来到贾瞎子常去的镇西酒楼,叫了一份素斋,用食盒装好,想了想又打了一壶琉璃烧,这才来到小庙。

此时小庙内有几家人正在庙里还愿,赵西枫就站在桃树下等待,直到最后一家人也离开,才推门而入。

枯海还是坐在寻常寺庙中用来拜访佛祖金身法相的位置,看着门口的少年,脸上慈祥而平静。

“大师。”少年放下东西,双手合什。

“赵小施主。”老和尚还礼。

赵西枫左右看看,小庙里没有别的蒲团,就在枯海对面盘腿坐下,手上张罗着把斋菜依次排开,口中说道:“大师每日再次讲经解意都要忙到此时,还未用过斋饭吧,小子给您张罗了些,您将就吃些,鄙菜陋食,不成敬意,感谢您这一年来的照拂。”

“赵小施主有心了,只是…”枯海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将一片苦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另一只手指了指赵西枫有意无意摆在一边的酒壶:“贫僧一个出家人,这酒水还是免了吧。”

赵西枫嘿嘿笑道:“平日里酒楼说书的白秀才讲的那些演义故事里,佛法精深的高僧都喜欢说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于是小子窃以为凡是厉害的大和尚,都是这样想的,看来是小子唐突了。”

老和尚嘿然一笑,说道:“演义小说常有夸大的成分,不过这话说的也没错,却仅是和尚三十年前的看法了。”

赵西枫好奇问到:“那现在大师又作何想呢?”

枯海端起南瓜米饭扒上一大口,缓缓说道:“二十年前,和尚在京城里一座很大的寺庙里做主持,寺里经常往来一些很有权有势的香客,这些施主开始都是极其信佛崇佛的人,对佛经讲义的理解也远超众人,甚至能与许多寺里的高僧大德辩难而不落下风。后来,京城里掀起一股风潮,以香火钱捐赠的数额衡量信仰的虔诚,于是这些香客们放弃了读经,放弃了规戒,逐渐习惯一掷千金,丢弃了以往奉行的仪式与恪守,最终信仰也变成无根之水,泯然众人矣。”

赵西枫见老和尚真的滴酒不沾,就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平日里赵无管得严,喝酒只允许他浅尝辄止,偶尔身体寒气过重才会允许他多喝两口暖暖身子,此时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赶紧趁机过过酒瘾。

一边喝酒,他一边回到:“这就是形式与规矩的重要了,钱夫子也曾讲过这个道理,所以大师的现在的境界是,敬畏规矩与戒律,维持念头通达,持续不缀,方可立地成佛?”

“那也仅是和尚十年前的境界了,而如今…”枯海和尚微微一笑,指着坐下蒲团说道:“我就是佛,既然已经坐在蒲团上,又怎能同时坐在心头呢。”

赵西枫撇了撇嘴,显然认为枯海在胡吹大气,枯海也不动怒,埋头吃饭,赵西枫则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琉璃烧。

饭饱酒足之后,赵西枫将餐盘拜倒一边,跪坐问道:“大师,周先生临走之前曾对我说,若修行中有所困惑可以请大师传道,是不是真的。”

枯海不置可否,反问道:“那赵小施主又如何知道和尚是修行中人呢?”

“大师说笑了,西枫虽然年幼却也不算蠢笨,”赵西枫摇摇头,“咱这蟠龙镇虽是个边陲小镇,地贫人稀,但好歹也是朝廷增设衙门的正经城镇,若您没有大本事,官府怎会允许你当门建庙呢?”

枯海伸手摸了摸赵西枫的脑袋,微笑赞道:“你这孩子,何止是不蠢,恐怕整个镇上都找不出比你聪慧的娃儿了,但是贫僧真的不是修士。”

“那确实是小子唐突了。”赵西枫微微点头,不在这件事上再多做纠缠,他当然不信枯海是个不通修行的普通老僧,能让周喆如此看重和信任的人,应该不仅是修士,还是本领超凡的大修士,只是枯海不认,他也没有旁的法子。

当然,赵西枫也并不着急,周先生三个月后就会回到镇上,到时候再当面请教初感如何入照体的问题也不迟,只是想到顾清源与苟以方二人三月之后不知又会达到何种境界,自己这一步慢步步慢,未来赶上二人变的愈发困难,这对于一向争胜好强的赵西枫来说,心中难免有些烦躁。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赵西枫心不在焉的与枯海对答两句就欲收拾碗筷离开了,却见老和尚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微笑说道:“老衲自幼出家,走的是佛宗那套路子,确实不曾有过周喆施主与学府偏堂众人那种修行,但并非全然不懂,赵小施主若是有什么疑难,不妨可以拿出来一同参考。”

赵西枫默然点头。

接下来一个时辰,二人详细的讨论了初感入照体的各种途径和可能,按照枯海的讲法,赵西枫此刻的状态确如其自己感知一般,初感圆满已有不短的时日,按道理说早已应该有所感应,破障而立泥丸。

之后,枯海又以内视之法仔细研究了赵西枫的真元流转,然而在完美初感的身体里,却是空空荡荡的紫府气海,一丝灵元也不存留,至于赵西枫在树下打拳时借助的灵气,更是只在体内流转一圈就完全散异,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枯海皱眉道:“赵小施主此刻的状态,不似一般修士,倒有些像我们佛宗子弟俢身的路数,不过如此完美的筋骨锤炼与元气感知,非一般佛宗大能可得,老衲当年修至如此境界,也是四十岁以后的事了。至于体内灵元全无的状态就更见诡异,要知道万物皆有灵气,哪怕不曾修行,灵气也会自然停留在体内的经脉里,除非…”

赵西枫忙活了一下午也没有在修行中折腾出个所以然来,此刻难免感到有些沮丧和疲惫,觉得既然枯海解决不了,不如等周喆回来,于是有气无力的问道:“除非何事啊大师?”

“除非你有白海蛮族的血脉,身体自然封闭灵气流动,天地元气只进不出。”枯海大师说道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音猛然一顿,双眼炯炯看着赵西枫。

赵西枫低着头,并未看见枯海的眼神,随口答到:“大师说笑了,西枫从小生长在镇里,蛮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蛮族血脉了。”

枯海沉吟片刻,郑重问道:“贫僧敢请一句,赵小施主年贵庚?”

赵西枫抬起头来,被枯海忽然认真的语气问的心中发虚,小心回答道:“回大师,我是洪秀十四年冬天丰庆节前后,被阿爸从桃树下捡来的,具体生辰我也不并不知晓。”

不是洪秀十三年,不是星潮降世赵钰臻身陨的那一年,老僧微微摇头,皱眉思索,不再言语。

良久之后,老僧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窗外,扬声问到:“桃树?小施主是说那一株桃树?”

赵西枫顺着老僧的目光向窗外看去,正是陪伴他无数个清晨的那棵桃树,于是点头称是。

哭海笑了,他这一笑,赵西枫只觉整个庙内温暖如春,音乐觉得面前这个的老和尚,似乎放下了心中的一挑重担,这貌似与自己有些相关。不尽心中猜测,究竟是怎样的好事,才能让佛法精神的高僧大能如此喜形于色。

笑过之后,苦海和颜悦色的对赵西风说道:“赵小施主,和尚确实不会修行,而这我这一脉的佛门功法又讲求一个守拙。与你这飞扬跋扈的跳脱性格有所不合,但和尚这里还有一套,也许本该就属于你的法门,是我一个故人留下的,至于其能否让你打破眼前的业障,那还要看小施主自身的造化,不知你可感兴趣?”

赵西枫听得懵懵懂懂,但大体意思还是明白的,枯海愿意教授一门法决,这对于在修行路上,除了学府那套对他毫无作用的养气之术,根本没有丝毫路径的赵西枫来说,无疑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于是急忙点头,应承了下来。至于,原本就属于她这几个字,他也并未过多在意。

枯海慈祥的笑笑,摸了摸赵西枫的低下的脑袋,此时模样并不像是佛宗高人,而更像是一个故人人长辈,赵西枫不知道枯海此时心绪,但也能感觉到老人的善意,于是并未抗拒,低头沉默着。

片刻之后,枯海转头看了看已经收拾好的餐盘碗筷,这些年心怀众生,为治理水患,防止丁原加害来往商客,在埋水一坐就是十年,后来为了阻绝各方势力对星潮降世之地觊觎的窥探,在蟠龙镇门口,一坐又是十年年,一辈子都在守护苍生中度过,已经有多久没有人相陪过年了,想到此处,再看看赵西枫,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故人的影子,心中泛起了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柔软与温暖。

第十九章 小镇杀机

张屠夫的帮厨小厮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没人记得住他的本名,就算是当面问过了,一回头也会忘记,久而久之,大家只记住他姓李,是屠夫的第四个帮厨,于是就叫他李四。

镇里人对李四并无太多印象,平日里除了帮着张屠夫处理一下猪牛的内脏下水,送递肉臊排骨,就是坐在角落发呆,偶尔阳光正好店里又比较空间的时光,会看见他在店口的台阶上坐着发呆,便如今日一般。

今天是年后肉铺开张的第一天,年前家家户户普遍存留了不少肉食,所以店里的生意略有冷清,张屠夫见实在没什么客人,就去后院喝酒了,留下李四看着店铺门面。

一天下来,街上人来人往,但肉铺却生意寥寥,只有几个熟客拿着自家准备的猪肉牛肉,上门要求剔骨剁馅。

黄昏十分,在拉二胡的老人和贾瞎子并肩走过李四面前半个时辰后,店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买肉的客人,镇里的衙吏陈默。

陈默原本是镇北军里的老行伍,这几年边境安定,军队裁人,部分上了年纪的老兵被退伍下来,安排在西北边疆的几个城镇里当差。

陈默人如其名,是个性格内敛不爱说话的人,但在镇里人缘还不错,乡里乡亲能帮一把的事从不端着官家的架子,面冷心热。今天他来买十斤排骨,就是要请一起当差的四个兄弟一起在新春开年吃顿好的,喝一场酒。

李四与陈默两个少言寡语的人凑在了一起,也没有过多交流,一个提刀剁骨,一个默然等候,钱货两清后,陈默转身离开,李四左右看看,打着哈气开始准备打烊,似乎根本没有发现砧板上的的剔骨刀已经不见踪影。

剔骨刀此刻正在陈默的排骨包裹中。

陈默是镇上衙吏,也是杀熟组织的在镇里的执事人之一。

原定的计划里,在杀掉目标后,陈默自动脱离组织,自谋生路,换句话说,他被放弃了。

但哪有愿意轻易放弃性命的人,哪怕是杀手、死士。

所以他私下找到李四,二人商量过后,决意将这次的事件嫁祸给平日总是醉醺醺的张屠夫,镇上一个小孩死在醉汉手中,并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凭陈默多年的专业经验,在现场伪装上,也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作为退伍多年的老兵,陈默在镇上已经有妻子,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除非迫不得已,他并不希望亡命天涯。

当然,这一切都要有个搭档。

陈默回到家中,将剔闪着寒光的剔骨刀从油腻腻的排骨中拿出,吩咐妻子为将要到来的行伍弟兄们准备晚饭,自己则等在门口,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等待着组织上派来的那个他也不知是谁的搭档,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赶回来陪弟兄们吃炖排骨。

不多时,一辆普通的牛车停在门口,车内伸出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胳膊。

陈默一笑,一把拉住,进入车内,牛车缓缓离开,向着城南的方向驶去。

当赵西枫离开小庙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镇里灯火初上,偶尔有一两声狗吠从巷子后隐约响起,片刻间就归于沉寂。

小庙到赵西枫的的住所大约有四条街的路程,大约要走小半个时辰,这一路上,赵西枫都在回忆枯海方才教的九个姿势,虽然目前他只能做出第一个,一个类似游鱼的扭动,但他自幼聪慧,记性悟性都比同龄孩子来的出众,此时剩下的八个姿势在脑海中也能模拟出个八九分,只是那些反关节甚至非人动作实在太难,甚至想不到学成之后能有什么用处。不过赵西枫依然尽最大努力将枯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用不掉的钱先存着,看不懂的书先留着这是赵五教给赵西枫最朴实的道理。

在走到自家小院前方的时候,赵西枫已经将所有的动作在脑海中温习了十余遍了,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一个熟人,衙吏陈默陈叔叔。

陈默是赵五在镇上相熟的公差,二人同是从边军中退下来的老兵,互相之间难免有些惺惺之意,有许多共同话题,再加上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不会对赵五懦弱的性子冷嘲热讽的同僚之一,所以关系一直不错,平日里也常上门做客,小酌几杯。

每当二人喝酒时,赵西枫也曾见过几次,对陈默也并不陌生,于是主动招呼道:“陈叔叔。”

陈默站在一辆牛车旁边,表情安定从容,对着赵西枫笑着说道:“西枫,这么晚才回来啊,陈叔叔这边刚下差,正好路过你家门口,本想找你爹去我家吃酒的,走到门口才想起老赵出驿去了。”

赵西枫看了眼他身边拉车的老牛,呼吸平稳,未见汗渍,明显是在此地停留已有一段时间了,不像是如陈默所说,驾着牛车,刚好路过,但是想来也不关自己的事,于是也不细究,答道:“爹回来之后我定然通知爹爹去叔叔家里补上这顿酒。”

说罢,点头致意之后就准备离开,却听陈默说道:“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回家冰锅冷灶也不是事儿,不过跟叔叔回去,家里今日炖了排骨,你这大冬天的体寒的毛病又犯了吧,正好来补补。”

“不用了陈叔,今日李婶儿正好炖了鸡汤,我已经答应去她那边了。”赵西枫拒绝道,心中疑虑渐生,陈叔平日里一向少言内敛,今日却热情的有些反常,而且特意等在此地许久,似乎专为自己而来,平日里严谨的性子竟然说不记得赵五远行的公办事宜,着实奇怪。

说完话,赵西枫转过身向家走去,而陈默却不愿意多等了,口中说着“给陈叔一个面子”,手上已经扣住了赵西枫的右肩,手指一紧向车内拖去。

赵西枫在陈默手指加身的一瞬间就感觉不对,对方用的竟然是军中擒拿的手法,四指内扣,拇指上移,卡住颈动脉,只要微微用力,被拿住的人半边身子就废了,在平日炼体时,赵五对赵西枫示范过这一手法。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多年的锻体让他在危机之下,本能的做出了反应,被拿住的右肩微沉,所能操控的灵气一半灌入肩膀保护自身,也顾不得是不是可能误会了陈默,左手水平甩出,配合腰部发力旋转,用另一半灵气使出他仅会的三招军中格斗技之一,横臂劈挂,因为身体尚未长成,个头较矮,这一招从原本攻击敌人的胸口变成了劈向陈默的腰椎!

陈默对赵西枫的反击理也不理,只是用力按下扣在孩童肩上的右手,在他看来,一个十岁孩童就算日日炼体能有多大威力,况且只要琵琶骨受痛,除非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士,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原本的招式完整使出来,沉默并没有托大轻敌,相反对于这个能被选进天庆司偏堂作为修行苗子培养的晚辈,他已经做出了面对同龄军人搏杀的准备,然而,还是低估了赵西枫。

陈默四指下压准备废掉赵西枫右边肩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手中触感变得十分怪异,像是一块光滑的石头,表面光滑不着立,实质上却十分坚硬,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身上的软骨,他心中知道不好,匆忙间竖起左手,勉强挡在赵西枫横挂而来的一劈,十分劲道只能使出五六成来。

而此刻赵西枫感受到的是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到眼前冒出阵阵金星,令人只想所成一团,倒在地上。

但他知道此时不能倒下,赵五教过她,一旦被此招得手,被擒拿者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所以他咬牙拼命忍住,保证招式不变形,依旧一臂击在陈默勉强回防的左臂上。

没有砰砰作响的声音,没有哪一方被击中倒地的声音,只是一声轻微的脆响,如冬日里被冻硬的枯枝折断。

咔嚓。

陈默的左臂手骨碎成三段。

一声低沉的闷哼从他嘴里传出,接着他单膝跪倒在地上,用完好的左手支撑着地面,轻轻咳嗽。

赵西枫收回手臂,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陈默,讶异说道:“陈叔您没事吧?您这是考我功夫么?都怪我没轻重伤到您了,我这就扶您去柳大夫那边。”

口中说着去扶,实际上却是没有丝毫上前的意思。

沉默咳嗽几声,勉强笑道:“西枫这几年功夫练的不错,叔叔都要不是你的对手啦,过来拉叔叔一把吧。”

说着话,他将右手收起,背放在赵西枫看不见的位置。

赵西枫需要时间平复刚刚过量使用的灵气,而陈默则需要缓解手上的疼痛,一时间,两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终,赵西枫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那我来扶您起来。”

陈默笑着点点头。

赵西枫摇摇头,一步一步向陈默走去,后者看着他一路行来的脚印,右轻左重,心知对方会从自己受伤的左边发起攻击,右手在背后不由得握紧了某项事物,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多少年了,自从镇北军退下来后,有多少年没有体会到这种生死之间的恐怖了,如今再次出现,竟然是在一个刚满十岁的孩童身上,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果然,在距离沉默还有两步远的时候,赵西枫步速突然改变,快速上前半步,然后左腿如鞭子一般扬起,迅猛的向斜上方四十五度飞踢,依旧是军中格斗技,侧踢腿!

面对着这熟悉的一招,陈默从背后拔出张屠夫常用的那把剔骨刀,侧身旋转,一刀劈向赵西枫伸过来的腿,同时军中战技,沉默当然比赵西枫更加了解侧踢一式的精髓与时机,当然更加会反制此招,如果不出意外,赵西枫飞起的一脚会在下一刻被一刀斩断!

然而赵西枫的脚刚刚踢出一小半,就从斜上方的鞭腿变成了直接跺脚,而他的脚下,是陈默的脚背!

西枫教主在镇上横行无忌三四年,如果只靠着赵五教的那三招,早就被人吃透破解了,这招小孩子打架才会用到的踩脚背,就是在与二胖,蒋家兄弟等人多年的交手经验中悟出的不二法门,这,才是赵西枫的杀招!

果然,陈默行伍一生,也没想到侧踢一招居然可以这样变化,更没想到这变招是如此自然,不仅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甚至连赵西枫的眼神和攻击前的步伐都配合的天衣无缝。

于是在左臂断裂之后,他的左脚也在灌满灵气的一脚落下后,被踩的骨断筋折!

赵西枫得势不饶人,三板斧的最后一招上步冲拳直接打出,既然陈默已经动刀,那容不得他留手了,长期和赵五在一起锻体的他知道这种老兵在多年的作战中,早已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只要他还想到手下留情,那么下一刻躺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然而,赵西枫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于杀人这种事心中哪里能够坦然面对,就算是心中有千万个正当理由,出手事也难免不起波澜。

于是他拳势依旧,只是击打的方位从陈默的头部改为右胸。

于是,陈默在刹那前被踩碎脚骨时的惨叫还未出口就被一拳闷回了腹中,整个身体被打的仰天倒下,生死不知,手中的剔骨刀也丢在了一旁。

赵西枫收回拳头,在身前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静立不动,半晌之后,见地上的人仍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缓缓放松了精神,肩膀与左臂的痛感也逐渐涌了上来。

刚才与陈默两次交手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而且都是一两招间分出了胜负,但却是赵西枫此生第一次与人生死搏杀,无论是身体的伤势与心灵上的疲惫与耗损,都是巨大的,优势是对于一个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的孩童,哪怕再天才,在成熟,面对此事都难免觉得后怕。

赵西枫也不例外。

在确认陈默已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后,赵西枫,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牛车的车辕上,大口喘息着。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车帘缓缓掀开,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臂膀握着一只黑色的匕首缓缓伸出,然后随意向前一送,动作轻松自然,就如同对着熟人随手递出一杯热茶,不见杀意,却是这次刺杀真正的杀手!

因为没有声响,也没有杀意,所以,在刀锋划破赵西枫后背棉衣的时候,他才猛然发觉,这时本已来不及做任何动作,然而一瞬间的福灵心至,让他下意识的将下午枯海教授的那九个姿势中唯一能用出的哪一个重复了一次,仰头,挺胸,侧身。身体如游鱼扭动。

终究还是迟了半分,动作做到一半时,黑色的匕首已经完全插入赵西枫小小的身体里,直没入柄。

赵西枫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地上,随后意识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前,最后听见的声音,似乎是枯海老和尚悲悯而愤怒的佛号。

第二十章 刀与屠夫

洪秀二十五年开年以后的第一场大雪,在这天夜里悠悠而落,蟠龙镇城南的民宅区里,一个官方学府的少年,被人从背后一刀捅入,严重割伤肺叶,生死不知。

当镇守郭佑闻讯赶到现场的时候,事发之处已经有三人在场,分别是枯海老僧、皇极宗郑焰极,还有镇上捕头沐铁。

此时,赵西枫趴在中刀倒下的位置昏厥不醒,背上插着一把黑墨色的匕首,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没人敢将他的身体擅自移动。

枯海正盘腿坐在赵西枫身边,双手握住赵西枫的右手,以一身精纯的佛宗修为勉强维持着赵西枫体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不断。

郑焰极站在旁边一辆极普通的牛车旁边,看着车内,面色凝重。

二人看到郭佑快步赶来,都只是点头致意,并未言语,只有捕头沐铁上见礼。

郭佑对于其他并不在乎,只是急忙上前问道:“大师,人有没有事。”

枯海皱眉答道:“行凶之人这一刀极为阴毒,若不是赵小施主及时反应,老衲赶到的时候,就已然迟了,索性老衲来的不算太慢,行凶之人来不及确认是否得手就匆忙逃离了。”

言下之意是赵西枫的性命是保住了。

听闻此话,郭佑略微松了口气。

枯海继续说道:“贫僧勉强能坚持一个时辰,接下来等郎中赶来拔出匕首的时候,麻烦郑先生用煌炎之术帮赵小施主止血。”

郑焰极默默点头。

郭佑环视四周,在赵西枫不远的地方,平整的砖地上一个微微下陷的凹痕显示曾经有人在此处运功发力与人动手,通过赵西枫鞋底的痕迹也可以看出,这踩出地面凹陷的一脚,应该是其本人造就,然众人对此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星潮降世之地由天庆司精挑细选出的修行苗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候爆发出怎样的实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赵西枫与凶手之间正面对决,中刀的位置竟然在背后。

从现场的脚步和赵西枫所在的位置来说,郑焰极面前空空如也的牛车,应该才是阴险一刀捅来的方向。

于是现在的状况是,赵西枫身中几乎致命的一刀,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凶手的痕迹。

郭佑琢磨了半天也无法还原当时的场景,于是唤来沐铁询问镇上是否有其他异常。

沐铁走到郭佑身边,低语几句,后者一边听着一边神色凝重的缓缓点头,直到出现衙吏陈默的名字时,才缓缓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说,原本要和同僚喝酒的陈默到现在也不见行踪?”

沐铁点头称是。

“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查一下三日之内陈默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账上有无流水异常,再查一查这辆牛车的来历。”

沐捕头领命而去。

一直站在牛车旁没有移动的郑焰极一直保持这沉默,见沐铁走远以后,对郭佑说道:“郭大人麾下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镇上捕快竟然在事发之后能如此迅速的横穿办个小镇感到此地,比大师与我仅差了盏茶时光,修为不差。”

郭佑笑道:“郑先生误会了,今晚正是沐捕头夜晚轮值,可能事发的时候距此地不远吧,他本身是不曾修行的。”

郑焰极点点头,转向牛车道:“行凶之人应该是从车里出刀没错了,而且应该不是修行者,只是个精通杀人技巧的普通人,否则我不会没有感应,这样的杀人刀法和行事风格,让我想起一个组织。”

郭佑面色一沉,问道:“郑先生是说,杀熟?”

“不错,正是杀熟。”郑焰极一脸严肃,对于他来说,掌门在掌门幼女来镇上“调养”前夕,发现镇上有如此危险的杀手组织盘踞于此,着实令人不安。

杀熟组织是中洲大陆最诡谲的杀手组织,组织中的成员多半隐于市井之中,并不修行,所以极难防备,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哪个是朋友而哪个是伪装成朋友的杀手,有可能是平日街上的相熟的摊贩,有可能是棋管偶遇的棋友,甚至是相处多年的夫妻,就算是大修行者,也不可能提防身边的每一个人。

枯海皱起眉毛,神色凝重的缓缓说道:“如果真是杀熟中人,那么老衲与学府的各项针对修行者的限制,就完全不起作用了,还请郭镇守多多安排官府力量,保证镇内百姓与学子的安全。”

“分内之事,”郭佑点头应到,随即走到赵西枫一脚踏出的痕迹旁,俯身查看,说道:“看地上的凹痕,劲气外露,发力充分,应该是西枫与袭击者分出了胜负,如果对方不曾修行,那么肯定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攻击,伤势一定不轻,不可能在大师赶来之前撤离此地,更不可能用匕首伤到西枫,唯一的可能就是来的杀手是两个人,我来之前已经全面封锁镇上各路出口,一定抓人归案,同时扫尽杀熟余孽,还请大师放心。”

枯海微微点头。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无人讲话,静静的等待郎中赶来,心中同时产生了一种小镇从此不会太平的预感。

破晓之前一个时辰,是小镇最安静的时刻,除了偶尔的几声野狗惊吠,再也没有丝毫声音。

李四如往常一般,在这个时候来到肉铺,打理一番准备开业。

他走进店铺,把昨日没有卖出的排骨、后腿肉挂在窗栏上,从后院水缸里舀满一桶清水,擦洗刀具与砧板。

在忙完所有活计之后,距离开业尚有半个时辰,李四到后厨,坐在台阶上发呆,对他来说昨日与陈默的交接只是一件小事,一如这么多年以来,另外那些直接或间接不明不白死在小镇上的人一样,就像是每日帮忙卖出的猪肉。

对杀熟组织来说,人肉与猪肉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生意而已。

然而今日,他心中一直有一些隐隐的不安,尤其是在刚才在做杂事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于是他回到门脸前铺,一项一项检查复合。

完全不见油污的厨台,新换之后崭新洁白的墩布,闪着寒光的斩骨刀与剔骨刀,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

等一等,剔骨刀?!

李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这把剔骨刀,他擦洗磨砺过上千次,闭着眼睛放在手里都可以摸出来,正是昨日他亲手放入陈默包裹中的那一把!目的是为了嫁祸给那个平日里只知饮酒吃肉的张屠夫,他名义上的老板。

而如今,安安静静的放在刀架上,就像昨天所有发生的事都是幻觉一样!

李四手中握着剔骨刀,这个人微微颤抖,脑中迅速将所有的环节检验了一遍,他知道一定是有哪一个步骤出现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在何处。

就在此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后厨传来了一声叹息,声音沙哑、油腻,甚至略带一丝猥琐,仿佛隔着几个房间都能闻到从叹息之人喉咙中透出的油花与酒糟。

没有丝毫犹豫,李四拔腿就向着橱窗跑去,于此同时,将手中的剔骨刀用力甩向大街对面的店铺,目的只在把动静搞大,如果后厨的人去追那把刀,他必然有机会逃脱,如果对方对着自己而来,那么剔骨刀砸烂对街店铺的动静也一定能在这个全镇戒严的夜晚,引来其他各方高人的注意,到时自己在浑水摸鱼,也未必见得没有一线生机。

然而在刀柄还没飞出手心之时,李四的算计已然尽数落空,一个胖大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李四的身前,一把捏住李四的脖子,任凭锋利的剔骨刀甩在身上。

“咣啷”一声,刀掉在地上,李四则像一只鸡崽一般,被人捏住脖子,拖回了后厨,毫无反抗之力。

被拖回后厨的李四被随手丢在地上,摔个半死,然而就在他试图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发觉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人,仔细看去,正是本应该被全镇缉拿的陈默!

李四颤抖着缓缓支撑起身体,茫然失措,不停的咳嗽着,看着眼前这个肥腻邋遢的胖子,从未想到,原来被他一直用来掩护身份的老板,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然而他此刻其实并不像表现出的这么慌张,组织里的头人对他讲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适当的表现出惊慌与恐惧,是对强者的适当尊重,以此来麻痹那些自大的修行者再好不过了。

“老板,”李四调整好姿态,极其恭谨的跪在张屠夫面前,“小四这几年有眼无珠,这几年得罪了。”

张屠夫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艰难的将肥大的屁股塞进可怜的藤椅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然后咯吱咯吱的晃动起来,看也没看李四一眼。

李四努力将跪姿调整的看上去更加谦卑,说道:“要杀赵西枫的人是马家的少爷,但从根里说,估计还是北岳学府想杀人立威,这中间小四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这个组织都不知道前辈是在镇上游戏风尘的高人,否则岂敢不敬,若是前辈今日能放我离开,组织一定有厚礼相赠,还请前辈开恩。”

短短几句话,李四清楚的阐明了借刀杀人只是误会,李四身后有杀熟撑腰,而且无论张屠夫是否与赵西枫有交情,要杀赵西枫的人,屠夫也惹不起,至于屠夫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人,李四也为这个前任老板预留了后路,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带陈默一起走。

张屠夫依旧在藤椅上前后摇摆,肥厚的下巴随着藤椅的摇动一抖一抖的,听闻李四的一番言语之后,脸上露出了残忍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只是跪坐在地上的李四却看不到。

第二十一章 飞火流星

肉铺外,天色还是墨染一般暗沉,但偶尔有已经有鸡鸣狗吠之声响起,距离天亮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如同此刻李四自认为的处境一样,看似生死操弄人手,但是终究会迎来天边的曙光,他不信有人能承受与整个杀熟组织为敌的压力,哪怕是修行者也不可能。

虽然李四心中如此算计,但是脸上却分毫不露声色,他太清楚这些所谓的修行者都有着怎样的骄傲,而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挑战这种骄傲是无疑是十分不智的。

张屠夫看着跪在地上,脸色愈发恭谨的李四,玩味笑问道:“李四,你跟着我做帮厨有多久了?”

“四年了。”李四低头答到。

张屠夫继续问到:“四年了,你有没有觉得有哪一天、哪一次,我厌倦过做一个屠夫?在修行之前,我就是个杀猪的,修行之后,改杀人了,这一杀就杀了几十年,回头看,发现还是杀猪有意思,这才来到这个小地方做回老本行,不是怕了谁,而是腻味了,你信不信如果你真有本事把我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那该害怕的人,一定不是我,而那些自诩正道的名门大派,也只会当作没听见,不知道。”

李四汗湿重衣,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数十年前,以屠夫身份进入修行界的人物有且只有一个,虽然已退隐多年,但直至如今,也没人敢再提到他的名字!

如果真是那个人,那么自己之前的威逼利诱在那人眼里简直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这次,真正的绝望和恐惧笼罩了李四的全身,他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也不敢停下。

张屠夫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毕竟你那劳什子的杀熟组织,也是一个老朋友鼓捣出的小玩意,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把我那刀丢在枯海小和尚与李淳號两人一起看上的传人的面前,老子不怕他们,但却是真怕麻烦。”

说着话,屠夫椅子上艰难的缓缓起身,胖大的身躯压的藤椅咯吱乱响。

李四大嚎叫一声,向门外跑去,却又被屠夫用同样的方式一把拎住脖颈,拽回了地上。

屠夫一手按住不断挣扎的李四,另一只手对着空中一伸,门面刀架上的斩骨刀飞入手中,他拿着刀对着李四比划了几下,憨笑着说道:“放心,不会浪费的,就是这么乖巧的一个娃儿做了臊子,着实有些可惜了。”

一刀剁下,一声短促沉闷的惨呼,和杀猪没什么两样,接着是第二刀,惨呼声没有再想起,然后第三刀,第四刀,无数刀,盏茶时间后,世上再无李四这个人了,只有地上一堆肉糜与一堆人骨。

屠夫拿出平日里包肉的油纸,小心翼翼将地上的人肉臊子打包整理,甚至在打包之后伸出舌头将手指上的血水舔舐干净,然后随手从地上抓过半截大腿骨,喀嚓喀嚓的放在口中大嚼。

看看天色,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色,于是不在磨蹭,摇了摇头走向昏迷在地的陈默,同样一刀剁下。

赵西枫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当他被一刀捅在后背之后,整个意识随着身体开始向下跌落,这个过程在意识中维持了很久很久,直到摔在一片青草地上。

这是一片他熟悉的场景,每当寒冬远去,春意降临的时候,他总在此地玩耍,而且一直在此地练拳,已三年有余。

小庙门口,桃花树下。

赵西枫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回手摸了摸理应插着匕首有个硕大血洞的后背,却只摸到了厚重的冬衣,仿佛刚才根本不曾受伤,他左右环顾一圈,四周只有草地、篱笆、小庙、夜空与盛开的桃花,看不到小镇的城墙与远处的西枫山,仿佛这个世界里只有这个小院。

而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刚才还在在腊月里,此刻院子内的季节却是小镇四五月份的光景,身上的冬衣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外不协调。

赵西枫围着小院缓步走了一圈,平日里他经常出入的篱笆此时并没有出去的门,试着叫了两声,也无人应答。

想到后背上的那一刀,赵西枫本能的揣测,也许这就是那个佛经上讲的那个死去以后的世界吧,还是一个人被困守在原地的世界。

于是他又仔细的在小院内仔细搜索了几遍,确定没有回去的路,平日里一脚踹倒的篱笆此时坚固的如同铁铸,怎样也无法撼动半分。

这下他有些慌了,如果是一般的孩童,在此时可能已经方寸大乱精神崩溃了,而赵西枫是谁,他是在寒冬暴雪里坚持到赵五发现的孤儿,是小镇上所有孩童的“江湖共主”,更是周喆钦点的新一辈天赋第一人,哪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于是他想到了小庙,以及庙里那个传授他功夫的老和尚。

赵西枫来到小庙门口,轻轻敲门,无人应答。

也对,如果枯海真的在庙内,刚才他那么大声的呼喝,不会没有丝毫反应。

犹豫片刻,赵西枫一咬牙,推开了小庙的门。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他震撼到无以复加。

庙内,原本所有的事物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虚空,准确的说,是一片夜空,星辰明灭闪烁,月亮高挂当中,只是与平日寻常所见夜色不同的是,所有的星辰都格外巨大,仿佛赵西枫就站在其中一颗星星上,打开了通向无尽亘古的大门。一颗流星从脚下划过,硕大无比的黑色巨石上包裹着炙热的火光狠狠向下砸去。

脚下的世界,十个蓝白相间的巨型水球,比所有星星加起来还要大,但赵西枫隐隐觉得,之所以最大,是因为距离他最近。

如此光怪陆离的景象,别说赵西枫,就是这个中洲大陆也不曾有人见过,这下他终于相信了,这就是大人口中那个死人的世界,每一个星辰大概就是一个死去的人吧。

脚下是千万丈的深渊,身后是毫无出路的小院,每一个都让人心生绝望,赵西枫颓然坐在地上,随手将一块石头从小庙门内向一门夜色中扔了出去。

异变再生。

原本只有两个承认拇指大小的石头,在飞入庙门后,猛然变成了一颗流星,比刚才那个经过赵西枫脚边的还要巨大百倍,拖着足以灭世的熊熊火光,下方的蓝色球体决然的砸了上去。

赵西枫愕然的看着自己随手扔出的“小石头”目瞪口呆。

时间并没有留给他太多发呆的时间,就在他扔出石子的一瞬间,小院的天空最远端,出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光点,数次呼吸之后,小光点大了一倍,即使在繁星闪烁的天空中,也显得格外突出,再过数息,光点光明如月!

赵西枫这才发觉抬头看天,只见一颗飞快移动着的星辰拖着长长的光尾,对着自己小院所在的位置猛然坠落!看形状正是自己刚才丢出的那颗石子!

这下赵西枫彻底蒙了,且不说随手丢出一颗流星的“壮举”,这小院难道不是人死后的世界吗?拿到还要被流星砸中再死一次,才算是彻底消亡?

他愣愣的看着流星坠落,懒得有丝毫动作,别说小院四面封闭,就是可以自由进出,他也跑不过一颗流星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间里,流星已经来到了小院上空,赵西枫甚至能感觉到其裹挟的高温热流在空气中肆意流淌,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轰然一声巨响,樊篱溃散,小庙倾塌,大地震颤如同地龙翻身,然而,流星并没有砸在已经闭目等“死”的赵西枫身上,而是砸中了一树桃花。

每日陪伴赵西枫炼体的那树桃花,为他遮风挡雨的那树桃花!

在赵西枫闭上眼的这段时间,原本只在小院角落里的桃树忽然拔高了数百丈,巨木参天,以托天之势头,挡住了这天外一击,原本茂盛的花瓣尽数飘落,隔绝了融金炼铁的高温,赵西枫丝毫无损。

然而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感受到劫后余生庆幸的赵西枫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仿佛失去了一位最重要的亲人,这锥心的疼痛甚至超过了之前捅在背后的那一刀!

“啊!!!”赵西枫放声大叫,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看着桃树被流星砸成片片残木,心中泛起他也不懂的莫名哀痛,撕心裂肺!

流星在砸毁桃树后,似乎耗尽了全部能量,重新变回一只仅有两个成人拇指大小的石子,从空中跌落,赵西枫下意识的伸手将其接住,蹲坐在地痛哭出声。

第一次像是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第二十二章 拳中有石

啪嗒、啪搭、啪搭……

北风与白雪总是一同到来,拍打在床边的窗户上,本就有些漏风的窗子此刻被风吹的啪啪作响,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

赵西枫茫然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外天色暗沉,风声呼啸,屋内一盏油灯如豆,怎么看也不像是阴间的模样,看来终究是活过来了,只是他也不知究竟是被落入手中的石子带回了现实,还是被这一阵阵的窗响声吵醒。

刚一醒来,赵西枫就感觉到后背一阵灼烧的痛感沿着中刀的位置陡然蔓延开来,整个胸腔如火烤一般,剧痛难忍,不由得闷哼一生,汗珠顺着发梢滚滚而落。

“西枫哥哥!”

床边传来李璇的声音。

“西枫哥哥你醒了!”李璇又叫了一声,原本趴在床沿打盹的她听见响动连忙坐起身来,凑上前来查看。

赵西枫忍着疼痛勉强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李璇双手捂着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这是哪里?”赵西枫问到,声音沙哑的吓了自己一跳,气息也极微弱。

“这里是学府后院的教习休息区,郭大人说这里是镇上最安全的地方了,”李璇抽泣说道:“西枫哥哥,枯海大师就在隔壁厢房守着,就是他发现你被坏人攻击救了你,这三天来一直不眠不休守在左右,我这就去通知他。”

赵西枫刚想说喉咙干渴想喝口水,李璇已经冲了出去,他无奈的苦笑一下,双眼无神的看着房顶。

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片刻之后,枯海老僧与钱夫子并肩走了进来,看到赵西枫转醒,枯海神情一松,紧绷了多日的心情稍有疏解低头合十,口宣佛号。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钱夫子,此刻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对赵西枫说道:“还好你小子没事,不然周喆那娃儿回来,还不把这学府给拆了。”

赵西枫虚弱回到:“让大师与先生担心了,是小子的不是。”

“你被人一刀刺穿了右肺,不宜说话,还是好好修养吧,”钱夫子伸手虚按,打断了赵西枫,继续说道,“这三天来老夫没帮上什么忙,倒是枯海大师,日日夜夜以禅宗佛念的无上功法巩固你元神与体魄,保留了清醒的可能,当然,你能醒过来主要还是靠着自身的求生欲望,所以你最该感谢的人是大师,还有你自己。”

赵西枫心中隐隐猜到,原来在梦境中那个锁禁自己的樊篱,应该是枯海保护他的手段,心下感激之余向着枯海的看去。

枯海一脸悲悯,一脸慈祥,笑说到:“赵小施主吉人天相,老衲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大师不必过谦,如不是您不惜耗损修为为这小子续命,他必无幸理。”钱夫子摇摇头,对赵西枫说道:“我们读书人为人处事,将就一个道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大师佛家的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被施救者要遵循的理,大师的救命之恩,你要记在心里。”

赵西枫郑重点头,表示记住了。

“不过你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钱夫子见赵西枫神色恳切,欣慰点头,微笑说道:“枯海大师对你的神魂加持,皇级宗郑先生的煌炎之术稳固体魄,再加上为了给你吊命,老夫又灌你喝了不少山海葫菁液,本来你着并不适合合意的体魄,现在倒是凭空增添了不少希望。”

赵西枫诧异问道:“先生是说,我原来的体魄不适合修行?”

钱夫子微笑不语,思忖道:原来周喆并没有告诉过赵西枫,看来他一直认为合意对这娃儿从来就不会是障碍,期许颇高啊。

这时枯海转过身对钱夫子微微点头,后者知道二人单独有话要说,于是带着李璇从屋内退出,关上房门。

于是房间内只剩下了赵西枫与枯海二人。

“大师……”赵西枫挣扎着起身向枯海行礼,奈何伤的太重,稍微一有动作,后背上就阵阵作痛。

枯海走到床边,示意赵西枫躺好不要乱动,然后微笑说道:“老衲在在那晚就看过赵小施主背后的刀伤,若不是小施主反应机敏,聪慧过人,以下午习得的身法避开了心脉,就算老衲赶来的再快,也无力回天。”

赵西枫并未再试图言谢,因为有些恩情靠嘴是还不完的,只能去做,才能报答。

枯海看着赵西枫的坚毅的眼神,知他心中所想,心中更加欣慰。

“大师,钱先生说我不适合修行,甚至合意原本都不太可能,是不是真的?”赵西枫轻声问到。

枯海轻轻拍了拍赵西枫的头,答道:“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过程,哪里有一定之规?只有痴人才关注神魂、体魄、灵元,这些因素,而真正决定你能走到哪里的,只有决心,只有愿力,眼中有彼岸,则步步生莲花。”

眼中有彼岸,则步步生莲花。

赵西枫喃喃将这句话重复了几遍,化解开心结开心的笑了。

枯海亦是随他微笑,说道:“若赵小施主不嫌弃老和尚本领低微,等你伤势痊愈后,就跟着老衲学点小把戏吧,虽比不得天庆司上探星辰下揽九渊的大本事,但可能更适合小施主目前的体魄,只是这些功法原本并不属于老衲,再加上和尚在镇上已有了属意的弟子人选,所以小施主并不算是老衲这一脉佛宗的传人,也就不必拜师了,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赵西枫用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用力的点了点头。

枯海一生慈悲为怀,修行有成之后大半时间都用来入世救人,甚至耽误修行也在所不惜,如今耄耋之年还能遇到这么一个不算徒弟的徒儿,哪怕是见惯红尘的佛心,也忍不住新生欢喜。

赵西枫生来无母,此时多了一个处处关爱照顾的长辈,自然也欢欣雀跃。

时间一点点流逝,枯海见时辰不早,不想耽误赵西枫养伤,在交代了几句之后,准备离去。

“大师,”赵西枫哑声唤住枯海,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这几日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镇外的桃花,它救了我的命。”

背对着赵西枫的枯海身形一顿,沉默许久才慢慢说道:“小施主只管养伤,其他的事等你伤势痊愈,再说给老衲听也不迟。”

说罢快步离去,赵西枫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在听完刚才自己那句话之后,老和尚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了几分。

枯海走后,李璇也被李婶儿强行拖了回去,这几日赵西枫昏迷不醒,李璇衣不解带在他身边强撑了三天三夜,此时也已经是极限了。

后来镇守郭佑与捕头沐铁也相继赶来看望赵西枫,沐铁还想询问一下杀手的情况,都被钱夫子以西枫伤势严重需要调养为由,挡在了屋外。

终于,在所有人都离开后,赵西枫独自躺在学府的床上,窗外风雪依旧,窗框也还在啪啪作响。

自从周喆来到镇上,学办变成学府,代表天庆司内阁招生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赵西枫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镇上一个普通驿卒的孩子,变成了镇上炙手可热的修行苗子,从初感而不自知的孩童,变成三招打败退役军人的少年,一切的一切变化都太快了,快到让一个十岁的少年有些无所适从,直到这从身后捅来的一刀,让他重伤无力,只能躺在床上,恰好有了时间总结这一段时间的得与失。

首先,钱先生的对他修行现状的分析只对了一半,枯海与郑先生为救其姓名分别在其神魂与体魄上做出的固本培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他之前无论怎样也无法合意的问题,但他并没有发觉,在赵西枫醒来之后,他已经在梦中完成了从初感到照体的蜕变!

关于这一点,赵西枫自己也很莫名其妙,三天一梦,在醒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照体,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虽然他之前并未达到过这层境界,不过一旦达到,心中确实十分明晰的清楚,这个困扰他几十天的问题,已然解决。

其次,到底是谁要杀我?

这个问题从陈默对赵西枫出手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中,虽然赵西枫在小镇内是个人见人厌的小霸王,调皮捣蛋鬼,但自认为绝不会做到有人非要杀之而后快的程度。

所以要杀他的一定是镇外的人,而且多半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不是老和尚的仇敌,就是周喆的恩怨。

那么杀手一次下手不成,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父亲、李婶儿、李璇,甚至董二胖这些和自己较为亲近的人,会不会也有危险?

想到这些,赵西枫就觉得忧心忡忡,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伤愈之后好好在老和尚和学府里学好本事,这样才能守护身边在乎的人们。

“搞什么啊,我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啊……”赵西枫望着桌上的油灯,听着漫天风雪的声音,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紧握着右手睡了过去。

在他一直放在被子里的右手中,一枚只有两个成人拇指大小的石子,正静静的躺在手心。

第二十三章 阿九先生

大年初四到大年初八,蟠龙镇下了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镇上的百姓以及小镇周围的农户都欢欣鼓舞的迎接这场上天降下的礼物。镇上的孩童们也开开心心的走出家门,堆雪人,打雪仗,没有人知道初雪的那一晚,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莫名其妙消失在了众人的生活中,其中包括老好人衙吏陈默,张屠夫肉铺里的帮厨小厮李四,还有城南洗衣房里的帐房先生,镇上唯一的铁匠等,林林总总一共十余人。

至于赵西枫受伤住进盘龙学府的消息,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所以并未公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初十这天,赵五回到镇上,得知儿子受伤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学府,在见到赵西枫本人,确定已无大碍之后,对枯海、郭佑等人一通拜谢,原本他还要上门拜见郑焰极,但后者完全是看在枯海的面子上才出手救人的,对于赵五这种驿卒哪里看在眼里,自然是回绝了,即使这样,赵五还是托人送去了谢礼,并嘱咐赵西枫一定要记下这份恩情。

之后几天,捕头沐铁上门探望了依旧卧床的赵西枫,并从赵西枫口中确认了当晚杀手其中之一就是现在已经失踪的衙吏陈默,得知陈默确实有同党,牛车中伸出的阴险一刀才是真正对付赵西枫的杀招。

然而,到目前为止,这对杀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陈默的发妻也不知道他本人究竟在何处,至于另一个更神秘的人,由始至终,没人见过其真面目,更是无从找起。

为了保证赵西枫的安全,沐铁留下两位伙计,日夜守在学府门外,然而杀手在一击不中之后,似乎也没了下一步打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正月一过,赵西枫伤势逐渐好转,于是再也受不了整日躺在床上,闷在一个房间里动弹不得,在沈大夫确认其伤势已无大碍之后,便被赵五接回了家中,沐铁不敢掉以轻心,仍然派出两个捕快暗中保护,排查与之接触的可疑人士。

在赵西枫回家后,来探望他的人并没有多少,首先来的是董二胖,凭他家人在军中的关系,赵西枫受伤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他,于是第二天就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来到赵西枫家里,先是对其一阵冷嘲热讽,天赋太差学艺不精,这才被两个不曾修行的蠢贼几乎宰掉,再就是炫耀了一下自己三天前刚刚达到的照体境界,镇上同龄人当中,除了顾清源已无敌手,更是远超赵西枫了,并且言明,赵西枫经过此事之后在小镇孩童之间,威望直落,已不适合再担任江湖共主了,应提早让贤,诸如此类,说的赵西枫不胜其烦,以同样是合意期的一式横臂劈挂将董二胖直接打出了小院,董二胖一路翻滚哇哇叫着,直到离开院子十几丈才站稳身子,大骂一阵,这才离开。

其实赵西枫心里清楚,以自己尚未痊愈不能发力的身体,哪里能将这胖子打出这么远,分明是董二胖故意发力,逗自己开心罢了。

赵西枫看破却并不说破,切的一声,躺回床上。

少年时男孩之间的友情,往往比女孩之间更矫情。

第二个来的人贾瞎子,老头平日里在小镇集市上摆摊算命,如果说镇上谁的消息最灵通,那一定是他了。

在得知赵西枫卧床在家的消息后,瞎子双手空空来到赵西枫的家里,死乞白赖非要为他算上一卦,赵西枫本人是不信这一套的,自然不肯,但赵五对命理鬼怪的说法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于是将瞎子迎入屋内,在听了半个时辰的天书后,被鼓动着用一根羊腿换了一块由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绳结串起来的破旧铜牌,说是能逆天改命,化解血光之灾,赵五如获至宝,马上挂在了赵西枫的脖子上,然后千恩万谢的送贾瞎子出门,临走时还给了一块碎银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小镇表面上回复了安宁,但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有参与其中的有心人士才能品出些许味道。

梁城是大周境内距离蟠龙镇最近的的大城市,也是西北四省中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与贸易集散地,这些年,随着周朝国力日渐昌盛,来往商旅更是络绎不绝。

二月二日这天下午,一行只有七八人、两辆马车的商队,从通往蟠龙镇的方向一路行来,在通过城门守卫的检查后,来到城内。

这只商队的领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矮矮胖胖的男子,并不像每日风霜的商人,倒向是一个帐房先生。

商队进城之后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着城中最著名的酒楼松鹤楼走去,只是原本七八人的队伍,每过两个街口,就会有一两个人消失,融入人群,等到了走到酒楼牌匾之下时,便只剩下了白胖男子一人。

这个帐房先生模样的人走进酒楼,对上前招呼的酒保理也不理,熟门熟路的走上二楼,叩开右手边最尽头紧靠街道的厢房,厢房内一家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豪绅正在为幼子满月举办酒席,一大桌人就像没看见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一般,推杯换盏,谈笑依旧。

帐房先生在酒席间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也不理身边的人,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滴酒不沾。

一个时辰后,酒宴结束,豪绅一家带着帐房先生一起走出厢房,一同回到其在城内的宅院。

进门之后,府上门房来到帐房先生身边,面无表情的示意其跟上,酒席上的众人则自顾自散去,由始至终,没有人看过账房先生一眼,说过一句话。

府宅并不大,穿过两个回廊后,二人来到一处书房前,门房退下,帐房先生推门而入。书房里一个一身白裘的青年男子,正手捧一本当今最流行的神怪异志小说,看的津津有味,见帐房先生进来,抬头问道:“你觉得小曼先生时隔十一年重出文坛的新作,比之洪秀十三年前的作品,有何差异呢?”

帐房先生摇头,表示不知。

白裘青年微微一笑也不着恼,示意他在旁稍坐,自己则继续捧起小说,有滋有味的看了起来。

帐房先生,自然就是暗杀赵西枫当晚,带着组织剩余成员全部撤出蟠龙镇的那位帐房先生,汪远然。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这个决策有多么明智,那晚过后,以郭佑为中心的整个政府机器彻底运转了起来,对小镇上每一个和陈默有接触的人都受到了最严密的监视与排查,大批大批的人被带入镇衙门问话,稍有嫌疑就会直接收押,如果不是汪远然在事发前就早有所料,恐怕整个杀熟组织在蟠龙镇乃至整个西北的布局,都会被连根拔除。

尽管如此,汪远然此时坐在书房里,仍然心中充满忐忑,原因有二,一是闹出了这么大阵仗,赵西枫却安然无事,二是大先生十分看重的李四,在这次事件里莫名失踪了。

“这次你做的不错,但是还不够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白裘青年一边翻动书页一边随意问道,看也不看汪远然一眼。

汪远然苦笑一下,回答到:“回禀九先生,属下错在不自量力,眼下蟠龙镇里藏龙卧虎,远不是组织部署在镇上的实力可以有所作为,导致组织在西北十年布局,全部大乱,属下愿领责罚。”

白裘男子摇摇头,说道:“世人皆以为,杀熟是个杀手组织,拿人钱财,取人性命,但你我皆知,大先生的雄心远不止此,自从星潮降世后,组织在西北落子已有十余年,如果这次你错过了这样一个入局的机会,那才真是大错特错。”

汪帐房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这位九先生这番话语。

白裘男子放下小说,拿起桌上的茶杯,小抿一口润喉,随后继续说道:“你错就错在心不够狠,如果当日晚上,你除了去杀那个赵什么的小子,派出镇上所有人马,同时对所有学府偏厅的学生下手,总会有所斩获,到时镇上风声鹤唳,组织自然可以安排新人进去,浑水才好摸鱼。”

汪远然轻轻摇头道:“那太容易暴露组织的存在了,而且镇上的伙计,就真的一个不剩了。”

白裘男子嗤笑一声,说道:“难道现在组织就没有暴露吗?与其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如测底暴露的时候,把刺杀学生的金主北岳书院也拖下来,让刚刚入场还来不及布局的北岳书院为我们挡下第一刀。”

汪远然轻轻点头。

白裘男子没有提到镇上的组织成员的生死,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这次你功过相抵,本座就不责罚你了,接下去半年,你老老实实在镇上呆着吧,把这一身肥肉减掉,再让秋先生给你换一张脸,我从京城带来了一批人马,将来还要你带着他们重返蟠龙镇的。”九先生吩咐完这些就挥手送客了,重新拿起桌上的小说。

汪远然低头走出书房,正准备关门时,屋内又传来了白裘男子的声音:“对了,大先生吩咐,镇上有一颗与众不同的石头,你下次去给我带回来,别问石头长什么样,当你看到它时,你就自然知道是它了。”

账房先生躬身领命。

第二十四章 北岳密谋

一辆马车经过小庙门前,缓缓驶入小镇。

镇上格外热闹,今日,江南道著名的学府北岳书院,将在小镇开设分院,院址就设在马家的祖宅,开学大典上,镇守郭佑并没有出现,而是委托县内主薄柳寒枝代理出席。

原北岳书院副院长,现如今的北岳书院蟠龙镇分院院长谢朴严在典礼上宣布,凡在镇上土生土长的少年,年龄在七岁至十五岁之间并且有修行天赋者,皆可免费入学,镇上百姓欢欣鼓舞。

北岳书院成立在太祖年间,距今已有一百余年的历史,先后培养出了三个宰相,六位上将军,栋梁无数,相比于今年才由学办升格为学府的官方学府,无疑更具有吸引力。

尤其是看到书院的副院长,亲自带领座下得意门生奔赴小镇,开设课程,不少孩童在蟠龙学府就读的家长,在北岳书院开学典礼尚未结束的情况下,已经在考虑为孩子换一所学校了,毕竟,相比于仪态姿容都无可挑剔,一副高人模样的谢朴严来说,周喆过于年轻的面容,显得资历浅薄且不可依赖,尤其是这位周先生还时常带着学生做出些出格之举,比如冬日里在户外放风筝诸如此类。

当马车经过典礼现场的时候,谢朴严已经结束了致辞,马家家主马茂才正在和镇民们就入学事项进行相关交流,从他脸上,可以明显看出对于北岳书院在其祖宅落户的骄傲与自豪。这些年,无论是在镇上,还是在南北商路中,马家始终被顾家压制,这一次终于扬眉吐气了。

就在谢朴严忍住不耐,站在一边看着马茂才与众人寒暄时,修行者对于危机的本能反应,让他注意到了一辆缓缓驶过的马车。

马车上,车帘微微掀开一角,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正睁大双眼,带着好奇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片刻之后窗帘放下。

谢朴严心中的危机感也随之解除。然后回忆起了刚才看到的那张脸,如果世间真的有完美这么一说,那么肯定是指刚才所看到的那副容颜。明明只是个孩童,却已初步显露出了颠倒众生的资本。

然而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自己会对一个稚龄女童产生如此强的危机感,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内,小女孩放下车帘,闭上眼睛向后一倒,枕在车内绵柔的丝绒靠枕上,说出了一句当初甄杏青初见谢朴严时,同样也说过的一句话:“江南道,这些年有些长进了,但是还不够。”

声音动听如黄鹂鸣翠柳,但说的内容却是老气横秋,直如一个师长点评多年未见的晚辈一样。

赶车的老翁听着车厢内传来的声音,慈祥笑道:“江北蛮,江南软,那些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宗室们,哪里晓得真正的斗争是怎么一回事?像谢朴严这种不成器的东西,也敢派到蟠龙镇上来丢人现眼,一身修为倒是马马虎虎,只不过这脑子确实让读书给读坏了。趁着周喆南下,来镇上浑水摸鱼,确实也未尝不可,但最好的办法是招几个天赋出众的好苗子,然后立刻返回江南道。留在此地还开宗办学?真当李淳號那老狐狸是吃素的不成?虽说赵氏江山现如今暗流涌动,风雨飘摇,但腾出手来收拾这么几个跳梁小丑,还是不在话下的,等到小姐在此地立足稍微稳定,尽收此地灵脉,北岳书院这帮书呆子,最终只会落得个人地两空的尴尬境地。”

女孩不置可否,闭眼说道:“走吧,去见郭镇守与郑先生,他们应该等得急了。”

老翁点点头,不再说话,驾车远去。

谢朴严看到马车渐行渐远,收回了目光,眼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柳寒枝与马茂才,显然距离典礼结束还有好一会,于是不远再等,低头与前者交代几句便退入了后院。

半个时辰后,柳寒枝擦着汗水走进屋内,小心翼翼的对谢朴严行礼后,在谢朴严的下手位落座。以一镇副手的身份,给足了在明面上尚是白身的谢朴严面子。他心中清楚,自三天前答应谢朴严前来主持开学大典。自己的政治生涯已完全和北岳书院或者说其身后的江南宗姓挂在了一起。他将成为江南宗亲氏族在蟠龙镇上官方一脉的马前卒。

谢朴严见柳寒枝落坐,点头之后对其问道:“柳大人来到此地,也有些年头了吧?”

“约摸也有十余年了,”柳寒枝双手拢在袖中,小意的回答道:“我本是洪秀十一年进士及第,中留后补缺位两年后,于洪秀十三年派驻盘龙镇,十一二年间毫无建树,到目前为止仍然还是一介小小的主薄,让先生见笑了。”

谢朴严摇了摇头:“官场之上,蛰伏十年而一鸣惊人者比比皆是。我来时曾翻看过,这十几年来,吏部对刘主薄的考评年年中上,主薄一职,实在是屈才了。”

柳寒枝双手抱拳:“还望先生提携。”

谢朴严笑道:“柳大人言重了,谢某不是官身,何来提携一说?只是这如今,朝中嘉元学运之事相信刘大人也有所耳闻,大周朝正迎来百年未有之变革。十分有幸,这场学运当中,我北岳书院正是大力推动革新的主力,院长还曾与裴相私下有一场会晤,裴相断言,数年之内,当朝政局必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在这场变化当中,柳大人是乘风而起,还是甘愿沉沦,就要看大人自己了。”

柳寒枝沉声说道:“自是愿为裴相、为书院赴汤蹈火。”

谢朴严点头表示赞许,随即说道:“赴汤蹈火自是不用,只是在我与院长看来,目前的蟠龙镇存在两大弊端急需改革还要请柳主薄多多配合。其一,是这镇上的学府制度,自我大周立朝以来。便在各处洲府城镇兴建各类学办学府。往好了说,确实有部分贤才。因此得益,成为后来我朝的中流砥柱,但如此一来,天下英才,十之八九被朝廷一网打尽,说一句野无贤才也不为过。而四野之中却人才凋敝,长此以往,大周朝则一直是赵家的周朝,与学运中所倡导的民政一说,相悖甚远。如何打破帝王一家一语以决天下的局面,裴相与院长都认为,最根本的,就是办学,所以我这次前来盘龙镇,主要的目的,就是以蟠龙镇为窗口,用北岳书院的招牌代表民间与官府的学办来一场竞争。”

柳寒枝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到,如果大周朝真的把集天下英才尽收入官府学办,那这百余年来,你北岳书院是如何存续的?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恭谨依旧。

只听谢朴严继续说道:“这第二个弊端,就是目前的镇守郭佑了,郭佑本出生于京城官宦世家,与周后氏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国子监里出来的人,可以说是皇室的嫡系人马,如今在星潮过后,蟠龙镇于西北乃至整个周朝的地位愈发重要,若蟠龙镇掌握在这样一个皇派人士手中,对学运,对改革,都是莫大的阻碍。所以老夫本次前来,另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请柳大人出面,当仁不让,接下这镇守一职。”

话到此处,谢朴严已阐述清楚江南氏族与北岳书院的全部意图,微笑的看着柳寒枝,静待答复。

柳寒枝静静思索片刻,说道:“朴严先生莫怪,学生胆小,在答应您之前,有几个问题,还望您不吝赐教。”

谢朴严点头应允:“请。”

“敢问先生,自多年前天庆司内阁阁主李淳號在此长住之后,去年又换来其关门弟子周喆。蟠龙学府表面上仍是大周礼部的普通学府,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已由天庆司内阁完全接手,在天庆司如此强势的介入时,书院这边有几分胜算?”

“既然柳大人已经入了局,那您必须明白一点。”谢朴严说到,“蟠龙镇上的胜负之争,关键从来不在小镇本身,柳大人是否想过,原本只是简单回京述职的周喆,为何到目前为止仍未回到镇上?既然天庆司首先乱了规矩,插手星潮降世之地,那朝中自然也有人,相应会出手牵制。所以李淳號师徒,并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柳寒枝满意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再来,枯海大师在镇外清修已有多年。可以说这些年来,他才是蟠龙镇无人敢轻启事端的关键,是每个人顶上的一片天,若他还在,学生实在不敢稍有异动。”

谢朴严微笑说道:“这点不劳柳大人操心,早在半年之前,我方就有人请来了枯海大人的冤家在此布局,不说能将他如何,至少让其再无余力他顾,还是做得到的。”

至此,柳寒枝心中顾虑全部解开,再也没有半点犹豫。从座位中站起身来,对着谢朴严双手抱拳:“既然如此,那柳某但凭先生吩咐。敢问先生接下去学生该如何配合您行事?”

谢朴严双手扶起柳寒枝,笑说道:“既然都是为了学运改革大业,你我也算是同路人,柳大人就不必客气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抢学生了,至于具体事宜,我这便交代于你。”

二人凑近脑袋,窃窃私语起来。

真是奇怪,世间多少阴谋事,都假以改革之名,并以之为信仰,但若是阴谋者自己真的相信那一套说辞,又怎会每次谋划之时,都自觉的压低声音呢?

像是偷偷摸摸的贼。

第二十五章 初见钟璃

最近这四个月的生活,对董阿胖来讲颇感无聊。自从周先生离开小镇回京之后。学府偏厅有关修行的课程就停了下来,尽管众人也已猜到,钱夫子八成也是修行中人,且修为可能不低,但老先生对这部分的内容始终只字不提,于是每天的课程只剩下的规矩礼仪,圣人教化,无聊无趣至极,只有顾清源与苟以方乐在其中。

赶巧的是,偏生在这个时候,赵西风受伤休养在家,董二胖平日里少了一个好玩伴、好对手,而心仪的李家小妹,总是一下课就往赵西枫家里跑,着实令人气恼。

少了名师,少了损友,还少了青梅竹马的姑娘,二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的滋味。

这日清晨,董二胖在家吃过早餐后,无精打采的晃悠着来到了学府偏殿。进门之后四下环顾,皱起了眉头。

蟠龙学府的偏厅并不大,摆开桌椅大概刚好能坐下十几个多个学生,而今日,往常坐得满满当当的偏厅,只半数学生落座,而且在座之人也并未如往日一般谈笑打闹,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交换着什么信息。平日里,每当董二胖走进偏厅,总有三五个关系较好,颇为相熟的学生上前招呼,而今日却并无一人理他,董二胖来到并未与人聊天的李璇身边,皱眉问道:“李家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学堂的人呢?”

李璇怯怯的答道:“二胖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昨日,在马家祖宅那边,一个听说是什么北岳书院的新学办开学啦,今天括蒋家兄弟在内的五个同学,都去那边上课了,以后就不来这边了。”

“混账玩意,岂有此理!”董二胖大怒,拍桌骂道。出身军旅家庭的董二胖,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忠诚、军纪、集体荣誉等思想,而此刻,整个学府偏厅在周喆未归的情况下,有一小半学生离开蟠龙学府转去北岳书院,对于他来说这无异于背叛,“先生的功法也学了,葫芦里的药水也喝了,说走就走,半点感恩的心思也没有,难不成平日里钱先生的圣人道理都讲进了狗耳朵不成?”

“教了你这么久,就这句话听着还算顺耳,看来这几个月的功夫也没有白费。”身后传来一阵严厉而温润的声音。

董二胖一回头,只见钱先生背负着双手走进偏厅,第一次目光略带赞许的看着他,所有人立刻停止低语,起身行礼道:“钱先生。”

钱夫子环顾四周,看着剩下的这些学生,点头说道:“想必各位也已听闻了北岳书院在蟠龙镇上开设分院的事情。没错,没有来的这些同学,家里人确实已和我打过招呼,从今日起,转去北岳书院那边。”

众人哗然,董二胖等几个军中子弟,甚至在下面叫嚷着要去砸了北岳书院的场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钱夫子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镇里有其他书院肯开办学校,这是好事,没必要气急败坏,我们潘龙学府的气量还不至于狭窄到如此程度,至于离开的这些同学,想在哪里读书,是他自家的选择,也与我等无关,诸位与其为了这等闲事浪费口舌,不如抓紧课业,也好让老夫有个安慰。”

众学生听闻钱夫子都如此说辞,也都无可奈何,各自回到了位置上。

钱夫子继续说道:“有送往便有迎来,今日我要向诸位介绍一个人,钟璃姑娘,有请。”

昨日在马车上的少女,此时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听见钱夫子召她,背着手冷着脸走了进来。

众学生伸头望去,然后就是一阵整齐划一的吸气声,学府偏厅内此时剩下的八个学生,都是镇上土生土长的小孩,大多数人甚至从未出过小镇,哪里见过这种谢朴严都为之震撼的容颜,集体陷入石化当中。钟璃对众人这般反应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半晌过后,同为女子的李璇第一个反应过来,抬头向钱夫子问道:“先生,这个姐姐是不是新的同窗?”

钱夫子摇头笑道:“不,她是之后几个月,暂代你们修行课业的老师,直到周先生回来。”

众人再次哗然,被像少女的美貌震惊过后,又被另一个同样震撼的消息砸在头上,顿时把刚才倒吸的冷气全都吐了出来。

董二胖首先不服,说道:“先生,她与我们差不多年纪,甚至还是个女娃儿,凭什么来当我们的先生?”

钱夫子一皱眉,说道:“闻道有先后而无大小,钟姑娘无论修行学识、见识眼界,都远超你等,当你们的代课老师,绰绰有余,以后有修行方面的事,要多向钟姑娘请教。”

随后转身对钟璃说道:“钟姑娘,拜托了。”说罢一摆袖子,离开了偏厅,径直走向教习室。

学生们目送钱先生离开偏厅,又傻呆呆的把目光转移回钟璃身上,呆呆的看着她,也不知是欣赏其美貌多一些,还是质疑其修为多一些,就这样,一个小女生与八个同龄的孩子之间对峙了半盏茶的功夫,最终还是直性子的董二胖首先忍不住,拍桌子喊道:“我不服,就算是周先生不在,那老钱亲自来教,我也认了,凭什么是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

钟璃点头说道:“没错,若论修为来说,我是不如钱夫子,更不如周先生,但你知道为什么我比钱夫子更适合教导你们修行吗?”

众学生沉默的看着她。

钟璃继续说道:“因为你们都是天才,虽然你们的天才,大多与你们自身无关,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周境内,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像潘龙镇这般,聚集了如此多的适合修行的年轻一代,也就是你们。而钱夫子虽然修为精深,但并不是这样一个天才,他是靠着后天的努力,达到了如今的高度。所以他明白,一个天才在修行当中需要面对的问题,是与普通修行者是完全不同的。”

董二胖哈哈大笑两声,轻蔑说道:“这么说,难道你也是个天才?”

钟璃负手微笑,竟是默认了,只不过这样一个成年人的表情,被一个十一二岁小女生做出来,并没有什么侵略性,反而更显娇憨可爱,台下又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真是可笑,”董二胖,定了定心神,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说道:“你胖爷我去年初感,今年年初已然照体,军中的叔叔伯伯都说,从未见过像我这般,在修行路上走得如此迅速的天才,同龄人之间,不可能有人境界比我高,你如今又是个什么境界?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我?”

正在志得意满之间,董阿胖忽然看见少女手上轻轻一晃,紧接着就是自家屁股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于是惨嚎一声趴在了桌上,再回头看去,只见少女手上持着那只钱夫子经常用来打众人手掌心的戒尺。

钟璃抱胸而立,说道:“与老师讲话时竟敢自称爷,我替钱夫子教训教训你,什么叫礼仪,什么叫师德!”

众学生尽皆凛然,就连一直看着窗外对教室内漠不关心的苟以方也回过头来,刚才少女出手之快,在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的清楚。

钟璃继续说道:“不妨告诉你们,我如今的境界也不过照体而已,但与你们不同的是,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合意,将自身修为压制在此处只是为了稳固境界,像你们这种刚踏上修行之路,还不懂修行为何物的所谓天才,同等境界我一个人可以打你们所有人,信是不信?”

说罢,眼神颇有霸气的环视整个偏厅,看向每一个学生,而在场学生与她四目相对时,都低下了头,就连董二胖也揉着屁股没有做声,通过刚才那一下,他知道自己少女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于是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啪的一声,顾清源合上书本,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直视钟璃。钟璃不屑笑道,听说顾清源是这天才镇上最天才的那一个。初次问道,便直破初感与照体两境,但是可惜了,你修行起步太晚,这条路上一步慢步步慢,你目前还不是我的对手,更有可能一辈子都追不上我。”

顾清元目光温和的与少女直视片刻,微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暂时非你之敌,愿意接受姑娘教导。”说罢重新打开书本,认真阅读下去。

这下众人彻底死心了,连镇上公认修行第一的顾清源,都自承不敌,那真就没有人可以做到了。难道之后几个月,大家要接受这么一个同龄女孩的指导?想到这件事情,所有人心下皆有戚戚焉,却又不服不行。

钟璃不耐一笑,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没有什么问题,那么我们就开始。”

“我有问题!”

钟璃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下来,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向门口,只见一身着普通青色布衣的少年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眼神清澈而玩味,正笑着看向她,口中说道:“怎么?我西枫教主在家休养了几个月的身体,今日一回来,便遇上了过江强龙,听说你要一个人打我们学府偏厅一群?在下不才,倒想和您试一试手。”

来人正是赵西枫!

学府偏厅里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

第二十六章 对拳

钟璃手握戒尺,面色铁青。

昨日在郑先生与郭佑同她会晤之时,郑先生对钟璃交代了周喆离开镇上时的安排。

原来,周哲早知本次归京述职之旅会有变数,很可能不能按照既定时间赶回镇上,便与郑焰极商量,是否能让钟璃暂代教习之职。

一方面确如少女方才所说,修行天才之路,只能由另外一个天才引路,这一点上周喆可以,钟璃可以,钱夫子却不行,郑焰极也不行。另一方面,皇极宗掌门幼女入主蟠龙学府也是对外界的一个态度,表示双方在蟠龙镇一事上正式结盟。

钟璃初来乍到,深知自己年龄太小不能服众,便想以雷霆之威震慑学生们,日后再以春风化雨的手段,让众人渐渐接纳。而在这件事上,皇极宗也有私心,如果蟠龙镇新一代天才少年们半数以上都是钟璃的学生,那么,黄极宗在未来百余年的发展中,无疑积攒了巨大的人脉优势。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董二胖束手,顾清源认输,苟以方更是没有争锋的念头,谁知病愈归来的赵西枫横插一脚!这次对峙过后,赵西枫无疑在学府众人心中,担当起了主心骨的角色,学生们自然会抱团,拥护周喆,排斥自己这个外来新的老师,再想坐稳教习之位,乃至收复人心,便要付出成倍的努力了。

再加上,钟璃本就是天之骄子,又是皇极宗掌门最疼爱的幼女,天才之名响彻京师,无论门内众人还是其他宗派的修行人士,从无一人胆敢对其用如此轻慢的态度说话,就连钱夫子都以同等地位待她,而今日竟然被一个刚刚踏进修行大门的乡下小子如此挑衅,小公主的心里,早已气恼的无以复加。心中暗自思忖,这小子,既然当众提出挑战,那么正好拿你立威。

眼见赵西枫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钟璃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说道:“在来之前,郑叔叔曾经对我提起,说有一刚修行的少年,在面对大陆最阴森诡谲的杀手组织时,能凭借一己之力,只伤不死,想必就是门口这位小豪杰了。”

此事第一次在学府曝光,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赵西枫漫不在乎的拱手说道:“好说好说,敢问小姐是?”

钟璃表情平静的背手走出偏厅,与赵西枫错身而过,头也不回的冷冷说道:“你不是挑战我么,若你能打赢,我就告诉你。”

赵西枫放下书袋,对着神色焦急的李璇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扭头,快步跟了上去。

在受伤修养时,赵西枫曾与枯海交流过几次,老和尚指出,目前赵西枫最大的问题,正是与修行者的交手经验太少,而今日白捡到一个同龄高手作对手,赵西枫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二人走到学府偏厅外的小院站定,偏厅内的其他学生也都一轰而出,出去看这一场比试,毕竟众人自从修行开始,每日只是养气炼神,从未有过与人动手的经验,也没有看过修行者之间的争斗,心中难免好奇,就连平日里并不爱凑热闹的苟以方与顾清元,也忍不住出来一看究竟。

教习室内,钱夫子也慢慢走到了窗边,微笑关注着窗外院中的这场较量,在他身边,是为钟璃赶车的老翁,老人此时站在钱夫子半个身位之后,不同于昨日面对钟璃时的慈祥甚至略带谦卑,此时的老人平静淡然,一派宗师气度,他低下头去默默喝茶,对窗外的比试似乎毫不关心。

此时的院子里,正值人间四月,冬日的刺骨料峭逐渐褪去,春风吹绿了树梢的枝桠。一群几乎可以代表大周一小半修行界未来的年轻人正站在院内,互相切磋,各有竞争,怎叫钱夫子能不欣慰的临窗而笑?

赵西枫看着两丈外的钟璃,摆出个标准的军中格斗技起手式,微笑说道:“远来是客,又是这么个俊妞儿,让你先出手吧。”

钟璃皱了皱鼻子,表情可爱,语气轻蔑:“还是你先吧,如果我先的话,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赵西枫拳头已经飞到了眼前。原来自始至终赵西枫根本没有交出主动权的意思,他这些年在镇上,与董二胖、蒋家兄弟等人的无数次交手中,得出了最基本的江湖经验——先动手赢一半!眼前这个只十岁左右,甚至比自己看上去还略小一些的少女,既然有胆代替周先生站在讲台上,那就定非泛泛之辈,单从修为来讲,一定不是自己这个刚刚入门几个月的半吊子所能匹敌,如果再不抢占先机,那就只有等着挨揍了。

钟璃心中怒意更盛,在京城,她与同龄修者乃至长辈切磋之时,哪一次不是双方各自行礼,按照规矩比试,哪有如此无赖之人!

但她也并畏惧赵西枫这奇袭一拳,毕竟无论是实战经验还是修为,这个乡下小子,再怎样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她同样伸出一只秀气可爱的手掌,向着眼前的拳头迎了过去。

两拳在空中相遇,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那是周遭的空气受到挤压所形成的气爆,场中气浪翻滚,好似学府的小院内点燃了一支炮仗。

一拳过后,赵西枫倒退两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而钟璃却止不住身形,倒退了七八步,直到靠在了学府偏厅的墙上,才停了下来!

这一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更是钟璃做梦也没想到的。原来,赵西峰虽然才修行了不到半年时光,然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自幼在每一个星空明朗的夜晚,都自觉不自觉的吸收着天上繁星向大地播撒的某种能量,如果说,钟璃自从记事开始就在修行,并且一直压制着自身境界,夯实基础,那么赵西枫则是从出生开始就持续着星辉的累积!所以二者相比,在纯粹真元力量的角度上来说,竟是赵西枫,略高一筹!

咳嗽过后,赵西枫将刚才碰撞的那只手臂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向前伸出,四指伸展,拇指并拢,指向钟璃的方向,扬声说道:“怎么样,俊妞儿,还继续打吗?”这个姿势实在有些烧包,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学府偏厅内的众人,自然支持本土的赵西枫,就连董二胖也毫不吝啬的为其加油叫好。

钟璃阴沉着脸,重新回到场中央,收起了最初的蔑视与轻敌,摆出一个与赵西枫刚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军中格斗起手式,脆声说道:“再来!”

清风阵阵,二人重新相对而立,两个少年互不相让。

青春正好,朝气蓬勃。

第二十七章 耳光

学府小院内,赵西枫与钟璃二人紧张对峙,四周围观的学生也都屏息凝神,静待二人第二回合的交手。

钟璃看着脸上还有些笑意的赵西枫,蔑笑道:“力气大些就了不起吗?若是这样,那修行还讲求个什么法门?一味的累积真元不就可以了?今天,就让你这个半吊子开开眼界。”

说罢,她左手放在胸前,右手背在身后,双手同时如莲花般绽开,画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法印。

教习室内,赶车老者感受着四周灵气流动的变化,笑说道:“归藏赦令,看来小姐今日兴致颇高,想多陪这小子玩玩。”

钱先生眉头皱起:“皇极宗掌门秘法归藏赦令?以钟小姐的修为,要胜西枫不需要用出此术吧。”

赶车老者放下茶碗,坐倒在一旁的矮凳上,眯眼说道:“那是自然,只是其他法门威力太大,这男娃儿承受不住,而归藏赦令的好处,就是能锁闭一定范围里合意期前所有修者的真元流动,这样那娃儿至少性命无忧,就是皮肉上要吃苦喽。”

说罢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此术一出,胜负已分。

在钟璃掐动法诀的时候,赵西枫就隐隐觉得不妙,于是不再给钟璃时间,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还是他仅会的三板斧之一,上步冲拳。

然而,这一拳在起手之时,赵西枫就感觉到真元流动有一丝不顺,拳势刚走到一半,往日里如臂使指的元气已经开始渐渐从手中散逸,而这一拳打完之时,体内的灵气竟然已完全消失不见!

没有灵气加持的一拳,对于钟璃来讲,自然构不成任何危险。只见她左脚向前一趟,右手同样一招上步冲拳,后发先至,打在赵西枫的额头上。赵西风一阵踉跄,连退七八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钟璃并未乘胜追击,在使出归藏赦令后,她自身灵力也几乎见底,俏脸上显露出不正常的苍白。

把拳头从身前收回,钟璃看着赵西枫呆傻在原地的样子,笑着扬起下巴说道:“告诉过你了,修行,不是真元雄厚就可以的,现在你那一身蛮力去哪儿了?不是会几招军中格斗术吗嘛,恰好我也会一点,这就陪你过两招。”

赵西枫逐渐缓过了神来,这俊妞儿释放了什么法诀,封禁了四周元气的流动,但现也十分虚弱,恐怕全身真元剩下的也比自己多不了一星半点,所以现在双方暂且都只是没什么修为的普通人。

而说到不动用真元的街头打架,赵西枫根本不信自己会输,更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女孩,于是他二话不说,晃着拳头,抡着膀子又冲了上去。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皇极宗掌门之女的近身格斗之术,怎么可能弱于一个退伍士兵的儿子?

虽然钟璃并未使用其他更为高深的武学,只是重复使用着赵西枫唯一学过的军中格斗术,即便如此也在盏茶时光里就揍的赵西枫晕头转向鼻青脸肿,满身满脸挨了无数粉拳,虽说拳头上并未附着真元,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许多“西枫教徒”的面前,被一个女生挥拳乱打,“教主大人”的面子上怎样也过不去。

赵西枫也尝试过反击,可无论怎样的招数,对方总能更精妙的化解,而且可以看出,钟璃的锻体功课做得相当不错,丝毫不弱于赵西枫,在没有真元的时候,双方就纯粹体力拼比,钟璃更是占尽优势。

真元暂时被锁,体魄屈居下风,招数技不如人,赵西枫可以说彻底无计可施了。最终,在以背部生受一记重拳为代价,赵西枫一脚侧踢,拉开了与钟璃之间的距离。

此时的赵西枫眼角流血,衣衫破裂,反观钟璃,则气定神闲,连呼吸都未曾急促。

钟璃冷笑两声说道:“要认输了?”

赵西枫揉着被打肿的脸颊,勉强咧开嘴笑笑说道:“还差一式,本教主的压箱底绝招,你若接的下来我遍认输。”

“故弄玄虚。”钟璃不屑道。

她早已看出赵西枫所学,来来回回就那三板斧,根本不足惧。

赵西枫不再多说,摆出了军中格斗术的起手势。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他在他右手中,从脖子上抓下的某样事物,似乎是一个玉坠,似乎是一块石子。然后跨步向前,用出了他击倒陈默的那一招,横臂劈挂。

这一式钟璃已经见赵西枫使用过七次,也亲手破解过七次,看到又是故伎重施,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觉这是赵西枫面子上过不去,再来一次尝试。

钟璃抬眼看去,只见赵西枫原本清秀的面孔已经被自己打的满是青紫,心下也微有不忍,隐约觉得今日为立威做的有些过分,其实钟璃平日与人动手也都是点到即止,没人敢真对她下狠手,她也从不伤人,像今日这般拳拳到肉打的对方皮开肉绽,对于她来说也是第一次。

挡住这一式然后随便把这小子摔倒就行了,不要再弄伤他了吧,钟璃一边抬起手臂挡在脸前,一边心下暗自思忖道。

钟璃竖在脸前的左手有四种变招,每一种都可以在双臂相交之时直接击溃赵西枫的体式,将其彻底制服。然而令她怎样也没有想到的是,赵西枫这一掌竟然附着本应枯竭的灵气,而且力量奇大无比,竟还隐隐超越之前双方各有灵元在体之时!本来存着放水之心的钟璃连忙催动全身之力,然而还是迟了,而且就算她一开始抱着全力以赴的态度,也不可能在真元近乎枯竭的状态中接下这一掌!

“啪!”

如炸响了鞭炮,如摔碎了瓷碟,赵西枫这类似于反手一耳光的劈挂,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钟璃的脸上,一缕鲜血从钟璃嘴角流出,随即被打中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一时间,学府小院内寂静如死,落针可闻。

“你…你没事吧?”赵西枫也懵了,在把手中的事物收入怀中后,他呆呆的问道,这也是他没想到的结局,在一个俊俏女孩的脸上狠狠的甩了一耳光,不是赵西枫平日的行事风格,于是他走上前,伸手去扶自从挨了耳光之后就低头闭眼站在原地的钟璃。

就在他手指接触到钟璃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兽类低啸。

整个学府,甚至整个小镇一阵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低啸声徘徊不觉,钟璃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赵西枫,赵西枫抬眼与之对视,却发现对方原本清澈黑亮的黑眸此时已经变成了淡金色的竖瞳!根本不似人眼,反倒像是小镇上,那些在正午十分的日头下,迎着太阳的猫。

这个院子,随着钟璃的睁眼,大放光明。

第二十八章 师徒

如果有人能从天空俯瞰潘龙镇就会发现。在钟璃金色竖瞳睁开的一瞬,小镇所有的事物与光影,在一瞬间全部暗淡,而学府的方向却突然明亮起来。

教习室内,赶车老人在低啸声响起之时,就皱起了眉头,脸上没有了先前两个小辈动手比武时的从容与淡定,而当钟璃准备完全睁开双眼之时,老人再也无法坐定,从窗户中飞身跃出,左手一挥,将随身披着的黑色斗篷抛向空中,如一片乌云,挡住了太阳直射钟璃的光线,右手伸向鬓角,截下一缕白发,然后以发为剑,刺向钟璃的头顶!

此时,金色竖瞳的少女眼中已完全没有了人类的特征,似乎清醒与理智也在逐渐消退,在发现老人刺向自己的白发一剑时,立即将目光从赵西枫身上移开,望向半空之中。

一直徘徊在众人耳中的低声兽吼,骤然之间变得清晰可闻。

少女脸色狰狞的咆哮一声,眼中射出两道金光迎向黑衣老人自上而下刺出的一剑,就在金光与白发即将相交之时,老人扔出的如云黑衣恰好遮住了日头,钟离原本狰狞的脸上一阵晃神。眼中精光也随之一弱。

老人趁势,将白发刺在钟璃的后脖,少女身子一软,眼中神光消退,应声而倒,昏睡了过去。

赶车老人落在钟璃身边,将从空中飘落的黑色斗篷为钟璃披上,解下发带遮住少女双眼,随即将少女横着抱起,向着停在学府外的黑色马车走去。

走到一半时,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背着身对赵西枫说道:“小主说过,如果你打赢她,就告诉你她的身份,既然她此刻昏倒了,那就由老夫代为转告,你听好了,我家小主名叫钟璃,是本宗掌门最为疼爱的幼女,至于皇极宗是什么门派,你去问钱先生吧,告辞。”

说罢快步离去,留下赵西枫一个人站在小院中间,片刻后,学府偏厅的所有学生一涌而出,欢呼着将赵西枫扔向半空。

而教习室内,钱夫子看着黑色马车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之后几天钟璃都没有再来学府,据钱夫子说,是因为其在与赵西枫比斗的最后一瞬,动用了某种秘法,需调整休养一段时间,但学府众人只觉得肯定是小女生伤了面子,毕竟在整个比斗的过程中,钟璃并未受到什么重伤,只是在结束时挨了一耳光。

反观赵西枫,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青紫不说,还落得个打女娃耳光的污名,却依然每天坚持来学府上课。

说也奇怪,赵西枫身上的皮外伤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已完全康复,令众人啧啧称奇。

之后几天,赵西枫击败钟璃在学府偏厅所建立的威信,随着钱夫子的那令人昏昏欲睡的蒙学课程,重新取代了早就应该开始修行课程,迅速的烟消云散。若不是赵西枫打伤教习,众人早就开始下个阶段修行的学习,而且还是个那么美的教习。听说北岳书院那边,已经开始教授真正有杀伤力的法决了。

四月下旬的某一天,赵西枫换上轻薄的练功服,走出家门,来到了小镇南门的小庙前。

小庙门口,枯海和尚微笑而立,等候多时。

看着远处一步步走来的孩子,在经过年初生死之间的考验后,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愈发成熟的风采,心中满是欣慰,既是为了少年的成长,也是为了某个已不在人世的故人。

枯海背后,是陪伴了赵西枫多年的桃树,自从星潮那年之后,每逢四月这个时候,桃花早已从一个秋冬的沉睡中醒来,绽放出一树缤纷,而今年依旧是枯寂若死。

人间四月芳菲尽,蟠龙桃花未曾开。

今日赵西枫与枯海有约,老和尚将会把少年在受伤之前尚未完全掌握的九个动作,继续传授给赵西枫。

虽然赵西枫已成功照体,但枯海依旧坚持要赵西枫修行此术。

据枯海说,这套动作原本是京都某一家族的家传绝学,而老僧与这家族中的一个晚辈是忘年之交,二人之间曾有过约定,互相为对方寻找合适的传人,于是交换过一套修行功法。

如今,故人已逝,但是这套功法却留了下来。并枯海代为传授于赵西枫,所以严格意义上讲,赵西枫应该是枯海那位故人的传人。

赵西枫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并不感兴趣,只是拍胸脯大包大揽的承诺,未来这户人家,无论遇到任何危难与困境,自己都会出手相帮,枯海听后,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的赵西枫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承诺对未来的大周朝乃至整个中洲大陆,意味着什么。

“和尚给你的这九个动作,与其说是一套功法,不如说是一套身法。”枯海缓缓说道,“修习者通过变幻身姿形态,在移动中积累真元,并且通过真元的流动增加身形移动的速度,这九式身法中,除了你已习得的鱼游,剩下八式分别为:猫柔、犬摄、龟潜、狼突、马奔、鹰击、熊扑、虎跃。”

苦海站在桃树下,每说到一式,便做出相应的动作。赵西枫在旁认真的看着,在老和尚前两式时便失笑出声,玩笑说道:“大师,若我与人对敌时,忽然做出小猫小狗的样子,那就不用打了,笑也笑死啦。”

言者无心,但枯海却想到,赵钰臻教他这一套身法时的真正意图,也对曾对他说过:“大和尚,你性子太木讷了,一点也不有趣这套小玩意教给你,至少让你在学着动物的时候能天真活泼一点。”

于是苦海停下动作,走到树下,摸着赵西枫的脑袋微笑说道:“小施主切记,与人对敌时,心中除了生死,不要做其他念想,甚至连生死都要置之度外,若能活命,又管他用的什么姿势呢?”

赵西枫“嗯”了一声,点头应下。

转眼两个时辰的时间匆匆而过,赵西枫照体之后,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九个动作中已有六个能完全做出,只有后三个,仍然全无头绪,因为他既未见过老鹰,也未见过大熊,更别说老虎了。即便有枯海从旁指点,也无法抓住其中神韵,只得暂时作罢。

在修行结束后,赵西枫依然在桃树下完成了今天的练体功课,这才整理衣衫,跑跑跳跳向家走去。

枯海在树下看着赵西枫走入小镇城墙内消失不见,对着小庙内说道:“为师在镇上遇到赵小施主,是了却很多年前的因果,而为师收你为徒,则是亲手造下一份罪孽,未来的一切业障,为师也会一肩承担,你不必放在心上。

小庙内,一个瘦小的身影用力一点头,跪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查案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修行与练体后,赵西枫回到家中也并没有闲着,而是帮着赵五张罗好了晚饭,并陪着父亲小酌了几杯。

自从赵西枫被选拔进入学府偏厅之后,镇上人人都心知肚明,赵家孩子未来一定是修行中人,所以赵五在兵卒衙役之间的地位,也骤然提高了许多。如今,再也没有人取笑他性子懦弱,更不会有人抢他的酒喝,于是赵五近来心情一直保持的都不错。

饭后,赵西枫将微有醉意的赵五扶进里屋躺下,在收拾好碗筷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小院。

此时镇上天色已经暗沉,行人不多,赵西枫只在经过镇中央鼓楼的时候,看到贾瞎子与拉二胡的老头,正靠着砖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见赵西枫经过,都笑着挥了挥手。

如今贾瞎子越来越懒得在小镇众人面前装瞎了,只有偶尔有外地的行脚商路过时,才拾起老本行表演一番。

赵西枫不紧不慢的走着,不久以后来到镇西一处高墙包围的宅子旁边,他走到宅院的后巷,在的阴影处斜倚着墙停了下来。

大概盏茶功夫,宅子的墙头冒出一个圆咕隆咚的脑袋,正是董二胖。

董二胖翻身越过自家院墙,走到赵西枫身边,神情紧张而又兴奋。

赵西枫脸色平静,对着董二胖伸手说道:“搞到了么?”

董二胖整理了一下衣衫,警惕的左右看看之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十分得意的递给赵西枫。

“这可是西枫教和灭枫帮的第一次合作,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让整个小镇,不!是整个西北四省都知道我们蟠龙学府的实力!什么北岳书院,滚回江南去吧!”董二胖兴奋的挥了挥拳头,压低声音对赵西枫说道,“只是这些失踪人士的住处都被沐捕头排查过无数遍了,根本没有任何发现,真不懂你为何要从此处入手。”

赵西枫接纸条,仔细看过两遍后皱眉说道:“一共就十一个人,还有遗漏吗?”

董二胖摇头说道:“就这些,自那日你被刺杀开始,小镇当晚就实行了戒严,所有进出人员全部登记在案,失踪人员只有这么十一个,完全消失无踪。”

赵西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原来赵董二人竟是想凭借两个学生自己的力量,查出四个月前赵西枫被刺一案的真相!是谁买凶杀人,杀手组织的人又究竟是哪些。

今日在学府内,赵西枫与董二胖见面时,二人仔细分析了刺杀赵西枫的原因,得出结论是,赵西枫只是镇上普普通通的一名学生,并无仇家,所以对方针对的一定是蟠龙学府的学子们,于是二人决定私下调查,以免有其他学生再遭毒手。

这次行动对于董二胖来说,只是一次孩童式的冒险游戏,而对于亲身经历过,到目前后背还留着刀疤的赵西枫来讲,却是他对于目前还藏身在阴影中的敌人的第一次反击,但其实他们都没想到,二人毫无证据的凭空臆测,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

于是,赵西枫拜托董二胖,靠着军中父母的关系,找到了事发当晚小镇所有人员的出行记录,准备将那晚开始失踪的可疑人物一一排查。

董二胖拿回名录皱眉说道:“十一个人,就算我们每晚调查一个,也需要十一天才能查完,时间拖的这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而且若是想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也不可能每天都出来。”

赵西枫同样皱起了眉头,他同样不想让赵五知道自己还在牵扯在暗杀事件之中,徒惹父亲担心。

“不用那么麻烦的。”赵旭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他猛然回过头去,瞬间摆好拳架,却发现来人是顾青源。

赵西枫拳势不散,眼睛紧盯着顾清源的肩膀,向董二胖问到:“是你叫他来的?”

