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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状垂训》


正文 第一章 路遇狂犬

耶稣讲完这些话,众人都希奇他的教训;因为他教训他们,正像有权柄的人,不像他们的文士。

——摘自马太福音第二十八、二十九,山上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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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裕子可算领教了什么叫男人的自行其是了。以前她就觉得目黑这人有些自私,但既然已经把什么都给他了,当然就不愿被他抛弃。正因为如此,对他的本性,裕子一直不愿去正视。

裕子一直爱着目黑。他是第一个向自己倾诉爱意的男人。这使裕子一时心血来潮,轻易地把身子交给了他,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对男人毫无免疫力的裕子万万没有料到,到头来,自己也是一个他的“One of them”——目黑没过多久就对裕子腻了。不过,他没有和裕子分手,因为那时他还没有另外的女人。

对一个没有女人的孤身男子来说,眼下,裕子这种献身型的女人确实管用。她不仅能为他洗衣做饭、清理房间、满足他下半身的欲望,手头紧时,她甚至能贴钱给他花。只要能忍受她年龄较自己大这一点,对目黑这样一个单身男人来说,裕子是再合适不过的女人了。

裕子心里也早就明白目黑是在利用自己。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被男人利用正是一件惬意的事。这男人离开了我就活不下去——这种自傲诱发了裕子的母性本能,使她隐隐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虽说裕子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然而,当这种担心真的成为现实时,她还是觉得难以割舍。在这种时候,以前心里暗暗作好的思想准备完全不起作用了。裕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离开了目黑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尽管如此,当目黑提出分手时,裕子却没有说这些——她想保持一点小小的傲气。

“行啊。为了你的前途,咱们就分手吧!不过,将来你结婚时,可别忘了让我认识你太太。”裕子没事似地、故作轻松地回答说。事后想到这事,裕子十分恼火,她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逞能说这些。

目黑也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比你大四岁,本来就没指望过和你目黑结婚,你目黑也没提过结婚的事。裕子心里想过,自己比他年龄大,又没有学历,只是一个普通的穷职员,就算不和自己结婚,目黑大学毕业后会找到一个既年轻、又漂亮、条件又好的对象的。到时候自己再退出来就是了。

可是,目黑提出分手的理由,并不是他有了另外的女人。他说的是,自己毕业后进一家大银行的事谈妥了。谁都知道,银行这种地方是很刻板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和一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处于半同居状态,事情就糟了。

“他们的审查十分严格,要是家庭成员中有黑道上的人,或是有什么人的职业不正经,这样的人他们一概不收。所以我觉得,我们俩的关系对我进银行绝对不利。”目黑说。也就是说,他抛弃裕子,是为了就业。

“我这四年究竟怎么啦?”裕子和目黑约好了,两人从此不再见面。目黑离去后,一种空虚感无情地向裕子袭来。

裕子和目黑是四年前在六本木的一家舞厅里相识的。在公司为新职员举办的欢迎活动中,安排了一场迪斯科舞会。在舞厅里,裕子遇到了一群自掏腰包在那儿跳舞的大学新生。目黑就是其中之一。舞池很小,大家身子擦着身子。跳着跳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随后就结成了对子。那天,裕子和目黑只是交换了名片。两天后,目黑打来了电话。

从此,裕子就不断在经济上接济目黑这个大学生。一直持续了四年之久。在这段日子里,目黑和其他女人也有过交往,之所以能和裕子保持这种关系,无非是因为,对目黑来说,裕子对他的奉献最无私,最令他随心所欲。

两人就这样分了手。说到底,裕子只不过是被目黑利用了。

“我真傻!”目黑走后,裕子败自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地说。不知什么时候,泪水顺着面颊淌了下来。眼前的这个房间里,渗透进了自己和目黑这四年的生活,几乎每个周末两人都是在自己这间公寓里度过的。尽管两人现在分手了,但这四年的记忆是不能一下子抹去的。

尤其是今晚,在这个房间里过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怀着一种虚脱感,裕子走上了街头。

周末的街头多姿多彩。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上去个个都幸福无比。裕子下意识地向六本木走去。这条街上,留有她的回忆。四年前在这里和目黑相识时,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要变了,然而现在,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不,的确是变了。至少四年前自己心中没被人挖出这么一个深深的空洞。那时,虽说谈不上幸福,但也没觉得自己不幸,只是在走着平平常常的人生路。

然而毫无疑问,此刻自己绝对是不幸的。和往常一样,这里的“杏仁”商场前聚集着一对对青年男女。就在不久前,她也常在这里和目黑约会。目黑总是要迟到三十分钟,准确地迟到三十分钟。可是,他却不准裕子也按他的时间表赴约。

和他交往一段后,裕子明白了,他迟到的时间是随约会的对象而变化的。对方是要紧的人时,他要么准时到,要么稍稍提前点到。而裕子,在他眼里,则属于那种“迟到三十分钟也没关系”的人。不过,三十分钟一过,他就会如期而至。“杏仁”商场前,站着许多正在期盼久候不到的男朋友的女人,每次,当裕子感觉着她们向目黑那不同于一般日本人的有棱有角的面孔和修长的身材投来嫉妒的目光、挽起他的胳膊离去时,她苦等三十分钟积下的怨气就云消雾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涌起的那股优越感。

可是,今天晚上,无论怎么等,目黑都是不会来的了。想到这儿,裕子真后悔不该到六本木来。本来是想来这儿回味过去的,不料却撩得伤口揪心地作痛。

正准备离去时,裕子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扭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对着自己笑。这人身着一件像是手工编织的、类似北欧渔民穿的那种防寒背心,下穿一条牛仔裤,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五官显得平淡,没什么特点,但眉毛线条很粗,且生得匀整有致。

这人胸前挂着一件柱形的图腾饰品,手腕上套着腕链,潇洒大方,脸上透出一种对自己的穿着充满自信的神情。的确,他称得上是相当不错的男人,却不是裕子喜欢的那种类型。

“看样子,是等的人没来?”男人得体地笑了笑,说。

“我不是在等什么人。”话刚出口,裕子就有点后悔了。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没那个意思,按说是不该答理的。

“让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一个人度周末的夜晚,太可惜了。我正打算去跳迪斯科,不介意的话,咱们做个伴怎么样?”果然不错,他开始套近乎了。听口气,对这种场面他已经驾轻就熟。裕子踌躇了一下,转念一想,反正,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去也实在难受,为了填补这种空虚,要不就和他去看看?

就在裕子犹豫的那一刹那,那男人趁势说:“那好,咱们就这么定了,走吧!”说着,他伸手轻轻搂住了裕子的腰。裕子和目黑的交往,也是以这种形式开始的。伤心的裕子心里在想,说不定,这就是辞旧情、迎新恋的机会。也好,就算是得不到新恋,对心灵的伤口来说,总可以说是一种止血的急救手术吧!

男人说自己叫“鲛岛”。这人跳舞时节拍感相当强,老练自如,只是感觉上和裕子不协调。这种感觉,不仅要求舞步的技巧,还要能感受到两人溶为一体、被一种透明的气氛屏障将自己这一对与其他众多舞客杂乱的喧嚣隔离开来的情趣。目黑的舞技并不怎么好,但一开始他就能和裕子共享这种情趣。可是,这种感觉在鲛岛身上找不到。这天正值周末,舞池里拥挤不堪。如果能找到这种感觉,按说,这种杂乱还会使两人兴致更高的,可是今天晚上,裕子感觉到的只是累。

原本最令人畅快的电子流行乐这时却刺得裕子神经发麻,她头疼起来了。

“走吧!”裕子说。

“怎么,刚来就要走?”鲛岛一脸疑惑。

“对不起,不知怎么回事,我有点累。”

“那就别勉强了。”鲛岛没有坚持。走出舞厅,只觉得外面的空气好清新。

“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鲛岛贴在裕子的耳边说。就这么分手吧,似乎又觉得于心不忍,更重要的是,裕子不愿回到她那冷冰冰、空荡荡的公寓里去。或许,是对目黑无情拋弃自己的一种逆反心理在作怪吧。

在鲛岛看来,裕子的沉默就意味着同意。他把裕子带进了一家背街的情侣旅馆。没料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猎物上了钩。鲛岛心里一阵得意。他一定在想,到了这一步,简直就是鱼儿进了篓。于是,他态度突然傲慢起来,说话也粗俗多了。

“一起洗个澡?”鲛岛劝道。

“你先洗吧!”

“这是什么话,都到这一步了,还装什么正经!”

“我们可是今天晚上才认识的啊!”

“谁都有第一次的,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开始时觉得有点别扭,日子长了,就没事啦!”

“我等会儿洗。”

“你可别想溜。”鲛岛似乎不太放心,他让浴室的门半开着,草草地冲了一下淋浴。

“好了,你快去洗了来。”鲛岛蜻蜓点水似地冲完了澡,用浴巾裹着身子,躺在床上催促着。看样子,他的情欲在沸腾,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男人的蛮横不讲理更加剧了裕子在舞厅时的不合拍感。穿着衣服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他年纪轻轻地却晃着一身赘肉,看了真叫人恶心。

裕子后悔极了,她觉得真不该和一个这样的男人进情侣旅馆。不过,现在还为时不晚。

“实在不好意思,我怎么都调不起那个兴致来,我想回去。”裕子尽量用轻松随便的口气说。说完,她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房费由我来付。”裕子不想激怒鲛岛。

“你不是开玩笑吧?”鲛岛压低嗓门说,声音里透着一种恐怖。裕子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落到坏人手里了。

“我是说今天不想那个,我们还可以再约时间嘛!”裕子心里在想:总之,得先稳住他,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你以为我是孩子?到现在还找这种借口,我会信吗?”说着,鲛岛翻身跳下床来,扑向裕子。

“求你了,别乱来!”

“妈的,你给我闭嘴,快把衣服脱了!”鲛岛吼着,伸手去剥裕子的上衣,扣子被扯脱了,掉在地上。

“你别……”

“没那么便宜!”

裕子的反抗使鲛岛的欲火越烧越旺。他从身后抓起拼命挣脱自己往外跑的裕子的头发,把她按倒在地下,然后骑到她身上,狠狠地搧了裕子几个耳光。裕子两眼直冒金星,嘴唇裂开了,在流血。

“饶了我吧,求你了!”在这个露出了狰狞面目的男人面前,裕子吓得缩成了一团。见裕子不再反抗,鲛岛以为她被降服了,得意地把嘴伸向裕子的嘴唇。可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裕子使足了劲,狠狠地咬住了鲛岛的舌头。鲛岛痛得发出一声尖叫。

“婊子,你干得好!”

鲛岛吐出一口血水,一怒之下,卡住了裕子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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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原津濑守着店摊子,迷迷糊糊地望着街头。活到快八十岁了,这条街也完全变了模样。这年头,一寸土地一寸金,在这儿开这种没什么赚头的老杂货店的,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街坊们要么把地卖给了银行,要么转给了不动产商,谁都在悠哉悠哉地过着闲日子。

可是津濑却不愿这么做。她把祖辈传下来的这片地视为珍宝,在上面盖了这间老店子,稳稳地守着它。现在,眼睛耳朵都还顶事,管个店摊什么的没问题。

这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现在,它却又领导着日本的时尚新潮流。早年,这儿有六棵大树,这条街亦因此得名——六本木。战后,这里曾是美国占领军的军营,这使得这条街大大地美国化了。

随后,这里又新建了一批饭店、酒吧之类夜间营业的商业设施,强化了这条街的娱乐色彩。此外,外国使馆、高档珠宝店也相继出现,使这条街成了一座国际化情调浓郁的高品位的娱乐城。

然而,这里仍保留着它的传统气息。七丁目一带,旧货店、古玩店和那些豪华的珠宝店、咖啡屋毗邻而立,相映成趣。

津濑太婆简直算得上是这六本木的主人。她甚至知道这儿每一家店铺的历史、每一户居民的家庭构成。然而,其中有些店铺已经延续好几代了,店主几度易人的商店也不在少数。这儿已经面目全非,连津濑这个活字典都有点跟不上了。

对她这个了解这条街的历史的老者来说,旧东西的消失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然而无论它怎么变,她对这条街都一往情深。

这是因为,无论怎么变,六本木这条街的情调总不会变。这种情调就是: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强烈的个性、强烈的独立性。

即使津濑太婆弓着腰从身着最新时装的女郎或是电影明星身旁走过,谁也不会觉得意外。政界、财界的大人物到来时,街上还会出现自卫队员。这里的人,肤色不一,服装各异。

在强调个性的六本木,无论什么都不统一。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性。对这种多样性,大家都相互认同,相安无事。这儿是成熟的成人的世界,这儿有最典型的都会特征。这种特征,是这里的居民和涌入这里的外来者多年来一贯具有的,只是战前没有今天这样浓烈的国际色彩而已。

津濑老太太喜欢的正是这一点。六本木将它的个性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刻,不是深夜,而是凌晨。在这一时刻,那些通宵达旦地在迪斯科舞厅或是咖啡屋玩累了的年轻人会走向地铁车站的头班车,而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的,却是送报纸的,或是跑早马拉松的。

大家都对对方毫不在意。在那些勤奋向上的、充满健康活力的早起族面前,那些不健康的、颓废的熬夜族按说是应该感到惭愧的。可是他们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过来,那些早起族也不会向熬夜族投去轻蔑的目光。双方绝对平等。

若无其事地进行深夜和白昼的更替——这就是六本木。

每当津濑太太早上起来闻闻空气的味道时,她总会想:对,这就是六本木!

六本木位于东京的中心,而且是中心的中心,按说空气也不会新鲜,但它里面却含有一种六本木独特的味道。

但是,凭着近八十年的生活经历,津濑太太却能分辨出这种味道。

十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九点左右,津濑太太在守着店摊。今天是周末,多晚都会有客人光顾,所以她才不同往日,现在还在“加班”。不过,这时她已经打算关门了。躺在她膝上的猫,算起来也是第十代了吧。

就在这时,窗口里伸进来一只手,一枚百元硬币磕得柜台咚咚作响。抬头一看,窗外站着一个身着背心的男人。

“是要烟吗?”穿背心的男子不耐烦地连连摇头,只说了声“换钱”。听声音,好像他舌头不太好使。

这人嘴角上还沾着血,大概是嘴受伤了吧。津濑太太心里在想:这人怎么这么粗鲁?不过,凭着她多年的经验,津濑太太强忍着没有吱声,只是递过去了十枚十元的硬币。

穿背心的男子谢都没谢,抓起零钱就塞进小店前的公用电话,拿起话筒拨起号来。说话时,他用手捂着话简,津濑太太也没听清他和对方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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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号上午十点多钟,六波萝树情侣旅馆的前台当班服务员秋元绿看了看表,觉得有点不对劲——昨晚八点左右进店的303房那一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离店的意思?

凭着她的职业直觉,秋元知道:昨晚那一对,是当天晚上才认识的。两人着装的情趣很不相称,而且女方的年龄似乎还大些。刚结识的情人一般是不会在这里过夜的,他们往往是双双满足欲望后便干干脆脆地离店。可是这一对,不仅在这里过了夜,而且到现在还不动身。

“看来,他们还不是一般的合得来。”想到这儿,连干这一行的她都觉得下流,不由得脸红起来。

“不过,这时间也太长了吧?”她又看了看表。就算他们舍不得穿好衣服分手,可我得打扫房间,迎接下一拨客人哪!这种类型的旅馆,房间周转得越快越合算。

秋元拨通了303房的电话,可是却没人接。像这么叫都没人接,大概是进浴室了吧?