“嘿嘿…人多好办事嘛,况且我们也需要一个脑子好用的。”董二胖摸着鼻子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如此隐秘的事情,赵西枫曾经再三叮嘱过董二胖要保守秘密,结果竟然在两人行动的第一天,就被第三人知道了,赵西枫气的掉头就走,却被顾清源一把拦住。

顾清源对赵西枫笑笑说道:“不怪他,是我用了回谷偏听之术,在偏厅里偷听到你们说话,强行要求董二胖带我加入的。

赵西峰阴沉着脸,对顾清源说道:“你可想好了,我们探查的可是个杀手组织,极容易惹出祸端,周先生又不在镇上,到时候谁也帮不了谁。”

顾清源依旧笑眯眯的点点头。

于是赵西枫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个二人小队变成了三人小组的事实,同时,心中对顾清源的修行实力有了新的认知,学府偏厅中,顾清源悄无声息在二人面前施术,二人毫无所觉,方才又不知在赵西枫身后站了多久,后者同样无法察觉。

“脑子好用的,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赵西枫收拾心绪,把注意力重新转回暗杀一事,将名录交给了顾清源。顾清源,随意翻动一阵,让两人靠近一点,然后随意在纸上点了三下,说道:“我们只用探查这三个处就可以了。”

“为何?“董胖子伸过头去,却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顾清源自信说道:“你看,这消失的十一人里,其中八个人互相之间都有联系,都是城南洗衣坊的的人,要么是伙计,要么是帐房,只有三个人例外,一个是陈默,一个是肉铺李四,还有就是城西的铁匠。其中,陈默已经确认参与刺杀一事,官府在其住所翻来覆去差了一百多天,我们再去也没什么意义,剩余几人,铁匠铺是一定要去的,李四距离剩余几人住所很远,想必是杀手接头之人,所以李四必查,至于那些洗衣坊伙计的家中就不必去了,想必不会有什么线索,但是洗衣房一定要去,这样一来,我们只有三个地方需要调查,分别是:铁匠家,李四家,与城南洗衣坊,至于今晚要去哪里,还要看我们领头的怎么说。”

二人目光一起看向赵西枫。

赵西枫看着名录犹豫半晌,然后指向其中一处,毅然说道:“就去这里!”

第三十章 气味

中洲大陆后来的史学家在记录这段历史时,总是对赵西枫、顾清源和董二胖这三个人几次改变天下大势的联袂演出津津乐道,但其实三人第一次的合作,是从今夜这个帝国边陲的小镇开始的。

赵董顾三人趁着夜色向小镇南边的洗衣坊摸了过去,三人皆已照体,脚步悄无声息,街上又没什么行人,一路都没被别人发现。

来到城南洗衣坊后,三人翻墙而入。

在案发当日,有八个人在此同时失踪,所以洗衣坊之前也曾被沐铁率领众捕快仔细调查过好几次,但没有什么结果,而对于所有线索只有一张名录的三个孩童来说,他们并没有太多选择,也只得从此处着手。

进了院子后,三人发现捕快上次搜证离开后锁了房门,董二胖正准备用力砸锁,赵西枫从书袋里拿出一支铁针,凑上前去七扭八扭,“咔嚓”一声,锁开了。

董顾二人目瞪口呆。

赵西枫一边推门而入,一边回头说道:“六岁时去李婶家酒窖里偷酒我就研究过这个了,镇上的锁还没有能拦得住我的。”

二人跟随着赵西枫进入房间内,屋内的景象却是三人怎样也没想到的,桌椅、柜台、器皿,任何一处房间都需要的正常摆设在此处都没有,屋内徒然四壁,别说什么线索,就连地面都被清洗的一尘不染!

三人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内,相顾苦笑。

半晌后,董二胖一跺脚,骂了句脏话,然后按照从军叔叔伯伯那里学到的法子,用手指在房间内每一块转头上敲敲打打,寻找可能存在的暗室,结果也一无所获。

“我就说了肯定是白跑一趟,”董二胖摇头叹道,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沐叔叔都查不出的事情,我们几个从未办过案子的小屁孩怎么能济什么事,依我说,还是要从陈默他家人入手,说不定他们会知道陈默的下落,我就不信,那姓陈的平日里一副怕老婆怕的要死的鬼样子,真的要逃会不和他那婆娘通个气!”

顾清源摇头说道:“不行,此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只能我们几个私下行动,你怎知那些杀手已经完全退出了小镇?若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让其知晓我们正在调查此事,那么祸端只会来的更快。”

赵西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况且,也不算白来一趟。”顾清源耸了耸鼻子,微笑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一户人在匆忙撤走之前,还要抽出时间打扫地面呢?肯定因为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或者带走也没什么用处,所以焚烧就成为了消除痕迹最好的方式。清洁地面一定是为了将那些焚烧过后的灰烬处理干净,不信你们看。”

顾清源伸手向上一指,赵董二人偷走看去,只见房屋正中央的天花板有一块大大焦黑痕迹,看样子是有人在房间内点火熏黑的。

“这又如何?该烧的都已经烧了。”董二胖皱眉问到。

“本来是没什么的,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烧了一些不该烧的东西。”顾清源自信一笑,问到,“从进房间开始,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不一样味道?”

赵西枫四处嗅了嗅,沉吟半晌说道:“檀香?”

“是檀香,却不是普通的檀香”顾清源点头说道:“是崮山郡老龙潭的紫河檀香,这种香安神定气,燃香后气味经久不散,因其久用上瘾,所以通常只有埋水一代的某些尚未开化的部落特别喜欢,咱这西北地界却极其罕见。我家一直做南北通商的买卖,这么多年也没见几回。”

“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到了这种香,就找到了此间主人?”赵西枫皱眉问到。

顾清源微笑说道:“不错,所以如若在镇上再闻到谁身上有这种香味,那么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人,今日这个味道,你们可要记住了。”

董二胖不以为然的说道:“人既然已经跑了,回不回来还得两说呢。光记住这味道有什么用?总不可能像狗一样以后每天闻着走路吧。”

顾赵二人不理睬他,互相点点头,向外走去。

“喂,接下来去哪儿啊?”

“李四家!”

三人玩笑一番后,向镇西李四家走去,小镇虽然不大,但从镇南走到镇西也不算近,当三人最终到达时,已经是子夜十分了。

还是熟悉的套路,赵西枫撬开门锁,果不其然,房间里一如城南洗衣坊,徒然四壁,任何事物都没有留下,董二胖长叹一声,哀声说道:“唉,本想做一件大事,到头来忙活了一晚上,就闻出个屁味来。”

二人依旧不理他,环绕屋内仔细检查了一圈,赵西枫皱眉说道:“不对,这里和洗衣坊那边不同,那边是通过火烧埋没了痕迹,而此处却只是被人搬空了。”

“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只是李四比较懒,看他平日里偷懒靠着晒太阳的模样就知道,是个惫怠货色。”董二胖摇头说道,白忙活一晚上毫无所获,已经让这个小胖子渐感焦躁。

顾清源摇摇头:“每个组织关于怎样消除自身停留和存在过的痕迹,都有很严格的规定,不可能如此这般随便处理,一定是有人帮他处理掉了此处的痕迹,而当晚戒严之后,无人可以不经登记便离开镇上,所以处理痕迹的人,一定还在!也就是说,我们只需找到此人!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所有剩余藏在镇上的杀手!”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这是三人今晚最大的发现。

“而且我们还可以确定一点。”顾清源说道,“李四果然和洗衣坊的那批人有关系。”

“何以见得?董二胖问道。

“因为此地也有紫河檀香之气啊。”顾清源理所应当的回答道。

“你是属狗的啊?”董二胖终于忍不住了,“又是闻出来?刚才在洗衣坊我还能闻到一点,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周先生曾经在课上教过我们通鼻之术,专门用于初感与照体两境的修者在空气中捕捉细微的气味,难道你们不会吗?”顾清源诧异问道。

董二胖与赵西枫对视一眼。同时尴尬笑道:“当然会啦,怎么可能不会呢?”然后假模假样的耸耸鼻子,然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闻到了,顾清源轻轻一笑,也不拆穿。

赵西枫仔细闻过房间每个角落之后说道:“檀香什么的,当然瞒不过我,但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更浓郁的味道,一股…”

赵西枫沉吟半晌,琢磨一下措辞,说道:“油腻的血腥味?”

“废话,你也不看看李四是给谁家做帮厨的?”董二胖没好气的说道。

赵西枫摇头说道:“不对,自从我们进屋开始,就一直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腥臭味,而现在开门通风这么久之后,这味道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了,而且味道的来源不在屋里,而是在…”

三人目光一起转向大门,只见一个胖如山岳的身影不知何事堵在那里,手上提着一把看不出颜色的菜刀,正在低声叹息着,声音油腻沙哑中,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沧桑与猥琐。

第三十一章 恐惧

盘龙镇的居民并不多,即使算上周边的务农人口,与总共不过五六千,其中屠户也就三两家,而张屠夫是其中字号最老的那一个。

在大家印象中,张屠夫是一个身形胖大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一年四季都露着油光发亮的肚子,平日里,大部分活计都会交给帮厨李四去做,自己只负责宰杀与剁骨。

张屠夫喜欢喝酒,但是对酒却没什么讲究,镇上最劣质的琉璃烧也能喝的怡然自得,平日里比较空闲的时候,就坐在自家后厨拌猪耳下酒吃。

而今日,当屠夫真的站在三人面前时,他们才感觉到,原来张屠夫的身形是如此巨大!

探案三人组中,身材最壮硕的董二胖,天生雄壮的体魄配合后天锻体得当,十岁的年纪就几乎有普通正常人的身高,而站在眼前这个胖大的肉山面前,仍不及屠夫的大腿粗细。

“张叔,这大半夜的您来这里干嘛?”董二胖看着屠夫手中的晃动的菜刀颤抖着问道。

屠夫打了个酒嗝,一股恶心的油腻味,混合着劣质烧酒搅和了胃液的酸臭,瞬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屠夫摇晃着缓缓问道:“我才问你们呢,你们三个小娃跑到我这里来干嘛?明天不是还要去学堂么?”

“我们是来找四哥的,几个月不见了,有些担心,家里长辈说四哥不会回来了,我们三个不信,于是晚上相约过来看看。”赵西枫口中瞎扯着自己也不太信的鬼话,抢着答道。

“李四这小子,”屠夫又打了个酒嗝,摇头说道;“过年那段时间向我提前支取了五两银子,然后人就他妈的不见了,这都几个月了!于是我就经常过来看看,把这里我还用得着的东西往我那里搬一搬,算是抵扣他欠我的银子了。这房子本来就我借给他住的,如今他拿着我的钱跑路了,以后这里我要当仓库用,你们也少来,听见了吗?”

三人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那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滚蛋!”张屠夫摸着肚子说道,又有意无意晃了晃手中的菜刀。

三人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小屋,一路脚步不停,一直跑到小镇中央接近鼓楼的位置才停下来,呼呼的喘着气。

“他在说谎,”董二胖顺了顺气说道,“如果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他搬空的,那他应该早就知道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今天还要在半夜三更专程过来一趟,分明就是跟着我们来的!”

“在周先生回来以前,所有关于李四的调查就到此为止吧。”赵西风沉默一阵后,郑重说道。

“这是为何?我们好不容易才查到一点线索的!”董二胖并不服气,扬声问道。

“方才你害怕吗?”赵西枫突兀问道,

“什么?”董二胖不太明白。

“我是说,”赵西枫一字一字的问道,“方才在小屋里,你害怕吗?”

董二胖撇嘴答道:“当然怕了,难道你不怕?张屠子手里那么大一把刀!”

“我也怕,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怕?”赵西枫再次提问道。

这下顾清源与董二胖都听懂了赵西枫话中之意,在面对刀刀取人性命的杀手时,赵西枫正面对决并战而胜之,没有害怕,在学府独自挑战钟璃,赵西枫艰苦鏖战并最终险胜,同样没有丝毫恐惧,可是方才,在面对一个普通屠夫的时候,三个已经跨入照体期的修者,竟然不约而同感受到了一阵从骨头里散发出的战栗与恐惧,那么屠夫的气场与修为,该要有多恐怖!

顾清源点头同意:“我也这么觉得,方才在李四屋内时,就有一种预感,若不是张屠夫没有把握在不动用修为的情况下,一瞬间就就悄无声息的杀掉我们三个,我们已经死了。”

三人皆沉默不语,想想刚才的死里逃生,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沉默许久后赵西枫首先说道,“虽然李四这条线不能查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确定了城南洗衣坊众人,就是未来学府要设防的目标,并且还查到了,清源口中的那个紫河檀香,至于今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董顾二人点点头,三人就此分离,心事重重的各自向家走去。

当赵西枫回到家中时,赵武早已熟睡多时。

赵西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默默的回想着这半年来自己经历过的人与事。

现在的他终于理解了年前那段时间,当周喆离开小镇时曾单独找到他与李璇,对他说的话。

现在的蟠龙镇有了很多变化,来了许多新人,更有活力,也更加危险了。

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杀手,前些日子在镇北开张的北岳书院分院,以及方才遇见的屠夫等等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拥有赵西枫无法抵御的巨大能量。

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石子,这是一枚很普通的石头,与寻常鹅卵石并无二致,大概两个成人拇指大小。但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头。却能让他在几天前与钟璃对决时,在禁止灵气流动的领域里,瞬间对其反补灵元,让赵西枫能够使出那一招耳光响亮的横臂披挂。若不是后来钟璃身上出现的那些异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石子的事情肯定要被钱先生问到,到时自己应该怎样解释其来历呢?

毕竟在此之前,无论是小说演义,还是周先生平时在课间讲的那些修行异事中,从未听过有人能将梦中的事物带回现实,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似乎镇里很多最近到来的人,都在寻找些什么,很有可能正是自己手中这块石头,而自己所能依靠的,不过就是与枯海和尚的良好关系,学府偏厅学生的身份,还有就是手中的这块不能露面的石头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赵西枫想到了枯海之前传授给自己的那九式身法。

都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至少在以后在遇到杀手的时候,不能只靠着老和尚才勉强保命了,赵西枫如是思忖着。

天边微微泛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三十二章 苦修

自那晚过后。赵西枫就再也没有主动靠近张屠夫的肉铺,偶尔被五武拉着去集市上采买,在路过肉铺时也都眼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屠夫一眼,探案三人组的其他两名成员,也大抵如他一般。

蟠龙学府的课程依旧在继续着,只是那个叫做钟璃的女孩再也没有露过面,于是修行的课程就再度搁置了下来,这下学生们开始愈发怀念那个长相俏丽的少女教习。对赵西枫的怨念也与日俱增。

当然,赵西枫并不在乎这个,自从那晚之后,他便将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枯海的那九个动作上,当然学府的课程与炼体功课也没落下。

自从刺杀时的奇怪梦境醒来后,赵西枫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变得和其他修行者一样可以累积真元了。只不过别的学府偏厅学生是按照周先生的课上所授的养气之法冥想打坐。而赵西枫则依靠枯海那一套动作,模仿各种动物上窜下跳,这对于喜静不喜动的赵西枫来讲,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些天来,赵西枫只要一有时间就在研习次术,久而久之他发现这并不仅仅是一套养气之法,同时在锻体方面,也有非常显著的效果。虽然不能直接增加力量,但却可以大大加强韧性与平衡等各方面的综合能力,这是军中锻体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这令修行时日还不长,信任拳头多过信任灵元的他来说,异常令人欣喜。

枯海曾对赵西枫说过,这套功法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内,要做到尽量与物形似。勤勉修炼的同时,也要注意观察各种动物的形态。

于是赵西枫重新拾起了四五年前的老本行,追着小镇各种动物满街乱跑,各类猫狗飞鸟都没少被他祸害,为了观察马奔的姿态,赵西枫除了现在每日强迫驿站那几只老马出镇狂飙,还每晚都在马厮睡觉,搞得每天去学府上课时一身马粪味道,令众人怨声载道。

学府里钱先生在后院水塘里养了一只小龟,颇有灵性,这两天更是被正在练习龟潜的赵西枫搞得不胜其烦。现在每日当看见一个青衫布衣男童跨入学府时,小龟就会立刻把头缩进壳内,直到学府下课,所有人都走光,钱先生三令五申警告赵西枫,不许再去骚扰小龟,并一再请出学规,赵西枫总是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一转头又往水塘跑去,挨了几次板子之后,仍然没有悔改的意思,钱先生只得摇头叹息,随他去了。

至于勤加练习一事,赵西枫自幼受寒病折磨,毅力被锻炼的远超常人,又在赵无的关怀下养成了良好的锻体习惯,目前这点修行根本不在话下,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睡是龟潜,行是马奔,坐如犬踞,一天下来扮演五六种动物,惹得大家捧腹不已,而赵旭枫对别人的眼光也并不甚在意,只觉灵元在一直在以可见的速度日益增长。

与此同时,赵西枫依然保持着每晚在繁密星空下拥抱星辉的习惯,也许是错觉吧,自从口袋中多了那一块石头之后,他总觉得星光越来越被自己吸引,甚至有一次他亲眼看见过一缕落在手背上的星辉向液体一样,在手腕上流转片刻,渗入肌肤。

至于老和尚讲的第二层境界,则是神似,随着这套动作修行日渐精深,修行者就无需再摆出相应的姿态,这套动作会潜移默化的融入到日常行为的每个角落,到时候,睡是修行,跑是修行,坐是修行,修行亦是修行,如此神奇的功法,赵西枫在此之前根本闻所未闻,他曾经向枯海询问过这套动作的名称与出处,枯海只是微笑,并不答复。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天赵西枫和往常一样,在清晨炼体结束后,以马奔之姿从桃树下一溜烟向学府跑去,行至学府时,远远的看到一群人围在大门口,赵西枫缓下脚步靠了过去,只见钱夫子身后跟着偏厅一众学生,正在与面前一群少年对峙着,学生们一个个情绪激愤,就连钱夫子脸上也带着不愉之色。

“这怎么回事?”赵西枫伸手捅了捅早就到场的董二胖。

董二胖气愤答道:“这帮人,是北岳书院来学试的!”

赵西枫脸色一沉回头看去,对面的那群少年他多半都曾见过,正是去年他在桃树下初次领悟拳中附带灵元时,对他冷嘲热讽的那一群人,只是为首的那个消瘦中年男子却不在其中。这次站的话事人,身着学士服,头顶方巾,手中晃着一柄绘着桃花的折扇,正笑吟吟的看着钱夫子正是马司晨。

“学生马司晨还请钱夫子对我今日所提建议,认真思量,大周学府之间,互相学试乃是常事,若是夫子一味回避,恐怕引起天下人非议呀。”马司晨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笑着说道。

学试,是周朝各学办学府之间修行者之间交流的一种方式,实质上就是选出各各自实力顶尖的学生相互比拼,用来考量学生之间的修行进度以及各学府教司的授课水准。通常是善意的交流促进,取长补短,然而,在某些时候,也是学院之间比拼争斗的一种方式。赢的一方自然名利双收,输的一方,则要自承技不如人,而此刻北岳书院提出此项建议自然没安好心。

钱先生,冷脸说道:“本学府的学生,皆是从去年刚刚踏入修行之道的新人,而你等已修行了七八年之久,以大欺小,就不怕天下悠悠之口吗?”

马司晨摇头说道:“我听闻钱先生一个多月前,就在此地与学生说过,闻道只有先后,不分大小,况且学生们只是正常的学习切磋,何来以大欺小一说?”

马思晨对自己的回复很满意,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北岳书院众人也跟着大笑出声。

钱先生一甩袖子,哼声说道:“这场学试我们蟠龙学府…”

“我们蟠龙学府接下了!”

正当钱夫子准备拒绝时,身后忽然有人代他出声,承接了下来。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一身玄衣背负着双手从正门中走出,满脸霸气,满脸稚气,冷峻如冰,俏丽无双。

正是失踪了月余之久的钟璃。

第三十三章 学试

学府众人眼见钟璃出现,都兴奋的窃窃私语起来。

马司晨看着眼前这个稚龄少女,一瞬间被其容颜所惊艳,片刻晃神之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皱眉向钱夫子说道:“代师发言,蟠龙学府就是这样管教学生的?”

钟璃等冷冷接话说道:“本人是这蟠龙学府目前负责学生修行的教司,学试一事,你与我说就好。”

钱夫子本想劝劝钟璃,但想起周喆前段时间信中交代的意思,便改口向马司晨点头说道:“钟姑娘是上个月本学府刚刚聘请的教习,在此事上,可完全代替老夫做主。”

马司晨哑然失笑道:“堂堂官方学府,竟然找一女童当修行教习,简直笑话!若是天庆司实在没有人选,完全可以向本书院租借一名嘛,我们书院虽然初来此地,师资也较为紧凑,但匀出一个像样的修者支援蟠龙学府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实在不行学生也可勉为其难,以身代职。”

身后众人轰然而笑。

学府众人这边,学生们情绪更加激愤,脾气暴躁如董二胖,要不是被李璇死死拉住,已经冲了出去。

钟璃背负双手,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自上而下俯视着马司晨,嘴角泛出一丝冷笑,缓缓说道:“闲话少说,你不是要学试吗?本姑娘这边就接了,回去告诉谢朴严,三个月后,就在镇中鼓楼外的广场上,当着全镇所百姓的面,我们蟠龙学府与北岳书院一较高低。”

“好!一言为定!”马司晨一拍折扇说道,“届时,我书院全体师生,在鼓楼前静候钟教习大驾。”

说完,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蟠龙学府这边,眼看着北岳书院的学生们走远之后立即炸了锅,初感不久尚未照体的韩啸看着钟璃小声说道:“钟教习…”

钟璃说面无表情,对所有人说道:“随我进来,”

然后一马当先向着偏厅走去,众人只得跟上,钱夫子站在大门口,看着众人鱼贯而入,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回教习室。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我今天的决定有欠妥当对吧?”钟璃在所有人坐定之后,环视一圈问道。

台下众人皆不说话。

“这就是我要给你们上的第一课,”钟璃一拍戒尺,朗声说道:“首先我要大家知道,你们是星潮降世馈赠给大周的礼物,是天下两甲子一出的天才!想想一百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小镇上,和你们同一批被星潮选中的人都有些谁!是我朝太祖!是英武王!是拱极一脉!你们还有什么理由畏惧这区区一次学试?”

众人依旧沉默不作声,但眼中逐渐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这是星潮这层窗户纸,第一次在学府众人面前被捅破。

“作为一个天才,”钟璃顿了顿继续说道:“最重要的觉悟,就是自信,相信自己能人所不能,相信自己与方才门外的那些庸碌者有本质的差别!”

“可是钟教习,”韩啸接着刚才门外想说的话继续问道,“周先生只教过我们养气之法与一小部分修行基础,并未教过我等如何与人争斗啊。”

学生们纷纷点头附和。

钟璃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这也就是周先生让我来当你们教习的原因,我姓钟,叫钟璃,来自皇极宗,是周朝大陆现如今所存最古老的几个门派之一,吾派所收藏的功法浩如烟海,种类之多,范围之广,就算今天的皇宫大内也无法比拟,在修行界中向来有万法归藏的美名,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功法,我都能为你们量身提供,前提只有一点,你们首先要相信自己能并且配得上这些功法!三个月之后的学试,只许胜,不许败,听见了吗!”

众人轰然答应,这下终于可以修行真正的功法了,所有人都异常兴奋。

钟离见代表自信与兴奋的眼神又重新在每个人眼中亮起,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等全场安静之后,继续说道:“学试的规则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每方派出五人,一对一比试,五局三胜,不许伤人性命,不许使用法宝。”

说到此处,他眼神有意无意的瞥了赵西枫一眼,后者默默低头。

“除以上三点,其余皆无一定之规,三个月后,本教习将从你们九人中,选出最优异的四人参加学试,而这四人本姑娘另有所赏。”

董二胖诧异问道:“怎么是四个人,那还有一人呢?”

“去年年前,我已拜入与周喆先生门下,所以严格来说,我虽是你们的教习,但也是蟠龙学府的弟子,最后一人,当然是由我亲自担任。”说完这段话后,钟璃俏皮一笑,众人满眼生春。

接下来的课上,钟璃详细考察了每个人的修行进度与特点,最初学府在幻境初试后,一共收了十四位弟子,后来,包括蒋氏兄弟在内的五人转投北岳书院,目前一共还剩九人,分别是:顾清元,赵西枫,董二胖,李璇,苟以方,韩啸,以及两位军中子弟常顾与常盼,酒楼孙老板的侄子孙文贞。

在对所有人的修行情况有所掌握后,钟璃开始安排每个人安排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修行重点,并为其选择功法。

首先她对顾清源说道:“你悟性奇高,灵元精纯,一身所俢中正大气又不失跳脱灵韵,已不需我再做指点,但炼体功底实在太弱,从今天开始,每天早晨你跟随着赵西枫去城南小庙外,一同完成练体功课,他做多少,你就做他的两倍。”

顾清源苦笑着应承下来。

随即钟璃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丢给董二胖,对其说道:“你一味追求灵元累积与体魄强壮,却忽略了与自然交感,等于在修行路上瘸腿走路,不过这也无妨,凡事到极致,必定可出众,这门功法你先拿去,练到精深处,风雨雷电不动如山。”

“什么不动如山,就是一挨揍的本事。”董二胖嘟囔着接过册子,脸上神情却是喜笑颜开。

钟璃对董二胖的抱怨不置一词,转头看向苟以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已有名师指点,他的修为远远在我之上,只是其所授功法,皆不入正道,并且你心中戾气太重,偏颇执拗,导致灵元阴煞鬼厉而不自知,这可能与你过去经历有关,如此心境下,我不能将本门功法传你,等你性子平和些再说吧。”

苟以方无声一笑,也不在乎。

接着,钟璃的目光转向赵西枫,这是自从那次比试之后,二人第一次正式接触,而钟璃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平静说道:“你有枯海大师指点,我实在没什么好教你,走你自己的路就行。”

赵西枫微微点头。

不多时,剩余众人也纷纷得到钟璃的指点或者功法馈赠,只剩李璇一人,因为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初感,所谓的指导也无从谈起。

然而,李璇却并不在乎,只是看着站在人群中的赵西枫,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月牙。

第三十四章 铁匠

探案三人组外加李璇四人一起走出学府,顾清源学着江湖中人一般,向赵西枫抱拳玩笑说道:“西枫兄,今后兄弟这炼体功课,还请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赵西枫同样笑着拱手,顿了顿又认真说道“明天太阳初升时,我在桃树下等你,其实也没什么学问,只要吃得住苦就行。”

“吃苦本来不就是大学问。”顾清源笑着点点头,与三人一一告辞,回家去了。

董二胖并没有理会二人正在说什么,他手中拿了一本小册子,正是钟璃为他度身选择的功法,此时正翻来覆去看的喜不胜自,一边一边喃喃自语说着:“妙啊,好啊,果然厉害…”等等的话语,就连李璇与赵西枫早已,也没有发觉,在街上站到日薄西山,才恍然回神向家走去。

后来一段时间里,学府每天鸡飞狗跳,初次学习这些杀力强大功法的学生们,很难控制住威力,于是在学府周围居住的居民们,经常可以听见爆炸声,风雷声甚至惨叫声,学府上空电闪雷鸣、火光冲天都已是常事,甚至有一次,韩啸的父亲正在做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差点没砸进锅里。凑近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韩啸爬起来,满脸焦焦黑的的尴尬笑笑又往学府跑去。

所有人都忙着修炼各种法诀时,只有一个人显得特别清闲,那就是李璇。

李璇到目前为止仍然不能初感,钱夫子曾多次帮助李璇感知元气,甚至主动提出取山海湖的清液给李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助,但都被李璇都,于是她每天只负责,为众人在修炼中不小心受伤时包扎伤口,再就是跟在学西各种动物的赵西枫后身后来回跑。看得董二胖既羡慕又嫉妒。

这一天,赵西枫在桃树下带着顾清源完成了炼体功课,两人擦干汗水走向学府,对于顾清源,赵西枫是极佩服的,在此之前,顾清源的锻体程度并不很好,毕竟顾家家世代儒商,对体魄方面的修行本就不甚注意,所以顾清源底子一向比较弱,别说与赵西枫与董二胖等人相比,就是比起李璇也未必强上多少。然而这几天,他不仅按照钟璃的要求,完成了赵西枫两倍数量级的炼体功课,甚至每日回家后还超额自修一部分,这种毅力着实令人佩服。

二人走在去学府的路上,因为疲惫所以二人都不说话,就在距离学府还有两个街口时,两人迎面被人拦住,正是镇上捕快沐铁。

沐铁招呼道:“西枫,我这边案情有些进展,能否借一步说话。”

赵西枫点头同意,顾清源笑笑,先一步上学去了。

顾清源走后,赵西枫向沐铁问道:“不知沐叔叔找我何事?”

沐铁表情严肃说道:“是这样,我手下弟兄门在镇西一废弃的地窖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很可能与你年初时的刺杀案有关,请你过来看上一眼,是否能辨出其人。”

赵西枫默默点头,跟随沐铁而去。

二人一路无话来到衙门专门停放尸体的房间,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台案上,一具已经腐烂到看不清面容的尸体散发着恶臭横躺于上,沐铁拿出一方湿巾,捂住口鼻,同时也赵西枫一方,赵西枫有样学样。

沐铁指着尸体说道:“昨晚刚刚发现的,经仵作检验,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四五个月前,正是,你被刺那晚前后,通过牙槽基本可以肯定,死者正是在那晚失踪的铁匠俞刚,你认识他吗?”

铁匠死了,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赵西枫心中暗自思付着,口中说道:“平日里倒是见过,但是并不熟悉,案发当晚我中刀时来不及回头,所以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应该不是,你看此处。”沐铁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尸体翻了一面,露出后背,指向左脊柱附近。一条大概一寸长的刀伤,从肋下直通心脏,这是尸体上唯一的伤痕,也是致死一刀。

对于这样一刀,赵西枫十分熟悉,因为这种手法正是从牛向他的捅出的那一刀,连落刀的位置都几乎相同,若不是赵西枫初悟鱼游之姿,躲开了致命位置,那么今日恐怕躺在这里的还要再加上他一个。

“这刀伤…”赵西枫回头看向沐铁。

“没错,”沐铁说道,“与伤你那一刀,无论位置、力道、角度,全部一模一样,我很有理由怀疑是同一人所为。我们仔细调查了俞铁匠近二十年来的生活轨迹,她八年前来到镇上,在此之前,大周官府对他并无任何相关记录,此人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你再看他的手,正常铁匠打铁握锤,起茧的是手心与拇指,而俞铁匠手茧的位置却是四指指尖,更像是修炼外门功夫留下的。所以,我判断陈铁匠才是与陈默一起,被杀手组织派来针对你的搭档,却不知什么原因,被人杀死在与陈默见面之前,然后此人代替俞铁匠瞒过陈默,捅出了几乎要你性命的一刀,也就是说,镇上想杀你的人可能并不只一波,而且互相之间并不配合。”

赵西枫沉默不语。

沐铁以为赵西枫害怕了,毕竟是还是个小孩子,于是上前安慰道:“放心吧,这几个月来跟在你身边的明岗暗哨从未曾间断过,你相信沐叔叔,不会让这些宵小之辈得手的。”

赵西枫默然点点头,谢过沐铁之后便离开停尸间,重新走向学府。

一路上他仔细思索着,到底是哪些人非要杀他而后快,他又和哪些人结过死仇,想来想去也是一头雾水。

正在他心事重重理不出个头绪时,一个十分面熟的白衣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对他笑着说道:“赵西枫是吧,我们又见面了。”

赵西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正值心情烦闷,于是没好气的问道:“你谁呀?”

“我叫马司晨,北岳书院的学生,也是曾经差点杀掉你的人。”马紫晨微笑答道。

第三十五章 雏鹰

“我叫马司晨,北岳书院的学生,也是曾经差点杀掉你的人。”马司晨微笑说着。

赵西枫猛然抬头,一挑眉毛,直视马司晨双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马司晨一耸肩,轻松说道:“谁知闻名大陆的杀熟这么不济事,两人动手杀一个孩子,竟然还没得手,早知是这样,我就让自家人亲自出手了。”

“是你买凶杀我?”赵西枫咬牙问道。

马司晨无辜的看向赵西枫:“对呀,我说的很清楚了,不是我还能是谁,我们北岳书院初到小镇第一天,你就顶撞我师父,恰好你又是北岳书院在镇里唯一竞争对手的蟠龙学府的学生,于是我就在想啊,趁这个机会杀你立威,不是很好吗?”

赵西枫不再说话,而是退后半步,扬起双手,以狼突式摆了一个拳架,只能动手的情况,他从不废话。

马司晨却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赵西枫的攻击姿态毫不在意,摇手说道:“建议你别在这里动手,你怎知我是一个人来的?”

说着向赵西枫身后扬了扬下巴,一个明显有修为在身的老者,双手拢在袖中,从墙边阴影下缓步走到了赵旭峰的正后方,看着地面微微咳嗽着。

赵西枫前后打量一下,放下拳头。

马思晨哈哈笑着,伸手拍着赵西枫的肩膀说道:“对嘛,小朋友,凡事冷静一点,想找死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不过你放心,既然我一次杀你不成,那就算你小子走运,现在暂时没有杀你的必要了,如今的蟠龙镇内,无论声势与力量,蟠龙学府都无法与北岳书院相提并论,这个威不立也罢。”

“不过嘛,”马司晨收回放在赵西枫肩膀上的手,拿出手绢用力擦了擦,继续说道,“揍你一顿的必要还是有的,再过两个月就是学试了,到时我会亲自下场,打的你终生止步于目前境界,想到我就有修行心障,反正你也只是个只会用灵元倒灌经脉打拳的半吊子,此生在修道一途,本身就不会有太大发展。”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赵西峰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高了半个头的少年,挑眉问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就不怕我去报官?”

马司晨,失笑摇头:“你也太天真了些吧,我是江南马氏嫡子,未来全族的家主,你呢?不过是个退役杂兵的儿子,你觉得,官府会信谁的话?”

赵西枫低下头,不再出声。

马思晨轻蔑的笑笑,与赵西枫错身而过。

“对了,提醒你一句,”已经走到三丈以外的马思晨回头说道:“我现如今是照体巅峰,估计合意破镜就是就在这一一两个月之间。到时无论你还是不是现在这样,是一个只会一招灵元倒灌的莽拳,都不会是我的对手,多备些伤药吧。”

说罢背着双手离开,一路狷狂大笑不断。

马思晨离去后,赵西枫身后的老者也退后几步,隐在小巷的阴影中,不见了踪影。

马思晨,赵西枫将这三个字在口中默默念了两遍,以防自己忘掉,然后快步离开。

“大师,你说合意期与照体期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第二日清晨,赵西枫一边蹲着马步满头大汗,一边对身边的枯海问道。

苦海坐在桃树下,眯眼笑道:“也不太远的,以赵小施主目前的修为进度来说,也就是两三年的事。”

“两三年啊…”赵西枫低下了头,沉吟片刻又抬头问道:“那照体期的人有没有可能越境战胜合意期呢?”

枯海思忖片刻答道:“目前属于普通修行者的四境当中,每上一境,差距都会逐渐拉大,所以,越到后来,越级挑战就越是难事,照体期与合意期之间主要存在着两方面的差距,一为,灵元数量的多少,如果说照体期内,人体经脉内灵的总量是一个桶,那么和合意期就是一口井,而知微期,则是一条河,在绝对的力量对比下,低境之人很难有机会越境挑战,二是合意期的人,以元灵运用的法则有了更高的认知,能借用天地之间的灵元,远比照体期来得多,可以释放出法诀的种类也更加繁多,威力更加巨大,所以越境挑战更是难上加难,当然,在中洲大陆千年的修行史中,越境挑战并能战而胜之的人,也有不少,但其中可能不会包括赵小施主。”

“这是为何呀?”赵旭峰感受着双腿上传来的颤抖,已经逐渐逼近体力极限。

因为你无法破开合意期对手身前的灵元防御,枯海和尚说道;“一旦达到合意期,在与人对敌时,修者灵元灌注全身,引发周遭天地元气共鸣,会自然形成灵元防御,其强度与体内真元总量相关,而赵小施主目前的修行法诀当中,并不具备穿透性极强的招式,如果想在越境之战中有一线胜机,必须学会和尚教你那套动作当中的鹰击一式。”

赵西枫皱着眉头沉默思索着。

苦海慈祥笑道:“和尚这套动作前期领悟的关键之处,在与拟态模仿,你自幼从未见过鹰击长空,单凭跟随和尚有样学样,自然无法领会其中精髓,研习当中遇着见闻障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赵西枫皱眉说道:“我虽没见过老鹰,可我见过云雀,曾试着模仿过一阵,可是收效甚微。”

枯海失笑道:“鹰雀在自然中地位有云泥之别,鹰作为天空霸主,凌厉出击,毫无所惧,而那雀儿虽也灵巧,却毕竟还是有天敌的,捕虫猎食时,身上比之老鹰缺乏了一种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有相通,却不相同,如若强行模仿,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赵西枫沉默半晌,将手指指向地平线尽头的西枫山问道:“大师,我常听家人说,西枫山里常有豺虫虎豹出没,十分危险,那您说,山里有鹰么?”

苦海点头答道:“确实有的,和尚在镇上这么多年,为了给镇上居民采药,偶尔也会走进山中,曾为了一朵雪莲,在西枫山主峰的绝壁上,看到过一处鹰巢,但是距今差不多已有两年了,况且那山陡峭异常,常人绝难到达,就算有修为在身,怕是也不容易。”

赵西枫一屁股坐倒在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随即眼神飘向远处积雪的山峰,满脸坚毅。

第三十六章 奔途

自从赵西枫进学府读书,赵五每日清晨必先于儿子起床,为其在炼体之前准备好当日的早餐,日日如此,从未间断。

今日依然如故,但豆浆与饼子热好之后,赵五全屋找遍,也没看到赵西枫人影,只在其桌上发现一张字条,赵五并不识字,于是急忙拿着字条找到隔壁李璇,李旋看后,大惊失色的对赵五说道:“叔叔,字条是西枫哥哥留的,他说要去西枫山看老鹰练功夫,因为怕您不许,于是今天一大早就走啦!以西枫哥哥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走出好远了!”

赵五大急,自从上次刺杀事件后,若不是怕影响赵西枫学业,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在儿子左右,现在的凶手还没归案,说不定一直还在附近寻觅机会,而赵西枫竟然敢一个人独自出镇,还要跑去七八十里外的西枫山,这叫赵五如何能放下心来,急忙向外跑去,口中急急说道:“我这就去找沐捕头!”

李璇在身后忙喊道:“赵伯伯,没用的,要去找枯海大师!”

“对对!枯海大师本事大,一定找得到西枫!”赵五连忙应道。

于是二人一起赶到小庙向枯海说明情况,枯海听闻后,摇头失笑道:“我说今日清晨,见赵小施主行色匆匆从我这小庙门口经过,却并未留下来练体,原来竟是出镇去了。”

赵五点头说道:“是啊大师,功夫不行可以慢慢学,这人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的,那可万事皆休了!还请大师为我指路,早点寻回西枫才是,这孩子从小就任性,这次竟然胆子大到这种程度!回来不好好教训一下是不行了!”

枯海并未马上答复赵五,而是低头思索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赵施主稍安勿躁,西枫从小聪慧过人,遇到危险也能从容应对,又在学府读书日久,道理还是明白的,我想他应该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赵施主不必过于担心,孩子总是要长大的,还请多给西枫一点空间,况且,在小镇方圆百里之内,以西枫的机敏与如今修行的程度,再加上和尚看护着,想出事也难,所以二位请放心回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默许了赵西枫这次自作主张的远游。

赵五还要坚持,但见枯海对他轻轻摆手,示意其不用多说,也只得放弃,满心担忧的离开了小庙,口中对李璇说着还要再去镇子北门看看,说不定能拦截到尚未走远的赵西枫。

送走赵五二人后,枯海老僧退回小庙内,缓缓闭上眼睛,在其内视世界当中,十多条金色丝线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其中一缕,以飞快的速度,穿行在蟠龙镇外的田埂林间,直往西枫山而去。

和尚欣慰而笑,心中思忖到,如果赵西枫真是那位的故人之后,别说小小一座西枫山,就是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可去得?而今日的远游,正是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于是他盘腿坐下,遥遥关注着赵西枫那一缕金线,默默为故人之子护法。

时间退回两个时辰以前,在星月当空,太阳还躲在大地另一面时,赵西枫穿好衣裳,从箱底翻出赵五的行军水壶,带上火捻子与干粮,将剩余零碎物件装入书袋中,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家门,从小镇南门出城,直向西枫山的方向去了。

虽然西枫山在小镇西北方向,但不知为何,赵西枫总想在出镇前,再看一眼小庙外的桃桃树,就像游子远行前要与母亲道别一样,然而桃树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要开花的迹象。

出了小镇之后,赵西枫一步不停,以马奔之式放足奔跑在小镇外的原野上。

蟠龙镇已是周朝西北最北的地方,从此出发,直往西枫山的路上并无驿路,所以赵西枫直取中线。

枯海所授的这九个姿势除了养气修行,还另有些其他神奇的妙用。比如此时,当赵西枫用出马奔之姿时,奔跑速度比平常要快出将近五成,而且真元流转生生不息,耐力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短短一个时辰之间,已经向行进了将近四十里,而西枫山距离小镇,一共不过七十余里。

此刻,赵西枫一路有节奏的奔跑在帝国边陲的旷野中,脚下生风,四周草木飞快向后退去,天上白云流转,大地草长莺飞,不禁心生欢快,长啸出声,只是声音中尚存稚意,并不豪迈,反而有些黄莺鸣谷的味道。

路途行至过半,赵西枫停下脚步,靠在树边,吃着干粮,回复一下体力与消耗过半的灵元,心中忽然想到,若自己改若以自己如今的脚力做驿卒,驿站连马都不需要了,老爹立时就可以提前退休颐养天年,想到自己每日背着包裹,奔跑在梁城与蟠龙镇之间的样子,觉得似乎也还不错,于是自顾莞尔。

终于,在正午之前赵西枫赶到了西枫山脚下。

周朝人普遍西枫山的认识并不多,此处地处边陲,无论负笈游历的学子,还是进山采药的参客,都不会将西枫山作为第一选择,也正因如此,除了在大周军机处内部,民间是没有人掌握西枫山地图的全貌的。而当赵西枫真正到达山脚下时,才知道这座山脉绵延之广,落差之高!山脚下是一片翠绿的松木森林,而到半山腰,已经可见皑皑白雪,至于那枯海口中提到的西枫山主峰,则在远处几乎完全隐在云中,几乎不可见。

赵西枫并未花太多时间在山下感慨,确认方向之后就准备出发,他距离赶回镇上迎接学试的时间,不过只有两个月。早点在山中找到飞鹰,并做到对其充分拟态,然后快速赶回蟠龙镇,争取从再从钟璃手中获取其他一两门适合自己的法决,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他从背包中取出绑腿,随手折断手边的一根树枝作为山行杖,调整呼吸节奏,一步一步向着西枫山主峰的方向走去。

西北偏北,正值少年。

第三十七章 诱饵

中洲大陆上比较有远行经验的人经常会说一句话,说看山跑死马,其内涵有二,一是山地多弯路,貌似很近的距离往往要绕行很远,二是山地多歧路,马匹在平地上是很好的代步坐骑,但是用在山路则太过危险,并不适合,所以赵西枫早早放弃了马奔之式,以寻常步伐,在山间行走赶路。

赵西枫从蟠龙镇出发到西枫山边,一共只用了几个时辰的时间,而在山内前行的这二十余里,却足足走了有十四天。

当然,他本可以走的更快,却并未过于着急赶路,山林之中,各种飞禽走兽远较镇里动物来的灵性,赵西枫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模仿拟态。

在清泉之中,仿鱼游之姿,在雪山脚下,与群狼共舞,在松林冠顶,逐山猫野雀,在山涧石底,共老龟入眠。

渐渐的,赵西枫所学的九个姿势,在其身上已无明显斧凿痕迹,而赵西枫也在赶路时,越来越游刃有余,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向着枯海口中那自然神似的境界悄然进发着。

其实赵西枫自己也不知道,这九个姿势的初创者,正是在这西枫山中,观自然悟道。而创立者自己也不会想到,百余年后,竟然有年轻人,在其悟道之地,以同样的方式重新走上他当初的道路,一饮一啄皆是缘法。

这十余天来,赵西枫的衣服开始变得肮脏破烂,但是眼神却越发清澈,孩童已经开始向着少年模样转变了。

终于,当鞋底都已磨破,行山杖换过两根之后,赵西枫来到了西枫山主峰脚下,才到山脚下,便听到云中隐约传来一声尖锐而清亮的叫声,自由中带着一丝蓝天霸主的骄傲。

听闻此声,赵西枫无声而笑。

西枫山原本有两座主峰,千百年来一直相对而立,有如一对夫妻相对而望,或者是并肩守护在帝国西北大门的两位门神,但是在十多年前,其中一座主峰不知何故从中折断,在原本的山腰处形成了一个平台,于是,西峰山便只剩下一座主峰。

赵西枫来到那座断裂山峰的山腰处,寻得一处背靠风雪的山洞,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光景,但山地高寒,洞外依然冰雪封天。

赵西枫从背上解下从山脚林间准备好的干柴与打来的野兔,从背包中拿出火折子与一小瓶琉璃烧,点上篝火,用没有盐巴的烤兔肉,一口一口就着干粮吃着,偶尔喝一小口烧酒,洞外风雪齐鸣,洞内火光之中,烤肉烧酒映衬着几分月色,竟也映照出些许幕天席地的温暖与潇洒,只是这洞内不知是哪种动物栖息过,留下一股腥臭的粪便味道,有些美中不足,赵西枫,摇头遗憾叹息着。

吃过饭后,这个十岁的孩童枕着包裹,以龟潜之法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赵西枫拿出离家时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在试过其强度后,准备始攀登主峰。

然而,当赵西枫真正走到如今仅剩的那座主峰脚下时,却傻了眼,山高百仞,且多为绝壁,从下往上看几乎垂直一线,令人望而却步。

“妈的,枯海大师给的这功法里,边怎么就没有一招是模仿猴子的!这叫小爷如何是好!”赵西枫苦笑着骂了句脏话。

抱怨归抱怨,赵西枫还是解下绳索,在一端套住石子,向上用力抛出,挂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一把握住了也不知是石头还是冻硬了的坚冰上面,缓缓向山上爬去。

第一日,赵西枫连三分之一都没爬完,来时曾听枯海说过,飞鹰骄傲,往往喜欢在最靠近天空的地方筑巢,所以这个高度是远远不够的。

原路返回山洞休整后,第二日,赵西枫多了些对山体的了解与攀爬的经验,行进速度比以昨日往快了很多,终于爬到了一半的位置,但依然没有看到任何鹰隼活动的痕迹。

第三日,赵西枫终于在即将登顶的位置,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鹰巢,但却只在巢只看到几只雏鹰。经过三天累死累活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的努力后,看到的却是这么几个鸡崽一般的小鸟,赵西枫不禁又好笑又沮丧,就在转身将要离开时,赵西枫忽然想通了什么,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骂道:“笨死你了。”

原来这个季节,正是雏鸟诞生,需要母亲大量出外捕食,以填满朝那几张空虚小嘴的时候,母鹰当然不可能经常待在巢穴之内,况且赵西枫要学习的是飞鹰鹰猎击的动作,而不是伸着脖子嘎嘎叫,找到鹰巢根本半点作用也没有!

于是赵西枫再次爬回山脚,并且原路返回至山下松林附近,在经过大半夜的守候之后,终于逮到了一只全身乌黑的野兔,疲惫的提着野兔回到山洞中,他并没有宰掉野兔吃肉,而是用绳索绳索一端绑在兔子后腿上,野兔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在洞内瑟瑟发抖,赵西枫将其捂在自己怀里,口中念道:“小黑兔啊小黑兔,明天能否成功,就就要看你的了,如果成了,我尽量不伤你性命,如果不成,我可要吃你下酒啦。”

野兔抖的更厉害了。

第四日,他带着绑有绳索的野兔,来到主峰脚下的一块空地上,徒手在白雪中挖出一个大坑,手握绳索一端,将自己埋了进去,只留下极小的缝隙露出眼睛与口鼻,绳索另一端,野兔独自在外。

这样以来浑身乌黑的野兔犹如在白雪覆盖的山脚下点上了一个醒目的墨点,极其显眼,赵西枫在雪中运起龟潜之法,也不觉得寒冷,口中念着:“就不信你不来。”

原来他竟是要以野兔为饵,诱山顶的母鹰前来捕食以供其偷师。

其实赵西枫昨日完全可以偷偷带走一窝幼鹰,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但是从一开始赵西枫就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宁可去山下忙活大半日,对幼子的怜悯,不轻易杀生,是赵五的教导,也是赵西枫对世间抱有的可贵善意。

赵西枫西风趴在雪地中,默默守候着,龟潜之术下,他的体温降到最低,埋在身上的白雪并未有明显融化的痕迹,使其能完美的隐在野兔周围。也并没有使其受到,冻伤,也并不会冻伤及身体。

终于,在等待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熟悉的戾鸣,赵西枫透过小缝,看向天空,一只翼展超过一人大小的飞鸟在其头顶高低盘旋。

来了!赵西枫精神一振,握紧双拳。

第三十八章 扑杀

赵西枫看着空中盘旋的身影,心中默念道:白头鹰。

虽然他从未看见过鹰,却在学府中看过画册,依稀辨认出这正是西北相对较为常见的一种鹰类,体形虽大,捕猎时却以速度见长,以身形灵巧著称。

鹰飞长空,人藏雪下,一人一鹰就这么隔着一只明面上的野兔对峙着。

母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面对唾“爪”可得的猎物,上下盘旋,徘徊犹豫,赵西枫虽然着急但也一时间无计可施,半晌过后,终于赵西枫决定还是咬咬牙赌一把,于是小心翼翼的摇了摇手中绳索,野兔吃不住力道,左摇右摆扑腾了几下,这在白头鹰眼中,却是猎物即将逃走的信号!于是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毕竟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天大的警觉心,也比不过巢中那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白头鹰不再犹豫,急收双翼,一扎而下,犹如从天空射向地面的一支利箭!

如果以这个速度一直俯冲,那么,白头鹰几瞬后就会一头撞死在雪崖下,然而就在靠近野兔不足一丈的时候,白头鹰猛然张开双翼,一个漂亮的空中急停!同时,从翅膀下亮出一对利爪,向着野兔头顶抓去!

早在飞鹰半空盘旋时,野兔就已发现头顶的天敌,一直在不安的来回挣扎,然而其后腿上的绳索另一端,却还在赵西枫手里,再如何努力也只能原地打转,就在鹰爪即将触及野兔后颈的一瞬间,赵西枫猛的一拉绳子,野兔立刻向后倒飞两尺,这一动作远远超越了白头鹰这么多年的捕食经验,于是一抓落空,但其随即飞速在空中调整姿势,立刻抓出第二爪,这一下野兔可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没被一把抓走,但身上多出一条寸许长的伤口,渗出血来,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

白头鹰一击不成,于是慢慢飞回天上,酝酿着第二次出击,赵西枫西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鹰身的各种动作,刚才电光火石之间那一拿一击,临阵变爪,迅捷犀利,竟有些武道高手的味道。于是更加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扑击。

兔宝宝再坚持一下,再来一次就好。赵西枫在心里,默默的对可怜的说道,

没过多久,白头鹰鹰,第二次飞降而下,以同样的方式,眨眼刺破数十丈的距离,然后还是一样的套路,急停、亮爪、扑杀,一气呵成!比上一次更快,更猛!

赵西枫这次并没有再次拖动绳索,因为绳索的距离已经到了极限,若再有所举动,自己的位置将会直接暴露,说不定会引起白头鹰的警觉,终止捕猎。

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野兔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在鹰爪及身的一瞬间,猛然摆头,身躯向左一扭,所谓动如脱兔!

这一反应也不可谓不快,然而并无丝毫作用,白头鹰伸出另一只爪子,正好挡在野兔逃窜的路线上,看上去竟然像是一次默契的配合,兔子一头撞进了鹰爪之中。

既已得手,白头鹰不做任何停留,带着猎物转身向空中飞去,哪里管爪下兔子挣扎的鲜血直流。

白头鹰升空大概三四丈的时候,忽然觉得爪子上陡然一沉,原来赵西枫手中的绳索被拉到了极限,赵西枫抖落身上积雪站了起来,手中拉着绳索向空中笑说道:“飞鹰姐姐,这兔子是我向你偷师的搭档,可不是用来交学费的。”

白头鹰虽然体形并不算小,但是在所有鹰类中,胆子却是奇小的那一种,尤其是还在哺育小鹰的母亲,更是名副其实的惊弓之鸟,见到雪地里突然窜出这么“大东西”哪里还顾得上兔子,爪子一松,急速上高空,头也不回的向山崖而去。

赵西枫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接住从空中掉落的野兔,抱在怀中安慰道:“前几天我上山时可能烤了你的表舅或者二婶,又折腾了你一整日,但这次至少保全了你活命,回去以后可不许记恨我。”

说完解下兔子后腿绳索。

野兔被绑了半晚,又在雪地受冻一个时辰,然后二次死里逃生,哪有心情听赵西枫说这些废话,挣扎两下从他怀中扑出,然后三跳两跳的,向雪山脚下的丛林奔去。

赵西枫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远去的白头鹰,心中想到,我没伤你一家性命,又学到了你的独门绝技,这趟我没白来,但你也没吃亏。

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赵西枫正准备移开目光,回山洞收拾东西下山而去,忽然看见,山崖的阴影里一片乌云飘了出来,从上方无声无息的向白头鹰头顶罩去,等“乌云”露出全貌,赵西枫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乌云,这是一只巨大的飞禽!

“金线雕!”在看见这只巨鹏腹下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丝线后,赵西枫失声喊道。

金线雕不是猛兽,而是灵兽!生来与天地元气自然交感,聪慧如人,力大无穷,寻常的合意期修行者都不愿招惹,赵西枫原本以为这种灵兽,只在周喆口中那些修行界异事杂谈中出现,结果今天就在这里遇见一只活的!

赵西枫一边小心翼翼的退后,一边看着空中这一幕,他知道在金线雕处理完白头鹰之后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了,毕竟,周先生的故事里,这种灵兽是吃人的!

白头鹰因视角的关系,对这一切依旧一无所觉,终于当其感觉到周围空气流动的异常时,骤然向上看去,然后满眼只剩一双利爪。

远处野兔的视角中。刚才扑杀自己的那只大鸟在一瞬间就被一只更大十倍的鸟一爪捏成了肉泥,鲜血与羽毛从空中飘落。

如果说刚才白头鹰的两次扑击,伶俐多变,灵动迅捷,那么金线雕这一爪,就如同平地处无声响惊雷。阴险又霸道!

赵西枫不敢在原地停留,没存任何侥幸心理,二话不说,真元全力运转,以最适合短途奔袭的狼突一式向山洞的方向狂奔。金线雕悬停半空,将爪上血肉送入口中,眼神中带着嘲弄的看了一眼赵西枫逃跑的方向,展翅跟了上去,心中想到,你用腿跑,我用翅膀飞,你怎么可能快过我呢,为什么地上跑着的小玩意都不懂这个道理。

山脚到山腰洞穴,百丈距离,赵西枫生死竞速,夺命狂飙。

第三十九章 绝地

此时从天空向下俯瞰,西枫山主峰下,一条清晰笔直的雪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着断山推移,划出一个大大的一字。

赵西枫一边奔跑一边盘算着:必须要回到山腰洞内,山洞入口狭小,金线雕这种庞然大物一定进不去,说不定能躲过一劫,至于如何从山洞再出去,那不是赵西枫现在所能考虑到的事情了。

真元全力运转下,加上狼突一式的加持,赵西枫此时的速度,说一句快若奔雷也不为过,至少在小镇同龄修行者中,除钟璃外已无人能及。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仍能感觉到,身后一片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了,最终,当阴影完全覆盖住赵西枫时,一阵翅膀掀起的狂风激起其脚下一大片积雪,一只足有赵西枫身躯一半大小的鹰爪从从天而降,这一次,他是兔子,而白头鹰变成了金线雕!

赵西枫索性也真把自己变成一只兔子。只见他如刚才的野兔一般,身躯向左猛然一扭,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这一爪!已经习惯于在林间拟态的赵西枫在生死关头,自然而然的作出了野兔在千万年间躲避飞鹰追杀时,最行之有效的规避动作!

然而他并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他知道,正如白头鹰一般,此类猛禽捕食的方式都差不多,一抓之后接下来紧接着就是一扑,于是在扭动身体之后,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向前扑到,如同凭空被人绊了一跤,整个身体趴在雪地里。

果然,一瞬间后赵西枫后背被锐利的雕爪划过,衣衫尽裂,但却躲过了这金线雕志在必得的一扑!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金线雕,与白头鹰不同的是,在这两次攻击之后,金线雕并未调整姿态重新升空,一阵特殊的灵元流动后,金线雕纯粹靠着灵兽天赋悬停在了地表一丈的位置,随随即立刻发动了第三次攻击!这一次,它伸出巨大的雕喙,向着赵西枫的后背猛然咬下!

一抓、二扑、三点头!真才是金线雕真正的攻击方式!

此时赵西枫平趴在雪地上,四肢皆不着力,看似已任凭宰割,但是就在眼看要被一喙了结的时候,身体灵动的扭动了几下,登时身体如泥鳅一般在雪地中窜出一大截!鱼游式!

金线雕这一啄再次落空,将地面被冰封如岩石的冻土砸出一个两人大小的坑!

连续三击不中,金线雕也颇有些着急,扇动翅膀飞上半空,与赵西枫拉开了一点距离。

赵西枫趁着这段时间重新爬起身来,向前飞快的向跑出一段距离,距离山洞已经不到二十丈了,以他的速度,只需三次呼吸就能进洞,到时也就暂时安全了。这样想着,赵西枫不理会因为吸入过多冷气而疼如同火烧的肺部,继续压榨着几近枯竭的元灵,疲惫不堪的身体强行发力,速度进一步得到提升。

第一次呼吸,金线雕悬停空中,没有动作。

第二次呼吸,空中传来一声清凉至极的鸣叫,紧接着金线雕向下飞速俯冲,双爪齐下,地上风雪狂舞!

赵西枫狼突变龟潜,身形骤然停顿,真元逆流,极速变急停,躲过这一爪的同时一口鲜血喷出!

眼见金线雕从头顶飞过,调整姿态后再也来不及发起第三次扑击,赵西枫咧嘴而笑,嘴角鲜血流下。

第三次呼吸,赵西枫三步奔至洞口飞身而起,脚步落地之时,就是他逃出升天之时。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左腿一阵剧烈的疼痛,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从空中摔落,低头看去,一只一尺来长的金色羽毛刺穿了整个小腿!鲜血飞溅!

身前,一片巨大的乌云缓缓飘落在眼前,

赵西枫狼突百丈,又灵光乍现,模仿雪兔之姿,动用鱼游身法,以龟潜急停,招数尽出,机智百变,结果最后还是被堵在了最后一丈,重伤腿部,不能动弹。

金线雕以元灵强行射出绝杀技金羽一箭,此刻也稍感虚弱,但此刻也不需要它太着急了,也能够看出,眼前的东西腿部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他再像刚才那般逃跑了。

于是金线雕缓缓走到赵西枫面前,得意的抖抖羽毛宣誓胜利,然后一口咬下,享受胜利果实。

既然不能逃了,赵西枫只好咬牙硬拼,在金线雕飞落的过程中,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另一只手在背后握住某项事物,当巨大的鸟喙啄到眼前时,用尽全身真元毫无保留,伸手就是横臂披挂,一记耳光打上去!

一只臭鸟就想要吃小爷?小爷先请你吃一耳光!

对于金线雕来说,在其漫长的生命中,猎物的这种临死反扑它已经看得多了,所以并未将这赵西枫此次出手放在心上,姿势不变,依旧是一嘴咬下。

在赵西枫的手砸在金线雕巨大的鸟喙上时,雪山里顿时一声轰然巨响,周围沉积的千年的积雪,被冲击所形成的巨大气流吹散一空,赵西枫被巨大的冲击力震的飞向半空,狂吐鲜血的同时,用尽最后一丝真元在空中如灵猫般扭动了几下,找准落点摔进山洞之中!

洞外,金线雕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戾鸣,只是声音有些奇怪,似乎带着痛意,又有些漏风,原来赵西枫横臂披挂时,将从家中拿出的果刀握在手中,配合着手中石头中的力量与他近来苦修的真元一起炸的过去!

要知道这一次出手,赵西枫周围是没有灵元锁闭的归藏赦令的,再加上这块神秘的石头,这一刀几乎相当于两个照体期修者的合力一击!哪怕是金线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也承受不了这种力度的攻击!

于是,一把普通的果刀,插透了坚如钢铁的雕喙,雕血如开了喷头一般涌了出来。

金线雕彻底暴怒!发了狂的拼命击打着洞口,引的雪山一阵阵颤抖,石屑横飞。

赵西枫此时深受重伤,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如果金线雕真的能突破山洞进来的话,那么他必死无疑,于是索性放开了,在洞内大声嘲笑着脸上还插着刀的大鸟,甚至从缝隙里向外吐口水,大鸟狂怒不止,不停击打着洞口岩石,努力想拍出一条通道,然而西枫山冰封千万年,除了十一年前被某人暴力打断过一次山脊,几乎一直被冻成一体,想要强行破开岩洞,难度无异于开山,金线雕虽然神异,却也没这分本事,于是在洞外折腾一阵后,怨毒的隔着缝隙看了赵西枫一眼,暂时飞走了。

临走时挥翅掀起大片碎石,直接堵住了洞口,意思竟然是要将赵西枫活活封死在洞内!

赵西枫苦笑一声,这扁毛畜生,聪明成精了,其实灵兽在修行界,确也与精怪无异。

此刻,暂时躲过一劫的赵西枫对如何出去这件事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了,真元耗尽精疲力竭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于是他干脆上眼睛,片刻之后,就不知道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失去意识之后,一个壮硕如山的身影在洞内的深最处,幽幽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低沉的兽吼,片刻后无声无息的走到了赵西枫身前,如果赵西枫还清醒着,就会发现这只不知名的巨兽竟然比金线雕还大上一圈!

巨兽滴着口水低头嗅了嗅赵西枫的味道,在确认过什么过后,满意的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第四十章 故人

不知过了多久,赵西枫缓缓睁开眼睛,刚醒来就觉得胸腔里火辣辣的疼痛,重重地咳了起来,在与金线雕一追一逃的过程中,强行真元逆流将狼突改招龟潜,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之后又在洞口狂猛的对拼一记,导致内伤更加严重,此刻气血瘀积,呼吸不畅,不调养两三天根本无法动用真元。

赵西枫又摸了摸自己左小腿被贯穿的位置,金色羽毛已经在昏睡前被他拔出,左此刻伤口已经结痂,自从半年前捅在背那阴险一刀之后,赵西枫就发现自己伤愈的速度比常人快出太多,几个时辰前还血流如注的伤口在未经任何处理的情况下,现在竟然已自然结痂,甚至传来一阵阵麻痒的感觉,经历过一次贯穿伤的赵西枫知道,到那是身体正在修复愈合的感觉。

赵西枫想起身看看洞口有是否被金线雕完全封死,于是手向旁边地上一撑,忽觉手上触感有些奇怪,不是冰冷的泥土,毛茸茸的,似乎是某种动物皮毛,难道是前日在此拨皮拔毛烤来吃掉的野兔?赵西枫笑着摇头,想起另一只死里逃生的兔子,被自己用做诱饵,受伤多处,能不能穿过重重危险回到山下松林还是两说,而自己目前的现况也没比那只受伤的兔子好到哪里去,所谓现世报也来的太快了吧。

但赵西枫立刻脸色一变,因为他感觉到手中这块皮毛不仅有温度,而且还会动!此时正在随着某种节奏起伏着。还未及赵西枫细想这是怎样的节奏,就听见了脖颈后传来一阵低沉缓慢的喘息声。

赵西枫寒毛乍起!这时才感觉到,原来刚才自己靠着的,根本不是岩石,而就是某种活物的肚子!而且这活物明显还不小!

赵西枫在山里这些天总结出了一个简单的结论,那就是雪山上,性情温顺的动物是绝对不会独自行动的,所以洞穴里的这一个,必是猛兽无疑!而以赵西枫目前的身体状态,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怪不得睡躺上去软绵绵的,刚醒来还以为是在自己床上。赵西枫暗自思忖道。

通过身后传来的稳定呼吸声判断,他靠着的这个大家伙应该已经睡着了,于是赵西枫轻轻起身,拖着一条伤腿缓缓挪向,印象中洞口的方向,因为山东入口已被金线雕临走时彻底封闭,所以他也只能靠着模糊的记忆猜个大概。

然而当赵西枫刚刚有所动作,身后的呼吸频率骤然一停,赵西枫知道自己已被发现,一声叹息,回头半开玩笑的苦笑说道:“没想到最终逃过了外面那只大鸟,却还是落到了你的手里,兽兄啊兽兄,我就是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咱俩相安无视你看可好?当然如果一定要吃我,小弟说不得也只能反抗一下,别看小弟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要是真动起手来咱俩可不一定谁打的过谁,你可要想清楚。”

赵西枫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也不管黑暗中的野兽听不听的懂,只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好凝聚些许元灵奋力一搏。

洞内的野兽喉咙中呼噜呼噜的响了几声,紧接着赵西枫就感到背上一阵无可抗拒的大力涌来,将他推回了刚才醒来的位置,然后均匀的呼吸声再度响起,野兽竟是重新睡了过去!

赵西枫这下懵了,苦笑一下自嘲说道:“这是拿我当暖炉了吗?”然而此刻他身受重伤,也抗争不得,索性伸出手,回身抱住身后柔软的皮毛倒了下去,口中嘟囔着:“那就这么定啦,要打架也等咱哥俩都睡醒了再说,说罢,也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于是,这一人一兽的奇怪组合就这么在暗无天日的雪山洞穴中相拥而眠。

洞中不见日月,不觉时光流逝。

当赵西枫再度醒来的时候,是被一束刺眼的光亮直接照射在脸上唤醒的。

赵西枫用手遮挡着光线,皱着眉半睁着眼睛,发现原本封闭的洞穴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壮硕如山的毛绒身影正坐在洞口,向外看的雪景,几乎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只有一小缕顺着缝隙透过进来,正好照射在张星峰的脸上。

从身形上来看堵住,洞口的活物,应该是一头熊,而且应该只是一头普通的灰熊。

赵西枫尝试着凝结体内元灵,发现体内经脉尚未完全通常,一口真气怎样也提不起来,他又默默的摸向后腰处,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果刀还插在那头金线雕的嘴上。于是他再次苦笑,手无寸铁,身受重伤,此刻他比之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小孩还有所不如,偏偏却和这么一头野熊同处一穴。

被吃就被吃!可不能被这破熊看轻了!

赵西枫咬牙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反正没了办法,赵大教主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气质登时被激了出来。

于是他从地上坐起,也没有可以隐瞒行藏,一瘸一拐的走到灰熊身后,拍了拍灰熊的后背,说道:“熊哥,能不能借过一下,你挡我道了。”

灰熊缓缓转过头来。

当灰熊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间,赵西枫看见了灰熊的眼睛,一下就知道自己错了,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灰熊,分明就是一头灵的不能再灵的灵兽了!毕竟,哪有一种普通的动物眼里能有这么明显感情色彩,简直就像披着熊皮的活人!

而灰熊看着赵西枫,心中也有些纳闷,为什么这个人类小孩自己从未见过,心中却总有亲近之意?仔细看去,小孩身上的味道与脸型似乎和很久之前那个人有些相似啊。

那是个很恐怖的女人,不知多久以前闯入这个山洞,把还不曾感应到这一身乱七八糟力量的自己狠狠揍了一顿。

那也是个很可爱的女人,抱着自己的熊头在这个洞口坐了好久,似乎在等什么同类,只是那怀里真的很温暖啊。

灰熊回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的下午,后来它总是在这里怀念那个人类与那天下午,后来,天地之间一束明亮的光芒贯穿了远处那个人类的小镇,也照亮了灰熊的双眼,那年冬眠过后,它就变得力大无穷,而且脑子也好用多了。

灰熊看着赵西枫,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慈祥的色彩,很难想像这是在动物身上能够出现的感情。

“熊哥?”赵西枫伸手在灰熊眼前晃了晃。

灰熊咧开嘴,做出了个类似人类微笑的表情,然后举起了熊掌,将一项事物放在赵西枫眼前。

那是一巢蜂蜜。

第四十一章 叔侄

之后一段时间,金线雕又陆续来过山洞几次,但似乎比较畏惧灰熊,每次当灰熊在洞口不耐烦的咆哮一声,就灰溜溜的飞走了,临走前总是怨毒的瞪赵西枫一眼。

赵西枫西风啼笑皆非的是,金线雕嘴上那只果刀,仍然插在原处,时不时从伤口处向外流着脓血。

“怪不得那么恨我,这刀插在嘴上,天天提醒着记仇呢。”赵西枫总是狐假虎威的站在灰熊身后,揶揄调侃着狼狈飞走的大鸟。

因为进山时携带的干粮早已吃完,所以现在每日为赵西枫提供食物的,都是灰熊。

灰熊每隔三五天就会有一天外出,日出下山,日暮而归,带回些山下山林间的野味,比如野鹿,野猪等等,至于为什么没有野兔,赵西枫猜测大概是野兔太小,不够一人一熊分食吧。

灰熊把打回来的野味交由赵西枫生火烤熟一同分食,于是每晚山洞外火光通明,天然野味的烤肉香气顺着山风能飘出好几里,惹得山下一众野狼野猫口水横流,每晚看着山上摇曳的光点都充满了怨念。

一个月后,赵西枫腿伤渐复,于是便跟随着灰熊一同出来猎食,除了他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山洞里实在憋得难受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需要治疗内伤。

虽然此刻腿伤已经痊愈,但体内仍有存留与金线雕相搏时的内伤残余,气血瘀积。普通的修行者可以通过静坐养气来疗伤,而赵西枫灵元调息则完全是依靠动物拟态的那九个姿势完成,所以若他想运功疗伤,就必须动起来。

在这段养伤的时间里,赵西枫也曾试着和灰熊交流过,为何如此善待于他,但灰熊毕竟不会说话,更不识字,所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在赵西枫身上总能得到验证,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落得个一身是伤,但赵西枫也对鹰击一式有了最深刻最彻底的认识,毕竟,以兔为饵,怎么比得上亲身上阵来的体会深刻?白头鹰的扑击又哪里及的上金线雕万一?

因赵西枫鹰击一式大半偷师于金线雕,所以其这一招在真元流动的方式上,与枯海所授并无二致,但具体招式与身法却略有不同,少了几分伶俐锋锐,多了几分狂猛霸道。至于金线雕那使用元灵强行悬浮而完成的三连击,更是被他有样学样全部继承了下来,这更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可贵创新。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西枫的内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这一日,赵西枫与灰熊来坐在西枫山主峰的山巅处,正在生火烤着两条山下清涧捉来的不知名大鱼,鱼是前两天就捉到的,放在冰川上冻着,今晚赵西枫拉着灰熊出来,说要喝酒赏月,于是取出大鱼,拿到山顶上用树枝穿起来烤着,自从他有了灰熊这个靠山后,简直山里横着走,丝毫不在乎还在对其年年不忘的金线雕。

而灰熊也不介意带着这么一个小跟班,这段时间一人一熊配合默契,山里跑的,河里游的,天上飞的,一个负责抓捕,一个负责烹饪,各种山珍野味大快朵颐,偶尔还一起喝一点赵西枫带进山的琉璃烧,感情突飞猛进。

月色下赵西枫一边小口抿酒一边与灰熊聊天,当然也只能是他说熊听:“熊叔,今年的天气真是热的邪乎,这才七月不到的初夏,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昨日在山下捉几只兔子都弄得一身汗,真不知道这个夏天要怎么过。说起来在你这山里都已经住了一个半月了。”

灰熊满脸玩味的看着赵西枫,似乎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烤鱼在火上逐渐变得表面焦黄,发出诱人的香气,赵西枫将较大的一条放到灰熊面前,说到:“熊叔,算算日子,我也该回去了,等这学试结束了,我会经常过来看你,把我爸也叫来,你们长辈们见见面,反正以我现在的脚程,就算背着老爹也是来回一天的事,你说是吧?”

灰熊低头憨憨的吃着烤鱼,不予置评,心想,无论是鱼还是肉,都是熟了好吃。

一人一熊的吃喝谈笑间。赵西枫忽然觉得怀中包裹一阵一阵的微微发热,眉头微皱,打开包裹,拿出学府令牌。

这令牌还是他学府幻境初试时,周喆亲手交由所有学生保管的,后来赵西枫始终觉得牌子上的眼睛看着让人很不舒服,于是将令牌藏在被褥中放入床底再也没拿出来过,后来隐约猜到,这令牌大概是学府放在他们身上的监察眼或者保命符,前些日子在离开镇上时,为了安全期间,就将其放入了背包当中,算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此时令牌一阵一阵的发热,令牌上那只眼睛似乎也在随着月光的变化,一下一下轻微眨动着,如果不是蟠龙镇出现了重大变故,就是学府有事要通知到自己。

赵西枫看着令牌,联想到最近的天气低头思索良久,忽然他一拍大腿抬头问道:“熊叔,我当时在你洞里,一共昏迷了多久?”

灰熊瞪大了眼睛,看着赵西枫不知如何回答。

赵西枫又换一种问法问道:“我在山洞里昏睡时,你醒过几次?灰熊伸出熊爪,一下一下的掰着指头,当它将一只熊掌全部掰完,准备数第二遍的时候,赵西枫终于脸色变了,大喊道:“这么久!我以为我就睡了一天!”

灰熊看着他无辜的眨眨眼,不打算告诉赵西枫,为了要赵西枫尽量长的保持昏睡状态,以便伤势的修养,它特地没有打开被封闭的洞穴,让洞**保持绝对的安静与黑暗,同时释放了一个小法术,让赵西枫能在短时间内达到类似熊类冬眠的状态。”

赵西枫急急站起身,如果熊叔算的没错,那么再过几个时辰就应该是蟠龙镇学试开始的日子,而他此刻竟然还远在百里之外的西枫山山巅!若是强行使用马奔之术,感到就算强行赶到,也是灵元见底,什么也不用比了,况且这出山一路都是山路,马奔之术也并不适宜,除非是能用飞的。

就用飞的!

他脑中灵光一现,对灰熊说道:“熊叔,你打的过那只大笨鸟吧?”

灰熊,不屑的打了一个喷嚏,根本懒得回答。

“那你帮我个忙呗。”赵西枫得意的笑了笑,计上心来。

第四十二章 学试(一)

北岳书院与蟠龙学府将举行学试的消息,在赵西枫离开盘龙镇的这段时间被有心人士在小镇上大肆宣传。没过多久便全镇皆知,消息甚至通过商路传递到了附近的梁城乃至整个西北四省。

在学试前的一个月,各方人马纷纷向小镇赶来,学试在大周境内的各学府之间并不罕见,而在西北的这一场,却格外引人注目,大多数关注西北局势的人都知道,这是代表皇家一脉的蟠龙学府与嘉元学运一脉的北岳书院,第一次在星潮之地的公开较量,几乎可以决定未来几年内,整个西北修行界的话语权,甚至隐隐牵动着,京都内部的风云变化,如果李淳號与周喆师徒二人在蟠龙镇十年布局被一朝翻盘,无疑将对皇室一派造成严重的打击。

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学试向来都是在学院内部举行,很少有在公开场合举办的情况发生,像今日这般,在整个小镇中心,对所有人开放观摩的学试,在西北还属史上首次。修行者之间的比武争斗,一般百姓来说实在是一件稀罕事,能够如此近距离看热闹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这天早晨,小镇钟楼前的广场早早就已人满为患,从各地赶来的人士以及镇上百姓早早到场,争取占一个好位置。

广场中央,官府命人搭建了一个大约十丈见方的简易木台。此时木台两边,蟠龙学府与北岳书院的教习们正在紧锣密鼓的沿场地边缘画上一道道书符,以防威力巨大的书法散逸而出伤及百姓。

镇守郭佑早已到场,此刻正站在鼓楼上,郭佑自上而下看着学试木台,眼神中充满忧色,而身边的主薄柳寒枝则是一脉轻松。

对于郭佑来说,周喆尚在京都未归,而蟠龙学府的学子修行不过半年,在内行眼中几乎是必输之局,不知道主事的钱老夫子为何要任由皇极宗那个小公主胡来。

而对于柳寒枝来说则轻松了许多。北岳书院几乎铁定胜出,学运的声势在西北更上一层,他自然也水涨船高,到更有希望挑战镇守之位,于是他笑对郭佑说道:“郭大人怎么愁眉不展的?两院学宫在咱们这边陲小镇公开学试,古之未有,是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啊!”

郭佑摇头说道:“修者云集未必是好事,这么些年没有修者也不见得镇上百姓就过得差了,作为一镇之首,我只希望,朝堂的争端不会牵连到镇里来,至于学试什么的,只是宵小之辈操纵起来争权夺利的把戏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盛事。”

柳寒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双方言语交锋一番之后没过多久,鼓楼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欢呼声,原来是北岳书院的学生们到了,只见谢朴严一人当先,身后众弟子景从,人人皆面色轻松,仿佛这并不是一场学试,而只是一场表演。

“这么简易的木头场地,我倒是第一次见,这潘龙镇也太穷酸了,还有啊,外面围着这么一群无知百姓,算作怎么回事,当我们耍猴啊!”曾在小镇门口和马司晨一起出声嘲讽过赵西枫的翠裙少女李云倩,今日穿着一身鲜红色劲装,显然是为了学试特别准备过的,此刻看着造型简易的木台不屑撇嘴说道。

“师妹这就有所不知了,”一个身材矮壮身着劲装的少年赤霄讨好说道,“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能凑出出这么些木材搭台子,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乡下地方就是乡下地方,和我们江南道比不了的,再说了,什么台子不是都一样,一会儿我们上去,别把人和台子一起拆掉不就完了。”

北岳书院众人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谢朴严微笑听着,也不制止。

就在那边众人谈笑之间,鼓楼正门缓缓打开,钟璃带领着此时书院剩下的八个学生依次走出。众人脸上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有李璇一人微露焦急之色,不停的看向小镇北门的方向,而董二胖则一直在其耳边低声安慰着些什么。

两队人马在木台正前方的位置交汇,钟璃与谢朴严相互行礼,谢朴严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了钟璃的身份,于是低声对小女孩说道;“钟姑娘得罪了,北岳书院无意与皇极宗为敌,但事关本院荣誉,谢某与座下弟子必全力以赴,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钟璃点点头说道:“谢先生不比客气,各凭本事吧。”

说完,二人各自退回木台东西两侧,在提前准备好的位置坐定。

就在此时,楼内大鼓骤然而鸣,时辰已到。

木台下,看热闹的人群肃然一静,郭佑运起真元,朗声说道:“蟠龙学府与北岳书院之间的本次学试,由本官作为见证,在此开始,诸位还请遵守大周学试相关规制,有请。”

因形势对蟠龙学府十分不利,郭佑本人又极其反对在小镇举办这种劳民伤财的学试活动,所以竟是一句客套话也没有,言简意赅宣布开始之后,就坐回了原位。

而在场众人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郭佑修为竟是如此精深,也未见如何用力,随意发声竟轻易的响彻整个小镇,这些年可谓深藏不露,而这样子的人才竟然在蟠龙镇,一呆就是十数年,皇室一脉对蟠龙镇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钟离环视众人,人人面露兴奋之色,并无一人畏战,满意点点头说道:“这是你们踏上修行路的第一战,要记得我对你们说过的话,你们是天才,是星潮的馈赠,一定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在旁人眼中的必输一战,我们却一定要赢,听见了了吗!”

“听到了!”众人轰然答应。

“接下去第一场将由我率先出战,为你等演示同境界的修行者之间是如何进行比斗的,不要辜负我的希望。”钟璃顿了顿继续说道。

众人努力点头。

然而,此时擂台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众人转头看去,原来那边也在决定第一个出战的人选,而方式竟然是猜拳!显然没把蟠龙学府众人放在眼中。

最终的结果出现,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黑衣少年在猜拳游戏中胜出,腾身一跃飞上擂台,对着钟璃等人大声说道:“在下江南道北岳书院卢陆致远,请蟠龙学府的同学指教,只是麻烦快一点,我还要赶回学府吃中饭。”

说罢与台下众人一道大笑出声。

钟璃一挑眉扬起头来,在初夏的阳光里明妍异常。

第四十三章 学试(二)

今日钟璃一身黑衣长裙,庄重肃杀中又显得娇憨可爱,当然,也可能是其本身容颜俏丽,所以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可爱。

钟璃脚尖轻点,如一片墨莲般缓缓飘上木台。

陆致远见上台的人是钟璃笑声顿时一滞。学试之前,谢朴严曾与众人交代过这个小女孩的身份,并明确指出,今日在台上,除此人外其他人皆不足道,并且言明若在台上遇到钟璃,可以直接认输,不会受到院规惩罚,然而陆致远并不这么认为,他也是江南道上众星捧月的天才,虽然对京城里万众翘首的皇极宗小公主有所耳闻,但并不认为自己就一定弱于对方,更何况钟璃今年不到十一岁,小了自己足足七岁有余,且大家都是照体巅峰,若不战而降实在太过丢人了,于是他打定主意全力一搏。

“钟姑娘,请指教。”陆志远抱拳。

钟璃负手说道:“好啊,来吧。”老气横秋的语气配合稚气未脱的面容,实在有些反差,但语气与姿态竟是把自己放在老师的位置上,要进行一场指导战。

陆致远强行压下怒气,沉声说道:“那就得罪了,正好在下最近新练成一门绝学,还请钟教习指点。”

说罢他抬起右手,神情肃穆的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前伸出,已经初夏的小镇上,竟然隐隐凝聚出一股风雪意,

“霜凌剑指!”陈云倩低声叹道,“陈师兄终于俢成此术了!那这场岂不是赢定了!”

谢朴严轻抚胡须,微笑看着木台之上,对弟子的表现十分满意,霜凌剑指是三十年前北岳书院一先辈于密云山观塞外风雪所创,这些年一直作为书院威力最大的几样绝学之一被保留下来。若无对自然元气流动的深刻领悟,绝难学成此招。

当然,即便陆致远修行此术初有所成,谢朴严也不认为其面对钟璃有丝毫胜机,毕竟皇极宗有万法归藏之名,宗门里威力强大的秘法肯定不在少数,更何况之前还听闻这小女孩年纪轻轻就已成功习得归藏赦令,那可是能破合意之下一切法门的绝学,但陆致远靠着霜凌剑指至少不会输得太快太难看。”

哪知,就在谢朴严脸上笑意还没褪去的时候,擂台上就传就来一阵声响,如敲冰裂雪一般清脆。

啪!

钟璃在霜凌剑指还未成型之前,一耳光抽在了陆致远的脸上,将还未凝聚的风雪意打的稀烂。陆致远懵了,他甚至没看清钟璃是什么时候来到了眼前,下意识的又试图再一次在指尖凝聚着霜凌剑指。

啪!又是一耳光打过来。

钟璃冷笑说道:“不是说要快吗?十丈见方的擂台上动手,竟然用出这种自己尚未领会神髓施法奇慢的招数,不是找死是什么,霜凌剑指是么?你看好了!”

说着话,钟璃随意在空中一指,一条长长的雪线从指尖射出,直向天空而去,指剑之意一直冲到空中二三十丈!

陆致远见自己苦修多年的招数被一个小姑娘随手瞬出,这才明白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存在差距的,于是彻底的心灰意冷,就连被钟璃一脚从台上踹下都未反抗。

陈云倩接住从台上摔下的陆致远后,红着眼就往台上冲,被众师兄弟拦住,在人群中对钟璃喊道:“就算你厉害,你是皇极宗的公主!也不需如此折辱于人吧!”

钟璃并不理会,径自走下木台,回到休息区。

蟠龙学府众人看着钟璃,眼神都有些怪异,都想到这种打耳光的方式,似乎和赵西枫与钟璃那次比试太过相像,而钟教习却一直冷着脸,假装对学生们的想法一无所觉。

此时台下观众们则目瞪口呆,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这场学试已经结束,而修行者之间比斗时扇耳光的剧情,也是令众人始料未及的,但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被当众刮脸,还是让普通百姓大呼过瘾。

北岳书院这边师生则尽皆凛然,虽然众人早就听闻钟璃天赋无双,但从未想到与其对比差距竟然如此巨大,同是照体巅峰的情况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至于这样一个女孩能为蟠龙学府造成怎样的改变,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众人心中不禁同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本次学试并不轻松。

“下一场我来吧,”北岳书院众人沉默许久之后,那矮壮的红衣少年,揉揉手腕平静一笑,说道,“毕竟他们只有一个小公主。”

其他人听闻矮壮硕少年出声,都明显松了口气,显然是对那红衣少年的实力十分信任,纷纷点头。

矮壮少年并没有上一组二人那般飞身上台,而是老老实实的从台阶拾步而上,每走一步,厚实的圆木台阶就一阵抖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身形极为沉重。

站定之后,矮壮少年向着蟠龙学府众人沉声说道:“北岳书院褚坤,请赐教。”

学府那边,钟璃对董二胖微微点点头,早已急不可耐的董二胖憨然一笑,大大咧咧走上台去,拱手说道:“蟠龙学府董思仲。”

“二胖,你原来你有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儿啊!还以为你就叫二胖来着!”台下观战众人中,卖菜的王叔大声笑问道,周围一群与二胖相熟的长辈也哄笑着起哄。

“那又咋了,”董二胖也笑着向台下说道,“我大哥叫董思伯,我自然就叫董思仲了,总比你家三狗子听着敞亮吧!”

台下王叔一阵笑骂。

董二胖回头上下打量了一阵褚坤,笑说道:“这位大哥,看你面相怎么说也比我岁数大些吧,怎么只长年龄不长个子的?”

北岳书院众人尽皆大骂出声,而褚坤却不为所动,平静说道:“不长个子没关系,长力气就行。”

董二胖哈哈大笑说道:“好!我二胖啥也不会,就是一膀子力气,咱俩试试手?”

褚坤点头说道:“好啊。”

“那就来吧!”董二胖大吼一声,左脚重踏在脚下木台之上,同时一拳击出,人如军中常用的火器撼山炮一般,向着褚坤直接砸去,带起一阵罡风,声势极其惊人。

褚坤面色平静的后腿半步,也不见如何蓄势,同样伸出一拳,迎向董二胖。

轰然一声,木台在褚昆脚下炸裂,木台上烟尘四起,木屑横飞。

等尘埃落定,众人伸头看向台上,只见褚坤还保持着方才出拳的姿势,一步未动,而董二胖却躺在木台边缘的位置,哼哼的挣扎着,差一点就要摔出台去。

褚坤收回拳头,对董二胖平静说道:“长个子是没用的,要长力气才行。”

第四十四章 学试(三)

见董二胖重重摔在擂台边缘,李璇立刻上前要扶董二胖下来,却被钟璃伸手拦住。

“钟教习!”李璇焦急喊道。

“没事,这才刚刚开始,”钟璃对李璇摇头说道。

看着倒在台上正在挣扎着站起来的董二胖,李璇着实有些担心,继续追问道:“钟教习是说,这场二胖哥还有胜机?”

钟璃又摇摇头,回答道:“那个褚坤一身元灵修炼的极为扎实,已经一脚踩在了合意期的门槛上,二人相差太远,董胖子这一阵必输无疑。”

“那教习何不许我扶他下来?”李璇听闻此言更加焦急,跺脚问道。

钟璃说道:“因为这胖子真正擅长的,从来都不是修为。”

“那是什么?”李璇奇道。

钟璃微笑不语。

这时木台之上,褚坤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正转身下台之时,董二胖哼哼唧唧的从擂台上爬了起来,揉揉屁股若无其事的说道:“再来。”

褚坤回过头去,神情依旧十分平静:“你不是我对手,再打下去,也只是继续挨打而已。”

董二胖笑笑说道:“这算什么,这些年和赵西枫那小子打了几十场,老子没赢过几次,还不是一直打下来了。说修为也许我在我们蟠龙学府排不到前面,但若说这挨打抗揍的本事,谁敢和你胖爷争锋?你可当心点,一旦你打不动了,就该我打你了。”

褚坤摇摇头,二话不说走到董二胖面前一拳挥下,然而这一次,董二胖双手交叉举起,身前竟凭空凝结出一个网格状的光层,身形一步不动,稳稳接住了褚坤的拳头!

褚坤见一拳无功,没有丝毫停顿又是一阵组合拳,然而光层依然坚若磐石,毫不动摇,他不禁皱起眉头,站在董二胖眼前微微喘气。

董二胖哈哈笑道:“怎么样,小爷新学的功夫,你再来试试。”

台下,谢朴严看着双臂高举、凝神运功的董二胖,皱眉思索片刻后,忽然猛的转头看向钟璃说道:“龟趺功!”

钟璃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师父,什么是龟趺功?”马司晨好奇问道。

“龟趺功是前朝修者留下的护体神术,兼具锻体之能,又名霸下体诀。练此功者,肤若金刚石,骨如百炼铁,以此术催动元灵甚至能令未曾合意的照体期修行者,都可在身前凝结出合意元灵护盾,是修行界公认的最强护体的神功之一,后来因太难修炼而渐渐销声匿迹,为师本以为此术早已失传,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少年身上出现了,嘿,好一个万法归藏!”谢朴严又重新将目光投向钟璃。

“老头儿,挺有见识的嘛。”董二胖见褚坤迟迟不动手,抽空向台下的谢朴严说道,言语中不无得意之情,随后又回头向褚坤挑衅,“哎,矮个儿,我打不着你,你也打不到我,这一场算作平局如何?”

褚坤摇头说道:“你有霸下神功,我也有撼山决,再来试试。”

说罢,褚坤退到距离董二胖最远处的木台边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向前慢慢迈出一小步。

整个小镇都微微一抖。

褚坤一步一步缓缓向董二胖走来,每一步都踩的木台一阵颤抖,仿佛随时可能解体,木台上随着他的脚步推进,留下一个个寸许深的脚印,并且脚印随其越来越靠近董二胖而越来越深,最终当褚坤走到董二胖身前时,脚印几乎已完全踩穿木台!

褚坤浑身皮肤赤红,普普通通的递出一拳,然拳出而风云动,周遭空气随着一拳打出,立即被一抽而空!

董二胖屏息凝神,霸下体决全力运转,面前网格式的光层逐渐凝结成实质,龟壳条纹越来越明显。

拳头与光层缓缓相触,发出尖利的吱呀声,仿佛两块钢板在互相摩擦。围观百姓全都捂住了耳朵!

摩擦声持续那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龟壳终于开始出现裂纹,咔嚓一声,碎成一地金色碎片。

董二胖面色苍白,踉跄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了木台上。

褚坤也满脸大汗,虚弱的喘着粗气,问道:“服了吗?”

董二胖咬牙说着不服,随后一拳打过去,然其真元耗尽,又功法被破,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虽然褚坤也消耗甚巨,但终究修行时日较久,真元雄厚,还不至于油尽灯枯。

于是他随手拨开了董二胖的一拳,然后如钟璃打陆致远一般,一耳光打过去,董二胖左脸立即肿起半边。

“服了吗?”褚坤继续问道。

董二胖二话不说,反手又还一拳,而这一次,他右半边脸也肿了起来,台下北岳学府陈云倩等人疯狂叫好。

“现在服了吗?”褚坤继续问道,董二胖红着眼,不顾脸上的红肿与涕水横流,再一次迎了上去!

褚坤拨开董二胖的手,将其右臂踩在脚下,连续三拳打在其腹部,再一次问道:“现在呢?”

董二胖的脸被死死按在木台上,再也无法反抗,但仍旧有气无力的答道:“服你爷爷。”

褚坤点点头,不再问话,开始一拳一拳有节奏的打在董二胖脸上身上。此时台下,每当褚坤打出一拳,北岳学府众人就会叫一声好,当他们嗓子都快喊哑的时候,李璇的早已泪流满面,哭着向钟璃求道:“钟教习,我们认输吧!这一战我们认输吧!董二哥会被打死的啊!”

钟璃摇头说道:“学试之中,他们不敢打出人命,董胖子所习的霸下体决,最关键的就是一股韧性不散,就如他在与赵西枫的争斗中,屡战屡败,但却从未认过输,这也是我传他此术的原因,这场比赛对他是一个试练,能熬过去,就是鱼跃龙门,熬不过去,最终只配成为对面北岳书院那群学生一样的庸才。所以我不能替他认输,更何况,这场派他出战另有深意,我需要他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顾清源皱眉问道:“时间?教习莫不是在等西枫归来?”