可是,隔了一阵再拨,还是没有反应。她想,自己并没有一直守在前台,房客已经溜掉了也说不定。最近,年轻客人中也有人这么做过。

秋元真后悔,要是向他们收预付定金就好了。当时,只是看到女客人的衣着不错,所以才轻信了他们。

秋元决定去房间看看。她拿着原配钥匙朝303号房走去。为慎重起见,她先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声。插进钥匙前,她扭了扭锁柄,门开了,原来房门没有锁。秋元意识到,自己的不祥预感正在一步步地化作现实。

“有人吗?”秋元叫了一声,进了房间。303房和一般旅馆的标准双人间没什么两样,每天的房费是一万二千元,里面有一个小过道间,房里的陈设,并没有情侣旅馆特有的那种情调。

秋元穿过过道,战战兢兢地朝房里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里面的情景比她刚才想象的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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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号上午十点五十分,警视厅综合指挥中心的110报警台接到了急救队员的电话报告:港区六本木三丁目的六波萝树旅馆里发现了异常死尸。原来,是现场的发现人先拨119告急,然后由赶赴现场的紧急救护队员将案件转告110的。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辖区警署的巡警。随后,机动刑警队、辖区刑警,刑警一科、法医鉴定科的警察都赶到了现场。

案发现场是六本木三丁目的一家背街的情侣旅馆,在六本木十字路口南边不远的地方。旅馆附近有酒吧、饭店、公寓等建筑物。据说这里原是一家公务旅馆,是后来应客源的需要才转为现在的经营模式的。

发案的房间是三楼的303房,被害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公司职员,年龄大致为二十五岁左右。

尸体仰面躺在双人床上,颈部两侧留有指痕。显然,她是被凶手用手卡死的。

死者的脸肿着,呈暗紫色,上眼皮和眼球上有一些小血斑,像是被跳蚤咬过似的。从脖子的前面留有拇指、后方留有另外四个指头的痕迹这一点看,死者是被凶手骑在身上用双手卡住脖子窒息而死。据对尸体情况的分析,估计案发时间为十二至十五个小时之前。

房间里不怎么乱,只是床单有一点皱。被害人上穿一件毛料的青苔色西装,像是定做的。上衣有三颗扣子脱落了,显然是凶手强行扯掉的。可是在现场只发现了两颗。裙子被掀上来了,内裤被扯掉了。很明显,凶手曾向被害人施暴。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穿着高级面料出门装的死者不带手提包外出,这是不可能的。

据对案发现场的情况进行分析,看来,罪犯和被害人进入房间后不久就发生了争执,罪犯卡死被害人后,带着被害人的所携物品逃离了现场。

结束现场取证后,警方询问了旅馆的工作人员:“被害人是什么时候和同行的男子进店的?”

“昨晚八点钟左右。”

“是初次住店的顾客吗?”

“是。”

“那男子的衣着、年齡、相貌特征,还记得吗?越详细越好。”

“那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瘦高个、蓄着长发、皮肤白净、很俊。身上穿的,是一件粗纹编织背心和一条牛仔裤。”

“你们还注意到了些什么?”

“我觉得,他们这一对,好像是刚结识的。”

“为什么?”

“女方的穿着比较高雅,而男方却显得很随意,看上去不协调。再就是,那女的好像不太乐意。”

“你是说,是男的逼她来这儿的?”

“也说不上是硬逼。我只是觉得,她好像有点犹豫。”

“那男的离开时,你们没有看到吗?”

“深夜十二点以后,我在服务台后面的值班室打瞌睡,他要想偷偷溜走,是不成问题的。”

“看上去女的好像作过反抗,附近房间的客人没听出什么响动吗?”

“房间里的墙壁装了隔音层,隔壁是听不到的。再说,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别人也不会当回事,大家都是顾客嘛。”

看样子,从旅馆服务员那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由于案犯在房间里停留的时间不长,既找不到他遗留在这里的物品,也没有发现明晰的指纹。

当天下午,管辖这一地区的麻布警署组成了搜查本部,初步确定将下一步侦破工作的重点放在查明死者身份,在案发现场附近进行调查走访,寻找罪犯留下的物品上。

两个陌生的男女在街头偶然相遇,一下子就情投意合,这没什么。问题是后来两人又不知为什么产生了纠葛,进而发展成了杀人案。对这个既施暴又杀人,还将被害人的物品洗劫一空的凶手,刑警们充满了义愤。

参入搜查本部的是警视厅刑侦一科的那须行动小组。由机动刑侦队和辖区警署的警员配合他们的行动。

被害人的身份很快就查出来了。在离案发现场二百米左右的路上,一个行人拾到了一个手提皮包,并把它交给了警方。包里有化妆品和一个空钱包,还有上班月票和一个英语学校的学生证。警方就是根据这些东西查明被害人身份的。

经查,死者名叫田代裕子,二十六岁,家住涉谷区东1-30X-10X公寓的208室,就职于中央区日本桥堀留町二街XX号的浅沼贸易公司。

警方迅速对被害人住处和就职处展开了调查。得知:被害人出身于岩手县北上市,在当地高中毕业后,进了由其同乡任经理的浅沼贸易公司。

死者生前工作勤奋,在公司里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男友。警方没能从公司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然而,去死者居所调查的人马却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田代裕子住在一栋出租公寓里,公寓位于山手线、东横线和驹泽大道交汇的三角区内。这里,国铁、私铁的电气火车、汽车的噪音不绝于耳,是一个都市型的三角洲。

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有嫌疑的年轻男子,他曾频繁出入田代的住处。不过,虽然这个男子的年龄与旅馆服务员描述的那个男人相吻合,但这人皮肤偏黑、中等胖瘦、中等个子、蓄的是运动员那种平头,学生模样,额头上有黑斑。这些特征,都和进旅馆的男人不符。

何况旅馆服务员还说过,这对男女是新结识的。按说,旅馆服务员在多年的职业经历中培养出的观察力是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的。

“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吗?”

“他进进出出总是避着人,所以……”

“他在这儿过过夜吗?”

“周末一般都在这儿过夜。”

这么说来,那就不是初交了。刑警们让管理员打开房门,进里边看了看。不用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搜,电话机旁就有一个电话本,里边记着好几个男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刑警挨个给这些人挂了电话,其中一个就是目黑诚次。一听说来电话的是警察,目黑就说:“这事和我没关系!”

“你说和什么事没关系?”当地辖区警署的刑警吉原追问道。

“不是田代裕子被杀的案子吗?”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哟!”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田代裕子的关系?”

“我不是说了,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吗?”

“还没问你,你就说和田代没关系。这本身就让人觉得你和她有某种关系嘛!要是真的没关系,你就应该等着我们问你。”

“是嘛。我只是不想被牵扯到这件事里边去。”被警察这么一逼,目黑说话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痛快了。

“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经常在田代房里过夜吧?”虽说这事还没经过证实,但吉原很有把握。果然,对方沉默了。于是,吉原又乘胜追击地问:“看来,还真不能说没关系。”

“可、可是,我和那起案子真的没有任何关系。那件事发生的头天晚上我就和她分手了。”

“关于这个嘛,我们可就得好好问问你了。”

“眼下正是决定我就业去向的关键时刻,要是被警察叫去了,事情就麻烦了。”

“那好,那就让我们去找你。”

“那更不行!”

“你呀,这可是在破杀人案啰!死者是曾和你关系亲密的女人,作为一个死前和她有关的人,你应该和警方合作才对。是不是犯人抓到了会对你不利?”

“没那回事。”目黑的嗓门已经很低了。尽管只是在电话里交谈,但总让人觉得他不是凶手。和吉原一起的刑侦一科的河西一直在电话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时,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分析说:

“根据这个情况看,看来裕子是在被自己的爱人抛弃后,心里很伤心,来到了街上,后来又和主动上前接近自己的陌生男子进了旅馆,结果被他杀害了。”

“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以前的那个恋人的责任可就大啦!”

“看来,还得了解他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女人碍了自己的事,于是就把她杀掉,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看样子,对这个叫目黑的男人,咱们不能放过他。”

“说不定,还真能查出点什么来。”

总之,侦破工作有了目黑这条线索。

正文 第二章 社会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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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黑诚次无法证明案发时自己不在场。他是位于东京都内的某名牌大学经济系的四年级学生,二十二岁,住在中野区本町二丁目的一家出租屋里。十月十二号案发那天夜晚,他说自己离开田代裕子住处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着就睡了。可是,他拿不出证明这一事实的客观证据。

“你是几点钟从田代那儿离开的?”这一回,是河西在问。

“下午五点左右吧。”

“你说离开那儿后就直接回来了,那么就是说,你到家的时间怎么说也不会超过六点,那么早就睡了吗?”

“我觉得很累,情绪很糟。”

“为什么?”

“恐怕,还是舍不得和她分手吧。她对我确实很好。”

“既然是对你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和她分手呢?”

“因为这会影响我找工作。我想去的地方对人的要求很苛刻,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和女人在交往,事情就糟了。”

“于是,你就去劝她死了这份心?她痛痛快快地答应你了?”

“她说,为了你的——不,为了我的前途,她可以干干脆脆地退出来。”

“问题是,就在那天晚上,她被人杀害啦!”

“一定是和我分了手,心里难受,想出去换换心情,结果没料到遇到了杀人魔,要不……”

“要不是什么?”

“要不就是,她是为了和我赌气,所以才跟着素不相识的男人走的。”

“我们不妨这样认为,你向她提出来分手,可是她不答应,于是你就恼羞成怒,把她带到情侣旅馆去,把她卡死了。”

“没……没有的事!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一直爱着她!”

“为了找工作,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她甩了,你还说你爱她,这,说得过去吗?”河西说着,瞪了这个市侩的年轻人一眼,眼睛的余光却在观察他的手指头。

目黑的手指细长细长的,是适合弹钢琴的那种,和留在被害人脖子上的指痕一点都不像。

面对河西逼人的目光,目黑垂下了眼睛。

“吉原,你看呢?”回家路上,河西问。

“这家伙只有那么大本事,不是作得了杀人案的人。”

“哦,原来你也这么想啊?我也有同感。那双手,拨算盘珠子还行,人的脖子,卡不了。”

“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将来成为日本社会中坚力量的,难道就是这种人?”

“是啊,这一次,被害人成了这种中坚力量的牺牲品。”

“被男人抛弃了,原想到街上去治心里的创伤,结果呢?心的伤没治成,反而丢了性命。”

“真可怜。”

“我最恨的就是这种罪犯。一般说来,杀人总有某种动机,有泄愤的,有报仇的,有痴情的,有为某种信念的,还有图财的。总之,杀人犯总有某种与被害人在一段时间的接触中形成的动机。罪犯是不可饶恕,但他们的动机是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人性。这种犯罪中,被害人是确定的,罪犯不会加害于其他人。可是,从那种连刚在街上认识的人都杀的杀人案中,我们找不出人性。他们遇到谁就杀谁,把人当作蚂蚁。”平日言语不多的吉原怒气冲冲地说。

“一定要把这家伙抓到!”

两个刑警在发誓。人们常说,“恨犯罪不恨人”,但是有一种犯罪,罪犯本身就可恨,他们对无关的人下毒手,在这种罪犯看来,杀人这一行为本身的意义大于动机,他们的矛头对着所有的人,完全可以说,这种人是整个社会的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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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警方对被害人进行了尸体解剖,结果进一步证实,被害人是脖子被勒导致窒息身亡。从解剖的时间往前推算,被害人死后已经过十八至二十小时。也就是说,这起杀人案发生于头一天晚上八点至十点之间。

另外,还从被害人的体内、内裤上发现了A型血的分泌物,看来,罪犯在被害人死后进行了奸淫。被害人是O型血,但在被害人的嘴唇边发现了A型血迹。这说明,被害人在反抗过程中咬过罪犯。

按说罪犯身上某处应该有伤。这样一来,就不能排除罪犯遇到目击者的可能性。在继续监视目黑诚次的同时,警方在案发现场周边地区展开了调查走访,并根据旅馆服务员的描述制作了案犯模拟相。

十月十二号这天是星期五,六本木一带十分热闹。但这却起了负作用,使案犯便于在人群中隐藏。街上每一个人都忙于追求自己的享乐,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六本木的这种“成人式的自我独立性”,成了警方调查的一大障碍。

还有,只来这儿玩一夜就走的人多,定时经过这里的人少,这种现象也给破案增加了难度。

河西和吉原的主要任务是对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进行调查走访。

离六菠萝树情侣旅馆几百米处有一家六本木少见的杂货店。这是一栋旧两层楼房,一楼是商店。玻璃瓶里装着糖果,搁架上放着冼衣粉、餐巾纸、面包等东西,放公用电话的搁板下有一个装冰淇淋的冰柜。

排放着香烟的玻璃橱窗后,一个膝头上躺着猫的老太婆似睡非睡地坐在那儿。看样子,她的视觉听觉都丧失得差不多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河西和吉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随便便地靠近老人,大家都没指望在这儿会有什么收获。他们掏出模拟相,问老人最近是否见过这个男人。老人毫无反应,冷漠得像一具木乃伊。河西他们已经没什么兴趣再问了。

两人正要转身离去,老人干巴的嘴唇鼓鼓瘪瘪地蠕动起来,好像在说:“哦,这个人啊,来过。”

两人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于是,吉原又问了一遍:“大娘,您刚才说什么?”

“这人来过。”老人一字一字地清楚地回答。两人一怔,急忙扭过身来,又问:“真的?”

“就在这儿。他换了钱,还在那儿打了公用电话。记得好像是十二号晚上九点左右。”

“大娘,那男人没对您说什么吗?”

“他用百元硬币敲着柜台,只说了声换钱,真讨厌。嘴上还沾着血,怕是和谁打过架吧?”

老人的描述正好和被害人嘴边有血这件事相吻合。

“他在打电话时说了些什么,还记得吗?”吉原眼角扫着冰柜上方的电话机,又问。这个距离,按说是听得见的。

“他说话时用手捂着嘴,我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不过,我知道他拨的电话号码。”

两个刑警一听这话,高兴得几乎想跳起来。真没料到,就是眼前这个干枯的老太婆,她手里竟然握着我们想要的线索!再看看她的脸,刚才看上去还像一具毫无表情的木乃伊,现在简直就像一尊菩萨!

“是您替他拨的电话号码?”即便是这样,老人的记忆力也够厉害的了。就在这时,一个行人走过来准备用公用电话。老人在嘴唇上竖起食指,仔细听着,那人的电话一接通,老人便扭过身来,压低噪门说:“刚才拨的号,我也知道。是四六七——八七二九。嘻嘻。”

“您怎么知道的?”

“整天坐在这儿,日子一长,各种各样的声音也就听得出来了。只要是真声音,我都辨得出。打电话的时候,拨号的盘要倒回去,对不对?听它声音的长短,不就可以知道电话号码了吗?”

经这么一说,刑警们明白了。电话机的拨号盘各不相同,反倒回去的时间长短也有个性差异。但在同一台电话机上,各个数码倒回去所需的时间是固定不变的。所以,根据这个时间的长短反推出所拨的号码,这个并不难。

老人每天在这里看店,听着同一部电话机的拨号声。日子一长,自然就能分辨出打电话的人所拨的号码了。但是,要把它记下来,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那人拨的电话号码,您还……”

“当然记得,嘿嘿……”

“请您一定告诉我们。”刑警把身子凑近老人,央求道。

“三〇九——五三八七”

“真厉害!您是怎么记下来的?”

“什么厉害不厉害,把它记成‘牛奶垃圾不喜欢’不就行啦?刚才那人拨的电话,不就是‘别靠近,讨厌的肉’嘛!”