“西枫哥哥?”李璇惊讶的捂住了嘴巴,自从赵西枫两个多月前远行西枫山,就一直杳无音讯,众人本来以为在这次学试之前,都赶不回来了,谁知听钟璃的意思,竟然另有变数。

钟璃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学府令牌,令牌的正面画着一只眼睛,背面什么也没有,此时令牌正发出阵阵暖意。

钟璃握着令牌,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大概只有不到七十里了。”

“七十里?”韩啸在旁诧异问道,“那岂不是赶不上了?

“只要时间稍微拖久一点就能赶上,虽然我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很快,”钟璃停顿一下,眼神飘向西北方的天空继续说道,“比我还快。”

第四十五章 学试(四)

最终,在褚坤的连番重拳之下,董二胖毫无悬念的昏厥了过去,本场学试最终以北岳书院的胜利而告终,而董二胖从始至终,哪怕是在被虐打的最后阶段,也没有说出那个服字。

比试结束后,董二胖的父亲在两个士官的陪同下面色沉凝的走上台,亲手将浑身伤痕儿子抱起。

董二胖的父亲在小镇驻军已有多年,究竟官任何职镇上百姓谁也说不清楚,常年的西北风沙将他的脸上打磨出沧桑与坚毅的轮廓,他看着在一旁喘息的褚坤说道:“学试之中,各凭本事,我儿技不如人为你所败也很正常,我这个做爹的无话可说,但你不该在胜负已分早早可以结束这场比试的时候,仍旧不依不饶施虐于他,这就不是比武了,而是私怨。今天这场学试是你赢了,但我依旧为我儿感到骄傲,至于其中私怨,将来他会亲手找回场子,你要记住了,他叫董思仲。”

说罢,抱着儿子带着两位士官昂首阔步的走下台去,随军医官急急跟上。

褚坤走回北岳书院众人当中,迎接他的是周围众师兄弟的欢呼声,而他心中却有些沉重,方才与董二胖一战,他其实赢得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压箱底的绝招撼山诀都已使出,到最后也几乎真元耗尽,而他毫不怀疑,若是在最后时刻,一旦其精神稍有松懈,那个哪怕看似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胖子,也会立刻跳起来给他一拳,而最后几拳时,他已明显的感觉到真气不继,体力耗尽,每打出一拳,臂膀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在不敢下杀手的情况下,如果董二胖还能继续坚持一段时间,那么胜负犹未可知。

想到那胖子在最后在单方面被暴打的情况下,依然递过来那满不在乎的冰冷眼神,褚坤不禁后心一阵发凉,心中默默问自己:这场学试是否有必要为了讨师父欢心下如此重手?给自己未来惹出这么一个强大的敌手是否值得?

而蟠龙学府这边,众人皆攥紧双拳,双目通红,面露激愤之色,就连一贯性子怯懦的李璇,也扭头怒视着北岳书院众人,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下一场我来!”是本就同为军中子弟的常顾与常盼兄弟同时喊道。

韩啸也在一边说到:“让我来来替董兄出这一口恶气,就算输了,也要咬下那群王八蛋一块肉来!”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顾清源起身走到钟璃面前,温声说道:“还是让我来吧。”

众人见顾清源主动请缨,都不再与之相争,学府八人当中,修为最高且最为勤勉的人定是顾清源无疑,尤其是这些天来,当几人第一次接触了修行界真正高深的功法时,顾清源与其他人之间逐渐拉开了一段极大的距离,如今,就连平日陪他试招练手的董二胖,也不知顾清源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钟璃点点头表示应允,又随即问道:“有把握吗?”

顾清源想了想说道:“未必能胜,但肯定不会输。”

顾清源走到木台前,回首向钟璃微微一笑,这才缓步登台,青色的衣衫顺着初夏微风缓缓飘动,潇洒如仙人童子。

北岳书院那边,陈云倩面色阴沉的飞身上台。

顾清源拱手说道:“蟠龙学府,顾清源。”

陈云倩并不回礼,嘴角微微上翘嘲讽道:“好兄弟被打的妈都不认识了,心疼吗?”

顾清源摇头说道:“北岳书院若想在潘龙镇立足,靠的不是这场学试,而是镇上百姓的民心所向,而姑娘师兄刚刚与思仲一战时的狷狂与残酷,实非聪明之举。”

陈云倩举目向台下看去,这段时间原本对书院中人一向亲切客气的小镇居民,此刻脸上都带着浓浓的警惕意味,甚至是些许恨意。

顾清源接着说道:“我们蟠龙学府内一众学子,虽然顽劣,但却是镇上大人们眼看着长大的,虽说比不得你们江南道世家子弟那般清贵,却也是长辈们眼中的宝贝,你们如此嚣张行事,对于贵书院在镇上长久发展百害而无一利。”

陈云倩听闻此番言语脸色微微一变,回头看向谢朴严,只见师父脸上也是脸色也极其阴霾,心中十分慌乱,但仍强自嘴硬道:“怕什么!只要把你们蟠龙学府彻底打垮,赶出这镇上,当此地只有一家书院的时候,百姓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了。”

顾清源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北岳书院施之以怨,那学生也只好报之以直,还望姑娘海涵。”

陈云倩不屑说道:“小小年纪就如此伶牙俐齿,不知道手上功夫怎么样,姑奶奶这就考较考较你!”

她心中愤恨钟璃以耳光当众羞辱她所心仪的师兄陆致远,对顾清源自也是下手不容情,扬起裙角,对着其面门就是一脚踢了过来,此招羞辱的意味远大于伤敌!

顾清源顿时整个身形随着这一脚向后飞了出去,台下观众皆以为这一脚踢在了顾清源脸上,纷纷发出惊叫之声,却不曾想顾清源一个后空翻后平稳落地,姿态潇洒漂亮,于是众人纷纷为其叫起好来。

陈云倩轻轻一笑,说道:“小书袋,动作倒是不慢嘛,那就看看你快,还是你姑奶奶快!”

短短一句话之间,陈云倩话不停脚不停,又在空中连续踢出二三十脚!分袭顾清源的脚踝、大腿、背脊、胸口、面门甚至头顶!出腿飞快,往往一脚为未落之时,另一脚已经踢出,整个人配合着裙角飞扬,在空中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翩翩起舞,快捷灵动且凶狠毒辣!

只半炷香的时间,整个擂台之上就尽数是陈是倩的脚影裙边,而顾清源也毫不示弱,身形随之舞动,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总能躲过致命一踢!一身学服在怒海狂涛般的进攻下,一直岌岌可危,却始终青衫不染!

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躲,竟然形成了一种默契,整整半炷香的时间内,竟然没有一次身体接触!

“想不到,清源的身法已经快到这种程度。”韩啸呆呆的看着台上,自叹不如。

而钟璃同样认真看着场中二人舞动的身形,沉默片刻说道:“他不是快,是轻。”

第四十六章 醉孔雀

“轻?”韩啸不太明白钟璃话中之意,钟璃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吩咐其他学生好好看着。

“嘿,不愧是星潮一代天才中的代表人物,虽然有些勉强,但能跟上师姐的速度也值得自傲了。”马司晨看着陈顾二人上下翻飞的身影,故作轻松的说道,“但云倩师姐这霓裳醉孔雀才开屏到一半,不知后面这一半完全施展开来,这小子还怎么躲。”

霓裳孔雀原本是一种舞步,兴于南诏诸国,传入大周后风靡一时,在多年前某一次丰庆节夜游时,当时的大周第一美人,现在的大周皇后,在酒醉后非要与京城名妓尚婉儿在这支舞上比出个高低,然而虽然其本身舞蹈造诣高超,但还是稍逊尚婉儿半分,更何况酒后脚步不稳,舞到中段时已经完全被压制住了风采,于是她一咬牙,强行催动元灵加快舞步,那一瞬间,孔雀开屏、百鸟朝凤!天上的焰火都失去了神采,仿佛世间只剩此舞!

这一舞,便舞出了个大周皇后,也舞出了一门新的修行绝学,就是今天陈云倩所用的霓裳醉孔雀。

果然,就在马司晨话音未落之际,陈云倩骤然发力,踢踏的速度进一步提升,片片裙角如紫羽飞绒,漫天脚影如孔雀翎毛,虽还及不上当初周皇后那般神韵万一,但也足够令在场之人目眩神迷,台下观众百姓哪里见过如此曼妙的舞姿,纷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而场间修行者却都知道,这般华丽的招式下,隐藏着多大的凶险与危机!

如霓裳醉孔雀这般讲求急速的功法,通常易放不易收,其势一旦展开如同烟花掠空,银瓶乍裂,施术者根本控制不住自身的力道!顾清源一旦中招,哪怕不死也是重伤当场!钟璃与郭佑同时面露不豫之色,就连北岳书院那边,也有人默默皱眉。

而再看顾清源本人,似乎对战局彻底失去了掌控力与主动权,只能狼狈躲避在擂台的边边角角,其身形几乎已完全淹没在了陈云倩如山如海般的攻势当中,只有偶尔青衫一闪,但台上到目前为止,都始终没有传来交击之声,表示顾清源仍然一招未中,完美的躲开了陈云倩所有攻击!

“哼,看你能够躲到什么时候。”马司晨微微摇着折扇,貌似轻松的笑道,只是他自己都没发觉,扇柄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状。

陈云倩醉孔雀的开屏之姿持续了已有半炷香的时间,早在其骤然提速时,常顾与常盼兄弟二人就同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在此时应该已经败下阵来,在孔雀全盛形态完满之际,韩啸也无奈的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孙文君最后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顾清源依旧坚持在台上,未曾中招,也不曾还手!

相比于蟠龙学府这边众人,北岳书院那边谢朴严与马司晨的脸色也十分阴沉。

“师父,师姐这霓裳醉孔雀虽然快捷无双但耗力甚巨,不可持久,如若再拿不下这姓顾的小子,只怕…”马司晨随手扔掉已经变形的折扇,顾不得假装镇定,忧心的对谢朴严说道。

谢朴严修为高深,目光透过台上重重脚影,将顾清源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书院这边只有他心中清楚,自交手以来,整个过程当中,顾清源竟是闭着眼睛的!他沉默半晌,忽然说道:“这小子能躲得过云倩的攻击,靠的不是快,而是轻!”。

“轻?”马司晨诧异道:“这是什么身法。”

谢朴严摇头说道:“为师也未曾见过。”

“钟教习,清源用的是什么身法啊?能不能也教教我们?”于此同时,韩啸看着场中不闻其声也几乎不见其人的顾清源,不无羡慕的问道。

钟璃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教的,应该是他自创。“

众人瞠目结舌。

此时擂台上,陈云倩已无法保持孔雀开屏之姿,身上香汗淋漓,气喘如牛,在勉力踢出一脚之后,停下了攻势,看着擂台上重新出现的顾清源,恨恨问道:“你这是什么邪功?师父说过,同境界下若论出招之快,无人可与我这霓裳醉孔雀相提并论!”

相比于陈云倩的狼狈,顾清源浑身一尘不染,眼神清澈,甚至呼吸都未曾急促,他朗声说道:“姑娘这醉孔雀之术确实厉害,但我其实无需与你比快,只要与你元灵振动的方式一致,因势利导,化作你招式的一部分就可以了,你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自己,这是学生前几日自创功法的一式,暂名为凌霄一羽,意为如鸿毛般轻盈虚空而不着力,还请姑娘斧正。”

全场哗然!谁能想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竟然已经能够自创功法,并且破解了驰名已久的霓裳醉孔雀!如果这不是修行天才,那么什么才是天才?

“他…他自创的?”陆致远刚刚从霜凌剑指被破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便听到顾清源如是说道,再一次双眼失焦的呆滞在原地。

谢朴严也是脸色沉凝,缓缓对马司晨说道:“天赋纵横之人生在了天选之地,无论你用何种办法,一定要把此子弄来书院。”

马司晨默默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强烈的妒色。

台上的陈云倩此时又气又恨却也无计可施,她深知如果真如顾清源所说,那么她就算再如何抢攻也无法碰到对方一根汗毛,只得怒视着对面这个十多岁的男孩说道:“什么破羽毛功,不就是躲吗?连还手都不会,算什么修行者!来来来,换你来攻,看看你除了羽毛功还会什么!”

顾清源默然半晌,苦笑一下说道:“倒是会一些法决,只是都跟不上姑娘的速度,不用也罢,这场我们算作平手如何?”

陈云倩咬牙切齿,最终还是一跺脚,主动走下木台。

顾清源也缓缓退了下来,蟠龙学府这边欢呼着迎了上去,虽是平局,但众人只当他胜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敢言胜,但绝不会败?”人群外,钟璃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清源,“小小年纪便如此怜香惜玉,你是真赢不了,还是不愿赢?”

顾清源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接下去,在那小子回来之前,我们这边只有你了,”众人一阵玩笑之后,钟璃看向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苟以方说道,“他们都不行,下一场你上吧。”

苟以方看着众人投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善意与冀希,这是这么多年在小镇上,他从未感觉过的,然而当他看见人群簇拥下的顾清源和不远处观众当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时,心中刚刚泛起的感动和温暖的火苗又全部熄灭,他抬头直视钟璃的双眼,平静说道:“我拒绝,并且从此刻起,本人退出蟠龙学府,加入北岳书院。”

第四十七章 怨憎会

“我拒绝,并且从此刻起退出蟠龙学府,加入北岳书院。”苟以方朗声说到。

满场俱静,蟠龙学府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关键时刻,遭遇到同窗如此直接、如此无耻的背叛!

蟠龙镇地处偏远,远离中原那个勾心斗角的花花世界,镇上民风一向淳朴,对于道义的遵守与奉行颇有古风,此时,不仅学府众人怒发冲冠,就连台下百姓也是一片哗然,纷纷唾骂苟以方的临阵倒戈。

“狗尾巴,你,你再说一遍!”常顾揪着苟以方的领子对他吼到。

“我说,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北岳书院的学生了,请放开你的手。”苟以方漠然环视了一圈群情激愤的人群,低头拨开长常顾,转头看向脸色阴沉一语不发的钟璃说道,“师门有命,莫敢不从,还请见谅。”

“你反出学府这件事情我没有意见,”钟璃说道,“毕竟乱坟岗上住着什么人,你我心照不宣,周先生所授功法你也尽可带走,但你不该贪,既然主注意已定,还留在学府中学习我皇极宗的绝学,就是你不对了。”

苟以方沉默半晌,说道:“不对的事情很多,这些年来,我在镇上受尽奚落与欺辱,有没有人出来说一句不对?”

“所以你就转投了他们?”韩啸大声质问,手指指向北岳书院的蒋家兄弟,“和曾经欺负你的人为伍,变成他们其中一个?”

苟以方并不回话,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转身向书院那边走去。

“想走可以,”钟璃低头看着地面,“把你欠我皇极宗的东西还我。”

苟以方停下脚步,并不回头:“还什么,怎么还?”

“很简单,你身上的功法废掉就好,”钟璃脸色极其冷漠:“至于你记在脑子里的东西,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忘记。”

苟以方沉默良久,缓缓问道:“如果我不还呢?”

“那我只好亲手去取,”钟璃貌似漫不经心的在身前笔画出一个手印,所有人都认得,那正是钟璃在与赵西枫交手时所用到归藏赦令的起手式,“如果你想逃的话,尽可以试试看。”

苟以方攥紧双拳,背影剧烈的颤抖着,他好不容易才踏上修行之路,拜得名师,正是大展宏图之际,自然不愿消去一身修为,沦落回那个在住在乱坟岗旁天天为酒鬼父亲还债的普通少年,但尚未突破照体境界境界的他,肯定无法突破钟璃的归藏赦令。

“为什么!”苟以方猛然转过头来怒视身后众人,“为什么总是要我一无所有!孙文贞你自小家境优渥,衣食无忧,从来不曾体会过什么叫做饥寒交迫,常顾常盼,你们家庭和睦,兄弟情深,情比金坚,不曾体会过孤苦无依,李璇你从小性子怯懦,一无是处,却总有两个好友帮衬着,哭两声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顾清源,你家世显赫,天赋出众,别人的母亲疼爱你甚至可以抛弃的儿子!我有什么?我只有还不完的赌债,干不完的苦活,受不尽的屈辱,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名副其实的狗尾巴!现在,辛辛苦苦修来的功法你们也要我还,我凭什么还!”

众人尽皆低下了头。

“我看,就不必还了吧,”苟以方身后一阵厚重的男人声音响起,谢朴严踱着步子来到苟以方身后,笑吟吟的说道:“既然小公主与这孩子也有过一段师徒缘分,没必要吧事情做绝吧,皇极宗号称万法归藏,一两门绝学传给大周修行界中星潮天才,也是一桩美谈,不知您意下如何?”

钟离看着情绪失控的苟以方,缓缓说到:“我要收回你的功法,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你这弱者心态实在不配我钟璃传道授业!世上修者,哪个不是逆天而行,为何独你一人自哀自怜?你看你只看到顾清源的得天独厚,却不曾见过他彻夜通读,你羡慕孙文贞家境殷实,却不知他一身家业早有长兄继承,同是自幼失母的人,赵西枫孤身独闯西枫山,而你只会守着乱坟岗上那个人不人鬼不贵的老不死,乞些残羹冷炙,任凭其摆布而不敢有丝毫怨言!明明拜的名师,还要贪恋那些旁门左道!简直愚蠢!你觉得李璇一无是处,可你是否知道她道目前尚未初感,但也并未如你一般心境崩裂!星潮降世一共在小镇里选择了二十三个天赐者,你名列其中之一,竟然还觉得上天亏欠于你?真是废物!”

苟以方听着钟璃急声令色的一番怒斥,冷汗阵阵湿透衣衫,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璃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谢朴严问道:“本姑娘清理门户,你要拦我。”

谢朴严笑说不敢,顿了顿说到:“这孩子若还是你们蟠龙学府或者皇极宗的弟子,谢某自然不敢插手,但先前大家也听到了,他已转投北岳书院门下,既然是我门下之人,本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说着话,谢朴严伸手摸了摸,苟以方的后背,苟以方不安的扭动了一下,但却并为抗拒。

“你要拦我?”钟璃才不管谢朴严在说什么,平静的再次问道。

谢朴严脸色一沉,一方面不想代表书院与皇极宗翻脸,一方面也不想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就此退去,坠了一世威名,一时间僵在原地。

“谢院长,”沉默许久的苟以方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既然钟教习执意与学生过不去,那不妨给她一个机会,也让学生还了授业之恩,恳请院长允许学生出战下一场学试炼,若蟠龙学府这边,能凭本事收回学生这点微末修为,学生自然无话可说,如若不能,则说明我比他们更有资格继承皇极宗这一身功法,您看如何?”

谢朴严心中按赞少年心思机敏,如此急智想到办法为他解围,面上却捻着胡须做出一副犹豫神色,缓缓说到:“这法子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钟姑娘那边是否有此度量。”

钟璃听闻此言不禁微微皱眉,这次轮到她心中犯难了,学府目前众人当中,只有顾清源能够稳压苟以方一头,其他人包括董二胖在内,都不是其对手,这还不包括苟以方私下暗藏的旁门邪功。

正在钟璃举棋不定之际,身旁学府众人中忽有一人弱弱说到:“钟教习,不如让我试试?”

回头一看,竟是李璇。

第四十八章 玲珑心

在普通人眼中,天才辈出的蟠龙学府里,若说谁最与众不同惹人注意,那必是李璇无疑,就如同一群天鹅当中,最惹眼的永远是混入其中的那只野鸭。

都说李璇是靠着赵西枫帮忙才勉强通过了蟠龙学府的轮回扣幻境初选,但钟璃并不这么认为,原因也很简单,周喆何等人物,在关系到天庆司未来班底的大事上,怎会让学府多出一个闲人?

“一群人杰中那个貌似普通的人,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与钟璃同行的赶车老者曾经这样评价李璇,钟璃深以为然。

“小璇你别闹!狗尾巴这人良心坏了!万一他对你下狠手怎么办?”韩啸急忙拦住李璇。

李璇轻轻挣脱来到钟璃面前,轻声说道“教习,我想试试能不能拦住以方哥吧,他是个好人,只是一时犯了迷糊,做了错事,教习也不要生气。”

钟璃看着李璇双眼问道:“你是否已初感?”

李璇摇头说道:“不曾。”

“那么你可知,如果这一场输了,就算赵西枫那小子能够及时赶回,并且赢下最后一场,蟠龙学府最多也只是个平局,也就是说,是胜是败全系于你一人之身。”

李璇点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的。”还请教习成全。”

钟璃沉默与李璇对视一阵,点头说道:“好,那你去吧。”

“小璇妹妹!”韩啸还要上前阻止,却被顾清源拦住。

“阿璇从小性子怯懦,从不主动担当,也不做没把握之事,此时挺身而出,一定有她的原因,我们且拭目以待。”顾清源微笑看着李璇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韩啸张了张嘴,最终一声叹息,并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李璇与苟以方一道并肩走上了木台。

“以方哥,请”李璇并不懂学试行礼的规则,于是不伦不类的向苟以方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引得北岳书院众人哄然大笑,李璇也知道这个鞠躬有些不合时宜,小脸通红的站在台上,显得有些茫然失措。

苟以方并不去看李璇,眼睛盯着木台地板,缓缓说道:“李璇,我与你相识多年,虽然并无交情,但你也未如其他一般欺辱于我,我不想伤你,你认输吧。”

李璇轻轻摇了摇头:“以方哥,我知你心中苦楚,但小璇也有不得不一战的理由,只好得罪了。”

“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苟以方抬头看向对面这个与自己同岁的娇弱女童,眼神里看不出情绪起伏,“师尊有命,与人动手,绝不留手,你要当心。”

这里苟以方口中的师父,显然不是周喆或者钟璃。

话音未落,苟以方的身形便逐渐淡化,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在台上缓缓蔓延,向李璇飘去。

李璇则依旧是傻傻呆呆直立在原地,并未做出任何应对之法,似乎对近在眼前的危险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小黑煞,哼!”鼓楼上观战的郭佑冷哼一声,重重以甩袖子,显得极为不满。

钟璃看着擂台上的黑雾弥漫,对周围学生说到:“这是大泽一脉的小黑煞之术,属于你等都未曾学过的神识之术,极其阴毒,是毁人一生的邪术,通过侵蚀目标的灵智杀伤对手,中此术者轻则惊怖失常当场昏厥,重则灵台被毁,终身神智错乱,你们未来如果对上此等阴险的功夫一定要小心了,不要让黑雾近身。”

眼下之意竟然是目前学府众人无一人能破此术,只能暂避锋芒。

韩啸焦急说道:“这擂台太小,根本无处躲避,况且小璇根本没有修为在身的,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令众人跌破眼镜的是,直到黑雾完全透体而过,李璇依然安然无恙,看上去还是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似乎黑雾对其根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重新在擂台上显形的苟以方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躲在人群中的甄杏青眼睛一瞪,诧异说道:“这是玲珑心?”

旁边贾瞎子几乎惊掉下巴,问道:“你说是那反正真灵,千浊不染的玲珑心?听闻身怀玲珑心之人万毒不侵,灵台无垢,可是那女娃连修行也不会啊!更何况是这知微以上境界的人物中,都极其罕有的真彩玲珑心了!咱大周修行界总共几人能有?一只手就掰扯出来了!师兄你行不行?”

“我不行的,”甄杏青摇了摇头说道,“但这也是我个人臆断,如果我猜中了的话,既然那女娃不曾修行,那么她就应该是先天玲珑心!”

“先天玲珑心!”贾瞎子,再次瞪大眼睛叹息道,“人人都说,李璇这丫头没有资格进入学府,只有周喆慧眼如炬,想不到,星潮降世给这姑娘的馈赠,竟然比任何人都要丰盛!天恩难测,不过如此。”

此时,台上李璇说话了,声音略带歉意:“以方哥,枯海大师曾与我说过,你这功法虽然厉害,但唯独对我是没用的。”

苟以方无谓一笑,说道:“那苦海大师有没有对你说过,我修行的法术里可不止小黑煞这一项。

李璇点头说的:“有的,枯海大师还说过,你们大泽一脉的泽底阴流,闪转突袭击进退腾挪是天下第一,黑煞术若是对我不奏效,你一定会使出此招,到时我只需比你快就可以了。”

苟以方冷笑一声:“既然我是天下第一,那你又如何比我快呢。”话音尚未落地,苟以方本人已经化作一道黑光,急速直取钟璃!速度之快就连同样以快著称的陈云倩也看不真切!

就在台下的观众与学府众人还来不及尖叫之时,黑光已从李璇身上一穿而过!

黑光消散,苟以方站在擂台边缘得意的的拍了拍手,对刚才的速度显然十分满意。

把陈云倩面色复杂的看着台上对身边同伴说道:”若不论出招速度,单我就身法来说,他确实比我还快,泽底阴流确实当得起这天下第一。

然而就当众人以为这一场稍有波折的学试就此结束时,被苟以方穿透的李璇却缓缓消失了,原来留在原地的不过是一抹幻影!

苟以方猛然回头,后并无一人,二头顶上空却传来李璇依旧娇弱的声音:“天下第一就要用天上的功夫来克制,这也是枯海大师说的。”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向上望去,只见李璇长裙飘飘,广袖垂云,背后一双金色翅膀缓缓扇动,竟是漂浮在了半空!

第四十九章 迦楼罗

李璇挥动着淡金色透明的羽翼,如神女一般悬在空中,黑发迎风飞舞,表情依旧怯怯的,只是多了几分好奇的神色。

这是她第一次看着整个小镇。

也是第一次,整个小镇都在看着她。

台下人群沸腾了,虽然刚才已经有了陈云倩的霓裳醉孔雀专美与前,但是人类自古对天空的渴望,还是令众人对这一幕感到无比震撼,良久之后,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所有人都毫不吝惜的为这个从在镇上长大的女孩送上了喝彩与祝福。

李璇飞在空中,看着台下为自己呐喊的人群,娇羞的笑了笑。

学府这边,所有人都张大嘴巴,仰头看向半空,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孙文贞伸手拽了拽顾清源的衣袖问道:“天才,你能飞吗?”

顾清源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能啊”韩啸目光呆滞,嘴里嘟嚷着,“小璇还没有初感啊!”

台下,贾瞎子也是满脸不解的向师兄问道:“以修为强行纳灵气拟态出翅膀飞在空中,普通修者在合意期之后也可轻松达成,可却少有人这样做,因为感念天地元气,浮空飞行要轻松太多,但这小姑娘明明初感都没有,又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甄杏青皱眉半晌,缓缓说道:“在此之前,你可曾见过先天的真彩玲珑心么?”

贾道黎摇了摇头:“闻所未闻,若不是星潮洗礼,哪会造就这种怪胎。”

“我也没有见过,”甄杏青掏出旱烟袋挠了挠后背,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缕青烟,随后继续说道:“唯一的可能便是,这玲珑心既然能确保灵台无垢,邪魔不侵,肯定是隔绝了所持有者与外界元灵感知的通道,既是壁垒,也是保护。对于知微境以上的高手来说,这并不构成问题,他们对于天地元气自然法则的感悟已经十分精纯,所以仍然能够自由使用各种法决无碍,但对于这个小女孩,从来未曾初感的她,对天地元气的所有感知,都被封闭在玲珑心的自然壁垒之内,让其完全丧失了初感的可能,终生都不能修行,元气也无法入体洗涤经脉,强化筋骨,但玲珑心本身对元灵的操控能力却并没有消失,于对于外界散逸在天地间的少量灵气仍有掌控能力,故而拟态飞翼可以,浮空漂游却是不行。”

贾道黎摇头叹息道:“可惜呀,先天玲珑心之人,竟然也同时被玲珑心所限,不能踏上修行之路,造化弄人。”

甄杏青并不赞同,笑着在脚底板磕掉烟灰耸肩说到:“大道三千,初感又不是唯一的路,师弟你莫不是你忘了,咱这镇里就坐着一个不曾修行,但却威压四方的老家伙。”

“你是说枯海大师?”贾道黎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台上苟以方又有了新的动作,于是不再多话,凝神向台上看去。

台上,苟以方听到众人送给李璇的欢呼,原本平静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只见他右手食指猛然挥出一道白色的细碎的气劲,向李璇泼射而去,气劲在空中凝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

“指上锋!”钟璃冷哼一声说道。

这指上锋原本也是皇极宗所藏绝学,从指尖以真元凝聚出一抹锋利无比的气刃弹射而出,远距离伤敌,这本是钟璃亲身所授的法决,此刻却被苟以方拿来对付学府之人,

这次李璇并未慌张,只见她四指并拢,拇指按在中指第二指节。手掌以鸟啄之姿,向下飞快一点,指尖正好砸在飞旋而来的气刃之上!

啪的一声,气刃应声碎裂!

苟以方手指不停,连弹四指,连续射出四道气刃,然而李璇也不示弱,以同样以鸟啄之姿运掌,居高临下将四道气刃击的粉碎!

苟以方缓缓皱眉,他分明感觉到李璇的手上并未携带任何灵元,然自己苦练的绝招却伤不到其分毫,难道说李璇的手指比元灵凝结的气刃还要坚固?

然而,比苟以方更加惊诧的,是在台下观战的某些人。

在李璇第一次鸟啄出手肉掌破风的时候,谢朴严啪的一甩袖子站了起来,神情阴沉肃穆,等到后来四道指上锋全部被以同样的方式破解后,心中再无怀疑,口中默默的念着三个字,冷汗淋淋而下。

钟璃一把捏碎了摇椅扶手,豁然站起!

就连楼上观战的郭佑,脸上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究竟和谁学的功法,为何每一次出招都克制于我?明明就是个初感都做不到的废物才对!”苟以方,越想心中越烦躁,这是他叛出蟠龙学府的第一战,如果要得到书院方面的另眼相看进而重点栽培,此战不容有失,然而原本一个不被所有人注意的少女,此时却忽然挺身而出,实力卓绝,招招相克,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李璇扇动着翅膀,如那些西风神话画本中的天使一般,对下方苟以方说到:“枯海大师曾于我说,也许我可能终生都不能初感,所以便收我为徒,传我体术,至于我所修炼的体术,名叫迦楼罗!”

谢朴严听到这三个字,正印证了其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原地晃了晃身子,勉强稳住没有摔倒在地,但脸色已完全苍白。

“大师收我为徒时与我交代,一年之内,我与你之间必有一场比试,这场比试将决定婶婶、西枫哥哥、赵五叔叔在内,很多很多人的生死,所以只能赢不能输,师父还说,如果你做出有愧镇上百姓或者学府的事情,我也要出手阻止你,所以今日,我不仅是代表蟠龙学府学试北岳书院,也代表大周小乘佛宗一脉,挑战大泽传人,蟠龙镇李璇,敬请指教!”

李璇一本正经的说完这些,俏脸微红,又怯怯说道:“刚才那些话,也是大师教我说的。”

一镇俱静,落针可闻。

一切真相大白,原来她才是枯海在镇上寻觅十年,最终选定的弟子!

台下,观战的李婶看着当空飞舞的李璇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又流出泪来,口中默默念着李璇死去父母的名字。

第五十章 一人阵

迦楼罗本是佛家经典中的一种神鸟,人身鸟面,威能强悍无匹,以龙为食,也因贪食龙肉而死。

谢朴严怕的,自然不是神话中的怪鸟,而是与其同名的那个佛宗最神秘也最诡异的锻体秘术,迦楼罗般若功!

相传佛宗最早从西域传入中洲大陆时,释祖门下四大护法中有一奇女子,将佛国之地的药剂与修行界的丹鼎之术相结合,研究出了一味能大幅增强体质的神药,并以之配合古瑜伽之术,开发出一门威力丝毫不逊于修行者的纯体术功法,取名迦楼罗。

至于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据传是因为这味修炼此功必须服用的药物有极强的毒副作用,服食者每年都会有一日药力反噬,异血逆流,令人苦不堪言,随着此功愈发精深,每次药力发作的痛苦就愈发严重,几乎所有修行迦楼罗的人,最后都是因为无法忍受其非人的痛苦而自我了断,如同贪龙而死的神鸟。

也正因如此,迦楼罗功一直被当作佛家技术,严禁外传。

十五年前,谢朴严曾亲身参与过一场江南道围杀佛门妖僧的战斗,那僧人也同样身怀迦楼罗秘法,并且纯脆依靠强悍的肉身,一人独斗四个知微境大高手,还杀掉其中两个!至于合意期修者在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貌似坚不可摧的护体元灵仿佛纸糊一般。

那也是迦楼罗最后一次出现在世间。

谢朴严知道如今虽勉强知微,但与当年被派出追杀那佛宗叛僧的高手,尚有一些差距,如若遇到此功大成者,别说正面一战,就连逃跑都是种奢望。

此时木台上,李璇已经开始了反击,只见她挥舞双翼,从空中不停的向下扑击,高飞底盘,金翅生辉,宛如神鸟现世。而苟以方则依靠泽底阴流之术,化身一到黑光,在小小的擂台上,辗转腾挪,来回躲闪,偶尔从指尖射出一道气刃。

台上一时间木屑横飞,原本就不甚坚固的擂台被褚坤踩踏在先,李璇空袭在后,此时已经摇摇欲坠。

“泽底阴流、小黑煞之术,再加指上锋,到目前为止这孩子表现出的实力足以与顾清源正面一战,然而却遇上了玲珑心金翅迦楼罗,处处被克,这一架打的窝火。”贾瞎子边看边摇头说到。

“哼,这是小丫头原本就是枯海那个老秃驴,专为克制老对手打造出的杀着,若还不能克制其徒,那才奇怪。”甄杏青不屑说到,“那晚,我用牵机术带你观遍小镇之眼后,特地去查了那一缕阴黑色的目光,结果嘛,嘿嘿,你知道镇西乱坟岗上住的是什么人吗?大泽一脉元老人物,前任白海四魁中白鬼的师叔丁原!不知被何人请来在这儿和枯海和尚死磕,两人有谁也奈何不得谁,于是搞出一个赌约,一人收一个小的来比试高低,这赌约的彩头就不清楚了,但我看来,就算和尚调教出傻丫头胜了,在格局上也是枯海输掉了裤子,为了赢一场赌约,把这种贻害终身的邪术骗一个小姑娘学,还他娘的正道,狗屁!”

二人说话间,台上的学试也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李璇淡金色的翅膀已变得越来越趋近于透明,每一次扇动都伴随着呼呼的喘息,而苟以方更是早已见血,左胸与右膝的衣衫都已破裂,鲜血缓缓渗出,那是迦楼罗特有啄击留下的痕迹。

台下的观众也在有节奏的为李璇欢呼呐喊着,希望她赢下这个忘恩负义不知忠孝的小子。

苟以方脸色阴沉四下环视一圈,低头查看了右膝的伤势,平静对李璇说道:“我还有一招,本来是给顾清源的,不想死就让开吧。”

李璇摇摇头,人生中第一次在脸上显现出坚决的意志:“以方哥,这场学试我不能输,为了西枫哥哥,为了枯海大师,更是为了让你回头,我都不能输!”

苟以方默默点头,催动真元化作一阵黑烟。

不知何时来到郭佑身边的郑焰极不屑冷笑道:“这小黑煞适才不是已经证明过对那女娃儿无用了吗?黔驴技穷。”

郭佑也摇摇头表示不解。

黑烟逐渐弥漫了整个擂台,开始急速流转,与方才不同的是其运转的速度,比之前要快出了数十余倍,渐渐的,台上剩黑烟,不见李璇身影。

“小黑煞配泽底阴流?这小子竟然海藏了一手一心两用,好心计,好本事啊,但也没用的,玲珑心就是玲珑心,并不会因为他这功法流转速度的快慢而改变的,苟家这娃儿最后压箱底元灵做了无用功,这一战恐怕要失算了。”台下贾瞎子摇头叹道。

甄杏青并不接话,看着黑烟嘴里喃喃念着,怕是没那么简单。

黑烟之中,隐隐有一丝金色光明隐现,那是李璇正在全力催动玲珑心,将背后双翼尽量展开,虽然她并不确定这黑烟对她是否会有作用,但出于本能对黑暗的畏惧,依然作出了应对。

黑烟渐渐已完全遮挡了外面的光芒,李璇置身其中,如同白昼忽然降临的黑夜,忽然遥远的黑夜中亮起一点星光,两点、三点、无数点,星光有远有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璇本能的感受到了这些星光的危险,于是运起迦楼罗之术的飞快的向四周出手,被击打到的星光应声而碎,然黑夜中,星光出现的角度与位置是在令人防不胜防,最终,当一缕若隐若现的亮点在她腋下出现的时候,李璇完全骤然回手,却已经晚了!

“嗤”的一声,星光伴随着黑烟透体而过,鲜血喷洒而出,迦楼罗再也无法维持。

紧接着,黑烟中所有剩余的光点陡然间全数同时亮起一瞬!

黑雾渐淡,李璇与苟以方同时重新出现在擂台上,前者已浑身都是血洞,躺侧躺与地,生死不知,而苟以方也累得瘫瘫坐在一旁,仰头喘着粗气,口中以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说道:“我才是这镇上的星潮天选之人。”

以小黑煞之功遮蔽天光,以泽底阴流变换位置、隐匿身形,最后以近百道指上锋破防伤敌,大破迦楼罗!

苟以方一心三用,一人成阵!

第五十一章 等枫来

学府众人冲上木台,将浑身血污昏迷不醒的李璇抱了下来,郎中早已在台下等候多时,此时急忙上前为其包扎止血,钟璃从腰上解下山海葫,粗暴的把葫口塞进李璇口中,菁液缓缓流出,钱夫子双手握住其左手,运功催发药性。

半晌之后,李璇低声呻吟一声,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钟璃目光看向在擂台边负责本场学试安全的北岳书院教习,沉声问道:“学试中有一人伤重垂死,你既不发声预警,也不出手干预,本姑娘现在问你渎职之罪,你可有话说?”

那教习双手拢在袖中,眼睛半睁不睁,正是两个月前陪同马思晨在小巷中私截赵西枫的老者,听闻此言懒懒说道:“当时小黑煞内黑烟弥漫,我哪里能看清什么情形,擅自出手有干涉学试之嫌,还请小公主见谅。”

“休要强辩!凭你一身合意巅峰的修为会看不透照体期的小黑煞之术?”钟璃怒斥道,“今日一事,我自会向北岳书院江南本院讨个说法,如果你们书院没有公道,那本宫自会给你个公道!”

老教习垂头闭眼,不再理会钟璃,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心中却暗自惊诧,这小女孩是如何看透自家功底深浅的,而且为何她怒色一露,自己就立即感觉到了极大危险,明明只是一个照体期的娃娃而已。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初钟璃只是在马车上远远的看了一眼谢朴严,已是知微境的北岳书院下院院长,也同样如临大敌。

“钟教习,谢院长。”郭佑从鼓楼上飘然而下,落在已经近乎解体的木台上,向蟠龙学府与北岳书院先后行礼,郎声说道:“学试的意义在于大周各书府之间相互印证所学,取长补短,在修行一途中携手并进,砥砺前行,而非如江湖人那般好勇斗狠,争强好胜,今日这场学试,蟠龙学府与北岳书院之间同场竞技,书院这边不愧百年建学,各类功法绝学层出不穷,今日两胜一平一负,稍胜一筹,而去年才从学办升格为学府的蟠龙学府,虽然略逊半分,但能在书院手中抢到一胜一平,也着实难能可贵,虽败犹胜,双方各有所得,不若学试就此停止,以免再有流血事件发生,彼此伤了和气,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朴严沉吟不语,虽然现在结束也算北岳书院获胜,但却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书院这里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击垮蟠龙学府在小镇乃至整个西北四省的影响力,打乱天庆司李淳號师徒二人十余年来的精心布局。而今日学试虽然胜了,却胜的十分勉强,蟠龙学府那边龟趺功、迦楼罗,甚至自创功法这种事情都搞出来了,每场比赛都势均力敌,胜也胜的艰险。

反观蟠龙学府那边,正如刚才郭佑所说,虽败犹胜四个字再贴切不过了,一个新成立不过半载的学府,有了与北岳书院相争而部落下风这种战绩的背书,未来在西北一地乃至整个周朝都必定名声大噪!如果现在结束学试,造成的结果也只能是学府与书院在镇上分庭抗礼,那这场学试将没有任何意义。

但现在的情形是,学府这边已经招数尽出,顾清源与钟璃都已经下场,而自己这边尚有最得意的门生还未出手,就算对方仍藏着另一个李璇,也绝对无法以照体境战胜月初刚刚跨过合意期门槛的马司晨,介时,北岳书院五战三胜一平,唯一输的那局还是学府教习亲自下场,那双方的实力差距将再也不容置疑,书院在西北碾压蟠龙学府当成定局。

唯一的问题是,郭佑目前仍是一镇之首,在对方已经承认北岳书院获胜的情况下,若仍然得寸进尺要求再比一场,吃相实在有些难堪,毕竟谁也不知道郭佑作为皇党在星潮之地的话事人,手下到底隐藏着多大的能量。

见谢朴严一直沉吟不语,郭佑微嘲一笑,将目光转向钟璃。

“谢郭大人关心,”钟璃缓缓说道,“只是这场学试,本人与全体学府生员都没有认输的打算,不信你问他们。”

郭佑向钟璃身后看去,之间一双双充血的眼睛愤怒的盯着北岳书院众人,尤其是被人带入书院阵营的苟以方,心知此事已不能善了,微微一叹问道:“那不知钟姑娘下一战准备派何人上场呢?”

钟璃握了握手中的牌子,平静说道:“本学府下一场的人选还在路上,请各位稍等片刻。”

“那不知书院这边…”郭佑转身看向谢朴严。

谢朴严对马司晨微微点了点头,后者轻声一笑,带着不知又是从哪里新找来的扇子,缓步走到台上,朗声说道:“在下不才,北岳书院马司晨,领教学府高明。各位,守时守信是咱们周人最起码的修养,钟教习不能让我们这么多人陪你无限制的等下去吧,就算我们书院答应,台下父老乡亲们也不答应,大家说是嘛?”

台下众人恼恨苟以方重伤李璇,皆冷眼看着,并不接话。

“想挨揍还不简单,急什么!”

“看西枫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学府众人对着台上马司晨大骂着,引来书院那边一阵阵嘘声。

马司晨微微一笑,摇动着折扇,也不以为意。

“不会让你一直等的,就这个数吧。”钟璃看着台上马司晨在台上故作潇洒的样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刻钟?”马司晨轻笑着摇了摇头,“那就耽误我的午休了。”

钟璃嘴角似笑非笑的翘起,缓缓收回无名指。

马司晨看着钟璃,满脸不解。

顾清源福临心至,朗声喊道:“三!”

还未等马司晨缓过神来,钟璃又将无名指也向下一扣。

与此同时,西北边的天空中,一缕原本自在飘荡的流云,不知何故突然从中折断,散逸开来!

郭佑、谢朴严、郑焰极,所有修为高深的人同时感知到西北方的异动,将目光移往那边。

学府众人也同样目光热切的看向天边,齐声喊道:“二!”

钟璃收回最后一指。

一声清脆嘹亮又霸气绝伦的鹰啼声在天地间骤然响起,只见一只大鸟带着丝缕金光破云而出,飞快的向小镇俯冲而来!

大鸟背上,隐约可见有一衣衫褴褛的少年负手而立,身形挺拔乱发飞舞,如仙人乘鹏下凡,好不潇洒,好不快意!

学府众人与一镇百姓举头望天,高声欢呼!

“一。”钟璃低下头,轻声念道。

第五十二章 剑试与剑

片刻之间,巨鸟已从天边来到鼓楼上空,巨大的阴影如乌云一般遮住了整个学试擂台!

在距离地面还有三丈左右的高度时,赵西枫从鸟背上翻身而下,稳稳的落在木台正中,紧接着巨鸟也缓缓降落在其身边。

只见那巨鸟约有两人来高,喙如弯刀、爪如铁锚,腹部一丝金线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在西枫山中差点至赵西枫与于死地的金线雕!此刻,正略带焦躁不安的看着郭佑、钟璃、郑焰极与谢朴严等人,小镇上高手太多,让它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不愿在此过多停留。

镇上百姓还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飞禽,纷纷聚在一起兴奋的讨论着,有胆子较大的人还凑上前去,想要摸一摸那足有半人大小的利爪,被鹰眼回头一瞪,又吓得缩了回去。

赵西枫笑着摸摸雕翅羽毛,笑着对其说道:“雕兄,你也别怪我和熊叔合伙算计于你,实在是没别的法子赶回来了,当初你把我在山里撵的像兔子,你看我还不是也没记你的仇。”

原来昨夜稍晚些时候,自赵西枫发现学府令牌传讯开始,就打上了这振翅千里的金线雕的主意,于是以自身为饵独自行走在山谷月色中,金线雕这段日子被插在嘴上的果刀折磨的痛不欲生,恨死了赵西枫,眼见赵西枫落单哪里能忍,果然从天而降,誓要扑杀这个山中从未见过的小东西,然而正当其利爪都快触及赵西枫衣领的时候,早已在旁埋伏多时的灰熊从山巅一跃而下,一掌把金线雕拍在了雪地里!随后一人一熊并肩而上,三两下将其制服,可怜金线雕,原本是空中的霸主,在地面上哪里是已经成精了的灰熊的对手。

随后,在熊嚎、鹰啼、人语和无数手势比划中,三方达成协议,黑熊带着赵西枫剩下的半瓶琉璃烧回山洞睡觉,金线雕送赵西枫回蟠龙镇,而赵西枫则在抵达小镇后,帮金线雕拔去嘴上的果刀。

在台下众人对着金线雕窃窃私语的同时,赵西枫纵身一跃,拔出了插在鸟喙上的果刀,金线雕痛的长鸣一声,但叫声中也隐有欢快解脱之意。

赵西枫笑着拍了拍雕背,说道:“雕兄,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今后山水相逢,我请你喝酒吃野兔,就此别过吧。”

金线雕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赵西枫,张开双翅,振翼破空而去。

目送雕影远去之后,赵西枫回头看向学府众人,笑说道:“诸位,我来的不算晚吧?”

众人尚沉浸在他霸气的出场当中,一时间还未缓过神来,只有钟璃冷冷说道:“无故旷课两月有余,按学府规矩,我作为你修行教习,可以开除你了。”

“啊?”赵西枫瞪大眼睛挠挠头,他哪里看过什么学府律,百里飞驰的赶路一时间竟是这么个结果,一时间傻了眼。

“赢下这场,算你将功折罪。”钟璃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转身进入鼓楼。

韩啸三两步追上钟璃,好奇问道:“教习,您不留下看看西枫这场吗?”

“看什么看,赢过我的人怎么回打不赢那帮废物。”钟璃俏眼一瞪,推门而入。

赵西枫耸耸肩,向顾清源问道:“清源,这么大的热闹,怎么不见二胖子?”

顾清源摇摇头说道:“思仲在你之前已经出场,技不如人被虐打到昏厥,已经被董叔叔带回去治伤了,不仅如此,就连小璇也…”

顺着顾清源的眼神,赵西枫看到了台下浑身被献血浸透,昏迷不醒的李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抬眼看向在台上被忽视很久的马司晨,咬牙问道:“一个学试,你们需要搞成这个样子?”

尚未等马司晨回话,学府那边陈云倩就在台下嘲讽道:“学艺不精就出来丢人显眼,可不就是这个结果了么?顺便告诉你,把你这小妹妹打的要死不活就剩一口气的,还是你们学府的人呢。”

赵西枫目光一转,看见了被书院众人围在当中的苟以方,后者面色平静,低头看着地面,避开赵西枫的目光。

“你之前说,要在学试中狠揍我一顿?”赵西枫收回目光,对马司晨问道。

马司晨晃着折扇笑而不语,点头默认。

“好,那就让你揍个爽快,”赵西枫大笑一声,转身向还未回到鼓楼上的郭佑说道:“郭大人,蟠龙学府赵西枫恳请剑试!”

全场鸦雀无声。

学试与剑试一字之差,差别却极大。

君子学而有成,故有所试。

君子问道不平,故有其剑!

学试只分胜负,而剑试则没有规则,可分胜负,也可分生死!

郭佑皱眉良久,缓缓说道:“按照规则,学子提出剑试,试官不能拒绝,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西枫,不要冲动,刀剑无眼,若真出了事,你也要为你爹想想。”

赵西枫将目光在台下众人中游移,最后在已经哭到无法直立的李婶儿旁边,找到了赵五。

赵五一手扶着李婶儿看着台上的赵西枫,眼神中饱含担忧、关切,但最终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心中再无顾忌,赵西枫猛然回身一抱拳,再次对郭佑说道:“蟠龙学府赵西枫,恳请剑试!”

郭佑长叹一口气,疲惫说道:“准。”

说罢,郭佑缓缓退下擂台,将场地交给赵西枫与马司晨,学试护阵重新开启,这不过这一次,不再会有人在危急时刻出手干预了。

“两个月前,你对我说是你找人杀我。”赵西枫语气平静的看着马司晨,并不是在提问,而是陈述一件事实,“那一次,我在家躺了三个月,你既然那么想杀我,那我就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

马司晨晃着折扇眯眼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在面对我的时候选择了剑试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原因有二,这第一嘛…”

说到这里,马司晨转头对书院方向喊道:“剑!”

陈云倩一振臂,向台上扔去一把白柄白鞘的三尺长剑,马司晨一把抓过,平胸而举,将长剑拔出半尺,一阵森冷的剑光立映白了整个擂台!

“这第一嘛,你首先要有一柄剑。”马司晨“啪”的一声还剑入鞘,嘲讽的向上扬起嘴角。

赵西枫默默举起了从金线雕嘴上拔出的果刀。

北岳书院这边一阵哄堂大笑,学府众人怒目回视。

“这第二嘛…”马司晨骤然拔剑在身畔舞出两个圆润饱满的剑花,然后一个漂亮的起剑式单脚独立,笑着说道:“据我所知,你从未学过任何剑法,而我最擅长的,便是用剑!”

第五十三章 痞子与剑

在过去的十一年里,赵西枫从来没有学过什么剑法,甚至都没有摸过剑,然而剑试却是他此刻唯一可以向马司晨讨还公道的方式,既为了李璇身上无数血洞,也为了他自己背后那一刀。

以恩报德,以直报怨,有些人手中无剑,心中却是个剑客,有些人练剑一生,也最多是个杀手。

赵西枫举起果刀之后就不再说话,西北的孩子比较习惯用行动表达立场,只见他原地跳起在空中张开双臂,向地上仍然摆着起剑式的马司晨俯冲而去,姿态像极了刚刚离去的金线雕。

马司晨微微一笑,面露不屑之色,原地站定运起真元,合意期独有的元灵护盾立时开启,对于照体期来说,这是绝难突破的屏障。

眼看着淡淡乳白色的光幕悠悠出现,众人已经可以想象到下一刻,赵西枫在这片光幕上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

赵西枫目色冷凝,仿佛没有看到这越境最明显的差距,只是紧紧蜷着双腿,在飞临护罩上方的一瞬间,两脚向下狠狠一踩!如苍鹰搏兔,果决狠厉!

看似坚不可摧的元灵护罩,明灭几次,然后一声脆响,轰然碎裂!

借着这一踩之势,赵西枫的身形再次拔高,在空中拧腰空翻,头下脚上,双手以鹰爪之姿,疾速抓向马司晨的肩胛骨!

马司晨提起剑鞘架在眼前,以未出窍的长剑格挡住赵西枫双手的攻势,准备在其落地前去势将尽的时候,拔剑反刺,谁知在赵西枫双手被架悬在半空,在旧力未消之际已向上扬起了嘴角,马司晨心中暗道不妙,但再想反应却已迟了!

空中,赵西枫猛然向后一甩头,扬起一个夸张的角度,然后全身前倾,一记头槌砸在了马司晨的鼻梁骨上!

一扑,二抓,三点头!赵西枫从金线雕身上学到的独有鹰击之术初现世间!

“啊!”的一声痛嚎,马司晨透过剑鞘骤然发力将赵西枫逼退,自己也同时向后退出七八步,等他再抬起头来,只觉鼻管一热,两行鼻血淋淋流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剧烈的酸痛,泪水不由自主的模糊了双眼,不是说这一记头槌到底有多疼,疼到流泪,而是人的鼻腔受到了刺激之后自然产生的应激反应,不想哭也得哭!

马司晨喘息着伸手在鼻下一抹,看着手背上的鲜血,颤抖着抬起头来,目光直预吃人,看着赵西枫语无伦次的说到:“你!你!”

赵西枫站在擂台另一角,双手叉腰笑道:“哟,打不过哭鼻子啊?“

马司晨自幼养尊处优,就算与人动手切磋败北,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被打出鼻血这种事来,此时鼻子上的疼痛倒在其次,颜面扫地的羞辱却令他恨怒预狂!他大嚎一声,拔出宝剑,向这个让自己丢了大面子的乡下小子猛砍过来!

赵西枫深知,无论真元积累与手中兵器,自己无法和一个和意期的修行者相提并论,于是他并不硬接,身形如游鱼般轻灵一扭,避过这一剑。

马司晨见一剑无功,马上又是一剑砍了过来,赵西枫依然如法炮制,以鱼游身法闪躲着。

渐渐的,马司晨一剑快过一剑,合意期修者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剑速已快过照体期陈云倩的醉之舞,而赵西枫在几乎已经连成一片的剑影当中,时而如游鱼,时而如灵猫,也不见得有多快,但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临体之锋。在山中这两个月,他所学到的可不仅仅是金线雕的三连击之术,更多的是道法自然,从飞禽走兽的形态中提升着自己对于枯海这九个姿势的全面理解,如今这就个姿势愈发自然,愈发随意,进退之间早已化去了斧凿之痕,灵动轻盈、随机应变,在小镇同龄人中不作第二人想,于是一盏茶的功夫后,马司晨气喘吁吁,运剑的速度也已慢了下来,却始终没有伤到赵西枫一根寒毛,反倒是被其抽冷子,一脚踏在了后心上,虽只是轻伤,但白衣如雪的院士服上,多出了一个脏脏的泥脚印,羞辱之意,更胜于伤势本身。

在台下观战的谢朴严眼见徒弟逐渐失了章法,深知如此下去要糟,于是忍不住以元灵运功出声提醒道:“思晨,抱元守一!”

郭佑大怒,厉声说到:“谢先生!请自重!”

谢朴严充耳不闻,只当无事发生。

老师的提醒如晨钟一般撞响在马司晨的心境上,于是骤然清醒,一剑逼退正欲从背后捡漏的赵西枫,重新摆开剑势。

“哟,马公子这是要变招了?看来刚才的砍柴剑法没什么用嘛,”赵西枫站在距马司晨三丈处,出声调侃道,“你这架子俊俏是俊俏,只不过是不是先拍拍背后的鞋灰啊?”

台下观众哄堂大笑,马司晨刚刚调整好的心境,差点再次崩塌!他深深的吸口气,看着赵西枫冷笑说道:“占了点小便宜,就得意洋洋了?这场剑试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我的剑法不光能砍柴,砍人也是不错的。”

马司晨说着,将剑交左手,右脚向前踏上一步,赵西枫,隐隐感觉到了危险,面色一肃,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他知道对方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心态,再来言语上的调侃已然无用。

“你们西北边陲气候干旱,偶尔老天赏脸,也是那种疾风骤雨,匆匆一阵,我不喜欢,”马司晨看着地面,忽然说了一句,与今天剑试看似无关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初子湖边的缠绵细语,温润无声,却也避无可避,所以每当我想家的时候,就会自己在院内舞剑,自己下一场江南雨。”

说到此处,马司晨重新抬起头,目光中只剩平静之色,他随随意的递出一剑。这一剑距离赵西枫有两丈之远,然而赵西枫的左肩衣袖无声滑落,一道半寸长的血口出现在其手臂上,鲜血缓缓渗出!

马司晨,淡淡一笑:“初子湖,暮雨剑,还请指教。”

赵西枫摸摸胳膊上的伤口,认真的与马司晨对视半晌之后,忽然失笑道:“若你没有两行鼻血还挂在嘴角上,现在的模样还真他娘的帅气。”

马司晨大怒,什么暮雨剑法全都抛在了脑后,重新挥剑砍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灰熊与剑

在经过最初的羞恼后,马司晨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运起暮雨剑向赵西枫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暮雨剑的本质,是一种以剑为媒介向外递出无形剑气的术法。既是无形剑气,自然无色无相,赵西枫只能通过马司晨挥剑的方向勉强判断出个大概方位,然后逃离剑尖所指的地方。

于是台下众人只见马司晨信手挥剑,赵西枫狼狈躲闪,腾挪跳跃,每次其躲开的地方,总有擂台地板上的木屑炸开,亦或是边缘护罩上,被击打出层层波纹。

赵西枫也尝试着抵挡,然而剑气的具体形态实在太难判断,就算有一次瞎猫碰死耗子,他用果刀劈中了剑气,果刀也是立刻被斩成两截,不多时,赵西枫的胸前、后背、左臂、颈侧都已挂彩,其中颈侧那一道伤口,再深寸许就是咽喉!不禁让台下观战的人为其捏了一把冷汗。

重新掌握了场上主动的马司晨在运剑之余,还有空调侃赵西枫道:“躲的倒是不错,只是以暮雨剑的真元消耗,我至少还能再出三百余次,你要是能全数躲过,那我也就奈何不得你了。”

说罢随手又是一剑。

赵西枫侧身后仰,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这一剑,随即口中笑骂道:“热身都没结束呢,你就要喊累了?接下来再给小爷来三千剑的!”

马司晨连环三剑,在赵西枫右腿上又划出一刀血口,冷笑说道:“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然赵西枫自己心里也清楚,虽说他所修行的这九个姿势本就是养气之用,元灵随着身体移动而流转滋生,可谓生生不息,但也禁不住这样在生死间爆发式的运用,接下去别说三百剑,就是一百剑他也不见得能坚持下来,况且无形剑气实在难以防范,每避过一剑都要消耗极大的心神,稍不注意就是横尸当场的结果,虽然赵西枫也不认为真的到了生死相见的时候,郭佑与钱夫子等人会坐视不理,但身上多个血洞的滋味他半年前才刚刚领略过,此时自然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想赢必须想其他办法才行。

但是马司晨却不想给再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考对策了,他摇摇头笑说道:“今日学试一开始我就说了,不能耽误午休午饭,也罢,就不陪你玩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马司晨将手中长剑向空中一抛,一剑化七剑!这下赵西枫面对的再也不是一点两点的零星剑气了,而是同时二三十道剑气的夹杀!

“这才是暮雨剑原本的样子,你见过下雨只下两三点的么?”马司晨看着身上立刻多出四五道血口,正在狼狈逃窜的赵西枫笑说道:“潇湘暮雨,滋味如何?”

压力突然增大的赵西枫索性放弃了躲避,以狼突之姿将速度提高到极致,开始围着马司晨绕圆疾奔!

骤然加速导致大部分剑雨在其身后落空,但身上还是不断有新伤出现,好在一剑化七之后,剑气的威力也降低了许多,所以伤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大多入肉不深。

台下学府众人眼见赵西枫身上血口越来越多都十分担忧,韩啸捏着拳高声骂道:“妈的,与其这样一直被钝刀割肉,不如拼着挨几下剑气,冲上去给他一拳!”

韩啸故意提高嗓门,为的就是给台上的赵西枫献计献策,但因为刚才谢朴严出声在前,所以郭佑也并未阻止。

飞剑离手之后,手中之剩一个剑鞘的马司晨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仍在夺命奔逃的赵西枫说到:“你朋友给你建议呢,要不要试试?”

“不行,”顾清源摇头说道:“且不说二人境界上的差距,真元力量根本不在同一层次,飞身扑上只能是以卵击石,就说这悬停半空的七把飞剑,只要有一把回防,就能将西枫钉在台上。”

韩笑焦急问道:“打也打不过,拼也拼不得,逃也逃不掉,这么说西枫不是输定了?这场可不是学试,是剑试啊,输是可能要死人的!”

顾清源皱眉半晌,缓缓说到:“若是西枫当初没有离开,这两个月在镇上随钟教习学几门威力巨大的近身战技,你先前说的这种方式还有一线生机,现在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台下,赵五看着儿子在台上被一刀一刀割在身上,如同凌迟一般,心中难过异常,默默捏紧了拳头为其加油。

“这小子,要不是去了一趟山里,恐怕早躺下了。”甄杏青眯着眼叹道:“这套功法上次我见着还是在京城,距今已有十余年了,钰臻那鬼丫头就是凭借此术胜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周北宸,也就是周喆那将军叔叔,但只就对这功法的领悟来说,这小子已经不逊色当初的永乐公主半分了,嘿,真是满地天才的大年景啊!”

说罢,甄杏青开始在手中掐动法决,一阵只有同门师弟贾道黎才能感觉到的元灵流动开始在四周流转。

“你这是做什么?”贾瞎子一把拉住师兄。

“帮忙啊!”甄杏青理直气壮,“这小子明显和钰臻那丫头有关,难不成要在我眼前被捅成筛子么?”

贾瞎子气笑道:“师兄,这是剑试,生死由命,你要守规矩,再说就算是出了问题,台上这么多高手也轮不到你出手。”

“高手,再高能有我高?”甄杏青微微一笑,“规矩?你师兄这辈子就不知道何谓规矩!”

然而就在甄杏青还为来得及暗中出手干预时,台上又起了变化,就在赵西枫围着马司晨绕到第五圈,身上多了无数血口之后,他忽然看着老神在在的马司晨一笑,不再躲避近在眼前的剑气,而是向下狠狠一跺脚!

第二场学试,褚坤步步如山,在台上踩出了一线穿透木台的脚印。

第四场学试,李璇金翅迦楼罗临空肆虐,更是打的台上千疮百孔,

方才剑试,赵西枫又绕着马司晨不停奔跑,引动无数剑气将脚下擂台几乎全部斩碎!

此时这一脚下去,本就未经任何加持摇摇欲坠的木台,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赵西枫与马司晨同时失去重心向下掉落,那些无形剑气自然也打在了空处!

在二人下落的过程中,早有准备的赵西枫扑向还在惊愕钟的马司晨,后者剑不在手,但也凛然不惧,毕竟修行境界高出一等,怎会怕了这种全凭力量的近身肉搏?于是运起全身元灵迎了上去,二人在落地前就抱成一团。

然而在刚刚接触到赵西枫身体的同时,马司晨就觉得有些怪异,对方力量也不甚大,但是手脚全都锁在自己最难发力的地方,元灵也诡异的不听指挥,被赵西枫卡后脊上的手指阻断了与神识灵台间的联系,这下马司晨彻底慌了。

剑试到了现在,赵西枫终于亮出了自己真正的杀手锏,拟态第八式,熊扑!

第五十五章 飞羽与剑

在山中两个多月里,有一大半时间赵西枫都是与灰熊一起度过的,伤势尚未痊愈的时候,赵西枫每天都看着他的熊叔抓鱼扑鹿,对熊性可以说掌握的极其透彻了。

尤其在最后一晚,灰熊从天而降一掌降服金线雕,其声势之大,动作之巧,一时间令赵西枫神为之夺,也瞬间醍醐灌顶,领悟了熊扑之术。

今日,在赵西枫面对合意期高手使出暮雨剑法时就想明白了,若要取胜只能行险近身,于是他一直耐心的等待着,等到马司晨志得意满,等到对方长剑离手,等到木台不堪重负,这才终于掀开了狼狈的伪装,露出狰狞的熊牙!

马司晨四肢被锁,长剑与神识的联系也因为木台垮塌与本体受制而暂时断裂,七剑重新归一,从空中往下掉落。

赵西枫知道,此时最是大意不得,合意期修行者的绝地反击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让马司晨重新挣脱,那么自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于是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马司晨。

拥抱有很多种,情人间的拥抱温软缠绵,兄弟间的的拥抱苍劲有力,亲人间的拥抱长情隽永,但是与的拥抱却绝对致命,这一点西枫山里死在灰熊怀中的山狼野鹿、甚至是猛虎巨蚺皆可证明,事实上熊扑一式最终的绝杀,就是这一抱!

马司晨只觉身上压力骤然增大,浑身骨头都要碎了,事实上他身上确实有些骨头已经碎裂,甚至护住心肺的肋骨都已经开始出现裂纹,他知道胜败甚至生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了,于是将一切杂念都屏出识海,拼着内伤将体内元灵全面爆发!

一瞬间,闪着白色光晕的合意期护罩在赵马二人之间再次出现!

眼看着赵西枫被元灵护罩隔绝开来,马司晨一口鲜血喷出,随即手上掐出一个剑决,正在向下掉落的长剑如同毒蛇抬头,飞速向马司晨手中飞去!

护罩不断扩散,将未完成致命一抱的赵西枫从木台的废墟中弹上半空,此时马司晨的指尖已经摸到了长剑剑柄!

马司晨脸上开始重新显露出大局在握的神色,只要其握剑在手,已然招式用尽的赵西枫将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然而在半空中的赵西枫同样笑了,他将左手伸入尚未断裂的右手衣袖,取出某项事物向下方马司晨挥手一掷,一丝若有若无的金线一闪,淡白色元灵护罩如同纸糊的一般,一透而过!

马司晨已经握住了剑柄,却再也没有办法使出暮雨剑了,只见他右边胸口被一只三尺长的金色羽毛穿透,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一扑、二击、三点头、飞羽一剑!

这才是当初让赵西枫吃尽苦头的金线雕连环四式!

而如今,这也是赵西枫自创鹰击一式的完整形态!

赵西枫从空中落下,走到口中与胸口都不断有鲜血流出的马司晨身边,看着地上满眼不甘又不敢置信的马家少爷说道:“你说剑试首先要有一柄剑,现在你身上插着的这一把,就是我的剑。”

说罢他将金羽随手拔出,马司晨痛的一声闷哼。

“这只羽毛,射穿过我也射穿过你,这说来也是一种缘分,”赵西枫将羽毛放在眼前,在阳光下细细端详着,“虽然你试着杀过我,但我今日不会杀你,因为你师长就在旁边,我也杀不掉,就当是收点利息吧。”

马司晨躺在地上,虚弱的咬牙说道:“那你不要后悔,今日之后我必杀你!”

赵西枫点点头:“我知道。”

说着话他手指一抖,将金羽重新插入马司晨胸口的血洞之中,随后不理会在身后惨叫的马司晨,一步跳上还未垮塌的擂台,对郭佑说道:“郭大人,可以宣布结果了吧?”

郭佑笑着点点头,朗声说道:“蟠龙学试第五场剑试,蟠龙学府赵西枫,胜!”

台下观众与学府众人先是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如山如海一般的欢呼声!由于剑试的最后阶段都是在坍塌木台的坑洞里进行的,所以外面观战的人并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浑身是血的赵西枫被明显是马司晨的元灵护罩弹出,然后金光一线,接下来就没了声息,再下来就是郭佑宣布赵西枫胜了!

学府众人狂喜着冲上木台,常顾与常盼两兄弟也不管赵西枫浑身都是细小血口,重重的给了他一个拥抱,赵西枫惨叫连连,众人又是一通大笑,台下赵五与李婶儿二人也是又哭又笑,欣喜若狂。

随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被北岳书院从坑洞中拖出的马司晨,胸口插着一只金色的羽毛,身上多出骨头呈现出不正常的弯折,看向赵西枫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佩服与敬畏。

郭佑等众人逐渐平静下来,笑着说道:“本次学试,双方各自取得两个胜场,以平局收场,修行路远,学海无涯,还望各位在今后的道路上,以今日之所感所悟,砥砺前行,步步登高,本官宣布,本次学试到此结束!”

虽是平局,但北岳书院这边人人阴着面色垂头丧气,而蟠龙学府这里则大声欢呼,仿佛取得了一场完胜,这场学试面子里子究竟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

“北岳书院各位师兄师姐还请留步!”赵西枫越过众人来到谢朴严面前,身后学府众人纷纷跟上,一一排列在其后,隐隐以赵西枫为首。

陈云倩恨恨咬着牙走上前来,对赵西枫说道:“马师兄都差点让你杀了,你还要怎样?”

赵西枫微微一笑不去搭理陈云倩,而是直视谢朴严说道:“两月前,马师兄曾对我说过,大年初四那天我在镇上被刺是他安排,但我现在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所以无法证明其所言真伪,这个梁子也只得接过,但是因为贵书院从我学府挖墙脚拉学生一事,我个人有怨难平,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场学试并未分出胜负,那我以个人名义向北岳书院发出学试练邀请,明年新春,大年初四,就在此地,一决高地!”

一人约战一院!

谢朴严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赵西枫身后常顾与常盼同时拍胸吼道:“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孙文贞与韩啸也激动异常。

顾清源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马司晨掉落的折扇轻轻摇动着,折扇已污,但丝毫不影响其丰神俊朗:“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这是半途转醒,赶回来看学试结果的董二胖在人群外狂吼。

李璇躺在学府郎中的担架上,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西枫哥哥,算我一个。”

鼓楼内,说是不关心,其实一直观看了整场剑试的钟璃低头失笑,轻松说道:“那么也算我一个吧。”

台下甄杏青看着这群意气风发、青春正好的少年们,眯眼笑道:“霜凌剑指、龟趺功、醉孔雀、玲珑心、迦楼罗、小黑煞、泽底阴流、指上锋、暮雨剑、灵山九变,就是还有顾家小娃自创的翔集术,我了个乖乖,这一代的小娃子们真了不得,比我们年轻时厉害太多,不知道天下间是否还有年轻的天才能胜过此地之人。”

贾瞎子也是一声叹息说道:“我估计难喽,盛世年华啊。”

第五十六章 当世无双

从蟠龙镇出发往北走八十里西枫山,这里就是大周国最北边的地方了,跨过西枫山沿着塔尔赛河继续向北,一路穿越绵延千里的乌拉汗草原,就可以到达所有草原人心中的圣地----鄂毕蓝朵圣湖,翻译成大周语言的意思是:纯白的山眠之海,简称白海,但大周人通常只蔑称其为白湖。

白海就是湖,只是这片湖大的像海。

此时的乌拉汗草原春寒刚刚过去,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行走在塔尔赛河边,天上流云朵朵,远处牛羊成群。

再仔细看这二人,高大的那个是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身高足有九尺,脸上略有风霜之色,全身肤如赤土,穿了件羊皮马褂,赤裸着臂膀,是个典型的草原男子。

小的那人是个约莫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白衣白靴,身形高挑,脸蛋上带着因长年在塞外生活留下的两团红晕,却分毫无损其秀美,此时正一跳一跳的跟在男子背后赶路,神情活泼而灵动,满脸纯真。

二人就这么一路,从乌拉汗南部的草场一路步行,如今距离白海不过两百余里了,路上无论是草原上的狼群猛兽,亦或是春季里盛行的沙尘暴,都无法让二人脚步放缓分毫。

这汉子,正是十余年在蟠龙镇外带走赵钰臻遗女的原白海四魁之一----雷狼答牙图日。

自从那一日之后,这个原本在草原上威名远播的英雄人物就彻底消失在了世间,与其同时失踪的,还有同为白海四魁之一的百鬼大人,以及那个没人见过的那个身份尊贵的遗腹女。

“图日叔叔,咱们距离白海还有多远啊?”白衣女孩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答牙图日,抓着其裤腿摇晃着,水水的大眼睛看上去极为可爱,“到了白海是不是就可以看见小主妹妹了?这三年不见,还真有些想念她呢。”

雷狼不为所动,甩开女孩的手平静说道:“鬼鬼,你我皆知虽然你前世记忆已失,但重要事情如功法、人物、地点,你全都以铭心之术刻在了神魂里,白海在哪里,还有多远,这种事情不需问我,还有,我知你早已不是女童心智,以后也不比惺惺作态,十几年前,我就最烦你这般模样!”

原来这个少女,正是被赵钰臻以星潮镇杀至婴儿形态的百鬼。

百鬼收起了小女儿情态,在听到铭心之术几个字后,神情不正常的抽搐了几下,苦笑说道:“铭心之术,刻骨之痛,你这大块头哪里知道这其中非人的折磨,每记录一件事,就相当于用刀片在骨头上写字,我哪里会用这种手段记载白海的方位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的事情呢?”

答牙图日不理会百鬼,只是自顾自的在口中念道:“不知不觉也已经三年了,不知小主人在左祭那里过的如何,功法修行到了那种境界。”

“小主与其他左祭看上的苗子都放在白海湖心岛上闭关静修,听说最近妹妹有破镜之兆,修行三年,年仅十二岁的合意期,可汗的血脉加上老赵家的天赋,还在星潮洗礼中降世,真是个怪物,比我还像怪物。”百鬼想着自己修行七世,这一辈子还是几乎从出生就开始用功,竟然还只是勉强跟上那个女主人的修行进度,心中难免有些悻悻,嘟嘴说道。

“不是怪物,天纵奇才!听闻周人那边京城有个门派的掌门之女,叫什么中璃的,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女娃,不止与小主人比究竟是谁强一些。”答牙图日转过头认真说道,脸上隐隐带着笑意,似乎听见那小主人有出息比听见别人夸自己女儿还来的开心,“来时我曾与左祭有过约定,待小主十五岁时,我就可接她一起再跨西枫山,让她祭拜主母。”

百鬼闻言忙道:“到时可一定带上我啊!这破草原上,除了马粪什么都没有,整日只能坐在毡房里看云彩,哪里比得上周人那边的花花世界!”

答压图日并不接话,只是自顾自的赶路,百鬼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言语。

半日之后,二人站在一丘陵顶上,看着远处那占据了整个地平线的接天大湖,以及湖边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帐篷与毡房,同时叹道:“到了。”

然而,就在二人立足未稳,还来不及感慨眼前景色之壮美时,丘陵下方一身骑白马的中年汉子纵马驰过,身后数十名草原骑兵一边叫骂:“周狗莫跑!”

白衣男子回头大笑道:“吾乃北宸将军坐下骠骑营张赫然!委身你这土著蛮窝十五载有余,今日且看哪一个能取我人头!”

答压图日看着下方的白马骑士皱眉说道:“这人我认识,是六皇子手下的好汉,十多年前与我一同征过叛族的,喝酒爽快,用刀更是爽快,那时就已经是合意中期的高手了,怎么竟然是个周人。”

百鬼兴奋的舔舔嘴唇看着下方说道:“合意期的哎,要我们出手么?”

雷狼摇头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既然暴露了就必死无疑,我们没必要和下面这些勇士们抢功劳。”

果然,山丘之后另一队骑兵斜刺里杀出,彻底阻断了张赫然的逃生之路,张赫然也凌然不惧,从腰间拔出弯刀,环视四周笑笑说道:“来来来,不怕死的先上。”

带头的草原勇士正欲说话,忽然,远处白海正中心,一束绯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横亘在天地之间!紧接着所有人都闻到了一阵隐隐的异香,许多草原人都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但是站在丘陵顶上的雷狼与百鬼二人却知道那是桃花香味!

两人骇然相顾,隐隐猜到一种可能。

正当众人沉浸在这天地异像之中时,绯红色的光柱中分离出一小缕向着丘陵的方向而来,速度之快令人避之不及。

白马上张赫然冷笑一声,抽刀劈向那一束明显针对自己的绯光,刀锋带起方圆十丈以内的青草泥土,合意期巅峰的修为展露无疑!

然而那绯光看似纤细却锋利无比,根本无视灵元护罩与层层刀光,直接击打在弯刀本体上!

“叮”的一声,刀折、马跪、人亡!

绯光散去,空中一片桃花瓣悠悠飘落。

“乖乖,”百鬼双眼失神喃喃说道,“十二岁的知微啊!”

第五十七章 黄金眼

洪秀二十五年是个注定属于新一代修行者崛起的纪元。

蟠龙学府与北岳书院之间在周朝边陲之地进行的这一场学试,没过多久遍声传整个中洲大陆,期间,不仅有令周皇后看完拓本都赞不绝口的霓裳醉孔雀,有北岳书院传承数十年的绝学霜凌剑指头,还有霸下体决与金翅迦楼罗这些沉寂许久的神功绝学重现世间,更有照体期少年自创功法的奇迹与跨境挑战并能胜之的壮举。

一时间,蟠龙学府声势无双。

然而,还未等周朝百姓为自家这些天才少年们雀跃多久,草原那边就传来了消息,白海左祭关门弟子,那个一出生便万众瞩目的少女,在白海湖心岛闭关三年,连破两境,以十二岁之龄跻身知微境界,前无古人!所有新一代天才都在其面前黯然失色。

随后,蟠龙学府众师生联名向北岳书院发出学试邀请的消息不胫而走,正在梁城游学的书院大师兄萧寅闻得此讯后,主动请缨,带着一众师兄弟,与一行正欲北上蟠龙镇的商队一道出发,直奔小镇而去。

蟠龙学府这边,赵西枫自乘鹏归来,一“剑”杀败马司晨之后,在镇上树立了无人可以撼动的威信,“西枫教”的规模再一次扩大,从公鸡屁股上拔下羽毛然后随手一掷,成了孩童间新近流行的动作,搞得镇上家禽不胜其扰,见到半大的少年就秃着屁股匆匆逃走。

董二胖对此十分不忿,觉得自己只是挑错了对手,不然也可以在学试中拼得一胜。

事实上,在学府众教习的复盘中也的确如此,若是董二胖的对手是陈云倩或陆致远,醉孔雀与霜凌剑指都无法攻破霸下体决的元龟护盾,二胖虽难以取胜,但至少不至落败。

于是董二胖为了小镇上的江湖地位,与赵西枫在学府内又进行了一场比试,结果是刚刚养好伤的二胖又在床上多躺了十来天。

之后一段时间,顾清源与众人分享了他所独创的翔集术,飞鸟翔集,锦鳞游泳,这门取意自然又暗合儒道的功法,分为上下两阙,上阙讲求元灵不定,因势利导,一身真元聚散由心,下阙则是一门独特的换气之术,如若做到极致,可在释放任何法绝之时随意切换气门,在旧力去尽之前,完成新力的积蓄。

翔集术的上下两阙,都在最根本上完全颠覆了现如今修行界元灵流动最根本的法则!虽说如今尚未成熟,但已足够骇人听闻,用钱夫子的话说,那就是:此术近道,身前无人,踽踽独行,身后众生。

意为顾清源正在为今后修行者开辟一条康庄大道,而如今,大道之上,顾清源一人独行!

在学试结束后七天,赵西枫身上剑伤痊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探望李璇,此时也刚巧是郎中允许众人探视的时候,在赵西枫的追问下,李璇支支吾吾将自己跟随枯海和尚修炼迦楼罗秘术一事和盘托出,包括迦楼罗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也都没有隐瞒,赵西枫听闻后皱眉不语,除了吩咐李璇好好养伤,不许再修炼此功并未多说什么。

从李璇家里出来,赵西枫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不满直扑镇南小庙,找枯海对峙李璇修炼迦楼罗一事,然而往日随意进出的小庙此时却被枯海加了禁制,任赵西枫如何努力,始终无法跨入小院半步!

明显是这老和尚心虚,不敢与我对质!

赵西枫暗暗咬牙,心中思忖道。

但这碗闭门羹赵西枫也只得吞下,悻悻回家去了。

第二日,赵西枫在完成学府的课程后,想着李璇的事心不在焉走到家门口,这几日学府课程依旧是钱夫子代课,重璃自赵西枫回来以后,就不见了踪影。

赵西枫推门而入,大声唤着“阿大”,而往日总是第一时间笑着招呼在门口的赵五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赵西枫心中差异,来到主厅推门而入。

厅内,一女子正一边喝茶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册子,是不是还微微点头,册子封皮上赫然写着翔集术三个字。女子背影秀美中带着些许男子气概,不是钟璃又是谁人。

钟璃背后,赶车的黑衣老者垂手而立,看见赵西枫进门微笑说道:“赵小公子,打扰了。”

赵西枫微笑点头说道:“钟教习,黑爷爷。”

黑衣老者神情一鄂,反应过来这个“黑爷爷”说的就是自己,笑着摇摇头说道:“小主人与我不请自来,实不相瞒是有一事相求,因怕有所不便,顾请赵老先生前往鼓楼歇着,不请自来,还请谅解。”

赵西枫自是不担心父亲安危,若是钟璃对自己父子有所歹意,就是他再如何提防也没有用,不如落落大方,省的被人笑话,于是他点头说道:“教习有令,西枫自当从命,只是西枫本领低微,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这件事恐怕只有你能帮忙了,”黑衣老者笑笑,退到门边对钟璃说道,“那老奴在门外后候着。”

钟璃挥了挥手,于是房内只剩赵钟二人。

“昨天收到的消息,白海那个小公主已然知微。”钟璃翻过一页册子,头也不抬的对赵西枫说道。

赵西枫一愣,挠头问道:“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与你自然是没有的,但是与我却是有关,”钟璃放下册子走到床边,看着窗外树梢上旺盛起来的绿意,思绪飘到了那片草原尽头的湖边,“我与她分别是周朝与白海蛮人新一代修行者中最杰出的人,将来必有一战,她本来就比我大了一岁,如今又走的如此之快,我怕将来战场相遇之时,我会追不上她。”

赵西枫看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的小姑娘的背影,不知道她小小年纪,这种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霸气是如何培养出来的,但也觉心中有些触动,说道:“修行这事又急不来,只能循序渐进,再说这事我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你能,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见过我这双眼睛还没有死的人。”钟璃回过头,与赵西枫四目相对。

这是自那次比试之后,二人第一次目光相接,少女如琥珀一般的金色竖瞳再次出现,如择人而食的洪荒猛兽。

第五十八章 虎睛刀

随着钟璃眼中金色竖瞳光明闪耀,赵西枫大惊之下立即做好了逃命的准备,毕竟上一次这种眼睛出现的时候,整个小镇都差点为之震动的情景,到现在赵西枫还历历在目。

然而只一刹那的功夫,钟璃移开了与赵西枫对视的目光,一切也随之回复正常。

钟璃垂头闭眼,眼皮如海浪般滚动不休,良久过后,波浪缓缓平复。

“本朝初建之时,大周境内异兽横行、为祸人间,其中最为猖獗的是一蛟一虎,”钟璃紧闭双眼对赵西枫说道,“后来太祖亲自挂帅组织大周各门派高手成立荡兽军,威服四海,胆敢招摇横行的异兽有一只算一只都被诛杀殆尽,剩余小部分躲回深山密林或江湾泽底,再也不敢露头。”

“那这一蛟一虎…”赵西枫虽然不知钟璃在此时说起此事有何用意,但好奇心使然让他还是问了下去。

“这一蛟一虎凶悍异常,不服教化,在如今的大泽山一代与荡兽军大战三天三夜,荡兽军死伤无数也莫能奈何,最终太祖亲自出手才勉强将其制服,镇压在大泽山下,今日的大泽一脉,也是当日荡兽军剩余修士为看管这凶兽封印而设。”钟璃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太祖在封印这两只异兽后,为削弱其力量,分别从它们身上取走了一件元魄之物,这两样事物后来经天庆司锻造制成了法宝,那蛟龙的牙齿被做成一把短剑,名为龙牙碧,由之后大周各代皇帝随身佩戴,而那异虎则被剜出了眼睛,辅以天外陨铁,炼化为一柄弯刀,取名虎睛,几经辗转之后,现由我皇极宗保管。”

赵西枫想到刚才钟璃的眼睛与每次竖瞳亮起时隐约可闻的兽吼,惶恐问道:“教习,你可别说你是那虎睛弯刀成精所化啊?”

钟璃懒得去理会赵西枫那疯言疯语,继续说道:“我年幼时虽修行天赋超人,但神魂却极为虚弱,六岁那年,我父请动拱极一族出手,将那虎睛与我合为一体,这种方式虽然让我在修行路上最后一个障碍也被剔除,但也留有了严重的后遗症。”

“便是你与我比试那一次最后一刻的样子?”赵西枫张牙舞爪,模仿着当日钟璃失控的模样。

钟璃沉默半晌,点头说道:“那凶虎本是洪荒异种,性子桀骜的紧,那日你赢我的方式…让与我同为一体的虎魄凶魂倍感羞辱,于是瞬间占据了我的意识,强行替我出手,后被车伯伯在其完全苏醒之前阻止,但这也埋下了隐患。”

“怎么,”赵西枫气笑道,“那老虎想杀我出气,我就还一定要给他杀了不成?”

“对,”钟璃认真说道,“虎性凶猛,睚眦必报,凡见其威怒者必将除之而后快,这就是为何那日你见过虎睛之后,我就再也不曾与你对视的原因,因为一旦它从我眼中看到你,那我也控制不住它再度苏醒。”

三个月前,钟璃在学府偏厅一人威压全场,赵西枫下场与之相争,在钟璃轻敌大意与神秘石头的帮助下勉强胜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钟璃都没有再出现。

后来,马司晨带领北岳书院上门寻衅,钟璃出门回应,期间仿佛不认识赵西枫一般,没有看其一眼。

最近一次,赵西枫从天而降赶上学试,钟璃立即离场。

钟璃一直回避赵西枫的原因,不是比试输了丢了面子,而是怕体内虎睛再次苏醒!

钟璃继续说道:“若等我按部就班积累修为,在知微之后元灵流转随心,自然不会出现无法镇压虎睛的情况,可是你那一巴掌,无论是上古凶邪异兽,还是我这皇极宗万众宠爱的小公主,都没有受过这等羞辱,可以说自异虎被封印百余年来,你是第一个虎睛非杀不可的人。”

赵西枫苦笑说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强行出头,或者干脆让你打一顿算了,那现在可如何是好?钟教习所说的帮忙,该不会是要拿我这条小命给这老虎祖宗消气吧。”

钟璃似笑非笑的看向窗外:“你肯么?”

“自然是不肯的,教习说笑了。”赵西枫摸着脑袋嘿嘿笑道。

“我也不肯,”钟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让赵西枫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正在发生,“我父亲曾与我估算过,若按照现在我的修行速度,大概在十六到十八岁左右便能知微,这个速度百年来仅次于当年的永乐公主,可仍是比白海那个怪物要慢上不少,让她一个人在知微境等我那么久,我不放心。但是,自从那次虎睛觉醒之后,我在异虎元魄中第一次看到了知微甚至知微以上境界的风光,如果能让我多进入几次那样的状态,甚至在异虎附身时仍能保持清醒,也许我三年以内就可以追上白海边上那位!可是虎睛哪有那么容易觉醒,就算觉醒过来,保持清醒又谈何容易。”

“所以,”钟璃转身看向赵西枫,后者急忙闭起眼睛,避免目光对视,“赵西枫,你是我目前唯一一把能随时开启虎睛的钥匙。”

妈的!还是要老子喂你这头母老虎!赵西枫心中暗自骂道,但一时间又不止如何拒绝,于是心下暗自盘算,眼珠滴溜溜转的飞快,没有立刻答复。

钟璃见赵西枫犹豫不决,笑笑移开目光,悠然说道:“你放心,有车伯伯这知微巅峰的高手在场,就算虎睛附体,我也很难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这点你大可放心,况且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帮我,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李璇所修迦楼罗秘术的弊端,如果我能在清醒的状态下维持虎睛状态,我皇极宗保证为她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赵西枫哈哈一笑睁开眼睛说道:“大家同是周先生门下弟子,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之事,教习既然用的上我,西枫自当全力以赴。”

“滑头,”钟璃冷冷一笑继续说道,“若要让我在虎睛状态维持清醒,只有消磨掉其对你的杀心,目前来看只有两种办法,服之以力,动之以情,若你能战胜虎睛状态下的我,那么虎睛自知不敌,自然会克制对你的杀意,还有就是你若是平日里对我百依百顺,照顾有佳,虎睛感念你对其宿主的臣服,也可能会考虑饶你一命,简单点说…”

钟璃将双眼眯成两条弯弯的细缝,翘起嘴角微笑说道:“要么打赢我,要么对我好。”

赵西枫哈哈大笑,目光直直迎上钟璃双眼说道:“不瞒教习,这些日子以来,我在西枫山内,学的就是降龙伏虎!”

一声低沉的猛兽咆哮在城南响起,赵西枫从自家门中倒飞而出,砸在隔壁李婶儿的院墙上,昏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戏班入镇

镇南赵五家在学试之后没几天就住进了一个尊贵的客人,正是盘蟠龙学府修行教习钟璃。

钟璃是京都来人,长眼睛的都可以通过衣着与气质看出其身份之尊贵,绝不不可能与赵五这等在京都混不下去才参军的落魄户有任何关联,皆啧啧称奇,纷纷前来向赵五打探原因,而赵五自己也不知其中原委,只得憨憨笑笑,不做回答。

从此以后,钟璃身边除了一直服侍在旁的黑衣老人,又多了个小尾巴赵西枫。

每日清晨天不亮的时候,赵西枫就早早起身,因为枯海封闭了城南小庙,所以他只好在自家院里锻体打拳,一套军中体术与枯海那九个姿势的修炼过后,刚好赶上旭日初升,赵西枫又忙着烧水做饭,为钟璃准备早餐与洗漱用水。

钟璃久住京都,吃住都十分讲究,每日都要热水洗澡,尤其是在蟠龙镇这样风沙遍地的西北地界,更是早晚各一次,搞的必须全心全意为其服侍的赵西枫不胜其烦。

至于饮食方面,小公主也是食不厌精,羊肉只吃后颈肉与小肋排,而且膻了不吃,淡了不吃,肥了不吃,老了不吃,当地盛行的各类面食,她也十分考究用水、调味、面品,稍有差池就得重做一份。赵西枫觉得最近倒掉的吃食足够自己与赵五父子半年用度了,好在钟璃衣食住行全都由皇极宗开支,并不需要赵家承担,不然凭赵五那点饷银,怕是一个月也撑不下去。

早饭与洗漱过后,赵西枫与钟璃二人总是一同动身去学府,钟璃每日为学府偏厅的学生们传道授业,而奇怪的是赵西枫从来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总是亦步亦趋跟在教习身后,偶尔钟离目光环视,赵西枫就立刻低头!

几天之后,一则留言渐渐在学生之间传开,说钟璃不忿赵西枫在一对一比试中胜了她,所以此时公报私仇,让赵西枫作自己的跟班小厮,杀杀其锐气,重新树立教习威严。

关于这则留言,经历过学试考验的众学子是不愿意相信的,但似乎又没有其他解释,董二胖曾私下向赵西枫询问原因,赵西枫只是苦笑说道:“伴师如伴虎。”

每日课程结束后,二人在那位被钟璃称作车伯伯的老者陪同下回到赵西枫家中,在晚饭过后开始了赵西枫一天最危险也是最痛苦的项目,唤醒虎睛。

按照钟璃所说,每日唤醒虎睛让其逐渐适应赵西枫这个讨厌的存在说不定可以在降低其杀意的同时,仍然保留着赵西枫作为开启虎睛“钥匙”的功能,同时还可以让钟璃多体验几次虎睛附体的那种玄妙状态。

于是,这个夏日的每天晚上,钟璃都在失控,赵西枫都在挨揍,虎睛并没有因为习惯赵西枫而变得平静,反而越来越暴躁,每一次发飙都越发难以控制,若不是那个车姓老者在旁,赵西枫这会尸体都凉透了。

但在每晚的虐打中,赵西枫惊异的发现自己对那九个姿势中的最后一式----虎跃,渐渐有了新的认知,隐约有明悟突破之相!也算是意外之喜。

果然,母老虎也是老虎!

赵西枫每次被打晕之前,都会如是想到。

今日清晨,赵西枫练拳之后来到镇东集市,昨日晚饭时,钟璃忽然提到要尝尝西北这边独有的小吃灰豆子,于是今日赵西枫就逛到了集市上。

虽然天光才刚刚亮起不久,但西北百姓在苦寒之地生活不易,都十分勤劳,这阵子集市上大部分摊铺已经开张,有赵西枫熟悉的长辈还在调侃着他近来的遭遇。

“呦,这不是赵娃儿么,又出来给老师买早饭啦?这尊师如父贯彻的可以啊!”

“西枫,最近好好的书不念了,要给大户人家去做管家啦?将来进了京城可别忘了你陈四婶啊!”

“钟家那姑娘真俊,王叔觉着吧,要不让你爹给你们说和说和?”

赵西枫虽然最近在家中受气,但是在镇上依然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只见他哈哈一笑对人群中王叔说道:“王叔,三狗子现在是学府的学生,虽然钟教习未曾给他带课,但也妥妥是个先生,要是我爹给我说和成了,那咱俩可就是平辈论交了,你可要叫我一声老弟,是吧老哥?”

王叔面色一变,啐了一口说道:“谁要和你这惫怠货称兄道弟的,快滚快滚。”

众人哈哈大笑,赵西枫志得意满的走开了,只觉这些天为了李璇在钟璃那里受的委屈一扫而光。

买了灰豆子,赵西枫悠悠然往家走去,途遇一群人围聚在一起,扒开人群,见孙文贞也在其中,于是上前问道:“这是干嘛呢?”

孙文贞见来的是同学,笑说道:“这是昨晚入城的杂耍班子,向我家借了这块地,说是要搭个台子以后在这儿演出,这不,今天我来这儿替家里看看。”

说话间,一个矮矮瘦瘦满面笑容的中年男子凑了上来,向孙文贞问道:“小孙东家,这搭台的木材有些不够了,不知店里是否还有存量?”

“鼓楼下面有个前阵子学试废弃的木台,有好多木材还是可以用的,吴班主可自去挑选,省下些用度。”孙文贞指着远处镇中心的方向微笑说道。

吴班主道谢离去,临走前微笑看了赵西枫一眼。

赵西枫看着吴班主的背影皱眉问道:“这吴班主以前来过小镇吗,我怎么总看着有些眼熟?”

“应该不曾,”孙文贞摇摇头,“班子里大半都是江南人士,吴班主也是那边过来的。”

赵西枫默默点头,总觉得这个吴班主身上有种自己熟悉的香味,但也并未放在心上,与孙文贞聊了几句就回家去了。

回到自己熟悉的小院内,钟璃正坐在院内的长凳上看书,还是那一本顾清源所编写的翔集术,初升的阳光下,脸上绒毛清晰可辨,皮肤映透着阳光,宛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见赵西枫回来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回来晚了,一碗灰豆子你买了小半个时辰,还有,昨日的羊肉汤有些咸了,下次少放些盐巴。”

赵西枫擦擦手笑道:“今日回来遇上了孙文贞和昨日进城的杂耍班子,就多看了两眼。”

“昨日进城的可不止一个杂耍班子,”钟璃端着碗喝了口灰豆子,眯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道:“杂耍班子可以多看两眼,但是车伯伯不在的时候,你最好别这么盯着我看。”

这不是好看嘛,赵西枫心中思忖道,立即收回目光,尴尬的挠挠头。

阳光平整的扑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四周鸟啼蝉鸣。

第六十章 大白菜

小小的尴尬随着钟璃接下来一句话马上消弭殆尽。

“北岳书院这一代的风云人物萧寅,带着上院的精英昨夜已经入镇,有可能就是和那杂耍班子一同来的,萧寅指名道姓要与你切磋。”钟璃端起碗来,仰头豪饮而尽,姿态如同壮士饮酒。

一碗灰豆子,至于喝的如此霸气嘛,赵西枫撇撇嘴暗自腹诽道。

“那日你也赢了,清源更是不胜而胜,怎么偏偏盯上了我?”赵西枫嘟囔道,“那个叫小眼还是什么的是个什么水平,合意了嘛?”

“是萧寅,对强者有最基本的尊重,至于修为的话,三年前就已合意,前阵子在京都,对阵合意巅峰的军中修士也能战而胜之,如果我不动用虎睛恐怕也不是其对手。”钟璃神色一肃,认真说道:“至于为什么盯上你,当然是你伤了他最宝贝的师弟马司晨了,萧寅家境贫寒,在初入北岳书院时受尽了冷眼与排挤,直到马司晨入门,对其开始不遗余力的拉拢,要钱财给钱财,要法宝给法宝,可以说没有江南马家,就没有萧寅的今天,前几日你将他的恩主打成重伤,差点跌境,他肯定是要找回场子的。”

赵西枫目瞪口呆,半晌之后苦笑道:“还有这种事,这姓马的小子修行马马虎虎,朋友倒是不少,我了个乖乖!合意巅峰的大高手欺负我这个照体都未圆满的小修士,还打个屁啊!到时候我直接认输得了!”

钟璃似笑非笑的看着赵西枫,悠然说道:“赵大教主当初一人挑战整个北岳书院,何等威风,何等霸气,怎么这么快就失了英雄气概?你放心吧,其实你与他的差距也没那么大,以我现在的境界,虎睛初醒时差不多也就是合意巅峰左右,你不是到现在依旧安然无恙?”

“那是车爷爷关照着呢,”赵西枫没好气的说道,“每次你眼睛一变颜色,我连一招都接不住,这叫做差距不大?我不管,你也得拿出些威力强大的功法给我学学,就像韩啸与二胖的那些,什么龟趺功、雷炎极电,越多越好,作为教习,你可不能偏心,这会人可都快打上门了!”

钟璃冷笑说道:“大周赵氏皇族的不传秘法灵山九变你都学会了,还要从我皇极宗要功法?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吧。”

灵山九变,赵西枫在口中默念两遍,心道:原来枯海大师教我的这九个姿势叫这个名字,竟然还是大周皇室的功法!

沉吟半晌之后,赵西枫缓缓说道:“当初大师传我这套功法之时,说是代人授业,也并未告诉过我功法的来历,说只是一套独特的养气法门。”

钟璃嗤笑一声说道:“这灵山九变是本朝太祖的御弟在西枫山悟道说创,取众生真意,得道法自然,招法变幻不拘一格,若然九式彻底融会贯通,可化形为意,倒时只要你活着修为就会自然累积,修行速度比普通修者快出一倍有余,这几日据我观察,你前八式已然小成,最后一式在虎睛的压力下也日趋完善,等到九式齐全,破境入合意犹如反掌观纹,而你竟然舍本逐末还想学习其他功法,简直愚不可及!”

赵西枫哑然,他从未想过这九个姿势有如此来历,自己当初还曾答应枯海大师,将来无论如何要帮创立这套功法的家族一个忙,现在想来简直如笑话一般。

“所以,”钟璃冷冷说道,“这段时间你帮我尽快掌握虎睛之力不仅有助于我今早知微,更是帮助自己迅速掌握灵山九变从而快速合意,以便在明年年初在萧寅手下不用输的太过难堪,现在知道这些打没白挨了吧。”

“唉,也就是说…”赵西枫习惯性的挠头问道,“就算我灵山九变小成,晋升合意期,也不是那个小眼的对手?”

“除非他现在忽然散功,大周可不止你一个天才。”钟璃摇头说道。

赵西枫哈哈笑道:“不打过怎么知道,说不定那天他拉肚子呢,我可知道咱小镇上有几家吃食并不干净,都是脏水洗碗的,另外还就是有请教习多请出那老虎来打我几顿了。”

说着话,赵西枫摆出熊扑之姿,仰头迎向钟璃的目光。

钟璃却别过头去:“不急,有的是时间,现在你给我去烧水吧,我要洗漱去学府了。”

“啊?”

“啊什么?”钟璃一横眉,“我是蟠龙学府的修行教习,又不是你一人的教习,自然要指导所有学子共同进步,为你一人耽误众人的课程成何体统。”

赵西枫呵呵一笑,傲然说道:“将来第二次学试,有你、我、顾清源三人足以,其他人的修行缓一缓也罢。”

钟璃凝神半晌,忽的笑了,转过头直视赵西枫双眼说道:“也罢,反正浪费不了多少时间,耽误不了课程。”

金色瞳孔一闪,赵西枫仰天而倒,不省人事。

之后一段时间里,赵西枫每日早晚必被钟璃揍到昏厥,而对于虎跃一式的理解也在逐渐完善,赵西枫可以感觉到体内的元灵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增长着,偶与学府其他学生交手,也总是如砍瓜切菜一般。

当然,顾清源从未接受过他对阵的邀请。

钟璃也收获颇丰,这段日子以来,随着进入虎睛状态越来越频繁,她已渐渐习惯这种状态,甚至能在瞳孔金黄的初期阶段保持一小段时间的清醒。

终于,在一个酷暑蝉鸣盛夏傍晚,当赵西枫与钟璃二人在小院内吃瓜纳凉时,赵西枫抬头偷看钟璃,却不巧目光对了个正着,钟璃眼中金光瞬间一闪,然后立即回复正常。

已经摆出防御姿态的赵西枫一下傻了眼,讷讷问道:“刚才怎么回事啊?”

钟璃若无其事说道:“没事,刚刚进了合意期,吃你的瓜。”

赵西枫登时呆若木鸡,纵观中洲大陆修行历史,哪有人一边吃瓜一边聊天就突破合意期的!

赵西枫在旁愤愤不平的说:“老天也太不公平,每日挨打的是我,伺候人的是我,率先合意的却是你,而且竟然如此随意。”

钟璃今日显然心情不错,笑笑说道:“我早就可以合意,只是方才觉得已经不必要再压制境界而已,在照体圆满的境界上我打磨了两年之久,所以你也不比太过沮丧,修行者众,其中几人能够合意呢,又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话音刚落,镇内原本漆黑的一角忽然亮起一抹青光,一阵几不可闻的翻书声瞬间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钟璃面色复杂的看向青光的方向,半晌之后慨然说道:“是顾家的方向。”

第二日,一则消息震撼了整个西北,蟠龙镇顾家少爷顾清源于池边赏月而合意,年仅十一。

第六十一章 宰相的谋划

如果说起大周那个衙门最令人闻之色变,那定是监察司无疑。

周太祖推翻梁朝暴政初立大周之时,前朝皇族余孽在丢掉大半江山社稷之后,将剩余大批死忠之士化整为零打入周朝各阶内部,以图颠覆新朝,在这种情况下,太祖组织亲信设立监察司,监察百官、肃清朝野。后来大周与草原白海诸部开战,监察司又负担起督军与谍报的工作。

可以说监察司就是中洲大陆最大的特务衙门。

监察司的总部设在盛京城郊的寿山上,从外边看,不过是几座普通的宅院,并不神秘,只是周边有多少明岗暗哨谁也说不清。

此时在最靠近山顶的宅院主厅内,大周皇朝除仁宗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裴元厚,正与一老者相对而坐。

那老者一身普通麻衣,既无胡须也无头发,脸上沟壑纵横,老态龙钟,正闭眼靠在椅背上,仿佛抬头看眼前的宰相一眼,都会消耗掉生命最后的元神。

而与之相对的裴元厚虽是一身便服,却依然身形挺拔如同朝会,整个人透出沉稳与自信的气息,令人望而生敬,由敬生畏,那是大权在握的气势与威信,

老人对裴元厚近乎实质的气场似乎一无所觉,仍是一晃一晃的打着吨,而宰相也不着急,直坐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当初,永乐那娃儿进我这院子的时候,我就不欢喜,女娃儿就该相夫教子,哪里懂得什么叫特务,什么叫阴谋,果然吧,最后就死在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和白海那尖脸儿心照不宣的阴谋里了。”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两片在井底泡烂了的铁片被人捏在手中,用力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既尖锐又沙哑的声音,令听话之人忍不住扣紧手指,直欲奔逃,“谁曾想死了也不清净,这都十多年了,还是被陛下翻了出来。”

裴元厚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一向疼爱钰臻那孩子,就连贴身佩剑龙牙碧都给了她,所以对她的死因是一定是要追查到底的,只是这些年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一直隐忍着,直到前几个月从老三那里查出了些蛛丝马迹,这才有了因头。”

老人桀桀怪笑一阵,哑声说到:“帝王之家,哪有什么骨肉亲情,若是真想查,十年前就已经动手了,依我看呐,陛下只是想要个结果,那咱就给陛下一个结果,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看来您早有准备了,还请明示。”裴元厚微笑说到。

老人对着院外挥了挥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抱着一摞卷宗快步走入,将卷宗放在老人与宰相之间的矮桌上,随后垂手站在老人身后,微笑说道:“还请裴相过目。”

裴元厚拿起卷宗一本本的看着,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房间里一时除了纸张翻动的响动,再无其它声音。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裴元厚放下最后一本卷宗,叹息说道:“天衣无缝,我若不是此事的亲历者,都要忍不住相信了。”

老人面无表情,在他一生所见过的阴谋诡计里,这实在不算一件大事,反倒是其身边的少年微笑说到:“裴相过誉了,监察司虽不如天庆司那般重要,但这些小事的处理却也做的十分熟悉,无他,唯手熟而,接下来请容小桓为裴相做个梳理。”

裴元厚点头应允。

自称小桓的少年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说道:“洪秀九年,密云关周北宸麾下近卫营有一军卒赵武,以受伤为由从前线退伍,来到蟠龙镇做了驿卒,同年冬天,原永乐公主旧人竺不归调任西北,统领西北四省监察司总务。洪秀十三年,根据监察司案宗记录,竺不归收到从草原传来的密令,接应永乐公主北归,却不想被白海四魁中的百鬼暗算沦为血肉傀儡,公主归来的计划也被百鬼洞悉,百鬼带着竺先生的傀儡肉身回到蟠龙镇伺机而动,期间与驿卒赵武交往慎密,几乎每日都在一起相处,关于这件事,全镇百姓皆可证明。洪秀十三年丰庆当日,在公主入镇前三个时辰,赵武受郭佑之命出蟠龙镇,理由竟然只是镇口桃树开花,着实令人匪夷所思,赵武出城后见过何人不详,但三个时辰后,永乐公主就被百鬼、雷狼、夜哭三人围困镇口,最终力战而亡!。”

裴元厚点头道:“按照监察司的意思,其一、这驿卒赵武暗中通敌,从百鬼那里知晓了公主北归的具体路线,并替其传信,引来了白海四魁中另外两位,其二,赵武原是周将军手下,周将军与此事也脱不开干系,可周将军与草原蛮人作战多年,无论是陛下或者朝野上下都不会对其忠心抱有丝毫怀疑,若真将其牵扯进来,难免不会节外生枝。”

老者轻轻咳嗽一阵,吊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说道:“裴相这是考教我呢,这点权谋之术你若都不清楚,哪里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

裴元厚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那自称小桓的少年继续说道:“北宸少将军年初调回京师,统领金吾卫,负责皇城安全,这个职位有多敏感想必裴相比我清楚,一旦其牵扯到勾结外族暗害皇室的流言中,就算陛下再如何信任他,也要将其调离职守,另作他用,到时金吾卫统领一职裴相大可安插您这一脉的人选,比如枢密院的蒋魁元蒋将军就很适合。”

裴元厚端起茶杯:“所以本案的关键,还是那个叫做赵武的驿卒。”

“大人英明,”小桓低头行礼,“只要先一步押住赵武,从其口中拿到口供,此案就是铁案,再也翻不出花样来。”

“那三皇子那边,先生有和安排?”裴元厚将目光转向老者。

老人轻笑道:“放心,出不了事,毕竟陛下的骨血也不多了,连城血脉可是死一个少一个,裴相且耐心等等,监察司还有些仿造往来文书与账目之类的水磨活计要做,等到来年开春,赵丫头这事儿就能了解了。”

裴元厚温和笑道:“那就劳烦先生费心了,小相尚有公务在身,改日再请您来府上吃茶。”

“不送。”老人略微睁眼,以示尊重。

在裴元厚走远以后,小桓来到老者身前跪下,一边为其捶腿一边说道:“老祖宗,这裴相还真是个厉害人物,说了半天明明是他的麻烦,可坏事都让咱做了,他手里倒是干干净净的。”

老人嘿嘿笑道:“满眼光明一肚子黑水的理想家,咱家这辈子看多了。”

裴元厚出门后,回头看了看监察司高悬的牌匾,轻声笑道:“秋天快到了,蚂蚱总是蹦的格外高些。”

第六十二章 书院的野望

“瞎子,咱哥俩儿最近可是生分了啊,这也怪哥哥我,这些日子实在太忙,又是修行又是学试的,说起来也有三四个月没见了。”赵西枫翘着二郎腿,晃悠悠的坐在镇东集市贾瞎子的算命摊旁边。

今年小镇的夏天没有往年那般酷热,在服侍好钟璃完成课业之后,赵西枫喜欢在镇上逛荡,与相熟的朋友聊聊天,反正他如今灵山九变除最后一式尚未练成,其余八式早已化形为意,动静之间都在修行,不必像其他修者一般日日枯坐。

今日,赵西枫找上了贾道黎。

在四岁那年,赵西枫骑羊过闹事,一头顶翻了贾瞎子的算命贪,贾瞎子破口大骂追着奶羊满街乱跑的同时,也暴漏了自己并不真瞎的事实。

从那以后两人便结下了梁子,但是为了隐藏身份处处低调隐忍的贾道黎哪里是混世魔王赵西枫的对手?赵西枫回家组织“教众”整日整日的在贾瞎子的算命摊前丢石子、扔垃圾、跳皮筋,甚至还大小便,一个月后贾瞎子不胜其扰投降认输,做了西枫教护法长老,赵西枫这才“鸣金收兵”,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赵西枫初见甄杏青时,对其说贾瞎子是他照着的人。

此时,贾瞎子略带谄媚的笑着向赵西枫说道:“赵大教主这是哪里话呢,您贵人多忙,贫道可是日日惦念着的,前阵子您被宵小所伤,贫道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去您府上探望,更是送上了祖师爷亲传的护身神符,不敢稍有怠慢,这生分一说从何说起啊?”

赵西枫冷哼一声,从脖颈间掏出贾瞎子当初在其被刺杀时候贾瞎子赠送的护身符,在老道眼前一甩一甩质问道:“老子现在也是修行中人,你就这么糊弄我的?这破铜片是神符?还是你祖师爷亲传的?结果让我爹用一点碎钱加块肉食就换走了?”

“教主父亲之赐,不得不收,”贾瞎子一本正经说道:“但这神符可做不得假,还请教主将就收下,贴身保存。”

赵西枫将铜片随意挂回脖子上,哼哼唧唧说道:“要不是我爹信你这些神神叨叨的,我早给你扔进水沟了。”

“那是那是。”贾瞎子嘿嘿陪笑。

“今日马家那边怎么这么热闹?”赵西枫随手指向旁边那条南北贯通的主道上,马家家丁穿着整齐站成一排,肃穆无言。

贾瞎子日日坐在集市上,消息最为灵通,向那边瞥了一眼后故作轻蔑的说道:“上次那些北岳书院的人不是被您灭了威风么,这就请了救兵过来,听说是书院十年一遇的人才,叫什么萧寅,不过在教主手下估计也就是三两招的事,你瞧瞧,说着话人就来了。”

赵西枫坐直了身体伸着脖子向那边望去,只见一个街道尽头走来一行人,领头的那个中年男子五短身材,一身紫衣,黝黑的国字脸,两撇八字胡长的十分旺盛,随着步伐一抖一抖的在脸上颤动着,感应到有目光投射在身,立刻转头看向赵西枫,目光淡然平静。

赵西枫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吹着口哨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紫衣男子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德行!”贾瞎子在那边人群走远后,啐了口唾沫小声骂道。

赵西枫也是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方才被男子直视过的的眼睛,此刻疼痛辛辣,差点流出泪来。

“我这次来,不是给你们找回场子的,”萧寅站在北岳书院校场中央,环视四周一圈缓缓说道,“学试之中,有胜有败都再正常不过,但是若是坏了心境,那接下去的修行之路就会格外艰辛。”

校场上鸦雀无声,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大师兄那略带喜感的八字胡,所有人都默默听着萧寅训话。

萧寅继续说道:“输可怕吗?不,死才可怕!我看你们心已经死了,一心只想等我带人过来给你们解围,这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褚坤!”

“有!”褚坤听到大师兄叫到自己名字,一愣神后上前一步,大声回答到。

“出拳!”

褚坤毫不犹豫一拳打向萧寅,他毫不担心自己能伤到眼前之人一分一毫,所以全力而出,毫无保留。

果然,也不见萧寅如何蓄力,平平无奇的随意递出一拳。

双拳相交,并没有什么碰撞的声音想起,但褚坤脸色一惨,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

萧寅冷笑道:“以弱搏强,你知道用尽全力,以强凌弱,你却处处掣肘了?若你一开始就如此出拳,对手根本不是你三招之敌,那个赵姓少年也就不见得能够及时赶回!你虐打对手,看似占尽优势,鼓舞士气,实则却激发了对面那同仇敌忾之心,导致后面的场次一场比一场艰难,虽胜犹败!你可知错!”

褚坤冷汗淋淋而下,想要认错却腹中疼得说不出话来。

萧寅又将目光看向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苟以方:“你就是那个身怀大泽秘术与皇极宗功法的新人?”

苟以方默默点头。

“指上锋锐利无双,你有没有想过以泽底阴流将其驱动,使其速动再上层楼?”萧寅平静说道,而苟以方却双眼一亮,袖中双手飞快掐动,默默估算其成功可能。

“云倩。”萧寅再次转头。

陈云倩小步走了出来,眼中已满含泪水,只见她哽咽说道:“师兄…”

萧寅幽幽一叹,温声说道:“云倩,醉孔雀之所以能名动天下,是因为其主人最终成了凤凰,你明白吗?”

陈云倩茫然抬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是萧寅不再理她,环视众人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更不可因为一次失利而灵台染垢,输,要知道输在哪里,我们书院明明在江南一地,却命名为北岳书院,那是因为大周道统百年以来都在北方,而本院先贤始终怀有向北之心!北方,也正是诸位脚下这片土地,还请大家勿要令萧某失望,也不要让书院蒙羞,知道么!”

“知道!”学院众人齐声喊到,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萧寅微微点头,转身离去,不知怎的脑海中回想其刚才那个在集市上见过的少年。

第六十三章 兄弟

从后世回望周朝洪秀年间最后这一段时光,无人可以否认这是中洲大陆史上最盛产天才的年代,堪称群星璀璨。

而在这些闪耀的星光中,顾清源无疑是最闪亮的其中之一。

天才是什么?是对世间元灵最敏锐的感知?是对功法最透彻的领会?是强大的元神?是强健的体魄?

都不是,天才永远只是最努力的普通人。

顾清源就是这样一个人。

蟠龙镇上,人人都知道起的最早的那人是赵西枫,往往日出前一个时辰,就已经在城南郊外的桃树下打拳,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很多时候顾家少爷此时还没有睡下。

这一晚,顾清源在对钱夫子留下的文章功课做完解读与批注后,又换上一盏灯,在书房内完成了元神的凝练,这才疲惫的伸了伸拦腰,坐在椅子上开始冥想,一方面恢复已经撑到极限的精神,一方面完成元灵的累积,此时天色已微微发白。

这是顾清源十分普通的一夜,自打进入学府成为了修行中人,他就极少睡觉了。

这也是极不普通的一夜,因为就在几个时辰以前,他刚刚突破了照体障,成为了大周境内最年轻的合意期修士!

顾清源进入冥想调息还没多久,时刻感知着四周环境的他忽然温和一笑,对书房外说道:“三娘,门没锁的。”

房门应声而开,一妇人端着一碗羊奶缓缓推门而入,将碗放在桌上后,对顾清源说到:“羊奶加了杏仁,又熬煮了小半个时辰,还放了些冰糖,应该没有腥膻味了,清源趁热喝吧。”

顾清源起身走到妇人跟前,笑说道:“劳烦三娘了,清源正觉有些饿了,您就送了吃食来,父亲那边可是醒了?”

妇人勉强笑笑,说道“你父亲今夜在你婉青姨母那里过夜,现在想来还在睡着,你也别怪他,今日早些时候他接待了从京城那边赶来的商队,吃了些酒,所以早早休息了,兴许还不知道你破境的消息。”

顾清源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说话,照体入和意动静如此之大,整个小镇都被惊动了,而仅仅一院之隔的父亲却没有丝毫反应,甚至不曾过来看一眼,说是没有发现,实在不和逻辑。

顾清源端起碗三两口就将羊奶喝尽,故意打了个饱嗝,然后,对那妇人说道:“谢过三娘了,清源体会得父亲的心思,大哥在京都求学,终年难见一面,三弟尚且年幼,况且母亲早夭,正是需要长辈多加照看的年纪,清源断不会与哥哥弟弟争风吃醋的。”

那妇人轻叹一声,想要安慰些什么却也无从说起。

“天色还早,三娘回去歇着吧,最近府上没什么大事,睡个回笼觉也是好的。”顾清源温声相送。

妇人点了点头,脚步却不曾挪动,面露为难之色,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咬牙问道:“不知清源自从学试那日之后,可曾见过我那方儿?”

顾清源摇头说道:“自从他那日叛出学府,便不曾见过了,三娘不是平日里每个月都会与以方兄弟见面一次,为他准备些吃穿用度么?”

妇人睫毛颤动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留下眼泪:“自从那日之后,遍不曾见过了,那孩子自幼命苦,父亲是个靠不住的,又摊上我这么一个撒手而去的狠心娘亲,从小到大一天好日子都没有经历过,性子难免偏激执拗,若是犯了什么错,还请清源帮衬着些,我这妇道人家实在是有心无力。”

说道此处,妇人泪水决堤而出,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被顾清源扶着坐在书桌前。

“三娘放心,”顾清源劝慰道,“清源自小得三娘照拂,自娘亲去后,便将您视作生母,您有吩咐清源一定照办,不管苟以方心中如何看我,我也始终视他为兄弟,近来以方兄弟入北岳书院读书,未尝不是他的另一份机缘与造化,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至于将来,若是他真的闯出了什么祸事,也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力承担,清源之所以一直努力修行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为了尽快成长起来,有朝一日能为了三娘、以方兄弟以及周遭所有清源在乎的人遮风挡雨,这份责任清源义不容辞。”

妇人闻得此言,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只不过这次的泪水中,多了一丝欣慰。

时间稍早一些,当象征顾清源破境的青光冲天而起,翻书之声在小镇内外回响之时,丁原正与苟以方站在乱坟岗上向小镇俯瞰,两人脸上也同时泛起今夜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复杂神色。

“学试那一战,你做的不错,”丁原站在山顶的最高处,背对着苟以方说道,“那和尚为了克制老夫的元神法术与泽底阴流的速度,竟然找了个先天玲珑心的苗子传授迦楼罗秘术,嘿,奈何那丫头实在不成气,始终不忍心对你下杀手,这才让你捡了便宜。”

苟以方平静说道:“师父,就算她从一开始对我抱有必杀之心,也破不了我的三心一用,此战我必胜无疑。”

丁原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有这个自信是好事,你要记住,你与那丫头之间,从老夫与那老秃驴的赌约初定那天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你们二人之中,最多只能有一个活下来,如果你败了,我会亲手杀你,大泽一脉不养废物。”

苟以方默默点头。

“嘿,你那异父异母的哥哥还真是了得,这个十一岁的合意期真是见了鬼了。”丁原将目光重新移回顾家的方向,青光已经渐渐消退,余光仍旧映然的四方一片青脆,“原本以为老和尚会在他与赵西枫之间挑一个的,现在看来,这两人哪里是那呆板的缝补匠人能教出的徒弟。”

苟以方冷冷看着那个方向,沉默片刻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从未将他看成是我哥哥,如果这小镇最终只能有一个人名动四方,那只能是我苟以方!到时候,我会把夺母之仇在他身上一点一点,找回来!”

第六十四章 金瞳玉女

“你死了!”钟璃冷冷说道。

赵西枫咬紧牙关,冷汗从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滴落:“哼,生死胜负尚未可知,就凭你?!”

钟璃冷笑几声不再言语,整个人杀气一盛,缓缓抬起右手,将手中的事物狠狠向赵西枫眼前一掷!

赵西枫猛然后三步,惨然坐倒!

“能与本姑娘鏖战近一个时辰,也算你能耐了,”钟璃缓步走到赵西枫身前,负手看向远方的西枫雪山,满脸高手寂寞的神色说道,“你在棋道一途上的天赋,生过修行太多,可排当世前二,只可惜仍非可堪一战之敌。”

二人竟是在下围棋。

原来,早在钟璃住进赵西枫家之时,为了避免二人平时在不经意间的眼神接触唤醒虎睛,钟璃教会了赵西枫下棋,每次当二人有事商讨之时,就拿出棋盘,各自只看纵横十九道之上的黑白分明,绝不抬头。

谁曾想,赵西枫在学会下棋之后竟然还染上了棋瘾,没事就拉着钟璃下两盘,钟璃久居京城,那里是天下国手云集之地,自身也是好棋之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除了每日早晚,两人一虎打的难解难分,在下午学府没课时,也在棋盘上杀的天昏地暗。

从一开始钟璃需让四子,到现在只需让先,赵西枫的棋艺突飞猛进,竟是比修为的增长还要令人震惊。

据钟璃说,自己除了修行天赋举世无双,在棋道上,也是京城独一档,年轻一辈中能与她一争长短之人寥寥无几,而赵西枫只用了两个月就达到了现在的水平,着实令人震惊。

在一旁观战的李璇走上来一边抿着嘴偷笑,一边扶赵西枫起来,脸上色还比较苍白,学试时受的伤虽已好的七七八八,但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到如今依然没有缓过来。

赵西枫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哼哼唧唧说道:“我输给你那是尊师重道,好几次中盘就能杀的你丢盔弃甲投子认负,完全是看在小璇在旁,为了保住你教习的尊严才放你一马。”

“哦?”钟璃眉毛一扬,“那我们再来一盘?”

李璇捂嘴笑道:“我相信西枫哥哥,好几次西枫哥哥自堵气眼求死,明显是不敢赢过教习,而钟姐姐中盘时至少有三次机会屠掉西枫哥的大龙的机会,也都没有落子,明显是想要为西枫哥下一盘指导棋,至于关子阶段,你们二人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落里纠缠,明显是没有太强的胜负心,既然如此,那现在就不要嘴上争锋啦。”

钟璃与赵西枫看看残局,又回头看看李璇,两人面上同时露出古怪的神色,然后钟璃若无其事的坐回藤椅,赵西枫则嘿嘿笑着挠头。

李璇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围棋什么的,小璇是不太懂的,就这两天看你们下,自己瞎想了一些,要是说的不对,你们别笑我啊。”

钟赵二人脸上尴尬之色更浓,最终还是赵西枫脸皮更厚些,拍着小璇的肩膀说道:“像我与钟教习这样的高手下棋,胜负早已超脱棋盘之外,你能看懂其中一两分真意已十分难得。”

李璇开心的重重点了点头,收拾残局去了。

钟璃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饶是她沉稳老练霸气无双,此刻也已红了脸颊,于是转移话题问道:“关于与萧寅一战,你准备的如何了?”

赵西枫收了玩笑神色,沉默半晌说道:“这人进镇的时候我见过,只是看了一眼,就双目刺痛了两天,凭地了得。”

“元神充盈到双目如针而不能自控,那是即将要破镜入知微的前兆,”钟璃神色肃然,“那此人确实不是你能匹敌,到时候我替你。”

赵西枫断然说道道:“不行,你曾与我说过,如果你不动用虎睛,也是胜不得他的,现在学府中谁都可以败,你与清源二人不能败。”

“那是我破境以前,如今大家都是合意期我又怎么会输?”钟璃哼声说道,“再说,若实在不行,你就看着我的眼睛。”

赵西枫苦笑说道:“那就更使不得了,若是让镇上百姓都知道我们教习是个随时会失去理智的母老虎,还不如直接输了呢。唉,还是我来吧,谁让我是个受苦的命,他奶奶的,怎么遇到的对手一个个都这么厉害!当初为捅马司晨两剑,老子一个人独闯西枫山,险些被那雕兄开膛破肚喂小雕,现在伤都没好利索,又来了个更猛的!那可是快知微的大高手啊!”

钟璃平静说道:“也不必妄自菲薄,纵观中洲大陆修行史,向你这样十一二岁遍能越境战胜合意期修者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至于身边为你引路之人,也都是我朝最顶尖的一群人,撇开本姑娘不说,周喆先生也是二十余岁入知微天才人物,更别说还有枯海大师,所以萧寅并不比你强,只是比你多活了十几年而已。”

“话是这么说,”赵西枫愁眉苦脸说道:“我就怕到时候萧大高手申请剑试,那我的小命就到此为止了,根本没有再活十几年找回场子的机会。”

钟璃摇头说道:“不会,萧寅此人,野望甚大,他来镇上为同门撑腰尚且情有可原,若是对一个孩子提出剑试,那在修行界的名声就彻底毁了,未来还如何觊觎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话虽如此,但坐以待毙求他将来揍我的时候下手轻些,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赵西枫咬牙说道,“所以剩下这几个月,还请钟教习多多帮忙,让我与你那老虎多亲近亲近。”

钟璃神色古怪说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另一件事了,自我昨日合意开始,我们再也不能随意请动虎睛了。”

“为何?!”

“虎睛能动用的力量大小,完全取决于宿主的实力,我如今已入合意,虎睛附体至少也是知微,甚至还在其上!我怕车老控制不住我,一个失手将你打死。”钟璃苦笑道。

“可我虎跃一式还未完成啊,那现在不是全玩完了?”赵西枫目瞪口呆,想挨揍都不成了?

钟璃顿了顿说道:“不过也是有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赵西枫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我对元神的控制加强了,以后只要不是长时间对视便不会轻易失控,你与我说话时,可以看看我了。”

赵西枫茫然抬头,只见钟璃眼中金光来回流转,笑意盈盈。

好一个金瞳玉女。

第六十五章 苦儿

赵西枫不敢多看,生怕钟璃忽然失控,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于是他收回目光,摸了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

只听钟璃继续说道:“据我这几天的观察,你虎跃一式已有其形,但尚缺其势。”

“有形无势?”赵西枫皱起眉头。

“不错,”钟璃微微点头,“虎是百兽之王,天下猛兽翘楚,自有其骄傲与威势,而你这些日子以来与我对阵,全都是以弱搏强,心中早已认定不敌,每次所想,不过是多坚持一段时间,哪里有半点啸傲山林的虎威?”

赵西枫苦笑道:“您体内那一头老虎可是老虎的祖宗,是王中之王!我这就是一假老虎不说,还是个半吊子,哪里能威风的起来。”

钟璃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是你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了,不过念在你帮我训虎有功,我也送你一桩机缘,丝毫不比灵山九变逊色,就要看你接不接的住了。”

赵西枫哈哈大笑,豪情说道:“我赵西枫在镇上纵横多年,靠的就是落袋为安四个字!你放心,只有你画不出的饼,没有我咽不下的饭。”

“如此甚好,”钟璃脸上的的笑意愈发灿烂,“那你这两天整理一下衣物,备足干粮,八月十五来鼓楼找我。”

说罢,钟璃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啊?”赵西枫在背后大声问道。

钟璃脚步不停:“回鼓楼,既然已经不能开启虎睛,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晚上我爹还给你摊了羊肉饼子!”赵西枫继续喊道。

“你留着自己吃吧。“

赵西枫盯着大门许久,在确定钟璃已经走远周后,长叹一口气说道:“这姑奶奶,可算是走了,这几天端茶倒水做饭挨揍,我对我那素未谋面的老娘都没这么孝敬!还要时刻担心别不小心对上眼了,她倒是没事,我可是要凭白再挨一顿揍!”

刚刚将棋盘与棋子收好的李璇走到赵西枫跟前,弱弱说道:“我觉得钟教习不错的,这次多亏教习,我才保住了性命,西枫哥哥不要在背后说她坏话了。”

“就是一身公主的臭毛病多了些,”赵西枫冷哼一声,转头向李璇问道,“闲来无事,咱们去苦儿那边?”

李璇欣然点头。

苦儿是赵西枫与李璇新搬来的邻居,是新来镇上的那个杂耍班里的杂役,现如今与养父一起住在赵西枫家斜对角的院子里。

苦儿今年已有十三四岁,但是因为自小营养不良,所以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仍旧是一副八九岁的样子,就连头发也没有几根。

苦儿的养父也是杂耍班子里的杂役,叫做平贵,平日里与儿子一道打扫后台,搬些重物,据他说年轻时在京都表演时,有一次观众散场之后,在座位上丢了一个孩子,被他发现后养在身边,因为当天的晚饭是苦苦菜就馍馍,所以给孩子起名苦儿。

杂耍班子给杂役的工钱虽然微薄,但也不至于养不活一个光棍带着小孩,苦儿之所以发育不良,是因为平贵好赌,逢赌必输。戏班里很多人都说,苦儿根本就是平贵偷来的孩子,为的就是有人讨赌债上门的时候,看见他还有个孩子,就不至于逼他上绝路。

前几日,赵西枫路上为钟璃买早点回家时,听见旁边院子里有小孩哭喊声,进去一看,发现有个瘦小猥琐的中年男人在打一个更加瘦小的小孩,于是上前拦下,为小孩说了几句话,那平贵知道赵西枫是学府的学子,不敢得罪,嘟囔几句就回屋睡觉了,就这样,赵西枫认识了苦儿。

后来赵西枫就经常与李璇过来看看,也会带些吃食,当然,是皇极宗付的钱。

苦儿虽然命苦,但是人却不苦,性格乐天开朗,总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日子就会好起来,也经常把些这些年跟随杂耍班,在大江南北遇到的各种见闻讲给赵西枫与李璇,哪里的大江有蛟龙,哪里的山上有神仙,哪里的城市最繁华,哪里的姐儿最漂亮,听的二人心摇神曳,羡慕不已。

今日,平贵去了班子里帮闲,留下苦儿一人看家,赵西枫门也不敲,大嚷大叫着从院墙一跃而入,李璇急急叫了两声都没拦住,无奈下也只得有样学样。

院子里,苦儿正哼着刚刚学会的西北民歌,在院子里洗衣服,见二人进来惊喜的叫了一声,在身上用力擦了擦双手,迎了上来:“西枫,小璇,你们往常可不会下午过来啊!”

赵西枫笑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家中走了一头老虎,自然要出来透透气,庆祝一下。”

苦儿呆呆的没听懂,转头看向李璇。

李璇抿嘴笑笑,说道:“阿苦哥可别听他乱讲,就是钟教习没看着他,跑出来偷懒而已。”

三人一同时大笑。

三人在院里闲聊一阵,苦儿将二人引进屋内,在枕头下面翻出了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递给李璇,笑说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班子里的春姐儿昨日晚班送了我一包牛轧糖,是当初在梁城开台的时候买的,小镇这边可没的卖,赶紧拿着,要让我父亲回来见着了,可就留不住啦。”

李璇尴尬的抬头看看赵西枫,后者笑着说道:“拿着吧,苦哥儿带来的稀罕货,咱们回去也试试新鲜。”

李璇连声道谢,将包裹贴身放入怀里。

“明天这个时候,我给你拿点羊肉饼子过来。”赵西枫拍着苦儿的肩膀说道,苦儿笑着应下。

之后又到了苦儿给赵李二人讲故事的时间,三人一直聊到晚饭时间,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从苦儿家出来,赵西枫神色肃然对李璇说道:“这个包裹你一定不要打开,直接送去学府钱夫子那里,今后不要吃那苦儿给你的任何东西,一口水都不行,也不许一个人单独见他,明白么?”

李璇看着赵西枫张口结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赵西枫冷笑说道:“你忘了年初捅在我背上的那一刀了么?到现在凶手可都还没抓到呢,所有戏班里的人都集中住在孙家提供的宿处,两个杂役凭什么单独出来居住,还正好住在我家旁边?戏班已经来到镇上有段时间了,春姐儿这才把梁城买来的糖送给苦哥儿?怕是东西早就备好了,就等着我们熟稔起来呢!你也不要对外声张,我们就冷眼看着,看他们这次又能玩出什么花活儿!”

第六十六章 羊肉饼

钟璃离开赵西枫的居所,赶车的黑衣老者已驾着马车在门外恭候多时。

钟璃上车后对老者说道:“车伯伯,直接回鼓楼,路上我要调息一阵,不要打扰我。”

老者面带忧色的应了下来,放下车帘,以最平稳的方式驱车赶往鼓楼。

车帘放下的瞬间,一缕鲜血顺着钟璃嘴角流出,剧烈的疼痛从元神识海最深处爆发出来,那是虎睛这些天以来被连续戏弄的暴怒,直接震伤了钟璃的神魂。

钟璃面如金纸,两行鼻血相继流下,但面色却十分平静,口中轻轻说道:“如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生气有什么用,有本事杀了我呀。”

虎睛慢慢平静下来,钟璃脸上流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盘膝坐下,擦去脸上血迹,开始调息养伤。

小半个时辰后,当马车到达鼓楼时,钟离也刚好运功一周天。

钟璃带着黑衣老人大步走进鼓楼,对上前迎接的郑焰极说道:“郑叔叔,我们去下面看看吧。”

鼓楼是镇上年岁最老的建筑,早在大周建国之前,就屹立在小镇中央,可以说小镇里其他一切的建筑,都是围绕着鼓楼建成,它和大周境内大多数城镇的鼓楼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故事。

后来历朝历代,各届镇守都对鼓楼有过翻修,鼓楼也从一开始的木架楼变成了现在的砖石三层。

最近几年,在钟璃还未到达小镇之前,郑焰极就在与周喆、枯海的四人会议上索要鼓楼,当时郭佑也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后来却觉得有些不对,相比于“万法归藏、天子门户”的皇极宗来说,北岳书院无论品序与实力都逊色不止一筹,但即使是这样,书院还在江南道的支持下,觊觎着这块星潮降世的福地,拼尽全力也要在镇上开宗立派,而皇极宗竟然只要了一幢鼓楼!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别有玄机。

钟璃、郑焰极与黑衣老者三人步入鼓楼后,鼓楼四周护阵立即开启,风雨不透。

此时鼓楼内部的样子,若是郭佑当初在楼上做裁判的时候下来看上一看,定会大吃一惊,楼内此时只剩了个壳子,剩余所有部分全都被清空,一楼正厅的地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有二十丈深的巨坑!坑壁上错落有质的摆放着许多灵石与银镜,又以闪烁着幽光的金缕丝线相连,整个坑洞如同一个盛满了漫天星斗的大篓子!

坑洞的正上方,在鼓楼的横梁上悬着一个倒锥状的巨石,石头表面晶莹剔透,隐隐有一层青色液体流动,这些液体缓缓聚向最底部的锥尖上,然后滴入下方坑洞。

郑焰极看着坑洞对钟璃说道:“启禀小姐,在您离开的这些天里,聚元洞已经完工,今日正是开始使用的第一天,拱极一族不愧是中洲大陆上,对元灵与星潮的流转方式了解最透彻那一批人,精准计算出此处正是方圆三百里以内,唯一的元灵低洼,所有星潮与元灵都会顺势自然向此汇集,三天之内,残余在镇上的星潮都会伴随着大量元灵聚集于此,待小主收拢殆尽,这次西北一行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黑衣老者拢手笑道:“当年,小主为了巩固已经濒临溃散的元神,强纳虎睛入体,伤及体魄,这些年随着小主修为日益精深,当年留下的隐伤越发严重,此次得星潮之助,若能锻成明河之体,便是白海那一位,也休想与小主争锋。”

“何止?”郑焰极高声笑道:“内有虎魄镇魂,灵台无垢,外有星潮洗体,体魄无双,再加上我宗号称万法归藏的功法储备,如此得天独厚,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信小姐荣登极道只是迟早的事。”

钟璃面色平静,眼神飘忽四散,很明显没有在听这两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说话,看到二人都已说完,她才开口问道:“聚元洞会不会因为吸力太强,导致小镇周围自然元灵失衡?”

郑焰极摇头说道:“不会,聚元洞主要收集的还是星辉之力,这些星辉普通修者也用不上,甚至都感应不到,至于随之而来的元灵都是从飘荡无序的元灵中汲取,不仅不会对其他修者造成影响,反而会形成一个元灵漩涡,吸纳八方灵气来此,可以说有了这聚元洞,蟠龙镇这福地洞天,才名副其实。”

钟璃继续问道:“那着星潮积液是不是只会累积一次?”

“也不是,”郑焰极笑着说道,“只是第一次过后,附近星潮之力枯竭,想要恢复过来,怕是起码要百天以后。”

“那就行,”钟璃淡然点头,“劳烦郑叔叔跑一趟镇南,通知赵西枫也别等到八月十五了,准备准备三天以后来鼓楼吧。”

郑焰极愕然望着钟璃,不可置信的说道:“小公主,你这是何意?!”

钟璃平静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此子帮我甚多,每日都被虎睛附体的我打到昏迷不醒,虽然他不说,但我知其早已遍体鳞伤,一些严重的伤势甚至给将来修行造成了隐患,我皇极宗从来不欠人情,既然对我有功,那就要论功行赏。”

“可是小姐…”郑焰极还要再说写什么,却被钟璃出生打断。

“郑叔叔不必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尚未到无法坚持的地步,不过百日之期,耽误不了什么的。”钟璃转过头看向郑焰极,平静说道,“还有,中洲大陆广袤无垠,机缘甚多,从没有人能够真正称得上是得天独厚,小璃不敢自满,绝不认为得星潮之助就能睥睨天下,也从不自谦,就算没有这聚元洞,也会在人间极道上力争巅峰,与其他英豪一试高低!所以这种什么前无古人之类的话,不要再提起了。”

郑焰极沉默片刻,领命低头,出门寻那赵西枫去了。

黑衣老者宠溺的看着钟璃,温声说道:“小姐可骗不过老奴,体会那凶虎的威能与境界,以小姐目前的修为,七天足矣,之后那段时间不过是在帮赵西枫那娃儿体会灵山九变,每次虎睛附体,虽说挨打的是那小子,但您神魂体魄上受到的冲击只重不轻,以至于现在身受重伤,不得不回来调养,您如此善待一个外乡小子究竟是为何?老奴实在不懂。”

钟璃歪着脖子思索片刻,莞尔一笑,对老者说道:“郑叔叔应该还未走远,车伯伯你赶紧跟上,对他说一声,记得从赵家多拿几个羊肉饼子回来,我晚上要吃。”

请假

陪女朋友补一个情人节,见谅。

第六十七章 科举春秋(上)

嘉元学运是大周近十年来在朝堂上冲突最大的议题,裴元厚主导的这场运动,旨在削弱皇权,鼓励百姓议政,而政体的改变往往伴随着既得利益者最大程度的阻隔与反扑,改革派与当权派在执政的各个领域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但也只限于辩论而已,毕竟大周这些年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似乎所有的改革都显得不太必要,但学运所主导的平权与民政思想,却随着这千百场的辩论而深入人心。

终于,洪秀二十五年夏末,这场学运累积已久的能量因为某样特殊的事件毫无征兆的爆发了,而这一切的起点,只是一个本不起眼的小人物。

梁东元今年二十二岁,西北梁城人士,生于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自幼在城中的官府学办里读书,既没有修行天赋,也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只是凭借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考过了乡试,获得了进京科举的机会。

对于大周三年一次的科考来说,每年赴京之人少说也要上千人,梁东元中举与否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对于世代经商的梁家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喜讯了。

入京之前,梁母彻夜不眠,为其将行囊与盘缠准备妥帖,又专门从城里车行雇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常年在京都往来的老把式,万事俱备之后,又千叮万嘱一番,这才送儿子上路。

一路上,梁东元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日夜温书,对于这场科考,他既信心满满又惴惴不安。

西北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在学办读书这些年,梁东元自觉勤勉用功不输任何人,闻鸡起舞那是常态,悬梁刺股也不是没有试过,所以他自信满满。

惴惴不安的是,北方的读书人自古就比南方人少了一份名士风流的神采,若是最终进了殿试,自己这形象总是谈不上出众。

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梁东元最终还是来到了京城,在京郊一家客栈住下,客栈对街有家酒楼,取名为不须归,斜风细雨不须归,是一个好兆头。

不须归的老板娘姓陶,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因为酒店门口有两颗桃树,每逢春日灿烂异常,所以大家都称呼她为桃花娘。

桃花娘平日闲来无事喜欢与客人闲扯聊天,因为其相貌娇俏妩媚,谈吐得体大方,所以客人们也乐意与她说话,一来二去认识了京都不少名流士子。

梁东元对桃花娘的印象也是极好的,寥寥几次闲谈中,颇为钦慕其才情容貌,不禁感叹毕竟是天下首善之地,城郊随意一个酒铺老板,都如此出众。

科考前一天,不须归特意开放出售窖藏三年的状元红,梁东元买了一坛,放在客栈床下,准备在放榜之日再饮,那时无论是功成庆贺或是失意买醉都可以派上用场。

考试的过程异常顺利,所有考题都是梁东元事先准备好的,尤其是最后一题,关于田亩分划的兴农时政,更是梁东元的拿手强项,于是他洋洋洒洒赋文千字,在距离考试时间结束尚有半个时辰才结束的时候,就封卷离去。

之后在不须归等待放榜的一段时间里,梁东元心情颇为放松,每日与一同赴京赶考的各地学子饮酒谈天,针砭时弊,畅想着今后入朝为官当如何大兴改革、造福百姓。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榜单发放,梁东元从头到尾找了三遍,也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心情颇为沮丧,回到客栈之后,拿出床下藏酒一饮而尽,昏睡到第二日清晨。

也许是常年塞外风沙的打磨吧,西北人性子总是更加坚毅,一夜宿醉醒来,梁东元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并未太过自哀,今年不中,三年以后再来,总还是有机会的。

打理行装之后,梁东元退了客房,来到不须归与桃花娘辞别。

到酒楼后,桃花娘尚且未到店里,于是梁东元就在大厅柜台处等候,楼中满是对昨日金榜题名人物的议论,作为落榜之人,这些话语听在耳中,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他久等不至准备离去之时,身旁那桌的一位京都士子拿着纸卷,开始大声朗读一篇骊文,读完之后赞道:“齐侍郎真是家学渊源,看齐小公子这次科举这篇均田赋,文采斐然,发人深省,且深得学运中三味,探花之位让人心服口服。”

梁东元听着这篇文章,越听表情越古怪,最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向那人问道:“兄台,你刚才说那片文章是那个齐小公子所著,并且还因此得了探花?”

那士子喝了口酒,哈哈大笑说道:“正是,这位贤弟也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吧,不瞒你说,家父在礼部当差,昨日将这文章拿回来教训我,说同是京都子弟,人家能写出如此文章,而我只会整日游玩,让我好好学习学习,过不了多久,此次金榜题名三甲的文章都会在国子监公布,然后发放道全境各个学府、学办,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梁东元紧紧攥着拳头,目光通红的大喊道:“胡说!这文章大半都是我卷中内容,甚至修辞都不曾换过!明明是我所作!怎就变成了什么齐公子的文章了!”

那士子瞥了梁东元一眼,回过头去不再理他,每年都有许多科举不中的人在放榜之后装疯卖傻抑或是真的癫了,这样的人所有人遇道都会避开,显然那士子也把梁东元当成了这种人。

梁东园愤愤回到旅店放下行李,向人问明齐侍郎家的住址后,匆匆赶了过去。

当梁东元赶到时,齐府正在大宴宾客,府上少长咸集,在其说明来意后,齐府家丁纷纷酸言冷语对嘲讽,当梁东元坚持要与齐公子对峙之时,那边人也变了脸色,将其拖入后院一顿暴打,扔在了路边水沟里,临走时,齐府三管事冷笑说到:“别说我们齐少爷本就文采纵横,京都之内谁人不知,就算是用了你的文章,那也是你祖上的荣幸,这文章若是你所写,会有多少人理会?要是我们家少爷所著,那可是百世文章,快滚吧!”

梁东元翻倒在一渠臭水中,脏水、血水、泪水一涌而出,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哀嚎。

一个月后,京都府尹收到了一纸状子,梁城梁东元,状告吏部右侍郎之子,新进探花齐柏川科举舞弊,纵仆伤人!

第六十八章 科举春秋(下)

一枚小小的火种丢在山野中,只会引来野兔与松鼠的好奇,但若是丢进了粮仓,就可能引发一场火灾,而梁东元这一纸告诉,无疑是丢进了火药库里。

状子递进盛京府尹后的前七天,有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梁东元不想再浪费银钱,于是打理行囊离京返家。

然而刚刚出城不到三十里,就被两个皂色吏服腰佩紫带的差官追上,将他请到了寿山脚下的一处庭院住下了,熟悉大周官吏的人都知道,所有官府衙门中,只有一处公差的制服是如此制式,那就是监察司。

梁东元心中忐忑之余,隐隐自己科举一事可能还有转机,不禁心中重新升起一丝期待。

到了庭院后,一个书记官模样的老者在庭院门房里接见了梁东元。

老者和颜悦色的让梁东元将前几日科举的事情一项一项细细详述,在细节不清晰的地方还会停下发问,偶尔也会低头看看手上的卷纸——梁东元认得,那正是他交进京都府尹的状纸!

在一五一十将事情讲清楚后,老者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挥手让梁东元离开。

之后几天,院子里又住进了几个年轻人,几人左右无事聚在一起闲聊,原来大家都是自觉在科举中收到不公平待遇的学子,情节轻重不一,于是纷纷对朝廷接下来的举措心中更有期待。

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天色还未见明亮的时候,所有学子都被公差从梦中叫醒,梳洗之后上了马车,向着京城的方向赶去,马车四周都用黑布封着,不知究竟前往何地,赶车的公差也一言不发,众人窝在黑暗的车厢内,不禁心生恐惧。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马车似乎进了某个大宅院,七拐八拐一阵之后方才停下,车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众学子眼前一亮,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等适应了光线之后,发觉身前站着几个面白无须的男人,正斜眼审视着众人,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茫然,在公差的示意后下了车,看着周围的青砖白瓦、雕檐走兽,再配合车外这几人的装束,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原来众人竟是被送到了是皇宫大内!

车外几人当中,为首的那个是个白白胖胖的丹凤眼中年人,他看着众人震惊的神色颇为不耐的皱了皱眉,对身后另外几人尖声说道:“带着他们熟悉一下宫里的礼仪,服碗定神汤,一个时辰之内再定平殿门口候着。”

几人领命称是,听声音也都是宫内的公公。

那白胖男子又回过头,对梁东元一干众人笑说道:“各位小相公,咱家姓白,称呼我白公公就行,今日请几位进宫主要是这么个事,裴相与监察司合作严查今年科举舞弊之案,已有了个初步结果,要在朝堂上请圣上定夺,诸位都是重要的人证,所以特许进宫,一会朝会上也别想太多,将自己所知据实上报即可,咱家皇上宽仁慈厚,会替各位做主的,接下来还请随我现在旁边候着,学学宫中礼仪,喝口茶水安神。”

众学子听闻此讯兴奋异常,又不好在宫中大内大声讨论,于是彼此用眼神传递着心中的喜悦之情。

梁东元虽然也倍感振奋,但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开心,因为他知道,若是科举官司打到了大内,那么也就意味着即使能将此次舞弊之人绳之以法,朝廷为了安稳各方,也不会重开科考,换句话说,包括今日朝会上的几位考生,所有本次科考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生员,并无一人能获取功名,只得等待三年以后的下次科举。

也许是梁东元比其他学子表现的更平静些,所以被安排在了第一个上朝叙事,

大周与前朝不同,君臣之间若无大事一般不行跪拜之礼,梁东元一身学士青衫缓步走进安平殿,面对文武百官相对而立的朝廷大员,神色不卑不亢,心中所念仅仅只有齐家管事那句“就算用了你的文章,也是你祖上的荣幸”。

接下来一段时间,梁东元从头到尾将这次科举前后遭遇的一切和盘托出,并无夸张粉末,也未可以隐瞒,神色平静的像是在说他人的故事一般。

仁宗在听过梁东元所述之后,面色阴沉,沉默半晌之后,

命已瑟瑟发抖几欲昏厥的礼部尚书将齐柏川与梁东元二人的科考试卷呈上,礼部众人一阵忙活之后,向仁宗汇报说只能找到齐柏川的考卷,而梁东元那一份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的将剩下几位学子的陈情也一一听完。

“莫子健,朕将礼部交由你打理已经多少年了?”仁宗略带疲惫的向礼部尚书问道。

“启禀陛下,已经七年了。”莫子健缓缓跪下,略带颤抖的答道,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仁宗如此郑重的直呼自己本名,或者说,自从他当上尚书以后,就再也没人敢直呼其名了,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姓氏之后跟个官爵,被人叫着叫着就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卸下来吧,朕念你年事已高,就不予追究了,”仁宗闭眼叹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食君之禄,轻君之事,今日这场科举,真是让朕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礼部、户部,甚至事兵部,没有一个干净的!你们拼了命的往这朝阁里塞人,事真当这朝阁里是不会死人的么!”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无一人感发声,就连站在最上首的裴元厚也躬身低头,默默请罪。

“裴相,”仁宗肃声说道:“两件事情交付给你,你与监察司共同拟办,一、彻查本次科举舞弊一案,所牵涉官员无论品序,皆可问训!二、各地州府郡县增设议政司,允许百姓入司言事,凡有朝廷法度不公或官员渎职,皆可再司里共言,言之无罪!既然朕一双眼睛加上监察司几百双眼睛都看不住你们,那朕就发动全天下百姓全都睁大眼睛,还请诸卿今后勤于自省!”

“遵旨!”裴元厚行礼接旨,表情庄严郑重,而其官袍内的双手,早已兴奋的捏成了拳头。

第六十九章 议政司

科举舞弊几乎是大周官场上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稍有门路的官员,都会竭尽全力利用这个三年一次的机会,将家中子弟或者门生亲信推入朝堂,而今年,得仁宗皇帝首肯,当朝相国裴元厚与监察司一同出手,针对这经年之弊展开了彻底清查。

这一查,可谓是掀开了大周官场上最黑暗腐朽的一面。

据统计,在本次科举考试当中,最终金榜题名的学子里,大约有将近一半都是官宦子弟或者名门之后!当然,这其中肯定不乏才华出众之人,但更多的都是依靠着家中门路舞弊上榜!

仁宗皇帝大怒,降下旨意,凡牵连舞弊之人一律革去功名,十年之内不得再考,其家族内若有人在朝为官员则全部去职!情节严重者发配大理寺候审!

至于礼部与吏部各阶官员涉案之深,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礼部尚书莫子健当朝归老,吏部侍郎齐光远、其子齐百川、连同其他涉案官员总共三十七人移送法办!此二部经此一事,高层官员几乎少了一半。

消息传出皇宫,百姓纷纷为之雀跃,称赞着仁宗英明,裴相威武,同时也唾骂着那些舞弊的官员与士子。

在这场除弊当中,有两件事并不会引起一般百姓的注意,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天大的变革所在。

一为议政司的设立,这标志着大周百姓有了法理上参政的权利,这也是中洲大陆千万年的历史上,普通人第一次由“绵羊”的角色上接过了牧鞭,对行政者开始小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当然,在大周的官员眼中,现在还无法看的如此长远,但他们也知道,平民议政一向都是支持嘉元学运一脉的官员最根本的政见之一,而议政司的设立无疑是保皇派对学运派又一次重大的让步,做出让步的,正是皇帝陛下本人。

本次科举舞弊官员中,礼部与吏部本来就是保皇派的大本营,此事之后,将来在朝堂上压制学运的声音将变得更加稀薄,至于裴元厚以宰相之尊,竟然屈尊统领一司,更是表明了议政司未来将要发挥的作用,一定非同小可。

第二件事,虽然仁宗言明,除弊一事绝不溯及既往,但原本一些已经埋藏在尘埃中的旧事还是被重新翻了出来,这些事情都涉及与白海七十二部落之间的往来,比如走私盐铁,暗自通联一类。

相比于科举舞弊,这类事件的调查更让牵涉其中的官员更感不安,毕竟,若是罪名一旦坐实,就等同于叛国,那可绝对不是辞官就能了事的了。

关于白海方面的调查,知情者不禁臆测到,看来大周又要对草原有新一轮的动作,十年休兵的这段时间,大多数周人已经模糊了这个一山之隔的强敌曾经与大周之间有过多么惨烈的战争。

在被调查的陈年往事当中,有一件事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那就是永乐公主被刺一案。

在九月中旬一个秋雨初至的日子里,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从寿山监察司总部的院子里打着伞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蟠龙镇的道路。

洪秀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日,大周朝议政司第一处分院在原吏部齐侍郎府邸正式挂牌,这座宅院的原主人现在已经踏上了流放之路。

百姓对这么一个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的衙门都有些好奇,纷纷聚在门外围观,在公差对贴出告示,对众人讲解了议政司的功用之后,所有人立刻开始兴奋的讨论了起来,纷纷表示朝廷越来越开明了,但并无一人真的走进去申冤或论政,毕竟自古以来,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深深的扎根在每一个中洲人心中,在司内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能说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用围观老者的话讲,朝廷给咱脸了,咱可不能蹬鼻子上脸,不然万一人家翻脸了可咋办。

但尽管如此,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新衙门,尤其是对学运思想有所涉猎的那些百姓。

十月初三那天,议政司迎来第一个入司议事的普通人。

梁东元孤身一人来到监察司第一所分院门口,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匾额,想起一个月前在此地遭受的羞辱,恍如隔世。

原来那日朝会过后,一切正如梁东元所料,朝廷并未给予几个证人学子以功名,而是宣布了所有因舞弊上榜的功名全部作废。

几人走出皇宫,在面圣的兴奋之情过去后,都有些失望,而梁东元因为早有所料,所以稍显平静。

本来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梁东元已经打算返家,谁知还未走出城门,又被一人拦住,而拦他的这个人,他想不见也不行,因为那人自称是相府家仆。

果然是斜风细雨不须归。梁东元心中自嘲道。

裴元厚在府中接见了在朝会中刚刚打过照面的梁东元,宰相事忙,并没有太多时间与一白丁闲聊,只是温声问了他三个问题。

此次科举不中要回乡在等三年,你甘心吗?

若是现在就有个机会,让你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效命,你情愿吗?

若是你留在相府,将来迎接你的有可能是万事骂名,你后悔吗?

梁东元沉吟半晌,以弟子之礼向裴元厚缓缓拜倒。

裴元厚脸上露出了温和慈祥的微笑,向身后点了点头,在旁恭候多时的幕僚微笑上前,握住了梁东元的双手,将他带了出去。

于是,这才有了今天一幕。

梁东元一身布衣,面色平静的敲响了司外的大鼓,司门缓缓打开,青袍黑带的官员迎面而出,面带微笑朗声问道:“来者何人,所议何事?”

“梁城人士梁东元,所议科举先行制度弊端颇多,应当废除,树立新规!”

“请进。”

短短一个月中,盛京城内发生的一切,无论对后世还是今时,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然而这一切到目前为止,对于帝国边陲的蟠龙镇,还一点影响也体现不出,就在梁东元踏进宫门为即将面圣草拟腹稿的时候,赵西枫带着一身家当,晃里晃荡的走进了小镇的鼓楼,一脸灿烂,一脸阳光。

第七十章 梦里不知春秋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赵西枫走进鼓楼大门,面对繁星闪烁、深不见底的聚元洞,吃惊的叫了出来,半晌都合不拢嘴,乡下小子哪里见过京都第一大修行门派的大手笔。

钟璃看了眼剑试都面不改色的赵西枫,此时愣愣如呆头鹅一般,心中微微得意,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说道:“这是我皇极宗在镇上开出的人工福地,也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修行之地。”

赵西枫又抬头看看屋顶不断有灵液滴下的锥形巨石,啧啧叹道:“这么大一个坑,将来不用做修行的时候,全镇的下水都不用送出城门了。”

“哼,”钟璃听见这小子竟然要把这倾全宗之力才修好的聚元洞当作污水坑,一阵怒火升腾,冷笑说道:“你要是愿意,这些天你在底下闭关的时候,我天天命人浇污水下来。”

赵西枫自知失言,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惊诧问道:“闭关?不行不行,这地方鸟不拉屎,连个人影都没,闭关岂不是要活活闷死!教习我自觉资质愚钝,配不上这福地,你还是找清源过来吧,他敏而好学,正适合在下面静修,我先走一步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说着话,赵西枫一步一步向着鼓楼大门挪去。

钟璃微微一笑说道:“来都来了,这还由得你么?”

说罢,她猛然抬头直视赵西枫双眼,赵西枫一惊,为了避免唤醒虎睛赶忙低头,而就在此时,钟璃飞速向左横跨两步,来到赵西枫身后,然后双掌用力平推!

当赵西枫反应过来后,再想应对已然不及,于是幽深的洞**,回荡着一声长长的惨叫,紧接着就是闷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钟丫头,小爷的腰都被你摔断了!”坑洞里隐约传来赵西枫的怒吼声,但是距离太远,并不十分真切。

钟璃忍着笑意朗声说道:“听你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就好好在下面呆着吧,每日我会命人从上面丢些烙饼馒头下来,记得捡来吃了,你不用试图向上攀爬,洞口我设有禁制,等你到了合意期才能解开,什么时候能出来全靠你自己,希望你安心修行,不要辜负了为师的一番苦心!”

声音穿透幽深的洞穴,在赵西枫耳边清晰的响起。

赵西枫大怒,用力吼道:“你当我是院子里圈养的猴子么?还往下面丢吃食,我就知道你还没忘了当初败于我手的一掌之耻!有种你拉我上去,小爷给你个公平一战的机会!”

聚元洞上方,钟璃已经不再理会还在下面鬼叫的赵西枫,向身边人吩咐道:“开启禁制,除非得我亲令,否则就算人死在里边了也不许私自放人。”

众人轰然领命,钟璃满意的点点头,出楼去了,口中说道:“走,车伯伯,咱们去孙文贞那小子家的酒楼吃席去。”

黑衣老者笑着点头跟上,徒留赵西枫困在洞中怒骂不休。

出了鼓楼,黑衣老者叹息说道:“只是在家中挨了几日毒打,又做了半月家仆,就能得到进入福地修行的机会,小姐说要还他一个开启虎睛的人情,结果连本带利还了百倍不止,咱们皇极宗就算家大业大,这生意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所以呀,我刚才摔他那下可用力了,让他也知道知道咱们皇极宗的厉害!”钟璃娇俏的扬起嘴角,在阳光下笑的灿若春华。

黑衣老者看着钟璃许久没有出现的灿烂笑容,心中默默想到,就算这聚元洞不能治好小姐的隐伤,但能换来这样的笑容,那也是值得的。

坑洞内,赵西枫怒骂一阵,见上面始终没有回应,于是也歇了下来,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其实他也知道钟璃送他入洞完完全是一番美意,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畏惧着和钟璃的关系慢慢靠近,可能是因为畏惧钟璃眼中那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虎,前些天赵西枫可没少受苦,但也可能是某些更懵懂、更美好的情愫。

“哼,反正你是京城里的大小姐,过一阵子就回去了,以后再也不用见你。”赵西枫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但想起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恶婆娘”,心中竟然有一丝空落落的。

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绪,赵西枫开始四下打量这个钟璃口中的人工福地。

聚元洞很深,深达二十丈有余,道理上来讲应该不见天光,暗无天日,但是洞内却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无数宝石与金丝散发着各种颜色的幽幽闪光,洞内最底部,有一洼银白色蓄满银白色液体的水池,水池大约三尺见方,呈一个完美的圆形,有如天上明月落入凡间,灿烂异常,让人不能直视。

在水池上方,飘散着一层浓郁的青色气体,青色气体几乎弥漫着整个聚元洞的底部,高度甚至盖过了赵西枫的头顶。

赵西枫闭上眼睛一个深呼吸,然后惊诧的跳了起来,这青色气体,竟然是浓郁的近乎实质的天地灵气!

天地灵气浓郁可见的地方,赵西枫曾听周喆说过几处,哪里是什么福地,这分明就是一处人工洞天!

“乖乖,怪不得钟丫头年纪比我还小,元灵却那般雄厚,原来都在这种地方修行的么!”赵西枫喃喃自语道,“吃灵气都吃饱了,要是在这里修行一段时间,说不定还真能陪那个叫小眼的周旋一番。”

赵西枫这个人有个优点,一旦打定主意做成某件事情的时候,中途就不会再被任何杂七杂八的念头干扰,既然此刻已经决心要好好修行,他也不急着出去了。

从包裹中取出钟璃吩咐带上的换洗衣物铺在地上,赵西枫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怀抱身旁明月,看着漫天繁星,笑着说道:“春秋一梦喽。”

说罢,运起龟潜之术,沉沉入梦。

梦里不知洞中日月。

第七十一章 秦忘川

洞中无日月。

当赵西枫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是感觉体内元灵凝实了许多,如果说以前是一捧飞雪,大风一吹,清扬婉兮,现在则是一块坚冰。

元灵在质的提高同时,在量上也有了巨大的飞跃,相比于进洞之前,总量竟然增加了三分之一还多!

赵西枫感受着体内的变化,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令其欣喜异常,于是随意吃了点带来的干粮,再次躺下,进入下一次的龟潜状态,丝毫没有发现,角落里皇极宗为他准备的食物,已经因为放置过久而酸臭腐烂。

就在赵西枫睡睡醒醒之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缓步踏入了蟠龙镇的大门,少年名叫秦忘川,正是那日在寿山监察司总部,与当朝宰相裴元厚从容对答的那个年轻人。

京城首善之地,修行天才层出不穷,到了这个时代,更是有皇极宗钟璃与姑察寺小弥勒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现世,秦忘川虽然也是各种翘楚,但因其身处监察司,所以声名不彰,再说镇将其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相比,也还是存在着一些差距的,但秦忘川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名字迟早有一天会响彻这个中洲大陆,毕竟,没有任何人能够忽视大周监察司下一任首座。

秦忘川笑眯眯的走进小镇大门,略带轻蔑的瞥了眼镇口的小庙,一路走着,一路打量着这个在他眼中略显破败的小镇。

这次来到西北,秦忘川只需要做成一件事情,那就是通过驿卒赵五,坐实当年永乐公主之死的案子,顺便把刚刚统领金吾卫的周北宸拉下水。来的时候,秦忘川的师父,也就是当今监察司首座,给予了他全权负责的权利,足见对其信任,而秦忘川也认为这件事没什么难度,毕竟当初此项谋划,正是完全出于他的注意,如今只不过是将计划落实,走个过场而已。

秦忘川一路悠然散步,最终走到了镇上主薄柳寒枝的府邸门前,如果有人一路观察他的话,就会发现,虽然秦忘川是第一次来到蟠龙镇,但是他从进镇开始走到柳府,用的却是最短的路线。

柳府大门口,柳寒枝早已恭候多时,三分紧张、三分畏惧、四分兴奋的将秦忘川迎入内宅。

秦忘川缓步走进府宅,一路笑着对柳寒枝说道:“柳大人,我看这镇上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你这主薄功不可没。”

柳寒枝诚惶诚恐的回道:“都是裴相治国有方,监察司安定四方,小人哪敢居功。”

“柳大人不必谦虚,我们监察司办事最为公允,蟠龙镇如此兴旺,必定离不开柳大人的悉心打理,这一点我会据实上报,不过…”秦忘川话锋一转,“我在镇上一路走来,也看到了不少形迹可疑之人,甚至是监察司一直在调查的通敌嫌犯,依我看,这一定是镇守郭佑玩忽职守,疏于防范了。”

柳寒枝闻弦知雅意,立即附和道:“正要向您汇报呢,郭大人这几年施政确实没有前些年勤勉了,常常和一些化外修者夹缠不清,其中是否有监察司关注的嫌犯,请恕卑职失察。”

秦忘川微微一笑说道:“术业有专攻,若是天下之事你们行政之人都可洞悉,那要我监察司何用?”

柳寒枝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朝廷要在各个州府郡县曾设议政司一事,想必柳大人已经听说了?”秦忘川背过身向院内走去。

“回禀大人,听说了,”柳寒枝急忙快步跟上,“前天镇衙才接到的公文,这会正在为这议政司选址呢。”

秦忘川笑说道:“若是大人信得过我,就找个机会辞了这主薄一职,推举一个信得过的人顶上来,至于你本人可上书一封给京里,自荐镇上议政司司长。”

柳寒枝踌躇不语,主薄虽然比不得镇守,却也是一镇之内一人之下的角色,柳寒枝这些年来在此位经营日久,手下也可算有一方势力,而秦忘川此时轻描淡写就让他辞去此官,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我本以为柳大人是个聪明之人,”秦忘川饶有兴致的看着柳寒枝患得患失的模样,似笑非笑的说道“懂得取舍之道,更有为国为民抛却一身荣华的胆量与勇气。”

既然秦忘川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柳寒枝也不好再坚持下去,他相信秦忘川在此地尚有靠他行事之处,不会害他,况且如果监察司真的要他丢官,那也绝不会是主动请辞这种舒舒服服的方式,于是他沉吟半晌,咬牙说道:“听凭大人吩咐,只是不知如若下官侥幸任了这议政司司长一职,大人接下去有何安排。”

“你只管上书,这议政司的位置必然是你的,”秦忘川随手摘下院子里一朵半开的雏菊,一手拈花细细把玩,一手从怀中取出一叠黑布包裹着的文书递给柳寒枝,一脸无谓的说道,“上任之后,你挑选一信得过的心腹,最好是本地人,安排他在议政厅内揭发此时,而你只需秉公办理,一切顺利的话,半年之内,你不仅能顺利升任镇守,而且可入裴相法眼,照着做吧。”

柳寒枝双手颤抖着接过包裹,激动问道:“您是说,若我做成此事,裴相都会认得我这小小主薄?”

秦忘川笑笑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另外,议政司选址一事,也要尽快落实,我知道你与镇上马家相熟,就让他家让出一栋宅子好了,要气派些的,毕竟将来那是你的舞台,另外,透过马家,你改日介绍我与那北岳书院的谢先生见个面,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应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柳寒枝还沉浸在有机会被当朝相国赏识的激动中,神情恍惚的应下了,见秦忘川半晌不再言语,也不去看他一眼,识趣告退。

一路晕晕乎乎走到卧室,柳妻好奇问道:“夫君,院中那人是谁啊,好大的排场,竟然还要你如此小意的陪侍着?”

裴元厚回头向院中看了眼,冷哼一声,小声说道:“这是我今日的爷爷,也是我明日的孙子。”

说罢自觉有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留下摸不着头脑的妻子原地皱眉。

院子里,秦忘川远远听见柳寒枝的笑声,对手中雏菊笑问道:“小花啊小花,你说若是你主人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能笑的这么开心吗?”

第七十二章 星光耀世

赵西枫在洞中最后一次清醒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当他起身直立,只觉裤腿似乎都短了一些。

抬头四顾,洞中宝石依旧明灭闪烁,只是身边那一滩银色液体,似乎又大了一圈,赵西枫闭上双眼,真元流转全身,丝丝缕缕的淡淡青光从每一个毛孔中缓缓透出,那是修行者到达合意期以后的元灵护罩。

在洞中灵气无数日夜的蕴养后,赵西枫终于在龟潜中达到了合意初境。

与马司晨的圆形护罩有所不同,赵西枫的元灵护罩竟是紧贴着身体,仿佛穿了一件会闪光的贴身衣衫。

赵西枫将双手放在眼前,好奇的看着手上的绿光,随即用力握了握拳头,然后满意的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道:“还不错,总算没白费劲。”

说罢,赵西枫长长的深了个懒腰,收拾行囊准备爬出聚元洞,这些日子在洞里除了梦中修行就是起来吃口干粮,对于赵西枫这种极其好动的人来说,简直快要憋疯了。

然而在要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地上的银色水坑,停住了脚步。

如果说洞里有什么东西最显眼,那无疑是眼前这滩不知是何物的液体,但赵西枫在这段修行的过程之中,却始终没有用到。

赵西枫坚信,钟璃绝不会做多余之事,眼前的这一汪池水必有妙用。

于是他小步走到水塘边,将手指缓缓伸入其中,除了有些冰凉,并无异状。

赵西枫不死心,又将部分元灵从体内送入水池,结果却犹如泥牛入海,银色水池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原来,这些液体本是聚元洞收拢小镇附近残余星辉精华所凝结的星液,是修行者用来强化体魄无上神物,将身体浸泡在星液之中,使其自然渗入身体发肤、经脉骨骼,在以真元流转均匀分布全身,短短一天时间就能让体魄强度数十倍的提高,哪怕是不具备修行天赋的普通人吸收了这些星液,也足以单凭肉身力量媲美照体期的修者!若是流传在外,仅仅一滴就能在修行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钟璃并未对赵西枫解释这些星液的作用,因为她笃定,以赵西枫的凡事好奇乐、于尝试的性格,一定会主动接触星液,但她并不知道,这些星液对别人来说是无价之宝,但对于赵西枫来说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赵西枫自幼身体就在不断承受着星辉的洗礼,十多年间每一个天朗气清的夜晚,一个幼小的身影都会在自家小院中,张开双臂,迎接繁星洗礼,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完成了星潮淬体的过程,并且体内蕴藏着数量绝不逊于眼前这一池星液的星辉之力。

难么,当一团星辉遇到另一团星辉会发生什么事?

自然是什么也不会发生,如同井水入河流,彼此相融,不分你我。

赵西枫又尝试了各种方法,而银色液体始终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就在赵西枫都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福临心至,从最贴身的衣衫内,掏出一块小石头。

这些日子以来,有两样东西赵西枫从不离身,一样是贾瞎子送的护身符,虽然他口中一直表现出不屑一顾,但在于这个自小认识的算命先生的交往中,他隐隐能体会到其必有不凡之处,尤其是在修行以后,无论赵西枫用何种方法,始终看不透贾道黎究竟是有修为在身,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另一件,就是这石子了,

这是一个只有承成人两个拇指大小的石头,表面光滑,看上去就如同一般的鹅卵石,并无什么特别,只有赵西枫自己知道,这块石头来自梦中,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正是这块石头,帮助他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战胜了钟璃。

赵西枫到现在也忘不了,在那个诡异的梦中,这块石头化身陨石,从天而降砸向大地的场景。

手持石子,赵西枫小心谨慎的将其慢慢靠近水池,在二者还未相互接触的时候,银色液体无风自抖,扩散出阵阵涟漪,而原本平平无奇的石头,开始散发出淡淡银光。

真的有用!赵西枫心中暗暗欣喜,加快了动作,将石头放入水池。

一瞬间,一阵强烈的银色光彩从石头上爆发出来,仿佛有人在水池中点燃了太阳,整个聚元洞里明亮的如同白昼!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白光对于赵西枫来说却并不刺眼,他甚至可以投过夺目的光彩看见水中石头的变化。

水池中,原本寻常的石头变得晶莹剔透,丝丝缕缕的七彩流光在其内部飞速旋转着。

这个过程仅仅持续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当银色光芒消退,后石头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模样,而满池的银色液体则完全消失不见,一滴不剩。

赵西枫走上前捡起石头,只觉得似乎比以前略微重了一些,他将一份极微小的元灵输入其中,瞬息后数十倍的元灵从石头内反馈回来,几乎将他的经脉撑爆!

赵西枫闷哼一声,一跤摔倒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道:“妈呀,这是个储藏元灵的玩意啊,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岂不是拥有无穷无尽的元灵储备了?”

得此异宝,赵西枫欣喜异常,急忙将石头重新贴身收好,心中思忖道:有了这个石头,那萧寅又算得什么,用元灵砸也砸死他了!

其实这枚石子的妙用远不止于此,只是赵西枫目前还没有发现。

而赵西枫不知道的是,就在石子接触星液,绽放出满洞白光的一瞬间,聚元洞外漫天繁星都突然异常明亮起来,正午的天空中,星辰瞬间闪烁的光芒甚至超越了太阳!

白昼当空,星光耀世!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在星石回复原状后,慢慢消退下来。

所有中洲大陆上的生灵,同时看到了这一幕奇景,普通百姓与大多数修行者都不明其中真意,只是纷纷称奇,兴奋的奔走相告,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而少数几个站在巅峰鸟瞰众生的强者却激动异常,在星潮降世十余年后,星潮对人间最宝贵的馈赠----星石,终于以全大陆都能看到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出世!

第七十三章 白海双祭

秋风呼啸着从白海草原上掠过。

不同于大周境内,这个时节的白海草原已经开始变得寒冷起来,更靠近北方的一些地方,甚至已飘起了白雪。

在整个草原的圣地,白海中央的湖心岛上,一个少年模样的赤足白衣人,抬头看着盖过了正午日光的漫天繁星,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对身边一粉白披风的小女孩挥了挥手,示意其先行离开,自己则走到小岛边缘,从沙堆里翻出一双白色靴子,那靴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构成,在沙中埋藏许久依然纤尘不染,如同少年的一身白衣,在星光照耀下,隐隐有金丝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师父这是要离开了么?”那粉白披风的少女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跟随少年来到了沙滩上。

少年宠溺的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微笑说道:“是想出去看看,山那边有些属于你的东西,为师要替你拿回来,当然,走不走的成,还不一定。”

少女“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转身离去,一身披风随风而动,细细看去,竟然是一片片娇艳欲滴的桃花拼接而成!那桃花也不知源自何处,明明脱离枝干已有些年头,却依然鲜艳。

少年目送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岛上的岩石背后,神色温柔。

“你倒是蛮有自知之明,这岛可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少年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沧桑,但依旧十分豪迈的声音,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手持一只铁制酒壶,坐在其身后不远的岩石上,身形挺拔如山,比起那座阻隔了大周与白海千百年的密云山,也不遑多让,“可汗说了,你能耐太大,若是未经允许私自出山,这白海,乃至整个草原,可都禁不住你折腾,所以特地设下只针对你一人的封印阵法,在加上老夫在此一起看着,想要出岛,那是万万不能的。”

少年回头看向老者,以草原人礼节张开双臂微微鞠躬说道:“见过右祭大人。”

老者大笑数声,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潦草还礼说道:“左祭好久不见。”

原来,这二人竟是草原上额毕可汗之下,最有权力,也是站在修行界最巅峰的草原强者----白海左祭与右祭!

若是让人知道,令无数周人闻之色变的白海左祭,竟然是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定会跌落一地下巴,而这个少年,貌似还是一个周人,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少年沉吟半晌,缓步走到白海边,伸出赤足站在了水面上。

就在足尖接触到白海的一瞬间,一道贯穿天地的闪电凭空而生,直接击打在少年脚边的海水中,方圆十丈的海水瞬间蒸发一空!而旁边的海水也全部被煮沸,无数鱼类被这道闪电直接震死,又被炸上半空,最终重新落入白海之中,水面上一片鱼白。

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可汗的封禁雷法还是这般霸道,若是十三年前,我肯定出不去的,但这些年来,除了在岛上教教孩子们,所幸也没有浪费光阴。”

说罢,他继续在水面上赤足而行,径直而走,视那天外一击如无物,天上雷霆震怒,闪电不断劈下,但不知为何根本无法锁定少年的身形,故而没有一道能落其身,频繁击落的电光反倒是像在为这个赤足白衣的年轻人开路一般。

十三年前,正是眼前这个少年,故意让赵钰臻听到和谈密闻,然后派出白海四魁在蟠龙镇外将其截杀,彻底断绝了白海与大周和谈的可能。

当是时,草原共主额毕可汗大怒,将左祭发配白海湖心岛,未经允许终生不得出。

老者看着少年在雷电轰鸣中踏浪而行,慨然说道:“可汗让你在湖心岛修行,没想到你利用此地天地元气,竟然修行到了如此地步,今日之我,在修为上已差你远矣。”

声音在漫天响雷中,依然异常清晰。

少年仍旧一步一步向前行走,听闻此言头也不回说道:“右祭大人谬赞了,如果无事,那小弟就先行一步。”

“你也别高兴太早,若是我想杀你,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哪怕你修为再高几个层次,也依然如此,除非你能超越可汗。”老者懒散冷笑着放下酒壶,缓缓站起身来。

随着老者起身,少年身周的怒涛白海瞬间结冰,任雷电如何轰击,这些坚冰都岿然不动。

白衣少年停下了脚步,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老者有这个能力,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你要是杀我,自己也要死,白海承担不起我们两个的同时死亡,大周一定会趁虚而入。”

老者重新坐下,悠然说道:“我倒不觉得,一代新人换旧人,咱们两个老不死的下去了,自然还会有别的年轻人顶上来,接替我们的位置,我看你那个女徒儿就不错,我像她那个年龄时,还在草原上捡羊粪呢。”

听闻此言,白衣少年只得一步步退回湖心岛,天地间雷霆也自然散去。

有时候,语言可以比雷电更有力量。

只要说话的人,足够有力量。

“那星石就那么重要,非要你亲自去一趟?”老者好奇问道,“你手下小崽子那么多,随便派去一组不行么,实在要紧的话,我替你走一趟?”

白衣少年在沙滩上席地而坐,并不回答老者的话语,而是思忖了盏茶时光,转头问道:“若是我人出岛,是否可以去那星石之地看看?”

这是一句很矛盾的话,人在白海,如何去千里之外看看呢?但老者偏偏听懂了,于是他郑重问道:“即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也要那破石头?”

少年笑笑:“我那徒弟用的上。”

“那你多保重。”老人犹豫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消失在了岩石上。

白衣少年躬身道谢,然后伸出右手大拇指点向自己的眉心,在指尖与眉心相处的一瞬间,他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同样白衣的老人,老人的眉宇间与少年极其相似,只是年岁大了许多。

少年似乎有些疲惫,又重新坐到在沙滩上,对那老者勉强笑笑,说道:“拜托你了。”

白衣老人捡起沙中白靴,平静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什么好谢的。”

说罢,老人猛然一跺脚,跳上了被秋风送到白海上方的一片彩云上,转瞬消失不见。

这年深秋,白海左祭墨秋阳破关入草原,天下惊怖。

第七十四章 祸不单行

二十丈的洞穴对普通人来说确实不浅,但对于修行者来说,也就是几个起落之间的事,赵西枫三下五除二爬出洞口,期间并没有遇到什么封印,很有可能是在其自身达到合意期之后,封印自然解除了,但更有可能的是钟璃当初故意诓骗赵西枫的把戏。

臭丫头!赵西枫心中暗骂道。

洞口外,几个皇极宗的执勤正站在鼓楼门口,兴奋的讨论着刚才白昼星光的奇景,忽然见赵西枫爬了出来,脸上都露出诡异的神色。

“赵公子,您终于出来了?”其中一个平日里与赵西枫相熟的执勤对着赵西枫表情复杂的一笑。

赵西枫热情招呼道:“张哥好啊,这些日子有劳了。”

那张哥点头笑笑说道:“不客气,看来赵公子终于突破合意了,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没想到在里边一呆就是这么久,身上都臭了。”赵西枫伸起胳膊,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嫌弃说道。

“可不是么,”姓张的执勤附和道,“本来按照最初小姐的计划,你差不多三个月左右就能出关,没想到竟然足足持续了一年多,不过看赵公子的气态,也算收获颇丰了,这四百天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一年!你是说我在这洞里有一年?”赵西枫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对方衣衫喊道。

那姓张的小哥本想挣脱开赵西枫的双手,怎奈何却发现赵西枫双手的力气竟然沉重如山,任他如何运功都无济于事,而他也看出来了,这姓赵的少年还根本没有动用修为!

这小子怎么会有如此强横的肉身力量,他又不是佛宗那些苦修的和尚!张执勤心中思忖,但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假装自己是不屑于挣脱的样子,强笑说道:“公子您自己还不知道?何止是一年,今日是洪秀二十六年的十月初九,距离您进洞已经一年一个月啦!”

赵西枫目瞪口呆,那岂不是他在闭关期间,错过了由自己发起的第二次学试?于是他又向张执勤问道:“钟璃人呢?”

“公主大人在外,处理一些事情。”张执勤想起这一年在镇里发生的那些和赵西枫有关的事情,神色更见复杂,“要不赵公子还是先回家看看?”

刚从震惊钟缓过神来的赵西枫,并没有发现对方神情的异常,不好意思的点头笑道:“张哥不好意思啊,那我先走了,麻烦你给钟教习说一声。”

两人点头作别。

出了鼓楼,赵西枫站在大街上,眯着眼睛享受了一阵久违的阳光,正欲回家时,看见了表情凝重神色匆匆的董二胖,于是上前一把拉住问道:“胖子,你这么着急是去哪里啊?”

谁知董二胖二话不说一拳打了过来,而且竟然用上了真元!

赵西枫怒极而笑,一边伸手挡住这一记重拳,一边叫道:“你发什么疯!”

董二胖这才看清,眼前这个碎发遮面、浑身臭气的“乞丐”,竟然是失踪一年有余的赵西枫!于是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不好意思啊,最近镇上不太平,我还以为是刺客呢,你这闭关时间可够长的啊!”

“那有什么,”赵西枫笑道,“没听周教司说过么,那些隐居山中的大高手,一次闭关数十年的都有,我偶然间夜观星象,窥得长生大道,自然需要闭关静修。”

董二胖不屑说道:“得瑟什么呀,钟教习把聚元洞的事给我们说了,你明明就是被教习打的不能自理,进洞养伤去了。”

二人许久未见,玩笑一阵之后,赵西枫问道:“刚才你说镇上不太平,有刺客,这是怎么回事?”

说及此事,董二胖也收起了玩笑神色,眉宇中略带忧心色的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闭关没多久之后,当初刺杀你的那个组织,又开始行动了!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蟠龙学府的所有学生!哪怕只是普通内院不曾修行的学子,他们也不放过!学府里寻常班级已经停课,人人自危,目前已经有三人惨遭毒手,常顾与常盼两兄弟半年前也受了重伤,在家中休养至今,而就在昨日,韩啸在放学的路上,被人在背上捅了两刀,要不是清源及时赶到,恐怕人就没了!我这就是赶去看看他。”

赵西枫冷笑两声说道:“我没去找他们,他们反倒主动找到我头上来了,当时闭关之前,就应该先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你放心,这些杀手是谁人指派,老窝在哪,我心中有数。”

董二胖精神一振,问道:“你真的可以确定那些杀手在哪?若真如此那就好办了,这些个贼人,都是些普通人,一个修者都没有,就是凭借着些鸡鸣狗盗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正面交锋根本毫无战力可言,要是让我知道了他们老巢,胖爷一个人就血洗他们一窝!”

“别老想着打打杀杀的,”赵西枫伸手敲了一下董二胖脑门,“咱们还都只是是十三四岁的学生,那么重的煞气对修行心境没有好处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你当沐铁叔叔他们是吃闲饭的啊,走,先陪我回家换身衣裳,然后一起去一趟韩啸家里。”

董二胖哦了一声答应下来,心中却已掀起阵阵波澜,刚才赵西枫伸手敲打他额头的时候,他本能的想躲开,却根本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二人向着赵西枫家中走了半晌,董二胖忽然想起了什么,犹犹豫豫的拦在了赵西枫身前,对其说道:“枫子,你最好还是先不要回家了。”

赵西枫奇道:“怎么,我修行一年,神功有成,现在连家都不能回了?”

“你阿爹出事了,”董二胖吞吞吐吐的说道,“说是十几年前犯的事被现在镇上的新衙门翻了出来,现在赵五叔叔被柳寒枝抓进了议政司,已经两个月了。”

赵西枫大怒:“放屁!我那老爹什么性格镇上谁人不知?能犯什么大案!竟然扣了两个月的人!”

“听说是私通外敌,谋害皇族公主。”董二胖轻声回答道。

一时间,满镇风静。

“那我就更要去看看了!”赵西枫双目赤红,咬牙说道。

“枫子”

董二胖伸手拦在了赵西枫身前,本欲阻挡赵西枫向前,但看见赵西枫几欲吃人的眼神,讷讷让开了一条道路。

就在此时,一只有立的大手按在了赵西枫肩膀上,赵西枫恶狠狠的回头看去。

周喆略显疲惫的俊朗面容,出现在赵董二人眼前。

第七十五章 攘外安内

洪秀二十四年的最后几天,周喆与赵西枫一席谈话之后,飘然回京。

时隔将近两年,周喆再次回到了蟠龙镇,所见的第一个人,仍然是赵西枫。

“周先生!”董二胖与赵西枫二人同时惊喜的叫出声来,周喆不在的这一年里,蟠龙学府可谓风雨飘摇,先有北岳书院挑战在先,又有杀熟组织狼窥于后,钟璃虽天赋绝顶,但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况且其自身还有一大堆问题没有解决,这两年间,为了学府的事心力交瘁,但始终有些力不从心,无法面面俱到,此时,蟠龙学府真正的主心骨终于回到了镇上,这让赵董二人欣喜异常。

再看周喆,近两年在京都的闭关,让其整个人看上去神华内敛,原本风流俊朗的气息也被成熟稳重所取代,只是此时目光中却满是疲惫,一身衣衫染尽风尘。

“周先生,我阿爹他”赵西枫拉住了周喆的衣袖,焦急说道。

周喆点点头,打断了赵西枫的言语,点头说道:“我在京城都听说了,这次京都的事情未竟全功,这么着急赶回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此事。”

董二胖紧跟着问道:“先生,赵五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家中长辈只与我说说了个大概,具体情况也不愿与我言明。”

“你们知道十三年前死在小镇桃花树下的永乐公主吗?”周喆低头问道。

二人同时点了点头,这件事小镇中人皆有耳闻。

“一年前,朝廷在全境增设议政司,镇上主薄柳寒枝辞去官身,接了议政司长一职,又指使原来的下属县吏许文恭,在议政司内检举西枫的爹爹赵武私通草原外敌,将公主逃亡路线传递给了当时的白海四魁,这才导致公主身亡。”周喆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许文恭明显是有备而来,手中不仅有赵武银庄的账务往来的细目,在洪秀十三年底,赵武账上突然打进了好大一笔银子,更是拿出了当年其出驿的通牒记录,上面记载的明明白白,赵武并没有去梁城送信,而是在那段时间之内消失了。”

赵西枫咬牙说道:“不可能!我父亲一向忠君爱国,当初可是在密云关杀过蛮子的!这事一看就是柳寒枝那老贼的阴谋,区区一个衙吏,怎么可能拿到银庄的账目,又哪里的来的驿站通牒!议政司的官员都是白痴么!”