老太婆说着,嘴角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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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老太婆的证词,警方马上就查出了那天晚上和犯罪嫌疑人通话的人是谁。三〇九——五三八七,是住在世田谷区南乌山三街的鬼头胜也的电话号码,此人是一个公司职员。查明电话的户主后,河西和吉原马上动身找到了鬼头的住处。从新宿乘上京王线快速电气火车坐四站,十几分钟就到了千岁乌山。鬼头的住处在京王线北边的甲州大街口上的一栋私人出租屋里。从车站西口出站后,穿过满街是自行车的购物街,再往北走一阵就到了。

迷宫般的居民区里,孩子们骑着自行车窜来窜去。甲州大街的北边,有一条被称为“小京都”的寺庙街,这里是世田谷区深处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一片闲静之处。

出发前和鬼头联系好了,但没告诉他登门造访的目的。这是因为,虽然已经查清了鬼头本人的身份,但还不清楚他和嫌疑犯究竟是什么关系。

鬼头所住的房子是一栋时下流行的两层楼拼装建筑。据说,这种把构件拖来直接组装的房子功能齐全,住起来感觉也不坏。但它看上去与其说是居民楼倒不如说更像写字楼,不仅外观如此,里边也是功能浓缩型的。

鬼头约摸二十五六岁,目光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干练角色,他似乎在学生时代喜欢过某种运动项目,由于走上社会后突然停止了活动,身体有点微傲发胖。这人身板硬朗,皮肤带着一种刚洗过澡时的那种光泽。显然,对警方的登门,他是有所防范的。

寒暄几句后,刑警马上说明了来意。

“你是问,十月十二号晚上九点前后给我打电话的人吗?”鬼头像是在记忆里搜寻。

“这只是最近的事,你不会不记得吧?”刑警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好像是鲛岛吧。”

“Samejima?”

“他是我大学时的同学,鲛鱼的鲛,岛屿的岛。”

“鲛岛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大学退学后,在到处打零工。”

“你是说,十月十二号晚上九点前后打电话来的,就是这个鲛岛?”

“对。记得的确是那天晚上。”

“他找你有什么事?”

“说是好久才总算进了点钱,想约我去喝一杯。”

“他说他进了钱?”两个刑警不禁对视了一眼——被害人的钱包是被掏空了的。

“我当时觉得,这在他是少有的事。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怎么今天想到要请客?我笑他说,怎么十月份就下雪啦?他说是发了工钱。”

“那,你和他一起去了?”

“那天晚上我很累,于是就对他说,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去。结果惹得他发了火,说我不够交情。这一年我很忙,和他只是偶尔通通电话,没见过面。”

“当时,你没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说话时好像舌头不太灵便。我当时还想,这家伙怕是已经喝醉了吧?怎么,是不是鲛岛出了什么事?”

“请告诉我们他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你们警察要找他?”

“现在还说不准,所以,我们必须见到他本人。”

“鲛岛这人脾气暴,但本性并不坏。要是没搬的话,按说他还住在这儿。”

鬼头翻开通讯录,递给刑警。

犯罪嫌疑人的住址和身份终于查出来了。鲛岛保之,二十六岁,从F大学东洋文化专业退学后,现无固定职业。家住练马区贯井四街三十X号钻石庄。据鬼头说,他当初没考上大学,在社会上荡了两年。进大学后,三年制的专科留了三次级,后来索性退了学。

河西、吉原迅速和总部联系,让他们通过计算机核实鲛岛的前科。结果是,他曾犯过伤害罪和强奸罪各一次。看来,这次他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警方立即对鲛岛的住处实施了监视布控。因为一旦意识到自己被警方盯上了,他很可能外逃。要保证万无一失。

搜查本部的计划是,让他自愿出庭,在法庭调查的基础上对他实施逮捕。搜查本部五名机动队员迅速赶往鲛岛的住处,与从鬼头家直奔那里的河西、吉原汇合。

和它那豪气十足的名称相比,鲛岛租住的钻石庄实在有点名不副实,它只是一栋时下已不多见的单间木结构出租屋。恐怕是入住者干的恶作剧吧,房子大门口的标牌被人用记号笔划掉了,改成了“碎石庄”。

钻石庄位于西武池袋线富士见台站的北面。时下,住宅开发方兴未艾,而在这里,却还能找到昔日武藏野的遗风,看得见一片关东火山灰形成的深红色的旱地。

首先得确认当事人是否在家。大家决定向房东大嫂道明原委,请她去查看一下。说来也巧(对破案班子而言),鲛岛已有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正好请她去催。

不一会儿,房东摇着头回到了守候在附近的刑警们面前。

“怎么样,在吗?”大家急不可待地问。

“哎,看样子好久都没回来了。”

“没回来?”

刑警们脸色大变,吓得房东往后退了一两步,说:“信箱里积下了好几天的报纸。”

“伙计,叫他给溜啦!”刑警草场不无遗憾。他是那须搜查本部的一员。

“不可能。就算鬼头给他报了信,可是从报纸没取这一点看,至少可以说他不是今天跑的。”河西宽慰草场说。大家决定进房里看看再说。于是叫房东拿来原配钥匙打开了门。站在门口,这单间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床上还清清楚楚地留着人睡过的痕迹。房间里一片狼藉:被油垢染黑的枕头四周,报纸、杂志、堆满烟蒂的烟缸、酒瓶、橘子皮、擦鼻子的纸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呈扇形扔得四处都是,清楚地反映出房间的主人自甘堕落的生活情景。房门口的水池里,堆满了用过的碗碟、快餐食品的包装袋。如果是夏天,这儿说不定会生蛆的。水龙头拧得马马虎虎,在嘀嘀嗒嗒地滴水。

房间里充满了难闻的臭气。

“这哪像人住的地方!”看见房间里邋遢成这般模样,那须搜查本部的刑警禁不住叫出声来。房东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根据食品垃圾和房间里的情形分析,看来主人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了。从十三号的晚报开始,报纸就没人取过。十三号,正是田代裕子遭杀害的第二天。十二号的晚报和十三号的晨报在房间里面。

这意味着,十二号案发当天晚上鲛岛回过家,看过十三号的晨报后,他外出一直未归。鲛岛看过的十三号的晨报上,还没有刊登田代裕子被害的消息。最先刊载这条消息的,是十三号的晚报。而这份报纸鲛岛没有取去看。

是不是作案后为躲避警方的追捕立刻外逃了呢?如果如此,他就应该多少带点随身物品走。房里本来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不过,将壁柜的一角隔成的挂衣柜里,还挂着几件有模样的衣服,旅行行李箱也在。外逃时连这些东西都不带,这是不合情理的。

刑警们心头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可能还会回来。好不容易才搞到了一笔钱,找地方挥霍去了也说不定。”那须班中最年长的刑警、山路部长说。或许是年龄的缘故吧,曾一直是他的商标的那“鼻子下的汗”最近消失了。

被害人的钱包里装着多少钱,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这笔钱被鲛岛掏走了。等到这笔钱花得差不多了,他或许还会回来的。钻石庄被置于了警方的严密监视之下。

然而,鲛岛一直没有回来。后来从目黑诚次那里了解到,田代裕子的钱包里一般都放着三万元左右。假设鲛岛是十三号离开家的,那么,无论他怎么省着用,那笔钱应该早就花光了。

鉴于这种情况,警方将鲛岛作为“杀人抢劫”嫌疑犯,向全国发出了一级(一经发现,当场拘捕,移送东京警方)通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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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专递上门的人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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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枝喝得真痛快。加上那男人会劝,她觉得今晚的酒特别有味。虽说对方是初次相陪的新客人,但和他就是谈得投机。这男人五十多岁,衣着很讲情趣,谈吐也高雅。他不苟言笑的脸上透出一种阅历凝成的稳重,连抽烟的姿态都显得深沉——这正是和枝理想的类型。

酒店快关门了,男人提出送她回去。

“那,会不会惹你太太生气?”和枝娇滴滴地对男人说。

“我哪有什么老婆?”

“嗳,真的?”

“嗯,前几年得了一场病……”

“孩子呢?”

“也没有。反正,是天涯孤独之身吧!”

听说话的声音,男人的心情好像很沉重。可是和枝已经上了头,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好一个超高级的单身汉,太棒啦!我做你媳妇,怎么样?”

和枝说着,骑到男人膝头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像我这么个老头,合适吗?”

“年轻人,愣头愣脑的,我不喜欢。”

“你可真会说话。”

“怎么样?要是拿定了主意,就请你出山。今晚,就算是我们俩的初夜。”

“听你这话,你不是初进洞房吧?”

“啊,说漏嘴了。反正,你怎么说我都爱听。”和枝站起来,腿晃悠悠的。

“喂,你没事吧?”

“没——事,这点酒,你和是不会醉的。”和枝靠在男人肩头上,出了店门。

“我,还想喝。”一出店门,和枝就说。

“我也是。怎么样,再走一家?”男人随手推开了身旁一家酒吧的门。他扶和枝在台前坐下,然后离开吧台,好像要去卫生间,可是,他却走到墙角的公用电话旁拨通了给什么人的电话。站在吧台里的店主只听见男人最后低声说了一句:

“快了,我马上就去那儿。”男人挂完电话,回到和枝身旁。

“哎,你刚才给谁打电话了,给女人打的吧?”和枝纠缠着。

“哪里!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要办的事。”男人解释道,显得有点慌乱。

“今晚你可别想回去。”

“真厉害。”

“摆上桌的菜不吃,还算什么男人?”

“行了,走吧!再这么喝下去,别说吃桌上的菜,咱们自己会先摔倒的。”

男人喝了一两杯后,扶起烂醉的和枝准备走了。经验丰富的店主注意到,这时,男的比那女的清醒得多。

两人来到大街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男人告诉了司机想去哪儿。看来,他知道女人的住处。晚上车少,出租车跑得快,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男人付了车费,还说了一声:“零头就不用找啦!”

和枝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男人扶起她,把她拉到车外。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靠在一起歪歪扭扭地在朝前走。不过,司机很快就不理会这些了,他今晚的定额还没跑满呢!

按了门铃,却没人应声。又敲了两下,还提高嗓门叫了一声:“您家有快递!”还是听不出里面有响动。佐川犯难了,搞上门快递这一行,最烦的就是收件人不在。放在家门口走吧,专递服务又没有到位。眼下,这种家里没人的情形太多了,简直不明白这些人都去了哪儿,都干什么去了。请邻居代收吧,连邻居也是一家一家地不在。就算是邻居家里有人,也经常被他们拒绝,理由是:和隔壁家里没来往。

一旦撞上这种事,就得接二连三地反复跑,这会大大影响工作效率。今天又是一个倒霉的日子,收件人一个个都不在。看样子,一天送四十五家的定额是没指望完成的了。送件的效率一低,就会影响下午的收件,结果是记件提成越拿越少。

这个月的开销大,孩子要过,亲朋好友的婚礼,丧礼都得到场,不多挣几个怎么行?

“这下可惨了。”佐川嘀咕着。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又扭了扭门锁柄——门轻巧地开了,原来这门根本就没锁上。

“原来家里有人哪!”

明明有人在家,为什么偏偏不答理?佐川火不打一处来。如今假装家里没人的也真多,而且是无缘无故地这么干——懒得和人打交道的“心烦族”正在急剧增加。

这时,隔壁一事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看样子,她是这家的女主人。

“像这么叫都不出来,肯定是不在嘛!”女主人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大概是佐川的叫声令她生烦了吧。

“可是,这家的门没锁啊。”

“哦?这就怪了。难道是敞着门出去了?”女主人一脸好奇。

“说不定是睡着了。”佐川又作出了新的想象。他从门空隙里伸长脖了,又对里面叫了一声:“石野,你的快件!”

可是,还是没有反应。也不像是有人在里边故意不吱声,家里好像根本就没人。站在佐川身后的女人也探头看了看:

“我说吧,家里没——人,既然好不容易跑了一趟,那就把东西放我这儿吧!”中年妇女劝佐川说。

“不行,我还要收件人盖章呢!”

“我来签个字吧!”

“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隔壁的女人这么热心。佐川请她签了宇,正准备走时,“哎,你看!”女人吃惊地叫道。

“怎么啦?”佐川扭身回过头来,问。

“房里的灯开着呢!”女主人说。因为周围很亮,起初谁也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原来,门口过道间旁厨房的天花板上亮着灯。

“肯定是没关就出去了。”

“奇怪呀,这家的主人是夜晚出去干活,早上总是起得很晚,按说是在家的。再说,今天的牛奶也还没拿进去呢!”

经这么一说,佐川才注意到,门外小窗里放着满满的一瓶牛奶。

“肯定是还没睡醒。”

“我隔壁这家是从来不开着灯睡觉的。我说,对不起,你能不能进去看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女主人双手捂着胸口,说。

“我是来送快件的。”

“别这样,拜托了。要是她在房里心脏病、脑溢血什么的发了,我们不管总不合适吧?再说,自杀了也说不定的。”

“你别吓我。”佐川不好意思走了,有点骑虎难下。他战战兢兢地从厨房向房里走去。门上吊着珠串帘,门帘里边是一间八个塌塌米大小的和式房间。佐川拨开门帘,准备往里走。

刚钻过门帘,佐川立刻愣住了,双腿硬绷绷地站在那里再也没往前挪——他眼前出现了可怕的一幕。

“哎,出什么事了?”女主人急不可待地问。

“太太,你最好别看。”佐川急忙从房里出来,催着女主人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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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日上午十一点前后,110接到报案,在目黑区绿丘三街的一栋公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这栋公寓位于目黑区最南端。这片地带,像一根伸出的盲肠,夹在世田谷和大田区中间。

这是一栋四层楼房,能住二十户,现有十七户人住。房间以单套间为主,住户大多是单身,或是没孩子的小家庭。

发现案情后报案的,是一个来这里送快件的司机。据说,他发现这家人门没上锁,进而生疑,于是进去看了看,不料发现了死者。

死者是这家住户的户主石野和枝,二十五岁,职业是酒店招待员,就职于银座七街的黑马酒店。警察随即赶到现场,对现场的情况和女尸展开了案发现场取证。警察是从现场的外围一步步地靠近尸体的。因为如果一开始就靠近尸体,有可能带上先入观,进而影响破案的思路。

案情被发现时,门没有上锁,室内没有搏斗或者翻箱倒柜的迹象。除使案情发现人生疑的厨房顶灯外,尸体所在的和式内室的吊灯也开着。面朝东方正门的玻璃窗上挂着印花布窗帘。

起居室的中间放着一张低茶桌,桌上放着威士忌瓶和两只玻璃杯,说明这里来过客人。玻璃杯都是空的。

与邻家相隔的墙边放着大衣柜和挂衣柜,柜门都关着。另一面墙边是三面镜和挂衣架。地上胡乱扔着脱下的外套。毕竟是单身女人的住处,房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厨房的洗菜盆里堆满了垃圾,发出难闻的气味,衣柜里乱塞着一些没洗的衣物,冰箱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发了霉的面包和凝成了块的牛奶。

死者趴倒在茶桌旁,身上的衣服并不怎么乱,只是沾着一些脏物、有些皱,估计她死前曾痛苦地挣扎过。脖子上有一圈用细绳索勒过的痕迹,呈水平线状。脖子后方的痕迹是交叉的。据此可以推断,凶手的作案方式是:趁被害人不注意时从后方将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用力猛拉绳子的两头。看来,被害人没来得及反抗就窒息身亡了。尸体的成色还比较新,从被发现时往前推算,估计死亡时间是在十——十三个小时之前。

死者的脸因淤血呈暗紫色,表情很痛苦。室内没有发现作案用过的绳索。

浴盆里有六成脏水,估计是死前头天晚上洗澡后留下的。

既然死者能随随便便地把罪犯请进家门,那么,案犯和被害人的关系按说不会是陌生人。

警方还向另一个案情发现人——隔壁的主妇了解了情况:

“石野好像是昨夜一点钟前后回来的。她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家,也有时不回来。”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有人在一起?”

“好像有什么人和她一起,我不大清楚。因为那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是听见隔壁有动静。”

“没听见惨叫声或是争吵声什么的吗?”

“好像没听见。这栋房子的墙壁很厚,隔壁的声响不怎么听得见。”

“那你是怎么知道隔壁的人回来了的呢?”

“我听见了开门声和冲厕所的声音。”

“隔壁经常来客人吗?”

“由于起居时间不一样,我们很少碰面,像是常常有男人来。”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像不是同一个人。有的用车把她送到家后马上就走,有的稍微呆一会儿再走。不过,一般都在这儿过夜。”

虽说和隔壁的住户碰面机会不多,但她的观察看来也够仔细的。能从隔壁的主妇那儿了解到的,恐怕也就是这些了。

当天,警方对被害人的尸体进行了解剖。验尸报告上的结论,和此前的推测差不多。死亡时间是在同日清晨一点至两点之间,死因是勒脖子导致的窒息,作案工具是几厘米粗的绳索,死前、死后都没有情交或是强奸的迹象。

经对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进行分析,可以肯定,被害人死亡时处于昏睡状态。

辖区警署碑文谷署成立了破案搜查本部,决定把目前侦破工作的重点放在查明被害人的人际交往关系、在服务处所的工作状况、遇害当天的活动以及在案发现场展开走访调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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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四章 不夜城的阵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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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文谷署分派给刑侦一股的刑警水岛道雄的任务是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他决定首先从被害人上班的酒店和那天夜里她的行踪着手展开调查。他的搭档是刑侦一科来的一个叫菅野的年轻刑警。这人大大的眼睛、鼓鼓的下巴、身材很结实,看来马力不小。

以外貌上看的话,水岛也不比他差多少。只是,他那小坦克般的身子里积满了应有尽有的成人病。最近,妻子告诉他,这是缺乏锻炼的结果。在她的鼓动下,水岛开始练跳绳,没料到事与愿违,膝关节又痛了起来。对刑警来说,腿是命根子,这种伤可是大毛病。

黑马酒店在银座七街的一栋酒吧楼里。这栋瘦高瘦高的建筑里聚集了几十家类似的酒吧或是会员制酒店。但是,尽管它们是同居一栋楼的同行,但各家却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店主和服务员不同自不用说,连店堂的气氛、顾客的层次、甚至连店里使用的语言都相去甚远。这儿,真是一片令人大惑不解的天地。

和宾馆、餐厅一样,大家的目的都是要客源爆满,大家都得在相同的时间段关门。所以,被害人当天夜里不可能去别的酒店干活。因为各家招待员的活只能由自己店里的人来代替。就算是跳槽去了另一家,也得有一个适应过程,因为那儿又是一番天地。

如此看来,随着社会经济大潮的涨落,店面在两三千家,女招待员在一两万人之间浮动的这个“银座”,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狭小的天体。无论怎么转来转去,你都被限定在自己所属的小天地内。如果把这些女招待员比作银座这个夜的海洋中的热带鱼,那么可以说,她们都在各自的水域中生活。

“啊,银座真漂亮!”水岛伫立在霓虹斑斓的银座酒吧街的一角,像是在闻一桌美餐的味道,鼻翼一扇一扇的。

“你喜欢银座?”菅野大惑不解。在他看来,很难把水岛和银座联系到一起,因为这对搭配有点不伦不类。

“我特喜欢。”

“为什么?”菅野一脸疑惑。

“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银座里到处都充满了梦。”

“梦?也许也有梦,但我看还是霓虹灯多些。”

“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同是霓虹灯,银座的和哪条夜生活街的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它能激发人的野心。新宿、涉谷、池袋的,日本全国任何地方的霓虹灯都没有这种效果,只有银座的才有。”

“我只是觉得它漂亮,但看不出有什么诱人之处啊?”

“这正是银座的特征。这条街处于日本商魂的巅峰,但外表却很含蓄,优雅大方。涌向这条街的男男女女,都希望自己能拥有银座所象征的财富和权力。是银座人,在银座上班,这本身就是他们成功的证据。那些离开银座的,心也总是向着银座,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回来重温旧梦。银座是炽热的生存竞争的大熔炉,但它表面上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它的压力。它平和泰然,风情万种。明明紧张得危机四伏,但看上去却像千万个机会在向追寻者微笑。实际上这里根本无梦可寻,可它却令人想人非非。这里讲求效率和实在,但给人的印象却是阔绰、挥金如土。这里是人生的背街窄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外表却装点得像华丽的大道。你感觉到没有?银座的女人不像新宿、池袋的女人那样有生活气息,这是因为她们身上背着梦。我想,她们一定对银座喜欢得要命。哎,说了这么多,好像我是银座通似的,其实啊,我对银座一无所知。反正这个世界也和我无缘,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胡思乱想胡乱地拼凑起来而已。”

说到这儿,水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像有点懂了。要是译成英语的话,银座不是Silver Seat对吗?想想看,坐在人生的Silver Seat上,那感觉该多棒!”

菅野的目光里充满了对银座的实感,他抬起头,又望了望那些密密麻麻的霓虹灯一眼。

石野和枝也在这里追寻过梦吧?她,这个在看上去华丽多姿的、用电装饰成的森林中追梦的猎人,反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要查明她的死因,恐怕就得先剖析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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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黑马酒店招待员的调查询问,警方了解到了一个事实——当天夜里,石野是和一个客人一起回去的。

“那是她的一个新客人。我们这儿,来的一般都是常客,很少有初接识的客人。可是,那个客人一来就点名要和枝陪酒。”

“哦,第一次来却点名要和枝?”

“也说不上是点名。他进来时说,我知道你们这儿不是点名式,我想问问,和枝在不在?”

“那是几点钟的事?”

“十点半前后。”

“你觉得他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好像是初次见面。”

“那,他怎么知道和枝的名字呢?”

“搞不清楚,说不定是别人介绍的。”

“进来后,一直呆到关门?”

“对,我们是十二点关门。那人提出来要送和枝,两人是一起出去的。当时,和枝好像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能说说那男人的相貌特征吗?”

“我没仔细观察。只记得那人好像五十多岁,黑头发,像个文化人,大概是公司里的什么干部吧。”

“戴眼镜吗?”

“没戴。”

“他们谈了些什么?”

“我也没有意去偷听,记得那男人好像说过,他太太几年前因病去世了,他现在是天涯孤独之身什么的。”

“他说话有什么特征吗?比如方言音什么的。”

“这个倒没注意。”

“要是再见到他,你能认出来吗?”

“我没把握,因为当时店里还有许多别的客人。”

“除了那天夜里的那个客人之外,和枝还有别的关系特别亲密的客人吗?”

“至于店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个人的私生活。既然是干这一行的嘛,来店的客人中和她关系好的还有好几个。”

“请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们。”

“这样做,对这些客人不太好吧?”

“要知道,现在是石野和枝被人杀害了。我想,凡是和她关系多少有点亲近的人,他们都会和警方合作的。”

“明白了。”

“她是什么时候进这个店的?”

“差不多一年了吧?在这之前,她好像一直在银座的酒店里做。”

“是哪些店?凡是你知道的,都请告诉我们。你们店的女招待中有和她关系特别好的吗?”

“和枝好像和店里的女孩子没什么来往,因为她有点倔。”

“她这么倔,却能和一个刚认识的客人一起回去,看样子很合得来嘛!”

“好像是。那个客人也在拼命地讨好和枝,似乎不把其他的女孩子放在眼里。”

“哦?还真够倾心的。”

水岛听到这儿,眼睛一亮一那个“最后的客人”知道她的名字,是专程为她来的,而且,对一个自己如此中意的女人,他竟然能不碰她的一根指头就把她杀了。

离开黑马酒店前,水岛他们从另一个女招待那儿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那天晚上,我和和枝差不多是同时离开酒店的,她说还没喝好,和那个客人又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

水岛他们抓住这条线索不放,立刻找到了离黑马酒店所在的建筑数十米远的这家酒吧,它在一栋对外包租的楼房的地下室里。

这是一家由店主一人经营的台式酒吧间,没有雇女招待。店主对那天的事还记得很清楚:

“那个女的是这儿的常客。那天夜里,她进来时好像已经醉了。喝了两杯兑水威士忌后那男的就说:再喝我们都会醉倒的,于是就扶着那女的走了。不过,从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态看,他清醒得很,好像没喝多少酒。”店主作证说。

“对那个男的的举止,你有没有什么记得很清楚的?”

“让我想想。对,他打过电话,用的就是那台红电话。”

“打电话?你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吗?”

“我也没仔细去听。不过,因为离他很近,我还是听见了。他好像说了什么‘马上就到那儿去’什么的。”

“马上就到那儿去?”

“是不是原话我记不清了,但好像就是这个意思。”水岛和菅野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在琢磨这句话。

“别的还记得什么吗?”

“没别的了。”

走访酒店能了解到的,也就是这些了。两人离开酒吧时,银座已是华灯闪烁。在这个季节,今晚算是暖和的。街上行人很多,一片繁华景象。

“马上到那儿去,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是要回家呀?”

“且不管是真是假,他说过自己是天涯孤独之身。就算是给老婆打电话,他也应该说我这就回去。再说,哪有送女人送到半路上给老婆挂电话的?何况两个人还谈得很投机。我是说,如果那男人真的有那个意图的话……”

“他是不是在给什么等着的什么人打电话?”

“我想的也是这个。男的约女的喝酒,把她灌醉,然后……”

“这么说,那男的通过电话联系的,就应该是同谋……”

“要杀害她,并不需要有同案犯。如果不是同案犯——那就是说,说不定还有什么人对这件事很关心,想知道作案的结果。”

“去那儿?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接电话的人在那儿等着?”

“我看,这指的说不定是被害人的家。那男人怕店主听见了,不便说清楚,这种可能也是有的。还有,他那句话的意思或许就是告诉对方他马上要采取具体行动。他那么说足以让对方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敲着那男人说的那句和银座多彩的霓虹灯形成鲜明反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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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野和枝的那个“最后的客人”是谁,结果还是没有查出来。警方对所有和和枝有过亲密关系的男性逐一进行了调查,后来又一一排除了他们作案的可能性。

从调查结果看,除和几名男子有过较密切的关系外,被害人似乎还和有的男子有过逢场作戏的关系。

有一个她生前的客人作证说:“我是和她发生过性关系,对她的死我很同情。但是我看,别人杀害她的动机绝不会是出于痴情。她不是那种会爱上某个男人的女人。她并不讨厌做爱,但神经却总是清醒的。‘把身子借给你’,这是她常说的一句话。也就是说,男人想要,她就给。所以,和她在一起,没什么劲。对这种女人,男人是痴不起来的。她被杀一定有其它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某种与男女关系无关的事得罪了别人。”

还有几个男子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搜查本部决定,把调查的重心由她现在的交友关系转移到她的过去中去。因为罪犯的作案动机很可能与她的过去有关。也许,在她的人生经历的某一个点上,她得罪了别人,以至招来了杀身之祸。

也不能完全排除案犯一时冲动下作案的可能性。就像她的一个客人说的,案犯因为和她“做爱没劲”,很恼火,一时兴起而把她杀了,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问题是,被害人死前死后都没有和人发生性关系的迹象,连衣服都没乱,也不像作过反抗。所以,即便是一时兴起作案的,其杀人动机也不太可能是出于痴情。

经对被害人履历进行调查后警方得知,被害人出身于埼玉县川越市的一个农户家庭,双亲健在。她高中退学后在大宫市一家酒吧干了一年招待,随后来到了东京。先是辗转于青山、赤坂一带的会员制酒店、舞厅之间,两年前来到了银座。这次的黑马酒店是她在银座干的第三家。她是一年前进黑马的,这一次,比以前在任何地方干的时间都长。高中在读期间,她曾因与女流氓团伙交往而多次受到警察的训导,而且好像还背着校方在娱乐业的店子里打过工。

在追溯石野和枝的过去的过程中,警方发现,在赤坂的会员制酒吧任招待期间,她曾与人同居过一年左右。

那个男子叫鬼头胜也,二十六岁,是一家名叫“三立商事”的大商社的职员,一个“不会真正爱上男人”的人竟然会与人同居一年之久,警方当然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水岛和菅野找到了鬼头。鬼头说,这事在公司里谈影响不好,希望到自己家里去谈。

鬼头住在京王线上的千岁乌山站附近。这个男人,到底不愧是生意场上的厉害角色,从目光中你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表面上看,他很稳重,只是在发笑时脸上才会透出一丝卑俗。

“你们是想向我打听和枝的事吧?从报纸上看到她被人杀害的消息,我也吃了一惊。不过,两年前我就和她分手了,以后根本没来往。我想,我的话对你们可能没多大用处。”

看来,他心里早有防范。

“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和和枝同居期间的一些情况。你们是怎么好上的?不,我们不是想打听你的私生活,只是想供破案时参考。”

“有一次,厂家请客,我碰巧去了赤坂她所在的那家叫‘香泽丽’的店。竟然会在那儿碰上她,真没想到。聊着聊着,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

“你等等!刚才你说没料到会在那儿碰到她,你是说,你们以前认识?”

因为鬼头的话里似乎有这层意思。

“说认识也谈不上,只是我们以前曾见过一面。”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三那年出去修学旅行时,我们在十和田碰到过。碰巧她们学校也组织去了那儿。我们只是相互告诉了一下联系地址就分手了,以后我们一直没联系过。没料到几年后却在那儿碰到了她。”

“在修学旅行途中相遇,这可是美好的青春回忆呀!”

“那怎么能说得上是什么青春回忆哟!”鬼头苦笑着说。这苦笑背后好像隐含着什么,不过,这个且先不去管它。

“那么,你们后来又为什么要分手呢?”

“因为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青春的回忆和男女两情相悦是两码事。与其说她不愿意侍候男人,倒不如说她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具备这种本性。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幸好和她早早地分了手。”

听到这里,刑警不禁联想起石野和枝房里那空荡荡的冰箱和堆满脏碗碟的洗菜盆。

“打那以后,你还见过她吗?”

“完全没有。再说,也没有那个必要。”

“顺便问问,十一月十四号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是要我拿出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别看得那么严重,凡是和她多少有过关系的人,我们都是这么问的。”

“是啊,我和她同居过,能不牵扯进去吗?”鬼头苦笑了一下,又说:“十一月十四号,我们公司组织旅行,我去了箱根。我们是以科室为单位去的,唱完卡拉OK后,整个晚上都在聊天,你们去向公司里的同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这种一查就明真假的谎他是不会撒的。再说,即便想制造不在案发现场的假象,要让同事都说公司搞了旅行,订这种攻守同盟也不现实。从鬼头说话时那充满自信的神情看,他那天没有时机作案是确切无疑的了。

“再向你打听一下,你能不能想起来石野和枝有什么事得罪了别人?”

“和枝做的让人怀恨在心的事嘛……”鬼头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阵,说:“嗯。不过,也不至于为那件事去杀她呀!”

“你的意思是,她还是做过得罪人的事?”刑警紧追不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像这种程度的事生活中谁都会碰到的。”

“你说说看,再小的事都行。”

“是她告诉我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管什么时候的事都行。”两个刑警向前探了探身子。

“听说在高中读书期间她曾吓唬过同学,结果让那个同学伤了腰。”

“伤了腰?”

“听说那个同学后来腿瘫痪了,站不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那,现在治好了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在学生时代就相当霸道。那个同学让她看着不顺眼,于是她就去整别人,那同学受了惊吓,腿神经都麻痹了。”

“她是怎么整的?”

“一天深夜,她把那个同学一个人关进了理科器材室,那间屋子里有很多像尸体骨架、标本这类很吓人的东西。同学们还在传,那里面夜晚闹鬼。不过,那个同学的胆子也太小了。”

“就是胆大的人,夜里被关在那种地方也会怕的。你知道那个同学的姓名吗?”

“我问过她,可是现在想不起来了。你们去她的母校问问就知道了。”

“会去的。那么,她为什么要那样整别人呢?”