周喆无奈一笑,说道:“现在镇上的议政司完全是柳寒枝一手把控,拔擢之人尽是亲信,那还不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消息传开以后,百姓群情激愤,早就认定了你父亲就是个通敌卖国的叛徒,哪里还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议政司这百姓参政的制度,家师与我都是极力反对的,说是百姓议政、参政,其实在当权者手中,只是另一种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在不对等的权利与信息里,哪里会存在所谓的民政呢。”

赵西枫沉默半晌说道:“那我去找郭大人,再怎么说着议政司上面还有镇守。”

周喆摇摇头:“现在议政司风头正劲,就算是郭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顶着万千民意,从议政司手中强行要出一个通敌卖国的嫌犯,更何况,当初正是郭大人派赵武出驿的,他也是此案当事人,如若他再参与进来只能是烈焰烹油,对你父亲百害无一利。”

董二胖忍不住问道:“那赵叔叔岂不是没救了?”

“也不尽然,这镇上最多三天可能会有一场惊天巨变,”周喆顿了顿,目光焦虑的看向北方天空的朵朵白云,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只是若真有人要从北方来,那又怎么会在天上云间,“这场巨变中,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自保,到时候你们说不定有机会趁乱救出赵武。”

赵董二人茫然不解,正要再问的时候,却见周喆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想多谈此事。

半晌之后,周喆从云间收回目光,看着二人说道:“你们放心,如今议政司是全周朝的聚焦所在,而永乐公主一案更是牵动了朝野上下的目光,柳寒枝他绝不敢乱来,赵武的安全不成问题,更何况这些疯狗还要靠他攀咬更多人下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相国府与监察司怎会不好好利用大作文章呢。”

赵西枫踌躇片刻,咬牙强压下对父亲的关心与挂怀,重重点头说道:“周先生,我听您的,只是过几天镇上无论有任何变化,请务必保护家父安全,弟子在此谢过。”

周喆点头应下,随即继续说道:“最迟三天之后,蟠龙镇将会迎来一位强敌,此人之强,远超于我,若要平安度过此劫,必须集合全镇所有力量,攘外先安内,所以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镇里所有的麻烦,首当其中,便是最近在镇内专门刺杀我学府学生的杀熟余孽!”

周喆语气一煞,眉宇之间依旧平静,但四周自然升起一股肃杀之气,这样的教司,是赵董二人不曾见过的。

董二胖不禁好奇问道:“什么样的敌人可以让先生如此慎重,难道是这几年新一代的白海四魁?”

周喆苦笑说道:“白海四魁虽然强悍,但与此人一比,却如同稚童一般可爱了。”

赵董二人相顾骇然,白海四魁已经是二人所听闻过的修行者中最顶尖的存在了,于是不禁忧虑起来。

赵西枫皱眉说道:“镇外小庙里,还有枯海大师坐镇。”

“枯海大师的师父在巅峰时期,曾于此人三次交手,全部败北,如今枯海大师虽强,但也并未超越其师太多。”周喆重重叹息。

三人相顾无言,都满怀心事的低下了头。

“无论怎样,学府的仇必须要报!我阿爹一定要活下来!”赵西枫片刻之后猛然抬头,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背后一刀这笔帐,也该算算了!还请先生召集所有学生归来,咱们一起会会这些见不得光的家伙!”

周喆闻言一惊,连忙问道:“杀熟这些人行藏隐蔽,一向难寻,竟然被你寻得了踪迹?”

“不仅找着了,还熟的很呢!”赵西枫脑中飞快的闪过杂耍班主与苦儿那两张脸,冷笑说道。

第七十六章 杀孰?杀熟!

当晚,除了受伤未愈的常顾常盼两兄弟与韩啸,所有蟠龙学府偏厅的学生齐聚一堂,众人得知周喆归来的消息都兴奋异常,在赵西枫闭关这些日子里,北岳书院倾尽全力疯狂打压,杀熟组织虎视眈眈,蟠龙学府已经隐忍太久,现在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候!

讲台上,周喆换下了平日里的书生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色劲装,在他身边,钟璃依旧白裙及地,手里甚至还拎着一小袋瓜子。

“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经过一下午的调息,周喆身上疲敝之色尽去,显然已经将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台下众学子齐声说道:“先生辛苦。”

钟璃看着台下眼神清亮的众人,心中暗忖,这两年的时间里,周喆在京都不仅要从李淳號那里全面继承镇星盘,为以后执掌天庆司打好基础,更要顶住朝堂上的压力,阻止各方势力将手伸进蟠龙镇,若不是其一力支撑,恐怕羽翼未丰的蟠龙学府早在各大门派瓜下分崩离析了,虽然学生们不知道周喆究竟做了什么,但这一声“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说中了。

周喆看着台下一双双兴奋中略带紧张的眼神,温和说道:“这一年多来,你们跟随钟教习在修行路上走的极为稳健,我非常欣慰。

“在我一开始修行的时候,也曾想过修行的意义是什么,是大道长生?是家国天下?还是自在逍遥?后来我明白了,修行得来的是杀人术,既然是杀人之术,那就是要杀人的。”

在周喆面色平静的讲出杀人之时,台下孙文贞低声惊呼,李璇也瞪大了双眼,二人本以为,今晚最多是协助官府将杀熟余孽捉拿归案,没想到竟然涉及生死!

周喆回过头对二人微微一笑,说道:“不用紧张,这次行动不需要大家出手,只是在旁观摩,等到将来不得不手染献血的时候,不至于太过无所适从。”

“先生,清源虽然迂腐,但以直报怨的道理还是懂的,学府里三条人命,必须血债血偿,常家兄弟与韩啸若不是福大命大,此时也尸骨早凉,”顾清源首先表明了态度,“况且这类隐于市井间的鸡鸣狗盗之辈,这些年间不知荼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都是可杀之人,该杀之人!面对这些人,清源道心绝不会有丝毫动摇!”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附和,孙文贞的脸上也慢慢平静下来,一种热血与孤勇开始在浑身经脉中,随着元灵一同流转,于是众人里,只有李璇一人还面露惊恐之色。

周喆制止众人的喧闹,摇头笑到:“你们都还是是三四岁的学生,过早杀戮我怕你们心境之中煞气太重,今夜你们只观摩,不出手,明白么?”

众人默然领命。

“那就出发!”周喆一拍讲台,朗声说道。

半个时辰后,在孙文贞家的酒楼上,周喆带着学府众人,自上而下,看着下方杂耍班子寄宿的院子,镇守郭佑与周喆并肩而立,神色肃然。

“这班子进镇的时候,因为人数众多,很是乍眼,我也曾命沐铁暗中查过一阵,并未发现什么一样,不知周大人这才刚入镇一天,如何判定他们就是肆虐已久的杀熟组织?”郭佑看着下方一盏灯火也没有的院子,向周喆好奇问道。

周喆指了指旁边的赵西枫,摇头笑道:“与我无关,是西枫发现的,我也十分好奇。”

众人好奇的看向赵西枫,后者答道:“去年我曾与清源和思仲暗访过原来城南那家洗衣坊,在坊内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檀香,这香味极为难得,而且十分名贵,后来在杂耍班进城的时候,我曾在那矮瘦班主的身上,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郭佑慨然道:“这天下最隐秘的杀手组织,竟然在入镇第一天就被抓住了马脚,周先生教的一群好徒弟啊,假以时日,都是我大周的中兴砥柱!”

周喆笑笑说道:“他们都是极好的孩子,比我们当年强多了。”

“那是一定。”郭佑摸了摸胡子,与周喆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就在此时,郭佑身后沐铁肃声说道:“大人,开始了。”

于是众人不再聊天,聚精会神的向地下看去。

只见小院外,几十个黑色劲装的官差衙吏,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将小院围的水泄不通,衙吏们神情肃杀,一改平日玩笑打闹的模样,行动之间进退有度,训练有素,显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赵西枫运足目力向下看去,发觉不少人都是从来未曾见过面孔,看来郭镇守在镇上得朝廷支持,培养了一批中心耿耿的心腹。

官差并没有选择从正门如院,而是悄无声息的来到院墙下,整齐划一的翻墙而入。

第一批人入院之后,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阵短促的闷哼声与倒地声,显然已经有人见血。

随着官差绝大多数都冲入小院,平静的夜色终于被彻底打破,叫喊声、厮杀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在楼上向下观战的人中,除沐铁之外,都是修行中人,即使在黑暗中,也对下方的战况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眼见不停有人倒下,鲜血喷薄而出,学生们虽然第一次见到生死,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惊惧不安,但也能勉强保持常态,只有李璇,吓得缩进了到了赵西枫身后,整个身体不停的颤抖。

场面上,官府方面显然占据了优势,甚至是胜势,一方面因为人多,另一方面,双方都是不曾修行的普通人,杀熟组织平日里暗杀靠的是找寻时机暗中出手,这种成规模的正面硬撼显然非其所长,但即使是这样,也并无一人试图逃跑,全都选择了与官差死战到底,这也为官府中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唉,我总以为,这些日子我们与北岳书院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是所谓江湖了,”董二胖叹息道,“如今一看,实在是儿戏一般,真正的江湖,是要死人的啊。”

第七十七章 班主杀生

酒楼下方,小院里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周喆回身对身后众人问道:“看的够久了,有什么感触吗?”

董二胖微微皱眉说道:“惨烈是很惨烈,只是似乎…不够强,两边都不够强。”

周喆点点头:“天下间能修行的人本就不多,你们又是被星潮选中的一批,以后不论愿不愿意,都注定要走的比别人高一些,看的远一些,下面这些官差也好,杀手也罢,都是普通人里杀人行当的翘楚了,在你们眼中依旧不够强,以后你们会走的更高,看的更远,到了那时候,也要低头看看那些不够强大的人们,道心之中,长存世间,这也是我让你们来此一看的目的之一。”

众人默然受教。

“走吧,”周喆笑了笑,“我们下去会一会那头目,我还有话问他。”

一行人下了酒楼,来到小院之内,园中四处都是杀手尸体,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官差一卧不起,大部分受了伤的官差都退到院外,神情冷冽的包扎着身上的伤口,有几个受伤较重的,躺在路边由郎中救治,表情也都平静淡然,没有一人喊痛,整体看来不像是衙吏,倒像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李璇走到一个在刚刚的战斗中,失去了左手小指的衙吏面前,蹲下身握住其右手,垂泪向周喆说道:“若是您刚才允许我们参战,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受伤了。”

衙吏咧嘴一笑,说道:“我们这些吃皇粮的在全都死绝之前,哪能让你们这些娃娃见血。”

周喆点了点头,对着这个衙吏郑重行了个大周军礼,那衙吏微笑点头。

在大周与白海对抗的数百年间,之所以始终能够屹立不倒,也许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脊梁,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

小院内,没有受伤的衙吏们将主卧房间围在中央,一盏油灯微微摇曳,隐约将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投射在房间的纸窗上。

周喆走在第一个,郭佑紧随其后,一行人推门进屋。

屋内,一个瘦小男子正在伏案疾书,正是杂耍班主,或者说当初城南洗衣坊的掌柜。

班主见众人进来,抬头对郭佑笑道:“郭大人,你在我那洗衣坊还有一件袍子,当初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还你,现在也不知流落何处了。”

说罢,班主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写字。

郭佑阴沉着脸说道:“袍子就算送你了,反正不值什么钱,你人能回来,真是本官份外欣喜。”

“没办法,”班主面对众多高手,头也不抬,“组织里自有安排,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时周喆突然说道:“你也不必急着写遗书,反正送不出去,更不着急咬碎嘴里的毒丸,你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先与我讲讲那九先生的事吧。”

听到“九先生”的名号,班主终于停笔抬头,看着周喆不屑说道:“一个黄口小儿,仗着师门之力在这里狐假虎威,也有资格问我家先生?”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金光一闪,班主的一只耳朵已和身体分离,落在书桌上,钟璃冷冷说道:“好好说话,或者以后都不用说话了。”

班主眉头一皱,摸了摸伤口,平静说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们杀熟要做的事,你们拦得住么,你们连我都拦不住,更何况我家先生。”

郭佑冷笑一声:“若是真的拦你不住,你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你外面那些手下怎么会死伤殆尽?”

“我坐在这里,自然是为了给你们抓住,”班主睁大眼睛看着郭佑,一副你连这个都看不透的表情,“从我一进镇开始,就只是一个诱饵,真正执行任务的另有其人,郭大人不会以为我在镇上这么多年,一点安排都没有留下吧?”

郭佑脸色一变,喝问道:“你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自然还是蟠龙学府这些孩子们,”班主端起茶杯,鲜血顺着脸颊流入杯中,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你们能动起来的人都在这了,不能动的人,自然是要死了。”

“常家兄弟,还要韩啸!”孙文贞惊呼一声,所有人瞬间色变。

班主点了点头,轻轻啜饮着杯中已经凉透的血茶说道:“没错,周先生自从进镇开始,我们就盯着你了,在你与这赵家娃儿相会之后,立即召集所有学生集合,并且官府也同时开始调兵,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应该是如愿以偿被你们发现了,于是赶紧开始安排计划实施。”

班主笑了笑,神情在平静中愈发狰狞,只见他咬牙说道:“组织在镇上只有一个分点,我还没有自大到能一口气吞下整个蟠龙学府,只要能从你们身上咬下几块肉来,让你们感觉到痛!痛彻心扉!那我这次的任务也就成功了。”

在场众人看着班主渐渐疯狂的表情,都觉得背后一阵嗖嗖的凉风吹过。

周喆沉默半晌说道:“杀熟一向看钱办事,我要知道你们这次背后的雇主是哪一位。”

“没有雇主。”班主忽然大笑起来,如疯如癫,“你以为你听说过的杀熟就是真正的杀熟?你以为我们只是个不入流的杀手组织?还是那句话,我们家九位先生人人神通广大,志向高远,哪里是你这一届黄口小儿所能臆度!也不怕告诉你,杀熟之上,尚有杀生!前者隐与市井,后者动于九天!专杀修行之人,像你这般毛都没长齐的公子哥,我们哪一年不杀掉百八十个!”

“杀生…”周喆口中默念几遍,然后点头说道:“我记住了,不过你们处心积虑重返镇上,应该不是为了杀几个学生吧,关键还是为了把水搅浑,找到星石。”

班主脸色微变,然后马上回复正常,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而周喆却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杀生杀熟,反正不能杀到我学生头上,这位班主,你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我那三个学生必死无疑么?”

班主犹疑的向众人打量一阵,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惨变叫道:“周喆,你!”

“带走!”郭佑断声喝道,几个衙吏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最前面那个一拳打碎班主的下巴,抠出毒丸,剩余人一拥而上,将其捆绑拖走。

第七十八章 李俊元

常顾与常盼二人今晚心中有些抑郁,全府师生都在外出执行任务,他们两个却因为半年前一碗带毒的羊肉汤,到现在也无法出门,其实二人所中之毒早已排清,但仍为了安全考虑,被禁足在家。

晚饭后,两兄弟在家中院内各持一杆木枪,互相刺击切磋,常家父辈本就是镇北军中校官,自小便开始对两人的武术培养,还特意在院中搭了个小型演武场,而兄弟二人也不负厚望,不仅习武天赋出众,对于武道的修炼也分外勤勉。

只是今天,二人比枪却不是为了练武,而是排遣烦闷。

二人比试一阵,彼此都没有用到元灵,不一会便觉得了无趣意,于是悻悻停手。

“二位少主又在练枪?”李俊元笑着走上前来,将外袍丢在演武场一边。

李俊元是常府客卿,原本也是镇北军的随军修士,在六年前一次与草原高手的搏杀中伤了心脉,后来伤势虽然痊愈了,但一身修为从合意中境直降到了照体巅峰,且再也无法回到当初的水准了,常家兄弟二人的父亲体恤同僚,于是在家府中安排了一个客卿的位置。

李俊元平日里与常顾与常盼的关系十分融洽,兄弟俩的枪术、体术、拳术,甚至是修行启蒙,都是李俊元一手指导,说是半个师父也不为过。

半年前,正是李俊元在二人中毒不能动用元灵的时候,一人独自挡住了四名杀手的围攻,这才保住了二人性命。

常氏兄弟见来人是他,同时迎了上去,口中惊喜叫道:“李先生!”

李俊元呵呵笑着,神色非常慈祥:“怎么?还在为了晚上学府那边没叫你们而不开心吗?周先生也是为了保护你俩,来来来,有气别闷着,叔叔陪你们两个练练枪法,让二位少主拿我出出气。”

兄弟二人面色微异,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好啊。”

“可不许用元灵啊,”李俊元走到兵器架旁,随手取下一只木枪,在手中掂了两下,满意的点点头,“你们两个现在出息了,用上元灵叔叔这把老骨头可不是对手。”

三人来到演武场上,手持木枪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双方比斗了一炷香的时间,常顾与常盼以二对一,仍然只奇虎相当,俗话说拳怕少壮,枪怕老狼,兄弟二人虽然天赋出众,但与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李俊元相比,只论枪法,还存在很大的差距,这段差距需要岁月慢慢磨平。

寻常比试到这个地步,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但是今天兄弟二人似乎特别起劲,李俊元也就乐得陪二人多玩一会。

然而,就在一次寻常的换枪错身中,常顾与常盼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发力,催动体内全部元灵,以钟璃所授的合枪之术在空气中搅动起一阵旋风,狠狠向着李俊元扎了过去!

这套合枪之术,是钟璃为兄弟二人精挑细选的一路枪法,修炼起来极其困难,不仅要求合术之人心意想通,更要修为相仿,但一旦功成,威力极大,两人合力往往可以越境杀敌!

常家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武,一起修行,心意与修为都互相匹配,经过一年的磨砺已略有小成,此时骤然发难,声势极其雄壮,小小一片演武场瞬间被劲风撕裂,便是合意期高手一不注意也要当场殒命!

然而,当两把枪最终刺到李俊元面前时,却被其轻轻松松,一把一只捏在了手心,任凭二人如何用力也无法将枪杆收回!

“我自问这些年来毫无破绽,这些年来对你二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我甚至想收你二人为徒,传授一身衣钵,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你们两个察觉了不妥,死前给李叔说个明白。”李俊元手握枪杆,冷冷说道。

顾家兄弟二人眼见拿不回木枪,同时送开了手,摆了个一模一样的拳架严阵以待。

哥哥常顾肃声说道:“周先生白天与我说过,不管是谁,在今晚原本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一定是杀手,况且我们也从没对你讲过学府今晚行动的事情,李叔叔,你太得意忘形了。”

李俊元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确实有点忘形了,但你们也要理解,为了在这蟠龙镇埋下来,我隐藏修为为你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今晚过后,终于可以重返自由,难免有些兴奋,再说了,杀你们两个小崽子,需要隐藏些什么吗?

说罢,李俊元身躯一振,挺起胸膛,一股惊人的气息从体内骤然爆发出来,远远超过了照体期的范畴!

原来,当年的受伤只不过是伪装,这些年来其修为只增不减,如今竟然已经来到了合意巅峰的境界!

常氏兄弟二人相顾惨然,他们猜到了李俊元强,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强!在绝对实力面前,二人今夜并无幸理。

“来吧,”李俊元无谓的笑笑,眉宇间略显无聊,“让李叔叔看看,你们这两年在学府学了些什么,这辈子最后一次陪你们过过招。”

就在常家兄弟心生绝望之时,院墙外传来一阵苍凉老迈却令人十分安心的声音。

“来吧,让你车叔叔看看这两年你都学了些什么,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和别人过过招。”

一个黑衣老者从院墙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原话奉还,颇为嘲讽,还伴随着微微的咳嗽。

这位老者学府中人都认识,正是钟璃从不离身的赶车人!

李俊元双眼死死盯着老者,他从老者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元灵流动,通常这种情况只在两种人身上会出现,一种是完全不曾修行的普通人,另外一种就是修为至少在知微巅峰或者以上的顶尖修士!

但事到如今,李俊元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不杀掉眼前这个黑衣老者,根本不可能对常家兄弟下手,于是他一咬牙,手中两杆木枪如毒龙出洞一般,对着老人刺了出去!

下一瞬间,他看见了老人不屑一笑,紧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轮太阳。

那是最纯正的海量真元,在被压缩之后爆炸的样子。

第七十九章 学试?血誓!

就在黑衣老者用一颗瞬间明灭的太阳终结掉李俊元生命的同时,飘然来到韩啸家中的钱夫子,伸手拦住了那个在镇上已经行医五年的郎中,刺向韩啸死穴淬毒银针,看着小镇里冉冉升起的太阳,周喆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知道常家无事了,片刻之后,钱夫子化作一阵清风来到众人身边,对周喆点头致意,学生们一阵欢呼。

董二胖兴奋说道:“都说杀熟的人神出鬼没,最难防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一晚上的功夫就灰飞烟灭了。”

顾清源摇了摇头,对其说道:“不是杀熟太弱,而是他选错了敌人,皇极宗与天庆司两处大周最强大修行势利的继承人都在镇里,杀熟凭借一个分部的力量,无论怎样都是无法匹敌的,杀熟已经算计的足够周详,但也只能制约学府的力量。”

“清源说的没错。”周喆脸上丝毫未见轻松的神色,“若不是请动车老与钱夫子出手,我也很难在照顾到你们每个人安危的同时,如此彻底的根除镇上杀熟的势力。”

董二胖细细想来,发觉确实如此,于是不再说话。

“好,”周喆微笑着拍了拍手说道:“接下来各位请随我原路返回学府,明日一早,再随我一起看一处大戏。”

众人好奇之下纷纷追问,周喆只是笑而不语。

在蟠龙学府师生都在欢声笑语的同时,有赵西枫始终阴沉着脸。

郭佑走到赵西枫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放心,我在议政司也有安排,你父亲不会受苦的。”

赵西枫勉强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跟着众人一同离开。

第二日晌午,北岳书院刚刚结束了晨课,学生们正在教室内讨论着昨晚发生在孙家酒楼下的事情,因为官府的行动并未刻意锁闭消息,所以一些消息灵通之人早已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一方面,众人惊叹于周喆的雷厉风行,在回到小镇的第一天就解决了这大半年来一直徘徊在蟠龙学府上空的阴影,对于其情报之准,下手之狠,为之咂舌,另一方面,对于一向中正平和、低调内敛的郭佑,竟然在不声不响间,隐藏了这样一股强大到足以推平杀熟的力量而倍感惊讶。

书院中,有人对于未来要面对如此强大的竞争对手感到不安,但大部分的讨论还是很乐观的,毕竟蟠龙学府是借助了官府的力量,而且对付的敌人是一群没有修为在身的江湖人士,书院众人大多自我感觉也能轻易做到。

就在所有人闲聊之际,书院众人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程度之大,直如地动山摇一般!没有修为在身的学生纷纷跌坐于地,口中大叫着:“快跑快跑!地龙翻身啦!”修者则急忙运功稳住身形,向四周观望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接下去众人看到的一幕,却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北岳书院之外,小镇的一切都在下沉!所有楼宇、房屋、甚至远处的西枫山,所有众人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在缓缓沉入地下,直至完全不见!

面对此情此景,马司晨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一掌拍碎院门,于是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小镇下沉了,而是书院被太高了!

北岳书院在蟠龙镇的选址,原本是马家的祖宅,此时,整个祖宅,连同下方的大地,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一把挖出,抬到了半空,正缓缓想着小镇外飞去!

就在书院众人惊慌失措的同时,书院中回响起周喆平静的声音:“蟠龙学府周喆,率学府全体师生,恭请北岳书院各位同袍移步镇外,莫要再回!”

所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身青衣的周喆站在一个硕大无朋的葫芦上,衣衫迎风抖动,俊朗如谪仙,身后依次坐着学府众人,一时神为之夺,说不出话来。

“周喆!你竟敢擅用天庆司淳號先生留在镇上的阵法!不怕王法吗!”谢朴严大袖飞舞腾空而起,御风飞到周喆面前,厉声问到。

“我离开京城之时,师父已将天庆司所有权限对我开放,有案可查,你大可去京城查查,”周喆朗声答到,“说到王法,你谢朴严身为一院之长,纵容学生马司晨买凶杀人,又可将王法放在眼里?”

“你血口喷人!”谢朴严大怒。

周喆手指下方蟠龙镇回道:“昨晚我与郭大人一同将杀手组织头目捉拿归案,人证在手,要不要当面对峙一下?”

谢朴严眼神游移不定的四下张望一阵,冷哼一声说道:“如今人在你手,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揉扁,哪里算的什么人证,你今日把我书院抬到这空中,究竟所谓何事?”

周喆也没有继续纠缠买凶一事,因为他知道单凭一个凶手证词,也不可能将北岳书院副院长绳之以法,于是从容一笑,说道:“我要你发下血誓,今日凡是在这院中之人,以后三年不许踏入蟠龙镇半步。”

“你逼人太甚!我要与你剑试!”谢朴严咬牙低吼道。

“对不起谢院长,只有同一州府郡县的学府书院之间可以剑试,你看你现在还在小镇之内么?”周喆早料到谢朴严会狗急跳墙,微微一笑回答道,“既然出了小镇,我有阵法在身,为何还要与你一战?所以还请院长速速定夺,负责我这阵法可就不仅仅是送客这一项功用。”

“别撑着了,”周喆见谢朴严久久不语,凑近其耳畔低声说道,“你这次西北之行,带回了不少天赋异禀的苗子,江南那边不会怪你的,见好就收吧。”

谢朴严犹豫半晌之后,猛然挥剑割破手掌,血誓已成。

“周喆,咱们山水有相逢!”撂下一句狠话后,谢朴严飞身回到凌空的书院当中,大喝一声,“我们走!”

瞬息过后,十几道流光从院里飞出,消失在众人视野当中。

第八十章 社稷与诡计

洪秀十四年秋天,一个叫做枯海的老和尚来到蟠龙镇外,用手中拐杖画了一个大圈,于是有了樊篱之阵。

后来,樊篱大阵成了保护小镇公开的秘密,远在知微以上的高手,白海四魁中百鬼的师叔丁原,眼见此阵逡巡而不敢入,这些年来如丁原一般想要在镇中兴风作浪的修行者还有很多,全都被樊篱阻绝在外,正因如此,蟠龙镇才有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十年光景。

在枯海忙着画圈时,李淳號就在城墙上看着,回去之后,他也开始在小镇里画圈,但不是用手杖,而是用脚。

之后的几年里,李淳號走遍了小镇中的大街小巷,踏过每一方青砖,最终,当他带着从镇上挑选的学生离开时,整个小镇本身,已经被其炼化成一座完整的阵法。

天下第一守阵,连城!

连城阵法是太祖与初代天庆司内阁共创,也是如今盛京的外城护阵。

蟠龙镇的连城阵除了规模小了很多,缺少了皇族连城异血的驱动之外,与京城那座大阵并无二致。

积跬步以至连城,这才是今日在周喆看似轻而易举将北岳书院逼出小镇背后的凭靠!天庆司在蟠龙镇布局十年一事,天下皆知,但其背后的底蕴,却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距小镇数十里外的官道上,北岳书院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走在去梁城的方向,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其中还包括了在镇上土生土长的蒋初文与蒋初武两兄弟。

“师父!”陈云倩第一个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对谢朴严说道,“难道我们真就这样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去么?回去以后书院里的师兄弟们会怎么看我们!”

谢朴严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意:“嘿嘿,好一个天庆司,好一个李淳號,布的一局大棋,只是,在京城之外私设连城阵可是犯了皇家大忌,此事一经揭露,他这天庆司魁首的位置也坐不住了,咱们不算亏。”

“至于这次离开蟠龙镇…”谢朴严笑的愈发灿烂,“天庆司这对师徒以为自己算无遗漏,但毕竟还是百密一疏。”

陈云倩若有所思,四周环顾一圈,惊呼道:“萧师兄与苟师弟这两天不在书院,现在应该还在镇里!”

谢朴严哈哈大笑,声如夜枭。

秦忘川坐在柳府花园里,眯眼看着一脸严肃的萧寅说道:“前些日子拜访书院的时候,竟然有幸在西北与萧兄重逢,实在是意外之喜。”

萧寅心忖,我来西北这事早已传开,监察司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并没有说破,只是拱手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也是我与秦兄弟的缘分。”

“可别,”秦忘川笑说道,“你是江南道十年一遇的天才,是你们院长的心头肉,我就是个司里跑杂事的,见着了是本人的莫大荣幸。”

两人说话间,柳府一婢女手捧托盘,送上一壶上好的琉璃烧,那婢女不知为何,手上颤抖的厉害,酒液从壶口不停泼洒而出。

秦忘川接过酒壶,温柔的摸了摸婢女的头发,后者直接原地跪倒,哭了出来。

“何必欺负一个妇道人家,”萧寅皱眉说道,“我这次来是与你谈事的,客套的话就免了吧,今日清晨你也看见了,书院现在在镇上没什么人了,只有我与一个新入门的师弟,有枯海和周喆内外坐镇,能帮你的着实有限。”

“萧兄一人能抵百万兵。”秦忘川又恭维一句,就着酒壶仰头痛饮,一壶琉璃烧转瞬见底,犹不过瘾,又拿起托盘舔舐干净,然后满意的点点头,随手将跪坐哭泣的婢女一掌拍碎了头颅,继续说道:“再说,蛮横硬上向来不是我们监察司的行事风格,在我看来,目前的蟠龙镇里,想要成事,杀两个人足矣。”

萧寅冷笑说道:“别告诉我正是枯海和周喆。”

秦忘川哈哈笑道:“谁都能死,他们两个可不能死,我刚接到的消息,咱这镇上,马上要来一位草原上的大高手,我们还要靠这一老一少顶在前面才能从容跑路。”

“高手,有多高?”萧寅双眼一亮。

“高的没边的那种,”秦忘川似乎不胜酒力,懒懒躺倒在花丛中,“大概有一百个你师父一千个你那么厉害吧。”

萧寅微微色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不知秦大人所说二人到底是谁?”

秦忘川并不回答,转而问道:“萧兄,你说我们在镇上的百般谋划,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星石、修行苗子,还有这星潮福地。”萧寅答道。

秦忘川哈哈大笑一阵,摇头说道:“这些是要的,但只是添头,其实无论是你们江南道,或者我们监察司,甚至相国府,近二十年布局,都是嘉元学运的彻底胜利,让周皇族彻底下台,我们要的,是这江山社稷啊!”

萧寅肃然而立,眼中闪过一阵狂热的光芒,口中重复道:“江山社稷,学运昌隆!”

“对喽,所以何必在乎者一地得失?周喆要者蟠龙镇,给他便是,只是他那个统领皇城防卫的小叔,必须要下来了!”秦忘川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一脚将那婢女尸身踢到一边,继续说道,“所以,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那驿卒赵武!”

萧寅不解问道:“赵武是监察司继续向周北宸发难的关键人物,留着他尚有大用,为何要死?”

秦忘川拍着萧寅的肩膀笑说道:“萧兄啊,修行问道你是天才,但这阴谋诡计之术,还是要听小弟的,监察司为赵武量身打造的那些证据,不论文书也好,通牒也罢,那都是假的,经不起细察的,案子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我一开始就没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但若在这个时候,指向周将军的重要证人忽然横死狱中,你觉得满朝文武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

萧寅不是傻子,经过秦忘川这么一说,逐渐回过味来,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况且,”秦忘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赵武那儿子赵西枫身上,应该有你们想要的那块星石,只有杀了赵武,才能让赵西枫那小子失去理智,脱离周喆的庇护,满城寻找凶手为父报仇,到时候以萧兄的伸手,杀人夺石还不是手到擒来?”

“星石在赵西枫手里?你可有证据!”毕竟是修行众人,听闻如此重宝的消息,萧寅也不禁动容。

秦忘川摇头说道:“没有证据,单凭猜测只有三成把握,白昼星耀的异象出现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那小子就刚好破关而出,你不觉得这也太巧了么?”

“三成那也足够了,”萧寅喃喃自语道,“正好我来时早已准备与其一战,只是现在延期了一年而已,既然赵武必须死,那另外一个要死的人是谁?”

“呐,另外一个不劳萧兄动手,小弟已经办妥了,这人知道太多,他不死我不安心,再说,议政司官员调查京都将军的过程中突然满门被杀,这个故事百姓应该很喜欢吧,哈哈哈哈!”秦忘川向着身后一指。

在其手指的方向,柳寒枝一家十三口人的头颅,整整齐齐的摆在花坛中心!

死不瞑目。

第八十一章 守护黑白的力量

清风阵阵,白云悠悠,学府众人坐在马家祖宅的屋檐最高处,与宅院一起缓缓飞回小镇,那只山海葫重新化作正常大小,挂在周喆腰间。

众人第一次从空中俯瞰整个小镇,都觉颇为新奇,一时间左看右看,指指点点,兴奋的讨论着。

对于刚才与强赶北岳书院出镇一事,所有人均为觉极为解气,这段时间以来,北岳书院仗着以萧寅为代表的一众强援到位,不停的对学府寻衅滋事,双方多次摩擦,学府这边毕竟刚刚成立不久,底蕴不足,除了钟璃与顾清源,再无一人达到合意境,所以吃了不少小亏,而书院则更加嚣张,明目张胆的在学府之中到处挖人,甚至是强迫不曾修行的学生放弃蟠龙学府,加入北岳书院。

董二胖骂骂咧咧说道:“先生就不该把这宅子带回去,马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年书院专横跋扈,马家为虎作伥,那马司晨甚至还买凶杀人!我们索性把这院子就丢这里,乘葫芦飞回去,也算给他们一个教训。”

“那不行,”周喆摇了摇头,“当初家师将整个小镇都祭炼成了一个阵法,这宅子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若不将其归位,阵法就不完整了。”

董二胖不甘不愿的点点头,口中喃喃道:“便宜他们了。”

“钟小姐,西枫,思仲,你们来一下。”周喆向三人招了招手,肃声说道,“思仲,劳烦让你爹通知郭大人一声,所有镇上百姓,从现在开始都不要随意出门了,全镇戒严,钟小姐则带着学府学生立刻躲入鼓楼聚元洞,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够参与了,西枫,你去一趟议政司,把你父亲请出来,找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安顿下来,也不要让我知道,等镇上事了,立刻送其出城,到时候我对外就说在这次变故中,你父亲已经身亡,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来的方法了。”

赵西枫沉默片刻,抬头说道:“难道我父亲今后就要一直背负着不白之冤过一辈子?”

周喆微笑着摸了摸赵西枫的脑袋说道:“你总会长大的,会变得越来越强,比目前你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要强大,无论是我,还是枯海,到那时,为你父亲洗脱罪名的责任就会老在你的肩上。”

赵西枫不解问道:“老师,您曾经教过我,是非黑白是永不过时的道理,是求学与修行的指路明灯,若不知心之所归,只需抬头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前行的方向,这与我是否强大起来又有什么关系?我父亲明明就是收人构陷,为何需要忍受不白之冤苟且偷生,让恶人逍遥法外?”

“因为这世间从来都是如此,是非也好,黑白也罢,不仅需要被人看见,还需要被守护与执行。”周喆看着这个虽然相处不久,但却最为宠爱的学生,微笑说道,“总有一天,这大周朝,乃至整个中洲大陆的道理与秩序,都需要你们这一代人去守护,到了那时,你需要强大的力量。”

赵西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沉默半晌后继续问道:“若要为我父亲洗脱冤屈,我需要有多强?”

“为师也不知道,不过要翻皇室公主被刺这样的案子,至少要强过那人。”周喆神情渐渐严肃下来,伸手指向北边的天空。

赵西枫与学府众人一同转身北望,然后看见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人”所为!

在天地相接的一线上,遮天蔽日茫茫几千里的乌云遮住了大半天空,正向着小镇滚滚压迫而来!

在那乌云后方,每隔片刻便会有一条金色雷电横空划过,如同驱赶着乌云向前的鞭子一般。

九天牧云,雷电为鞭!

“来了!”钟璃眼中闪出阵阵金光,跃跃欲试。

“比我预计的还要快!看来这些年他又有突破,老一辈的人都这么变态么?”周喆眼神复杂的望着天边说道,“大家各自准备吧,我们最多还有三个时辰。”

钟董赵三人肃然点头。

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小镇逼近着,赵西枫行走在通往议政司的路上,神情凝重,街上行人已经开始神色匆匆的往家里赶去,显然郭佑已经得到了传讯。

将整个白海的云彩都驱赶向一处进发,这已经超过了他所理解的修为程度,简直就是神迹!虽然当初周喆也有过天上采摘云朵的往事,但也只是维持了几个时辰,而且规模也不可以道理计,如果周喆挡不住北方来人,那就算他救出赵五也无济于事。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赵西枫已经来到了议政司门前,因为朝廷宣导的政策是议政司内,闻言论政,不见刀兵,所以其本身除了三两个衙吏维持治安之外,没有什么防卫力量。

按照赵西枫原来的打算,是准备躲开所有守卫的眼线,将赵五救出,安置在西枫山老熊那里,但今日议政司门前空无一人,看上去着实透着几分诡异。

事不宜迟,容不得赵西枫顾虑太多,他一咬牙,直接从正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司内依旧没有半个人影。

赵西枫依照周喆的指路,径直走向议政司单独设立的囚牢,说是囚牢,也只不过是后院里单独开辟的一间有栅栏的房间而已,在这个地方,人言才是真正的牢笼。

在空荡荡的议政司内,赵西枫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关押赵五的房间,于是快步上前,一掌拍烂房门走了进去,口中喊着:“阿大!”

“娃子,你咋来了?”房内,赵五坐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听见声音先是惊喜的跳了起来,接着又急忙把赵西枫向外推,口中说道,“不行不行,你快出去,私闯衙门是要治罪的,爹没事,过几天就回家了!”

赵西枫许久未见赵五,想起这一年多来父亲所受的冤屈,忍不住眼眶发酸,颤声说道:“阿大,跟我走吧,你不知道,你这案子牵扯到很多大人物,他们没那么容易放过你的,这次不走以后就没有机会啦!”

赵五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赵西枫大急,还要再说写什么,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平静中满是自信的声音。

“你错了,就算是现在要走,你们父子两人,也没有半分机会。”

赵西枫迅捷转身,只见萧寅就站在三丈之外,在其身边,是已经化作泽底阴流,正在四下飞舞的苟以方。

第八十二章 互相追杀

三丈的距离有多远,对于普通人来说,全力冲刺只要几次眨眼,而对于修行者,三丈之间已经是生死一线。

赵西枫看着萧寅与不停闪动着的黑色光芒,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笑了:“所以说监察司与书院早就结盟了对么,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杀了我之后,要怎么逃出镇子。”

萧寅淡淡一笑:“为何要逃,周喆与枯海自顾不暇,就算感知到这里的元灵波动,也不可能放下几千人的安危过来救你,钱先生在主持阵法,脱不开身,而这种时候钟姑娘身边的那位高手,也绝不会离开公主身边半步,等到你父子二人全都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是书院下的手。”

“那你们还等什么?动手啊。”赵西枫冷笑说道。

“不急,”苟以方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先说出星石在哪里。”

赵西枫一愣:“什么星石?”

萧寅与苟一方面面相觑,眼见赵西枫面上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不禁想到,难道秦忘川失算了?毕竟,若说星石重宝在一个普通学府少年身上,也太过匪夷所思。

就在二人略微分心的一瞬间,赵西枫飞速从怀中取出某样事物,以鹰击飞羽的手法向二人猛地一掷,凝神看去,竟只是一块并不起眼的小石子,萧寅冷笑一声,一把将那石子抓在手心,正欲说话,却忽然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温度之高足以锻铁融金!于是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凝聚真元狠狠一握,试图将手中之物品捏成粉碎。

这一下可惹了大祸,这石头虽然看上去普通,但究竟是什么材质赵西枫到目前为止还没搞明白,但坚不可摧却是肯定,别所萧寅,就是北岳书院的院长也绝不可能将之摧毁。

而星石的另一个特性,就是对元灵几十倍数的反馈,当初赵西枫只是输入了一缕元气,反馈的元灵就几乎将其经脉充满,此刻关乎性命安危,萧寅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全力施为!

于是,一缕强烈的光芒从萧寅紧握的手中穿透而出,光芒之盛,甚至将其手部骨骼都照的纤毫毕现!

紧接着,光芒忽然向内收敛,一股磅礴之力骤然爆发开来!

萧寅心中猜到,这大概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星石,于是更加舍不得放手,只得硬着头皮,准备依靠其多年锻体造就的强横肉身与一身精纯的真元硬抗。

但星石之力却远远超乎了其想象,元灵护盾只一瞬间,就如同纸片一般被撕得粉碎!握着星石的手骨也开吃出现裂纹。

萧寅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小一块石头,竟然爆发出了远超合意境界的元灵波动!

无奈之下,萧寅只好放手,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一直被强烈挤压在手掌方寸间的元灵再也没有了压制,一下向着四周爆炸开来!

轰的一声,整个议政司,连同附近的三条街道被瞬间炸成了粉碎,四周烟雾弥漫,不可见人。

爆炸的第一波冲击,首当其冲就是萧寅本人,当然也受伤最重,要不是他真元雄厚又反应神速,在松手的的同时就开始向后飞退,恐怕此时早已被炸成重伤!饶是如此,他依然付出了左手臂骨这段,内府收到剧烈冲击的重伤!

苟以方一直保持着泽底阴流的形态,所以逃的最快,只被爆炸溅起的铁钉刺穿了脚心,落地之后一个踉跄然后勉强站稳了身形。

至于赵西枫,他距离爆炸中心最远,本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在第一时间将赵五带到安全距离之后,又迅速返回,在尘埃弥漫的废墟里抓出依然滚烫的星石,被爆炸余波震出一口鲜血,这才悄悄退去。

烟尘稍微退散一些,萧寅从地上爬起身来,大声吼道:“星石呢!”

苟以方第一次经历此等规模的元灵冲击,没有相关经验,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运功护住双耳,此刻整个头脑中一篇嗡鸣声,根本听不清萧寅在说什么,于是大声问道:“什么?”

萧寅拽着苟以方的衣领将其拉到自己面前,在其耳边大声吼道:“快找那块石头!”

苟以方环视四周,碎石横飞,满街狼藉,别说石头了,就连赵西枫父子二人也失去了踪影,于是回头向萧寅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萧寅大吼一声,将苟以方摔在地上,怒吼道:“赵西枫!就在这个小镇,我杀你全家!”

此时,赵西枫正背着赵五穿行在镇西的小巷中,为了避免被萧寅与苟以方法决,所以并没有用到元灵,而是完全凭借着肉身力量,索性其体魄在经历星辉洗礼十余年后,其强韧程度远超同辈修行者,甚至比某些根基并不牢靠的知微境高手也不遑多让,别说背着一个赵五,就算是背着千斤巨石,照样能健步如飞!

会想起刚才那次爆炸,赵西枫也觉得心有余悸,完全是火中取栗,他也没想到,仅仅是冲击萧寅体内经脉的余波,就又如此威力的爆炸,能够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脱险离开,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同时,赵西枫也看清了自己与萧寅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若刚才是他站在那爆炸的中心,此刻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而萧寅尚能中气十足的大吼出声,其元灵之丰沛,体魄之强健,却是令人咋舌。

一边奔逃,赵西枫一边规划着接下去的路线,回学府或者鼓楼肯定不成,若是让几十个人看到自己背着父亲出现,那么周喆想要制造赵五已死假象的计划,就全盘落空了。

出城也别想了,现在城门早已戒严,如若硬闯肯定会被发现。

于是赵西枫想到了一处地方。

半晌之后,父子二人来到了北岳书院的旧址,此处早已人去院空,赵西枫对赵五说道:“阿大,经历了早上那件事,这里绝不会有百姓胆敢靠近,而萧寅与苟以方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想到回来。你先在这里藏一段时间,等我处理了那两个跟屁虫,马上回来接你回家。”

赵五一把拉住赵西枫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未出口,只是重重一叹。

赵西枫会给赵五一个安慰的眼神,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如今小镇里,想杀赵五的人只有北岳书院这对师兄弟,赵西枫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他们继续在镇里游荡!

就在赵西枫与萧寅互相寻杀彼此的同时,北方天空的乌云,已经来到了小镇上方。

第八十三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千里乌云席卷之下,蟠龙镇犹如怒海狂涛中的一块孤礁,默然挺立。

周喆站在小镇北门最上方,发丝衣袖迎风狂舞,仿佛插在礁石上的一面旗帜,在他手边不远处,钱夫子盘腿坐在城墙上,丝丝缕缕由元灵组成的金色丝线从其身下连入城墙,再蔓延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维持着连城大阵的运转。

“天庆司内阁周喆,恭送白海祭天左司墨秋阳回返!”周喆站在城墙上,对着遮天蔽日的云海朗声说道,声音穿越百丈距离,直达天听,任远方雷电轰鸣,也不能将其声音压下一分一毫,背靠连城,任何人说的话,这天地都要仔细倾听。

云海之中一片翻滚,一个白衣白靴的老者踏空而出,身后浓云让路,雷电低伏。

老者站在云头俯瞰整个小镇,对周喆笑说道:“你就是我那师兄选出来的孩子?果然不错。”

原来白海草原一人之下的左祭墨秋阳,竟然是大周天庆司阁魁李淳號的师弟!这一秘闻从今日起,怕是要天下皆知了。

“家师在墨先生叛出天庆司之时,已经与您恩断义绝,如今,我是代表大周朝廷,对您驱云越境一事提出严正警告,还请您速速离去,以免刀兵相见,”周喆寸步不让,朗声说道,“如若您坚持不退,那么镇北四军的高手与家师都在赶来的路上,不若在此稍待片刻,然后随我等去盛京城一赏寿山菊海。”

云端之上,墨秋阳哑然失笑,摇头道:“果如传闻一般,天庆司下任阁魁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浑言妄语张口就来,我那师兄一生谨慎,为了镇国星图从来不肯迈出盛京城半步,怎会千里迢迢赶来此地与我这老友一晤,最多是交付你一两件能与我站着说话的宝贝,至于镇北军那几位,此刻恐怕也脱不开身,密云关最近可不太平。”

周喆脸色一沉,知道自己所言已经被对方看破手脚,李淳號若是真能赶来,当年就不会煞费苦心在镇上布就连城大阵,至于镇北军那边,又到了一年一度草原诸部打谷草的时间了,今年,听闻竟然有新晋白海四魁中的两位参与其中!边关压力尤其巨大,也实在分不出人手来支援蟠龙镇。

此时的小镇,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

墨秋阳见周喆不再言语,微笑说道:“我此行前来,不为杀人,只要你让我在这镇中花些时间寻得一件事物,我掉头就走。”

“墨先生所寻的,可是一块石头?”周喆微微一笑说道,“那还请恕在下不敢从命,星石乃国之重宝,周喆实在不敢轻予外人。”

墨秋阳点了点头,看着下方小镇似笑非笑的说道:“若今日是李淳號坐镇在此,或者是身具连城异血的钰臻丫头,我定然掉头就走,但如果是你,老夫肯定是要试一试了。”

周喆知道二人依然谈崩,再无任何回旋余地,于是解下腰间的山海葫平持手中,肃然说道:“请师叔赐教!”

在这个时候周喆终于第一次称呼墨秋阳为师叔,无疑是想在心理上为其造成以大欺小的压力,看破此处的墨秋阳摇头笑笑,并不放在心中,将一只手放在身前,掌心向上,然后轻轻向下一翻,口中说道:“那就看看你手中的连城阵法,能不能挡住我的铅云垂墨之术吧。”

话音刚落,随着墨秋阳手掌落下,墨染的浓云中,有小块似乎再也不能承受自身的重量,从云间跌落下来。

这一小块浓云通体乌黑,在天空之中看着极小,等落到众人头顶才发现,原来足足有整个小镇的十分之一!

就在其马上要砸进蟠龙镇的一瞬间,小镇上空闪烁起一片金色的光芒,如同一层厚重的盔甲,稳稳将云块挡在了小镇上空。

于此同时,钱夫子闷哼一声,本来挺拔的身形似乎略略往下一弯,脸上一阵红潮涌现,显然压力不轻。

墨秋阳脸上笑意不变,乌云当中又有一块碎云当空落下,接着是两块、三块、四块、无数块,云如雨下!

“我这铅云垂墨,每一块碎云都相当于同等大小的铅块重量,从万斤到数十万斤不等,用来单独比试斗法是没什么用的,但若用来攻城,或者如现在一般破去守阵,倒是勉强有些效果,不知师侄以为如何?”墨秋阳说着话,随手揪下一小片云彩,比比划划之后捏成一个躺椅的造型,整个人睡了上去,看上去极其悠哉。

而钱夫子此时就没那么好过了,他觉得自己老腰几乎快要折断,沉重如山的云块逐渐堆满了整个小镇上空,金色护罩变得越来越难以承受,甚至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出现弯折,似乎下一瞬就会轰然炸开!

周喆叹息一声,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钱夫子肩膀上,滚滚元灵顺着其手臂输入钱夫子体内,连城大阵重新变得稳定了起来。

随着乌云在小镇顶上越来越厚,渐渐的,整个镇上已经暗淡不见天光,如同永夜一般,镇上居民缩在房间内,看着屋外末世一般的景象,有人愤而怒骂,有人惊恐不安,纷纷祈求镇里的仙师能战胜草原上来的妖人。

渐渐的,周喆脸上也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整个身躯不断下沉,身体也由直立改成了单膝跪地,而此时,镇外那片千里乌云消耗了还不到十分之一!

就在众人开始心声绝望之际,已经快以脸贴地的周喆,忽然看到城墙的石缝中冒出了一苗绿芽。

明明是深秋时刻,为何会有如此生机勃发、绿意盎然的新芽呢?

就在周喆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又一株绿芽从脚边冒出,紧接着是千百株新芽争相冒头!小镇霎那之间一片春意!

这些绿芽开始只有拇指长短,再眨眼看去的功夫,已经有一人多高,接着就变成了参天巨藤!有的径直向上,如春苗破土一般顶开了上空的乌云,更多的则是一头扎进小镇上方的金光之中!

霎那间,连城之阵金光大盛!云海如同锅中牛油一般被化成阵阵青烟,飘散而去!

一个浑身麻衣的老僧缓缓拾阶而上,走到周喆与钱夫子二人身前站定。

“贫僧枯海,替家师再次领教墨先生高招。”

第八十四章 樊篱连城之阵

枯海已经一年多没有在镇上出现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定在,十多年来,这个满脸苦相的麻衣老僧,几乎已经变成了小镇的守护神。

墨秋阳看着枯海如自己一般苍老的容颜,笑笑说道:“三十年前,你师父不是我的对手,三十年后,你个小和尚又怎么能拦得住我,就算你将此地炼化为樊篱,然而我不入镇,你又能奈我何,更何况区区樊篱,许久以前就困不住我了。”

枯海一脸慈悲,高宣佛号之后说道:“墨施主神功盖世,贫僧难望项背,但是拦不住也是要拦的,就算死在这里,也总好过看着施主取走星石,将来屠戮中原。”

天上没有传来墨秋阳的答复,只是成片的乌云又开始滚滚而下,只不过这一次,声势较之刚才大了数倍不止,将近一半的墨色浓云轰然砸下!

枯海、钱父子、周喆三人苦苦支撑,虽十分艰难,但也勉强可以抵挡,连城阵法本是太祖所创,只要对手的力度没有超过主阵之人所能承受的极限,阵法便可生生不息,不用担心元灵耗尽。

就这样,樊篱连城双阵合璧,对抗铅云垂墨一炷香的时间后,三人逐渐适应了墨秋阳施术的强度,眼见乌云的范围不断变小,心中渐渐生出豪情,也许今日能将着草原左祭挡在国门之外!

就在此时,一团与其他云块并两样的墨色乌云悄悄垂坠下来,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三人注意,只是当其接近连城大阵护盾时,枯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正要出声提醒,那云块忽然炸开,化作一条粗壮的黑色流光,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三人面前!

钱夫子作为主阵之人,双手结印不能松开,于是枯海与周喆同时一掌拍向那黑流,怎料那黑流竟然在原有速度上再行加速一倍!电光火石之间绕过两人防御,直接冲击在钱夫子的胸前,钱夫子一身元灵全部用在维持阵法运转之上,根本无法自保,于是心脉瞬间断裂,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然后黯然垂首,不再动弹。

那黑流虽然也也被枯海一掌击中,但却依旧狷狂大笑着重新飞回云海!

枯海与周喆面色沉重的对视一眼,同时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名字:“丁原!”

“枯海秃驴!你当初不守承诺,明明是我那徒儿在学试中胜利,但是鉴魂筒、星石与龙牙碧,老子一个都没见着!真当我也如你一般是吃斋念佛的么!”

原来丁原竟是以小黑煞之术模仿铅云躲在空中,在接近小镇的时候,猛然使出泽底阴流突然袭击,一举建功!

阵阵黑流在乌云中飞速穿行着,丁原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响起,语态嚣张至极。

墨秋阳淡淡一笑:“怎么,就允许你们有外援,不许老夫叫帮手么?”

“丁原!你作为大泽一脉长老,私通外敌,该当何罪!”周喆对着云海怒斥道。

“呸!你大周皇族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我?”丁原一楼浓痰吐在金光护罩上,不屑说道,“左祭大人答应我,此事一了,将鉴魂桶与龙牙碧都赏赐给我,到时候老子远走白海,有种你们来草原王庭找我啊!”

“师侄,连城阵法少了主阵之人,已经形同虚设,而我又得丁先生相助,你们不是对手的,现在让开,我不杀你,至少今日不杀。”墨秋阳微笑说道,此时他称呼周喆为师侄,充满了说不尽的讽刺意味。

“言之尚早吧,墨秋阳!”就在枯海与周喆皱着眉头束手无策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钱夫子沙哑的声音。

二人回过头去,只见钱夫子口鼻中不断又鲜血涌出,前襟上已是鲜红一片。

周喆赶忙走过去,要将钱夫子从大阵中枢的位置上抬下来,口中说道:“夫子重伤,别再开口说话了,我为你护住心脉,您且暂退,看我杀敌。”

钱夫子勉强笑笑,摆了摆手说道:“身后是数千百姓,国之重宝,老夫可退不得,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不要让李先生失望。”

周喆还要言语,忽见钱夫子猛的一咬牙,元灵狂涌而出,本来就重创断裂的心脉彻底炸开,钱夫子本人不仅瞬间毙命而且尸骨无存!而原本其所坐的位置,却留下一团青色气体,凝聚不散!

钱夫子竟然自绝经脉,留下一身精纯元气,继续维持着连城法阵的运转!

纵死英灵在,正气满人间!

周喆想起幼时钱夫子对自己的谆谆教诲,音容笑貌还在眼前,鼻腔一酸,咬牙将眼眶中的泪水强行忍住,回头向空中吼道:“墨秋阳!丁原!你们两个血债血偿!”

墨秋阳摇摇头,叹息道:“小钱之死,实非我所乐见,但这星石,却是志在必得。”

话音一落,墨秋阳双手一挥,两条金色闪电从天空极东与极西两边同时向着小镇的方向聚拢!随之而来的,又是漫天乌云!

新来的云朵汇入云海,云海的规模立即恢复到最初大小,甚至犹有增长!

大周西北所有天上流云,尽数汇集于此!

墨秋阳没有给周喆与枯海太多时间,准备妥当后,云块立即以更加密集的狂猛世态轰击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丁原的阵阵狂笑:“周小儿,枯海秃驴,你们猜这次我是哪一朵云?”

城头二人只好咬牙硬抗这犹如天坠的云海,明知丁原藏身其中,也顾不得太多了。

果然,就在这一波云落末尾,一朵黑云再次化身黑色流光,直取周喆面门!

周喆旧力已湮,心力未生,枯海也援救不及,眼见无望生还,已经准备自爆内府与对方同归于尽,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如疾电般明亮的剑光在两人之间骤然闪亮!

丁原大惊,在全力加速下猛然急停转弯,向云层弹射而回,但另一道刀光却也截断了其退路,这刀虽然不如那剑光凄厉,但生在时机掌握极佳,丁原根本避无可避!

一声惨叫过后,黑流还是逃下了城楼,但并没有飞回云海,而是向镇西乱坟岗的方向逃窜儿去。

钟璃收回手中弯刀,眼中金光渐渐褪去,对着旁边依然持剑在手的黑衣老者轻轻点头,随后口中一声冷哼:“少了条狗腿,看你还能不能跑那么快!”

地上,一条齐膝而断的左腿,还在一跳一跳的抽搐着。

第八十五章 第一知微之战

“皇极宗钟璃,现任蟠龙学府临时教习,请左祭大人赐教!”钟璃里对着苍天云海,举刀请战。

从丁原忽然参战到断腿逃生黯然离场,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起大落就连墨秋阳也没想到,他没有抬眼去看手持弯刀的钟璃,在他眼中,一个合意期的孩子与地上一只蝼蚁的区别并不大,而是把目光瞥向其身边的黑衣老者:“车野,皇极宗仅凭你一人也要来当老夫的路?你可请教过你家宗主?要是今日墨某一个失手,你宗门未来百年大计就化作一江春水了。”

那本名车野的黑衣老者长剑归鞘,微笑说道:“见过墨先生,掌门出门前曾与我交代,公主的安危全由老夫一肩承担,但小姐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万万不可干涉,今日公主选择站在城墙之上,对您这样的当世强者拔刀,老夫感到十分欣慰,这样的豪情与胆识,才是皇极宗未来百年的底气,至于后果,大不了拼了这把老骨头送公主离开便是。”

“就凭你,也想拦住本座杀人?”墨秋阳嘴角向上一勾,面露嘲讽之色,“几十年没回过大周了,现在的人可都了不得了,一个女娃娃向我拔刀在前,又有你这老奴狂言在后,真当老夫不敢杀人?”

“懒得陪你们这些小辈玩耍了,一炷香的时间,让开,或者全部都死!”或许是钟璃的挑衅让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墨秋阳一直温和的脸色第一次阴沉下来,两条金色电鞭重新在手中出现,漫天黑云开始不断翻涌,显然是要全力以赴。

“周先生,枯海大师”钟璃回头对二人说道:“方才我在下面观战都看到了,这墨秋阳的铅云垂墨之术几乎无穷无尽,我们这边钱夫子虽留下元灵镇守连城,但毕竟不是长久之际。”

众人看向那团守护小镇的青气,经过上一轮攻击之后,只剩下了原本的一半大小,元灵毕竟不是真人,无法自行补充、调息。

“现在,只有一口气打散云海,将那老头从天上拉回人间,还有一丝胜机,我请求大师与先生将两个阵法全都交我驱使。”钟璃面色平静的说出惊天之语。

面对天下最巅峰的修行者,一个合意期未满十四岁的少女,竟然要求两个知微甚至知微境以上的成名高手交出阵法的控制权!

枯海微微一笑说道:“江山带有才人出,反正老衲不是墨先生的对手,与其硬撑不如行险一搏,甘凭小施主驱使。”

周喆隐约猜到了钟璃的打算,笑说道:“若是能让我这师叔重返人间,当有三层胜算。”

枯海与周喆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钟璃持弟子礼对二人盈盈拜倒,车野摸着胡须退到一边,深深为这个未来宗主感到自豪,心中豪情万千,在这个天才如繁星闪烁的年代,哪个青年才俊敢于挥刀问天,挑战草原左祭?哪个少年英雄敢于当仁不让,要求天庆司与小乘佛宗唯一传人退位让贤?单凭这一份心境与果敢,钟璃无愧天下新一代第一人!

当然,要在今日能够活着离开小镇之后,才能谈日后其他。

墨秋阳没有留给蟠龙镇太长时间,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两条金色雷电舒展千里,云海全面崩塌坠入凡间!如同雷公下凡,天塌地陷!

小镇北门城墙之上,钟璃一人当先,枯海周喆跟随其后,面对眼前如同末世的场景,神情肃穆,但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

在漫天云海垂坠到半空之时,墨秋阳忽然发觉小镇外的连城大阵竟然缓缓消失了,金色护罩明灭几次后随风而逝,于是不禁皱起了眉头,按照他的估算,钱夫子死去以后的元灵,至少还能再支持一炷香的时间,没有道理提前消解,而周喆与枯海也不像是会束手待毙的人。

然而墨秋阳纵横大陆百余年,怎样的怪事都已经经历过了,无论是对方一心求死、元灵不继,或者另有后招,在充分的自信下都不会让其临阵变招,于是雷电以更加迅捷的速度向小镇疾斩而去,云海也不急不徐紧随其后!

然而接下去的一幕却是墨秋阳怎样也没有想到的。

在连城大阵的护体金光解体之后,小镇上一阵淡淡的清风从城墙之上向四面八方缓缓扩散开来。

清风并不迅疾,反而有些温柔,如游原会上的春意,如情人耳边的叹息,让人只想沉醉其中,默默享受。

然而,就是这么一道清风,在两条如同金龙的闪电狂猛冲入其中时,竟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观那两条雷电,竟然被同化成了阵阵清风,连一声响动都没有,就消失不见了!

墨秋阳皱起了眉头,今日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

就在此时,云块如暴雨砸入了清风的范围。

风卷流云,清风不动!

大的、小的、黑的、褐的,各种云彩都如同根本没有存在过,被清风化成了阵阵细雨,吹入凡间!

小镇的居民只觉得天光忽然大亮,随着一阵细雨飘落,镇上重现日光!

铅云垂墨之术就此被破!

然而,更让墨秋阳觉得麻烦的是,随着清风吹过身体,一种几十年没有出现过的虚弱感,竟然重新浮现了上来!

修行者入超越知微境以后,除非以命相搏,否则真元几乎取之不尽,但此时,墨秋阳竟然感觉到自己飞在空中竟然开始消耗元灵!平常这些耗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随着体内元灵继续流失,墨秋阳别无他法,从空中缓缓落下,站在了小镇北门正前方。

于是,交手许久之后,周喆与枯海第一次从上方向下俯视墨秋阳。

钟璃回头,对已经虚脱坐倒的枯海与周喆微微行礼,说道:“先生辛苦了,大师辛苦了。”

枯海勉强一笑作为还礼,而周喆则早已疲惫的失去了意识。

“墨先生,欢迎来到人间,”钟璃居高临下看着堂堂白海左祭,略带嘲讽的问道:“重回知微境的感觉如何?”

城墙下,墨秋阳转瞬之间明白了钟璃的手法,于是微笑问道:“归藏赦令?”

“不错,我燃尽樊篱与连城之镇所有的元灵,又得枯海大师与周先生鼎立相助,终于成功启动能将左祭大人拉下云端的归藏赦令!虽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是也足够了!”钟璃负手而立,语气平静且自信,丝毫不输城下这草原第二人半分。

“接下来,是不是该由大周朝知微境第一人车先生粉墨登场了?”墨秋阳失笑说道,缓缓抬起双手,“只是钟姑娘你还是错算了一点,当我重回知微,那么第一知微自然是我。”

双掌之间,一把由元灵组成的青光长剑骤然闪现,光耀世间。

第八十六章 半招虎跃

萧寅站在孙文贞家的酒楼上,从上往下四面环视,寻寻觅觅,神色沉凝,右眼下方,两道存许长的伤口还在往下不停滴血,看上去狼狈异常。

在他身边,已没有了苟以方的身影,就在两人第一次跟丢赵西枫的时候,苟以方就被丁原以秘法通知,回乱坟岗随时接应,因而追杀赵西枫的事就落在了萧寅一人身上。

起初萧寅并不以为意,一个一只脚踩在知微境界的修士,要杀一个刚刚合意的少年,按照常理来说确实没什么难度,但是怎料苟以方刚刚离开没多久,赵西枫就仗着对小镇的熟悉,从墙角忽然冒出,一掌打在了萧寅后背,虽说受伤不重,但这份羞辱却是他难以承受的,等到乌云遮蔽天空,小镇陷入黑暗之后,赵西枫更是如鱼得水,进退自如,且因为有星石傍身,每一次出击都可以全力以赴。

此时,当萧寅站在酒楼屋顶四下张望的时候,赵西枫其实就藏在后巷的阴影当中,犬踞之术运转全身,遮蔽自身元灵波动,伺机出手。

“出来!”萧寅突然运足真元大喝出声,全镇可闻。

赵西枫任凭双耳被震的渗出细密血丝,也并未运功防御,一旦他元灵有任何波动,被萧寅发觉,以二人目前的实力差距,正面硬撼,那结果不存在任何偶然。

二人在镇上一路打打停停,越来越靠近城南小庙的方向,一方面是因为城北战况实在太过激烈,任何修行者都不愿牵扯其中,只要被波及一点,那就是非死即残,另一方面,赵西枫在城南锻体日久,对每一寸草木墙院都极其熟悉,所以故意引导萧寅来到自己的主场。

萧寅心中已经颇为不耐,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在短时间内不能除掉赵西枫,等到左祭破城,他就算拿到了星石也是死路一条。

见自己雷霆一吼仍然未见成效,萧寅沉默半晌,他知道赵西枫一定就在左近,于是朗声说道:“姓赵的小子,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手中那块星石的分量,根本不是你能拿住的,看见镇北的漫天云海了吗,根据监察司的消息,那是白海草原当代左祭墨秋阳亲自法驾,就是为了那星石。”

赵西枫默默抬头,只见落云如雪,在如同天崩之危的情形下,这个帝国边陲的小镇随时可能被彻底抹去,赵西枫忽然有些内疚,然而他还是没有出声。

只听萧寅继续说道:“连左祭都想得到的宝物,我萧寅自然也不例外,只要你乖乖交出星石,我不仅不再追杀你父子二人,而且还保举你进北岳书院江南上院继续修行,所有功法任你挑选。”

萧寅气灌双拳,准备只要赵西枫稍有心动露出一点踪迹,就立刻扑而杀之!

良久之后,镇里安静的有如空城,只有空中云朵轰击在连城大阵上的声音不断响起。

“去年你在钟家小公主指导下修行,应该知道有的人没有破境,只是为了厚积薄发,这样的人可不止钟璃一人。”眼见没有回应,萧寅犹豫良久之后自嘲一笑,然后继续发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气势疯狂飙涨!隐隐竟然突破了合意期的极限!“原本我想再等几年再行破镜,倒是可以和姑察司那个小和尚一比高低,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星石在手,几十年后,我就是未来大周第一人!”

眼见萧寅浑身气势一升再升,直逼钟璃虎睛发动时的境界,赵西枫不能再等了,也顾不得再隐藏身形,原地跳起,向着小庙的方向拔腿狂奔,等萧寅真的入了知微境,任何遮蔽元灵的术法,都只是笑话而已!

萧寅看着赵西枫逃遁的方向,不屑一笑,闭上了眼睛,在这一眼之间,他已经定位了赵西枫的身形,任其如何奔逃,只要不出方圆百里,都逃不出他的锁定。

天空中,一直飞过萧寅身边的燕子忽然身形一定,保持着飞翔的姿势无法动弹,酒楼里圈养在后厨的活鸡活鸭一切生灵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能,只剩下眼珠徒然乱转,半晌过后,随着萧寅一声长笑,五丈之内万物化作粉尘,寸草不生!

萧寅站在酒楼的废墟里,感受了一下知微境的力量,对着赵西枫逃跑的方向冲天而起,飞了过去!

凡到知微,便可飞行。

此时赵西枫已经跑到南门小庙院前,看着身后飞着追来的强敌,心中暗骂一声,自言自语小声说道:“枯海大师,别光顾着前面啊,赶紧救我。”

口中说着,赵西枫脚下不停,以飞羽一剑的手法向后猛然射出三根顺手捡来的筷子,自己猛然一跃,飞入小院。

面对飞过来的筷子,萧寅有意测试知微之后的体魄强度,根本挡都不挡,任凭其射在胸口,结果只穿透了衣服,擦破了些许油皮。

“哈哈哈,”萧寅狞笑道,“让你老老实实交出星石,你不听话,现在我要你死无全尸!”

先前赵西枫,利用星石伤其经脉,断其手骨,还让他破了相,萧寅对于这个合意初境的小子的忍耐早已得到了极限,况且即便赵西枫与他并无恩怨,他也必下杀手,而且毁尸灭迹,因为只要杀了眼前这个孩子,他就可以独享星石,甚至不用上交给书院!到时候在对外宣称并未抓住此人便可。

萧寅指尖凝出一点寒意,往前轻轻一点,一道雪色光华喷薄而出,正是书院绝学霜寒剑指,威力比之当初钟璃在学试中的示范一剑犹有过之!

然而这道剑气在经过不起眼的小庙篱笆时,被几只并更不起眼的翠绿枝叶拦住了去路,挣扎片刻,消失在了空气中。

但此时小院没有枯海主持阵法,防护能力大大减弱,萧寅双手平伸,十指向前,十道霜寒剑指同时射出!小院篱笆瞬时灰飞烟灭。

世间合意期的修行这里,与知微境高手对敌经验最多的人是谁?当然是赵西枫,钟璃当初驯服虎睛之时,哪一次到最后不是站在知微以上,院内的赵西枫蹲在篱笆后面,等的就是此刻,他知道此时若不拼命,就连拼命的机会也没有了,就在十道剑气还没有射到篱笆之前,就猛地飞身扑出,全身真元全力运转,使出了他再与人对敌中从未遇用到的一招。

正是学自枯海,成自钟璃,灵山九变最后一式,虎跃!

第八十七章 赵西枫的剑

钟璃曾在去年某个仲夏夜对赵西枫说过,虎是百兽之王,当有啸傲山林的气势,心怀必败之念出招,是绝不可能领会其中神髓的。

今日,赵西枫在面对稳稳站在知微境以上的萧寅时,别说胜利,就连能够逃生的的希望都微乎其微,但是虎跃一式却在此刻大成!

原因也很简单,为了赵西枫自己的性命,更为了这时还躲在北岳书院的赵五,这一战他虽不敢言胜,但却必须胜利!

而此刻萧寅眼中的赵西枫,化身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猛虎,双眼炯炯,令人望而生畏。

虎跃一招,招式是否精妙撇开不谈,首重者,乃是气势,赵西枫已入绝境,反戈一击搭上了身家性命,气势绝强,而刚刚突破知微的萧寅雄狮搏兔,也正值巅峰,眼见赵西枫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冷笑一声,扑了出去。

黄口小儿身高不过五尺,竟然想要跟我肉搏?

双方转瞬之间撞在了一起,拳对拳,掌对掌,疯了一般往对方身上招呼,其中萧寅是根本不在乎,任你全力攻击,而赵西枫则是只能如此,以血换血,以伤换伤。

但片刻之后,萧寅就后悔了,原本他以为合意期的修行者,无论体魄或者元灵,定然经不起他三两拳,但是在两人真的战成一团之时,赵西枫身上忽然亮起一阵清翠的幽光,竟然是元灵护罩!

所有修行之人,元灵护照都是离体而发,就像当初马思晨,一旦开启护罩就能将赵西枫弹开到好几丈外,像是这般如同纯粹武人的护体气劲一般,凝聚在身体表面的,萧寅还是第一次见到。

赵西枫的元灵护罩给萧寅带来了巨大的麻烦,首先体现在了计算上,原本的换拳当中,双方各自凭借肉体硬扛,那绝对是修为更胜的萧寅占了大便宜,现如今,萧寅的第一拳打在了护罩上,而赵西枫的虎爪却是结结实实扣在了其左肩!

绿色护罩上传来一阵清晰可闻的碎裂声,如同瓷器碎纹,敲冰裂雪,但摇摇欲坠始终没有消失,一个合意期修者仅凭元灵护罩便当下了知微境高手的重拳,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与于此同时,赵西枫的手指已经深深插在了萧寅肉中,几乎可以摸到琵琶骨!要是琵琶骨折断,这一战也不比再打下去了。

萧寅痛的爆喝一声,当胸一脚踹将赵西枫的元灵护罩彻底踹碎,赵西枫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仰天倒下,但右腿立刻如虎尾一般冷不丁向上一抽,踢在了萧寅下巴上。

虎扑之后是虎尾,见过老虎捕杀猎物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常见的套路。

一个踉跄稳住身形,萧寅飞起一脚将倒在地上的赵西枫踢出三丈远,直接撞在了院子里的桃花树下才停了下来。

赵西枫身中一拳两脚,都是知微之力全力轰击,一身元灵全被打散,已然完全站不起来了,但他仍在一边吐血,一边呵呵笑着:“小眼儿,你脸上两道伤疤,下巴上又被小爷印了个鞋印章,现在是人都知道你和我交过手了,就算杀了我,看你还怎么独吞星石!”

萧寅摸了摸肩膀上还在不停渗血的伤口,痛的身体一阵颤抖,今日以知微对合意,竟然险些翻船,又深受数处重创,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缓步向赵西枫的方向走来,指尖上霜寒剑指的寒光凛冽,脸色狰狞的说道:“不着急,老子将你分尸之后,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阵,等到伤势痊愈再回江南也不要紧,养伤这段时间,我先杀了你那老爹,你放心,他死前我会让他最后看你一眼的,不过也只是你的头颅。”

赵西枫翻过身子,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但树下泥土早已被他刚才一撞震的极为松软,再加之手上无力,尝试了几遍都已失败告终。

终于,萧寅来到赵西枫身前极近的距离,缓缓抬起手指,就像摁死一只虫子一般,将带着剑气的手指向下轻轻一刺,他有意让赵西枫死的更痛苦些,所以下手并不很快。

就在赵西枫都以为自己必死之时,小镇上吹起一阵清风。

风从北门来,带着些许懒洋洋的春意,让人不忍不住放松了精神,不想抵挡,也无法抵挡。

对于这道清风,赵西枫真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钟璃曾经第一次见面时用在他身上的归藏赦令,只是威力却强了无数倍!

萧寅从未见过归藏赦令,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鬼一般看着指尖霜寒剑气如烟尘一般消散在空中,然后浑身元灵开始迅速散逸!

以枯海与周喆双人加持下的归藏赦令,再加上连城、樊篱两个绝世之阵,威力之强,亘古未有!恐怕就连创立此术之人也做不到如此程度!知微境以上的大俢士短时间内重回知微,知微境以下,则暂时废去全身元灵!

萧寅从未感觉如此绝望,眼看一身元灵所剩无几,知道时不我待,赶忙凝聚仅剩真元向着赵西枫一掌劈下!

要是能抢到星石,就算前半生修为永远无法恢复,又算的什么!

赵西枫背对着萧寅,感受到一阵劲风袭来,知道萧寅终于下了杀手,慌乱间从松软的泥土中握住一样硬物,向后猛然一挥!接着,一阵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脖颈上,粘稠且腥臭。

赵西枫艰难转过头去,萧寅还是那个萧寅,但头颅却已滚落在几丈以外!

赵西枫茫然举起手中的事物,那是一把通体乌黑、浑身坑坑洼洼,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短剑。

十三年前,大周永乐公主在蟠龙镇外,以鲜血画星图,以眼珠为阵眼,强行引动星潮之力,身死桃花树下。

就在同一天,上一任白海四魁之首,雷狼答牙图日把赵钰臻葬在树下,并将其随身佩剑龙牙碧为之陪葬。

十三年后,赵西枫濒临绝境,在桃树下松散的泥土中将此剑拔出,挥手间斩去萧寅头颅!

这个时刻将被后世永远铭记,因为这不仅代表着某种天意的传承,更是赵西枫此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剑!

剑斩知微!

第八十八章 一剑藏空

大周总人口有四万万之多,修行者大概是千分之一,其中大部分停留在照体期,终生难有寸进,要是能爬上合意期的门槛,就可以在军中供职,享受极其优厚的俸禄,目前,大周登记在册的军中修士大概有一千七百多人,在野的合意修者的人数,也差不多如此。

至于合意与知微境界的那道门槛,是普天之下所有修士公认的生死关卡,一旦跨越,就是鱼跃龙门,再也不是凡间之人,从此天高海阔,进退由心,无论是在地方上做江湖门派的魁首,或是从军统领一方,甚至隐入山林,潜心向道,都十分逍遥自在,大周、白海,甚至加上南方各小国,整个中洲大陆能够知微的修行者,最多不过千人,立院百年之久的北岳书院,包括谢朴严在内的四位副院长,也不过都是知微而已。

那么天下第一知微呢?

超越知微是所有修行者的梦想,然而那实在太过困难,难比登天,事实上跨越知微就是已经是天人之属。

所以知微第一,就是天下第一!

车野年龄老迈,早已错失了逆天而行的时间,所以他十几年来,一直用心打磨着心境与战技,终于,在三年前半招优势击败曹熙云,荣登大周第一知微!

但是此刻,他所面对的对手,却是从天上重返人间的墨秋阳!

在车野的长剑第一次与墨秋阳的元灵光剑斩击在一起时,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赢,按道理说同是知微巅峰,元灵的总量差距不会很大,但对于天地规则的感悟与修行技法的应用,知微一线上下的差距,实在太巨大了!

车野起手式就是自己成名已久的压箱底绝学----藏空剑,剑入其名,讲究一个藏字,明明是一剑刺出,但剑式却始终不露,直到地方有所应对,杀着一剑才凭空出现,是谓藏空剑法。

你若不去注视此剑,那么剑招将永不出现,而一旦你有所应对,剑招一定会出现在最大的照门上。

皇极宗主曾对藏空剑有过如此批注,赞叹到“此剑身前,无人人能占据主动,销尽天下之兵。”

所以藏空剑也有销兵剑的美名。

但是今日,就在车野剑式未出的情况下,墨秋阳却主动一剑,正正斩在车野剑刃之上,藏空剑还未出手,就已经被破!

在双剑相交的一瞬间,车野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错了,毕竟墨秋阳是跨过知微境的大修行者,而且还是其中最顶尖的那几人之一,知微境以下的花招在他看来如同儿戏一般,虽然被归藏赦令所限,只有知微巅峰的水准,但眼光仍在,若要战胜此人,只有以命换命,毫无花俏的正面硬拼,才是唯一出路!

然而此刻已经晚了,剑式被封,车野陷入了完全的被动,墨秋阳手腕轻轻挑,将其拉到身前,另一只手毫无烟火气的轻轻在车野胸口一按。

车野对胸口的手仿佛一无所觉,一声爆喝,松手撤剑,双拳势若奔雷的贯向墨秋阳双耳。

墨秋阳微微一声叹息,手中光剑化作阵阵光晕,将车野包裹其中,眼见车野挣扎动弹不能,口中说道:“这些年你本有机会上来看一眼,但自己犹豫挣扎,放弃了仅有的希望,怨不得谁,江山代有才人出,未来的的大周,在我那徒弟挥师南下之前,都是钟姑娘这一带人的天下,既然已经老朽,那就彻底腐朽吧。”

说话间,车野的身体开始迅速干枯,原本就因为老迈而干枯褶皱的皮肤此刻如同槁木,眼见就要彻底化作一滩肉泥,原本两人此刻之间的差距并没有如此巨大,但车野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战斗的方式,所以竟显得毫无抵抗之力!

车野人在半空动转不能,但愈发灰暗的脸上仍然浮现出一丝笑容:“墨先生神功盖世,老夫自愧不如,但是你算错了一点,在场的知微境可不止老夫一人,说道年岁,你可比老夫还要老朽许多,不若一同归去吧!”

在车野说话间,昨晚闪亮在常顾与常盼家中的那一轮明日,再次重现人间,这一次,光芒比之昨夜更是明亮了无数倍!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车野选择了元灵自爆,同归于尽!

墨秋阳早有所料,松开按在车野胸口的手掌,身形飞退,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车野的换命一击!

轰然一声巨响,蟠龙镇北门城墙之外,多了个巨大的天坑,规模竟然比鼓楼内的聚元洞还要大一圈!

大周第一知微,皇极宗车野就此死去,整个过程中,与墨秋阳交手甚至不到三招!

坑洞边缘,墨秋阳负手而立,说不出的强大与自信,他微笑看向沉默不语的钟璃,缓声说道:“车老口中那个仅剩的知微境,应该就是钟小姐吧,姑娘天纵奇才,若是安心修炼二十年,就算今日之我,也不敢轻试锋芒,但现在还为时尚早。”

钟璃面色冷凝的拔出弯刀,平静说道:“二十年太久,我怕你已经老死了。”

“那倒不会,”墨秋阳微笑说道,“老夫元寿怎么说至少百年有余,再说,即便我真的不在人间,你也不用寂寞,老夫早已为你准备了一个好对手,绝不敢让钟小姐寂寞。”

墨秋阳停顿半晌,看着眼前巨坑说道:“以车野之能,全力自爆对老夫也没有丝毫作用,更别说钟姑娘这从体内异魂强行借来的知微了,老夫劝你惜命。”

“先生错了,车老人虽身死,但已建功,如果先生没有在刚才的爆炸里受伤,需要运功疗伤,何至于和我这小辈废话如此之多!”钟璃微微冷笑,“再说,车老急切自爆,并不是已经不能与你周旋,而是要给我流出足够多的时间,我又怎能让车老在天之灵失望呢。”

听闻此言,墨秋阳一阵大笑过后,似笑非笑看着钟璃双眼说道:“钟小姐大可一试。”

于是钟璃不再废话,合上双眼,然后猛然一睁!

金光如同骄阳四射!

“好一个虎魄神魂!”墨秋阳浑身被金光笼罩,但仍然不徐不急的赞叹道,片刻之后,他忽然眼神如刀,直刺钟璃神魂,厉声斥道:“孽畜!”

正欲出刀的钟璃忽然灵台一震,被唤醒的虎睛之魂,竟然首次出现畏缩不前的情况!在钟璃的连番催促下,竟然缩回了神魂深处,再也不肯出来!

眼见钟璃一脸震惊,墨秋阳笑着解释道:“就算那妖虎全胜时期也不一定是我之敌手,更何况如今既无蛟龙在侧,又之时一缕残魂,钟小姐,你败了。”

钟璃茫然倒退两步,坐倒在巨坑边缘,低声自嘲:“果然还是自不量力。”

就在此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搭在了钟离肩膀上,手掌的主人戏虐说道:“呦,这么轻易就认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钟大小姐啊。”

钟璃闻声抬起头来,看到了赵西枫那满是血污却仍然一脸阳光的脸庞,不知为何,一阵颤抖的暖流缓缓爬过心田。

“看着,我的,眼睛!”赵西枫一脸促狭微笑着,两字一顿的说道。

一声震撼山河的虎啸之声贯穿天地!

整个小镇入沐浴朝阳,金光盛放!

第八十九章 虎踞龙盘胜今朝

对于异相横生的钟璃,墨秋阳看都没有看上眼,反而将目光锁定在赵西枫身上,眼神钟逐渐露出欣喜之色:“这位小友,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是否可以给我?”

“你是说这把破剑?”赵西枫早就从萧寅口中得知,这个草原左祭来到小镇的目的,依旧装傻说道,“那给你好了,我也是刚才在路边捡的,原来是老先生您掉下来的啊。”

墨秋阳微笑摇头说道:“我要的,是一块石头,就是你怀中那颗。”

城墙上,枯海与刚刚转醒的周喆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赵西枫掏出那颗大概成年人两个拇指大小的石头,神色复杂的问道:“我要是给了你,你是不是现在就走?”

左祭轻轻点头,毫不犹豫。

正在赵西枫彷徨间,身后传来了枯海虚弱却异常严肃的声音:“赵小施主,那石头不能给他,否则不止我们,几年之后,整个大周都会流血漂橹!”

赵西枫迅速将石头塞回怀中,对墨秋阳无奈一笑,说道:“抱歉啦,老先生,家里师长都不让我给你,我也没有办法,不如你先和我这个女师父打完,我们再聊其他吧。”

“无妨,反正你那几位师长过一会都要死,不急于一时的,况且”墨秋阳将手指向钟璃,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女师父的目标,好像不是我呀。”

赵西枫愕然回头,只见钟璃那一双竖瞳正直直盯着自己,眼中金光从未如此旺盛!

“虎兄,咱们的事以后再说,先一起结果了这个老头您看如何?”赵西枫勉强笑笑,整个人缓缓向后挪动。

此刻钟璃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哪里还管他说什么,喉咙中传来一阵阵绝不似人声的低吼,金光浓郁的快要刺瞎赵西枫的双眼,眼见就要一扑而上!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丫子!赵西枫心中暗骂一声,无奈之下只得一面从星石中调用元灵,一面将体内过剩的元灵灌注手中黑乎乎的短剑里,这次,可没有车野制止钟璃里下杀手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就在滚滚元灵从星石流出,经过赵西枫的身体注入短剑之后,场间忽然弥漫出一股远古苍凉的气息,仿佛天地初开,荒蛮宇宙中爬出了什么凶兽。

阵阵青气从短剑上散逸而出,于钟璃眼中的金光交相呼应。

在一缕青气掠过钟璃晶莹剔透的鼻尖后,那原本凶蛮的目光多了几分疑惑,然后是满脸的怀念与释然,最后杀意全无,竟然透露出些许温柔的神色!

墨秋阳默默感受着青色气体,眼神逐渐凝重起来,无奈苦笑道:“竟然是龙牙碧,小友,我若现在说那短剑正是我掉的,你还会不会还给我?若是你将石与剑都交给我,我就带你回白海,做那”

“做你爹!”赵西枫也注意到了钟璃眼神的变化,来不及搞清楚手中这把破破烂烂的短剑与其有什么关系,但很清楚一点,钟璃与虎睛,此刻都是他这边的了!于是呸的一声,一泡口水吐在脚边,恶狠狠的说道:“做你爹老子都嫌被叫老了,做你爷爷还差不多!虎哥,咱们并肩作战,上!”

在一旁无奈观战的枯海神色一愕,向周喆问道:“爷爷不是别爹更老么?”

周喆笑说道:“只要能打赢,做祖宗都行!”

也许是一句并肩作战,勾起了虎睛遥远的回忆,钟璃身上的气势一升再升!隐隐竟然向着知微巅峰的方向去了,她转头看向左祭,这次的眼中再也没有了畏惧,全都是天下猛兽之王的疯狂战意,令人触目惊心。

而其身边,赵西枫一手星石,一手短剑,口中喃喃自语的念道:“男子可不能让女的挡在前面,不然这丫头醒来了,还不被笑话死,拼了!”

说罢,他一咬牙,全身元灵尽数输入星石之中,瞬间之后,数十倍乃至百倍的元灵疯狂涌入体内,赵西枫只感觉手臂上的经脉立即胀痛欲死,如同凌迟一般痛苦,而且马上就要爆炸开来!

赵西枫在剧痛中强行保持心境中一盏灵光不灭,将涌入体内的元灵尽可能快的传入短剑之中,而那短剑竟然也似无底洞一般,来者不拒,长饮鲸吞一般,将所有元灵全数吞下,到后来竟然还嫌弃赵西枫传输太慢,开始自主榨取元灵!

这一下赵西枫又开始担心星石头传送不够了,照短剑这个速度,不用片刻,自己就会变成人干!

就这样,星石与龙牙碧两件异宝,一个拼命输送,一个贪婪榨取,完全只把赵西枫当作了一个通道,汹涌疯狂的元灵大潮在赵西枫体内逐渐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其体内经脉在这个过程中,也在缓缓适应,拓展,产生了些许就连赵西枫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变化。

当然,这个过程是极其痛苦的,有如千万把小刀子在体内割肉一般,就在赵西枫觉得自己神识都已经要崩解的时候,短剑终于“吃饱了肚子”,一阵若有若无的龙吟之声,在小镇方圆百里的所有人耳畔响起。

这个过程在赵西枫看来极为漫长,但实际中,也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在他刚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感叹劫后余生之时,猛然发觉自己已经飘上了半空,与钟璃一起向着巨坑那边的老者狂冲而去,身体完全不由自主,速度之快,更是以前梦中都不敢想的,比之前在雪山上所见的金线雕还要快了十倍有余!

墨秋阳看着冲过来的两个年轻人,微微一叹,手中光剑再现,随后瞬间千百剑向二人斩去!

赵西枫在空中受到短剑控制,不断以精妙绝伦的招式闪躲、反击,身边不远处的钟璃亦是如此。

渐渐的,空中已经不见人影,只有剑芒、青气、金光绞成一团,山河大地只要碰到一丝,就会瞬间崩裂!令人见之色变!

盏茶时间过后,金光与青气逐渐占据了上风,剑芒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消失不见,世间只闻虎啸龙吟!

第九十章 天翻地覆慷而慨

这世间,有人拼上性命守护值得珍惜的一切,而有的人却只是尽心竭虑盘算着各人得失。

一道黑色流光飞速的划过小镇边缘,从北向西而去,黑光尾部点点殷红,不断有血迹滴落,正是断了左腿的丁原。

丁原化身泽底阴流一路奔逃,面色阴沉的赶回乱坟岗,二话不说闯进苟以方家中,眼见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苟秀才,一把拖到眼前,也不管其拼命呼喝求饶,化掌为刃,手起刀落齐膝切掉其左腿,并将断腿贴和在自己伤口的位置。

一阵血肉翻涌过后,随着丁原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平复,苟秀才的腿竟然完美的生长在了丁原身上!

看着还在房间里四处翻滚大声惨嚎的苦主,丁原微微一皱眉,抬手一挥,结束了秀才郁郁不得志的一生,随后走出小屋,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飞速向乱坟岗的方向跑来,正是接到丁原传声的苟以方。

当苟以方走到近处时,看见丁原脚上的鞋子,先是一愣,接着面色大变,正欲细问之时,已被丁原一耳光抽翻在地!

“你来晚了!”丁原森然说道。

苟以方趴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双眼通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流了出来,满眼的仇恨,但声音依旧平稳:“回禀师父,一路走来为了不惊动镇上高手,所以没有使用泽底阴流。”

丁原哼了一声,表示认可,又继续说道:“为师腿脚有些不便,不能长时间走路,你背着为师进镇看看。”

苟以方又看了一眼丁原的左脚,努力压抑下满腔恨意继续说道:“师父此时进镇风险过大,镇北那边激战正酣,胜负难料,万一倒时是枯海与周喆胜出,在连城大阵里,恐怕我们师徒二人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话说到此处,远方云海退散,一阵清风徐徐而出,差一点就能波及到乱坟岗处。

“只要我进了镇,枯海那老秃驴就不可能赢!”丁原咬牙说道,“眼下那贼秃与周喆自保不暇,哪里有空管的了我?待老夫回到镇上,先去杀光那钟小贱婢的弟子们,再隐藏气息躲起来,等到大局已定,若是墨秋阳赢了,我自然要去索要我应得的那一份,要是秃驴他们侥幸胜了,那更好!趁他们元气大伤,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丁原看着小镇北门的方向,一脸怨毒,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合意期小丫头手中,吃这么大一个亏,简直是毕生之耻!

就在丁原话音刚落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懒洋洋的话语声:“丁师弟,那么咱俩的新仇旧恨,是不是也在今天了结一下?从我哪里偷去的鉴魂筒可还好用?当日我被逐出山门的时候,喊打喊杀最厉害的,可就是你这个我当初最疼爱的小师弟了。”

听闻此声,丁原脸色大变,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把闪着黑光的匕首,这可是他压箱底的法宝,就连面对连城大镇偷袭钱夫子的时候,都没有用到!

甄杏青拖着步子从小屋背后的乱坟岗上走了出来,一步就来到了丁原身前,伸手用力挖着鼻孔,满脸陶醉:“要我说,当年那么多师弟里,就数小丁最为机灵,你看,知道我来了西北,就直接住上了坟地,连葬身之所都选好了,比那贾瞎子强多了。”

贾道黎苦笑着跟了上来,口中说道:“师兄,这事儿你可别扯上我,我与丁原虽然向来不睦,但毕竟份属同门,今日定然不会插手。”

丁原心中暗自骂到:要知道你这么个扫把星来了,老子打死也不会到蟠龙镇搅这滩浑水,什么龙牙碧、星石的,哪有小命值钱!

“姓贾的,你今日眼看师门叛徒对我下手却束手旁观,就不怕门规处置么!”丁原回头大声向贾瞎子斥问,又回头看向甄杏青,“嘿嘿嘿,你也别得意太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与我十年不见了,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贾道理微微一笑,对丁原的威胁并不太放在心上:“丁师弟,你还是先活过今晚,再想其他吧。”

“如果你不接那条腿,还能与我周旋一二,”甄杏青有意无意的看向丁原的左腿,“现在嘛,你连神行合意都做不到了,还谈什么战力。”

话音未落,原地站着的甄杏青满头白发皆化作长剑,向着丁原狂涌而去!

丁原早有所料,几乎是同时,那条刚刚接上的左腿瞬间断裂,被丁原捏在手中,向着甄杏青用力一掷!

那书生断腿在空中炸成千百碎片,飞溅出无数腥臭的绿色汁液,令人闻之作呕,一看就知道有剧毒。

甄杏青微微叹息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长进,只会用这些恶心的招数,老夫可是新换的袍子,可不能被你弄脏,现在镇上唯一的洗衣坊也没了。”

说着话,甄杏青将挖在指尖的鼻屎向着丁原一弹,鼻屎飞驰如电,疾射而去,观战的贾瞎子皱眉心忖: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更恶心一点。

绿色汁液不断在场间飞溅,又被无数长发斩落在地,而被甄杏青手指弹出的那滩秽物,在半空中陡然化作一团赤红的离火,原来竟是正宗的上清火决!