“不知道。她在学生时代大小也算个不走正道的女孩子,我想,恐怕是对方说了她什么坏话,或是有什么地方让她看着不顺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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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了鬼头胜也后,刑警马上就案发那天他的去向进行了取证。结果证明,十四号那天他的确是去了箱根,晚上就住在箱根的旅店里。而且,整个晚上他都和同事在一起。

为杀害和枝而背着那么多同事往返于箱根和东京之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也找不出他杀害和枝的任何动机。

鬼头胜也的嫌疑也排除了。现在,就得考虑从鬼头那儿了解到的新的对象的作案嫌疑了。

“高中期间伤了腰,作为犯罪的动机,这能成立吗?”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如果到现在还没治愈的话,产生杀人动机,这也是说得过去的。”也有人表示赞同。

“即便如此,那么请问,这么多年前的旧账怎么会到今天才翻起来算呢?就算是有过仇,过这么多年也该生锈了吧?不会到今天还想着去杀人的。”

“由于某件事的触发,那锈脱落了,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还是必要继续往下查。”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

正文 第五章 衰败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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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野和枝的母校,是川越市私立女子高中。

经向校方查询,警方知道了那个“伤了腰”的学生的姓名。

“那件事,当时在学校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在此之前,学校里也发生过流氓学生团伙行凶的事件。但是,让人因心理恐惧而导致下肢瘫痪的,这还是首例。”

当时任石野所在年级的年级主任、现任校务长的校方负责人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脸苦涩地说。

“那个被害的学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反正,没听说她治好了。或许还在作康复治疗吧。”

“还在治疗?”

“这孩子本来就胆小,有点受虐狂想症的性格。医生说,她好像已经认准了,只要自己的脚不站起来,就不再会有谁来吓唬自己。所以,毕业以后,她不敢走向社会,多少有点以残为荣,借此逃避社会的意思。”

“加害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

“学校方面就此进行过调查,也没找出明显的动机。”

“对石野和枝,校方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高二上学期时,鉴于性质恶劣,学校对她们两个都作出了勒令退学的处理决定。”

“什么,你说是两个人?”

“对。加害的学生是两个人。”

“两个?”刑警愣住了。如果这次杀人案的动机真的和“伤腰事件”有关,那么,说不定当年的另一个加害人已经出事了。

“另一个叫山冈明子,也是称霸学校的团伙的一员,那次事件的主谋,好像就是山冈。”

“这么说来,山冈明子的安全就更令人担心了。”

“你们有山冈明子后来的消息吗?”

“学校不知道,你们去她家里问问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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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肢瘫痪了的被害学生名叫今井洋子。家住川越市幸街。洋子家袓上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江户时代,家里曾有人在官府当差。祖辈创业留下的一家做冬靴的老店一直延续至今。在土墙筑成的店面一溜排开的老街的一角,刑警找到了洋子的家。

今井家的房子,柱粗梁壮,敦厚的土墙上,涂着厚厚的黑灰浆漆。

在攀高斗富的这条街上,翘卧在厚实的屋瓴角上的、雕着驱邪兽图案的屋瓴大模大样地俯视着街上近邻家的屋脊,显示着它昔日的辉煌与威严。一楼门外墙上,贴着一块黑底白字的土陶标牌,上书“今井屋”几个大字。窗户是玻璃的,店堂的前厅里面,建有一个商品陈列台。

店里无人光顾,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店堂里光线很暗,一片死寂,沉静得令人不相信这里还会有人在做生意。

水岛对着里边叫了几声。好久,屋里才终于有了动静,走出一个头发半白的五十开外的男人。看样子,他就是这家的主人了。他长着一副温厚的脸,只是,和这间屋子一样,脸上毫无生气,一片漠然。

“欢迎光临。”尽管如此,应答声还是生意人那一套。

“请问,这里是今井洋子家吗?”水岛问道。

“啊,是啊——请问您是……”男人觉得奇怪。看样子他已经意识到,来者不是顾客。

“我是警察,想见见今井洋子。”

一听这话,对方就僵住了。随后,他又一脸猜疑地问:“您有什么事?”

“您是当家的吧?”

“我是今井。”

大概眼前这位就是洋子的父亲今井绅平了。水岛掏出名片递过去,问:“您认识石野和枝吧?”

“就别提她啦!”主人温和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反感。

“和枝她死了,这事您知道吧?”刑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主人的脸。

“她死也好,活也好,和我们不相干。”主人冷冷地扔出这么一句。

“事情是这样的,石野和枝被人杀害了,我们正在破案。听说您家女儿被石野害得下肢瘫痪了,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洋子她死啦!”

“啊?”

“死了。自己坐在轮椅上从坡上滚下去,摔死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月份。”

“是趁看护的人不注意连人带车从坡上冲下去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谁也没能拦住。”

“您是说,她是自杀的?”

“虽说没留下遗书,但肯定是自杀的。轮椅上装着刹车,再说,她根本就用不着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去。”

“她的腿没治好,对吧?”

“问题是她自己没有治好的愿望。本人没有决心,送她去设施再好的康复中心,给她配再高明的康复大夫都是不可能治好的。确切地说,她就是在康复期间失去生活的信心的。”

“您孩子还年轻吧?”

“二十四岁。这孩子,精神比腿瘫痪得还要厉害。康复时也是精神疗法和腿的治疗同时进行的。她不仅不想站起来,更要紧的是,她不愿意活下去。”洋子的父亲沉着脸说。

太阳已经偏西了。本来这屋子里就够暗的,这下更显得暗了。灰暗的墙壁、发黑的地面里浑然渗满了房间的主人在岁月中刻下的生活史。眼前这位父亲黯然的哀叹,听上去比这家人祖祖辈辈悠长的历史的分量还要沉重。

刑警真不忍心向这位父亲打听他十四号那天夜里的去向。但是同时他们也明白,这种悲痛越是沉重,当事人就越有犯罪的嫌疑。

“对造成您女儿过轮椅生活的石野和枝,您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恨。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再恨,女儿也不能死而复生。”

“石野的同伙山冈明子的消息,您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对这种人,我提都不想提。”

“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害她,女儿向您提过吗?”

“她什么都没说。大概是出于想忘掉那段可怕经历的自卫本能吧,她好像真的把那件事给忘了。”

在店堂里交谈的这段时间里,没来过一个顾客。店里经营的暖靴这种商品已经过时,生意已不再红火。不过,看来店铺本身的衰败更加厉害。店堂后面的居室里,也听不到任何响动,虽说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没有一点生机。

水岛忽然想起来了一个新的问题:“除了这个女儿,您还有孩子吗?”

“就洋子一个。我的那位身体弱,生洋子时都是难产,医生告诫过,生第二胎很危险。”

“那,这店呢?”水岛环视了一下这古色古香的房子,问。

“本来,我是打算等哪天洋子招了女婿把这份家业传给她的,现在看来,这今井屋到我这一代为止啦!这产品也跟不上时代了,我又没心思转行搞别的,也许,现在退下来正是时候吧。”

“这么老的店,太可惜了。”水岛深有感触地说。用多年心血辛勤培育起来的家业,就这么让它在时代的潮流中消失,实在令人惋惜。

人称川越为“江户之母”,这座城的形成时间要比早半个世纪。在作为北方门户的川越城,历代城主都由德川家族的至亲或重臣担任。

宽永和明治年间的大火后,土墙建筑的商家在川越大增,进而成为川越的历史见证。但是,由于采光、通风条件不好、维护费用高、结构不合理等四大缺陷,这种房屋后来又梳子断齿般地一一悄然消失了。待到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曾几何时还满城皆是的传统土墙屋仅剩下二十多栋了。

眼前的这个今井家的房屋若转卖他人,这条街将又会少一栋旧城的标志建筑。想到这里,水岛不禁对这一家的衰败感慨万千。

“水岛……”菅野抬眼看了看水岛,暗示他快点向对方作案发时是否在场的取证。

“问了些不该问的事,实在对不起。最后,这位菅野君还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水岛将接力棒交给了普野。一方面,从感情上说,他不忍去问,但更重要的是,趁这位年轻的菅野单刀直入地提问时,他自己可以在一旁观察对方的反应。

“行啊,只要是我知道的,问什么都行。”今井洋子的父亲扭身对菅野说。

“十一月十四号那天夜里您在哪儿?”菅野直来直去。

“十一月十四号夜晚——看来,你们是在怀疑我?”今井无奈地笑了笑。

“凡是相关的人,我们都是这么问的。”

“那天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参加了店主协会组织的旅行,那天夜里在鬼怒川。”

又是一个去旅行的。一个去了鬼怒川的人,要想背着店主协会的同伴来东京作案后又回去,这是不可能的。改日当然要去店主协会调查取证,但是现在看来,今井那天不在场几乎是无疑的了。这时,街上的报时钟敲响了两点。自宽永年间以来,人们一直把这座时钟视为这座小城的标志,这座传统的大钟,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如今也被改成电动式的了,成了电子撞钟,只是那“伪造”的音色还保持着过去的原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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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今井洋子的父亲告辞后,两人直奔山冈明子的家。明子家在市内私铁车站背后开着一间酒吧。按照明子母校提供的地址,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这儿。这片地区给人的感觉,首先是俗不可耐,和今井家那一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酒吧“时尚”位于繁华闹市的一角。房子的外形像一座古代的城廓,给人一种情侣旅馆的印象。一楼用作居室和车库,二楼是营业用房。木板和钢管扶手构成的楼梯很花哨,和二楼城堡式的装修倒很协调。不过,店没有开门接客。

走到楼前却找不着进居室的大门。两人正转来转去地寻着,突然发现一只套着颈圈的黑猫轻车熟路地顺着房子侧面的窄巷朝屋的背面跑去。跟着这只猫,两位刑警总算找到了进生活用房的侧门。

按了几次门铃后,屋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染了发的中年女人从半开的门里探出头来,带出一股刚起床时房里充满的那种暖烘烘的闷气。女人不吱声,只是用眼睛在面前这两位不速之客身上晃来晃去。

“请问,这就是山冈明子的家吧?”菅野开口就不太客气。

“你们是什么人!”女人的目光里含着戒备。这女人在使劲让自己显得年轻,她大概就是明子的母亲吧。

“我们是警察,想见见明子。”

“是不是明子出了什么事?”女人一脸紧张地问。从话里就听得出,明子不是那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想见见她。”

“哎呀,明子不在呀!”

“你是说,这会儿她出去了?”

“几年前她就不在家住了。”

“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和家里一点联系都没有。”

“你是说,你不知道她的去向?”

“对。”

“可是,逢年过节她总会问候家里一声,寄个贺年片什么的吧?”

“真是那样的话,就用不着操心啦!我只当没这孩子的。哎,你们找明子有什么事?是不是她干了什么坏事?”说是只当没这孩子,可是女人脸上还是露出了做母亲的担忧。

“有件案子和她有点关系,想要找到她。”

“难道她在哪儿被人杀了?”

“有这种可能吗?”

“警察突然找上门来了,我当然会以为是明子出了什么事。”

“眼下,我们还说不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这样说我就更担心了。你的意思是,明子可能要出事?”现在,她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认识明子高中的朋友中一个叫石野和枝的吗?”

“要说和枝,我当然认识,她以前常到家里来玩。”

“就是那个和枝,她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和枝被人杀了……”她半张着嘴木然地站在那儿,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这一切,两个刑警都清楚地看在眼里——她不像在演戏。

“为——为什么?是谁干的?”半晌,她才终于吐出这句话。

“和枝是十一月十四号深夜在东京的公寓里被人勒死的,罪犯还没有抓到,我们正在破案。”

“和枝被杀和明子有什么关系吗?”

“不清楚,所以我们才要找到明子。”

“可是,明子毕业后马上就离开了家,我想,她和和枝已经没有来往了。”

“你是说,她们只是学生时代有来往?”

“对呀。”

“不是毕业,是退学吧?”菅野故意把勒令退学说成“退学”。

“哦,对。”

“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说是她整了班上的同学。我干了这一行,没工夫管好自己的孩子,让人家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实在过意不去。可是,我一个女人家,要把孩子抚养成人,也只能干这个。我一滴血一滴汗,总算把店子盘到了今天这个模样,还不是为了将来留给她?这孩子,除了她父亲,哪个男人来撑这个家她都不答应。”

女人说出了心里话。通过这简单的几句话就可以体会到,为了让孩子长大成人,她这半辈子作了多大牺牲,吃了多少苦。

“你家先生他去世了?”

“孩子六岁那年他就患脑溢血扔下我们去了。要是她父亲还活着,我想这孩子是不会走上斜路的。警官,我孩子她现在究竟会在哪儿?”

“你向警方提出寻人请求啦?”

“没有。我每天都在想:她马上就会回来的。就这么盼着盼着,结果一直拖到今天都没去找警察。有人说在东京碰到过她,也有人说她去了伊豆的伊东,这些地方我都去找过。”

“电视、报纸的新闻你留意了吗?”

“我尽量不去看这些。”

“为什么?你不是在寻找女儿的下落吗?”

“我是害怕。怕哪天冒出一条新闻,说这孩子被人杀害了,或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什么的。”

“警视厅的认报处每年九月一号都要设一个‘去向不明者寻查咨询处’,为期一个月。可惜今年的受理时间已经过了。那儿备有无名尸照片册,随时都可以去查询。”

“那种东西,我怎么敢去看?”

“明子的户籍,居民身份登记都在你这儿吧?她会和你联系的。结婚、签重要协议、还有选举权资格认定什么的,要履行这些权利或义务,她就不能就这么老在外面荡下去。”

“以前也有人这么和我说过,于是我表市政府查了户籍表,发现她的户籍和居民身份都还在。”

“要是明子和家里有了联系,请务必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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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冈明子家没查到任何有关她行踪的线索。天完全黑下来了。白跑了这一趟,这会儿才意识到,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似的。

时钟敲响了六点,夜色中漂着饭菜香,肚子在提意见了。

“我说,既然好不容易到川越来了,咱们就潇洒点,尝尝这儿的特产风味鳗鱼怎么样?”

听了水岛的提议,菅野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连连点头说:“好,好主意!”

被荒川和入间川环绕的川越,富产鳗鱼和香鱼,味道都做得不错。市中心一带,保持着江户时代独特风味的淡水鱼菜馆随处可见。

想品尝这小城的特色风味,用不着去门面特别讲究的餐馆,轻轻松松就可以找到一家。在夜色中,只要顺着香味漂来的方向朝前走,准能寻着它的源头。

在一家菜馆里,两人一边咂巴着嘴唇享用着热腾腾的鳗鱼,一边议论着今天走访的收获。

“你说,山冈明子现在究竟会在哪儿?”

“这个用不着担心吧?即使罪犯真的想杀掉她,连她母亲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凶手能找到她吗?”

“可是,石野和枝不是找到了吗?”

“在那次虐待同学的事件中,山冈明子和石野和枝是同案犯,准确地说,明子是主谋。想报复的话,应该先对她下手才是啊?”

“因为找不到山冈,所以才先杀了石野。这也说得过去吧?”

“有这种可能。不过,从今井洋子父亲那里找不到作案的可能性。再说,他和石野接待的那个最后的客人,相貌也不像。”

“是啊,就算今井染了头发,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和那个最后的客人差得太远了。”

的确,无论怎么看,今井都不属于那种“沉稳的瘦长脸”。

“当然啰,他也可以让同案犯去实施作案。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今井的作案嫌疑确实不大。”

“只是,有一点我觉得不对劲。”

“是什么?”

“案发当天晚上鬼头和今井都在外面旅行,这不在场证据也太天衣无缝了吧?”

“这事我也觉得奇怪。两个人都外出旅行,简直就像约好了似的。今井的话,我们还没有去证实。不过,这种一查就露馅的谎他是不会撒的。说不定,他们还真的约好了呢!”

“可是,鬼头和今井扯不上关系呀!鬼头和和枝是修学旅行途中相识、后来才同居的。再说,今井洋子的事是鬼头自己讲出来的。如果这件事对他不利,他会说吗?鬼头和今井两人都出去旅行,会不会只是一种巧合?”

“问题是,从石野和枝的经历看,除了今井洋子那件事,我们还没有发现其它会令人产生杀人动机的事啊。”

“那是她读高二那年的事,已经过去八年了。以前我们总是不明白,那么多年前结下的仇为什么会到现在才想起来去报。洋子去年自杀这件事解了我们的疑团。你想想,自己的独生女儿自杀了,对那个造成这种悲剧的人,做父亲的能放过吗?所以说,今井产生杀人动机是很自然的。虽说具体作案的不可能是他,但我们不能放松对他的监视。如果山冈明子哪天出了事,或者说,已经出了事,她的死就肯定和今井洋子的死有关。”

“你是说,这是一个毁灭者在燃尽前发出的最后的火光?”

说到这儿,两人眼前浮现出今井家那黑亮黑亮的店堂。它既象征着这家主人走过的漫长的衰败之路,又像投射在这家人心上的阴影。

闲聊之间,这顿鳗鱼也吃得差不多了。

案件的侦破走进了死胡同——今井洋子的父亲绅平没有作案的时机。这是向店主协会的好几个成员取证后得出的结论,不容质疑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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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六章 切入镜头(A)

今井洋子刚准备走出校门,山冈明子和石野和枝不声不响地从两旁逼上来,架住了她的两只胳膊。

“赏个脸,跟我们走一趟吧!”明子凑近洋子的耳朵,低声说。

“找我有什么事?”说话时,洋子的声音都在抖。

“去了就知道啦!”和枝逗趣地说。

“可我还有事呢!”

“难道我们就没事?”

两人不容分说把洋子带进了教学楼后面存放体育用品的小房里。这个房是专门用来存放那些废弃不用的体育用品的,一般没人来。结果,这儿被那些流氓学生看中了,几乎成了她们聚会的场所。

已经有一帮流氓学生等在那里了,房里弥漫着烟雾。

是学校的大头领大泉优子和她的一帮打手。

“哦?上次告你们的,就是她?”优子扫了洋子一眼,问。

优子不仅是这所学校的头领,还和别的学年的流氓团伙来往密切,被她们奉为总头领。她的手下,把准帮员和赞助帮员(只交保护费者)都包括在内的话,据说有三千人。

和别的头领不同的是,大泉优子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流氓相。她的裙子是标准长度,也从不染发,甚至不化妆,看上去和一般的高中女生没什么两样。而且,她的学习成绩也属上等。

不仅在流氓学生中,就是在一般学生中,她也有很高的威望。

“我没告她们什么!”洋子极力向优子申辩。

“不是你去把老师叫来的吗?”

“我是看到山冈和石野被人侮辱了。”

“你是说,她们两个被别人侮辱?哼哼。”大泉优子淡淡地笑笑,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说:“这么着吧!你们两个下手也别太狠。这件事,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她带着几个手下没事似地走了。房里只剩下洋子、山冈和石野。

“饶了我吧,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洋子战战兢兢地说。修学旅行回来后,她一直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见她们两个一直没提那事,直到今天洋子才好歹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料到,她们还是找上来了。

“饶你当然可以。”没料到,明子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

“只要答应和我们做一笔交易就行。”

“交易?”

“当然啦!害得夏目老师辞职的,不是你吗?这笔账总得清吧?”

“想让我干什么?”

“不会让你太难受的,咱们可不做那种野蛮事。曼哈利呀、杀婴呀,这些刑都太低档了。”

洋子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刑,只觉得听起来就可怕。

“我们也给你选择权,从三个当中挑一个——

“一,剃光头;

“二,早上全校集合时脱光衣服在操场上跑一圈;

“三,在理科器材室过一夜。”

明子和和枝一条一条地数着,像是在宣布一个得意的计划。洋子听了,顿时面色苍白,失去了血色的嘴唇抖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其中的任何一条,她都无法照办。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许久,洋子才挤出这么一句。

“刚才不是说了,只要做其中一件就可以饶你嘛!”

“我实在做不到。”

“什么叫做不到?”

“哪一条我都做不到。”

“你是说,不想领我们的情?”两人变了脸色。

“饶了我吧?”

“你怎么这么不识相?这笔账不清是不行的。”

“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咱们现在就给她来个烧堤或是曼哈利什么的,怎么样?”两人起身逼了上来,一脸杀气。

“我,我答应……”为了逃过眼前这一关,洋子答应了。

“你早点答应不就行啦!何必让我们费神?”

洋子选了第三条。理科器材室在另一栋楼里,里面摆着人体骨架、各种动物的标本和一些理科教材。这里白天都阴森森的,学生们谁也不愿进去。大家都在说,这房里夜里闹鬼,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他看见里面冒过蓝光。

要在那里面呆一夜,想想就脊梁骨发冷。不过,相比之下,这比第一、第二条还是好受点。选第一条的话,头发得要好久才能恢复原貌,选第二条的话,会成为全校同学的笑柄,以至不得不转学。

而这第三条,只要自己能够独自忍受恐怖就行,别人不会知道。

“行刑”的时间定在两天后的夜晚。洋子事先在父母那里编好了托辞,说是要去同学家里熬通宵,大家聚在一起搞应考复习。

当时,每当考试临近,同学们就常常聚在一起复习功课,因此,洋子的父母也没有在意。

山冈明子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了理科器材室的钥匙。那天傍晚,她把洋子拽到理科器材室门前。

“记住,别在这儿大哭大叫的。当然啰,值班的老师不会转到这儿来,稍微有点声音是没人听得见的。我明天早上七点钟来接你,这床毯子拿去用,你就在这儿好好睡吧!”

说完,她把毯子塞给洋子,把她推进器材室内,锁上门走了。房里电灯的开关在门外墙上,门一关,里面顿时一片漆黑。黑暗中,好像有一群可怕的妖魔屏息等在那儿,令人毛骨悚然。

时间过得真慢,像是冻住了似的。门被反锁了,洋子只好用毯子裹住身子,紧紧地贴在门口。她想尽量离里边远点,好像在防范着里边那些随时都会一齐扑向自己的鬼怪。

缓慢的时针终于指向了清晨五点。再过二会儿,天就要亮了。洋子,快熬到头了,挺住!洋子暗暗地激励着自己。只要有了光,这些鬼怪就会恢复原样,成为一堆不中用的烂骨头的。

就在这时,洋子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抖动。怎么回事?还没等她定下神来,就听见器材室深处传来了咯咯的干裂声。她大吃一惊,抬眼望去,发现那里有一具骨架在发着蓝色的磷光——原来是这骨架放着磷光、合着地面震动的节拍在咯咯作响。洋子吓得缩成一团,连叫都没叫出声来。

第二天早上七点,明子和和枝来了。她们掏出钥匙开门一看,洋子整个身子裹在毯子里,贴在门口睡着了。两人不觉对视了一眼。她们在想,还以为她会吓得在这儿抖一夜呢,没料到她胆量还真不小。

“哎,天亮啦!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两人叫道。在这种时候,作为行刑的人,她们是不能露出惊讶神色的,因为那样做有损她们的面子。

毯子蠕动了几下,洋子从里边探出头来。

“起来,起来!再磨蹭下去,老师就要来拿东西啦!第一节就有理科课。”

洋子准备爬起来。可是,她只是坐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身来。

“搞什么鬼!”明子急了,催道。

“对不起。”洋子说话带着哭腔。

“再不快点,就没时间还钥匙啦!”和枝慌慌张张地说。

“我站不起来。”洋子已经在哭了。

“你撒什么娇,难道还想让我们背你不成?”

“我真的是站不起来。”洋子无奈地说。

“开什么玩笑!”

“真的,腿好像瘫痪了似的。”

“是麻木啦,揉一下就会好的。”

“我揉了好久了,就是好不了。”

“你说什么?”两人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果然,尽管她们又是搓又是掐,洋子的下肢还是没有反应。

来得早的学生已经进了校门。

“怎么办?”和枝一脸紧张。自己本来只是学校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只是为了不被人看不起才加入流氓团伙的。

“先背到医务室去再说!”毕竟还是明子有主意。她们俩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这事和让洋子在理科器材室呆的这一夜有关。

“要是有人问你,可不能说在理科室睡了一夜,记住啦?”两人没忘堵住她的嘴。

然而,校医对洋子的症状产生了怀疑,因为这不像是一般的麻木。时间越长,症状就越严重,没过多久,就完全不能动弹了。昨天还好好的下肢,过一个晚上就不能动了,这令人费解。

于是,校医就向洋子了解事情的经过。她回答说是朋友把自己从家里背到学校里来的。可是,这种回答不能自圆其说。

“你这个样子,父母会让你来上学吗?”

“背你来上学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头发这么乱,衣服这么脏,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追问使洋子无言以对,她哇地一声哭了。经和家长联系才得知,洋子昨晚没在家里过夜,而是在同学家里复习,准备应考。

洋子再也隐瞒不住了。她如实道出了两个女流氓学生将自己关进理科器材室的事实。

校方把洋子送进专科医院,对她进行了全面检查。医院为她拍了X光片,并对她一一进行了锥体线、脊髄、末梢运动神经、神经肌结合部、肌肉等项目的详细检查,结果均未发现异常。最后,医生作出了神经性下肢瘫痪的确诊结论。

一位专科医生说:“我看,深夜被关在理科器材室时的恐惧感可能是致病的最主要因素。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因受惊导致腰部力量丧失的状态。除非消除意识中的这种惊恐感,否则,病人是很难治愈的。所以,首先要用精神疗法对患者进行安神治疗,排除惊恐心理。”

新闻媒体了解到这一事件后,对它进行了大肆渲染,称这是“高中女生的恐怖私刑”。某位国立医院的权威发表评论称:“当前,由于校园暴力猖獗,那些老实本分的学生心中下意识地形成了一种自己被欺凌的心理,这种心理以心因型反应的形态表现出来,就是以病态为手段来达到在暴力面前进行自我保护的目的。这是歇斯底里症的一种类型。那些对一般正常人来说算不上什么的、或者说很容易解决的小事,在他们那里却可能诱发疾患。这次事件就是恐惧感引发生理病症的一个例子。”

不管人们对此现象作出什么样的解释,反正事实是:洋子从此过上了轮椅生活。若能消除恐惧感,或许她还有治愈的可能,这就得看她的心理状态如何了。

正文 第七章 连接的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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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村重吉浑身是劲。人过六十,能这么精神是很少见的。去九州、西日本走访客户,忙于应酬,半个多月没和她联系,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要说这些日子完全没碰过女人,那也不是事实。

说得恰当一点,这样反而激发了他对她的身体的思念。看来,这两个人恐怕过得相当和谐。说句心里话,殿村本来是打算带着她同行的,只是考虑到见客户时不太合适,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么,对不起,这些日子蓄积起来的欲望,我一定要向她那年轻的身子发泄个痛快——哪怕是稍稍想象一下造物主专为让男人享受而造的那女人精巧的身子,殿村重吉就觉得兴奋不已。

离开羽田机场后,他顾不上回家,而是直奔她的公寓,可见他是何等心切。

“你等着,我马上就到啦!”殿村在心里暗暗地说。这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说给她听的。她一定等得耐不住了。平常,殿村总是担心车速太快,而现在,他的车正在匆匆地朝前赶。

终于到了。殿村让司机把车开回去。这意味着,他今晚打算在这里过夜。

为了养这个女人,他挖空心思在公司的账上做了好多手脚。虽说这家公司是自己一个人搞起来的,但是家产一大,即便自己是老板,也不便大模大样地用公司的钱养女人了。

在公司里,殿村原本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可自从养了这个女人后,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有些愧对公司里职员们的目光。

不过话说回来,作出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殿村觉得,越和她接触越觉得两人亲密无比,近来,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两人已经溶为一体的感觉。这种一体感给殿村带来了一种耐久力,这简直是一种令殿村本人都难以置信的奇迹。

自从有了她,殿村在旁人眼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上去年轻了一大截,工作起来也有一股使不完的劲,这使得公司的业绩直线上升。

这下,殿村可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性了。既然到头来还是对公司的发展有利,那么,用公司的钱养个把女人,这也用不着问心有愧。

殿村抑制住自己身心的亢奋,站到了她的门前。他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门铃。原以为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她会闻声把门打开的,可是却毫无反应。殿村稍稍扭了扭头,又按了一次。可是里面仍然不见动静。昨晚就给她挂过电话,说好了今晚要回来,当时她还娇滴滴地说要烧好洗澡水等着自己呢。怎么……

对,说不定是她等着等着,熬不住睡着了。那好,你就再好好地睡一阵吧,反正,今天夜里我是不会让你睡的!想到这里,殿村笑了笑,掏出了自己身上的钥匙。

原来盼着她把自己迎进房的,转念一想,让她蓄点体力也好。反正,我的耐久力足以让这个自己女儿辈的年轻女人都发出惊叫。

开门一看,里面一片漆黑。呵呵,你还真的睡了?这年轻女人也真够任性的。殿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明明知道今晚我要回来,却敢关了灯睡觉,她这是仗着自己年轻有恃无恐吧?要是公司里的人这样待我,马上就得走人,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是绝对不会被炒鱿鱼的。

“嗳,我回来啦!”殿村呼着她的名字,打了一声招呼。可是还是没人应声。到这时,殿村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奇怪,怎么连房里的空气都冷冰冰的,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难道在我回来的这天夜里她出去了?这不可能!殿村想伸手摸开关,不料却绊了一下,原来是抬腿跨上地板坎时脚尖踢到了横在那儿的什么东西。凭触感,殿村已经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了。

他向前打了个趔趄,顺势让手触到了开关。灯亮了,看到房里的情景,殿村手足无措地愣住了——他万般宠爱的女人倒在地板上,已经成了一具再也不能吱声的尸体!看样子,她断气好一阵子了。

在生意场上挥洒自如的殿村这时茫然了。凭他一个外行的眼睛就能看出,她不会是病亡的。

他终于缓过神来,先给公司的法律顾问打了电话。听说她被人杀害了,律师也吃惊不小。

“先别碰现场,让我来打110。你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赶过去。我没到,你什么都别说。”律师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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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四日夜里十一点左右,警方接到了110报警。不一会儿,警察就赶到了案发现场。

这是一栋位于世田谷区北泽五街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外形潇洒的三层楼小公寓。每户的结构和阳台形态都别具一格。据说,附近的居民都称这栋楼为“二奶娇寓”。

二楼以上为住户区,半地下式的停车场里泊的都是进口车或运动车。进出这栋楼的,要么是容貌不错的女人,要么是看上去有钱有地位的、有分量感的男人。被害人是一个叫山冈明子的女子,二十五岁,无业。死者两年前在新宿当陪酒招待,后来,被现在的资助人——某中型机械制造企业的经理一眼相中,成了他的“独享”。

发现案情的,就是这个经理。据说,他来这儿时门是锁着的,见按了几次门铃都没有反应,这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了,一进门,他便发现她倒在门口。

尸体面部朝下趴在地上,头后部有伤痕,似为钝器所伤。头骨好像折了,由于被头发捂着,看得不太清楚。

据对现场情况的分析,这儿似乎来过客人。当死者准备领客人进内室、转身背对来访者时,被后者从背后用凶器击倒了。死者身着一件就寝前穿的宽松便服,衣服没有被扯乱,没有被施暴的迹象,房里的东西也没被翻动。

警方先向案情的第一发现人殿村重吉了解了情况。当然,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会亲手杀害自己用巨款赎回的花瓶。

法医的验尸报告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为数小时前。警方对案发现场及附近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没有找到作案工具。

根据被害人让罪犯进入室内这一事实判断,罪犯可能是被害人的热人。但是,茶具、餐具都不在外面,没有被害人接待过罪犯的迹象。由此可见,被害人还没来得及接待客人就丢了性命。

第二天,北泽警署组成了搜查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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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冈明子被杀害的消息给石野和枝案的破案专班带来了极大的震动。虽说目前还不能认定这两起杀人案密切相关,但至少可以说,这两个人被杀决非偶然的巧合。这意味着,案情在向水岛和菅野预料的方向发展,看来,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水岛和菅野也出席了北泽警署破案专班召开的第一次工作会议。看样子,随着案情调查的进展,这两个搜查本部有可能采取联合行动。

会上,负责案发现场取证的署长首先介绍了发案的概况,然后大家就今后的侦破方案展开了讨论。会议的焦点,最后集中到了本案和此前发生在目黑区公寓的石野和枝被杀案间的关系上。因为,是否认为两案相关将对今后的侦破方案的确定产生重大影响。

水岛站起来发言,列举了两案相关的根据。

“在高中的那次私刑事件中,本案的被害人和石野和枝是同案犯关系,这一点我们已经清楚了。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这次的案犯是为了复仇,那么,本案被害人的居所连她自己的母亲都不知道,案犯怎么可能知道呢?”对水岛的看法,署长提出了顺理成章的疑问。

“这个问题,正是把两起案子联系起来的关键。不过有一点我们不要忘了,山冈明子和家里人没有联系,这并不意味着她和石野和枝之间也没有联系。”

“那么,罪犯又怎么可能知道石野和山冈间联系呢?”