丁原知道自己本就不是甄杏青的对手,现如今断腿失血,更加不敌,眼前这团不起眼的火焰更是对手的本名元火,一旦加身,就是灰飞烟灭,神魂不覆的下场,于是不愿意再多停留,手中匕首扔向那团火焰,自己则重新化作一阵阴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天空彪射而去,论及速度他有充分的自信。

地面上,甄杏青一面耍宝,大呼小叫着黑色匕首割断了多少头发,自己会掉发成秃顶,一面将双手合什,一上一下放在胸前,然后猛地一搓,上下之手对调。

“乾坤反兑,镇!”

瞬间,乱坟岗方圆十里,天地互换,原本在地面的坟岗不知怎的忽然来到了丁原正上方,而丁原的脚下,却变成了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一天一地,有如一对巨大的手掌,将正要飞走的丁原牢牢夹在其中!

天翻地覆!

第九十一章 另一种传承

蟠龙镇以西十几里地有一个乱坟岗,这是镇上百姓都知道的事,然而从今天开始,这个坟岗没了。

看着被镇压在泥土中只露出一个头的丁原,甄杏青对贾道黎玩笑说道:“这小子,当初被我追杀的时候上天入地,于是我就专门为他定制了一个天地镇决,现在好了,他是真的上了天,不过也入了地。”

贾道黎皱眉说道:“师兄,太祖设我大泽一脉的时候曾经有言,绝不许同门之间互相残杀,你今日取他性命不难,但血誓的元灵反噬,恐怕也会废掉你全身修为,得不偿失。”

“谁说我要杀他?”甄杏青双眼一瞪,“我我就是要他今天不能再捣蛋!”

废这么大力气,甚至本命元火都用上了,只为了禁锢一天,说出去谁信呢?贾道理心中暗自思忖道。

“再说…”甄杏青眼珠一转,“在场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你看那小子,虽然跟着丁原修行大泽术法,但是还没有回过山里,没有血誓加身,让他动手不正合适么?”

甄杏青伸手,指了指由始至终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苟以方,召唤道:“哎,那小子,你过来一下。”

苟以方起身走到甄杏青身前,垂头说道:“见过二位师伯。”

“嗯,懂礼数,”甄杏青摸着胡须点了点头,说道:“那边那个,也就是你这两年的师父,为人是什么品行你也是知道的,在他手里也没少受罪吧,过去把他杀了,老夫让贾师弟,带你回山,学习最正统的道法,别老跟着这不成器的搞些歪门邪道。”

苟以方回头看看丁原,看看地上那只明显属于父亲的鞋子,又看看不远处那个破败的小屋,眼眶瞬间红了,几次想要答应下来,但最终还是跪倒在地,一边对甄杏青呯呯磕头,一边说道:“师伯,师父纵然过往有千般不是,但毕竟也是我师父,打打骂骂也都是为徒儿好,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小侄实在做不出来,还请您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甄杏青细细看着苟以方的面部表情,良久之后忽然大笑一阵,对丁原说道:“你这徒弟,比你强多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小镇走去,贾道黎看看远去的甄杏青,又看看丁原,沉声说道:“丁师弟,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随后,也跟随着甄杏青远去了。

三两步追上师兄后,贾道黎慨然叹道:“想不到师兄竟然就真的这样放过了丁师弟,当年你反出师门的时候,他可是与你结下大仇的。”

甄杏青似笑非笑的翘起嘴角,说道:“你相信毒蛇能养出鸡娃子么?”

贾瞎子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西方,摇头思忖道:原来师兄刚才那番言语,只是为了给那姓苟的娃娃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丁原这边只是场外事,那边才是主战场,”甄杏青将目光移向北方天空,在那里,正有金光、青气在联合绞杀漫天剑芒,“连龙牙碧也现世了,看来那个孩子果然就是那个孩子。”

甄杏青口中的两个孩子,意义完全不同,前一个,是驿卒赵五抱养的普通小孩,而后一个,指的是大周永乐公主嫡子,仁宗皇帝皇孙!

贾道黎也看向那边空中的激战,忧心问道:“师兄,你说这一场,到底谁会赢?”

“当然是蟠龙镇这些人了,既然赵西枫就是那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会输?”甄杏青回答的毫不犹豫,只是说到此处觉得话太满,于是顿了顿继续说道,“就算他们输了,不是还有咱俩嘛,打是打不过的,但救个把人走,还是可以的吧!”

贾道黎哑然失笑,二人一同走入小镇。

在甄杏青师兄弟二人走后,苟以方依然保持着方才的跪姿,纹丝不动,仿佛雕像一般。

丁原抬着头,阴沉沉的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徒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装!人都走远了,你还装!”

听闻此言,苟以方笑了,笑的极其灿烂,又极其狰狞:“师父若是看不惯,何不从地里爬出来,扇徒儿一耳光呢,就像这两年每天晚上一样,要是不虐打徒儿一顿,睡觉都睡不香吧?”

说罢,苟以方站起身来,在四周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丁原遗落在枯草中的那把匕首,这匕首也当真不是凡物,被甄杏青本名元火炙烤过后,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丁原面色微变,斥骂道:“孽徒!就算老夫身体受制,你就能将老夫如何么?当初种在你神魂上的血咒还记得么?只要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将你做成一具干尸!”

苟以方仿佛没有听到,手持匕首,老神在在的向丁原靠近,口中说道:“师父莫要再诓骗徒儿,你被二位师伯禁锢在这里,必然暂时封禁了元灵,不然这一片荒坟,几杯黄土,哪里能困住您呢。”

“那又如何?”丁原冷笑道:“你可别忘了,你那没用的醉鬼父亲还在老夫手里,你未来的修行大道,也要仰仗老夫指点,识相的就在一旁乖乖等着!待老夫脱困之时,可恕你今日不敬之罪。”

“你还敢提及家父!老不死的!你给我解释解释那条腿是怎么回事!当我是瞎子么!我屋子里那么浓的血腥味你当我闻不到?”苟以方咬牙狰狞说道,泪水决堤而出,“再说,老子的修行路,从来只靠我自己!师父你大概忘了吧,咱们这一脉的修行功法,一俢神魂,二修气血,如今你没了元灵在身,对弟子可不就是一味大补圣药么,待我取出你的魂珠,喝尽你的精血,将来还需要靠你指指点点?”

丁原终于脸色大变,对苟以方放声骂道:“你这欺师灭祖的狼崽子,活该住在死人堆里一辈子!还想吃了老夫,有胆你过来呀,看不崩掉你满嘴乳牙!”

苟以方并不着急走过去,而是缓缓绕到丁原脑后,小心警惕的一步步靠近,在两人仅距一尺的时候,指尖向前一挑,一道指上锋回旋飞入丁原口中,将其舌头一刀割断!

丁原痛的一声闷呼,口中鲜血如注。

看着在身边还在不停跳动的舌头,苟以方狞笑说道:“师尊大人的舌底针徒儿可是见过的,怎么可能被您一激就莽撞的冲上来?您也太看轻徒儿了吧。”

这次丁原再也没了后手,终于怕了,低声求饶不已,许下无数好处,一代宗师,沦落至此。

苟以方并未理会,举起匕首对着丁原的天灵盖,一刀狠狠刺下!

于是,荒坟周围再也没有了其他声响。

苟以方把手伸进刀口四处摸索,半晌之后取出一颗乌黑的珠子,上面还沾有血污与白色浆液。

随后,苟以方一声低吼,对着丁原苍老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秋风满地,将咀嚼与吮吸的声音送出好远。

第九十二章 人间无敌

就在苟以方像野狗一般撕咬丁原的头颅时,小镇北方天空上的道法之争,也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充斥着天地的虎啸龙吟间,金光与青气渐渐完成了对剑芒的合围。

钟璃在与赵西枫长时间的对练中,早已完成了与虎睛的初步融合,手持弯刀,越战越勇,隐隐间竟是知微巅峰的实力,而赵西枫也不遑多让,手中龙牙碧本就是高过虎睛半阶的神器,甚至一度作为帝王佩剑,加之星石源源不绝的元灵输送,也稳稳站上了知微中境。

如果仅仅是一个知微巅峰加上一个知微中境,那墨秋阳自然不惧,但问题是蛟龙与异虎本就是相依相存了近千年的组合,彼此之间的默契举世无双,龙虎合璧之后,威力丝毫不逊于人间任何阵法,绝不是简单的两者相加。

于是,赵钟二人步步紧逼,墨秋阳节节败退,甚至纤尘不染的白袍都有不少边角被斩断在了秋风里。

赵西枫与钟璃知道,归藏赦令对墨秋阳的限制时间在逐渐耗尽,必须速战速决,于是在分别与龙魂虎魄交流之后,同时使出杀招!

钟璃手腕一抖,弯刀猛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如墨秋阳手中光剑一般,完全由元灵组成的金光长刃,足有七尺,霸气绝伦!刀身竟比钟璃本人还高!

而赵西枫手中的短剑也长鸣一声,逐渐拉长,斑驳的剑身晶莹剔透,如同翠玉,变成一把双手大剑。

赵钟二人对视一眼,金刀与玉剑交错,呈一个十字形,带动二人飞速旋转,一条金碧辉煌的元灵龙卷凭空出现,向墨秋阳狂卷而去!

墨秋阳神色凝重,手中光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直到两千零四十八把,围绕周身自成剑阵,化作春风细雨,万剑齐发!

然而再阴柔缠绵的细雨,终究也抵不住塞北狂风,剑阵坚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轰然崩解,刀剑交错的十字正面斩在墨秋阳胸口,鲜血飞溅而出,裂骨之声清晰可辨!

一龙一虎同时欣喜的放声咆哮,赵西枫与钟璃也露出微笑。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必死的墨秋阳却忽然原地消失了!

千里之外的白海湖心岛上,一个同样白衣白靴的少年,凭风而立站在湖边,长发狂舞犹如魔神降世,面容与蟠龙镇的墨秋阳有九分相似,只是少了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

“看来我让那个我穿上靴子去是对的,没想到搞的这么麻烦。”少年口中喃喃自语,手上飞速的捏动着一套复杂至极的法决。

而蟠龙镇这边,凭空消失的墨秋阳在距离钟离与赵西枫二人十几丈的地方再次出现,胸前十字形的伤口触目惊心,他目露赞叹之色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微笑说道:“龙虎合击之术果然厉害,但你们二人的经脉竟然都能承受远超合意期的元灵流转,更加令我吃惊。”

钟璃算算时间,发觉归藏赦令的有效期所剩无几,对赵西枫使了个眼色,后者冷笑说道:“吃什么惊,老子时间不多了,赶紧再来打过,回家吃饭才是正经!”

墨秋阳摆手说道:“别忙,老来不以筋骨为能,陪你们这几个小辈打了这么久,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容我叫个帮手。”

说罢,墨秋阳小心翼翼的脱下靴子放在身边,不一会功夫,靴子里竟然凭空长出一双腿来!

接着,腿部逐渐向上延伸,顷刻间一个与墨秋阳一模一样的老者出现在原地,那双白靴则碎成一地锦帛!

新生的墨秋阳冲着二人微微一笑,说道:“重回大周,老夫怎能不带一件傍身的小玩意呢,只是这靴子天下仅此一双,现在坏了,你们要把身上的刀剑赔给我。”

一双鞋竟然能再造一个知微巅峰的强者!

钟璃与赵西枫知道时不我待,不管墨秋阳是不是故弄玄虚,他们都非上不可了,于是二人刀剑交错,再一次掀起了元灵龙卷。

两个白衣赤足的墨秋阳对视一眼,并肩站着,各自伸出一只手握在一起,光剑之阵再现,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两千零四十八只道剑了,而是整整一万零八百把!

遮天蔽日的光剑大阵飞速旋转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轮,威势丝毫不逊于方才遮天蔽日的云海!

周喆与枯海面露忧色的看着空卷和剑阵轰然相撞,绞杀在一起。

没有任何悬念,一眨眼的功夫,元灵龙卷支离破碎,青龙哀鸣,猛虎低啸,赵西枫与钟璃被巨大的爆炸直接吹飞,钟璃摔在了小镇城南的街道中,再也没了声息,而赵西枫更惨,直接砸在了小镇城墙上,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整片城墙寸寸龟裂!

剑阵消退,两个墨秋阳当空现世,赤着双足,以无敌之姿踏上蟠龙镇北门城墙,随后,身上无伤的墨秋阳对着胸口血迹斑斑的那个轻轻点头,缓缓消失。

“这本是我为你师父准备的招数,没想到今日用在了两个娃娃身上。”墨秋阳自嘲一笑,看着周喆说道,“还有什么招式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取走那孩子的星石了。”

周喆苦笑说道:“师叔神功无敌,算无遗策,周喆服了,只是还请你拿完之后,速速离去,不要伤到镇上百姓。”

墨秋阳微笑点头,说道:“我此行前来,本不为杀人,蟠龙镇该死之人,将来可汗与我徒儿挥师南下的时候,自然会杀的干干净净。”

墨秋阳径直来到赵西枫身前,看着满身血污甚至已经将身下城墙完全打湿的少年,叹息说道:“何必搞成这个样子。”

说罢,墨秋阳弯下腰,伸手去拿赵西枫左手紧握的石头,此时,归藏赦令的效果在几个呼吸之后就会消失殆尽,但也并没有什么影响了,枯海与周喆元灵耗尽,龙虎合并也败下阵来,就算是只有知微巅峰,他也能碾压镇上所有修士。

就在墨秋阳即将要接触到墨秋阳左手的时候,原本昏迷的赵西枫,忽然伸出本来握有龙牙碧的右手,用力抓住了这位草原左祭的手腕!更神奇的是,墨秋阳几次用力,竟然没有挣脱!

“石头给我留下,我还要给璇妹治病呢!”赵西枫低喘着,直视墨秋阳双眼,狠狠说道。

在赵西枫身边,那些被赵西枫吐出的血正缓缓融入残垣断壁,随后,整座小镇小镇都开始震动,金色丝线从每一个砖缝里飞速流出。

完整形态的连城之阵,苏醒了。

第九十三章 金刚怒目

蟠龙学府院墙外,两株屹立百年的老松无风自抖,甩落一树灰尘,仿佛两个从沉眠中清醒过来的绿色巨人,将两道带着青翠底色晕染的金光,通过树根传导入泥土,再由泥土传输进城墙,瞬时跨越好几里的距离,直接进入赵西枫体内。

镇县衙府大堂之上,高高在上悬着一方大匾,上书威正、肃静,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匾额被秋阳镀上了一抹金色,还其上闪烁的金光印染了秋阳。

这样的景象还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同时出现着,在书院、在鼓楼、在东市、在城南,在孙家酒楼的废墟里,在废弃许久的洗衣坊中,在议政司的私牢内,甚至张屠夫家中的灶台上,蟠龙镇一瞬间成为了一座金光之镇!而无数金光最后的流向,都是赵西枫紧紧握住的右手。

而在他手中,正是白海草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者,白海左祭墨秋阳!

赵西枫愣愣感受着一股绝不属于自己的磅礴力量在体内流转,威力之大,远超方才启动龙牙碧时的元灵!

就在金光流入赵西枫体内之时,原本即将到期的归藏赦令也因新力补充而延续了下去。

墨秋阳不再试图挣脱,目光逐渐平静,对赵西枫缓缓说道:“原来,钰臻尚有血脉留在人间,我很欣慰,跟我回白海吧,你爹爹和姐姐都在。”

赵西枫一边适应着体内温正醇和的力量,一边哂笑道:“老先生,这么快就给我安排了便宜老爹?你唬谁呢,小爷英俊潇洒,哪里长得像你们草原蛮子了?依我看,还是你留下来,把车爷爷与钱夫子的血债一并还了吧!”

墨秋阳眉头一皱,不再说话,干脆坐在了赵西枫身边。

这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两位一有资格观战的周喆与枯海二人感慨万千。

“墨先生乘风而来,云海垂立,确实威势无二,但淳號先生在镇上闲庭信步,布就连城大阵,然后将最后一丝算计,落在了这孩子身上,当真是神来之笔,更胜一筹。”枯海叹息说道,“你我二人早就应该确认这孩子的真正来历,犹豫观察日久,还没有另师匆匆一瞥来的慧眼独具。”

周喆摇头笑道:“家师在镇上盘桓之时,西枫尚且年幼,种种异于常人之像还未显露,所以他也不知究竟谁是永乐公主遗孤,但是既然宫内长明灯还未熄灭,就表示血脉未绝,而任何人身具连城,定然不凡,在存续危亡之际,一定会跃众而出,我想,这才是家师的终局关子。”

枯海慨然叹说道:“墨先生算天时,而李先生却是算地利与人心,更胜一筹。”

此时,一直坐在赵西枫旁边的墨秋阳忽然想通了什么,抬头一笑,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凭空取出一本书,有滋有味的看了起来。

此举太过突兀,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看着愕然看着自己的赵西枫,墨秋阳抬头笑说道:“怎么?盛京城小曼先生的新书,要不要一起看?”

“你就不担心自己挣脱不了?”赵西枫愣愣问道。

“我为何要担心?”墨秋阳反问道。

这一问倒是把赵西枫问了个张口结舌。

墨秋阳缓缓笑说道:“这位小友,看你模样未及弱冠,应该还没学过手中力量的使用方式吧,这是天庆司独有的连城大镇,能够将一方水土的天地元灵化为己用,神妙无端,但既然你没学过此阵,自然也无法启动其中诸多杀伐之法,在场又没人能够伤我,只要等到此方天地的元灵耗尽,我自然脱困,又何必心忧?”

赵西枫一时间无计可施,咬牙切齿恨恨骂道:“老贼!”

墨秋阳哈哈大笑,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对于大周来说,我确实是最大的贼人。”

场间一时间再次陷入僵局,谁也奈何不得谁。

然而随着天地元气越来越稀薄,赵西枫明显可以感觉到涌入体内的力量正在逐渐减弱,渐渐的握紧墨秋阳的右手变得愈发吃力。

墨秋阳也明显感觉到了,歪着头笑说道:“最多还有一炷香的世间,你若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就只好看着我杀掉你那两位师长,然后取走星石和龙牙碧,再从钟姑娘体内抽出虎睛,对不起了。”

赵西枫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市井脏话全都冒了出来,而墨秋阳并不放在心上,甚至没有听进耳朵,只是低头读书。

就在赵西枫已经打算放开星石,抄起龙牙碧行险一搏的时候,忽闻城头一声叹息,枯海和尚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到赵西枫与墨秋阳身边,双手合十口宣佛号,深深鞠了一躬。

“小和尚少来这套,”墨秋阳摇摇头,“你知我不信佛。”

枯海疲惫的笑笑说道:“墨施主误会了,只是先礼后兵而已。”

墨秋阳正襟危坐,冷声说道:“这么说,你这和尚还有后手?不妨一并使出来。”

“阿弥陀佛,后手不敢说,但小僧确实做了些准备。”枯海微微低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年以来,小僧在镇上从未露面,蟠龙镇百姓都以为我在外云游,实则不然,小僧花了一年的世间,如块垒枯坐小庙,将自身与樊篱炼化和一,所以说如今樊篱即是小僧,小僧即是藩篱。”

听到此处,一直老神在在智珠在握的墨秋阳脸上,终于变了颜色,冷声说道:“但是方才,你为了对抗我的铅云垂墨之术,以樊篱入连城。”

“不错,”枯海再次合十,“所以小僧也算是这连城阵法的半个主人。”

“但你毕竟不是连城大阵真正的主人,”墨秋阳沉声说道,“如若强行入主,不管我死不死,你一定会死。”

枯海平静一笑,说道:“若是让墨施主破城,贫僧一样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

“大师!”周喆上前半步,焦急喊道。

“周施主,当日我在城南建庙,李先生就在城墙上看着,随即回头就在镇里布局连城,想来我今日所为,也在当初他的计算之中,贫僧也只是一枚棋子,不过”枯海回头一笑,“贫僧心甘情愿。”

周喆还要再说什么,枯海已经不去理他,回头直视眼前白衣赤足的老人。

“墨秋阳!请与我一道归西去吧!”

镇北城头,金刚怒目!

第九十四章 一日游

以身入阵是自古就有的法门,并不复杂,其好处在于施法之人今后可以完全掌握阵法的每一个细节,真正坐到如臂使指,更可以用自身元灵随时反馈本命之阵,然而在修行界的历史上,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这样做,因为一旦如此,就意味着修行者本人与自己所布之阵从此共存亡,而天下又哪有真正永不破灭的阵法?所以,只有一些古老传承的门派中,有些修为精深的大修士,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会以此法来加持山门大阵,更多的是代表着一种尊崇荣誉的仪式象征。

而枯海不同,纵观枯海老僧的一生,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词语作为评价,那就是守护二字。

在枯海正值壮年时期,他接替师父的位置,作为住持入主姑察寺,在仁宗皇帝刚刚即位,朝堂局势不稳的时期,一个人震慑京城各路宵小。

这一坐,就是十年,直到赵钰臻渐渐成长,与甄杏青一起主掌监察司,这才功成身退。

后来,在云游四海时,枯海遇到丁原在埋水河边暗害来往商旅,收集生魂,于是坐在摆渡船上,亲自护送来往行人,又是十年。

最近十年,枯海一是为了保护星潮之地的宁静,二是为了找寻故人之子,在小镇布下樊篱大阵,还是十余年!

可以说,如果没有枯海近乎蛮横的枯守小镇南门,阻止各方实力的不断试探与渗透,就不会有赵西枫、顾清源等人的横空出世,蟠龙镇早就被各大宗门收为自家福地,而满镇百姓也注定无家可归。

最后,在眼见小镇形势越来越复杂,渐渐脱离掌控之际,枯海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变局,选择了以身入阵,这条近乎绝路的方法,以最决绝的姿态,展现了他守护蟠龙镇上这些孩子与满镇子民的决心!

此时城墙上的枯海,依旧是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和尚,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颤颤巍巍的从赵西枫手中接过墨秋阳的手腕,随即牵着手腕的主人向城内缓步行去,墨秋阳满脸凝重,连续换了十七种法决,也始终无法挣脱老僧的掌握,只得缓步跟上。

在经过赵西枫身边时,枯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抖动洁白的眉毛,轻轻一笑,如佛祖拈花,说不尽的慈祥:“孩子,别怕,你帮和尚激活了连城阵法,和尚帮你请走这位墨先生。”

赵西枫低下头去,泣不成声。

蟠龙镇上,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街道,当初北岳书院谢朴严一行人从此道入镇,已经死去的萧寅,也是在这里偶遇了赵西枫,甄杏青正是沿着这条道路,带着贾道黎看遍了安插在小镇上的各方眼线。

如今,枯海就这么牵着墨秋阳走在路上,如同两个把臂同游的好友,但只有与二人修为相差仿佛的人,才能看出枯海每一步走的有多么凶险。

墨秋阳一边走着,一边叹息道:“离开这么些年了,好久没有像这样,在大周的街道上逛逛了,这镇里,比我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繁华了许多。”

枯海微微一笑,如老农一般擦掉了脸上不断渗出的汗水,平静回道:“这里往日还要更热闹些,今天恶客临门,街坊邻居都躲回了屋里,所以比较冷清,至于大周得各州府郡县,比蟠龙镇繁华的有如繁星坠世,天下之大,墨施主本来皆可去得,是你自己将路走断了,怨不得别人。”

墨秋阳自嘲一笑,说道:“比起盛京的九曲十八弯,我我还是喜欢白海,人心直,景色也壮美,就算搞点阴谋诡计也胸怀开阔。”

二人交谈间,来到了小镇中央的鼓楼附近,青色的砖墙当然挡不住墨秋阳的目光,他目中毫不掩饰的露出欣赏的神色,赞叹道:“好大的手笔,好妙的构思,皇极宗这些年底蕴犹在,将来我那徒儿南下之时,是个可堪一战的对手。”

“比之墨先生携千云而下,只是小手段而已,”枯海笑笑说道,“这事里真正让人惊讶的,还是钟璃那丫头,在面对这样一份本应属于自己的天大机缘时,竟然将机会让给了西枫那孩子,如此心性,当真可敬可畏,未来小僧去后,大周有新人如此,也让人放心了。”

墨秋阳哈哈大笑,说道:“钟姑娘是不差,不过我那徒儿只会更强。”

“只可惜”枯海垂首说道,“你我二人是看不见两位女施主争锋的那一天了。”

听闻此言,墨秋阳也颇为感触,仰头看天,不再说话。

二人从此一路无话,一直走到樊篱大镇最核心的地方----镇南小庙。

墨秋阳看见了那一竺著名的桃树,摇了摇头:“枯木不太吉祥,不适于埋骨。”

于是,一瞬之间,桃花盛开。

墨秋阳满意的笑了笑,用没有被抓着的那只手从怀中取出一竖高冠带在头上,微笑坐下,说道:“古人说,正冠而死,很好,小和尚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能问你三个问题么?不然我心不安,年面折腾出些动静来,到时候镇上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枯海垂首:“小僧知无不言。”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死了,但是墨秋阳没有死,对吧?”

墨秋阳第一个问题问的非常莫名其妙,但枯海偏偏听懂了,点头答道:“是的,墨先生何等人物,怎么会离开中原这么多年,修为毫无寸进呢,再说您是当世人杰,白海那边应该也不敢让您随意入关,所以从此以后,墨施主仍在,但是和尚不在了。”

墨秋阳失笑摇头:“值得么?”

“值得,”枯海一时间眼前划过许多身影,有周喆、钟璃、李璇、顾清源等等,还有镇上无数百姓,当然,更少不了赵西枫,“墨施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本座从白海动身,除周喆那小子外,蟠龙镇能有所感知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为何不带着那小子离开呢,或是让他自行逃命,既保住了星石,也能确保其周全。”墨秋阳口中的那小子,自然就是赵西枫。

枯海这一次回答的更加坚定:“因为无论连城血脉传人或者星石之主,都不能在面对外敌时退后半分,我想这也是他娘亲的意志。”

“好,那么是不是该我们两个去死了?”墨秋阳灿然而笑,认可了这一回答。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枯海与墨秋阳两个人的身形开始迅速虚化,如渐渐晕染在水墨画中的风景,变得飘渺而透明,原来,二人一路走来都在不停斗法,双方元灵精血皆已耗尽,在畅游小镇之后,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神魂俱灭的地步了!

“枯海,对于周朝这场学运,你怎么看?”

原本平静等死的枯海愕然抬头,看向满脸促狭问出第四个问题的白海左祭,正要回答之间,二人同时化作烟尘,随风吹散在空中。

两个绝世高手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间过一般,就此殒命。

第九十五章 赵五的故事

洪秀二十六年深秋,发生在大周边陲小镇的这一场修行者之战,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大陆,震惊世人。

首先是蟠龙镇镇守郭佑与蟠龙学府联手,一夜之间,将大周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从帝国西北的版图上几乎一把抹去。

紧接着,公认的天庆司下一任首座周喆,开启连城阵法,强驱北岳书院出镇。

然后,是白海左祭墨秋阳驱云南下,以一人战一城,强攻连城、樊篱两座绝世之阵。

危急时刻,归藏赦令神威尽显,第一次将禁道之术作用在知微境以上的巅峰强者,随永乐公主一同消失的龙牙碧,也横空出世,与皇极宗虎睛传人龙虎合璧,虽败犹荣。

最后,枯海一年做局,以身入阵,将樊篱连城合并,完成了与墨秋阳同归于尽的壮举。

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北岳书院弟子萧寅莫名惨死,议政司柳寒枝满门被杀,大泽叛徒甄杏青袭杀本门长老丁原等许多分枝。

此战役牵扯之广、转折之多、战况之惨,都是近十年来所未有的。

正面参战修行者,知微境界以上共计三人,分别是墨秋阳、枯海与丁原,全部陨落!

知微境修者一共四人,只有周喆一人存活,大周第一知微车野、天庆司钱正平、北岳书院萧寅,每一个人都曾是声震一方的高手,今日却尽皆命丧与此!

而令人意外的是,手持龙牙碧与虎睛参战的两名合意境的小修士,却神奇的活了下来,不得不让人再次感慨修行无常。

经此一战之后,蟠龙学府的声势急剧升高,传闻中,周喆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在没有连城碧血的加持时,强行开启了完整形态的连城大阵,这已然满足了从李淳號手中接班的资格!至于赵西枫连城血脉的消息,则被可以掩盖了起来。

更加出彩的,是钟璃与赵西枫二人,危急存亡之秋,手持神兵出战,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神机百变,勇谋兼备,以合意之能,行知微之实!世间之人傻子也知道,假以时日,此二人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市井间渐渐给予了钟璃“公主第二”的称号,这里的公主,自然是十几年前万民爱戴,惊才绝艳的永乐公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几个当事人,都还想不到今日之事未来会给他们的修行之路,带来多大的影响。

赵西枫,眼看着枯海与墨秋阳在镇中大街上越走越远,倔强的抹干眼泪,捡起龙牙碧就欲跟上前去,却被周喆轻轻拦住了。

“先生,我要去帮大师,”赵西枫眼睛红红的抬起头来,“我手上还有你们说的星石,他或许用的上。”

周喆摇摇头,肃声说道:“现在枯海大师与墨先生之间的较量已经不是你我二人所能插手了,去也没用,况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赵西枫不解的看着周喆。

“傻孩子,”周喆笑笑说道,“现在镇上一团乱,还不赶紧送你父亲出去。”

赵西枫恍然大悟,急忙向北岳书院的方向跑去。

看着赵西枫远去的方向,周喆摇头笑笑,心中思忖道:这孩子也真是胆大,竟然敢把人藏在那里。

赵西枫一路不停,向北岳书院的方向赶去,从北门到书院其实不算太远,但他走的却非常困难,今日赵西枫已经经历了两场硬仗,先是在完全劣势的情况下,依靠着龙牙碧与恰好到来的归藏赦令,才在重伤之后勉强获胜。

第二场,赵西枫依靠着星潮洗礼的强横体魄与星石,短时间内强压伤势,并将被归藏赦令冲刷一空的元灵补满,手持龙牙碧强战墨秋阳,又被重伤。

此时,赵西枫浑身是血,一步步晃晃悠悠,仿佛踩在棉花上,分外吃力。

眼见书院的屋檐已在眼前,赵西枫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了,脚下踉跄,一头栽倒,被人轻轻扶住。

“小璇?你怎么在这儿?”赵西枫强撑一口元气,模模糊糊看到是李璇的脸,一断一续的问道。

“周先生传信到鼓楼,让我们出来找你的,”李璇看着赵西枫,满眼担忧,“西枫哥哥不好啦,刚才我赶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赵五伯伯被人带着从东边出镇去啦,好像是那个京城来的监察司官员,我在议政司成立的集会上看见过的。”

身心皆到极限的赵西枫闻此噩耗,再也承受不了,一口鲜血喷出,勉强说出一个“追”字,就摔倒在李璇怀里,不省人事了。

时间看回小半个时辰之前。

赵五在赵西枫走后,独自一人在书院主厅里慢悠悠的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后院的教司室里,挑了个最宽敞的位置坐下。

那是平时谢朴严的位置。

此刻独处的赵五,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淡淡的忧虑与说不出的沧桑。

“周将军…”赵五抬起头,默默念了一句,紧接着目光看向大门的位置,声音沙哑的说道:“官老爷,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老汉又不是那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不值得您躲在门外偷着看。”

“赵老先生果然真人不露相,竟然能感知到我来了?”秦忘川一脸意料之中的神色,从门后走出,微笑说道:“我就说哪里有些不对,那赵西枫就算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仅凭三招军中技法,就打的家学渊源的董家少爷十余年抬不起头来,后来我又查了您与赵西枫锻体的事情,这才发现您所传授的那套锻体之术,根本不是一般军中子弟所能习得,那是镇北军校尉之间的不传之秘!由此看来,当年百鬼在镇上隐藏的几个月间,没有对您动手,将您做成干尸,利用您驿卒的身份进出小镇传递消息,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把握,悄无声息的制住您,对吧?”

赵五憨憨一笑,摇头说道:“这老汉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她有个认得我的家伙给他提过吧,就是那啥四魁里,老是光着膀子的那个,老汉这条胳膊,就是当初与他战阵的时候伤了的。”

秦忘川倒吸一口冷气,苦笑说道:“您说的,不会是白海四魁之一的屠日神君库玛吧?”

“对,就是那老小子,”赵五点点头,心有余悸的揉揉那条受伤的棒子,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老汉也没吃亏,给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狠的!”

第九十六章 密云卫(今天只有一章,实在抱歉)

赵五口中的没吃亏,其实还是吃了大亏的,原因也很简单,屠日神君库玛中了赵五一脚之后,依然生龙活虎,至今都活跃在密云关一代,前任白海四魁中,只有他一人留任,就可以看出端倪。

被库玛一拳打断右臂的赵五,则彻底断送了军旅生涯,不得不被迫从前线退役,来到大周西北,做了个普通驿卒。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普通士卒,竟然在白海四魁这种近乎传奇的屁股上,留下自己的“足迹”,从这个角度来讲,确实也不算亏。

秦忘川拍拍胸口说道:“还好老爷子的胳膊被废了,不然我可不敢一个人来您这儿讨没趣。”

“官老爷您是怎么找到老小子的?西枫那娃儿想的地方,连看着他长大的老汉自己都没想到。”赵五挠了挠头,动作与赵西枫如出一辙。

秦忘川微微一笑:“您在议政司住了那么久,若是我没做点小标记,那岂不是愧对监察司的出身了。”

“也是,”赵五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那老爷是来抓我归案的么?”

秦忘川微微摇头,看着赵五郑重其事的说道:“不,像赵老爷子这样从前线归来的英雄,不应该受牢狱之辱,所以我不是来抓您的,我是来杀您的,您的死对于大周,对于社稷,都太重要了。”

赵五张大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喃喃自语:“想不到老汉活的没啥意思,死的到挺有用。”

半晌之后,赵五摇摇头,缓缓说道:“你们关着老汉的这一年,问了好多什么公主的事情,我不知道,所以一直没讲话,但是你们也问了我好多小周将军的事,老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小周将军是我这辈子顶佩服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也是老汉命中的贵人,你们想要用我在背地里搞点花样对付他,就别白费心机了,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恐怕由不得找老先生了,”秦王川依旧笑的风度翩翩,“柳大人一家都死了,您要是不死,小子手中这屎盆子可就扣不到周将军头上了,只能委屈您一下,如果您不同意,那小子只好自己动手了,最后,小子多一句嘴,劝您一句,多为了您那儿子着想着想。”

最后一句话,真的触着了赵五的逆鳞,只见他长身而起,浑身气势暴涨,伸出左手指着秦王川的鼻子大骂道:“你少他妈的放屁,关了老子一年都没动成老子一根毫毛,我那儿子,强过我百倍,你们能奈何得了他?呸!”

秦忘川并没有因为赵五的斥骂脸上神色稍有所变,依旧笑眯眯的说道:“若是老爷子依旧是十几年前那个阵仗冲杀的先锋,敢于和屠日神君一较高下,小子自然不敢冒犯,但您如今右手已废,全身功夫失去大半,倒是可以试上一试了,小子不才,比不上赵家公子惊才绝艳,但好歹也是合意中境,不知能否入了老爷子法眼?”

赵五沉默半晌,忽然自嘲一笑,说道:“看来毕竟是老了,屁大点的娃子都不把我这小老头放在眼里了,要是让当年密云卫的老伙计们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密云卫,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秦王川心中思忖道,细细回响了一阵,忽然面色大变!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密云卫!那个一卫当关的密云卫!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赵五腾空而起,左臂暴长,飞向秦忘川而去,秦忘川对比双方速度,眼看逃不出书院大门,于是一咬牙,周身元灵护罩开启,双手结不动根本印,准备硬抗赵五一爪。

面对合意中境全力激发的元灵护罩,赵五长啸一声,根本不放在眼里,竟是丝毫没有变招的打算!

一声如玉碎于地的声音想起,书院教司室内烟尘弥漫,等尘埃落定,秦忘川已经被赵五捏着后颈提在半空。

“你想杀老小子嫁祸给小周将军,我还想抓了你上京告御状呢!”赵五拎着秦忘川,大笑说道,“走,我送你回京城!”

秦忘川一脸苦笑,心说:我怎么知道随随便便一个退伍的驿卒,竟然是威名赫赫的密云卫,真是见了鬼了!这么多年一身武学修为竟然丝毫没有放下,仅凭一只手上的真气外放,就打碎了合意期修行者的元灵护罩,这至少相当于合意巅峰的杀力!

知道反抗或者求饶再无用处,秦忘川任由赵五封闭了全身经脉,一把丢在地上。

“还请这位官老爷随我一同进京。”赵五脸上,又露出了憨憨的笑容,像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农,只是这笑容在秦忘川眼中,分量已经迥然不同。

当李璇赶到北岳书院的时候,恰逢赵五带着经脉封闭如同普通人一般的秦忘川出门。

李璇看到赵五没事,欣喜异常,跑上前去说道:“赵伯伯你没事啊,那太好了,周先生让您在原地等等,西枫马上就到了,自会护送您出镇,之后的事情他会处理的。”

“是小璇啊,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赵五眯眼摸了摸李璇的脑袋,温声说道:“麻烦你给周先生传个话,就说我们密云卫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士兵,先生的好意老汉心领了,你也转告西枫,让他不要担心,我和这位监察司的老爷这就准备动身,一起进京城,见几个老朋友,把误会都讲清楚就没事了。”

秦忘川苦笑着心想,你那些密云卫里的老朋友,这几年活下来的可不多,但只要能从北方全身而退,现在哪个不在枢密院或者兵部担任要职,只有您老一人淡泊名利,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当驿卒,还偏生让我给碰到了,这下您要进京告御状,和那些个老朋友们一走动,京都从此不太平了。

不过秦忘川同时想到,此去京城,一路山高水长,监察司明桩暗哨无数,未必见得事不可为,于是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赵五与秦忘川各怀心思,告别懵懵懂懂的李璇,从小镇东门出城,一路向盛京的方向行去。

远处,赵西枫的身影已经遥遥可见。

第九十七章 踏上征途(第一卷终)

当赵西枫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正是两年前被杀手刺穿后背,来到学府养伤时所用到的那一张床铺。

一切的场景都似曾相识,手中依旧握着星石,李璇还是趴在床边小酣。

赵西枫注视着李璇熟睡的侧脸,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眼前之人,已经从一个怯懦的小女孩,逐渐出落成容颜标致的少女。

没有打扰李璇,赵西枫轻轻起身,穿好衣服默默走出房间。

屋外夜色已深,秋末的冷雨正噼噼啪啪的敲打着学府每一片屋檐,偶尔有一两滴落在赵西枫裸露在外的手背上、脸颊上,冷彻骨血。

赵西枫一路默默走着,来到了学府唯一一个亮着灯的房间,那里是周喆的教司室,正在犹豫间,房门无风自开,周喆站在门口,默然微笑的看着他。

“先生,我有话想要问您。”赵西枫一脸平静之中带着些许郑重。

周喆笑容不变,嗯了一声之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赵西枫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所有的事,我的身世,这块石头,我父亲的事,还有捡来的那把短剑,我都想知道。”

周折看着赵西枫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说道:“你进来吧。”

相比于北岳书院的教司室,学府这边显得异常简陋,一个书架,一张台案,两把木椅,仅此而已。

在二人坐定后,周喆理了理思路,缓缓说道:“十三年前,也就是星潮降世那一年,大周永乐公主赵钰臻在归途中,被上一代白海四魁劫杀在小镇门前,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赵西枫点点头,此事早已天下皆知。

“当时,公主其实已身怀六甲,并在临死前留下了一个孩子,”周喆微微一顿,“我想你应该就是那个孩子吧。”

赵西枫想过各种可能,但其中最疯狂的那个,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和皇族扯上关系,良久说不出话来。

“不对,”赵西枫皱了皱眉头,“永乐公主之死发生在十三年前,而我今年不过十二岁呀。”

周喆点头说道:“这也就是我和枯海大师始终不敢轻易确认你身份的原因,直到那日,你在镇北墙头,以自身鲜血开启了连城之阵,就连龙牙碧也顺利认主,这才完全确定,至于那消失的一年…毕竟是星潮降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你可能需要问问我师父。”

“这把短剑…”赵西枫低头看着顺手从枕边拿出来的短剑,皱眉问道,不知为何,他自从第一次摸到这把剑的时候,就对这把黑乎乎又坑坑洼洼的短剑,充满了别样的情愫,而短剑似乎对他也异常顺从,仿佛是赵西枫身体的延伸一般。

“那是你娘亲的遗物,剑名龙牙碧,与钟姑娘体内的虎睛齐名,是不可多得的异宝。”周喆接过话头,温声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赵西枫摸着剑身嘿然自嘲道:“我明明就是个驿卒的孩子,现在又变成了公主的孩子,更讽刺的是,按照外界的传闻,还是我的养父害死了生母,嘿!”

“关于你的父亲…”周喆组织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恐怕也不是普通人,李璇回来时曾经跟我提到,赵老自称是密云卫的人,密云卫是我小叔周北宸麾下最骁勇善战的一只铁卫,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四十四个,也没有一个修行者,但个个都是修为极其精深的武学高手,有着合意巅峰甚至知微初境的实力,而且极其擅长战阵配合,令草原人闻风丧胆,当时甚至有这么个说

。法,密云卫四十四人联手,可退白海四魁!如果赵老先生真的是密云卫中一员,那么这场入京之行究竟结果如何,恐怕还两说,监察司与议政司再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压过枢密院与兵部。”

“这老家伙,隐藏得够深啊,当时与我一起锻体得时候,还总是装作气力不济得样子,骗得我好苦,”赵西枫苦笑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放心,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父亲,我要进京去找他。”

周喆微微一笑,早就猜到赵西枫会有如此一说,于是回道:“也好,枯海大师去了,未来一段时间,镇上可能不安静,你身怀重宝,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看于你,出去反而更安全,另一方面,雏鹰总是要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才能成长,只是京城首善之地,能人异士不计其数,比小镇更加复杂百倍,你一个人去没个照应也不太方便,我为你找了一个京都向导,应该多少能帮上你一点忙。”

“向导,敢问先生是何人?”赵西枫好奇问道。

周喆笑说道:“你明日清晨从镇南出镇便知。”

赵西枫点了点头,拜别了周喆。

离开周喆的房间,赵西枫并没有马上离开学府,而是绕道回了方才出来的房间。

李璇还在房内小息,赵西枫轻手轻脚的进去,看着李璇的背影,轻声叹息道:“当初枯海大师传你迦楼罗之术,本意是好的,却也种下了遗祸终生的隐患,后来大师说要替你解决,但是还没着手,自己倒是先一步西去了,我在钟璃那丫头手上挨了无数毒打,为的不过就是交换她救你,但直到今天也没音讯。”

赵西枫轻声自语之间,李璇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希望这个东西,能让你免受迦楼罗之苦吧。”赵西枫再次叹息一声,在李璇臂弯中放下某件事物,转身离开。

在其身后,李璇紧闭的双眼中,又两行眼泪流出,而在她的手心里,一块两个成人拇指大小的石子,正在闪着幽幽的星光。

离开蟠龙学府,赵西枫一路走到小镇南门的小庙前。

枯海离去后,小庙的樊篱变成了普通的篱笆,再也没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此刻早已破败,倒是被墨秋阳一言开花的桃树,在秋雨中依然盛放着。

赵西枫低头沉默半晌,如当初在轮回扣幻境中那般,一脚踹倒篱笆,推门步入小庙,恭恭敬敬的对着空无一人的蒲团磕了三个响头,长跪不起。

第二日清晨,赵西枫回到没有赵武的家中,先回房间打包了些许衣物,拿起去年夏天孤身入山时的行军水壶,又从厨房取出一直铁锹,在赵五床下一阵乱掏,翻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青灰色布袋,袋子沉甸甸的,都是这些年赵五存起来的碎银,赵西枫准备当作进京的盘缠。

一切准备妥当后,赵西枫踏出家门,对着满脸担忧的李婶灿烂一笑,然后大步走上前去,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小镇南门而去,留下李婶在原地泣不成声。

当心情沉重的赵西枫到达小镇南门的时候,愕然发现几个熟人,都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顾清源、董思仲、孙文贞,三人身上挂满了各种行李,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处远门,反倒是他,一个包裹,一个水壶,一把短剑,简直像是要去郊游一般。

“你们这是干嘛?”赵西枫茫然问道。

董二胖哈哈大笑说道:“除了受伤的韩啸和常家兄弟,璇妹妹也被周先生拦住了,剩下的人可都来啦!”

顾清源爽朗一笑,说道:“京城学风昌盛,清源早就想去见识一番了。”

孙文贞苦笑摇头说道:“西枫兄,你也知道我家酒楼被毁了,生意难做啊,我是去替家父考察,看看能不能在京城开一家分店。”

赵西枫觉得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从心底流过,渐渐蔓延到双眼,但此行太过危险,面对的敌人很有可能是大周最大的暴力机关监察司,于是正要压制情绪,板起脸来拒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霸气中露出一点小娇憨的声音。

“蟠龙学府挑选适当人选赴京游学,游学队伍将由我亲自带领,此事我已报备周喆先生,赵西枫,你入选了,去清源那里登记一下。”

赵西枫身体微微一僵,回过身去,只见钟璃坐在轮椅上,由两名皇极宗执事推着,缓缓来到身前,虽然在轮椅上矮了半截,但是看向赵西枫的眼神依旧“居高临下”,表情似笑非笑。

二人对视一阵,赵西枫忽然一笑,说道:“西枫谢过教习大人。”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的摸了摸钟璃的脑袋,然后飞也似的逃开,向已经翻出登记文书的顾清源走了过去,口中还不停叫嚷着,登记了登记了!

钟璃脸色大变,正欲发飙,赵西枫已经走远,于是对着赵西枫的背影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微笑,表情像是被人抚过的猫儿一般,满足中透露着些许高傲,然后瞬间又板起脸来。

远处街角处,周喆微笑看着一群孩子打打闹闹,逐渐消失在城门口,叹息道:“这群孩子到了京城,不知又要折腾出多大的动静,如果我是裴元厚或者监察司里哪个老鬼,估计要头疼一阵了。”

在周喆不远处,张屠夫今天罕见的没有出现在肉铺里,而是站在昨夜秋雨还未消去的水洼中,目送着一群少年谈笑出城,脸上罕见的露出慈祥的微笑。

“年轻就是好啊”张屠夫叹息着回过身子缓步离开,地上的水洼波纹不起。

第一章 当畜生的人

蟠龙学府一行人从小镇南门出发后,并没有马上踏上前往京城的游学之路,而是先在小庙门前一起祭拜了枯海大师,然后从城外一路绕至镇北,来到一个巨大的坑洞边缘,那是车野元灵自爆的地方。

接着,钟璃在此为没有参与过镇北之战的三人详细讲述了战阵经过,并且一起复盘,包括赵西枫在内,所有人都用心倾听,那是由钱夫子与大周第一知微的命,才换来的宝贵经验,绝大部分修行者,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知微以上境界的大修士出手。

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众人对这场战斗的每个细节都进行了充分讨论,还是一致认定,当时的参与者,都在与白海左祭的战斗中做出了最佳应对,不会有更好的方案了。

董二胖疑惑问道:“既然那个姓墨的那么强,枯海大师又是怎么在透支全部元灵开启归藏赦令后,依然能与其同归于尽呢?”

钟璃有意无意的看了赵西枫一眼,若无其事的说道:“当时我已失去战力,重伤昏迷,接下去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大概是墨秋阳受伤不轻,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毕竟赵西枫的身份太过敏感,过早对众人公布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哼,那个墨什么的,死的太便宜了,”董二胖恨恨说道,“要是他还活着,将来等我神功大成,一定带兵打到白海,将他五马分尸,以祭枯海大师、钱夫子和车老的在天之灵。”

钟璃沉默半晌说道:“根据草原那边传来的消息,墨秋阳并没有死,这次来的只是他祭炼多年的身外法身,他的本体依然在白海湖心岛上闭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枯海、周喆、钟璃、车野、钱夫子,赵西枫,六人齐上还加上樊篱与连城两座大阵,更有龙牙碧与虎睛这样的国之重宝,竟然在阵亡三人重伤两人的情况下,勉强灭杀掉一尊法身?

孙文贞勉强笑笑,吞了吞口水说道:“那他本尊的实力…”

“墨秋阳这尊法身与别人的身外化身有些差异,似乎是重塑肉身之后,用当年自身遗蜕所成,比一般法身要强出不少,至于其本体…”钟璃顿了顿说道,“大概再强三成吧。”

还要再强三成!剩余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钟璃并未说些宽慰的话,让这些天才明白人上有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顾清源,他转移话题向钟璃问道:“教习,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您腿伤未愈不太方便,总不至于一路都推着轮椅吧?”

“当然不会,”钟璃指了指众人身后,一辆黑色马车已经待命多时,众人一阵欢呼,能坐车可比一路走到京城要强多了,但是接下的一幕却是几人没有想到的,一直跟随着钟璃的两名执事将轮椅台上马车后,随即解开马栓,将牵马走了,徒留一个车厢在原地。

赵西枫与顾清源互相对视一眼,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你们长期居住在星潮降世之地,元灵累积天生比其他修行者快了不少,但体魄却并未因此而加强,”钟璃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好的体魄是修行路上步步登高的基础,去京城山高路远,但修行不可一日懈怠,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开始轮流拉车,剩下的人在车内听我讲学,或者累积元灵,上路吧!”

“这是把我们当牛马使唤了么。”董二胖哭丧着脸,小声抱怨道。

话虽如此,但是教习大人有言,四人不敢违抗,只得照办。

董二胖首先来到车身之前,力贯双臂,向上用力一提!

车子纹丝不动。

董二胖一惊,原来这个车厢的主体架构,竟然是精铁打造的!加上钟璃四人与行李的重量,怕不是两千斤有余!

“要了命了…”董二胖苦笑一声,浑身真元流转,竟是使出了霸下体决!

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想起,车子缓缓移动,有如蜗牛。

车厢里又传来了钟璃的声音,“你这么拉车,到京城都是明年天庆节了,跑起来!”

霸下体决全力运转,董二胖带着一车人小步奔跑,在车上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向着东南方向缓缓离开。

就在这辆人力马车开始缓缓移动的时候,在小镇西边,那原本有一个乱坟岗的地方,此时已经几乎被完全夷为平地,但云海垂立的那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此地的改变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此时,因为坟岗被彻底翻转过,所以这些年来还未及腐烂的人骨,横七竖八的裸露在外,看上去十分渗人。

白骨地旁边有一幢透风透雨的小屋,那正是苟以方以前的家,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人进去过了。

在白骨地的正中间,有一个常人脖颈大小的洞,洞口有一些已经凝结干涸的液体痕迹,有的是暗红色,有的是惨绿色,还有些则是乳白色的。

苟以方就这时就站在这个洞旁边,多日不见,模样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气质却已迥然不同。

现在的苟以方,眉眼之间愈发阴冷,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人该有的青涩,如果仔细看去,甚至有些许戾气不受控制的通过目光透出,令人不愿靠近。

“你传我功法,又杀我父亲,恩是恩,仇是仇,我不会混淆,请您放心。”苟以方凝视地上的小洞许久,缓缓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异常,像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所以,你那师兄镇压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至于你在大泽山中的地位,我也会回去争取,如今你进了我的肚子,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该我们的,我可不会放手。”

苟以方神经质的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什么顾清源,赵西枫的,我才是星潮之地的第一人!”

说罢,转身向大周西边一片神秘大山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良久之后,小木屋轰然倒塌,埋葬了苟以方的父亲,以及并不美好的同年过往。

在苟以方后背正对着的方向,小镇鼓楼内,李璇手持星石,盘膝而坐,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迦楼罗。

第二章 极品飞车

在蟠龙镇通往梁城的官道上,最近有一慕奇景,引得来往商旅驻足围观。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一路拖着,小步慢跑前行,车上隐隐传出讲学之声,听声音竟然还是个女先生,令人啧啧称奇。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远游京城的蟠龙学府五人了。

此时,拉着车往前走的轮到了孙文贞,剩下三人在车厢内听钟璃授课。

在一开始钟璃的计划中,拉车南下本来只是锻炼四人体魄的辅助手段,毕竟旅途条件有限,没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让众人充分开展锻体功课。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计划在第二天中午开始,就渐渐变了味道。

那天,几人吃过了午饭,轮到赵西枫拉车。

与其他人不同,赵西枫自幼接受星潮洗礼,又在赵五的培养下十年如一日的坚持锻体功课,无论力量与耐力,都超越了合意期修士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加上在之前云海一战中,作为龙牙碧与星石之间元灵传递的“桥梁”,拓宽了全身经脉,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合意中境,拉车这种事虽然辛苦,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难事。

当赵西枫小跑奔行在关道上时,忽发一念,用出了灵山九变中的马奔一式,元灵立即随着双腿前后摆动,生生不息的运转起来,速度也陡然加快一倍以上。

就这样,在不停的奔行中,赵西枫逐渐达到忘我境界,一边锻体,一边养气,脚下运转如飞,将枯海之死与父亲的官司暂时都抛到了脑后,只知奔跑如风。

这一跑,让他忘记了时间流逝,等到钟璃实在忍不住叫停时,已经是星月当空了!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是半个时辰一次换班!

众人面色古怪,看着毫无疲惫之色的赵西枫若无其事登上马车,坐在角落闭上眼睛,心中纷觉五味杂陈,同样都是少年,在这个年纪谁不心高气傲?一股竞争的气氛在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渲染开来。

休息一晚过后,第二日清晨,董二胖主动请缨,第一个拉车前行,这一次二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霸下体决全开,誓要与赵西枫一争高下。

龟本身不已速度见长,但耐力却十分优异,脱胎于上古神龟的龟趺之术也是如此,再加上董二胖体魄修炼也从来没有落下过,这一次全力出手,竟然一直坚持到了未时三刻!速度上是比昨日赵西枫差了不少,但时间竟然还长了小半个时辰。

在结束时,董二胖擦去汗水,傲然登车,颇具挑衅意味的看了赵西枫一眼,如果不是两条腿不停地打摆子,倒也颇具气势。

此时,除了本身并无意引战的赵西枫,已经无人在意钟璃授课的内容,于是钟璃干脆暂停课程,饶有兴致的看着四个学生争锋。

轮值的第三人是顾清源,相对于赵董二人来说,顾清源锻体的功底最弱,甚至比起孙文贞也略有不如,但其进入合意期最早,元灵对身体的洗髓与强化来的更为彻底,另外四人都极为期待顾清源的发挥。

顾清源微笑着来到马车前方,单手拎起车轭,闲庭散步一般向前走去,速度竟然一点不比昨日赵西枫全力奔跑来的要慢!

董二胖瞠目结舌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钟璃平静说道:“不是他力气大,是车变轻了。”

孙文贞闻言,将头伸出车厢外,见到了诡异的一幕,原本两千余斤重的马车,行走在土压的道路上,竟然神奇的不起半点微尘!

“清源将自身元灵完全散逸在马车四周,体内不留分毫,以达到与自然元气的完全共鸣的状态,所以此刻是以天地之力抬着马车前行,而他自己,只是在在外面控制前进方向,顺便散散步。”钟璃为众人解释道,“元灵聚散如飞鸟翔集,这就是顾清源自创的翔集录。”

车上另外三人震撼无语,蟠龙学府这一批人,几乎同时接触道法,而当众人都在跟随先贤亦步亦趋的时候,顾清源已经可以自创如此精妙的法决,实在令人惊愕。

三个时辰后,顾清源回到车上,抹了把额头上的微汗,笑说道:“实在走不动啦。”

此时顾清源所行的距离,刚好比赵西枫多出了十里。

之后就轮到了孙文贞,虽然在蟠龙学府中,有赵西枫、顾清源与李璇等人珠玉在前,孙文贞并不是最为闪亮的那一批人,修为也并不突出,但若说到韧性,则无人能出其右,两年前,在破轮回幻境之时,孙文贞面对的,就是一般百姓口中所谓的“鬼打墙”,而他的解决办法是,一遍一遍的走着那条小巷,无论多少次回到原地,再次举步的时候都没有半分犹豫,最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一次的“拉车比赛”也不例外,孙文贞,靠着超乎常人的心性,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上,硬是在早就油尽灯枯的情况下,走了足足有四个时辰!虽然在最后一段路途中,马车已经慢如蜗牛,但始终没有停下来!

最后,董二胖将已经脱力晕倒在车辕上的孙文贞抱上马车,叹息说道:“服了服了。”

后来的数天,四人轮流拉车,速度一次比一次快,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超过了梁城地界,而除钟璃外,剩下几人还一无所觉。而钟璃见大家起劲,也来了兴致,命众人离开官道,专选沙土,山地增加难度,常常一天下来,几人累的要死,还一身尘土,需要用道法凝出清水,盥洗之后才能上车。

深秋的某一晚,当董二胖最后一个轮值拉车已近尾声的时候,这个大步飞奔的小胖子身上,渐渐蒸腾出一阵赤红色的气体,、其原本臃肿的身材看上去忽然削瘦了半分。

董二胖依旧毫无察觉,只是玩命飞奔,然而本身算好力道的手中却忽然一轻,接着整个人竟然和马车一起腾空飞跃足有两尺之高!

落地之后,董二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捏捏两腿上的肌肉,呵呵傻笑起来。

钟璃在车内,哼了一声表示满意,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洪秀二十六年深秋,董思仲飞车入合意。

第三章 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理想与现实(两章合并)

大周国策重农,但也并不抑商,这些年来国泰民安,商路通畅,南北贸易十分发达。

为了不太过惊世骇俗,同时也为了避开监察司在各大关卡城镇之间的耳目,钟璃自从错过梁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大城,只在乡间小路上赶路,或者在根本没人涉足的荒郊野地,干粮用尽的时候,就在附近的小村庄就地补充,或者和偶尔碰到的游客购买一些。

这一路上,从未出过小镇的四个“土包子”在拉车的间隙,算是开了眼界,见过了大河壮美,山川雄奇,这才知道,原来书中描绘世间的那些言语,一点都不夸张。

在离开小镇的第十三天,学府一行人来到一个小村庄外。

按照钟璃计算,此地仍属西北四省辖区,跨过村庄背后的濛山再往前二百里,就是淮洛平原了,那里星平野阔,又是另一番风景。

赵西枫几人眼前的小村并不大,约莫也就三四十户人家,但是此时却非常热闹,一大群人聚在村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一个大圈,伸长脖子向圈内看着,还时不时大声讨论着些什么。

赵西枫拉过一位路过的老者,好奇问道:“这位老丈,我们一行是游历至此的学生,本想在镇上置办些干粮与清水,看村子里这么热闹,想请教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老者见赵西枫说话客气,模样十分讨喜,又是负籍游学的孩子,于是也乐得聊上两句,回复道:“赶早不如赶巧,小先生们正好赶上了我们村里议政惩治贪官呢。”

旁边顾清源一奇,问道:“老丈,我记得朝廷是在全境增设了议政司,但最多只会管理到镇县一级,咱着村里,应该没有这个衙门吧?”

“咋了?就许你们城里的百姓参政?”老者向着顾清源一瞪眼,大声说道,“俺们乡里乡亲的,世代在此地务农,皇帝家里的事情管不了,管管自家村子里的事怎么了?”

赵西枫瞪了顾清源一眼,回头笑对老者说道:“老丈别理她,读书读傻了的,您还是跟我说说吧。”

老者眯眼笑道:“还是你这娃儿说话中听,事情是这样的,俺们这个村规划在山守县,前两年,县里来了个农务专派的吏官,专门负责附近六个村子开田费的发放,前两年一直都好好的,每一户三钱银子,到了今年,突然只有两钱了!”

“那还了得,”赵西枫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一钱银子可不是小事!”

“可不是!”老者提高嗓门说道,“更可气的是,村长小舅子从十几里外的下马村拉种子回来,竟然得知,那边的开田费居然还是三钱!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俺们村么!”

钟璃点点头,说道:“西北一地土地贫瘠,朝廷是有开田费贴补这么一说,只是即便有所缺损,你们也应该上报当地衙门,向今日这般私截朝廷官员,是有违律法的。”

老者听到说话的是个女孩,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原本不想回答,但是回头一看,发觉说话之人一身穿着贵不可言,整个人年纪虽小,但是却时刻透露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与威压,于是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我等本来也是想拉着这个贪货去镇里见官的,但村里唯一一个在梁城读书的娃娃李大壮,正好这两天回家帮农,知道这事以后,就给村长说了那什么议政司的事情,说现在朝廷鼓励百姓参政,说俺们才是国家的主人,对待这种恶吏根本不用客气什么,只要全村上下一条心,把声势搞大了,到时候朝廷自然会让他卷铺盖回家,说不定还要问罪,开田费的亏空也会给咱们补齐的。”

说着话,老汉伸手向人群中一指,众人顺着哪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面色黝黑穿着书生袍的年轻人,正在挥舞双手,正气凛然的大声疾呼些什么,围观的村民脸上虽懵懵懂懂的,明显没太听懂,但又带着些许莫名的亢奋,那是挑战上位者的激动,也是对隐藏在内心里,对暴力的渴望。

赵西枫对老人道谢之后,一行人靠近人群,董二胖三下两下拱出一条路来,然后讨好的将钟璃迎了进去。

在人群围着的中心,一个二十多岁的的年轻人抱腿坐在黄土地上,也不在乎一身灰色吏服是否会被弄脏----其实也没必要了,任何衣服,前胸后背都被印满了鞋印的时候,地上那点尘土,确实也不用放在心上。

那年轻的小吏低着头,一脸自嘲的神色,又带有些许悲哀,任那个叫李大壮的书生将他骂的狗血淋头,既不反驳,也不试图离开。

李大壮见到钟璃几个明显不是本村的人走入人群,原本慷慨激昂的演说微微一顿,但见几人都是小孩,于是又没了顾虑,继续大声说道:“相亲们,朝廷给咱们百姓议政之权,就是要替陛下看着这种道德败坏没有良心的狗官!诸位可知道,这个狗官姓李,家里是梁城那边有头有脸的大族!读书不行,科举不就,靠着关系当上了咱们本地的父母官,家里已经是金山银山了,结果竟然连这一村十几两的开田费都要贪墨,就他,也配当官!”

说罢,李大壮呸的一口浓痰狠狠吐在那孙姓官吏脚边,而围观者纷纷高喊不配,大胆一点的,也跟随着李大壮一起对着地上那人吐痰,其中有一老太,男人刚刚过世,儿子还未成年,家中劳力严重不足,每年这点开田费显得尤为重要,他恨极了眼前这个贪官,吐过口水之后,还要上前厮打。

看到这一幕,蟠龙学府众人不禁都皱起了眉。

在赵西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拿起龙牙碧之后,托了蛟龙与异虎千年交情的福,与钟璃的对视再也不会引发虎睛狂怒了。

与是钟璃给了赵西枫一个眼神,赵西枫走上前去,对李大壮旁边的那个年纪最大、姿态最高的老人客气说道:“这位老人家,我们是游学至此的学生,想向您讨个方便,买些村里人家多余的米面做成干粮,您看可否?”

老人淡然看了眼赵西枫,说道:“本来是可以的,但是娃娃你也看见了,今日镇上出了大事,实在不方便接待诸位,几位继续向前,再过十里就是下马村了,还请移步。”

“我还就要吃这里的饭,”钟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人家,您应该是此处村长吧,告诉我你们缺了多少开田费,我替你们补上。”

老人目光闪烁,一时不敢确定眼前这小女孩说话真假,不知该怎么回答,但身旁的李大壮见老人犹豫,不禁慌了心神,对钟璃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娃娃,冒充游学子弟,我在梁城就从来没见过你们几个!”

董二胖蔑声笑道:“蟠龙学府,听说过么?”

李大壮不说话了,经过云海一战后,如今蟠龙学府之名如日中天,别说西北一地,就算在整个中洲大陆,也是赫赫有名。

村长看到李大壮的表情,知道此事应该不假,于是笑笑说道:“几位贵人,今年开田费亏空一共十二两六钱,要是您能帮村里度过这个难关,老朽自掏腰包,为各位准备赶路的干粮。”

“用不着,”钟璃让董二胖给老者递上一块银锭,说道,“这里有二十两,算上我们的干粮费用,剩下的钱也归你们,但是此事就在此了结,私截官府中人,传出去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那是自然。”村长点头收下银锭,招呼晚辈为几人准备干粮与肉食去了。

剩余众人见开田费补齐,甚至还有不少盈余,心满意足,也都纷纷散去,只有李大壮一人心不甘情不愿,恨恨看了一眼赵西枫诸人,默默离开。

孙文贞走上前扶起地上那位李姓官员,笑说道:“这位小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朝廷在西北四省的开田费就是两钱,为何这些村民说是三钱呢?”

那官员拍了怕身上的鞋印,摇头苦笑说道:“今日之事谢过各位了,我李铭昊感佩于心,欠各位的银钱也会尽快汇到蟠龙学府。”

叹息一声之后,李铭昊继续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我本是梁城李家人,族人世代经商,略有积蓄,偏偏到了我这一代,感于一方水土养育之恩,想为在地百姓做点实事,这才托了关系,做了这么个农务小吏,顶着家里的压力,一做就是三年,在一开始的时候,发觉两钱银子对于劳力匮乏的百姓家里,实在有些少了,于是将自己的饷银拿出来贴补,凑齐每户三钱,反正家里还算殷实,给的起我一口饭吃,但是今年,家父身患重病,希望我能回去继承族中产业,为了逼我就范,断了我这一房的月钱,我本想好好做完这最后一届,找朋友东拼西凑借了些钱,但还是不够,于是到这最后一村的时候,身上实在没钱了,就连回程的路费都不太够了。”

李铭昊一边说着,一边看看官袍上的斑斑痰渍,眼睛一酸,终于还是流下了男儿泪。

钟璃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道:“那李大壮和你有仇?”

“没有,”李铭昊摇了摇头,“他是我当年同窗,平日里不学无术,只是想靠着议政司乘风而起,不过我也不怨他,可能就是我本身不适合做官吧,只有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理想,不如归去。”

说罢,李铭昊拱手向众人作别,从村头牵过一匹瘦马,黯然离去。

第四章 小神仙抓鬼

李铭昊心灰意冷的离开小镇,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接下来回到梁城以后,应该就会辞官归去,继承家族产业,从此不再涉足官场,蟠龙学府众人纷纷为其感到惋惜。

“这位李兄个人的成败得失倒在其次,只是苦了一地百姓,少了个真心为其做事的好官。”孙文贞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叹息说道。

董二胖指着还散在村口三三两两的村民,气愤说道:“这样的百姓,有什么资格有这么好的父母官!”

有几个村民回头看看伸出手指的董二胖,脸上带着刚拿到银钱的满足与麻木,对于远去的年轻官吏,既没有感恩,也没有憎恨,不关注这件事原本的真相,也不在乎刚才的行为是否为他人造成了伤害,是否合理,是否合法。

赵西枫瞪了董二胖一眼,不耐说道:“行了行了,百姓又没读过书,哪里知晓这么多弯弯绕绕。”

“问题就在这里。”钟璃点头说道,“这场倡导民权、平权的嘉元学运,看似是由学运的学生主导,实则背后的支持者是相国府与监察司,理想是好的,但是在民智未开的时候,民意太容易被当权者操纵,成为少数人手中权柄。”

董二胖重重点头,说道:“这些人尤其可恨。”

蟠龙学府一行人在傍晚之前,补给妥当,离开了小村。

入夜以后,李大壮从家中悄悄走出,看看左右无人,一路小心翼翼的来到村口一户人家门前,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一个老者抽着旱烟坐在炕上,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正是此地村长。

“老头儿,今日之事,是我唯一的机会,结果几个外来的小孩子随意几句话,你就让步了,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给我一个解释。”李大壮看着一村之长,语气毫无尊敬可言,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冷冷说道。

村长没有马上答复,对李大壮的态度也并不以为意,慢慢悠悠的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缓缓说道:“年轻人,做事情就合种庄稼一样,天时不美,再努力也是急不来的,今日那几个冒然闯进来的小子,如果真是哪个官办学府的,懂得些农贸法令,掰扯起来咱可不占道理,到那时你怎么办?再说,这些娃娃来的时间如此之巧,你怎知不是刻意为之?”

“哼,那你说,我们怎么向杨大人交代?”李大壮冷哼一声,在老人旁边坐下,“当初咱们胸口拍的砰砰响,结果还是砸了,当初大人让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许诺过,若是能扳倒李家,他家的商行、田产有六分之一都可划到你我二人名下,这么大一块肥肉,你不要了?”

村长呵呵大笑,声音如同破损了的老旧风箱:“所以说你是年轻人呢,这件事哪有那么轻易就结束了?无论今日来的这些孩子,是不是真是游学的学生,定然不会在咱着穷乡僻壤盘桓太久,等他们走远了,你就去梁城,找些青皮闲汉,来村里大闹一通,说是为李家公子讨个公道,到时候挨家挨户的砸过去,临走再放一把火,把老夫那不孝子刚刚拉回来来的种粮都烧了,到时这一村百姓今年的生计都没了着落,自然会跟着你闹到底。”

李大壮兴奋说道:“到时候,老子带着一村的人,一路乞讨去梁城,直接去议政司里告状!那声势,那民怨,嘿嘿嘿,就算是城里有人想要死保李家,估计也不敢出手了!”

“嗯,就是这么个道理,到时候老夫也作为苦主,陪你走上一遭,”村长叮嘱道,“只是过两天放火的时候,记得不要烧了村西那栋废宅。”

“这是为何啊?”李大壮不解问道,“一栋房子才值多少,做戏不如做个全套。”

村长微笑说道:“因为仓房里,不过是些干草,而废宅里,却是真正的种粮,等咱们都进梁城告状了,我儿自然会折价卖了。”

二人相视一阵大笑。

之后,村长与李大壮又讨论了些具体的细节,直到子时三刻,李大壮才从村长家里出来,悄摸摸得回家去了。

小村得夜晚月明星稀,李大壮抬头看看月色,心里还有其他盘算,村长只为谋财,而他,则是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让新上任的梁城监察司运转使杨禹昌刮目相看,从而平步青云,踏上仕途,毕竟他好歹还算是个正紧学府的学子,和村里这自作聪明目不识丁的老汉,还是有着本质的差别。

想着即将到来的好日子,李大壮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小声自语道:“议政司,真是个好东西啊。”

“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了。”

就在李大壮志得意满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轻笑的低语声,李大壮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身上一轻,真个人如腾云驾雾一般离地而起,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拽出了村子。

赵西枫拖着李大壮在山野里奔行,对于拖惯了精铁重车的他来讲,拖个人走,简直相当于散步。

“钟丫头说,要把这件事办好,怎么才算是办好呢?”赵西枫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着,忽然,他眼神一亮,计上心来,找了处树杈将李大壮高高挂起,然后似笑非笑的问道,“大壮兄是吧?想死想活?”

李大壮终于知道,看来是惹上修行中人了,刚才与村长之间的龌龊阴谋,恐怕也尽数被听了去,于是急忙说道:“小神仙,都是杨大人和村长的只是,小的就是个照章办事的!”

赵西枫凶神恶煞的拿出龙牙碧,不耐烦的说道:“哪那么多废话,我问你想死想活!”

“想活!一百个想活,一万个想活,您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一定照做,绝不二话!”李大壮不停颤抖着,几乎屎尿齐出,他不是没有见过修行者,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小年纪就又如此迅捷身法的少年,潜意识将赵西枫认作是一个游戏风尘的老前辈了,江湖上,这种小孩子形象的仙人,性格可都不怎么和善。

赵西枫点点头,似笑非笑的说道:“想要活命,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了。”

说罢,赵西枫开始对李大壮轻声交待起来。

第五章 将计就计

大周西北四省的冬天,总是比中原地带来的要早一点,这才十一月的光景,室外的水就已经开始结冰了。

于是,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人们都回到家中,围在炭炉边捧起热茶,在忙碌了一年后,开始享受每年最悠闲的一段时光。

即使在这样冷清的季节里,每个城市中也总是有许多地方是热闹着的,比如赌坊。

钱四爷是梁城堂会里的一个小头目,经营着一个小型的底下赌场。

所谓堂会,不过是些底层的江湖汉子自发联合,组成的松散组织,平日里为城中的酒楼、赌坊、妓寨看场坐堂,挑一部分看上去好欺负的行脚商人收取保护费,偶尔也会为高门大族看家护院,做些杂役,时间久了,在梁城也算有些势力。

今日,钱四爷在小赌坊里会见了一个熟人,正是苗圃书塾的学生李大壮。

李大壮是乡下来的,虽说是个正经的学办的学生,但没有功名在身,包括钱四爷在内的本地人,其实都是瞧不起他的。

听听那土了吧唧的名字吧,李大壮,哼!也配算作读书人?

来到梁城三年的李大壮,并未如家中所愿,在这里用功读书,而是迅速被城里的繁华迷乱双眼,忘记了初衷,整日出没于赌坊与酒楼,家中带来的银钱用完了,就挂职在了堂会,做了个刀笔先生,平日里帮道上的兄弟处理些官司,谁家分舵的小弟失手砍死了人,或者有人惹到了不该惹的大族,都由他出面处理,一来二去,也在堂会里混出了不错的人缘。

而李大壮真正翻身的时候,还是在去年年底,朝廷在梁城新设议政司,李大壮原来的老师,苗圃书塾教司杨禹昌自荐出山,担任了梁城议政司的运转使,李大壮闻风而动,抱上了这条大腿,从此平步青云,从一个堂会里不入流的刀笔先生,一跃成为议政司外围的红人,而钱四爷等人也不得不正视这个乡下来的小子。

前些日子,李大壮匆匆回乡,走的时候颇为兴奋,说是要赌个大的,临行前夕,还请钱四爷喝了顿花酒,当时借着酒劲,钱四爷也大拍胸脯,说将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客套话,谁想到这才没过几日,李大壮就真的找上门来了。

本来钱四爷以为是什么大事,后来李大壮仔细说明来意,才清楚原来不过是下乡欺负几个庄家把式,这才放下心来,聊好了具体计划的细节与价钱,

正事谈完之后,钱四爷一如往常一般,留李大壮吃酒,平日里来者不拒的李大壮,今日竟然拒绝了,行色匆匆的离开赌坊,看样子方向应该是出城去了。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认识几个鸟字又怎么样,对付几个庄稼汉都慌张成这样!”钱四爷对着李大壮远去的背影嘲笑了几句,回头对身边小弟一招手,“走,他不识相,咱们喝酒去!”

众人轰然叫好,簇拥着钱四爷进屋去了。

几天之后,原本平静的小村庄外,来了一群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人,他们叫嚣着,大力敲打着村口的牌匾,高声喝骂。

村子里的人不知是怎么回事,纷纷惊慌失措的从屋内跑出来聚在一起,眼见村口青皮门张牙舞爪的,这些耕田一辈子的人都有些畏惧,唯唯诺诺不敢上前,只有村长和李大壮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前者老神在在,后者则神情复杂。

“你们村子里,谁是管事的?”钱四爷手捧一把瓜子,笑得十分狰狞。

村长颤巍巍的缓步走出人群说道:“老朽便是,不知诸位好汉来到本村有何贵干?”

钱四爷并不答话,狠狠抡起巴掌,一耳光将村长抽的如同陀螺一般,转着圈子摔倒在地!

村民们一阵哗然,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而村长自己也蒙了,相比于脸上的疼痛,他更疑惑的是,原来的设计中,可没这出啊!李大壮这小子!

没事,现在越苦,将来告状的时候资本越足!村长咬了咬牙,心中恨恨想到,就这么一个耳光,至少也要多换回一个一个梁城好地段的铺子!

村长倒在地上,立刻干嚎起来:“这位壮士怎么无缘无故的动手打人!老朽哪里做的不对你说就是了!”

钱四爷呸的一口吐掉瓜子壳,狞笑说道:“就打你这个老不休的,你能如何?我问你,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叫李铭昊的农务官吏?”

肉戏来了!村长心中暗笑,脸上仿佛也没那么疼了,但依旧一副茫然的神情,用力点头说道:“认得认得!前几日还来过村里,欠了我们村每户一钱银子的开田费,后来还是过路的学生帮他补齐的,诸位好汉可是他的朋友?”

围观的村民们本来就对当初私自截留朝廷命官心中有亏,此刻见着几个大汉,更是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认识就好,”钱四爷嘿嘿冷笑说道,“我且问你,你之前是不是进了一批种粮?”

村长虽不知着青皮此言合意,但也只能配合说道:“是有一批,那是村里众人集资,老朽统一出去买的,是明年村里种田的命脉啊!”

钱四爷冷不丁飞起一脚,又踹在村长肚子上,口中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妈的!既然你们集资的钱够了,为何在李大公子那边赊账,说先用开田费垫付,每家每户一钱银子?等公子过来发放开田费的时候,你又装的没这回事,还煽动这些个刁民扣押朝廷官员,你老小子够贪的啊,说!买种子那笔钱你藏哪儿了?给老子吐出来!”

村民们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听这无赖口中的意思,是村长私吞了众人集资买种粮的钱,然后用每家每户的朝廷拨款开田费垫付,所以今年的分到众人手中的钱,才比往年少一钱的?

村长心中隐隐觉得不妙,随即大声哭喊道:“壮士您这可就冤枉老朽了,说话可要又凭据的!”

“凭据?”钱四爷眯眼笑道,“那老子就给你看看凭据!走!咱们去村西口的废宅看看。”

这下可不是装的,村长的脸色瞬间煞白。

第六章 两小儿辩日

为何要去看村西的废宅,大多数村民都一脸茫然,但少数头脑灵光的人已经渐渐品出了味道,面色极其难看,选择继续冷眼旁观。

村长顾不得脸上与腹部的疼痛,从地上爬起身来,拦在钱四爷的身前,勉强笑笑说道:“好汉,一栋破败的宅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来老汉家坐坐,尝尝村里自酿的米酒,还有前些日子从山里打回来的野猪肉,正好可以作为下酒菜,山野陋食,好汉们别嫌寒颤。”

“怎么不嫌,寒颤的紧呢!”钱四爷冷笑着对着身后挥挥手,几个手下,立刻上前,提起村长向着村西走去,任凭其在空中不断的哭喊挣扎。

围观的村民见此情况,也都默默跟上,但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整个村子里,除了村长挣扎叫喊,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到了废宅门口,抬着村长的那两个人将老人随手丢在宅子门口。

村长努力了两次也没站起来,于是干脆跪着拦住众人,大声说道:“好汉们别进去了,房子里都是些干草,又长时间没人打扫,脏的厉害,实在不能见人啊!”

四爷身后,一跟班不耐说道:“你这老头真是烦,看一眼能要了你的狗命?还想挨踹是不?”

说完就作势欲踢,但这一次,村长不闪不避,也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对着钱四爷不断磕头,毕竟,身后的废宅里可是他大半辈子的名声,小村交通闭塞,平日里乡里乡亲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真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老人在村里真是没脸再活了。

村民们面色复杂的看着地上这个不断磕头的老者,都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被欺骗的怒火瞬间盖过了对这些外来无赖汉的恐惧,纷纷大声叫嚷着要进宅看看,闹的最凶的几人,恰恰就是前几日在李铭昊面前最为嚣张的那几个。

几个青皮无赖回头一瞪眼,村民们立刻又畏缩着安静了下来。

钱四爷似笑非笑的看着老人磕头,缓缓问道:“老头儿,你说这宅子里都是些干草,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对吧?”

村长赶紧回到:“好汉明鉴,真的什么都没有,更别说种粮了。”

“嗯,行吧,那我信你一回。”钱四爷点点头,“但是你私截李大公子,这笔帐还是要算一算的,弟兄们,动手!”

听闻前半句话,村长胸口一块大石落地,直到动手二字出口,又陡然紧张起来,动手?动什么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多人看着呢,难道还要杀人不成?

然而,看着几个无赖汉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把,村长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了,一声大嚎冲了上来,却被钱四爷再次一脚踹倒。

“装着干草的废宅,不烧了还留着过年么?”钱四爷大笑说道,“记着啊,我等只是途经此地的游侠儿,与那梁城李公子并不相识,只是偶尔听闻此间的龌龊事,忍不住出手管上一管,并非受人指使,有不平者,划下道来,我们梁城堂会都接下了!”

就在钱四爷说话间,几个手下已经手持火把,火油在废宅前后忙活了起来,村长跌坐在地,眼神呆滞,房子里,可不止明年的种粮,还有这些年来他巧立名目在村里盘剥来的民脂民膏,总共加起来,大约有七八十两银子之多!

终于,随着钱四爷狠狠一挥手,火光冲天而起!

村长一声闷哼,原地软倒晕了过去,在场围观的百姓们,有麻木,有担忧,有幸灾乐祸,但唯独没有一人上前将村长扶起。

对于堂会这些人来说,别的营生是外行,唯独打家劫舍,放火烧屋这件事,做的极为专业,废宅内火势虽大,但一点也没有扩散的迹象,不多时,宅子已经烧成一片白地。

“这就是给你们一个教训,”钱四爷手指昏迷不醒的村长,看着村内众人,眼神从每一个村民脸上扫过,没有人敢与其对视,“村长在宅内私存干草,天干物燥,引发火灾,索性火势得到控制,并未伤及他人,这就是今日所发生之事的全部经过,都听清楚了么?”

村民木然点头。

钱四爷满意笑笑,继续说道:“至于明年的种粮,你们放心,这老小子是向李公子买过的,你们尽管上门讨要,要是他敢说半个不字,就报我钱四爷的名号,四爷我一定为乡亲们主持公道,哈哈哈哈!”

接着,钱四爷又带着手下在村里转了个遍,挨家挨户的打砸一番,顺手拿走了好些野味肉食,心满意足出村回城去了,村民们唉声叹气,各自回家,留下村长一人躺在冷冰冰的废宅门口,无人问津。

在小镇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山坡下,一辆没有马匹的马车靠在黄土坡上,车内,钟璃五人围坐在一面铜镜旁边,在镜中观看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这就是你说的把事情办得漂亮?”钟璃看着赵西枫,气笑质问道。

赵西枫的目光并未闪躲,直视钟璃双眼理直气壮的回道:“不然还能怎样?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董二胖皱着眉头,在旁边小声嘀咕着:“我怎么感觉咱们变成了坏人,就像孙家酒楼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幕后黑手。”顾清源笑着接话道。

董二胖一拍大腿:“对,就是幕后黑手!你看那些村民,本来家里就穷,那钱小四一番打砸之后,估计整个冬天都没肉食吃了。”

赵西枫冷笑说道:“那李铭昊,为了这些村民劳心劳力,还自己搭上银钱,却换来了一身洗不掉的口水,仕途就此而终,难道就不可怜了?这就是不识好歹应有的下场。”

“西枫此言我同意,人应该知善恶,辨是非,否则与畜生无异,”顾清源点头说道,“然则百姓教化不开这件事,很大一部分责任在官府,你看大周境内,虽然这百年来兴建学府,但是相对于庞大的国境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若要达到学运期许的高度,人人通达,还有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

赵西枫不屑笑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吃饱了闲得慌的学运学生们,还讲究什么百姓参政,这样的百姓哪里能参政?只会乱政罢了。”

顾清源思索一阵,缓缓摇头说道:“百姓参政的想法并没有错,生而为人,权责理应平等,与个人见闻或能力无关。”

“清源,我虽没认真上过钱夫子的课程,但也知道学运的最高理想,是全民百姓共商国策,也就是说,未来大周朝廷推行的任何一项政策,都需要每一个百姓投票,”赵西枫挠挠头,神情有些困惑,“那我就纳闷了,你觉得周喆先生与今日村里的某一个普通村民拥有一样的决策权,这本身公平么?”

这一问,后来成为了嘉元学运滚滚洪流中,为数不多的几块不愿随波逐流的礁石。

第八章 山野怪客

在小村的事情了结后,一行人继续前行,直到濛山脚下。

相比于大周边陲的密云山与西枫山来说,濛山既不高耸,也不雄奇,更多的像是广袤中原大地边角上的一丝褶皱。

但正是这丝褶皱,阻挡了从草原吹来的寒风长驱直入淮洛平原,为千里沃土提供了一线屏障。

濛山并不陡峭,别说赵西枫等身具修为的人,就连一般身体好些的采药客也是进出无碍,但任何人想要拉着一辆两千多斤的马车上山,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天,当赵西枫等人来到山脚下时,今年大周西北四省的第一场冬雪如约而至。

前有重峦叠嶂,上有冰雪封天,不得不让人感叹行路之难。

但正在拉车的赵西枫,甚至没有抬头看上濛山一眼,就如同在官道上行走一般,直接开始了登山之旅。

山那边,有他的父亲。

星星点点的雪花逐渐变大成鹅毛大雪,再加一路山风怒号,赶路变得愈发困难,众人也正是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识了赵西枫真正的实力。

只见他真元全力运转,灵山九变根据不同的地势与路径随意切换,一副被星潮洗礼过的体魄在雪地的反光中,散发出微不可见的银色光芒,竟然真的拉着一辆精铁马车,在山路中如履平地,有些没有路的地方,毫不费力的带着车厢腾挪跳跃!

终于,当赵西枫腾空三丈,让马车跃过塌方的路段时,顾清源叹息道:“论元灵之深厚,体魄之强健,我不如西枫远矣。”

董二胖在旁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哼了一声表示认可。

山路行至一半,已经只勉强容得下一车通行,眼看着再往前半里,大约只够两个人并肩而过,赵西枫性子里执拗的劲头也上来了,向左一转身,竟是拉着马车直上山脊!

“西枫,你发什么疯!”董二胖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面大声喊道。

钟璃一把将董二胖拽回,冷声说道:“别管他,修道首先修心,要的就是有逆天而行的胆魄,爬个小小的濛山怎么了?”

董二胖张了张嘴,干笑数声说道:“嘿嘿,我这不是看他一个人把风头都抢了么。”

“要不你来?”钟璃一瞪眼,董二胖立即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我又不傻。

于是冰天雪地间,赵西枫一人一车,步步登高!

一个时辰后,一辆黑色的马车矗立在了濛山之巅。

钟璃四人走出马车,站在气喘吁吁的赵西枫身边,几人一同向着脚下的淮洛平原俯瞰。

天地浩渺,脚下月冷千山,远处寒江自碧,无数雪花在北风中肆意舞动,令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钟璃负手而立,站在最靠前的位置,自然有一股霸气散发开来,风雪不能近身,她转过头去,左右看看身边四人,满意的笑笑,生平第一次教学生,看来成果还不错。

赵西枫此事已经没有半点气力,尽管见过了西枫雪山的遗世独立,但仍旧被眼前开阔的旷景震撼了心神,想到自己刚才登山的举动,小小的胸膛中也是豪情顿生,忍不住放声长啸,声震四野。

就在几人陶醉之时,身边忽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话语声:“嚷什么嚷什么?为了睡个好觉容易么我?都躲到山上来了,还不得清净!”

赵西枫等人大惊回头,就连钟璃脸上也变了颜色,同行五人当中,除了孙文贞外,其余四人都是合意修为,而钟璃更是已经达到了合意上境,竟然都没有发现山顶上另有其人!就算是风雪有干扰到几人的感知,但这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众人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邋遢汉子,身穿一身白衣,只是这白衣已经脏的基本上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上面各种油点、墨渍,甚至还有暗红如干涸血迹的斑斑块块,十分恶心。

那汉子腰上挂了一只葫芦,看上去也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葫芦外皮都已经有些开裂,完全没有周喆手中的山海葫那般仙逸精致。

再看他面容,也没有比衣服好到那里去,整个脸颊都是青色胡渣,头发用一块抹布也似的破布条扎着,嘴角挂着一丝口水,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

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着汉子的眉毛了,刚挺笔直,如两把出鞘的利剑挂在眼前。

说到剑,汉子的后腰上挂着一柄四尺长剑,但剑鞘破破烂烂,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货。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貌的中年男人,却让钟璃等人完全绷紧了神经。

毕竟,有谁能寒冬腊月的晚上,躺在雪山之巅安然入睡?又有谁能在睡着的情况下,躲过皇极宗掌门之女的元灵感知?钟璃心中清楚,周喆做不到,当初的第一知微车野同样做不到!

眼下可不是蟠龙镇,没有了连城大镇的庇护,对方要真是知微以上的强者,自己这边可没把握保全所有学生的安全,甚至自保都要靠和赵西枫再来一次龙虎合璧,然而,没了星石的赵西枫能发挥出龙牙碧几分威能,还是未知之数。

钟璃带着赵西枫跃众而出,并用眼神示意赵西枫时刻戒备,脸上从容一笑,问道:“不知前辈怎么称呼,竟然有如此雅兴在孤岭独卧,学生们多有叨扰,实在抱歉。”

那汉子搓了搓鼻子,皱眉说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听不懂你这女娃说啥,前些日子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对方那女的实在太过丰盈,我看了看,咬着牙也睡不进同一个被窝,只好偷跑了出来,本想去西北躲一阵子,没想到在这山里迷路了,只好在这睡一晚啦,姑娘,你身上带吃的了么?要是有点酒就更好啦,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赵钟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这汉子装傻。

赵西枫回到马车,拿了些干粮出来递给眼前的汉子,微笑说道:“这位大叔好运气啊,幸亏是遇到我们了。”

“好人有好报呗,”汉子吃着干粮,不伦不类的回了一句,“看你们的样子,是负籍游学的学生?”

赵西枫点头说道:“是啊大叔,我叫赵东风,敢问大哥贵姓?”

“赵东风你好,我叫曹小剑。”汉子抬起头来,第一次与赵西枫目光对视,目光如星辰。

第九章 符士

蟠龙学府五人登山,结果下山的时候,变成了六个人,那邋遢汉子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叫嚷着实在是迷路迷怕了。

钟璃与赵西枫心知肚明,这个自称是曹小剑的男子在说谎,自古山中行路,只有迷失在半山腰上或者山脚之下,正所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那山巅之上举目四望一览无余,哪还有迷路的可能?

而且,男子在风雪中一身单衣谈笑自若的样子,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之,这样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乃监察司派遣的高手,拦在他们必经之路上伺机而动,另一种则是,山野高人偶然遇上了,对几个远游的学生起了兴致,存心逗弄。

无论是哪一种,蟠龙学府几人都不畏惧,钟璃自幼生长在天下首善之地,什么样的高人没见过?而学府四人则是初生牛犊,此次远行巴不得遇上几个修道中人,或是结交朋友,或是打上一场,要知道,董二胖几人对于赵西枫能参加云海之战可一直都是心向往之的。

下山途中,因为曹小剑实在太脏,钟璃不允许其上车,而他也不以为意,晃悠着腰上的破剑,和正在轮值拉车的董二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董二胖虽然性子直了些,但并不愚钝,早就看出了此人有问题,所以说笑归说笑,对于几人的身份与此行的目的,绝不透露分毫。

那邋遢汉子见董二胖拉车而行,也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实在无话可聊的时候,会躺在车顶看着天上云卷云舒,愣愣出神。

车出濛山之后,一路都是平原坦途,几人行进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对于已经习惯西北黄土山地的拉车四人来说,负担也减轻了许多,就连唯一没有到达合意期的孙文贞,都可轻松坚持下来。

于是,马车沿洛河而行,一路欣赏大河起源之地的美景,不知不觉间又是七天。

这一日,在结束一天行程之后,星月如挂,几人在河边扎营,围坐在篝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

“我说小剑兄,你到底要跟我们到什么时候啊?”赵西枫在冰冷的河水中洗去一身路上风尘,湿着头发走到曹小剑的身后,拍着其肩膀笑着说道,“都出山多久了,有洛河指路,总不会走丢了吧。”

曹小剑啃着烙饼,靠着岸边一块突起的石头,啧啧叹息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珍惜自己,冬天的河水最是寒彻骨,你用来洗手洗脸,现在是痛快了,等到和我一个年纪的时候,免不了一身风湿的毛病。”

“屁话,你还不是大冬天的,在雪山上睡觉。”董二胖嗤笑一声,曹小剑低头啃饼,假装没听到。

赵西枫笑骂道:“少废话,听不出我这是在赶人啊,这一路上,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躺在车顶不出工不出力,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吃完了这一顿,咱们就分道扬镳。”

“出力?我倒是想啊,但你你看看那马车,是我能拉的动的嘛,我又不是合意期的修者,”曹小剑指了指乌黑的精铁马车,撇嘴说道;“至于路程,东风小友你也说了,我要靠着大河指路,你们也要沿河而行,那何不结伴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蟠龙学府众人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曹小剑第一次提到修行之事。

一直坐在车厢内的钟璃开口问道:“你能看出我等是合意期的修为,想必也是修行中人了?”