“不能排除罪犯和石野、山冈都有交往的可能性。因为那次事件的被害人本来就是这两个人的同学。”

“你是说,罪犯有可能是她们的另一个同学?”

“至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认为。”

“只因为山冈和石野是那次私刑事件的同犯,就把山冈的案子和石野的案子联系起来,这样看还为时过早吧?”

与会者中有人提出了异议,这也是预料之中的。

“在被殿村重吉豢养起来之前,据说山冈明子还在新宿的酒吧工作过,而且有相当复杂的异性关系。在被殿村重吉据为私有之后,她甚至还会背着殿村和以前的男子来往,这也说不定。所以我认为,在查清她的其它交友关系之前就先入为主,咬住那次早就该淡忘了的私刑事件不放,这是很危险的。”

“我并不是想把什么先入观强加给各位,但是,我也不赞成那次私刑事件被淡忘了的看法。不错,私刑事件发生在八年前,但那次事件造成的影响现在还在继续,而且,事件中的被害人去年十月自杀了。可以说,死者的亲属不但一点都没有淡忘那件事,还因被害人的自杀进一步加深了仇恨。我只是希望大家把那次事件作为这次案子的动机之一加以考虑。”水岛语气缓和地反驳说。不可否认,在警方内部,人们对联手破案往往有一种抵触情绪。

根据上级部门的定义,所谓联合破案,指的是“由相关都道府县的警员联手、侦破工作接受统一指挥的破案。”

而与此相对的协调破案,则是“相关警员密切配合,由各方分别承担辖区内案件的侦破工作”的破案。

当然,定义终归只是定义,只是字面上的东西。其实,在警察队伍内部多年形成的地盘保护主义意识和争功现象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刑警们的一般心态是,发生在自己辖区的案子就是“自家的案子”,不喜欢局外人干预。这种把案件私有化、只在自己辖区内行动的倾向十分严重。如果碰到了由同一个案犯作的流窜杀人案,那么,后一起案子的侦破就要交给前一起案子的辖区管。所以,水岛关于这两起案子有关联的想法,在山头意识强的警察队伍中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警察的协作精神,和源于班房传统的行内人各霸一方的势力范围意识是格格不入的。要让警员们转变观念,转而采取有组织的协调行动,必然会产生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的冲突。

这天的破案工作会议作出了如下决定:

一,对出入该公寓的人展开调查。

二,查清被害人的人际交往关系。

三,对该公寓的住户进行摸底排队。

四,走访案发现场附近的住户。

五,查明今井绅平在案发时行踪。

看来,这一行动安排决定中含有考虑进了水岛等人意见的成分。

警方立即着手对案发当天今井绅平的行踪进行了调查。然而,结果却令破案专班大失所望——在案发日的前两天,即十二月二号,今井绅平携夫人动身到夏威夷旅行去了,现在还呆在那边的旅馆里,预定回国日期是十二月七号。

航空公司的乘客名单中记有今井夫妇的姓名,成田机场的出入境管理处也有相应的记载,这种无作案时间的证据该是确凿无疑吧?

“去了鬼怒川,接着又去夏威夷?”菅野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我看啦,这个今井,为了证明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竟然不惜跑到国外去,总有点令人生疑。”水岛望着前方,说。

“你是说,这事还是和他有牵连?”

“是啊。一个生意人,选年关跑到国外去,有这个必要吗?就算他干的这一行在走下坡路,可是老式的靴子、鞋子什么的,年前是最走俏的时候。按说,他应该是在过完年后再不紧不慢地出去旅行才对呀?”

“有道理!可现在的事实是,今井不可能作案啦?”

“一定有同案犯。他雇人去干也说不定。”

“请杀手?”

“眼下确实有这么一帮家伙,他们自称无所不能,甚至对外扬言说,只要肯出价,请他们干什么都行,杀人也行。不过我看,今井雇这样的人干太危险了。好不容易跑到夏威夷去制造不在场证据,要是露了馅,岂不是白搭?绝对有一个值得今井信赖的同案犯!”

“那,这个同案犯又会是谁呢?”

“这个人和今井有共同的利害关系,他对被害人也有仇。”

“假设是由这个人对和枝和明子下手的,那么今井又会是什么角色呢?”

“说不定今井的任务是作诱饵,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也可能是由他出钱。无论怎么说,他的铺子是江户时代传下来的,总有点家底吧。”

“你说的诱饵,我还是不明白。”

“也就是说,他可以把那个对被害人怀有局外人难以发现的深仇大恨的人掩盖起来。只要今井浮在面上,我们就意识不到真正的杀人犯和杀人动机了。”

“潜藏的动机?对石野和枝的历史,我觉得我们也查得够细了。可是并没有发现有这种动机的人哪?”

“有遗漏的死角也说不定。我看,这个死角很可能和山冈明子有关,有人对她抱有潜在的杀人动机。”

“咱们再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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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文谷警署的搜查本部中,很多人都认为山冈明子被杀案和石野和枝的案子有关联。他们是受了水岛的影响。

但是,水岛的看法中有一个最要害的死结,正如北泽署搜查本部中有人指出的——罪犯是怎么知道山冈明子的住处的?

根据水岛对石野和山冈间可能有交往联系的怀疑,警方对石野的遗留物再一次进行了认真的检查。作为物证,警方把石野遗留下来的东西,尤其是信件、记事本、名片、日记、电话通讯录等都完好地保存下来了。可是,从她的遗物中没有发现任何能显示她和山冈有过联系的证物。

如果杀人动机源于今井洋子被用私刑一事,那么,今井绅平按说是不可能知道山冈明子的住址的,难道今井绅平还可以通过别的渠道找到山冈?

“如果有什么秘密渠道的话,那么,今井绅平按说应该先向私刑事件的主谋山冈寻仇才对呀?”菅野提出了新的疑问。

“后处理主谋也是有可能的。反正,具体实施作案的又不是今井,先对谁下手,就得看实施者怎么干方便了。”

总之,山冈明子案的发生看上去似乎给石野案的侦破提供了新的转机,但是,由于没发现山冈和石野之间的联系渠道,这使碑文署搜查本部又走进了新的死胡同。

正文 第八章 整体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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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北泽”搜查本部,虽说大家没有接受水岛的意见,但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受了他的影响。搜查本部对明子过去的人际交往关系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最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还是那次对今井洋子用私刑的事件。

从川越市的私立女子高中毕业后,起初,明子在大宫市经营娱乐业的店里打工,不久又来到都内,辗转于各种夜生活俱乐部、酒吧之间,其经历和石野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两年前在新宿的一家酒店工作期间,殿村重吉看中了她,并把她养了起来。

自从殿村为她买下这套公寓后,山冈一直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成为殿村的“独享”之前,明子曾和几个男人有过关系,但这些关系都不深,因此,明子和他们都作了“了结”。

“我不想限制她的自由,惟一的条件是不准她把男朋友带到公寓里来。她似乎也只对我一个人感到满意。我想,在她看来,和我在一起感觉不错,也不想失去我。以前的情况我不得而知,但有了我以后,我敢说,她没有和别的男人交往。”

这位历尽艰辛、靠自己的力量白手起家创立了中型公司基业的经理,说话时显得很自信。

从北泽署的人那儿听到殿村这句话时,水岛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对了,说不定案犯是个女的!”

“女的?”菅野顿时心里一亮。是啊,虽说谁也没认定过罪犯是个男的,但实际上,大家都抱着很强的先入观,潜意识里都认为罪犯是个男人。

“山冈明子生前对自己的境况感觉不错,又有那么好的房子住,花钱也不愁,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不仅有钱,自己的男人也不错,男人给她定的规矩只有一条——不准把别的男人往公寓里带。别说是男朋友,就是一般关系的男人,被害人也不会冒让自己的男人生疑的风险,把他往家里带呀!更何况还明明知道自己的男人马上就要回来。从作案方式看,那种事,女人也干得来。”

“水岛,我也想到了一点。”

“什么事?”

“罪犯会不会是谎称找她男人有事混进房里去的?”

“对呀!”这一回,轮到水岛眼睛发亮了。

“嗯,在她男人回来之前,只要谎称说是她男人让自己来这儿等的,一般说来,主人是会把她让进屋的。”

“要这样做,可得知道她男人回来的时间啰?”

“这个并不难。经理的日程安排,有关的负责人或职员不会不知道。再说,有女人的事总会有人知道的,他回来后肯定会先去他女人那儿,这一点,案犯不会想象不到。”

“这么说来,殿村公司里的人际关系,我们以前忽略了。”

“可是,既然是公司里的人,就不一定非得是女的呀?”

到头来,菅野的新思路反而把水岛的设想否定了。

“如果案犯是殿村公司方面的人,那么,山冈的案子和石野案子之间就连不上了。”

菅野的看法确实有点令人左右为难,因为他们俩心里的脉络都是认为山冈的案子和石野的案子有关,而抱有杀人动机的,总让人怀疑是今井绅平。这个人,不像是清白的。如果按菅野的说法,那么,对今井的怀疑也就站不住脚了。

“按说,这起案子的最大嫌疑人应该是殿村的妻子。身为糟糠之妻,好不容易盼到自己的丈夫在社会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可他却在公寓里养起了女人,想除掉她也是自然的。”

“是啊,正好她又是个女的,经你这么一说,越想越像是她干的了。”

“你想想,要是殿村的老婆找到公寓里来了,能不让她进去吗?于是,她就趁山冈转身背对自己的时候,用钉锤之类的钝器朝她狠狠地砸下去。”

“对殿村的妻子进行调查,这是北泽署的事,他们查过了吧?”

“谁知道呢?人家的事,我们怎么好过问?”营野显得很为难。要对殿村的妻子进行调查,显然意味着对北泽署势力范围的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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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泽”方面对山冈明子的过去进行了详细的了解。由地方署的藤冈和刑侦一科下来的野中配成的搭档,把山冈的过去一点一点地挖了出来。因为北泽方面想从今井洋子事件之外的某个地方找出他们自己认为站得住脚的杀人动机。这样一来,山冈被杀案就可以作为“北泽单方的案子”来处理了。老练的藤冈心里想,说不定,这是自己刑警生涯中侦破的最后一起案子呢!因此,他干得格外投入,和刑侦一科派来的野中配合得很好。

一般说来,管段辖区的刑警和警视厅的人一起共事时,好差事总是轮着厅里来的人干。可是这次不同,廉冈和野中年龄差距大,形同父子,所以,很多事都可以让年轻的野中去干。

在一步步追寻山冈明子的人生道路的过程中,两人发现,她曾在新宿一个叫“鲁巴尔”的夜总会干过。尽管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而且山冈在这儿只呆了三个月,可是,有一个一直在那儿干到现在的女招待还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哦,你们是问明子是吧?她呀,说不上长得漂亮,可是身上却好像有一种吸引男人的魅力。我们店里的客人,个个都对她着迷。也许,男人就是喜欢她那种女人吧!”

“有没有和她关系特别好的?客人以外的男人也行。知道的话,请告诉我们。”

“我和她关系一般,再说,她不是没干多久就辞职走了嘛!她的隐私,我怎么知道?反正,在店里,她是最会应酬的。”

“她的事当中,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无论什么小事都行。”

看来要白跑一趟了。不过,藤冈还在一个劲地提示。

“这么说,可让我为难了。”说着,女招待向刑警投来同情的目光。不过,她好像还在记忆中搜索,想想起点什么事让警察高兴高兴。

“对了,这么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她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对你们有用。”

“什么事都行,不妨说给我们听听。”

“有一天快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青年男子。看样子,他是看了我们贴在电线杆上的招男接待员的广告,来应聘的。明子以前认识他,据说是读高中时认识的。两人谈得很投机,那天晚上关门时,他们两人是一起走的。两人的关系看来相当不错,不会只是一般的熟人关系。”

“后来呢,那男的来干活了?”

“好像是店里满足不了他的要求。反正,那天以后他没再来过。不过,我最近在电视里看到过他。”

“什么。电视里见过?他是演员?”

“不,不是电视剧,是新闻节目,好像他和什么案子有关,警察在追他。”

“是案犯?”

“那天,我正心不在焉地在看着新闻,突然画面上冒出了一张男人的照片。我忽然觉得这人好眼熟,正准备定下神细看时,那条新闻播完了,没听清楚是什么案子。”

“那男人,你只是三年前偶然见过一次,他的脸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他肯定是明子的熟人,再说又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形象,我当然记得住!还有,连他的名字都和明子当时叫的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

“真可惜,相貌我记得很清楚,却把名字给忘了。好像是一种什么鱼的名字。”

“鱼?是不是叫什么的?”

“不是这种鱼。”

“那,是海鱼还是淡水鱼?”

“记得是海鱼。”

“最大的还是小的?”

“是大海鱼。对,是shark,电影里不是出现过吗?”

“shark,他是不是叫‘鲛’?”

“对,是same,写成鲛字。”

“是他……”

“记得名字叫鲛川、鲛冈什么的。”

“你是什么时候在电视里看到这个叫鲛的照片的?”

“好像是十月上旬,是中旬吧?反正不是下旬。”

了解到了这一步,要查明这个鲛的身份和那次案件是不成问题的。尽管目前还不清楚他和山冈明子之间的关系,但是,既然连同事都凭着她的职业敏感意识到这两人“关系不一般”,警方当然不会忽视这个男人的存在。

两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不料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原来,这个“鲛”,名叫鲛岛保之,二十六岁,无业,是十月十二日发生在六本木三丁目情侣旅馆的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警方将他作为全国一类通缉犯,正在追捕。

对石野和枝、山冈明子被杀案的侦破,现在又和另一起杀人案联系起来了。鲛岛涉嫌的那次杀人案中,死者叫田代裕子,生前为某公司的办事员。没发现她和山冈、石野有任何关系。

鲛岛不是预谋型作案,他和被害人之间以前没有任何关系。这么看来,按说,鲛岛不会和石野、山冈的死有关。

本来,藤冈和野中最初的出发点是想证明山冈案中罪犯的作案动机与高中时的那次私刑事件无关。可是,走到这一步却又撞上了另一起杀人案。看来,还想坚持认为这三起案子互不相关是不可能的了。

这三起案子怎让人觉得其中有某种相通的东西在起作用。而鲛岛保之,至今一直去向不明。

在此之前,警方将鲛岛视为公开缉拿的要犯,印制了大量告示、传单,下发至各警署、派出所,并在车站、电影院、公共浴池、告示栏、旅馆、旧货店、发廊等显眼的地方张贴。

与此同时,电视、广播电台,报纸等都在生活栏目中加以报道,或刊登了通缉犯的模拟照片。在新闻媒体如此大张旗鼓通缉的情况下,罪犯竟成功地藏匿了近两个月,这实在不容易。虽然已经收到了上百条相关的举报消息,但罪犯目前仍然下落不明。

“藤冈警官!”不知为什么,野中改变了对藤冈的称呼。藤冈听了,扭过头来。

“您说,鲛岛会不会还活着?”藤冈大吃一惊,“你是说,难道他……”

“我突然觉得,新闻媒体撒下了这么大的网,按说他是逃不掉的。”

“他要是死了,总会有人发现尸体吧?”