曹小剑神情淡淡的回道:“接触过一些,是也不是吧,我是一个符士。”

钟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符士是修行者中很特别的存在,也是所有修行者中,最不被人重视的那一部分,在中洲大陆上,就如同不是所有人都能对天地元气有所感应一样,也不是每一个人的感知力都如蟠龙学府一行天才那般强大,有这么一部分人,他们能隐隐感知天地间元灵的流动与走向,但是并不精确,比普通人强的有限,甚至不能将元灵归流入体,神意和一,所以最高境界也不过就是照体而已,于是,这一部分人走上了另一条修行之路,那就是符术。

既然自身不能做到精确的感知元灵,那么就必须依靠外物,而符士就是将无形的元灵走向,用笔描在符纸上加强感知,从而施展出各类术法,然纸张所能承受的元灵之力毕竟有限,所以符术所能起到的作用,通常都是一些辅助功能,更有甚者,一些江湖术士也常常假装符士,装神弄鬼诓骗无知百姓,所以修行界一直流行一句话,人修仙,鬼画符。充分体现出了一般修者对符士的蔑视。

所以,符士究竟算不算修行者,一直存在着巨大争议,这也是为何曹小剑在被问道究竟是不是修者的时候,说自己是也不是的原因。

钟璃当然不会相信曹小剑只是一个照体境修者这种鬼话,但也没有当面拆穿。

曹小剑见众人都没不说话,看上去都打定主意要赶他走,不禁有些急了,苦笑说道:“好了好了,我从明天开始出力总行了吧,至于吃你们那些干粮,等到了京城,我从家中取到银子,一定如数付账!”

赵西枫眼神微微一冷,从相遇到现在,可一直没有人对曹小剑说过,几人的目的地就是京城。

钟璃也发现了这一点,与赵西枫一样并未说破,而是问道:“这点干粮不算什么,吃了也就吃了,我好奇的是,你能帮我们做什么?这出力是怎么个出法?”

曹小剑听出话中转机,眼神一亮,自信说道:“首先吧,我除了是一个符士,业余也是个剑客,一路上绝对可以保证诸位安全。”

此话一处,所有人都眼神怪异的看着他,三个合意境的需要一个照体境的保镖?

“别看你们修为都比我高,但半大点的娃娃哪里真的与人生死相见过,江湖可是很凶险的,”曹小剑也发觉此言欠妥,干咳一声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我能帮助各位修行,事半功倍!”

第十章 修力修心

第二日清晨,淮洛平原上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暖阳为山河大地镀上一层淡金色,就连原上枯草都显得朝气蓬勃。

自从昨日曹小剑夸下海口,说要令所有人修行速度加倍之后,半夜里就一直背对众人,拿出一只秃了毛的符笔,在几张暗黄的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

一大清早,在众人即将出发之时,董二胖一面活动着肩膀来到马车前,一面对曹小剑调笑道:“曹大符士,你说的修行事半功倍可要说话算话的,不如现在就给我们见识一下?”

“没问题啊,那就从二胖老弟开始吧。”曹小剑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拍在了董二胖的肚子上,二胖低头一看,气的笑出了声,

纸上歪七拧八的画着一只乌龟,笔法连孩童涂鸦都有所不如,龟壳那一笔椭圆,甚至没有连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二胖撸起袖子走向曹小剑,“咒老子是个王八?”

曹小剑笑而不语,手中大模大样的捏了个法决,一阵晦涩的元灵波动在那画着乌龟的符纸上悄然流传,二胖登时觉得身子一沉,双脚微微下陷。

“这叫驮碑符,”曹小剑微笑说道,“谁要是贴上了它,自身重量都要增加一倍,你每走一步,用的力气相当于走了两步,是不是事倍功半?”

董二胖原地抬了抬手,感觉着身体的变化,啧啧称赞道:“有那么点意思啊。”

“那可不是!”曹小剑得意的拍了拍手,

“可是”董二胖晃着膀子不屑说道,“老子拉习惯了这马车,身上重个一二百斤,还真是没什么感觉,你这招不灵。”

曹小剑笑容不变,走到车前:“谁说这符只是贴在你身上的?”

啪!又是一张驮碑符贴在了精铁马车上。

那马车本来就有两千多斤,加上符力的增持,一下来到了四千多斤,车轮下的细小石子骤然炸裂,整个车身立刻陷入地面一寸来深!

曹小剑对着董二胖一伸手,说道:“请。”

董二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一声冷哼,走到车前大喝一声,缓缓将马车拖动,感觉上,竟是比当初未突破合意期时,还要费力三分!

马车上,钟璃若有所思的笑笑,肃声说道:“出发!”

四千斤到底有多重?董二胖在此之前听说,顾清源家门口的镇宅石狮有五百多斤,此刻,董二胖等于时拉着一队石狮向前行进!速度当然慢如蜗牛。

车厢中,钟璃以心湖传音向赵西枫说道:“此人绝不是照体期的修行者,符士所能动用的天地元气总量,绝不会超过本身境界,而他这两张符,我也画不出。”

赵西枫还没学会传音之术,听闻此言,对钟璃点了点头,做出了然的表情。

钟璃继续说道:“但他似乎并不在乎暴露自身境界,大概也是用这种方式表明对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人在江湖,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这个曹小剑不可不防,这几天你不要拉车了,保存实力,将来一但翻脸,我需要你帮手。”

就在这时,马车车身猛然一阵抖动,险些翻进河里!

“曹小剑!这是怎么回事!”车外传来董二胖愤怒的吼声。

曹小剑急忙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昨晚月光不明,我这乌龟的腿画的有些歪,不太容易控制力道。”

董二胖大吼一阵过后,一口真气外泄,手中的马车登时更加沉重,于是不敢再开口,全力运转霸下体决,心中将那姓曹的邋遢汉子辱骂了千万遍。

一上午的路途结束后,董二胖筋疲力竭,刚刚停下脚步就一头倒在地上,大声的喘着粗气,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我说姓曹的,”董二胖一边呼哧呼哧的喘息一边说道,“你这哪里是事半功倍,你这是事倍功倍啊!”

曹小剑没理会董二胖,而是笑嘻嘻的看向钟璃,开口说道:“小姐,我这符纸的钱,你可是要给我另算的啊,山野修士,本来手里就没几个银子。”

钟璃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午饭过后,又到了上路的时候,董二胖本来还想咬牙坚持,但一站起来腿就打摆子,试了几次马车也不动分毫,只好被顾清源扶回了车内。

“接下来轮到我了,”孙文贞苦笑着说道,“四千斤的马车,我可没有思仲的天生神力,也不会龟趺功,只能勉强一试。”

作为本次游历队伍中修为最差的一个,孙文贞目前仍然徘徊在照体巅峰的境界,隔着一层窗户纸,却始终无法顺利破境。

曹小剑摇头说道:“每个人的修行方式不同,能让我二胖老弟事倍功半的法子又不见的对你有效,所以我准备了另一张符。”

说罢,曹小剑将车厢上的驮碑符撕下,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换上一张贴在孙文贞前襟上。

众人凝神一看,如果说上一张驮碑符像一只孩童涂鸦的乌龟,那么这一张则干脆没有了形状,无数絮乱的笔画纠结缠绕在一起,如同一个打不开的绳节,就那么随意的在纸面上乱成一团,十分随意。

孙文贞运起元灵流转全身,随后疑惑说道:“似乎没有什么感觉,曹先生是不是拿错了符了?”

赵西枫冷笑说道:“根本就是他自己画毁了,拿出来糊弄你的。”

曹小剑老神在在,爬上车顶躺下:“你只管拉车便是。”

孙文贞半信半疑开始拉车前行,马车也并无任何异样。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孙文贞就停下了脚步,满脸不耐中透出些许疑惑。

“老孙,怎么不走了?”赵西枫掀开车帘疑惑问道。

“不知道,”孙文贞皱眉摇头,“心里乱的很,有些烦躁,总是想回车里坐着。”

赵西枫同样也皱起了眉头,孙文贞虽然修为并不出众,但却是几人之中毅力最强,一路上以照体修为赶路,仍是不弱于其余三人半分,由此可见一般。

这时,车顶传来一阵懒懒的声音:“这就是我那乱心符的功效了,孙老弟修行天赋强就强在愿力,而我这道符专门用来乱人心神,如果说二胖老弟是修力,那么孙小兄弟需要的则是修心。”

修力与修心,赵西枫心中默念几遍,对曹小剑冷笑说道:“你不过就是一个符士,怎么对修行一事看的如此透彻?”

“因为我不光士符士,还是一名剑客,”车顶上,曹小剑露出半个脑袋,笑着看补充道,“业余的。”

第十一章 手中有剑,心中有剑

当天下午,孙文贞一共只走出了十里。

晚上,当众人聚在篝火前吃饭的时候,孙文贞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水都没有喝上一口,默默的靠着马车轮子,双眼通红,一股执拗的气息从还很瘦小的肩膀上散发出来。

有好几次,董二胖都想伸手拔掉孙文贞一直贴在身上的乱心符,都被其拒绝了。

看着同窗好友反复挣扎的状态,其余三人都有些忧心。

篝火旁,钟璃冷冷对曹小剑说道:“毁其经脉不如乱人心性来的彻底,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有可能会毁了孙文贞一生大道!”

曹小剑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笑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你也看出来了,这小子正是破境前后,以他的天赋与韧性,入合意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同是合意也有高下之分,就比如说你,要是我没看错,同境界里,你一个人可以打普通合意期修士二十个都不成问题,剩下那几个小子也各有际遇,都是同境中的佼佼者,若是孙文贞只是普通破境,那么一辈子也追不上你们几个了,到了那时,一直活在身边好友的阴影中,才是他真正的大道之殇。”

钟璃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曹小剑的说法。

“更何况,”曹小剑眯眼笑笑,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就算伤了心神,断送了修行之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游历四方,当一个剑客。”

“闭嘴吧你。”钟璃没好气的说道。

从始至终,两人的谈话都没有避开孙文贞,钟璃想要借此对自己的学生阐明厉害关系,而曹小剑则是激将中夹杂着些许勉励之意。

孙文贞靠在一边,如并未听到一般,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第二日清晨,当众人睡醒以后,发现孙文贞还是保持着昨晚的坐姿,眼中充满血丝,应该是一夜未睡。

对于照体期的修行者来说,在元灵护体的状态下,别说一个晚上,就算三五天不眠不休,也不应看上去如此狼狈,显然,让其疲惫如斯的原因,正是胸口那张如乱麻一般的灵符。

不理会众人担忧的目光,孙文贞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马车前段,哑声说道:“上车。”

一向恭良的他,竟然忘记了向教习问好。

为了不继续刺激孙文贞此刻脆弱如纸的道心,一行人什么都没说,一个个轻手轻脚走上马车,只有曹小剑,没心没肺的走到远处,一边吹口哨,一边对着河水尿尿。

孙文贞沉默半晌,弯腰握住手柄,向上用力一提,脸上表情十分狰狞,几经挣扎之后,双手又忽然松开,随即一拳打在河畔的岩石上,石块轰然炸开!

“够了!”钟璃一甩袖子,“路不好走可以走的慢些,但不能走断头路,赵西枫,你去把他那道破符给我撕下来!”

赵西枫轻声叹息,出车来到孙文贞身边,低头说道:“老孙,对不住了。”

孙文贞摇了摇头,已是泪流满面。

就在赵西枫刚刚伸出手准备撕符时,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正是**归来的曹小剑。

曹小剑把手指在赵西枫的衣服上抹了抹,笑嘻嘻说道:“对自己的同学有点信心嘛,交给我吧。”

随后,曹小剑把赵西枫推进车厢,将顾清源一把拽出,随口说道:“顾老弟拉车啊,我陪小孙聊聊。”

顾清源摸着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张符纸,摇头苦笑。

马车匀速前行,曹小剑带着孙文贞坐在车顶,晃晃悠悠的看着四周的山色河景,一个表情惬意,一个满脸阴郁。

“知道你修行心境上出了什么问题吗?”曹小剑一边摆弄着腰上的破葫芦,一边随口问道。

孙文贞目光呆滞的看向前方,理也不理。

许久未得到回到,曹小剑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道:“听他们说,你家原来是开酒楼的?那就难怪了,天下间啊,人心最复杂的地方就两处,一个是皇宫,一个是酒楼,皇宫里的人都太清醒,酒楼里嘛,嘿嘿,黄汤里泡着,又太混沌。你从小在酒楼长大,比起同龄的孩子心思缜密许多,在帮着家里做活期间,养成了面面俱到的习惯,在加上天生性子坚韧,凡事都迎难而上,这没什么不好的,但遇上我这乱心符,却是坏了大事了。”

听闻此言,孙文贞沉默半晌之后,声音沙哑的说道:“有什么坏事的,曹先生自己也说过,无非就是两倍的繁杂,做不到是我本事不够,仅此而已。”

曹小剑摇摇头,叹息说道:“非也非也,对于常人来说,是两倍的难度不假,毕竟是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心事可乱?但对于你来说就不同了,不是我说,你身边这几个变态,放到哪里都是大周顶尖的人物,在他们身边修行,你这几年,压力不小吧?”

这次,孙文贞咬着牙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修行?”曹小剑斟酌良久,问出了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孙文贞一下愣住了,讷讷不知如何回答。

曹小剑哈哈大笑,一把将葫芦扔进远的河水中,在车上站直了身子,傲然说道:“当然就为了不必想这么多狗屁心事了!若有不平就去他妈的!想那么多干逑,我们可是仙人啊!”

孙文贞仰头看着忽然狂态大发的曹小剑,并未随之一起发癫,而是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修行者,手中要有剑,斩荆棘,心中也要有剑,斩乱麻,啊呀!”曹小剑刚刚说完这句话,马车猛然一个急停,将他甩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顾老弟!怎么回事啊!”

“你贴我这符,有古怪。”顾清源的声音传了过来。

“废话!”曹小剑爬起身来,拍拍尘土说道,“没作用我给你贴着好玩的么?孙文贞的符乱心,你的符乱神,是专门用来干扰你对天地元灵的感知的!”

车厢顶上,孙文贞缓缓躺下,嘴里默念手中有剑,心中有剑,看着蔚蓝的天空,渐渐痴了。

第十二章 倚剑把酒观沧海

如果有知微境以上的修行者,从九天之上俯瞰淮洛平原,就会发现其形状像一个安放在大周中央的茶壶,把手是从北向南蜿蜒曲折的淮水,而壶嘴则是从西向东奔流的洛河,在另一个没有修行者的时空的地质学家眼中,淮洛平原就是由了两条大河千万年滋养而成的冲击平原,是大周北境的天然粮仓。

蟠龙学府一行人,此时正沿着洛河行走在穿越淮洛平原的路上,待到众人跨过淮水,就是大周国都、天下首善之地,盛京城。

然而这一路走的并不顺遂,主要原因是半途加入了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

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因为钟璃并无把握独自战而胜之,只好让赵西枫保持战力,而曹小剑又开始以自己独有的符道方式帮助众人修行,试董思仲以力,困孙文贞以心,乱顾清源以神,于是,几人拉车行进的速度愈发缓慢,甚至比跨越濛山之前,还要慢了一倍不止。

面对这种情况,赵西枫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毕竟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进京救父,迟一天就多一分变数,要不是有钟璃笃定的告诉他密云卫绝不会坐视赵五出事,而且一直有隐秘渠道向钟璃传达着此时京都的消息,赵西枫早就翻脸赶人了。

但尽管如此,蟠龙学府几个学生的修行程度,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首当其冲的,就是董二胖。

董二胖的修行方式很直,就如同其为人一般,无论在元灵还是在体魄上,只追求纯粹的力量,而想要获得力量,必须要做到的就是征服力量。

在两张驮碑符的同时加持下,董二胖每日修行的效果,正如曹小剑说承诺的一般,事倍功半,短短七天的路程中,就已经巩固了合意初期的境界,而自身所修炼的霸下体决,也隐隐有突破之兆。

在来就是顾清源,作为整个蟠龙镇最公认的修道天才,年轻一辈中,进入合意期最早的少年,他在与乱神符的对抗的过程中,获得的收益比之董二胖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起先那次将曹小剑从车顶摔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失误!仿佛乱神符只是一张废纸一般,但若细看下来,也能发现其表情在拉车前行时,神情也比以往认真了许多,每次休息时,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北方冬日里,依旧不停泛出。

而究竟顾清源现在强到了什么程度,直到乱神符挂在身上的第十天,终于初现端倪。

那一日,董二胖彻底巩固了合意初期的境界,兴致勃勃的找刚刚结束拉车轮值的顾清源,说要切磋一下,点到为止,顾清源当然不愿意,但实在拗不过,也就答应下来了,大概是不爽休息的时间被打扰了,所以并未留手。

结果仅仅一顿饭的功夫,董二胖就四仰八叉摔了四五次,摔跤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摔的!

就在董二胖晕晕乎乎莫名其妙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顾清源的背后,赫然贴着那张乱神符!

也就是说,顾清源最多只发挥出了一半的实力!

剩余几人相顾骇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嘿,我说枫子,你说你能不能赢得了小书袋?”董二胖把头伸到赵西枫旁边,小声问道。

赵西枫冷哼一声,说道:“白海的左祭我都砍了,会输给他?”

董二胖嘿嘿笑道:“那你上,给我找回面子。”

赵西枫脸色微微一变,不再说话。

然而,就在顾董二人修为日渐精进的时候,孙文贞却一天天的削瘦下去。

自从那日在前襟贴上乱心符之后,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当然,他也再也没有成功拉动过马车一次。

在这场点到为止的比试过后三天,一行人从淮洛平原的“壶嘴”走到了“壶肚”的位置,眼前的景色也骤然开阔,原本沿着河道,在远方依稀可见的山黛也全部消失不见,替换成了一马平川的原野,偶尔的起伏也如同曲线温柔的波浪。

丘陵似波,野如沧海。

在一阵吹动百里的枯草的北风之后,拉车的董二胖与曹小剑同时停下脚步,感受着山川大地的开阔和壮美。

曹小剑意兴飞扬,将腰后的长剑连带着剑鞘在空中随意挽出两个漂亮的剑花,插入脚下冻实的泥土,然后一屁股坐在剑身前,将长剑当作椅背,舒舒服服的靠了上去,又像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那只早就被其丢入洛河的破葫芦,仰头饮尽其中美酒,大声呼道:“如此美景,壮哉壮哉!今日不走了!”

众人回头看着车厢内,剑钟璃缓缓点了点头,只得下车扎营。

就在这时,曹小剑拍拍屁股又爬起身来,对车厢内大笑说道:“文贞老弟,接下来的事我只做一遍,若你还不能突破心障,那就撕下那张破符,做个普通合意吧。”

说罢,也不管车厢内有没有反应,长剑骤然出鞘,飞身而起,一剑斩向郎朗碧空!

这一剑,天地变色,沧海辟易!

接下来,曹小剑在千里平原上纵情出剑,其实预期说是在出剑,不如说是在剑舞,除了第一剑直欲开天的那一式之外,其余时候并未用上元灵,只是肆意挥洒,如月下饮酒的诗人,如挥毫狂草的书圣,姿态清俊潇洒,若有仙人降世也要自惭形秽!

在一边观看的蟠龙学府几人在被最初那一剑的修为震撼之后,渐渐的全部心神都随着这个自称曹小剑的男人而舞动,仿佛心中所有求不得、爱离别,都被一舞而断,一剑而斩!

随着“沧啷”一声,长剑归鞘,曹小剑又恢复一副浪荡的样子,倚着剑鞘坐下,懒洋洋的说道:“修行,就是快意,果决,孙老弟天赋胜我百倍,若能过去这一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到底,只是门内门外的一步而已。”

车厢内,沉默了十几天的孙文贞沉吟许久,忽然笑了,踉踉跄跄走出车厢,虚弱的扶着车轮,看向曹小剑,微笑说道:“谢谢小剑兄,我悟了。”

曹小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谁知,孙文贞又继续说道:“我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就是我,既然这么多天都没有想通你教的道,那我还是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

乱心符寸寸炸裂!

第十三章 斜插芙蓉醉瑶台

纯正而强大的剑气冲天而起,千里沃野,百兽臣服。

在距离蟠龙学府一行人三十里外,原本平静的空地上,光线出一阵诡异的扭动,十几个黑衣蒙面背着各式兵器的人凭空出现,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不下于合意期的威势,只有为首二人看上去与普通人一般无二,那也是修为返璞归真已入知微的象征。

二人看着远处久久不散的剑气,摘下面罩,左边那个五短身材,面如猿猴,腰间挂着两把匕首,右边那人魁梧壮硕,手中提着一只秀气的峨眉刺,显得有些滑稽。

两人不约而同长长的叹息一声,伸手对身后的下属做出禁止的手势。

魁梧汉子首先出声,恨恨说道:“紧赶慢赶,还是让他抢先了一步,算是便宜了那几个乡下娃子了。”

矮瘦老者也是苦笑摇头:“算了吧,这位爷都出手了,咱们也算是有了个交代,上面不会太过苛责我等。”

“再说,”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道,“截杀不成可能反而是一件好事,且不说那钟家公主是皇极宗的宝贝,真要是死在我俩手上,下半辈子就等着亡命天涯吧,而且真的动起了手,我们能活下来几个,还不好说。”

魁梧汉子撇了撇嘴,不屑说道:“几个十二三的娃娃,不过是合意期的修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孔老未免太抬举他们了。”

老者嘿嘿一笑,不再作声,心想,你这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莽汉懂什么,要是真那么容易,司里会派出两个知微十四个合意去截杀几个小孩?

更何况蟠龙镇云海之战的详情已然在少数修者之中流传开来,钟璃与赵西枫的刀剑合璧杀力之大,绝不是任何单独一个知微境的修者能够抵挡,若是真的打起来,只有靠着身后十四个合意期的修者用命去填,再又自己和身边这莽汉出手偷袭,即便如此,估计两人之中,也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矮瘦老者在修行路上一生走的小心翼翼,稳稳当当,自然不愿意做那种用自己的鲜血为后辈天才垫脚的蠢事,何况他也不愿意面对钟家或者曹家的滔天怒火。

二人同时一挥手,这队人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原地消失在淮洛平原之上。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就是孙文贞走出马车,乱心符原地炸裂。

就在乱心符解体的瞬间,孙文贞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仰天倒下,脸上带着痛苦又畅快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怪异。

董二胖与赵西枫急忙扑上去,扶住摔倒的同窗,钟璃与顾清源则是同时望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而曹小剑则走到了乱心符残片周围蹲下,神情若有所思。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孙文贞抬入车厢,为其梳理经脉,然后脸上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老孙这是破境了?”董二胖不可思议的叫了起来。

孙文贞最后倒下的样子,任谁看都是一副元灵倒灌、走火入魔的样子,谁曾想到,竟是一次成功破境!

曹小剑站起身来,走到马车旁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孙文贞,叹息说道:“愚不可及,后生可畏。”

董二胖抬起头,呆呆看着曹小剑问道:“老曹,老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还有刚才你出的一剑,要不是知微境我就把眼珠子挖了!”

对于自己,曹小剑并未多说,只是自嘲一笑,伸手指了指地上几缕乱心符的残片,缓缓说道:“孙文贞自幼在酒楼长大,从小见惯了市井百态,蝇营狗苟,对于修道者来说,心念不够通达,少了几分出尘之意,再加上你们几个小孩,一个个修行起来像怪物,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障,若他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挥慧剑,斩心魔,否则就算勉强合意,也会在下一个关口止步不前。”

“所以,曹先生才有意以乱心符将其心障扩大,逼得文贞不得不面对?”顾清源点头问道。

“什么先生,我是个剑客,叫大侠!”曹小剑瞪了眼顾清源,继续说道,“小书袋说的没错,但没想到的是,这小子真是属牛的,就是一个倔!明明能够一剑斩之的如麻心魔,他没要理出个头绪,凡是问个是非对错,这十几天,竟然硬生生的将一肚子遭心事给理顺了!乱心符再也无心可乱,自然崩碎,可惜了我这上好的符纸啊!”

曹小剑脸色极其心痛,但谁也没有理他,明明就是一张江湖术士常用的黄纸,非要说是符纸,无非是要钟璃多付些银钱罢了,作为一个吓得两位知微踌躇不前的高手,也真是够丢人了。

赵西枫摇头说道:“修为什么的都无所谓,没了还能再练,但是文贞吐血晕倒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上了身体?”

曹小剑笑说道:“没事,只是太过耗神,静养两天就行,东风老弟,要是你再十几天里,把前十年的糟心事都想起来了,你会不会心累的晕过去?”

赵西枫不再说活,几人原地休整,静静等待孙文贞醒来。

上弦月升起的时候,钟璃走出马车,隔着篝火在曹小剑对面坐下,后者的表情似笑非笑,知道这场谈话迟早要来。

“两个时辰前,你出那一剑的真实意图,是威慑暗中窥伺的人,”钟璃说的很慢,但非常笃定,她并不是提问,而是在做出结论,“而且你那一剑,已经超越了知微境,思仲看不出来,但是我能,你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曹小剑咧嘴而笑,答道:“震慑宵小是顺手为之,我倒是巴不得他们扑上来,其本意,还是帮着文贞那小子顺顺心境,至于你们的身份,本就不难猜。”

钟璃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在濛山上,是专程在等我们?”

曹小剑微笑摇头说道:“我本是想去蟠龙镇祭拜一位故人。”

“哪里的故人?”钟璃紧跟问道,不给曹小剑任何思考的时间。

“玉山。”曹小剑的回答毫不犹豫。

听闻玉山,钟璃眯起了眼睛。

曹小剑又继续补充道:“玉山瑶台,我和车老比过剑。”

钟璃长长呼出一口气,点头说道:“曹熙云。”

“正是,”曹小剑又紧接着纠正道,“我是一个剑客,你应该叫我曹大侠。”

倚剑把酒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芙蓉剑客,曹熙云!

第十四章 芙蓉剑客

洪秀二十二年,那时钟璃刚刚照体,还没有见过日后成为她车夫兼保镖的车野。

那时的车野,是皇极宗的宗门供奉,代替掌门巡游四方。

就在那年秋天,在玉山穹顶的芙蓉花会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剑客横空出世,在瑶台大比中,一手拎酒,一手持剑,以一柄普通至极的青钢剑,谈笑间连胜大周各路英豪十四人,玉山老祖叹息赞道:“倚剑把酒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百年之内,知微第一剑非此人莫属。”

芙蓉剑客之名,自此驰名宇内。

当时,车野正好游历到玉山附近,作为一个对自己剑道极为自负之人,忽然听到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竟然妄称知微第一剑,心中颇为轻蔑,于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御剑上山,拜下战贴。

以当时天下人的眼光看来,车野作为成名已久的高手,竟然主动约战刚出道的后辈,颇有些打压新人的意思,于是舆论一时哗然,而曹熙云在看见车野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只是个钟情于剑的痴人而已,就如同自己一般,心里容不下什么江湖规矩,长幼之序,于是欣然应战。

后来这一战的结果天下皆知,在鏖战一整天后,车野以半招优势取胜,自此坐实了大周第一知微的名头。

而鲜有人知的是,此战结束之时,曹熙云剑斩三尸而破障,超越知微,踏足大道。

玉山一战之后,曹熙云与车野惺惺相惜,竟结成了忘年好友,车野在云海一战中壮烈牺牲,曹熙云千里祭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钟璃看着眼前这个名动天下的剑客,起身行礼说道:“见过曹叔叔,车老在世时,经常向我提起您,原本我应该早就猜到您的身份的,只是”

“只是我这样子,和江湖上传闻的那个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实在是有些不符,对吧?”曹熙云似笑非笑的接过话头。

钟璃微微一笑说道:“前辈高人,游戏人间不拘形貌也是常有之事。”

曹熙云唉声叹气的拍着大腿说道:“唉,还不是为了练剑和家里闹翻了,老头子一怒之下将我扫地出门,半个大子儿也没给我,你以为我不想换一身新衣裳,洗的干干净净的嘛,京城里那些当初仰慕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见了我如今的模样,肯定会怀疑当初是不是瞎了眼睛,我说钟小姐,皇极宗最近还缺供奉么,你们家大业大,养个把闲人还是没问题的吧?”

“皇极宗虽大,但也不敢私留先生,忤逆曹老爷子,”钟璃捂嘴笑道:“但先生之志着实令小女钦佩,曹家不缺大符师,但是天下间只有一个芙蓉剑客。”

符士于符师,一字之别,天差地远。

曹熙云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无限悲苦的叹息一声,在大周,就连皇家都不敢轻易得罪曹家那位老爷子,原因有二,其一,曹老爷子是太祖开国时就披靡一方的大高手,一身威能通天彻地,是大周修行境界最高深的那几个老人之一,其二,镇国星图是当年曹家人与拱极一族共同设计的。

这也是为什么曹熙云堂堂知微境以上的高手,沦落到如此潦倒的原因,知道其真实身份的人,没有一个胆敢逆着曹家的。

“本来我这次是想去西北,祭拜一下老车,顺便去一趟草原,帮他找找场子,谁想到在这边遇上了你们,”曹熙云笑着说道,“我说呢,老子前脚刚刚出京,后脚监察司那群崽子也鬼鬼祟祟的出城了,我怎么走,他们就怎么走,跟屁虫一样,开始我还以为自己修为退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发现老子的行踪,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恰巧同路。”

“钟璃谢过先生救命之恩。”钟璃笑说道。

曹熙云哈哈一笑,说道:“算了吧,就算我不出手,有这辆马车在,他们也伤不到小姐分毫,我也就是嫌麻烦,吓唬吓唬他们得了,都在京城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真打他们一顿也不太好。”

钟璃点点头,同意这个说法,不论修为多高,监察司都是大周境内谁也不愿惹上的麻烦。

“我的身份,你就不要告诉这几个孩子了。”曹熙云指了指赵西枫等人,方才二人的谈话,一直都以心湖传音进行。

“那就依着先生的意思。”钟璃笑笑,起身走回车内。

在另一个角落里,董二胖轻声向赵西枫问道:“枫子,你说教习和老曹这么半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一直闭幕养神的赵西枫没好气的回到:“睡你的觉,他们传音入秘就是不想让咱们听到,瞎猜什么呢。”

“也是,”董二胖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教习前阵子不是一直坐轮椅的么,怎么这么快就能站起来了。”

二胖摇摇头,翻身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几人收拾行囊重新上路,孙文贞依然还在沉睡当中,只是表情没有了前几天的郁结,却而代之的是一丝平静安详的微笑。

“小剑兄,”董二胖今天不拉车,爬到车顶上和曹熙云聊天,“昨天那一剑真厉害,原来你是高手啊,这段时间你瞒的我们好苦。”

曹熙云急忙摇手,说道:“董老弟误会了,我哪里有那么丰沛的元灵,全都是因为这把神剑。”

“神剑?”董二胖看着曹熙云手中破烂如铁片的东西,疑惑问道。

“神剑,”曹熙云一脸笃定,“我十八岁那年,游历到了南方一个小国,机缘巧合遇到了高人,他送我这把神剑,有了它,我每日都可以施展一次昨天那种威力的剑招,虽然只有一招,但也足以纵横江湖了,这么多年,我曹小剑走遍大江南北,靠的就是这把宝剑傍身。”

“这么神奇?”董二胖听闻此言,伸手就要上来摸一摸,却给曹熙云拦住了。

“我这剑,非有缘人摸不得。”曹熙云一本正经的摇摇头。

董二胖好奇问道:“怎么才算有缘人呢?”

“一两银子摸一次,”曹小件郑重说道,“你要实在喜欢,三十两银子我也可以忍痛割爱。”

“信你才有鬼!”董二胖笑骂一句,跳下马车。

白云悠悠,曹熙云仰天躺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第十五章 青楼

【头部广告】洛水两岸草木霜,

稚子东行路渐长。【随机广告1】

此去山河无觅处,

唯愿归时有梅香。

之后一段时间,六人一路东进南下,一直修行,时常斗嘴,偶尔比斗,对监察司的窥伺完全不放在心上,若有真有不平,曹熙云自然一剑平之。

七日之后,一行人到达了此去京城途中最大的城镇,洛北城。

洛北城顾名思义,坐落再洛水之北,地处整个淮洛平原的中心,腹地千里,又有洛水滋养,繁华富饶的程度根本不是梁城所能比拟。

自从蟠龙学府五人出了蟠龙镇后,一路风霜,除了在沿途的村落补充些行路干粮之外,再也没有进过任何一处城镇,原因有二,一是钟璃总是挑一些崎岖的路线为众人拉车增加难度,二是人多之处难免眼杂,很容易被监察司的探子看破行藏。

现在,身边有了曹熙云这样的高手,几人再无顾忌,就算是被发现了又如何,难道还能靠着这些分驻在各州府的外围人员,从知微境以上的高手手中抢人不成?况且钟璃心中也清楚,几人的行踪早已暴露,若不是又曹熙云在旁,恐怕此时早已恶战多场,能不能到达洛北,还真是两说。【随机广告5】

于是,董二胖单手拉车,用最惊世骇俗的方式,旁若无人的走入洛北城门。

经过一番询问,钟璃带着众人来到城北一家普通旅店住下,并不豪华,但胜在清净。

“我们不会在城中久留,休整两天之后,继续南下,”钟璃对几人吩咐道,“在城里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不许单独行动,若要出门,就跟着曹先生一起。”

曹熙云睁大眼睛,无辜抗议道:“大小姐,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就别让我当保姆了吧,大家两日以后此地再见,洛北妍楼可是声名在外的,我要不是不趁这个机会去看一眼,那岂不是不来了!”

钟璃不动声色,将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曹熙云嘿嘿一笑,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把抢过塞入怀中,郑重说道:“现在这个世道可不安全,几个孩子出门在外,再小心也不为过,老曹我作为一个老江湖,自然责无旁贷,小姐放心,这几个兔崽子,绝对离不开本人视线所及之处,哎呀!文贞呢!”

曹熙云大惊失色,左顾右盼。

“曹大哥别找了,”顾清源看着曹熙云耍宝,笑笑说道,“文贞说是要看看洛北城里酒楼的布局,顺便采购些干粮回来,方才就已经离开了。【随机广告4】”

曹熙云回头看了眼钟璃冷冰冰的眼神,咬牙说道:“小的们,给我追!”

说罢大喝一声,向旅店外奔去。

身后几人相互一笑,跟了上去,钟璃一声冷哼,目送几人远去。

曹熙云最后是在妍楼脚下找到的孙文贞。

“小兔崽子,你倒真是同道中人,刚进城就能摸来这地方,让老子一通好找!”曹熙云咬牙切齿的捏住孙文贞的耳朵,“这地方是小孩子来的么!”

孙文贞虽然北捏着耳朵,但是神情并不狼狈,笑眯眯的回复道:“妍楼之名,响彻江北,就算我这个西北边陲之地的土包子也是听过的,于是就想趁这个机会过来学学,家里要在开春以后重起一座酒楼,正好有个借鉴,要是让家父知道我过城而不见楼,那还不骂我这一趟白来了。”

曹熙云一拍手,忍不住高呼:“秒啊!我方才就是给你们那娃娃教习这么说的,怪不得孙小子这么灵光,原来是家学渊源,失敬失敬。”

一边胡言乱语着些有的没的,曹熙云一边就要往楼里走去,忽然感觉腰带一紧,回过头去,发现是被赵西枫伸手拽住了。

“我说老曹,老孙要借鉴的是妍楼的外观,可不是楼子里的姑娘。”赵西枫似笑非笑看着曹熙云。

“是啊曹大哥,要是让我爹知道这次出来逛了青楼,那就不是白来了一趟北洛,而是白生了我这个儿子。”孙文贞苦笑说道,“就算远的我爹不说,近的钟教习,也要代替周先生打我个半死。”

董二胖促狭接过话头:“不是半死,是死透。”

曹熙云眼看心神向往之地却不能入内,心中无比焦急渴望,脸上却不动声色,眼珠溜溜的转动数圈之后,计上心来。

“你们只知这妍楼是个出了名的风月场所,可还知道些别的?”曹熙云从赵西枫手中抢回腰带,一本正经问道。

“不知,”顾清源摇摇头,“它就是个风月之地,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曹熙云干咳两声继续说道:“话是没错,但青楼也分档次的,像是妍楼这种驰名宇内的花间圣地,若是一进门就大姑娘小媳妇一涌而出,怡红倚翠,岂不埋没风流,跌了档次?所以一般这种场所,前楼都是酒楼。”

“酒楼?”孙文贞眼神一亮。

“不错,”曹熙云微微抬头,口中说着前楼,眼神却直往楼后庭院里飘,“老孙你有所不知,我们大周最好的酒楼,都在妓馆里。”

孙文贞不再说话,左右踟蹰,有些动心。

“而且啊,”曹熙云又看向赵西枫,“秦楼楚馆内,各类消息最为灵通,几杯黄汤下去,亲爹尿床的糗事也能合盘托出,这其中,当然也有不少京城里传过来的秘闻。”

赵西枫脸色一肃,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曹熙云笑着对顾青源与董二胖说道:“三比二,少数服从多数。”

董二胖无所谓的耸耸肩,笑说道:“我家那些叔叔伯伯,什么荤话浑事没说过没做过?去就去一趟。”

说罢一撩下摆,大步向楼内走去,顾清源无奈苦笑跟上,曹熙云谋划得逞,长笑一声,带着赵西枫与孙文贞紧随其后。

几人踏进妍楼时,尚且未到午时,一般在这个时间,姑娘们都还在休息,虽然前楼里也提供酒菜招待,但来这里消遣的客人,哪有一个是冲着吃来的,所以大堂里生意有些冷清,无精打采的小二见到这么一行奇怪的客人也有些懵,哪有乞丐带着四个孩子逛窑子的?

“别愣着啊,”曹熙云一捋头发笑说道,“没见过带着侄子喝花酒的?把醒着的姑娘们都叫出来!”

顾清源一把捂住了额头。【测试】

第十六章 何处春秋入九幽

姑娘是不会有姑娘的,说实话,凭着曹熙云这一身两丈之外都能闻到臭味的衣装,妍楼酒保没有拿扫把赶人,都是名店的修养了。

于是几人被安排在了大厅最角落的座位上,一转角就是后厨了。

赵西枫几人好奇的打量着妍楼内部,几个乡下小孩哪里见过如此奢靡豪华的酒楼,此时每人都一脸新奇,标准的土包子进城的模样。

妍楼之所以能在江北声名长盛,确实有其不凡之处,楼内的各类装潢摆件,明显经过高人指点,处处透着一股清贵之气,雅致而不落凡俗,各类题字与书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也颇见功力。

曹熙云显然是这类风月场所的常客了,随便看看之后,不屑的撇了撇嘴,略带失望的叹息道:“不过如此,若是开在京城,也就勉强是归燕楼的水平。”

说罢,曹熙云接过菜单,随意点了几个菜。

小二脸上神色更见鄙夷,曹熙云所点菜品,全都是楼里熟客必点的选项,非长时间混迹在此绝没有这份功力,于是乎,一个年纪轻轻败光祖业最终落魄的二世祖形象昭然若揭。

妍楼前楼有两层,一楼是大厅,用来接待些寻常客人,二楼则分隔成一个个包厢,无论菜品或是陪侍的姑娘,档次都远比一楼出众,但价格差距也是数十倍计,在洛北城内,非达官显贵不能进。

一楼的大厅中央,搭着一个木质的小台,每晚都有歌舞姬表演些助兴的节目,白天则会请说书先生登台,演义最近江湖出现的大事,这些说书先生往往也只是道听途说,断章取义后加上些主观臆测,怎么吸人眼球就怎么说,来楼里消费的客人若是听的高兴,往往不会吝啬赏钱。

而赵西枫等人绝不会想到,竟然会在此地遇到熟人。

各类菜色陆续上桌,每一道的品相都颇为出色,玲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董二胖只吃了一口就瞪圆了眼睛,原来东西还能这么吃?于是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其他几人也都是如此,一时间,酒楼中人人侧目,纷纷低声窃笑。

就在几人吃的酣畅淋漓之时,有一老一少两人跨门而入,老的那人大约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胡须皆已斑白,走路一瘸一拐,应该是有旧疾。

年纪较小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孩,被老头牵着,面无表情,神色显得有些麻木。

这二人看上去颇为落魄,满面风尘,衣服上打着补丁,比之曹熙云也好不了多少。

起先赵西枫一行人并未注意到这爷孙两人,直到老头走上木台开始说书,一开口,除了曹熙云剩下四人都停下筷子,愣在了原地。

“是费伯伯!”孙文贞低声惊呼,“是费伯和三狗子!”

这费伯原本是孙文贞家中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在盘龙中旅居已有十余年了,靠着从大江南北听来的故事为酒楼中的客人带来了无数欢乐与畅想,赵西枫、董二胖等人就是听着他演绎的各种传说长大的,那也是蟠龙学府这一代学生,对修道最初的幻想启蒙。

至于那少年小名三狗子,是王叔家的大儿子,也是蟠龙学府的学生,因为没有修道天赋,所以并不曾跨入学府偏厅。

在云海一战之后,孙家酒楼连同附近几条街,在萧寅破境入知微时,被炸成一片废墟,三狗子的家就在酒楼附近,一家人尸骨无存,而费伯也自此不知所踪,官府在战后花大力气寻找在此战中失踪之人,但始终未能找到二人尸骨,没想到他们竟逃过一劫,流落至此。

孙文贞正欲上前打招呼,却曹熙云一把拦住。

“熟人是吧?”曹熙云微微一笑,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精美的菜品,缓缓说道,”你觉得他们愿意这样与你们相认么?先吃饭吧,一会等老先生说累了,出门再叙也不迟。”

“费伯和我们熟得很,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孙文贞口中虽如是说道,但看着三狗子麻木的眼神,还是没有莽撞上前。

台上,费伯嗓音沙哑,以一口西北腔开始说书。

“各位看官,今天要讲的事,是老汉这一辈子唯一亲眼目睹的仙人大战,正是前一阵子发生在咱大周蟠龙镇的那场旷世之战,且说那:白海老魔遮天云海灭顶来,蟠龙少年樊篱连城退鞑去!”

接下去半个时辰,费老伯向酒楼众人讲述了一个月前,那发生在边陲小镇的故事。

说到那樊篱连城合理共抗万里飘云。

说到蟠龙学府钱夫子人死而英魂不灭。

说到那皇极宗小公主斗智不斗力,大破铅云垂墨!

说到大周第一知微慷慨赴死!

说到危急关头,有一赵家儿郎慨然出剑,挽狂澜于即倒!

说到那个麻衣老僧,与白海左祭共同化作烟尘,消散在桃树之下

说道最后,酒楼里已经落针可闻。

虽然这场云海之战并未被大周官方封锁消息,所有人都可可在朝廷的贴榜中对此事件了解一二,但是费老身临其境的描述,还是让听众的心情,随着故事的进展而起伏不定,最后,当讲到墨秋阳在谈笑间化作一缕烟尘之时,所有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就连赵西枫本人,也随着费老并不精确的演绎而心神激荡。

在整个说书的过程当中,费老并未如其他说书人一般,在故事高潮时停下来卖关子,索要上前,也没有太多的修饰与夸张,几乎是平铺直叙的尽量还原了事情原本的样子。

在讲完之后,费老长叹一声,总结说道:“狼烟迫月孤云舞,叶落蟠龙一半秋,血尽冬来西枫穆,何处春秋入九幽?我大周边民,靠着和尚,老者,幼童,稚女,强拒白海强人入境,雄哉,壮哉!”

老人声调陡然拔高,赞叹过后,将脚下客人赠饮的酒水一口喝尽,又将另外一杯洒在地板上,致敬牺牲在蟠龙镇北的英灵。

血尽冬来西枫穆,何处春秋入九幽!

本是烟花之地,但所有听故事的人心中,此时只剩下了满腔热血,金戈铁马!

第十七章 他乡故知

青楼中的说书演义,一般都是些香艳旖旎的内容,比如哪座山上剑仙行侠仗义,偶然救下官宦人家的小姐,成为一对令人羡煞的神仙眷侣,或是山寺狐媚精怪看上了偶然落脚的读书人,缠绵一番各奔天涯。

类似与今日费伯口中这般铁血抗敌的的故事,其实并不多见,也并不讨喜,少了几分脂粉味,多了一口英雄气。

果然,就在费老说完后不久,台下飘起一阵阴阳怪气的嘲讽。

“现在楼子里说书的,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回廊旁的桌上,一个身形瘦小脸色惨白的少年低笑说道,“爷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上课的,听过你这老小子絮絮叨叨一番话,老子全身上下,除了裤裆不硬,哪儿都硬了!”

此言一出,少年身边的朋友们也纷纷开始呱噪起来,叫嚷着要把费伯赶出去。

说书这一行当,若是被听众呼赶那就算是坍台了,道理上只能歇场,费伯尴尬笑笑,本欲起身离开,但转头看看在一旁垂头而立的三狗子,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是老朽唐突,扰了客观雅兴,给您赔个不是,且容我换个芙蓉剑客与艳冠京城桃花娘的故事,给这位公子助助兴。”

那少年放下筷子,手持酒杯度着步子走到木台前,一副酒足饭饱没事找事的欠揍模样,消遣说到,:“别忙别忙,小爷我今天就陪你说道说道这什么狗屁云海之战。”

费伯无奈苦笑道:“公子何苦为难我们这孤老幼子。”

“老丈这是什么话,柿子当然就是挑软的捏,世道如此,不为难你,难道还能去找那中州五绝的麻烦不成?”少年哈哈大笑,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折扇,啪的一声甩来,颇为自诩的摇了起来,“老丈,你可知刚才你那段鼓吹的几人已经犯了朝廷的大忌讳?”

费伯游历大江南北半生,年纪老迈之后,才在蟠龙镇落了脚,见闻广博非一般市井百姓可比,哪是那么容易就被唬住的,脸上虽作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心中却颇为淡定,开口说道:“还请公子指教。”

少年哈哈一笑,说道,:“我且问你,连城大阵是我大周护国阵法,向来只用来镇守京都外城,那周喆公器私用,该当何罪?”

事关国器,费伯不敢随意接话,讷讷不语。

少年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再说那姓赵的小子,监察司早已全国昭告,他父亲是当年私通外敌,害死永乐公主的奸贼,而他本人,是私闯议政司劫狱救父的罪犯!”

酒楼内其他客人,听闻刚才的故事还有如此多的背后辛秘,均觉这顿饭吃的物有所值,一时间,原本吃完打算离席的客人也不走了,纷纷坐在原位看热闹。

曹熙云凑到旁边一桌,探头问道,:“哥哥们,这少年什么来路?朝廷与修行界的消息都很灵通啊。”

旁边那桌是四五个聚在一起喝酒的壮汉,原本一边看戏一边喝酒,兴致正酣,忽然闻到一股馊味,接着就看到了曹熙云两年没洗的油头,登时觉得一阵反胃。

距离曹熙云最近的那人向后挪了挪椅子,皱起眉头嫌弃说到,:“洛北城贺家三少贺兰成都不认识,还混什么妍楼?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曹熙云连声告罪坐回原处,对蟠龙学府的几人笑了笑说道,:“有些麻烦,这贺家是洛北最有势力的家族,遇上是行伍出身,现如今是整个淮洛平原上最大的地主,咱们这几天一路走来路过的耕田,说不定都是他家的。”

顾清源摇头说道:“富甲一方理应造福一方,贺家既然如此势大,更应感念一方水土,堂堂贺家三少,整日留连妓坊,还以消遣他人取乐,成何体统!”

曹熙云似笑非笑说道:“你堂堂顾家二少,坐在青楼里骂别人逛窑子,不太好吧?”

顾清源立刻红了脸,低下头不再出声。

“消遣?嘿,恐怕还不止呢,”曹熙云冷笑说道,“贺家虽然在淮洛如日中天,但偏偏这一代嫡出的三个男丁,都是纨绔中的纨绔,三位大少在市井间的诨号分别是以德服人贺兰健,以义服人贺兰宫,还有这货,以理服人贺兰成,其中贺兰健最是为富不仁,天灾时屯粮食提价,平日里高利借贷,洛北城方圆百里以内的农户,因为他而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

董二胖一拍桌子,怒骂道:“这种人,该死!”

曹熙云抬眼看了看董二胖,继续说道:“那你应该看看老二贺兰宫,这家伙,号称洛上呼保义,门下食客三百,朋友所求必有回应,只是嘛,却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西枫微微一笑,配合问道。

“条件就是,你要有个漂亮老婆,才能做他朋友,”曹熙云大笑出声,“这贺家老二啊,自己不讨老婆,偏偏就喜欢别人老婆,你说奇不奇怪?前些年,一个原本与他有旧的书生,撞破可他和自己婆姨之间的丑事,大怒之下打了贺老二两巴掌,其实也不重,一个读书人能有多大的力气,但是第二天,这书生一家六口连同他老婆在内,全部暴毙!嘿,好一个义薄云天的贺兰宫。”

几人聊到这里,妍楼上已经渐渐凝聚出山雨欲来的气氛,明明是正午时分,朗朗乾坤,可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丝寒意,原来,曹熙云几人之间的聊天,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刻意以元灵扬声,一楼可闻!

原本冷漠站在费老旁边的三狗子看了一眼发生的方向,立刻认出了赵西枫等人,原本麻木的眼神立刻泛出神采,正欲出声招呼,却被费老一把拉倒,摇头示意其不要出声。

贺兰成摇着扇子走到曹熙云面前,微笑说到:“先生怎么称呼?”

曹熙云不伦不类的拱拱手:“好说,曹小剑。”

妍楼之外,开始出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小剑兄”贺兰成点点头,“我这人读过几天书,向来喜欢以理服人,我大哥二哥都说过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介绍鄙人的恶行了?”

曹熙云听着屋顶瓦片上悠长的呼吸,玩味笑道,“要不还是您自己说说?要是今天没有我们这几个不识相的,你准备如何对待这一老一少啊?”

第十八章 出剑的理由

人在世间行走,会遇到吃人的恶虎。

蟠龙镇这些年来安稳平静如世外桃源,那是因为枯海与天庆司联手震慑,导致外无宵小觊觎窥视,内无狂徒兴风作浪,而镇外的大周可不是这样的。

太祖立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封宇内,各大从龙功臣论功行赏,镇守一方,确保前朝余孽绝无复起的机会。

然而,随着太祖与初代砥抵定江山的功臣陆续老去死去,此项政策的弊端开始逐渐显现,这些开国英雄的后人,大多生于安乐,可没有父辈们守土的觉悟,开始躺在家族的功劳薄上享福,鱼肉乡里那是常态,草菅人命也属平常,朝廷对这类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处置其中最过界的那几个,剩下的也只有听之任之。

贺兰成家族就是这种情况,祖上打下家业以后,家族依旧作为监察司的外围组织在洛北城看守一方,只是贺家子孙也难免一代不如一代的堕落了下去,到了贺兰成这一代,贺家已成为了地方一霸,城中百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谈及又恨的咬牙切齿。

贺家在洛北城里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单凭此时妍楼内外的情景,就可略窥一二。

曹熙云只不过大声谈笑,调侃了一阵贺家兄弟如何为恶,楼子就在一柱的时间里被人层层包围,而且如此整齐的脚步,非训练有素的官府中人而不能为之,甚至极有可能是城中驻军!

再看楼内,就在曹熙云表现出明显敌意开始调侃贺家长子为富不仁时,一直跟在贺兰成身后那两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汉子身上,同时亮起了淡紫色的元灵护罩,而一直在旁侍奉,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矮小老头,更是挡在贺兰成身前挺直了腰杆,隐隐间一幅宗师气度!

逛个青楼,身边的护卫竟然是一个知微境、两个合意期高手!

这也是赵西枫一行人倒霉,两个月前,一对游历江湖的侠侣路过此地,听闻贺家人的恶行后决定为民除害,两人选择的目标是贺家长子贺兰

健,而方式是直截了当的杀上门去。

这对侠侣原本以为,一个纨绔子弟身边能有多少防卫力量?凭借二人皆是合意巅峰的修为,诛除此恶应该是手到擒来之事,结果,这两人的尸身至今仍挂在洛北南门十里以外荒废驿站的旗杆上。

贺兰健在此次刺杀中,虽然毫发无伤,但也受到了惊吓,那女修士距离他最近的一剑,剑气自然击碎了手中玉盏。

自此之后,贺家当代家主颁布严令,贺家嫡系子孙若无高手贴身保护,绝不许踏出家门半步。

这规矩可苦了贺兰成,他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平日横行城内到处找茬儿,在被禁足的两个月里,日子都快淡出鸟儿了,今日好不容易家中同意出来玩耍,身边带足了高手,就连贺氏仅有的两个知微境供奉都跟了出来,说是游玩,其实也存着勾引其他对贺家有恶意或者为侠侣修士报仇的人士出手。

听闻曹熙云的问题,贺兰成悠哉答道:“小剑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首先,我会和这位老丈理论清楚,等他心服口服之后,送他去议政司问罪,至于这量刑的标准,那就要看本公子心情了,哈哈哈!”

曹熙云“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若是你说不服这位老先生,他拒不认罪呢?”

“洛北城内外,除了家父,还没有我贺兰成讲不通的道理和说不服的人。”贺兰成淡淡说道,“至于你们几个,我说你们无事生非,败坏本城治安,诽谤我贺家名声,更意图谋害本公子,你猜洛北城城主敢不敢不信?”

话说到此,曹熙云还没说话,赵西枫抢先一步说道:“信!怎么不信!连我都信了,若是真的公堂对峙,我们一定主动认罪,坦白交代!”

贺兰成皱皱眉,显然不喜在与人交谈时被人插嘴,蔑笑说道:“小剑兄,你带来的狗崽子好没教养。”

“我这东风老弟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贺公子多担待。”曹熙云口中称呼着公子,但语气中半分尊敬之意也奉欠,回头向赵西枫说道,“话可不能乱说啊,咱们在衙门里能认个什么罪?”

赵西枫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当然是谋害贺家三公子这一条啊!”

曹熙云夸张的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点头笑赞道:“善哉!”

贺兰成见二人一唱一和,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怒火升腾,再也懒得拿腔作势,脸色一沉,说道:“家父就知道,你们这些山泽野修贼心不死,总想对我贺家不利,果然,本公子稍微卖个破绽,就有鱼上钩了,只是浪费了半天口水,也没等着你们身后的人,实在有些遗憾,也罢,就用你们的尸体替下两个月前那一对贱人吧。”

说到这里,贺兰成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狰狞笑道:“两个月前,一对道侣妄图刺杀我大哥,知道他俩在我手里经历过什么吗?嘿嘿嘿,你要是知道了,现在一定在庆幸自己不是个女的。”

曹熙云沉默半晌,然后忽然灿烂一笑,贺兰成对说道:“贺公子,我想你一会一定会后悔,后悔你妈怎么把你生成了一个男的。”

贺兰成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我从不打女人。”话音未落,曹熙云的身影微微一晃,又仿佛一动不动,而贺兰成却凭空飞起,砸烂了妍楼大门,摔在门外大路中央,满脸鲜血,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由始至终,贺兰成带来的那位知微境宗师动都没动一下,一只破烂到只能勉强称之为剑的铁片,正凌空悬停在他眉心一寸的地方。

如果剑有眼神,那么这位知微境宗师觉的,这只铁片看他的眼神,有如看一个死人。

“东风老弟,”曹熙云回头对赵西枫笑笑说道,“我答应过要让你们所有人修行事半功倍,现在还差你一个,而我打算教你用剑。”

赵西枫挠头问道:“用剑?”

“嗯,而用剑的第一课就是,找到一个你愿意为之出剑的理由,对于我来说,出剑的理由就是行侠仗义,因为我是一个剑客,也是一个侠客。”曹熙云对赵西枫促狭的眨了眨眼,随手拿回铁片,还顺便宠溺的拍了拍那知微境高手的脸。转身冲向了满城兵甲。

第十九章 剑直气壮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十九章剑直气壮世人对修行者总有许多误解,认为修行一途最终的尽头是长生,事实上,中洲大陆几千年的历史上,修行者如过江之鲫,但真能达到所谓长生境界的,却是一个也没有,更别提那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飞升了。

虽然元灵入体确实能增长寿元,修行者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能够延年益寿,但那也是有极限的,两百岁的修者已经算是高龄,当代天庆司内阁魁首李淳號,作为公认的在朝修为第一人,当世中洲五绝之一,也不过两百二十七岁而已,就已经开始安排身后之事,培养下一代天庆司接班人。

有史可考最为长寿的修行者,是前朝末代国师乾元道人,在被太祖与初代天庆司首座联手袭杀时,已有三百四十岁高龄,几乎与国祚等长。

在这一点上,中洲大陆上的各类异兽山精比之人类,就有了很大优势,比如迄今为止依然被镇压在大泽山的蛟龙与异虎,已经至少有了长达千年的寿命,见证了三个王朝的兴衰起落。

既然修士不能长生,那么修行又所图何来?

自然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曹熙云此时,就是将修行者与世俗的力量对比反应到了极致!

妍楼门外的大街上,曹熙云随手挥舞着那一把根本不配称之为剑的贴片,在几百人的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肆意穿行!蟠龙学府四人与费伯三狗子紧随其后。

这些军士都是大周朝廷派驻在洛北城中的精英守军,被贺家公器私用,前来拦路抓人,其中更不乏合意期的随军修士混在其中,然而不论面对什么人,曹熙云都是一剑斩下,且剑下从无一招之敌!

赵西枫一路都在默默观察曹熙云的出手,发现每一剑之间还有细微的差别,前仆后继冲上来的军人中,只为伤敌人活捉并不下狠手的那一部分人,在接下其一剑之后,往往只是兵器折毁,吐血而退,但少数真对曹熙云怀有杀心毫不留手的人,在一间过后,都被斩成了两截,无论是修行者或是普通军士,毫无例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曹熙云显然还是留有余力,一边举剑迎敌,一边笑着对赵西枫说道:“剑客出剑,从来不重招式,更不重修为境界,而是要有自己的剑道,这剑道即是人道,是我辈剑客行走世间所需坚守的原则与底线,你若是知道自己因何出剑。”

这时的赵西枫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一味的盯着曹熙云纵横洛上的潇洒剑光,死记硬背着每一招每一式,心摇神曳,不能自已。

曹熙云接续说道:“手中之剑是直的,所以剑客心中的道理也应该是直的,理直则自然气壮,当我们不能以理服人,至少还能以直报怨。”

曹熙云说着话,手中劈出气壮山河的一剑,将两名联手偷袭的军中修士震的生死不知!

渐渐的,敢于上前的士卒与俢者越来越少,所有人以曹熙云一行人为中心,隔着三丈围成了一个圈,随着几人的脚步不停挪动着。

在距离曹熙云一行人不远的一处巷子里,两个老者蹲在墙边,默默关注着场间的局势变化,更靠近巷口的那个老人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如同一个普通的市井老头,而其旁边那人虽是蹲着,但一身修行者独有的气态却怎样也无法磨灭。

那修者老人对布衣老人苦笑说道:“贺老,三少爷这次可是提到铁板了,根据司里前几日刚刚收到的消息,蟠龙学府一行与芙蓉剑客曹熙云正在从濛山横穿淮洛平原,大约就在这几天可能经过洛北,看样子,应该就是他们了。”

原来眼前的布衣老人,正是贺家当代家主贺陆铭,而其身旁这位,则是贺家另一位知微境供奉沈温。

贺陆铭沉吟半晌,冷笑说道:“嘿,本来是想用那不成器的老三钓出城里对我贺家不利的小虾米,谁想到却引来了一条鲨鱼!”

“这事也怪我疏忽,”沈温无奈说道,“司里严令,这几日不得打探蟠龙学府之人行踪,以免打草惊蛇,我就下令所有探子暂时沉潜,这才疏漏了芙蓉剑客已然进城的讯息。”

“事已至此,这些话沈老不要再说了,”贺陆铭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看着远处不时亮起的剑光问道,“贺某只想知道,若是你与汪先生联手,再加上西城军中那位,能否压制此人?”

沈温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说道:“绝无可能,跨过知微就再非凡俗,别说我们三个,前些天,司里的内院高手十数人,面对这一剑都不敢轻举妄动,说来惭愧,老朽甚至觉得,即使我们三人联手,面对这一剑的见过,也和那些普通军士没有太大差别。”

遇不平,一剑平之。

这就是芙蓉剑客的真真切切、如山如海的威压。

贺陆铭沉默许久,继续问道:“那若是加上护城之阵呢?”

大周境内,重要的州府都有护城之阵,这是大周多年来力抗白海蛮族的真正底气,朝堂之上甚至有些激进的官员放出话来,即使密云关失手,放蛮人入关,只要各州府护城大阵不出问题,依旧可以全歼敌寇与境内。

然而,如此国之重器的启用,竟然可凭贺陆铭一言以决之,由此可见贺家在洛北城的势力究竟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但听闻此言,沈温却神色大惊,连忙说道:“贺老,这可万万使不得!且不说在曹家下任家主面前使用符阵之术有多不智,单看咱们洛北城的护城之阵,正是当年曹家一手布就!我担心大阵一旦开启,反而会成为对方手中另一把悬在我等头顶的利剑!”

两个老人在小巷里相顾一眼,同时一声叹息,招式用尽,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那我还能如何?”贺陆铭冷哼一声,用力一甩袖子,“只好敞开城门,恭送这位大剑客出城了,嘿嘿,只是虽然那他没什么办法,但他若以为自己能就这么一路坦途的走到京城,那也太天真了,后面的路上,有人等着收拾他!”

沈温看着远处渐渐离开的人群,叹息一声,第一次有了归老的想法。

“不对!”忽然,沈温看着人群的走向大惊站起,“贺老,他要去的方向不是出城,而是…是贺府!”

贺陆铭脸色大变,踉跄摔倒。

第二十章 坟与碑

北风凛冽,在洛北城西边一座荒废的驿站外,曹熙云与蟠龙学府行人背对夕阳,垂首而立。

在他们面前,两座新坟相依比邻,正是前些日子刺杀贺兰健不成的那对道侣,而在几人背后的旗杆上,贺兰健与贺兰宫两兄弟的尸体正在随风摆荡,就如同这两个月来坟中的男女。

曹熙云神色罕见的严肃着,对着坟冢默默行礼,在刚刚结束的洛北一战中,当曹熙云跨入贺府大门时,匆匆赶来的贺陆铭带着两位知微境供奉一声不吭,跪倒在曹熙云面前,并且命令所有军士放弃阻截,退到一边。

如此无赖的举动确实成功避免了贺家自此绝后的悲剧,但曹熙云依然将贺兰健与贺兰宫从内院揪出,拉到妍楼之内,当着围观百姓的面将二人罪行一项一项公之于众,很快,在城中受尽贺氏兄弟欺压的苦主就闻讯赶来,哭诉着为芙蓉剑客做足了人证,于是曹熙云私用周律,将二人就地正法,并且把尸身带到此地,换下那一对道侣,高高挂在旗杆之上。

在贺氏兄弟死在妍楼之时,贺陆铭就在一旁,咬牙强撑着看着爱子死去,几经挣扎,还是没有命人动手,反而派人将一行人恭送出洛北城,城府之深,心思之重,委实可怕。

在安葬了道侣之后,曹熙云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坐在废弃驿站的断墙上,懒洋洋的提着葫芦灌酒,姿态半点剑客的潇洒落拓也没有,反倒是有些流浪汉惫怠之气。

赵西枫走过来,靠着墙边对曹熙云伸出手,接过那只破葫芦,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半晌之后说道:“我们一走,贺家这两位就会被人从旗杆上放下来,风光厚葬,等风头过了,这对道侣也会刨坟鞭尸,挫骨扬灰。”

曹熙云心疼的抢过葫芦,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淡淡说道:“人都死了,尸体被怎么处理这件事很重要么?”

赵西枫犹豫半晌,摇头笑笑,说道:“不重要的。”

“有些是不重要,但是今天我们旁边这几位,却是有意义的,”曹熙云坐直了身体,用手指着旁边的新坟,“土里的那二位,与其说是我为他们挖了一座坟,不如说是立了一座碑。”

“我们没准备墓碑啊。”赵西枫不解的皱了皱眉。

曹熙云肃容说道:“不是墓碑,是丰碑,行侠仗义的人,无论普通人抑或是剑客,都应该受到敬仰与尊重,尤其是这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自己的身体发肤、血肉筋骨,在此地所有百姓心中,立下了一座丰碑。”

赵西枫沉默不语,想起了在桃花树下烟消云散的枯海大师,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应答。

“至于那两个东西,”曹熙云轻蔑的指了指旗杆上挂着的贺氏兄弟,“看上去我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其实也是为他们准备了一座坟,我要告诉此地帮着贺家为虎作伥的混账东西们,趁早把心里那些猥琐龌龊的恶念找个地方埋了,不然有下一个曹小剑经过的时候,说不定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脾气。”

赵西枫轻轻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在贺家时,跪在地上那个老头子好像叫你曹熙云?”

曹熙云哈哈大笑,回道:“剑客行走江湖,总是需要个诗意的名字,不然怎么勾搭大姑娘小媳妇们。”

懒得和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争辩,赵西枫白了曹熙云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就这邋遢模样,名字再诗意一百倍有个屁用,大姑娘小媳妇们闻一闻你身上的味道就要退避三舍了。

“有个问题你今天再城里时没有回答我,”赵西枫跳过刚才那个话题,继续问道:“为什么清源与胖子他们,都是通过符道修行,而我是学剑?”

曹熙云笑眯眯的看着赵西枫,颇为玩味的反问道:“你说呢?”

赵西枫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可千万别说,我天生骨骼清奇,正是百年一遇的剑道天才,除了我没人能继承你的绝世剑法。”

“哈哈哈,虽不中亦不远矣,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曹熙云大笑一阵之后,嬉皮笑脸的回答道。

赵西枫冷哼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被曹熙云伸手拉住。

“东风老弟啊,要是我没看错,你养气的法子是皇族一脉的灵山九变吧?”曹熙云看着赵西枫,眼中神光闪动,充满着说不清的意味。

赵西枫与之对视良久,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教我这门功法的前辈,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曹熙云松手,懒懒靠回断壁,眼神悠远的望向天边,向赵西枫问道:“你可知道,剑修与其他修士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赵西枫默默摇头。

“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一个剑修,都要做到独一无二,”曹熙云嘿嘿一笑说道,“其他修行者,无论是念师,术师,傀儡师,都是靠着对天地灵气的感知与法则利用从而出手制敌,对于他们来说,所有修行都有法可依,运用之妙,存忽一心。”

“剑修是一样,我们所能依靠的,不过是手中三尺青锋,虽然锋利无匹,却太容易被人抓住身形,所以若剑有定式,那么剑客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曹熙云顿了顿严肃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剑客有剑法,却没有剑招的原因。”

赵西枫认真思索片刻,凛然手脚,随即问道:“那这与我那灵山九变又有什么关系?”

曹熙云呵呵笑道:“一名剑客,想要做到真正的绝不使出重复剑招,最大的要诀是啥?”

“悟性与创新?”赵西枫试探答道。

听闻此言,曹熙云递上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拍手说道:“当然是抄啊!天下剑法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了!直接拿别人的招式过来用多方便,天天费脑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而说道抄袭与模仿,灵山九变连动物都模仿透了,更别说剑招了,你说是吧!”

第二十一张 身心皆腐朽

洪秀二十六年,丰庆,盛京城。

如果一定要从挑选一个本年度大周京都最风光的人物,那一定非梁东元莫属。

作为第一个在议政司内状告当朝礼部高官的平民布衣,梁东元在科举舞弊一案中,彻底掀开大周朝多年以来被小心藏在阴暗里的遮羞布。

与之相对应的,已经沉寂许久的学运势力重新抬头,一场场由学生牵头,主题为清政、廉政游行在京都爆发开来,而其中最主要的领头人,正是在议政司大胜归来的梁东元。

一开始,朝廷里各品序的保皇派官员还意图大事化小,将民众的注意力重新转回施政与民生,但是很快,随着御史清流的集体联名上书仁宗,要求革新整体,增加议政司对文武百官各阶官员、各类衙门的监管,除了议政权,更应该行使部分监政权。

此议题骤一推出,就得到了学运的强烈支持,在丰庆节前一天的晚上,梁东元被邀进国子监演讲,台下千余学子侧耳聆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亢奋又平静的奇异表情。

在演讲最初,梁东元平铺直叙的讲述了去年进京赶考的全过程,又将揭露弊案的过程娓娓道来,这些话他早已在不同的场合讲过上百遍了,因此根本不需要再回忆,只是机械的重复着,神情与语调随着事件的起承转合完美出演。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梁东元甚至又闲心观察台下的听众,对于着一张张并不相同却又同样狂热的脸,一次一次之后,他的心中渐渐滋生起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类似于表演的激情,或者被关注的渴望。、

一个人,一张嘴,在台上慷慨陈词,无论你说什么,底下的人都会听,都会信,甚至有人愿意将你前一刻只是脱口而出的精彩语句当作教条与信仰,至少在那一瞬间,梁东元知道,台下这些学子们,其中一半男子都愿意他口中那个愿景抛头颅,洒热血,而女学生中,也肯定有几个对他心生爱慕,甘愿自荐枕席。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想到三天前,那个青涩又美丽的那个寒门女学生,梁东元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透着一股子燥热的硬朗。

能让男人站出来,能让女人躺下去,也许梁东元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叫做权力。

终于,在演讲的最高潮部分,当梁东元大声疾呼着他这几个月来无数次高呼的那句口号,“大周是皇家的大周,更是每一个人的大周”,台下的气氛彻底沸腾起来,每一个年轻人的学生都跟随着台上之人,一遍遍振臂高呼,这一刻,在这一千多人的心中,他们才是国家的主人。

演讲过后自然是游行,梁东元带着国子监的学生大步出门,像是出征的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一路踏过天津桥,来到礼部门口,大声咒骂着,抨击着,整齐的口号响彻天际,甚至在远处皇城下当值的金吾卫,都隐约能听出个大概意思。

衙门里的官差自然不敢回应,更不敢派人驱赶,这种敏感的时刻,谁要是惹上了学运人士,落得个殴打学生的罪名,那不被文人墨客口诛笔伐到万世污名才怪。

也许是对方没有反应,或是冬日的京城室外实在寒冷,学生们在门口叫骂了一个时辰后,情绪越来越焦躁,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渐渐变成了污言秽语,最后甚至向着府衙大门丢了不少石块,这才心满意足的撤离了,就像是得胜归来的军队,只是讨伐的目标却是自家朝廷。

原本今天计划中的活动到此位置就要结束了,但兴许是刚才的激情与亢奋没有完全消退,兴许年轻人就是喜欢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于是,为了庆祝今天游行的胜利,一部分学生决定去聚福楼吃涮羊肉,庆祝今日凯旋,更令众人兴奋的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梁东元也宣布加入其中,并直接包下整栋楼子为学生们庆功,众人欢呼不已。

当然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普通的西北商贾之家的书生,怎么有钱包下京都近来最火的火锅楼一整晚,他用的,到底是谁的钱?

当晚的聚会里,很多学生都喝多了,有人凭栏疾呼朝廷腐败不公,有人哭着求梁东元入朝为官,拯救万民于倒悬,也有些女学生委婉的向起表达了爱慕之情。

梁东元也喝多了,一手拿着酒杯,慷慨激昂的针砭时弊,说着那些从相国府中学习到的学运思想,另一手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搂在某个女学生的纤腰上,偶尔上下移动。

这一晚,他忘了自己当初来到京城的初衷,也不愿意想起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圣贤礼仪。

这一晚,他从未如此狂热,也从未如此清醒。

酒足饭饱,梁东元与众人依依作别,晃晃悠悠走向相府为其准备的马车,畅想着将来的前途似锦,官运亨通。

也许我可以成为下一个裴相,梁东元心中如此思忖着。

不!想到学运思潮的追终极追求,皇权民选,他心中更加激动了。

也许,我可以再进一步?

然而,所有的思绪,都随着滴答一声轻响被大打断了。

滴答一声,可以是春雨落在海棠叶上的声音。

可以是桃花娘那三年珍藏的状元红低落在杯盏中。

也可以是方才聚福楼的羊肉汤汁跌落回锅中。

但是这一生滴答,却是从梁东元自己的脚下响起,那是鲜血触碰青石板的声音。

梁东元艰难的回过头,眼前是一副熟悉的面容。

相国府中,那个毫不起眼的老车夫手持一柄黑色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插在梁东元的两截脊椎当中!

酒精的麻痹作用渐渐消失,痛感如山呼海啸一般传入脑海,梁东元想要大声惨呼,却被老人重重捂住了嘴巴。

“实在对不起,”老人满脸歉意的说道,“裴相说,只有死掉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圣贤,学运需要一个圣人,需要流血,这样才能让学生与百姓们开始真正的斗争。”

梁东元的眼神逐渐涣散,那些美丽缤纷的理想开始在眼前幻灭,最终与心跳一起归于死寂。

洪秀二十六年,丰庆,学运领袖梁东元被人阴险暗杀在一次盛大的游行集会之后。

大周上下,群情激愤。

第二十二章 龙潭虎穴

大泽山脚下有个无名老道。

老道平日里住在山腰的道观里,每月的出一和十五会下山采购些生活必需品,顺便用在山中采摘的草药,为山下百姓治病问诊。

老道平日里没什么架子,从不倚老卖老,见到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所以山下百姓都与他十分熟悉,相比于道士,大家更倾向于认为他是个行脚郎中。

奇怪的是,山脚下老一辈的人印象中,也有这么个行脚治病的道人,虽然与现在这一个长相完全不同,但瞧病的手法却极为相似,有好事者向老道打听,问二人是不是师徒关系,老道摇头否认,然后任你再如何追问,也只笑而不语。

曾经有人认为这个无名老道是山上神仙,至少也是修行中人,但在与之相熟后,都渐渐放弃了这个猜想,原因无他,主要是这道人实在太过普通,无论是说话做事的方式,还是给人看病的手段,都与寻常郎中一般无二,有时甚至还略有不如。

比如村里王婆的小孙子前些日子发烧,寻常百姓都看得出来,那只是一般的伤寒,而老道却十分郑重,问诊之后,孤身一人在山里采药七天,结果等到他回了村子,中人见他的药方与寻常郎中所配一模一样,而此时,王婆孙子的伤寒已经几乎痊愈,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王婆见老道辛苦,这才勉强让孙子喝了一碗道士亲手煎出的药。

当然,就算这无名老道的医术差了些,百姓们还是很喜欢他,原因也很简单,老道看病,是不要钱的。

这一天清晨,老道照常下山行医,却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全身溃烂几乎瞧不见原本面容的人,看身形,应该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当老道发现他时,他倒在山下的村口,脸朝向的地方,正是大泽山主峰。

老道蹲下身子,认真看了看少年的伤势,轻轻叹了口气,也顾不得其满身的脓血恶疮,伸手将其横抱在怀中,向山上的道观走去。

当苟以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肮脏破旧的衣服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白色道袍,丝滑异常,更为难得的是竟然还挺合身。

苟以方掀开衣襟,发现身上的脓疮已经清晰干净,此刻已经结痂,全身难忍的麻痒表示余毒已清,新肉正在生长。

屋外,“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

苟以方推开屋门,屋外院子里的布置也很简单,而且并不像一座道观,反而像是大周乡村里随处可见的农家小院。

院内左侧有个三丈见方的碧绿池塘,几尾金鱼在其中有气无力的游动着,看似普通,但是以苟以方的眼力竟然看不穿这个小池塘到底有多深。

至于院子的右侧,一只黑黄相间的橘色大猫正懒洋洋的卧在角落,脖子上拴着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丝线的另一头随意绑在小院的篱笆上,不知为何,苟以方总觉得橘猫看他的眼神有些嘲讽。

苟以方没有去看后院,但从时不时传来的鸣叫声可以得知,后院应该是圈养着一些鸡鸭之类的飞禽。

院子中央,一个白胡子无名老道正在捣药,表情悠闲而专注,听到苟以方开门,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说道:“都是些小伤,不打紧的,你在我这道观里再躺三天就能痊愈了,到时候顺着这条路下山,东南方向那条通往山外的路比较好走,没有什么毒蛇猛兽。”

老道手中捣药不停,用下巴为苟以方指路。

苟以方沉默半晌,并没有说话。

“怎么?还想赖在老道这里混吃混喝?”无名老道一边捣药一边笑道。“山里寂寞,你们这些少年人是呆不住的。”

苟以方向前走了两目,神情坚定而虔诚的对着老道狠狠跪倒,然后重重的一头磕下,说道:“小子蟠龙镇苟以方,请您收我为徒,传我大泽山秘术!”

老道半晌不语,随后缓缓说道:“少年人,你是修行中人吧?想必你也能看出,老道身上半点元灵也无,根本不曾修行,又如何能够教你?”

“小子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这大泽山上哪有普通人能在此地建观?”苟以方并未抬头,保持着跪叩姿势继续说道:“更何况,道长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丁原那老贼加在我身上的血咒!您若不是神仙中人,那大泽山就没有神仙了。”

又是良久一阵沉默,无名老道开口问道:“你不远千里赶来此地拜师,所谓何来?”

“但求降龙伏虎之术!扬我大泽一脉威名!杀尽天下轻蔑于我之人!”苟以方大声回答道。

无名老道听之,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看也不看苟以方一眼,转身回屋,道观大门砰的一声关闭。

橘猫喵的叫了一声,似乎实在奚落苟以方不自量力,而苟以方纹丝不动,依然跪倒叩首。

这一跪,就跪了十四天。

十四天里,苟以方滴水未进,膝盖已可见骨,身上本已结痂的地方,因为其长时间弯腰磕头的姿势,又全部迸裂开来,血水透过道袍,打湿了膝下泥土。

这一天,老道开门出来,身上背着一个药箱,显然是要下山为百姓看病去,眼见苟以方还跪在原地,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问道:“苟以方,你现在知道自己来此拜师所谓何事了么?”

苟以方想也不想,高声答道:“但求降龙伏虎之术!扬我大泽一脉威名!杀尽天下轻蔑于我之人!”

无名老道“哦”了一声,面无表情下山去了,橘猫在旁边叫的更欢了。

苟以方紧咬牙关,仍是移动不动。

老道这一走就走了十五天,回到道观,看见苟以方还是如雕像般跪在原地,重新溃烂的伤口已经彻底黏在了道袍上,整个人摇摇欲倒,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于是气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呐,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我再问你一遍,你千里拜师,不惜常跪于此,所为何来?”

“为,为了”苟以方犹豫半晌,又迅速恢复坚定,颤抖沙哑的说道,“但求降龙伏虎之术!扬我大泽一脉威名!杀尽天下轻蔑于我之人!”

老道脸色瞬间阴沉,扔下药箱,摔门进屋。

当天晚上,是大周传统的丰庆节,大泽山下了好大的雪,门外苟以方本来就是一身单一道袍,此时跪叩一月,全身真元耗尽,膝骨已经与地面冻在一起,如果再不起身,恐怕这条腿就要废了,再看他身上,烂疮处处,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就算他现在起身而走,保住了双腿,能不能保住性命还真是两说。

就在苟以方都觉得,自己生命会在今晚终结之时,道观大门忽然洞开!无名老道目光炯炯从里面走出,双眼直视苟以方,大声叱问道:“苟以方!你不远千里赶来此地拜师,所谓何来?”

“但求降龙伏虎之术!扬我大泽一脉威名!杀尽天下轻蔑于我之人!”苟以方用尽体内最后一丝气息,嘶声吼道。

道观里传来无名老道一阵阵快意的大笑声。

大泽山上,一瞬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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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最强大的女人

入冬之后,草原上早早飘起了雪花,千里冰封,万草哀霜。

但在白海湖心岛上却依然温暖如春,鲜花盛开,中洲大陆的各种珍惜花草,都可以在岛上茁壮成长。

阔列台赤足走过早已冰封的白海湖面,十三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以踏入湖心岛。

岛上,似乎连泥土都带着柔软的温度,阔列台在岸边默默站立一阵,感受着脚下的触感与空气中浓郁到几乎凝结的元灵之气,满意的点了点头,向岛中心走去。

阔列台并没有使用术法,只是一步一步缓缓前行,所以速度算不上快,而湖心岛又算不上小,所以小半个时辰之后,仍然距离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但他也并不着急,饶有兴致的看着沿路的风景。

从岸边向岛内行进没多久,就可以看见一排低矮的房屋与凉亭,这类造型的建筑不是草原所有,反而在周朝境内十分常见。

凉亭中,一位身穿长衫的夫子正在带着周围一圈同学,字正腔圆的朗读大周诗人郭以怀的名篇,周围的学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正襟危坐,此情此景,怎么看也不是草原风光人物,倒像是江南道上的普通学办。

凉亭内,大多数学生对阔列台的到来不闻不问,只是一心读书,少数人看见了,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心想:这个老伯伯是谁,怎么能不遵守左祭大哥哥的要求,穿着草原服饰进入学宫。

授课的老师也发现了阔列台,诚惶诚恐的想要上前拜见,却被其用眼神制止,随后微笑的对这一亭师生摇了摇手,眼看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也不甚在意,轻轻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不多时,阔列台走到湖心岛中央。

那是一颗巨大的柳树,千万枝柳条迎风招展,青翠欲滴,映衬着背后的雪山冰湖,显得异常美丽。

柳树下,一个白衣少年盘腿而坐,闭目冥思,容貌俊美如仙人,风姿不输老柳半分。

阔列台走到柳下,同样学着墨秋阳的样子盘腿坐下,从腰间解下那个从不离身的铁壶,咕嘟咕嘟大口灌酒,然后啧啧叹息道:“你别说,南人虽然软绵绵的,但是他们酿的酒可真是够硬,比咱们草原上的马奶酒劲道多了!”

墨秋阳睁眼看了老者一眼,没有说话。

阔列台又继续说道:“其实不光是酒,南人大多东西,都比我们草原好,水草、土壤、天候,甚至连石头都分外珍贵。”

“墨秋阳见过右祭大人。”白海左祭停下冥想,点头致意。

老者大笑一阵,摇头说道:“一点也不好,蟠龙镇一战,你一意孤行,孤身挑战连城藩篱两座大阵,还有那异虎蛟龙的神魂,导致法身被灭,战力大减,对我白海来说,是绝大的损失。”

墨秋阳笑笑说道:“此战过后,阔列台先生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汗之下草原第一人了,恭喜恭喜。”

阔列台微微冷笑,说道:“墨秋阳,咱俩斗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法身虽有你一半修为,但也分去了一份心性,凭空多出一倍心魔,如今法身不再,返璞归真,斩去三尸之后,真正做到了大道可期,十年之内或许你不如我,但十年之后,也许大汗也无法压制你了。

“八年,”墨秋阳纠正道。

“随你,”阔列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道,“你也知道,老夫的长项不是打架,是拼命,若真有一天你生了对可汗不忠之心,任你再强,我也就那么一刀,之后咱俩一翻两瞪眼,都死了算求。”

墨秋阳衷心赞叹道:“右祭大人是白海诸部真正的中流砥柱,墨某佩服。”

二人聊天至此,远处岛外一处冰面忽然炸裂,数十丈冰湖滚滚沸腾,一道淡红色的身影冲天而起!

那身影飘在空中,四下观望一阵,又缓缓落回湖中,原本滚动如冰山温泉的湖面又瞬间结冰,冻成一坨,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墨秋阳与阔列台远远看着那处冰湖,神情平静,但前者是真正的平静,而后者心中却已掀起巨大波澜。

“这才刚刚知微一年多,这么快就到知微中境了?”阔列台摇头苦笑道,“你这女徒弟也好,暮岚草原那个少年也罢,这一辈年轻人的修行速度,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阔列台心知,湖中少女如此做派,是在向自己示威,意思是只要你敢对我师父出手,我就能在你死后,将白海草原搅得天翻地覆。

“八年,”墨秋阳忽然说道,“八年之后,等到大汗完成白海草原的皇权一统,等我新功初成,南人手中所有的好东西,都会是我们的,那时候就没有所谓的南人或者蛮人了,中洲大陆上只会剩下一种人,就是白海人。”

普天之下,尽是白海。

阔列台放声大笑,说道:“墨秋阳,虽然我不知你一个周人出于何种目的,愿意来到草原,尽心竭力辅佐我族,但是也确实要承认,如果不是你推行的新政,我们白海七十二族入关,至少要推迟一百年!”

“关键不在我,在她。”墨秋阳摆摆手,笑着指向远处冰湖说道:“有她在,即使我们这次扣关最终失败,草原就始终留存着希望。”

阔列台点点头,有皱眉说道:“我承认你这女徒弟确实很强,但是若说其能扛起整个草原兴衰的大责,是不是有些过了?”

墨秋阳微笑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这片大陆上之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强大的女人,修行天赋之高,意志之强,甚至超过当年大周太祖,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在这样的年轻人身上,多投射一些希望?”

阔列台嘿然点头,不再言语。

就在这段对话发生的同时,距离白海千里之遥的一座小镇内,刚刚在聚源洞里破镜入合意的李璇,此刻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原来,就在合意完成的瞬间,赵西枫哥哥送她的那块石头,忽然虚化融入体内,和枯海大师口中那玲珑心合为一体,再也拿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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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修剑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二十四章修剑对于行走在淮洛平原上的赵西枫一行人来说,这是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没有仪式感的丰庆节了。

身上贴着一张驼碑符的董二胖,拉着同样贴着驼碑符的精铁马车,一溜小跑,径直前行。

马车顶上,顾清源正襟危坐,双眼紧闭,四周数十茎枯草连成一个圆圈,不停绕着自己匀速旋转,这是顾清源自己开发的修行方式,目的是在乱神符的作用下,也能精确控制美一丝元灵的运转流动。

赵西枫的修行方式最为特殊,他手持龙牙碧,跟随着着马车一路向前,既不出剑,也不归鞘,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按照曹熙云的说法,一个剑客从第一天练剑开始,就和以前的自己是两个人了,所以赵西枫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除过去那个自己,至于方法也很简单,只要赵西枫能想出一式完美剑招,一剑将过去的的自己斩杀,那就代表了对以往修行的全盘否定,至此方可出剑。

这两天来,赵西枫脑海中已经飞速演变过近百种剑术了,无论是曹熙云在草原与洛北城中所用,还是自创新招,总是无法成功,这对于性格要强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羞辱,因为曹熙云说过,他在第一次摸剑时随手一比划,就轻松过关了。

难道自己真的与曹小剑只见的天赋差距那么大?赵西枫皱眉,心中暗自思忖道。

自从修行以来,除了在初感入照体的时候遇见过一些小麻烦,赵西枫的修行之路一直都是坦途一条,至于修行天赋更是一直受到周喆、枯海与钟璃的赞许,如今忽然输给了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汉子,让他心中实在有些不适应。

其实,曹熙云没有告诉赵西枫的是,他第一次摸剑的时候,年纪不到十岁,境界刚刚初感,心中稍有明悟即可入道,觉今是而昨非,但赵西枫此刻却已然隐隐摸到了合意中境的门槛,更有过曾经剑斩知微的实际,实战能力经过金线雕、学试、云海一战几度生死的打磨,与之交手的不是猛禽异兽就是钟璃这样的高手,更难得的是还在蛟龙附体时,有过与墨秋阳这样的人间巅峰宗师的教授经历,实战能力远非一般合意期修士所能媲美,让他此刻能一剑否定过去修行的一切术法,比之曹熙云当年,困难了百倍不止!

当然,曹熙云并不知道赵西枫过去的经历,也非有意为难。

这两日里,赵西枫脑海中全都是剑术推演,行也悟剑,坐也悟剑,甚至连梦中都是各类剑招。

因为没有正统学习过剑招,赵西枫心中的剑术没有一定之规,都是在生死之间一次次用临场经验换来的随机应变,好处是并不受到传统教条的约束与限制,坏处是所有招式都没有系统之规,东拼西凑,一鳞半爪,若要形成完整剑意,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然而随着众人一路马不停蹄,京都越来越近,留给他的时间却已然不多了。

“今日就到这里了,”钟璃对还在拖车奔跑的董二胖说道,“最多还有十天,我们应该能赶到盛京了。”

董二胖缓缓停下脚步,原地坐倒,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这几天只要他轮值拉车,都是一口气连续六个时辰,只要钟璃不说停下,他绝不停步,都是少年郎,都在争强好胜的年龄,谁也不愿意输给身边的同伴。

孙文贞从车厢里钻出,看着瘫倒的董二胖与依然还在入定当中顾清源与赵西枫,微微一笑,开始置办晚餐。

盛京已然在望,众人的心情都还不错,尤其是曹熙云,不停的说起自己在京城有多少相好,仿佛青楼妓坊的姑娘,名门望族的小姐,宅院深闺的少妇,无不为其神魂颠倒,夜不能寐,董二胖与孙文贞对此根本不信,打假嘲讽,言语间颇为不留情面,只有钟璃表情微异,她知道曹熙云所言一点也不夸张,芙蓉帐中春酒暖,剑客曹熙云在京城的风流之名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只有远赴密云关之前的金吾统领周北宸勉强可以与之匹敌。

后来不知为何,曹熙云一改以往偏偏公子的形象,开始不修边幅,甚至邋遢猥琐,这风流之名才渐渐淡了,至于原因,有人说是其钟情于剑,为攀剑道高峰,所以专心修行不近女色,也有人说是其被曹家家主扫地出门,没了收入,这才落魄江湖,更有人说,芙蓉剑客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然而对方却流水无情,备受打击之下,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更夸张的是,传闻钟那个女子并不是哪家宗门的山上仙子,而是市井间一个开店卖酒的老板娘,着实荒诞不经。

在遇到曹熙云本人之前,钟璃一直觉得应该是第一种传闻较为可信,可一路同行下来,这位域内驰名的大剑客从不练剑,除了指导几个晚辈修行,每日聊天打屁,吃完就睡,彻底颠覆了钟大小姐对剑客的认知,而其对于手中之剑也不甚爱惜,平日里就那么随随便便往腰间一挂,从不保养不说,还经常用来当作手杖,菜刀,甚至是烤肉的签子!由此看来,此项传闻不实。

于是,钟璃只好将曹熙云的状态,理解成人到中年之后的改变,对自身外貌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泰然。

今日的晚饭,孙文贞特意架起了锅子,拿出从蟠龙镇带来的腌肉,辅些一路采摘的野菜,煮了一锅肉汤。

不愧是酒楼出身,一堆普普通通的食材在简单处理之后,竟然也是飘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吃饭!”孙文贞看着锅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相比于修行来说,他同样喜欢做菜,如果当初没有通过幻境初试,也许蟠龙镇会多一个西北驰名的大厨。

董二胖哼哼唧唧爬起身来,揉着酸痛的腰腿,骂骂咧咧缓缓走了过来,问到肉香之后,整个人精神一振,顿觉一身疲惫少了一半。

顾清源也默默睁开眼睛,笑笑跳下车顶。

只有赵西枫,依旧皱着眉头,对孙文贞的呼唤充耳不闻,一脸郑重,浑然忘我。

第二十五章 锅中斗法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二十五章锅中斗法眼见赵西枫身形不停,缓步前行,曹熙云微微一笑,将手指放在唇上,对众人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走上前去,轻轻拉着赵西枫的左臂,将其带回锅边,按压其肩膀使其坐下。

“大家尽量轻声些,小赵神定了。”曹熙云嘴角带笑,对众人点了点头。

众人皆惊诧异常。

神定是一种奇妙的状态,修行者长时间沉浸在元灵感悟当中是,就会进入所谓神定。

至于众人讶异的原因有二,一是这种状态通常只会出现在大修行者身上,理由也很简单,年轻修士往往心念驳杂,虽然跳脱灵动,却也缺乏长久专注的能力,少数几个能在少年神定的人,后来都成了天下文明的高手,最近一个举世皆知的天才人物,正是姑察寺少年灵僧,人称小弥勒,听闻其七岁那年第一次初感,就神定了七天七夜,睁眼之后,已然照体。

二是为了安全起见,大修行者在神定前会选择闭关,因为一旦进入这种状态,除了识海中如风暴运转的神念,其他所有对外界的感知都降到了最低,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也不一定能从神定状态下脱身,如果此时遇到仇家上门,简直如同幼儿抱赤金行与闹市,危险到了极点。

但对于赵西枫来说,他是在无意识间进入神定,事先并未有此打算,索性身边都是可信之人,又有曹熙云在身旁互道,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董二胖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这家伙,就是爱出风头。”

话虽如此,但董二胖看着低头沉思的赵西枫,严重还是有六分的羡艳与四分的欣慰,谁都知道这次入京之后,赵西枫救父将会面临多大的阻力。

于是,围坐在汤锅旁的众人,包括钟璃在内,都默默吃饭,一语不发,生怕破坏赵西枫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缘。

当然,对于这一切,赵西枫是毫无意识的,只是麻木的接过曹熙云递到手中的筷子,手捧小碗,有一下没一下的从锅里捞肉。

半晌之后,顾清源轻声笑了笑,小声对身边孙文贞说道:“西枫虽然神识在悟剑,但也还是知晓你这肉汤的美味。”

几人愕然抬头,只见赵西枫在不声不响间落筷如风,不知不觉间已将大半肉片捞入自家碗中,囫囵吞下,现在锅中剩下的都是野菜,只有最后一片可怜的腌肉还飘在其中,万绿丛中一点红,十分显眼。

孙文贞见状一笑,笑说:“他最近悟剑辛苦,多吃一点也是应该的,明天我多放些肉,反正马上到盛京了,这些存货吃完了也不心疼。”

这下董二胖不干了,枯燥拉车苦修一天之后,他唯一期待的就是这顿晚饭,谁知还没吃上几口,就只剩了野菜汤底,凭什么啊!于是他伸出筷子,夹向最后一片腌肉,而就在此时,赵西枫的筷子也同时到了。

两双筷子同时夹在腌肉两端,谁也不肯松手,僵持在半空。

董二胖轻哼一声,用上了龟趺功中的定字法决,手中木筷仿佛两颗比邻的老松,那腌肉也立刻坚硬如铁,任赵西枫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动半分。

神定中的赵西枫眉头一皱,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收手。

然而,还没等董二胖得意,赵西枫的筷子在微微后退之后,又缓缓颤抖着重新点了过来。

看着赵西枫抖动的双手,董二胖如临大敌,筷子上于腌肉片上泛起一阵淡淡金光,金光向上蔓延,直到覆盖了二胖的整条右臂,如佛家寺庙中佛陀的金身法相,庄严而坚不可摧。

赵西枫的筷子依旧缓慢而颤抖着慢慢向前,只是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腌肉,而是董二胖手中那稳如老松的筷子,像一个初次偷盗的蠢贼,战战兢兢摸进了僧侣寺庙。

颤抖的筷尖以极快的频率,不停点击在淡金色的光芒中,锅里发出一种金属震颤的鸣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夜晚寒寺孤钟之后的余韵。

董二胖迎着火光的脸上,逐渐泛出一阵青红之色,觉得手中筷子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初感,仿佛赵西枫手中的那丝奇异的颤抖沿着木筷渐渐传到了自己虎口,带起一阵电流般的麻痒,让他禁不住想要松手,原本老松般稳定的筷子,忽然就变成两条巨蟒,扭来扭去,就想脱离他的掌控,腌肉片也开始大幅晃动,汤汁飞溅,眼看就要重新落入锅中。

深知这样下去必败无疑,董二胖顾不得其他,狠狠一咬牙,右手猛然下压,霸下体决全力施展,定字诀与镇字诀一同使出,将肉片压回锅里,按在汤中!

这下,二胖的手臂终于不再颤抖,任凭赵西枫的如何点击,凭自不动如山!

与此同时,孙文贞眼见董二胖身上金光大盛,心中暗叫不好,这普通铁锅哪能经受的了两个合意期修士的元灵,于是赶忙双手上前,拖住滚烫的锅底,一阵阵中正平和的元气输出其中,维持铁锅不炸。

董二胖眼见赵西枫无计可施,嘿嘿一笑,将打脸凑近铁锅,准备将肉片放入口中,谁知异变再起!那原本平静的锅中凭空生出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将董二胖带的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入锅中!

抬头一看,顾清源一双筷子轻轻点在铁锅边缘,冲二胖促狭一笑,说道:“你们都吃了那么多了,不如最后一口让给我?”

“做梦!”董二胖咬牙低叱,金光再次升腾而起!

顾清源悠然一笑,旋转的汤汁向上一卷,化身一条细细的水龙,顺着董二胖的筷子向上游走缠绕,将那腌肉缠成一团,向外一阵猛拔!

“清源,你要跟小爷比力气?”董二胖嘿嘿一笑问道。

顾清源也同样笑着反问:“怕了不成?”

于是,双方不再说话,各自运足功力,水龙与金箸同时威势一剩,孙文贞无奈,只好也将功力催到极致,立保铁锅无损,毕竟,接下来几天还要靠这家伙吃饭呢!

就在三人拉扯不定之时,赵西枫将筷子收回眼前,凝视筷尖许久只有,随手向前一滑,招式平平无奇,速度也并不太快,仿佛只是甩去筷子上的汁水,看不出任何玄机,然而钟璃与曹熙云却同时抬头,一个轻轻点头,一个满脸欣慰。

水龙腰斩。

金箸断裂。

铁锅穿底。

一片腌肉入雪花般飘落在泥土中。

第二十六章 谁是蟠龙第一

因为一片腌肉,董二胖生了好久的的闷气,接下来几天,说话都阴阳怪气的,见谁怼谁,大家对他的脾性早有了解,也不生气,都一笑置之。

赵西枫依然出于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随车行走之时总是忽然停步,右手虚握腰间,整个人不停颤抖,神色挣扎。曹熙云为众人解释,那是剑招将成未成之间的征兆,让众人尽量别去惹他,于是,孙文贞小心翼翼解下赵西枫的蟠龙剑,藏在车厢内,以免赵西枫控制不住满身剑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忽然出招伤人。

对于赵西枫那天晚饭时最后那一次“出剑”,董二胖与顾清源二人虽然并不服气,毕竟那是在二人角力时的“突袭”,但心中也颇为佩服,从赵西枫初窥剑道,到如今形意俱足的“一剑”,时间还不过三天而已!这个速度,足以让大周其他剑修宗门的所谓天才无地自容。

“这小子,自从开始练剑以后,话都不说一句了,这路赶的好生无聊。”董二胖在空气中呵出一大口白气,摇头叹息着,他与赵西枫从小斗嘴又斗力,虽说输多赢少,但也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出了身后的友谊,京都之行的队伍中,只有这两人最谈的来,而如今赵西枫神定之后,二胖举目四望,顾清源是个书呆子,平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修行,说的话没比此时的赵西枫多两句,而孙文贞那满嘴的商道厨经他也全然接不了话,想来想去,只有找曹熙云聊天打屁。

曹熙云将董二胖呵出的白气用元灵凝在空中,捏出一个乌龟的形状,再拍回小胖子身上,笑笑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且不说审定状态下,修行者根本没有主动说话的意识,就算能够开口,也没有人会这样做的,修行届中流行这样一句话,口开真气散,舌动乾坤乱,一旦这口先天元气从唇齿间散逸,再想找回,那可是难上加难,现在你明白了吧,为啥你不能审定?除了一天到晚就想着吃,话太多了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董二胖哼了一声,罕见的没有反驳,而是皱着眉头低下头去。

“呦,董老弟这是怎么了?”曹熙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董二胖的肩膀。

沉吟半晌,董二胖沮丧说道:“老曹你是不知道,枫子、小书袋、我还有那边老孙,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我们同一天入门,可是…”

“可是他们总能走到你前面?”曹熙云嘴角挂起一丝笑容,轻声问到。

“嗯,”董二胖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也不是那种见不得朋友比我强的人,我董爷什么性格,家乡谁人不知?只是修行之后,凡是与人动手,我就没有赢过,早先钟教习带着我们参加过一场学试,除了女娃儿,就我输了,后来这一路和小书袋切磋下来,也是一场没赢过,昨晚我真的很用力了,还是被枫子一筷子就捅破了功法,唉。”

说道这里,董二胖一声长叹,修行以来头一次眼圈有些泛红,曹熙云拍了拍董二胖的脑袋,充满安慰之意,他完全理解董二胖这种情绪,这一路上,董二胖的是怎样努力修行的,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每日清晨,除了需要做饭的孙文贞,董二胖一定是最早起来的那一个,先是盘坐调息,温习霸下体决,在拉车这一枯燥的修行方式中,董二胖一向是出力最多的人,不榨干最后一丝元灵与体力绝不停步,有时哪怕钟璃喊停也没有用,好几次,曹熙云都发觉这个小胖子因为身体过度发力而导致极度酸痛,并因而无法入睡。

可以说,董二胖虽然天赋不如赵西枫与顾清源二人,但在勤勉一项上,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又有过之。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摸剑,就被人认为是天生的剑客,会青史留名的那种,”曹熙云做出一个挺胸的动作,傲然说道,只是配着一头油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在我第一次杀人以前,从来没有赢过任何一场比剑,包括那场成名之战。”

他口中的成名之战,自然是当初成就车野大周第一知微那场惊世之战。

此言一处,并不知道曹熙云真是身份的学生们没有什么感觉,而钟璃却颇感意外,掀开了车厢的帘子。

董二胖顾不得自己的小情绪,抬头诧异问道:“这就过了啊老曹,为了安慰我两句,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呀,你出手我可是见过的,那是真厉害,要说你从小身边都是比你还厉害的变态,我可不信。”

“不,他们都没我厉害,”曹熙云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我练的剑,不是用来比试的,是用来杀人的。”

一阵灵光闪过,董二胖瞪着眼睛长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曹熙云笑了笑,继续说道:“没错,董老弟所修炼的这套法决,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重力不重技,在与同伴切磋交流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全力以赴,自然百战百败。”

董二胖摇头说道:“不是的,自家人知自家事,每一次比试我都已出全力,这点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技不如人。”

“真是这样么?”曹熙云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眼睛。

一瞬之间,董二胖寒毛倒立,一股磅礴如深渊的杀意笼罩了全身,灵台中一抹清明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雨打风吹而去。

就在这时,杀意的源头曹熙云一掌平推,排山倒海一般的元灵立时来到董二胖眼前,若不抵挡,刹那之后小胖子就要变成死胖子了!

顾不得想太多,董二胖虎吼一声,一拳对着赵锡云的手掌迎了上去。

曹熙云撤掌,转身,侧退,避开这一拳,在一旁嬉皮笑脸的站定,仿佛刚才一身杀意从未存在一般。

“老曹,你疯了!”董二胖回头怒骂,上来就要撕打。

曹熙云一手按着董二胖不让其近身,一手指了指董二胖出拳的方向。

二胖回头一看,登时目瞪口呆,旷野之上,一条深五尺,宽一丈、长达数十丈的深沟,从方才出拳的地方一直向远方蔓延!

沟壑旁边,孙文贞跌坐在地,面如土色,顾清源罕见的神色凝重,就连钟璃都站起身来。

“这才是你的全力,”曹熙云挑了挑眉,“不见生死,不出此拳,你们这群人里,除了这个小丫头,真正生死相搏之战,当属你战力第一。”

董二胖双手紧握,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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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可断清风

开路一拳之后,董二胖并未按照以往的性格一般,上窜下跳,到处炫耀,而是沉默着回到车厢,安静的坐在角落,双拳紧握,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钟璃可以看见,这少年眼中比之以往多了些东西。

那是担当,也是自信,是一个少年到男人必须拥有的特质,总有一天,当这双眼睛里的青涩回全部褪去,到那时,他们就是大周新一代的脊梁。

这片大陆,终有一天会属于这些车内车外的年轻人。

当月亮再一次爬上半空之时,这些年轻人在野外扎营休息,一天的辛苦修行赶路之后,除了已然在神定当中的赵西枫,剩余几人都在享受这一天一次的休息时间。

钟璃走出车厢,来到距离营地火堆有些距离的曹熙云身边,缓缓坐下,曹熙云手持破烂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这就和周喆那山海葫又异曲同工之秒,似乎都深不见底,其中酒浆取之不尽。

“思仲的心结已经解开,京城近在眼前,想必先生是要离开了吧?”钟璃抬头望月,轻声问到。

盛京城内人人知晓,曹门老家主放出话来,若曹熙云不回来继承宗门,终生不许再进京都一步。

曹熙云无声笑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钟璃:“钟小姐认为,如若监察司铁了心不让你等进城,会选在何地进行阻击?”

钟璃毫不犹豫,指向远处平原上凸起的山脉,那里正是大周首都盛京城的西北门户,寿山。

“寿山凹剑谷,”曹熙云点了点头,笑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钟璃也跟着一笑,拍拍手掌站起说道::“和先生赌一百两银子,监察司一定已经高手尽出,在那里部下了天罗地网,合意漫山,知微遍地,意图将本宫拦在山外,最好再搓手杀掉几个不成器的学生。”

“怕了嘛?”曹熙云歪头调笑。

“我很期待。”钟璃霸气绝伦,自信而淡然。

曹熙云爽朗而笑,赞许的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回答钟璃刚才的问题:“这次去西北,原本打算祭奠老车之后去白海玩玩,谁想到遇到了你们,既然有这个缘分,我肯定不能视而不见,送佛送到西,你放心明天凹剑谷有我,你们正常赶路便是。”

钟璃摇头说道:“谢先生美意,但是不用了,日后先生执掌曹门,难免要和监察司打交道,现在大打出手彼此闹僵,将来难免尴尬,我自有应对之法。”

“不碍事的,都是些阴沟里的老鼠,”曹熙云耸耸肩,目光转向呆坐在篝火旁的赵西枫,微笑说道:“我知道钟小姐尚有后手,想必这时皇极宗的高手已经枕戈待旦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课没有上完。”

凹剑谷是寿山里一个著名的景点,因极为陡峭,如同被一把巨大长剑劈山而成,故而得名。

两日后,钟璃一行人终于彻底横穿了淮洛平原,来到山谷脚下,默默停在谷外不远处。

不是众人赶路疲惫停下休息,而是入谷之路被人拦住了,一红衣蟒服的太监手持一块黑色令牌当路拦住众人,身后是数十个黑衣紫带的监察司官吏,在剑谷左右对称的两座峰顶,又两人相对而坐,左边那个高大魁梧如山岳,右边老人皮包骨头瘦如猿猴,山谷内偶有人影闪动,显然还留有后手。

那太监身形高大,脸上青光隐露,显然也是修行中人,此时,他向前大大迈出半步,将手中令牌向上一扬,尖声说道:“监察司在此公干,捉拿嫌犯,请各位移步下车!”

拉车的董二胖退到一边,车帘倒卷,钟璃探出头来,看着那太监,嘴角略微向上勾起,说道:“陈公公?”

那陈公公早就知道钟璃在车上,但还是装出一副讶异表情,大声回到:“哎,客车上可是皇极宗钟小姐?“

钟璃面无表情,冷冷点头。

“奴才奉旨与监察司在此捉拿贼人赵西枫,此子在西北蟠龙镇擅闯议政司,杀尽当地议政司司长柳寒枝一家十九口,并就走同样身为嫌犯的父亲赵武,可谓丧尽天良!”陈公公一脸的义愤填膺,拱手对钟璃说道,“还请钟小姐行个方便,如有冒犯之处,奴才改日定会登门谢罪。”

“谢罪何必改日?”钟璃坐回车中,淡淡说道,“就现在,跪下吧。”

陈公公脸色铁青,凭皇极宗与周皇后之间的关系,这一跪还真不算他吃亏,甚至还赚了面子,但若是真跪了,一会还怎么抓人,怎么办案?身后可是一群下属看着呢。

钟璃看着陈公公青一阵红一阵的脸,不耐说道:“我还要赶着进城,不跪就滚吧。”

得罪皇极宗,可能就是个死,但是得罪寿山别院那老祖宗,肯定是个死!陈公公来之前就有了觉悟,此时一咬牙,双手张开拦住马车,高声喊道:“钟小姐,我怀疑我在追捕的嫌犯,此刻就在车中,请容我上车一看!”

钟璃歪头看着陈公公,满脸困惑,良久之后开口问道:“你要荣华富贵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就不怕死?”

陈公公背后冷汗滚滚而落,明知眼前这小姑娘与自己一样,最多也就是合意期,但仍觉得无法与其目光对视,只觉身上压力犹如实质,双膝发软,直欲跪下,这就是权势的威力。

就在此时,曹熙云走过来,十分亲切的拍了拍陈公公的肩膀,微笑说道:“老陈啊,这些小屁孩我照着的,给个面子?”

“曹公子,好久不见了,今日我出城前路过曹府,老太君得知您在城外,特地命我务必将这个转交给您。”既然知道曹熙云与几人同行,监察司来之前怎么不做丝毫准备?陈公公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纸,交在曹熙云手中。

曹熙云随手翻开符纸,上面写着六个大字,笔法锋锐苍劲,一看就是曹家太君的手书。

别多事,滚远点。

曹熙云面色瞬间沉凝,甚至有些阴沉。

陈公公观其表情,知道今日之事已成一半,只要曹熙云不插手,单凭纸面上的势力对比,监察司完全有实力直接动手抓人!

就在陈公公微微得意的计划着下一步动作时,曹熙云开口了。

“东风老弟啊,上一次在洛北出剑,是为了教你出剑的理由,这一次,是告诉你修剑的作用,”曹熙云随手将那黄色符纸撕碎,回头向还在神定中的赵西枫微微一笑,“自天地有剑的那一刻起,剑的作用就是割裂,青锋斩清风,三尺断月华!这才是剑客应有的剑心,你若不了解,任你神定八十年也没用,就想这穿的花里胡哨的太监,他就不了解,你说我一剑在手,清风月华都可一剑了却,更何况我那混账老爹的一句话了,你说是吧?”

陈公公身形向后暴退,同时口中大吼道:“动手!”

曹熙云大笑出剑,凹剑谷中,凛凛北风就此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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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原是有心栽花人

凹剑谷奇特的地形一直被京都周围的百姓所称道,认为是天然的美景,而今天曹熙云出剑之后,所有人都怀疑这根本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千万年前,另一个世间剑仙一剑早就!

面对监察司三个知微境界高手,数十位合意期修士,曹熙云长剑出鞘,原本破烂如贴片的剑身上华光流转,灰渍、锈渍、油渍一扫而空,爆发出浓烈如冬日骄阳的光彩!

陈公公退入人群,随手扯过一黑衣紫带的监察司官差,对其大声吼道:“结阵!“

其实不用他发号施令,在曹熙云手指接触到剑柄的一瞬间,数十个人就开始急速移动脚步,各归其位。

就在众人即将启动阵法之时,山巅之上魁梧汉子忽然爆喝一声:“不可结镇!此子最擅长阵法!所有人一起出剑!”

就在监察司众人略一犹豫之间,峡谷尽头的骄阳化作一道闪电,照亮了谷内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那些藏在谷间伺机而动的修士立即变的无所遁形!

山崖上,那魁梧的汉子怒喝一声,双手放在腰后,将成名兵刃拿捏在握,但猛然回头,发现身边那瘦小的老者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第一时间掉头就跑!再往身后一看,那陈公公已经远在峡谷的出口了!

那汉子知道瘦小老人的曾经有多少生死一霎的瞬间,对于危险有着怎样的判断能力,所以立刻放弃了正面迎战的想法,元灵护照全力运转,向后飞退!

曹熙云剑未临身,三个知微高手已经失去了任何抵抗的决心,这是何等威武,何等霸气的一剑!

监察司众人中,最主要的三大战力同时选择将场内的数十个合意期修士当作了弃子,可以说此战胜负已定,但弃子不能自我放弃,否则更是死路一条,于是山谷内外三十二位合意修士同时对着闪电奔袭而来的方向,发出了自己生平最强的一招,声势之狂猛,一时间也不是任何一个知微境修者所能匹敌,足以令董二胖、孙文贞等人色变。

然而,在曹熙云这一剑面前,这种程度的抵抗显然是无用的,青锋无用、钢刀无用、暗器无用、元灵无用所有兵刃,只要被闪电触及过的,全部被斩成两截!

仿佛一瞬之间,也仿佛千万年后,闪电的光彩缓缓消失去,曹熙云还剑入鞘,转过身对着蟠龙学府众人促狭一笑,在他身后,是一地碎裂的兵器与三十二个毫发无伤却道心粉碎的监察司官吏。

“你可悟了?”曹熙云走到赵西枫深浅,略微躬身,与其平视问道,说话间,将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赵西枫的双眼之间。

在曹熙云拔剑的一瞬间,赵西枫的双眼就不再混沌,到后来,剑如骄阳,剑如闪电,他眼中的光芒也随之越来越明亮,像是两把掩埋在泥土中的神兵利器,一点点被人拔出,擦拭干净,露出了原有的峥嵘。

随着曹熙云一指加身,赵西枫眼中神光甚至可堪比拟星辰!他伸手一召,原本在车厢里的龙牙碧立刻飞来,乖顺的任由其握在掌心。

紧接着,赵西枫双眼合闭,后撤半步,双肩微微下倾,四周风声一静止,那酝酿五日的一剑呼之欲出!

董二胖等人满脸兴奋,与其他人不同,在曹熙云帮助众人修行时,所有人都是勤加修炼,水滴石穿,只有赵西枫,无安全要靠明悟,所以此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清楚。

而且按照曹熙云设定的目标,这最初神意最足的一剑,必须有一举斩杀过去那个自己的能力,在场众人都清楚,若能面对着昨日的自己一剑杀之,实力绝不仅仅只是翻倍那么简单!

然而,就在剑招将出未出之际,曹熙云却一把按住了赵西枫的手腕,以压倒性的元灵优势阻挡了后者出手。

还在神定状态下并没有完全清醒的赵西枫显然心有不甘,还在不停用力,浑身剧烈的颤抖着,然而境界差距实在过大,任他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东风老弟,先憋一憋,”曹熙云看着赵西枫的眼睛玩笑说道,“剑意是够了,但杀意尚且不足,所以整体还欠些火候,这一剑先留着,以后赏给你想杀的人吧。”

赵西枫迷迷糊糊开口,断断续续说道:“我有三剑,你先让我出一剑。”

众人愕然,灭杀过往的功法,一剑尚且难得,赵西枫竟然在这五天里连悟三剑?这是什么样的天资?

曹熙云表情依旧淡定,但内心也开始骂娘,暗忖道,老子当初随口一说,本来只是希望引你剑术入门,谁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还自己添了新料?现在的小娃娃,前有钟璃,后有顾清源、董二胖,现在还来了个更变态的赵西枫,难不成这一代的修行者都是怪胎不成?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修行界的后浪们就要将前浪全部都拍死在沙滩上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曹熙云都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对赵西枫开了个众人都没有听懂的玩笑:“还是先忍忍吧,男人哪能一有感觉就非要弄出来的?”

片刻之后,赵西枫眼中的神光逐渐内敛,渐渐恢复了清明,随后环顾四周,这几日神定中的记忆一一涌上心头,于是肃然站定,右手倒持龙牙碧,对着曹熙云郑重弯腰,行弟子礼。

曹熙云微笑避开,对赵西枫说道:“东风老弟啊,你可别占便宜,周喆若认真论起来是我侄子辈,你对我行拜师礼就要和你师父称兄道弟了。”

“得了吧你,”赵西枫起身白了一眼曹熙云,没好气的说道,“学剑归学剑,咱哥俩还是兄弟,刚才那一下谢过就可以了。”

曹熙云哈哈大笑,口中连声说道:“本应如此。”

“老曹,你认识我师父?”想到刚才曹熙云的话,赵西枫皱眉问道,“你究竟是谁?”

曹熙云耸耸肩,将长剑挂回腰后,缓缓向凹剑谷内走去,口中说道:“一袍青裘掩酒痕,半生颠倒抿余温,酒冷发华春歌渺,原是有心栽花人。”

诗声未竟,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第二十九章 钟璃的马车

二29

曹熙云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走了,就如同当初毫无预兆的出现一样,留下一地失去再战能力的监察司官吏,让众人错愕不及又觉情理之中。

“老曹将来一定是个人物,”董二胖看着曹熙云离去的方向,满脸兴奋,甚至带着些崇拜,“太牛了。”

事到如今,几人也不知道曹熙云的真实身份,一方面是他始终不说,钟璃也就不便透露,而另一方面,就其目前的形象来说,也实在无法让人联想起当初风流满城的芙蓉剑客。

钟璃沉默许久走回车厢,对众人说道:“上车。”

几人钻进车厢,只留下董二胖一人在外,准备拉车。

“你也上车。“钟璃冷冷说道。

董二胖满脸不解,都上车了那车还怎么动起来?

顾清源将头探出,冲着董二胖微微一笑,说道:“赶紧进来,你不会真以为这车是靠人力畜力拉的吧?”

董二胖歪着头想想,自己也笑了,在此次东行之前,蟠龙镇所有人都见过钟璃这辆马车被一匹黑色瘦马拖着到处跑,现在看来那马也属寻常,明显不是合意期的异兽,显然马车的移动自有其他玄机,于是不再犹豫,翻身上车。

在所有人都上车之后,钟璃伸手随意在车壁上一拍,“刷”的一声,几块精铁车窗与门帘同时落下,将车内外彻底隔绝开来,与此同时,车内顶板上镶嵌的晶石开始散发出淡淡光彩,保证车内光源,马车缓缓而动。

顾清源思索片刻,点头赞道:“这两马车上的各种刻文原本是一个独立的阵法,窗门落下的时候,各种符文自然对接,阵法自然启动,随即以车内的晶石为动力,驱动这个马车前行,设计之精巧,令人叹为观止!”

皇极宗宗主的掌上明珠远行千里,一路轻车简从,身边除了车野相随,就只有这么一辆马车了,钟璃带着众人东归之时,明面上一个下属也没有,偏偏戴上了这么一辆笨重的马车,足见此车定非凡物。

董二胖一脸呆滞,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半晌过后拍着大腿哀叹道:“这车自己能动啊!亏老子拉着它跑了几千里地!那可是几千斤啊!”

车内孙文贞正襟危坐,假装没听到,顾清源低头研究符文,钟璃不屑回答,赵西枫还沉浸在一身剑意当中,没有完全回神,一时间对于董二胖做出的抱怨并没有人理会,而他自己也清楚,通过这一路的“负重”修行,自己成长良多,所以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说话间,马车逐渐加速,不多时已经赶上了平日里众人拉车的速度,再过了十丈距离,已经快如奔马,并且还在持续加速!

山谷中,车身化作一道黝黑的流光,扬起烟尘无数,眼见要脱离监察司众人的包围。

在马车即将驶出山谷之时,一道极细的黑索如冬眠初醒的蟒蛇,从一地落叶与尘埃中骤然弹起,拦在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细看索身,意思细碎的银色在阳光下幽幽反光,显然也不是普通绳索。

在山谷两边各有一台丈许高的攻城弩,瞄准的地方正是谷口的方向!

这种弩箭,长一丈五尺,粗半尺,箭头经过符士的特殊处理,穿云裂甲不再话下,合意期修士也不敢正面挡其一击,通常情况下,这种攻城弩是在两军会战的时候的大杀器,江湖劫杀谁能用出如此可怕的武器?

但监察司竟然知道钟璃有这么一辆随身携带的马车,虽然不知其具体功能如何,但怎会不事先做出任何针对呢。

在攻城弩之下,别说薄薄一层精铁,就算是洛北城墙,也能射出个大窟窿来!

马车飞速奔驰,对于地上的黑索与两边的弩床毫不在乎,当然,也可能是铁板封闭了车内众人的目光,对于外面的危险根本毫无察觉。

下个瞬间,车轮与银丝黑索猛然撞击在一起,黑索瞬间绷直,银光大放,凹剑谷两座山峰的天地元灵以绳索两端为源头,瞬间被抽调一空!原来,这绳索竟是被祭炼过的法宝,能以山水为根,自动抽调元灵为己用,若马车硬闯,等于是要生生撞碎两座山崖!

在距离凹剑谷十里外,为避开曹熙云骄阳闪电一剑的陈公公看到马车义无反顾的撞上绳索,脸上露出了快意而残忍的笑容,双手猛然向下一挥,下令攻城弩发射的命令!他当然不指望两只弩箭与一根连崖索能要了车内几人的姓名,就算能,皇极宗小公主的安危也远不是他一介阉人能够承担的,但是能在这里驳了皇极宗的面子,将赵西枫捉拿归案,绝对是大功一件!在如今的盛京城内,敢于和自家主子硬碰硬的势力所剩无几,皇极宗绝对是其中最有实力的代表之一。

两辆攻城弩发出了一阵吱呀呀的声音,那是机簧拼命绞动即将攻击的前兆,那看似纤细实则承载着两座山崖之重的连崖索如一道铁壁般挡住了马车行进的方向,蟠龙学府众人一时间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车轮狠狠碾压在绳索上,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震耳的轰鸣,没有金光夺目,事实上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连崖索如同山谷中一颗小草,被看似平平无奇的精铁车轮如风碾过,瞬间光芒散去,萎靡于地!

两座山岳之重,竟不能阻片刻分毫,这是什么马车!

原本射向马车的一只攻城弩,因为根本没有想到如此情况,一箭射出,却只能莫可奈何的贴着车厢飞过,在飞行数十丈远后,插入了远处寿山另一峰峦脚下的石璧。

另一只弩箭因为操控者调整及时,倒是准确命中了马车车身,但也只是如败柳拂面一般,可怜兮兮的在车身上撞成两截,那经过符士特殊祭炼的箭头一触而碎,飞迸而去,掉在山间草地里,毁成一块顽铁。

就这样,山谷中的监察司官员眼睁睁看着通缉要犯坐着马车,向着京都的方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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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五绝之首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三十章五绝之首盛京城北无门,因为那里是周朝皇室所在的圣慈宫,所以从大周西边或北边赶来想要入城的人,通常会转到西门。

盛京城门九开,东西南各三,南城三门以武为名,分别是盛武门、光武门、烈武门,其中光武门居中,正对圣慈宫,可以说是京城正门,城东的三座城门直面中洲大陆上最大的港口城市泉城,贸易活络,多数商人旅客都从东边出入,便以华为名,取意盛世繁华,分别是昭华门、龙华门、沐华门,相比之下,城西则多了几分铁血肃杀,凡是北上西征远赴草原的军队,都从是从西门出城,百余年来多少英雄豪杰、热血二郎,从此出门,其中很多人都没有能再到回家乡看上一眼。这三个铁血之门分别是望北门、镇北门、哨北门。

今天,有一辆奇怪的马车从望北门缓缓入城。

众所周知,大周境内各个州府郡县,凡是有城郭的地方,过城门时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看看是否私带违禁武器,运送通缉要犯。

而今日,一辆通体纯黑的马车缓缓驶进望北城,城门官员从领队到小兵,十二个人全都视而不见,任由马车径自通过!

再看那辆马车,几扇精铁车窗与车帘将马车内外分成两个世界,而在车身缓缓前行的同时,车前竟然没有任何畜力。

这样的奇景,在大陆上任何其他城市都足以引起百姓围观,这里是盛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地,天下间所有珍奇之事在这里都不足为奇,这里的人见过当代周皇后风华绝代的伽蓝醉孔雀,见过二十年前姑察寺住持枯海大师的天语曼陀罗,见过芙蓉剑客曹熙云的绝代风流,甚至不少人见过天庆司李淳號的一院江山,区区一辆无马之车,当然见怪不怪。

这辆马车自然就是蟠龙学府赵西枫一行人了,在经过凹剑谷一事后,接下去的行程一路无话,众人终于顺利到达此行终点,天下第一雄城——盛京。

当马车缓缓经过城门之后,钟璃收起了车窗与卷帘,让身边这群土包子可以看看京都繁华。

在进京以后,就算是监察司也不可能再对赵西枫等人造成任何威胁,毕竟,这里是大周第一剑修,中洲五绝之首,当代皇极宗宗主钟條尘坐镇之地,谁敢在这里对其爱女的弟子动手,就要承担皇极宗甚至钟條尘本人的怒火。

除去白海草原不谈,泱泱大周与南部诸国中谁是修为境界最高的那个人?有人说是天庆司首座李淳號,有人说是南国红叶寺不动和尚,也有人说是曹门老祖曹老爷子,甚至有人说是当今圣上仁宗陛下,各种坊间传言层出不穷,比来比去,比出个颇为不可信的中洲五绝的名头。

但是你要问大周高手,谁的实战最强,那么所有人的会告诉你同一个答案,钟條尘。

钟條尘生于大周建国立号的同一年,其父亲是当初跟随太祖打下江山的知微境修者,在当时那个群雄并起的乱世,知微境其实并不算十分突出的实力,所以钟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功勋世家,在京城里算不得一方势力。

在钟條尘十岁那年,大周镇北军第一次踏过万古天险密云山,并在山那边遇见了同样毫无准备的草原白海诸部,自此,大周与白海百余年的争斗拉开了帷幕。

起初,钟條尘的修行之路走的并不顺遂,经当时天庆司首座,也就是后来李淳號与墨秋阳二人恩师挽月真人亲自评测,钟條尘的修行天赋只能算是一般,若是修行得法,勉强能跨过知微的门槛,于是,钟條尘索性自暴自弃,平时日斗鸡走狗,安心当了个无所事事的大少爷。

如果事情就这样继续下去,那么未来的中洲五绝就会变成四绝,大周兵部则会多出一个平平庸庸的书记官员,但是在钟條尘十六岁那年,钟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钟家家主,也就是钟條尘的父亲,在密云关被当时强行闯关的白海四魁联手袭杀,与之一同阵亡的,还有另外三名大周军中的知微境俢者。

噩耗从西北边关传入盛京,正在与狐朋狗友饮酒作乐的钟條尘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当席大笑说道:“无妨,且歌舞之!十年之后,我必独赴草原,杀尽贼寇,为我父报仇!”

借着酒劲,列席众人轰然叫好,却也没人当真。

从此以后,钟條尘辞去了兵部递补的缺位,回到家中,拿起父亲当年的佩剑摔门而出,从此不进家门一步。

十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就在所有人已经忘了当初密云关上那场惨烈的大战时,一个刚刚晋升知微境的少年剑客,带着一把破剑,从当初父亲阵亡的地方纵马出关,开始了一人对一国的战斗。

之后三年,少年一剑向北,数度险死还生,以一人之力陆续将当时的白海四魁逐一斩杀!

当钟條尘带着四颗石灰腌制过的透露返回大周时,整个中洲的修行界都沸腾了!一个人,一柄剑,完成了整个镇北军十三年也没有做到的壮举!

回到京城后,当时还只是知微境的钟條尘在京都自立门派,大周皇帝亲自赐名皇极宗以示恩宠。

成名之后的钟條尘并未在京都安定下来,而是仗剑游历四方,挑战天下高手,时不时还远赴草原,大肆收割白海新晋高手的性命,于生死间磨砺修为,后来他有一句名言,修为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一百年来,钟條尘大大小小经历过数百战,与人对敌的经验可谓天下无双,手中之剑也显有败绩,如果真的打输了,他一定会在自省复盘之后,继续挑战。

洪秀元年开始,钟條尘出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天下间值得他挑战的人也所剩无几,而那少数几人,身上都有大责任,不可能轻易与之生死相向。

一人一剑一百年,钟條尘完成了对整个中洲大陆修行界的压制,五绝之首,实至名归。

第三十一章 笔与剑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三十一章笔与剑这一路行来,钟璃有意避开了大周境内各座城镇,只在洛北城稍作停留,除了躲开监察司的眼线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很大程度上是要让几人更为接近自然,用天地浩渺洗涤学生的凡心,所以一个月下来,几个十几岁的孩童幕天席地,风餐露宿,眼神中比当初上路最初多了几分风尘,但反而更见清澈。

原本钟璃以为,赵西枫等人初入京城,难免新奇于城里的亭台楼阁,风情人物,但是在经过凹剑谷一战之后,所有人的心神归属都在修行上,对窗外的繁盛街景虽也偶尔关注,却并不太放在心上。

几人之中,状态最放松的是刚从神定中清醒过来的赵西枫,他一改前几日精神恍惚时刻悟剑的状态,整个人懒洋洋的,对放在车厢角落的龙牙碧看也不看一眼,仿佛之前强烈的出剑意愿都是假的一般,只有钟璃看得出来,赵西枫眼神四处游走,唯独对剑的方向避之不及,显然还是心有所忌。

于是,钟璃随手捏过龙牙碧,塞进赵西枫怀中,后者的身体立刻僵直。

“修行切忌逃避,”钟璃郑重说道,“面对它。”

赵西枫犹豫半晌,缓缓点头,伸手握住剑柄,整个人又恢复到颤抖不已的状态。

不知何时,原本独行的那车周围多出四个身着黄衣的中年男子,单看一身装扮,与蟠龙镇鼓楼中的皇极宗值勤并无二致,显然是钟家弟子。

这四人风尘仆仆,眼中虽有疲惫之色但身姿依旧挺拔,可以看出,这几人一定是是蟠龙学府众人一路东行时的暗中随护,这样的人这一路上应该还有更多,直到此时也没有露面,直到最后马车全速飞奔,才顾不得隐藏身形,施展身法跟了上来,由此看来,即使曹熙云不出手,也有足够把握将钟璃平安护送归京,钟條尘何许人也,怎会允许爱女的安危出现哪怕一丝理论上的差池。

马车从西边入城后,并未转去皇极宗,而是在城内绕了一圈,为赵西枫等人添置了些衣物,又原路出城,来到西郊外的一处客栈,安排几人下榻。

在几人安顿妥当之后,钟璃与四人作别,说是去打探一下如今京中的消息,等到有确定情报之后,再来通知赵西枫。

赵西枫的房间在客栈的第二层,临窗俯瞰可以看到街对面的是一间酒楼,楼下有两棵光秃秃的桃树,树杈上坐着一个绯红长裙的女子,裙摆随着双腿一荡一荡的来回飘动,为冬日的京城增添了一抹亮色。

“我看这楼子也不怎么样,和老孙家原先那座也差不多,你看那女的,大白天爬树,没规没矩的,比咱西北的女人也好不到哪去。”与赵西枫同一房间的董二胖四下环顾之后撇了撇嘴,明面上的意思是大概是想通过鄙视盛京的酒楼,来表达对这座天下雄城的不屑,其实只是因为没有见到五绝之首的钟條尘而心有不满。

赵西枫并未理他,关了窗户坐回床上,看着手中的龙牙碧默默发呆。

阿大,我来救你了。

每次朝会过后,裴元厚都会在顺和斋小坐一会,喝一杯豆浆,吃两碟小菜,这个时候的当朝相国绝不谈公务。

但今日的情况有些例外,裴元厚的对面竟然破天荒的坐着一个人,而且那人大马金刀,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笑意,其实竟丝毫不逊于这大周一人之下的当朝宰相!

一柄六尺长剑,就随意的扔在平日裴元厚放豆浆小菜的桌上,什么人竟然能佩剑与裴元厚见面?

“有人说,大周这二十年间,之所以能在与草原蛮子斗智斗力的过程中,始终保持主动,究其原因主要有三,”那人身形向后一靠,木椅发出一阵咯吱吱的声响,随时可能散架,仿佛被睡虎翻身碾过的草木,“一柄剑,一张图,一枝笔,剑,自然说的是我钟某人,图,是淳號先生的镇国星图,而那枝笔,自然就是你裴相手中文治天下的春秋笔了,相国以为这个说法如何?”

有如此气势如此资格与裴元厚对席而坐的剑客,大周境内当然非五绝之首钟條尘莫属了。

裴元厚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摆在桌上的巨大长剑,平淡说道:“先生一剑支起大周百年脊梁,当此一赞绝不为过,天庆司镇国星图这百年间也无愧其名,至于鄙人,只是做些修修补补的杂事,愧与钟师、淳號先生齐名。”

面对当朝宰相如此敬言,钟條尘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也这么觉得,你裴元厚从如朝到拜相,也不过三十余年光景,在此之前七十余年,大周有我,有天庆司,有镇北四军,更有皇族的连城碧血,为民守国,北拒蛮夷也从未弱了声势。”

“先生说的是。”面对钟條尘的当面折辱,裴相身后随扈脸上早已变了颜色,但裴元厚依旧神态从容,唾面自干。

钟條尘大笑一阵,伸手拍了拍桌上长剑,沉吟半晌后忽然神色一冷,说道:“既然如此,我钟某之女从蟠龙镇游学东归,一路下来你三番五次命监察司阻挠,甚至连工程弩都用上了,这是和居心?真当我这把剑折不断你那只笔么?”

顺和斋里空气瞬间冷凝,钟條尘明明没有运功,裴元厚身边那两个知微境的高手却感觉体内元灵已经被压制的几乎冻结,连抬一抬手指都困难,他们毫不怀疑,如果此时钟條尘起了杀心,只要抬头看他俩一眼,他们就死了。

在所有压力的中心,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裴元厚却依旧从容,仿佛面前之人并不是明面上的大周第一剑客,只是个发脾气的普通老友,沉吟片刻之后,轻声说道:“令媛人中龙凤,裴某人不敢轻动,但若其继续和监察司通缉要犯纠缠不清,万一有什么意外,裴某也会痛心大周将来失一栋梁。”

这一番暗带威胁的话语一经说出,身后两个随扈心中不禁惊惧,若是此时钟條尘拔剑杀人,任裴元厚再如何权势滔天,也受不了这身前一剑。

还没完,裴元厚又紧接着说道:“先生有没有想过,三十年前朝中无我,北蛮不得南渡,若是某一天大周无你,我裴某人或许同样可以力保山河永续?”

第三十二章 不须归

关于后来顺和斋内的谈话,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半个时辰后,裴元厚推门而出,自嘲一笑,撤了跟在蟠龙学府几人身边轮岗监视的监察司探子,至于一直跟在相国身边的两名知微境高手,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当然,也不会有人问起。

三天以后,赵西枫等人收到来自钟璃的消息,可以自由在京城走走了,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当晚,孙文贞拉着董二胖出去考察京城的酒楼,二人出门后不久,顾清源也出门了,赵西枫问他去哪里,他笑而不答。

修行完毕后,赵西枫百无聊赖,于是也独自走出客栈,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

盛京城地处帝国江北,冬季时节虽比不得西北那般落雪如毛,寒风透骨,却也是十分寒冷的,如果这是在蟠龙镇,那街上肯定不会有什么行人,哪怕是平日里最热闹的东集,然而这里毕竟是一国之都,在城郭外西郊的一处普通客栈之外,来往之人依然络绎不绝,大部分都进了街对面的酒楼。

赵西枫停停走走了好几圈之后,还是跟随着夜中灯火来到了酒楼门口。

不同于他一路的想象,京城的酒楼并非比洛北城的更加高大雄伟,也没有极其细致的雕梁画栋,只是在一片枯林中星罗分布着七栋低矮的建筑,看上去与一般民房并无不同,但在烛光树影的层层叠叠之间,也别有一份旷达与雅致。

他不知道的是,这里是京城一年间最有名的酒楼了,相传学运领袖梁东元,就是在楼里奋发立志揭开科举的肮脏弊案,于是常有学子在此聚会,谈古论今,针砭时弊,其中不乏一些声名在外的才子,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学运活动的主要活动场所之一。

就在前一阵子,梁东元在一次游行集会后被歹人暗杀,第二天数百名学子在这里集会,悼念心中的精神领袖,那一天,盛京天降大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和大雪一起落在这座城中的,还有梁东元的千古名声,自此以后,这个死在“保皇派”手中的普通书生不再普通,他的名字变成了学运的一面旗帜,一种图腾,甚至有学生说他是当代圣贤。

在这种氛围下,西郊这座酒楼也随之声名鹊起,一时间游客数量大涨,就连酒水的销售量也翻了三翻。

赵西枫当然并不知道这些,此刻他抬头看着酒楼随意潦草写就的店名“不须归”,心中默默想到,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这趟进京还是要归去的,并且要带着父亲一同归去。

正在赵西枫抬头出神的时候,忽听有人对他说道:“喂,我们这儿可不卖酒给小孩的。”

赵西枫闻言看去,在桃树枯枝下找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第一次让赵西枫对“女人”产生理解的女人。

西北苦寒,女子往往都需和男子一样下地劳作,于是常年日晒风吹之下,其实性别差异有时候看上去并不那么明显。而赵西枫的几个同龄人中,李璇自小性子娇弱,赵西枫一向将其视为妹妹,至于钟璃,冷峻霸道就连一般男人也比不上,虽然容颜俏丽无双,但和女人这两个字也不太沾边。

但是眼前这个斜着身子靠在树干上的女人,身形高挑,嘴角上翘,丝绒长裙顺着一身温柔的曲线流淌而下,脖颈下一抹狐裘为其平添了几分妩媚,整个人在大气而不失婉约,比江南道那些梅雨泡出的女子多了几分明朗,又比北地风沙中的女人多了一缕娇艳。

这样的女人,往往都是话本小说中剑仙的红颜,或者演义故事里君王的宠妾,看之只需一眼,忘之则需一世。

那女子见赵西枫不看招牌了,而是呆呆的看着自己,半晌也不言语,无奈点头说道:“没错了,这里就是不须归,想必这位公子是为了梁东元梁先生的事迹,慕名而来的吧,不好意思,小店还要做生意,若不消费谢绝参观,我看公子怎么说也还未满十六,所以不能在本店买酒,还是过几年再来吧。”

赵西枫回过神来,微笑摇头说道:“这位姐姐,学生只是在附近赞助,晚上穷极无聊,四处走走看看,并不认识什么梁东元,自然也非慕名而来,耽误您的生意实在不该,这厢给您赔罪了。”

“你不是学运弟子?看你装束打扮应该也是官府学办中的学生,只是口音听着像西北那边的,”那女子稍有怀疑,继续问道。

“确实不识梁先生,也不曾参加学运。”赵西枫摇摇头。“对于学运思想倒是有一些了解,但并不完全认同。”

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表情甚至有些欣慰,只听她紧接着说道:“不认同就好,给你说啊,其实姐姐我也不太认同的,这些个学生,不好好读书,天天在我这里喝酒吹牛,说要新政,要仁宗皇帝下台,结果我在店里这么长时间都没听出来他们的新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是拉一群读书的在朝堂上吵架,谁吵赢了听谁的吧,可是要是没有了皇帝,谁来裁判他们输赢呢?”

“姐姐莫要问我,我也不知呢,”赵西枫笑笑说道,“不过方才你说的话里,也有学生不敢苟同之处。”

“嗯,那你说来听听呀。”女子双手抱臂,一副颇有兴致的表情,成年以后遇道的男子,那些不知她真实身份的人往往被其美色震慑,要么束手束脚,要么故作姿态,而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些人,一个个又吓成了鹌鹑,相处起来实在没意思,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外乡小子,自然要好好逗弄一番了。

赵西枫笑笑说道:“有两点,一是学生家在西北,此番求学上京,离家不知几千里,念及家中父亲老迈,就想带一壶京城好酒回去尽孝,姐姐却不愿成全我,你禁卖我酒却不问缘由,这是你不对。”

女子收起玩笑神色,肃然点头,说道:“原来是尽孝之酒,那却是是我不对,呐,这一坛姑娘我送你了,不须归状元红的三年陈,聊表愧退之意,不知二是什么呢。”

女子变魔术一般掏出一个瓷坛,递给赵西枫。

赵西枫手持酒坛,半晌之后忽然一掌拍开封泥,豪饮两口之后,促狭笑道:“这第二点嘛,谁说未及十六就不许饮酒呢?我可是从四岁开始喝大的,这坛归我了,容我再进店买一坛带给家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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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姐弟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三十三章姐弟在赵西枫仰头喝酒的时候,那女人就在一旁歪着头看着,不仅没有生气,还捂着嘴笑出声来,在身后酒楼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明艳异常。

“原来还是个小酒鬼,”女人呵呵笑道,“算了算了,姐姐今天心情好,就当没看见吧,日后你要买酒,只管自己进店。”

赵西枫挠挠头,嘿嘿笑道:“那小生先行谢过了,聊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我姓陶,他们都叫我桃花娘。”

从此以后,赵西枫在平日修行之余,又多了个新的去处,不须归酒楼。

自从那日在酒楼门口邂逅那个自称桃花娘的女子之后,赵西枫每各两日就会去酒楼那边转转,也并不是每次都去买酒,毕竟他也不是贪杯之人,而是他从小有一半时间都在李婶的酒坊长大,对于酒香有一种特殊的眷恋,在这个离家千里,父亲生死未卜的时候,这味道是他在异乡唯一的安慰了。

偶尔,赵西枫也会在酒楼遇到那个自称桃花娘的女子,随口说说话,或者一起在楼外走走,接触的多了,赵西枫猜测这不须归肯定和桃花娘有很深的关系,不然自己是否能在楼内买酒,也不可能凭其一言以决之。

桃花娘聊天的话题总是很跳脱,有时会与赵西枫讨论经史子集、诸子百家,观点之犀利,直让只就读过两年书还有一年在聚元洞闭关的赵西枫汗颜。

有时,桃花娘会说起西北风光,她并未到过北地,所有对那边的印象都来自于边塞诗歌与山水画卷,所以难免有些过于浪漫诗意,于是赵西枫就笑着对她说,北地缺水,入冬以后,由于天气过于寒冷,有可能全家人好几个月都不洗澡,围坐在一起的时候,被炉火一烤,屋子里的味道实在有些不妙。

有时,桃花娘也会说到修行的话题,每当这个时候赵西枫就会闭口不言,他能看得出,桃花娘是个普通人,而且似乎也没有修行天赋,说之无用,徒增烦恼。

二人越聊越熟,彼此之间也建立了一份微妙的默契,赵西枫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率直开朗的美丽大姐姐,是那传说中无孔不入的监察司专门派过来的探子,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道理,桃花娘没有主动问过赵西枫上京的目的,也没有试图从其口中得到任何与其父亲有关的信息。

监察司那种阴森的机构可培养不出这么明朗的女人。赵西枫在心中如是宽解自己。

这一日,赵西枫在修行之后心事重重的走入不须归,双眉紧皱,对一路上相熟的酒保侍女心不在焉的打过招呼,来到那七座屋舍背后的小湖边,一片片枯黄的芦苇随风摇晃。

半晌之后,身后果然传来桃花娘清脆爽朗的声音:“呦,小鬼,可是有几天没来了,想不起姐姐了?”

赵西枫感觉手腕一紧,显然是被人抓住了,他回头一看,只见桃花娘今日穿了一身鸭绒袍,明明是臃肿的棉服,在其身上却更见妖娆。

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软滑腻,赵西枫心中头一次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于是干咳一声,挣脱开来,缓缓说道:“桃子姐,今天可能不能陪你了,我来是有事情求你的。”

桃花娘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哼,以前就给你说过,在京城你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有要姐姐照拂的地方,说吧,什么事?”

“我想买一把剑。”赵西枫说道。

“嗯,京城上百家武器铺子,最常见的就是剑了,这有什么难的,银子不够?借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桃花娘的口袋只出不进。”在听闻赵西枫要买剑之后,桃花娘的神色明显淡了些。

赵西枫犹豫半晌,咬牙说道:“我要买的是那种修行者用的剑。”

就在昨天,钟璃来了一趟,带来的消息是,最近大周兵部平静如常,几个当初密云卫的老人也未见如何异动,说明要么赵五还未进京,但这种可能极小,赵五二人比蟠龙学府几人提早四天动身,身上有没有沉重如山的马车,按其脚程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应该抵达京城。

到目前还没反应的原因只会有两个,一是路上出现了变故,拖延了时间,二是赵五到目前仍未联系那些当初的老战友。

至于赵五失手被擒这种可能性众人也讨论过,得出的结论是不太可能,目前学运如火如荼,如果得到赵五这样重量级的砝码,并在其身上挖到任何一点与金吾卫将军周北宸不理的证据,朝堂上学运派的官员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抛出,绝不会像如今一般毫无声息。

无论情况如何,终究是要有走到最后一步刀兵相见的准备的,所以钟璃要赵西枫买一把剑,一把不属于任何门派,干干净净的道剑,不用考虑价格,所有的费用由钟璃私人承担。

赵西枫是有剑的,还是天下名剑龙牙碧,但是这把剑同时也是皇家之剑,如果在京城出现,谁也不敢保证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所以这把件非性命攸关的时刻最好不宜出现,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桃花娘听闻赵西枫需要的竟然是一把道剑,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淡漠了,语气微带嘲讽的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小鬼竟然还是个剑俢。”

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个古怪的姐姐,眼见桃花娘不太开心,赵西枫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思忖,我是剑修与你有什么关系,但口中只好说道:“算不上吧,刚刚接触剑道,到目前为止还一剑都没有出过。”

“学剑有什么好,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桃花娘低头小声喃喃自语,神色颇为怨怼,狠狠一跺脚,对赵西枫说道,“那你进城,去朴水街锦缎铺找一个叫孙绒绒的丫头吧,她会带你去采买的,哼,小小年纪不学好!”

说完,桃花娘转身忿忿走了,留下赵西枫原地发呆,曹小剑不是说剑仙最受女子欢迎的么,我学剑怎么就不学好了?

还有,为什么要去布庄里买道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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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九幽镜

裂国志蟠龙西枫第三十四章九幽镜在钟條尘百余年挑战天下强者的中后期阶段,也有人登门求战,其中也有许多沽名钓誉之徒,仗着钟條尘不轻易杀人,便前来随便走两招,博个名声之后认输退走,搞得他不胜其烦,于是对这些挑战者们,钟條尘立下了一个规矩,凡败于其手的,必须在随身兵器于修行功法中任选一项留在皇极宗,赢了的可任选一把神兵或者剑术,哪怕是你想要钟條尘的随身佩剑都行。

久而久之,皇极宗就有了万法归藏与天下武库的美名。

原本钟璃在家中藏品中,随意为赵西枫挑选一把道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考虑到如果营救赵武一事可能出现的变故,在万不得已不得不兵戎相见的时候,若是由皇极宗流出的神兵杀伤了监察司的官吏,那大周朝廷与江北第一修行宗门最后一丝信任与默契也将被尽数破盘,这个后果将是整个中洲大陆都承担不起的。

所以,赵西枫不得不令寻他法,向外求剑。

孙绒绒是盛京城朴水街老孙记绸缎庄的老板娘。

说是老板娘,其实今年也不过双十年华,据说其父母是江南巨贾,当初花了大价钱送女儿来京都念书,本意是想在学府中识得几个官家子弟,并在其中择一良人,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谁曾想孙绒绒根本志不在此,一进京就张罗着自己开店,选街、租铺、装潢、进货、上通渠道,下找商路,不知不觉两年时间匆匆而过,别说择婿了,就连学府她都没进去超过十次。

两年下来,老孙记绸缎庄在朴水街也算略有薄名,虽然在其父母眼中,铺子盈余的这点钱,还比不上送女儿进京花销的零头,若孙绒绒在经商一道中技止于此,说明其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能力,于是二老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年仅八岁的小儿子身上了。

今天,老孙记绸缎庄里有一个看着就不是声音人的人,十三四岁,腰挂短剑,一身书生服,正是赵西枫。

事实上这两年向赵西枫这样的人,在铺子里并不算少,逛逛看看,去库房参观一番,然后空手离去,毗邻的商家们都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孙绒绒的朋友,于是也并未多想。

此时,孙绒绒怀抱一只纯白大猫,翘着腿上下打量赵西枫,淡淡说道:“你来的时候,桃子姐有没有对你说过,我这里的道剑脾气比较大,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赵西枫也在观察这个绸缎庄里卖道剑的老板娘,孙绒绒个子不高,甚至还比十四岁不到的钟璃稍矮一寸,整个人看上去娇小玲珑,一点也不像是在京都商场上打拼的女强人,在其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邻家小妹的形象。

“倒是不曾,”赵西枫一脸愕然,“剑还有剑的脾气?”

孙绒绒看赵西枫一脸呆样,心中颇为不耐,腹诽着桃子姐越来越不靠谱了,搞了个什么都不懂得呆头鹅过来,但来者是客,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道剑与人一样,都是装着天地元灵的壳子,区别只是人是血肉做的,道剑是天才地宝做的,从品序和稀有程度来说,剑还更胜一筹,凭什么人能有灵剑就不能有?”

想到钟璃体内的虎睛与腰后的龙牙碧,赵西枫默默点了点头,笑说道:“孙小姐只管亮货便是,能不能拿走是我的事,小子从小在西北长大,再烈的马都驯服过,何况一柄剑了。”

听闻眼前这个半大孩子说自家的剑是货,又用那又脏又臭的马做类比,孙绒绒心中对赵西枫的印象更差了,冷笑一声,极为冷淡的说道:“不知好歹,反正我是提醒过你了,跟我来。”

二人一路行到后院仓库,孙绒绒一脚踢开地面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又节奏的敲了敲木箱下的地板。

地板刷的一声打开,一条十分简陋的石阶向下铺陈,黑洞洞的看不清有多深。

孙绒绒与赵西枫鱼贯走入,摸黑前行大约十丈之后,石阶到了尽头,迎面出现在赵西枫眼前的,是一面散发着淡紫色光芒的铜镜,镜子高约九尺,镜框上雕刻着奇异的铭文,镜面十分平整,像是没有波纹的水面。

赵西枫诧异问道:“九幽镜?”

九幽镜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洞天法器,每一面镜子后面,都是一个破碎的小世界,通常只有大型宗门才会费工费力制作幽镜,因为单有镜子是不够的,首先,你找到并炼化一个小世界为己用,否则擅开此镜除了一头扎进万古虚空中等死,或者招惹来域外天魔,什么作用也没有。

一方小天地,足以证明孙绒绒这两年将生意做到了多么恐怖的规模。

表面上,她是京都朴水街一个普普通通的绸缎店老板,而私底下,不知其打通了哪里的关节,做的是道剑、法器的买卖!而这九幽镜和小天地,就是她在为某山门宗派的大佬找到续命法宝之后,对方提供的等价交换!

由此可见,推荐赵西枫前来买剑的桃花娘,也有不简单的故事。

面对九幽镜,赵西枫有些踟蹰,毕竟他也不知道镜后是哪里,万一桃花娘和眼前这个孙绒绒是监察司的人,那么他可真是自投罗网了。

赵西枫还在犹豫,孙绒绒可不去管他,对着镜子一步跨出,转眼消失在镜中,镜面震荡片刻后恢复平静。

抓我一个合意期的小孩,应该不会用到这种半神器吧,赵西枫心中思忖,咬了咬牙,也是一步跨过。

这是赵西枫第一次使用九幽镜,跨出自己所在这一方天地的感觉很奇妙,仿佛身体瞬间消失,只留识念在空中自幼飘荡,思绪瞬息可达万里之外,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赵西枫神游中洲不知许久,大泽、埋水、东海、密云关,尽收眼底,就连大陆北端的白海草原,他也去“亲眼”看了看,哪里寒天雪地,唯有一岛四季如春。

在最终回神之后,赵西枫发现自己已经在九幽镜的另一面了,孙绒绒正面色铁青的狠狠瞪着他,咬牙恨恨说道:“你想死,能不能别死在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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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山河过眼,飞剑在前

赵西枫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少女,还沉浸在方才神游天外的眩晕当中,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傻傻的发呆。

“你以为你是谁?钟條尘么!胆敢在跨越虚空的时候神游?”孙绒绒越说越气,手指几乎戳在了赵西枫鼻子上,“哪怕是超越知微的修行者,也不敢如此孟浪行事,稍有差池肉身与神魂就要一生天隔!滚滚滚!这生意老娘不做了!”

赵西枫回过神来,急忙道歉说道“还请孙小姐息怒,我这也是第一次跨越虚空,难免生疏,害您担心了,还请见谅。”

孙绒绒又哼了两声,心中思忖,我这里的道剑,可不是一般修行者能够负担的,本以为桃子姐介绍来的是哪个外乡大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可却连九幽门都没用过,看来就算有几个钱,也有限的紧。

“算你命大,估计也神魂也没走远,就在这朴水街来回逛了逛,否则别说三个时辰,就算三年也找不回来,到时候我只好把你的肉身在店铺外找个臭水沟一扔了事。”孙绒绒想想觉得后怕,又数落了赵西枫几句。

“三个时辰?!”赵西枫大惊。

孙绒绒冷笑打道“你以为呢,你在镜中感知中不过一瞬,本姑娘可是在镜外站的腿都酸了!”

赵西枫只好再次连声告罪,同时心中暗自奇怪,按照孙绒绒的说法,除非达到了中洲五绝那种境界,否则神游距离越远,神魂就越难找回,可为何方才自己在镜中看遍整个中洲大陆,也能安然回魂?

撇开这点疑虑不说,方才镜中世界着实令赵西枫大开眼界,万里江山从心无矩,想必之下,这一路跨越西北、濛山与淮洛平原的长路,竟然有些小家子气了。

当然,赵西枫心中也清楚,走过的路与看过的路终究还是不同的。

半晌之后,孙绒绒也骂够了,为了完成桃花娘的嘱托,只得带着赵西枫继续购剑。

“你不是要买剑么,就在这儿,自己挑吧。”孙绒绒转身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便,自己退到了一边,于是赵西枫这才开始抬眼打量这个自己一生中第一次踏足的破碎小天地。

这方天地并不大,举目望去,在四野星空环绕,一块大概二三十丈见方的赤红陆块当空悬浮,赵西枫二人就站在此陆块上。

在陆块正中的位置,有三尺见方的古井,水黑如墨,深不见底。

赵西枫四下环顾,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回想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方小天地与他在蟠龙镇与此,重伤垂死时梦中所见的桃花校园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推开即星空的庙门,替换成了身后的九幽镜。

茫然四顾一阵之后,赵西枫苦笑回头,向孙绒绒问道“孙小姐别逗我了,这哪里来的剑。”

孙绒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情不愿解释道“你选道剑,道剑也会选你,这都不懂?我这井渊之中,一共藏有道剑二十三柄,其中十六柄是历朝历代铸剑名家呕心沥血之作,另外七柄是是天地元灵所成的先天剑胚,尚未成剑,但也已经有灵,你在古井边站好,若是有剑钟意你,自会与你相见。”

赵西枫首次听闻买剑竟然这么有趣,不禁失笑问道“这到底是选剑还是选媳妇儿啊,还要双方对眼,那若是没有一把道剑对我满意,那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孙绒绒盯着古井水面,懒洋洋的说道“在我这儿,客人空手而归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一把剑都没挑中你,说明你不适剑道,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没想到,一次简单的购剑之旅,竟然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试炼。

一路走来,赵西枫对自己的剑道天赋还是颇为自负的,那位至今不知真名的曹小剑与钟璃,都对其有充分的赞誉,所以,赵西枫倒是并不担心。

只见赵西枫缓步走到古井旁边,静静等待那柄适合自己的道剑,孙绒绒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观星,看似不屑一顾,其实耳朵一抖一抖的,也在关注此间状况。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井水平静如镜。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这期间,一共十七颗流星从孙绒绒眼前划过天际,依然没有一柄道剑露头。

一个时辰之后,孙绒绒终于耗光了全部耐性,皱眉说道“修道之法万万千,看来你注定不适合修剑,何必强求?本姑娘一天都陪你耗在这了,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差不多得了啊。”

听闻此言,赵西枫沉默半晌,问道“请问孙姑娘,天下间是否有适合剑道的修士无法选中飞剑呢?”

孙绒绒嗤笑道“若你是百年一遇的剑道天才,我这些世间之剑自觉配不上你,自然不会出井,前些年还真有这么一位爷,就在盛京藏剑楼内,一身剑意震古烁今,羞煞满城神兵,没有一把无主之剑敢于自荐,于是,这位大剑客到现在与人对敌,用的还是普通铁剑,怎么,你觉得你的剑道天赋百年之内最强?”

赵西枫想起了墨秋阳、曹小剑、钟璃等人,摇头说道“不敢。”

“那就别耽误本姑娘吃饭了,赶紧走吧。”孙绒绒一皱眉,开始赶人,今天一天对于她来说,实在算不得顺利。

赵西枫点点头,离开了古井两步,摸了摸腰间的龙牙碧,突发奇想,问道“孙姑娘,你说,会不会是我随身有剑,你这些剑觉得我已经是有剑之人,不愿与我的宝剑争锋,所以不愿现身?”

孙绒绒看了看坑坑洼洼通体黝黑,像烧火棍多过像一把剑的龙牙碧,冷笑说道“那你可以把剑放下试试看呐。”

她特地将剑之一字重重说出,意在讽刺,没想到赵西枫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将龙牙碧放在身后一丈,反身走回古井,目光对着井水直射而下。

只是一瞬间,井内波光一闪,原本光秃秃的小天地内开始弥漫着一阵植物的清香,春意盎然。

“春草?”孙绒绒再次皱起了眉头,春草是她二十三柄藏剑中品序可算中上的一柄,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入其法眼。

不对!孙绒绒脸色再变,井内水面又闪过一丝细纹,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悠然飘出。

赤蝶?在景渊之内排名前三!

接下来三个呼吸之后,井口飞剑喷涌而出,如江鲤走渎,鱼跃龙门!

二十三柄道剑围绕在赵西枫眼前,群臣朝拜,尽皆俯首。



第三十六章 躲起来的剑胚

通常来说,天下道剑统分两种,一种是后天锻造,由铸剑师取精铁当中天地元灵较为充足的精华打造而成,在成就剑形之后,于各大福地洞天当中孕育出剑灵,道剑始成,这种后天道剑的品序,往往和精铁材质与福地冬天的灵气直接相关。

钟璃那辆陪伴赵西枫千里东行的精铁马车,其材质就是全部由适合铸剑的精铁打造而成!足足两千斤的精铁马车,也彰显了这百余年间皇极宗的气魄与底蕴。

另一种道剑更加珍贵,世间钢铁、草木、顽石之中,在千万年风雨洗礼当中,有极少数一部分自行孕育精华,天然适合做成法器,有缘者得到之后,只要稍加祭炼,就是能成就品序极佳道剑或者法宝,对于这种灵材,修行界称之为先天道剑。

后天道剑与先天道剑并无高下之分,全看锻造者与其归属的剑客。

至于赵西枫随身佩戴的龙牙碧,则非后天,也非先天,是极其特殊的一类道剑。

百余年前,太祖与大泽一脉先祖将肆虐中洲大陆上千年的蛟龙与异虎封禁,并取其龙牙与虎眼分别铸就虎睛与龙牙碧,这样看从材质来说,龙牙碧属于先天剑胚。

但当时的铸剑大师丁守一为了化解蛟龙异虎本身的的桀骜与霸道,力排众议,采取后天道剑的铸造方式对这一刀一剑进行重新锤炼,这才有了后来的帝王佩剑与江湖妖刀。

因为赵西枫之母赵钰臻是龙牙碧的前代主人,所以此剑天生亲近赵西枫,不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哪里能够驾驭这种层级的神器?要知道钟璃在尝试掌控虎睛之时,每一次都要冒着神志丧失的风险,还必须有车野在旁护法。

后来在与墨秋阳一役的过程中,赵西枫得虎睛之助,让龙牙碧彻底认主,这才开始算成为了当代蛟龙之剑的真正主人。

蛟龙是中洲大陆千余年间的物灵之首,龙牙碧悬在赵西枫腰间的时候,无论先天后天,哪一柄剑敢于与之争锋?

至于卸下龙牙碧之后,二十三柄飞剑争先恐后飞出井渊,别说是孙绒绒惊掉了下巴,就连赵西枫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理由其实也很简单,自赵西枫悟剑至今,虽早已斩去三尸,但仍未完完整整递出一剑,一身剑意在体内累积,几乎要爆体而出,普通修士虽然感知不到,但是对于这些道剑来说,却是如同晴空骄阳一般绚烂夺目,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剑修在第一次出剑之间,一身剑意就能灭杀合意期的修士?车野不行,曹熙云不行,甚至钟條尘也不行。

这才出现了方才的惊人一幕。

赵西枫愕然看着满眼飞剑,再回头看看顾不上演示惊讶的孙绒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我就知道,能被桃子姐推荐到我这里的,肯定不是凡人,”孙绒绒喃喃自语,随后向赵西枫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几分斤两,既然井渊中的剑都钟意你,你尽可随意挑选。”

赵西枫定了定神,反问道“请问孙小姐,我能挑几把?”

孙绒绒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钱够,就算都拿走也不是问题,只是你用的了这么多么?”

“我还有几个朋友。”赵西枫想起了董二胖等人,似乎还都没有法器在身,至于钟璃,那不是他应该担心的,就连这次来买剑,都是钟璃付账。

“那可能就不太行了,”孙绒绒摇头说道,“这些剑都是冲你而来,你若是转手送人,万一这些道剑看不上你那些朋友,照样与废铁无异,甚至在与人对敌之时,不但不会帮忙,恐怕还会有不小的麻烦。”

赵西枫笑笑说道“这个不劳姐姐费心,这些飞剑既然看得起我,那自然更加不会拒绝我那几个朋友,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能不能付得起这么多钱。”

“喔,”说到价格,孙绒绒立刻镇定心神,恢复了商人本色,笑眯眯说道,“道剑十万两银子一把,皇极宗在小店银庄户头预支了五十万两银子,今天小女子荣幸见识到了未来一代剑仙选剑,可以再免费送你一只先天剑胚,所以你一共可以带走六柄道剑,当然了,若是你愿意用你身上那一柄短剑来换,五十万两纹银我分文不取,这二十三柄剑全部给你。”

孙绒绒在说到换剑一事时,眼中透出一丝异样神采,傻子也看出来了,那柄并不起眼的短剑竟然完全压制住了在场所有道剑,定是无价之宝。

赵西枫看着孙绒绒笑了,接着孙绒绒也笑了,心知此事绝无可能,不再提起。

接下来就是选剑了,赵西枫本人特别喜欢那柄叫做春草的道剑,尽管其不是二十三剑中品序最高的几柄之一,但依旧收入囊中,片刻之后,那柄赤蝶也被其选中。

之后赵西枫又陆续挑选了三把,分别是森蚺、白露与霓裳,其中森蚺是一柄六尺长,一尺宽的双手剑,剑身青光冉冉,赵西枫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适合董二胖,白露则是一把不多见的细剑,四尺多长,半透明状,而那霓裳是这二十三把剑中品质最优的一柄,粉色剑锋配合微弧的设计,非常适合一些诡异的招数,比如金翅迦楼罗。

孙绒绒看着赵西枫挑选道剑,心中暗自惊诧,这少年所选,都是那种虽然品序不一定最好,但未来成长空间极大的那种,看样子竟像是行家里手,与之前跨越九幽镜时那个懵懂乡下小子的表现,简直天差地别,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重新佩剑在身的赵西枫,完全实在按照龙牙碧的提示做出选择,其本人只是假装懂行,装模做样一番而已。

在看过七柄先天剑胚以后,赵西枫的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井渊,对孙绒绒说道“孙小姐,你们这里不止二十三柄剑吧。”

孙绒绒诧异说道“这位公子何处此言?我那我自家的剑阁自己还是清楚的,确实是没有了。”

赵西枫不去理她,沉默片刻之后,反身拔出龙牙碧指向井口,沉声说道“出来!”

孙绒绒见赵西枫拔剑,脸色一变,以为这未来剑仙模样的小哥要动手硬抢,正要启动后手,忽然看见井口处,一柄从来没有见过的道剑颤颤巍巍浮出水面。



第三十七章 阴魂不散

如果说谁对井渊之内竟多出一把剑胚最为吃惊,那肯定是孙绒绒无疑。

井渊作为这个破碎小天地的剑阁,对于孙绒绒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两年来,她名面上作为绸缎商人,私下里一直做着法器买卖的生意,对于自家仓库里的宝贝,自然如数家珍,至于这柄剑胚,真不是他故意藏私,而是实在没有印象。

再看这把浮在水面上的先天剑胚,说是一把剑实在太过勉强,三尺来长,通体乌黑,材质并非某种金属,反而像是某种木材。

在这柄“剑”出现之后,龙牙碧显得异常活跃,整个剑身不停颤抖着,甚至有些发热,似乎不停在催促赵西枫选择此剑。

赵西枫以极小生对龙牙碧问道“剑老大,你真的要我选这条黑乎乎的木头啊?”

龙牙碧发出一声清鸣。

赵西枫苦笑摇头,伸手在井水中捞出这柄卖相相当一般的“木棍”,左看右看,怎么说也不像一柄剑。

“我想起来了!”孙绒绒忽然拍手说道,“这根木条根本不是什么剑胚,是当初修建井渊时剩下的木材,我当时懒得带出九幽镜,就随手丢在了井水中,谁想到这木头竟然遇水就沉,我看打捞太过麻烦,就不去管它了。”

赵西枫皱眉沉吟片刻,问道“那这木材的的出处,孙小姐可曾记得?”

孙绒绒点了点头,答道“这个自然,井渊作为养剑之处,其实也算是件法器,用材做工都十分考究,这木头是我托人从大泽山上运来的百年木精,大多数都用掉了,只剩下这么一小段。”

赵西枫眼底闪过一丝异芒,随即被其刻意掩饰下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大泽山!那正是龙牙碧原主蛟龙被镇压之地,看来这木头与龙牙碧之间果然有所联系。

“唉,没想到这块木精在井水中常年与道剑作伴,竟也孕育出了剑灵,”孙绒绒装模做样叹息一番,也不管之前早已否认这根木棍根本不是剑胚,明显是想“以次充好”,将此物当作一把先天剑胚,抵给赵西枫充数。

而赵西枫此刻满脑子都是这木条与龙牙碧之间的关系,虽然也明白孙绒绒这点心思,但也不想计较太多,就随了她的意思,将木条当作一柄剑胚,收入囊中。

随后,二人离开九幽镜内的破碎小天地,回到仓库当中,孙绒绒一路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这也难怪,就算是她,也难得有一天进账五十万两纹银的时候,况且还把一根稍有灵性的木条当作剑胚卖给了一个傻小子,收获颇丰。

而赵西枫则一脸郑重的捧着这相当于赵武做驿卒一百辈子也赚不到的五把飞剑和一根木条,生怕有个闪失。

赵孙二人在老孙记绸缎庄门口作别,为了防止有人见财起意,孙绒绒特意临时为其在附近车行叫来一辆马车,在她看来,赵西枫应该是那种修为不高的外乡富贵人家子弟,只是有着不错的剑道天赋,进京买剑应该是家人故意给其一个历练,所以其自保能力应该不强,再说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有修为在身,又能有几斤几两呢?

若让其知道赵西枫其实是个合意期的修士,估计孙绒绒会在一天之内第三次惊掉了下巴。

前两次自然是众剑朝拜与枯木剑灵。

赵西枫坐上马车,左手拿着那根“木棍”,右手倒持龙牙碧,神情严肃的左右端详着,试图看出二者之间的联系。

可是看来看去,龙牙碧似金似玉,木棍看似枯朽,实则坚硬如铁,但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恐怕单凭肉眼任谁也无法判断。

赵西枫挑动着眉毛耸了耸肩,将木棍在剑脊上轻轻一敲,原本只是无心之举,没想到异变忽现!

似乎是幻听,原本坚硬的木棍中,传来一声哀鸣,紧接着,哀鸣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叹息,而龙牙碧则再次颤动着开始发热!

热量通过剑身传导在木棍上,乌黑的木棍开始变得柔软,像是冬日里在太阳下融化的冰条,不断有黑色的液体在木棍上融化开来,低落在龙牙碧上。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半盏茶的时光,整根木棍都融化殆尽,其所化成的黑色汁液一滴不漏,尽数包裹在龙牙碧上,其中半数被吸收进入剑内,另外半数则附着在剑身上各种坑坑洼洼的缺口上,让整个剑身看上去更丑了,现在,估计就算赵钰臻再生,也看不出这把黑绿相见的丑陋短剑就是自己曾经的佩剑了。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龙牙碧重新恢复了正常,光芒散去,温热不再。

赵西枫傻傻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根本来不及反应,空中喃喃自语道“一柄先天剑胚就这么没了?”

龙牙碧轻轻抖动了一下作为反应,似乎是饱餐一顿的小花蛇。

赵西枫苦笑数声,心中思忖,原来只是剑老大饿了,那这十万两银子算是白费了。

赵西枫在腰后收好短剑,向车窗向外看去,片刻观察之后,觉得街景和来时有些区别,再看看日光,当初进城时,他是从西边而来,但是如今,马车却在往城南方向行驶。

“这位师傅,您走错路了吧。”赵西枫掀开车帘,拍了拍车夫的肩膀,那车夫哼着京都小调茫然回过头来,“啊”了一声,接着问道“这位小哥,没错儿,去南城翠莲闱的路我熟得很,错不了!”

赵西枫微微一笑,说道“师傅,不是翠莲闱,是不须归,你看,咱们应该走那边,赵西枫说着伸出右臂,向西方一指。

就在赵西枫伸出手臂空门大开的时候,那个陌生的车夫猛的掏出匕首,狠狠向赵西枫左胸心脏的位置刺了过来,而其口中,竟然还哼着那首京都小调!

赵西枫也是再生死之间数度徘徊的人了,危急关头,他没有做其他动作,只是真元运转全身,元灵护罩自动开启,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这令人极其意想不到阴险的一刀!

这样的手段,是杀熟!

赵西枫一掌劈下,心中同时想到。



第三十八章 轻重缓急

赵西枫的一掌,毫无意外的落在了拉车老汉的头顶,老汉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这一掌赵西枫并未用到太多元灵,原因也很简单,他现在还是名义上监察司的通缉要犯,若是在京城大街上搞出见血,惊动了官府,那么他一定走不了。

在拉车人晕倒的一瞬间,赵西枫就猛地向后一倒,飞速退回车厢以内,果然,两只带有细微元灵波动的阴针几乎是贴着赵西枫的鼻尖掠过,再晚瞬息,就是飞针入脑的结局!

杀熟之上,尚有杀生!

飞退入车厢的赵西枫并未有所停留左手将装有五柄道剑的包裹绑在背后,右手一拳打碎车厢底部,钻了出去。

城南这条小路上行人不多,也没有什么修行者,只听到街上那马车里忽然一声巨响,然后眼睛一花,似乎什么东西飞速经过。

街角处的针线铺子里,有一个十五六岁穿着花棉袄斜跨竹篮的小女生,看着马车的方向,俏皮一笑,消失在了原地。

原本在屋檐下手持破碗的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乞丐,叹息一声站起神来,随意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慢吞吞跟了上去。

赵西枫选择的方向,是方才路过的一处湖院。

盛京城风华鼎盛,城内有许多游院,平日里免费对百姓开放,赵西枫所选择的藏身之地,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比较有名的一个,叫做南湖小苑,院如其名,一个二三十丈见方的人工小湖坐落其中,几座丘陵下方是些供人小息的亭台楼阁,若是再晚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对于懒得出城踏青的人来说,这里就变成了绝佳的去处,甚至有些学宫会在此地举办春季诗会,届时少长咸集,才子佳人,不失为一时盛会。

然而在深冬季节里,寒天雪地之中没人愿意出门,南湖小苑干脆选择了闭院。

赵西枫躲来此地,一是想借助此地复杂的地形与杀手进行周旋,二是也不愿意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波及普通百姓。

当然,若是能逃,赵西枫还是会选择尽量逃走。他心中没有丝毫侥幸,在蟠龙镇上,赵西枫已经表现出合意期以上的修为,如果杀生组织既然对他组织复仇,定然会派出足够抹杀他的力量来。

此时的南湖小苑里,湖面将将结冰,冰面并不厚实,成年男子都无法站立其上,赵西枫更没想过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放开身法奔腾,那会成为飞针刺客的活靶子。

进入小苑后,赵西枫一直贴墙行走,直到遇到一小片松林才钻入其中。

松林并不茂密,远不足以遮挡其身形,但已经是附近最能掩护身形的地方了。

方才在其飞出车底的时候,赵西枫至少在周围感受到了三处元灵波动,一处飘忽不定,但却最为强烈,应该是出针之人,另外一处凝滞沉重,还有一处晦涩难言。

赵西枫已经决定,就以此为战场,无论如何也要将那飞针的修士解决了,那一直经过眼前才让他有所惊觉的飞针实在太过阴险,如果不能先一步除掉,那么在一路逃亡回客栈的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暴毙了,方才若不是其福灵心至,现在恐怕已经横尸街头。

在私下观察环境之后,赵西枫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物,埋在土中,又飞身上树,将另一件事物挂在松针之间,这才找了一处枯草较为茂密的地方,以犬踞之姿收敛全身气息,化作一方顽石。

盏茶时间之后,一阵轻快的小调在树林外想起,听声音应该是个少女,赵西枫通过枯草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一袭花衣来回跳跃晃动,看似轻快,但实则鬼魅难言,无法用元灵锁定。

“里边的小朋友,别躲着啦,姐姐看见你咯!”那花衣少女用守在嘴前聚成一个小喇叭,对着树林里喊话,模样竟然也有几分可爱。

赵西枫自然不去理他,心神守一,岿然不动。

半晌之后,那花衣少女见林中一直没有动静,嘟嘴抱怨道“没劲。”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男声突兀响起,声音苍凉厚重,在其说话之前,赵西枫竟然没察觉到外面竟然还有人!“你别闹了,里边那娃娃可是和白海左祭教过手的人,别阴沟里翻船,缀了我们轻重缓急的威名。”

轻重缓急,好奇怪的名字,赵西枫心中默念两遍,记在心里。

那花衣姑娘犹不死心,继续喊话道“喂,小鬼,遇到姐姐是你的福气,至少不像组织里的其他人,我会让你死的明明白白的,听好了哈,我们是杀生在盛京城南的第四组杀手,代号就是轻重缓急,我是轻羽灵,旁边这个残废的就是重千钧,我们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杀你就不用来了,下辈子运气好说不定你还能见到。”

花衣姑娘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气壮山河的乞丐,左手残废,右手拖着一只铁腕,乞丐似乎对自己被称作残废非常不满,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赵西枫心中暗自思忖道下辈子要是还能遇到你们杀生中人,那才真是倒了血霉。

轻重二人见如何调侃,树林里的人都能耐得住性子,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相比于赵西枫,他们二人的身份更加见不得光,一旦被正道人事发觉,那就是过街的老鼠。

只见那乞丐冷笑一声说道“我就说,里边这小子滑溜的很,还是得硬来。“

说罢,乞丐站直了身形,将那只铁腕贴在了断臂的位置,铁腕逐渐改变了形状,与断臂之处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一直铁质的手臂。

乞丐伸出铁手握了握拳,满意的点了点后,随后将其高高举起,重重对着树林一劈!

狂风随之而起,尘土飞扬,草木断折,就连那几十年的松木都在疯狂摇晃着,随时可能断裂,赵西枫的身形也被从枯草中揪了出来。

乞丐看在严重,长啸一声飞身而来,声势如出水长龙!

赵西枫看在眼中,并不惊慌,只是微微一笑,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直刺乞丐后背!

那正是赵西枫提前悬挂在松树上的宝剑,春草!



第三十九章 不用剑的剑客

南湖小苑的松树并不高,所以春草不偏不倚来到重千钧背后的时间很快。

若是一般的铁剑,重千钧自然理也不理,但春草可是一柄道剑,而且是在道剑中品质极佳的那种,锋利程度足以断金切玉,若是落在身上,元灵护罩是不可能完全护着肉身的,见血在所难免,重千钧自诩修为,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自然不愿负伤,于是将那只铁手向后一挥,将没有元灵灌注的春草打到一边,那只正常的手代替了了铁拳原来的位置,继续向赵西枫砸来!

赵西枫站在原地,只觉一股劲风袭面,飞石乱走,这一拳的威力只大,竟然只比当初萧寅稍逊三分!

这逊色的三分,自然是其临阵变招导致其不能发挥全力。

重千钧竟然是合意巅峰的高手!

然而,赵西枫终究也不是当初那个小镇少年了,在云海一战与千里东行的一路修行当中,他无论体魄强度与体内元灵,都比之当初有了数以倍计的成长,更别提这将近两个越来幕天席地所承受的星辉洗礼了。

面对这狂猛一拳,赵西枫并不理会腰间嗡然长鸣的龙牙碧,强行克制一身剑意,躬下身子,左脚微微退后半步,竟也是不闪不避,以狼突袭之式一拳迎了上去!

一时间松木断飞,冰湖裂隙,那重千钧被一拳击退两丈左右,而赵西枫则是向后滑出三丈有余。

两人心中均觉诧异,赵西枫以为,在自己苦修之后,合意期修士之中,应该没有几个是自己对手了,而重千钧则惊讶于一个合意中境的少年,竟然能在正面对撼中,面对自己这合意巅峰以力取胜的修士,靠看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单薄的体魄,仅仅稍落下风!

劲敌!二人同时思忖道。

就在赵西枫与重千钧力拼一记还在气血翻涌之时,树林外的轻灵羽娇笑一声,也动手了!

只见她把手伸入竹篮之中,然后猛然向赵西枫的方向扬起,于此同时,重千钧已经先一步完成了调息,挥舞着铁手再次冲了上来,这次没有了春草搅局,他终于可以发挥十成十的功力了。

面对两个杀手的远近双攻,赵西枫凛然不惧,再次拒绝了龙牙碧的请战,张开双臂摇摇晃晃的向重千钧飞扑而去,在经过一片土地的时候,右脚微微使力,将一缕元灵送入地下,将某物激活。

在之前一次交手中,赵西枫看出重千钧因为两只手的重量不同,右边身子比左边重了许多,所以转身之时有些不灵活,于是他选择了与之摔角缠斗,熊扑之式随即而出。

但这一切看在轻灵羽眼中,则微感有些失望,虽然赵西枫对重千钧的应对已经足够迅速且正确,但她那刺阴针早已出手,如果不出意外,在那两人相遇前,赵西枫已然身中七针,元灵外泄而死。

重千钧与轻灵羽二人是杀生组织里多年的老搭档了,一个正面作战,一个出其不意,一个势大力沉,一个飞针无痕,配合十分默契,这些年哉在二人手上的修士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不少是知微境高手,在他二人看来,若无其他变故,此战已经尘埃落定。

而变故,就在轻灵羽飞针出手那一霎那出现了!

从老孙记出来以后,赵西枫遇到的第一次修士出手截杀,面对的正是轻灵羽的独门绝技刺阴针!

此针法杀伤力并不算高,但胜在隐蔽,以赵西枫对天地元灵之感应,仍然在飞针过眼之前,对其丝毫没有察觉,事后赵西枫在几次复盘当中,他没有一次能够躲开这些阴险细碎的小针。而这,也正是赵西枫明明已经先行一步,却最终仍不得不择地一战的原因。

躲不过,不代表对方就能够打的着,这就是赵西枫的思路。

随着他一脚启动方才埋入地下的某物,树林间一阵诡异繁杂的元灵波动开始回荡,轻灵羽一抬手间,射出了共三只飞针,然而在针飞入树林的同时,其中两只立刻与其元灵感知断了联系,另外一只也开始颤抖,像是不听话的飞虫,在空中飞转几圈之后,徒然落入尘埃当中,不复再起。

轻灵羽在针法大成之后,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微微一皱眉,再次出手,这一次,三十六根刺阴针无声无息间脱手而出,飞入松林!

于此同时,赵西枫与重千钧已经轰然一声撞在一起,赵西枫双手同时抱住重千钧的钢铁右手,脚下急速移动,试图将其以反关节折在背后,而后者的反应也极其迅速,一方面力灌铁臂,毫不畏惧的与赵西枫比拼力量,一方面抡起左拳,重重砸在赵西枫后背上!

重千钧暗自冷笑,心中思忖道,我这右手可是名副其实的千钧之重,再加上合意巅峰的修为,你能扳动之前,后心早就给我锤烂了!

但接下去的变故却让重千钧始料未及,原本应该重创赵西枫的一拳,竟然在临体之际砸在了一层淡青色光幕之上!这是什么鬼东西!而那稳如老松的铁壁,竟在赵西枫手中开始逐渐弯折!

在聚元洞破境之时,赵西枫偶然间练就了完全贴合身体的元灵护罩,如同一件穿在身上的战甲,在近身颤抖时总能给对面造成意想不到的麻烦与算计失误,当初的萧寅如是,今日的重千钧同样如是!

而且,这一路东行的时间里,赵西枫所拖马车重打到两千多斤,一根千斤重的铁臂还不是手拿把攥?

接连两次意料之外的变故,让重千钧彻底失去了主动,主攻的右手被赵西枫牢牢控制不说,甚至有被随时扯离身体的危险!

所幸他不是一个人,就在赵西枫占尽优势的时候,三十六只飞针破林而入,若是其继续拿捏着重千钧的右臂,那么一定会被飞针戳透,若是其抽身而退,那今日将不会再有下一次制住对面的机会。

面对如此抉择,赵西枫笑了,笑得从容异常。

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地下,一张在黄纸上画成的乱神符,正散发着淡淡微光。



第四十章 千钧一发

在凹剑谷中,曹熙云一剑当空,从山谷这头一直穿透到山谷那头,走的潇洒,但是他留在马车与董二胖、顾清源、孙文贞身上的符咒并没有带走。

从山谷里出来的路上,当时刚刚从神定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赵西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符箓收集起来放入怀中,以备在救父过程中有不时之需。

因为刺阴针过度追求精准与隐蔽,其上所附着的元灵不可能很多,这对于操控者来说,只要天地元灵有丝毫变化,在控制上就是绝大的挑战。

三十六只刺阴针无声无息飞入树林,大半直接与轻灵羽之间断了联系,另外十余只也歪歪斜斜的找不到方向,胡乱射在赵西枫二人周围,甚至有一只扎在了重千钧的脚腕上,后者登时觉得一阵气闷,元灵流转骤然一滞。

正在与之角力的赵西枫明显感觉对手身上力道一弱,于是不再犹豫,体内元灵疯狂流转,灌注双手,熊朴之式变得严丝合缝!

松林中传来令人惊心“咔嚓”一声,紧接着是重千钧的闷声惨呼,整条铁手被赵西枫硬生生从身上折断,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半个身子鲜血淋漓。

在重千钧身受重伤倒在地上之时,赵西枫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将元灵护罩开到了极致,预防松林外的轻灵羽入林肉搏,谁想轻灵羽在飞针出手无功之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身形几次闪动之后就消失在了南湖小苑的围墙之外。

赵西枫瞠目结舌看着对方远去,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哼,杀手就是这样了,我们是收钱杀人的,当然只顾自己,”重千钧以左手支撑着身体缓缓起身,继续说道,“再说,咱俩之间可还没完呢。”

赵西枫头都没回,只是“哦”了一声,在面对一个战意强烈的合意巅峰修士的时候,这个态度不可谓不嚣张。

重千钧心中一怒,你一个合意没几天的小鬼,侥幸赢了一招半式,竟然就如此托大,真当我杀你不得?

修行路上,多少天才幼苗是因为一时大意,栽在重千钧这样的老江湖手中,然后籍籍无名,默默死去。

重千钧心中重拾斗志,从地上捡起铁壁重新装上,整个过程里,赵西枫始终没有干涉,这让其更加怒火中烧,暗自咬牙要让面前这个少年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

残臂再次与铁手融为一体,重千钧阴恻恻的笑了笑,全身气势一盛。

于此同时,赵西枫也转过头来,看着赵西枫微微一笑,问道“好了么?”

不等对方回答,赵西枫已经揉身而上,不同于狼突与熊扑的决绝狠烈、一往无前,这次赵西枫身法飘忽,一动一静间自成节奏,如鱼在渊,如鸟在林,让人摸不清方向。

灵山九变,鱼游之式!

重千钧怒喝一声,不准备再与赵西枫比拼肉搏,而是准备以力破巧,抡起铁臂,以千钧之力扫平赵西枫后续一切花絮。

眼看赵西枫越来越近,重千钧计算再三,终于自认为已经摸清其行进路线,于是将自身绝学“千钧一发”运到极致,朴实无华,一拳击出!

千钧一发是重千钧在原本师门功法中创新而来的一门功法,这些年随着其在杀生中不断杀戮而日趋完善。

此门功法如其本名一般,讲求突破极限,通过最激烈的元灵流转,将浑身的爆发力最大限度发挥,毕其功于一役,一发可重千钧。

但是此门功法也有其弱点,因为太追求极限爆发,所以要求释术者对身体的绝对控制,若稍有失误就会造成元灵反噬,当初,重千钧就是因为无法完全控制自身元灵的平衡,所以干脆自己挥刀剁下右手,以秘银精铁混金打造了一只浑铁如意盘。

这浑铁如意盘是千星阁打造的一件法器,平日里只是个普通的铁盘,但在与人搏杀之时,若将足够元灵注入其中,铁盘就会有千斤之重,于此同时,持有者还可随意重构铁盘的形状,比如重千钧在杀戮时,就将盘子化作手形装在断臂上,如此一来,此项功法的最后一项弱点也被弥补了。

但是这一次,浑铁如意盘也似乎不那么如意了。

就在重千钧将元灵注入浑铁如意盘并且将千钧一发运到极致的时候,忽然感觉铁壁一晃,接着是整个人向右一倒,只觉铁壁不止为何变得比往日沉重了许多。

一开始,重千钧觉得也许是今日已然受伤,导致气力不足,于是更加疯狂的催动元灵,声势更是节节攀升,周围的松木纷纷惨然折断。

然而这一下却是捅了马蜂窝,过于沉重的右臂直接导致重千钧气血失调,元灵在体内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流窜,只一瞬间,就让其伤上加伤,一口鲜血忍了又忍,还是一口喷出!

相比于身体上的伤势,重千钧更接受不了的是莫名奇妙的功法被破,要知道,作为千钧一发的的创立者,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但这时已经不容他多想了,赵西枫已然挥着手刀来到了眼前,重千钧勉强抬起左手挡在眼前,调动出位数不多可以操纵的元灵。

“轰隆”一声巨响,没有意外,没有变故,赵西枫的手刀直接劈断了重千钧的肉掌,一巴掌打在其脸上。

重千钧一口鲜血伴随着满口碎牙一起喷在地上,整个人仰天倒下,眼中神光渐渐暗淡,直到彻底消失。

赵西枫架着拳架警惕许久,决定重千钧已经完全没了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先是走到一处松树下,挖出埋藏其中的乱神符,又来到重千钧尸身旁边,从已经重新恢复圆盘造型的铁盘上扯下另一张符纸,那正是董二胖一路相伴的驼碑符,凡用在身,重量加倍!

当然此刻这两张符早已灵力耗尽,成了两张废纸,赵西枫拿走,只是为了消弭痕迹而已。

一切妥当之后,赵西枫想了想,又建起了泥土重的浑铁如意盘,疲惫的摇摇头,离开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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