“要是死在人迹稀少的地方,或是投海自杀了,找不到尸体也是可能的。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鲛岛还可能是被人杀了,尸体被藏起来呀!”

“那,又会是谁杀了他,杀他的动机又会是什么呢?”

“据说,警方找到他的住处时,根据对现场情况的分析,鲛岛杀害田代裕子后是先回家、然后才出去的。房里很乱,衣服什么的都没带走,看样子,他是准备马上回来的。可是,他没有回来。按说,他当时还不知道警察在找他。既然是这样,他会不会是想回来却回不来了呢?”

“尸体要是被藏起来了,我们的事可就麻烦啦!”

“假设鲛岛是被人杀了的话,那为什么又要藏他的尸体呢?”这一回,轮到野中自己提出疑问了。

“只要鲛岛的尸体不被发现,就可以给警方造成一种假象,好像是鲛岛认为自己逃不掉了,于是死了心,在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自我了断了。”

不知不觉间,藤冈已经在野中的假设的基础上又加上了自己的假设。

“那么,罪犯是谁,他的动机又会是什么呢?”野中观察着藤冈的脸,试探着。这家伙,这么年轻就被提拔进了刑侦一科,自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您这家伙,和我想到一块啦!”

“你明白了?”野中得意地笑了。

“一天到晚和你一起在外面跑,你瞒得了我吗?是啊,如果鲛岛果真是被人杀了,那么,杀害石野和山冈的就不可能是他,他只是另一个被害人。而这三个人,很可能就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

“对,我正是这么想的。”本来是想挖出一个和石野案不相关的杀人动机的,现在倒好,倒怀疑起这三起案子之间的相关关系来了。

“鲁巴尔店的同事不是说鲛岛和山冈看上去关系不一般吗?既然两人是高中时的熟人,而石野又是山冈的同学,那么,鲛岛很可能也认识石野。也就是说,有一件什么事和这三个人都相关也说不定。这究竟会是什么事呢?”两人在描绘这三起系列杀人案的整体图像。

“不行!鲛岛死没死都还不清楚。”藤冈好像是在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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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殿村重吉的妻子,警方也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她比殿村大四岁,已经六十四了,早就人老珠黄。对她来说,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女人,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殿村拈花惹草,和他吃饭没什么两样。要是不让他玩女人,他会营养失调、会死的。要是每次发现他有女人就闹,谁还当得了他的老婆?”殿村夫人咯咯笑着,说。一旁的殿村也苦笑着凑上一句。

“我们家这太婆呀,已经不是女人啦,她只是阴物,岂止是不要床,她压根儿就不愿上床!”

看来,这一对男女,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只是两个亲戚。甚至已经到了男的欲望一减,女的就劝他出去找女人的地步——殿村妻子的嫌疑排除了。

与此同时,警方还对十二月十七号回国的今井绅平作了调查。得到的答复和预先预料的没什么两样:“山冈明子在哪儿,在干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和我不相干。”

今井说话时连眉头都不皱,毫无表情。可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生疑,觉得他这是在做作。

“你为什么偏偏选年关前去海外旅行呢,这时候不是很忙吗?”刑警问道。

“没那么忙,要到年关前几天才忙起来,到那时候里里外外的事可多啦!再说,也不是今年,往年到这个时候我也是要出去走走的。”今井绅平轻巧地躲闪开了。

“你认识一个叫殿村重吉的吗?”

“不认识。”

“那,鲛岛保之、田代裕子呢?”

“不认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人?”

“好,既然不知道,就不谈这个。嗳,和你一起去夏威夷旅行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旅行社组的团,一行共三十人,大家都相处得很好。这次,我们结成了旅伴会,大家定下来了,下次也一起出去。”

简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的无作案时机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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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九章 民间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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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冈明子被杀案,给六本木情侣旅馆女职员被杀案的搜查本部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这是因为,因涉嫌六本木案而被警方在全国通缉的重大嫌疑人,现在又成了另一个警署承办的另一起杀人案中的相关人物。

尤其是吉原和河西,对北泽署的藤冈和野中提出的“鲛岛死亡论”惊讶不已。说他们俩没有这种预感当然有点言过其实,但是,在他们的想象中,按说鲛岛不是那种为逃避罪责而敢于自杀的角色。

当然,如果认为他是另一起杀人案中的被害人,就另当别论了。

迄今为止,吉原和河西一直是从以鲛岛为加害人的角度出发展开对鲛岛的调查的。如果把他放到被害人的角度看,那么,整个侦破工作的出发点就得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了。

吉原和河西认为,对于那种怀疑鲛岛是山冈明子、石野和枝这两起杀人案的相关人物的看法,尤其需要考虑,这种看法的源头是碑文谷署的刑警水岛,这个人和河西及那须班子的成员是旧交,大家曾在“柿树公寓木台阶密室杀人案”(参见拙著《致死海流》)的侦破工作中共过事。

“让参加破案的人员聚一次吧!”在河西的提议下,麻布署的吉原、河西,北泽署的藤冈、野中,碑文谷署的水岛、菅野等六人举行了一次非正式的碰头会。如果郑重其事地召开什么破案工作联席会议的话,由于事关各警署的脸面,各方面都会打自己的小算盘;相互牵制拆台,不对外公开自己掌握的信息。那种会,多半会流于形式,是不可能取得什么实质性效果的。

只让各署在一线具体负责侦破的刑警碰头,这样做,大家可以推心置腹地谈,反而能够达到互通情报、沟通思想的目的。这种碰头会,行内人称之为“民间外交”。

河西和水岛见面时先叙了一阵旧。

接着,六个人相互交换了自己掌握的背景材料。

水岛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调查进展情况,当他提到石野和枝和鬼头胜也曾同居过一年时,河西和吉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你说的鬼头,是不是三立商事的那个鬼头胜也?记得他好像是住在千岁乌山……”。河西插了一句。

“你知道鬼头胜也?”

“鬼头和鲛岛是高中、大学期间的同学,鲛岛在逃离前还给他挂过电话。”

这一回,轮到水岛、菅野吃惊了一这样一来,不就有一条线把案子中的四个相关人物串起来了吗?面对这一突然展开的新局面,六个刑警一时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隐隐觉得这四个人好像各自处于某种地位,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又捉摸不透。六个刑警面面相觑,目光里都写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如这样,咱们理一理思路吧!”最初提出鲛岛和山冈明子、石野和枝案有关系的水岛,这时充当了交通警的角色。

“首先,十月十二号夜里,一个叫田代裕子的公司女职员在六本木的情侣旅馆被人卡死了。我们认为犯罪嫌疑人是鲛岛保之,作案性质是一时兴起杀人。在失踪之前,鲛岛给自己高中、大学时的同学鬼头胜也打过电话。

“接着,十一月十四号深夜,准确地说,是十一月十五号凌晨,石野和枝在自家公寓里被人勒死了。我们认为犯罪嫌疑人是她那天最后接待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而被害人和枝呢,又和鬼头胜也同居过一年左右。

“十二月四号夜晚,山冈明子在自家的公寓里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致死。经对她的人际交往关系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她与鲛岛保之关系密切。山冈和石野是高中时的同学,当时两人曾一起对同学今井洋子动私刑,导致后者下肢瘫痪。而洋子的父亲今井绅平有无懈可击的无犯罪时机证据,显示他与这两起案件无关。

“上述男女四人中,两个男的、两个女的分别是同窗,且分别是有性关系。不过,其中山冈和鲛岛的关系还没有相应的证据。

“另外,从目前的调查结果看,没发现田代裕子和这四名男女间有任何关系。总体情况,就是这些吧?”

水岛刚说完,河西就接过话头说:“这四个人中,只有鬼头一个人没出事。”

“是啊,两名女的被杀了,一名男的下落不明。”吉原又补上了一句。在场的其他四个人,则各自在品味着这话的意思。

“如果按藤冈的意思,把鲛岛放在被害人的位置上看的话,那么,杀害他的动机就应该和杀害石野、山冈两人的动机相关。可是这样一来,对石野、山冈怀恨在心的今井绅平,却又显得杀害鲛岛的动机不足了。”菅野发言说。在座的都觉得,“动机不足”这种说法,确实打到了点子上。这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今井和鲛岛之间的联系。今井没有理由对鲛岛下毒手。换句话说,如果认为这三起案子相关,就必须排除今井绅平的作案嫌疑。

“那咱们就暂且不考虑今井绅平。现在,让我们假设这两起杀人案和鲛岛的失踪是同一个动机的后果,那么,唯一没出事的鬼头又会是一个什么角色呢?”藤冈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是说,把鬼头放到作案者的位置上去……”在场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把他放到被害人的位置上去也未尝不可。”野中的话,好像是投向会场的一枚炸弹!他这话,听上去好像只是把藤冈的思路反过来了而已。而野中的本意也很单纯,他只是看到大家把一直被视为加害人的鲛岛放到了被害人的位置上,既然如此,像这样看看鬼头也无妨。

“你的意思是,鬼头是作案人的下一个目标?”全场哑然了。

“我看,与其把鬼头看作加害人,不如把他看作被害人更合情理。目前的情况是,鬼头和山冈的关系还不清楚,三起案子的作案动机也不明。再说,在石野被杀案中,他鬼头还有确凿无疑的不在场证据。所以我想,可能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什么共通的背景,而其中的三个已经被除掉了,像这样考虑反而自然些。”

“那么,你是说,鬼头哪天也要被除掉?”菅野道出了大家的紧张。

“这种可能性,不,应该说危险性,我看是有的。”

——这种推断太大胆了。如果野中的判断成为现实的话,那将是一起罕见的大规模系列杀人案。

“这么一来,就得对鬼头加强保护了。可是,要说服上面不容易呀!”水岛叹了一口气,说。作为搭档,他倾向于菅野的观点,但问题是,目前还没有理清石野、山冈的被杀、鲛岛的失踪这三者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不具备任何证据材料的假设的基础上再加上一起新的杀人案的假说,搜查本部是不会同意的。或许,他们只会对此一笑了之。

“我看这样吧!我们再去查一查是什么共同的东西把这四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只要找出了这个公约数,说不定,会出现转机的。”藤冈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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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外交”收到了成效,大家有了看问题的新角度。然而,这毕竟只是“民间”范围的事,缺乏让搜查本部改变既定方案的说服力。

水岛和菅野又一次走访了鬼头。他看上去很忙,说是已经接到通知,明年四月要去驻纽约分公司上任。

“恭喜,你高升啦!”水岛话里有话——案犯总不至于追到纽约去杀人吧?由于鬼头的调任,野中的话恐怕难以变成现实了。

“什么高升不高升啰,说起来好听,其实只不过是海外流放。”鬼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

“调任纽约,大好事嘛!”

“形式上说是归纽约分公司管,谁知道会把我一个人赶到下面什么偏僻角落去?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日本。行啦,搞贸易的,就这个命嘛!”

“单人事务所?是不是和我们警察在下边的驻在所差不多?”

“对,名称正好叫驻在员。工作性质嘛,在当地的商务旅馆里租一间房,百事都干。我们公司进美国晚了,形势很严峻。”

“这不正好可以大干一场嘛!”

“要这么说的话,倒……”鬼头那含有傲气的笑脸里,透着身为经济大国日本的中坚力量的经济动物的野心。他嘴上说自己是被流放海外,心里却在想通过这次调动大干一场。

“好了,鬼头,咱们谈正经的,调动之前有几件事想问问你。你认识一个叫山冈明子的女人吗?”

“你是说?”

“听说她和石野和枝是高中的同窗,关系相当不错。”

“哦,那个山冈啊,我认识。”看脸色,鬼头这时好像在回忆往事。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过嘛,当年修学旅行时我在十和田湖认识了石野和枝,当时,山冈明子也在场。多年没听人提起她了。哎,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没理会鬼头的反问。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当时鲛岛保之也在场吗?”

“在,在!鲛岛和山冈明子好像还很谈得来。山冈她怎么啦?”

“你还不知道?”尽管两个刑警的目光都聚焦在鬼头脸上,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

“她被人杀害了。”

“什,什么?”鬼头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他好像突然醒过来了似地,说:“难道她的死和和枝被杀,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怀疑,也许有这种可能。”

“也就是说,是同一个人干的?”

“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目前还不能下结论,但我们认为,这之间也许有什么联系。”

“是什么人干的,他为什么要杀和枝、山冈她们?”

“眼下正在调查。嗳,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对石野、山冈、鲛岛,也包括你,记了你们四个人的仇?”

“还包括我?”

“只是一种假设。”

“你是说,罪犯也想对我下手?别说鬼话啦!”说着,鬼头笑了。

“你别认真,只是一种假设嘛!”

“以前也听人说过,干警察这一行的,想像力就是离谱。按说,论想像力,我觉得自己并不比你们差。可是这种想象,我做不到,我真服了你们。”

“怎么样,想到什么了吗?”水岛仍然揪住不放。

“真的没有。我再说一遍,和和枝,我们两年前就分了手,以后没有任何联系;和山冈明子,我们只是在高中修学旅行途中碰过一面,后来她怎么样了,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和鲛岛嘛,我们只是偶尔通通电话,这一年里一次都没见过面。不可能为一件事大家一起得罪了什么人,更不用说让他记仇了。”

“那就好。对不起,我还是问一句,十二月四号夜里你去了哪儿?”

“怎么,又要取作案时机的证?太过分了吧?”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就算给我们提供一点参考吧!”

“我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只是心里不舒服。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从没想到要给自己每天晚上的去向留下证明。”

“没什么作证也行,我们只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等等,让我查查记事本。十二月四号晚上……啊,这儿记着呢!那天晚上,我陪客户去了银座,是凌晨一点多钟离开那儿的。把客户送回旅馆;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两点多了。”

“除了那个客户,当时还有没有谁在场?”

“我们科长也在。”尽管还没去确认,但可以说,这已经是无懈可击的无犯罪时间证明了。再说,本来也没怀疑过山冈一案的凶手可能是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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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章 遗物中的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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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野富久花了好长时间埋头清理女儿的遗物。尽管这孩子很野,老是和大人唱对台戏,可是她现在被人杀害了,当母亲的心里还是难受,她太可怜了。进高中后她就走上了斜路,结果读到二年级上学期受到了校方勒令退学的处分。作为母亲,她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孩子总有一天要出事。

退学后她马上离开了家,在东京的夜生活街打工,辞了这家进那家。有时候,她也会冷不丁地给家里挂个电话。而打电话的目的,十有八九是缠着家里给钱。

活着时,这孩子没少让家里人担心受累,现在,她在大人前边去了,以前为她受的苦反倒觉得值得回味。

每次向家里讨钱时,和枝总是说,她马上就去找个大腕,让妈妈过上舒心日子。明知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讨好,但做母亲的听了心里还是舒服。

和枝被害后,石野富久接受过警方的调查。调查一结束,警方就把女儿的遗物还回来了。虽说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但这些渗进了女儿体气的东西又触发了母亲的哀伤。遗物是女儿生前生活的写照,是留在这世上让人思念的寄托。

父亲早就对女儿死了心。可是含辛茹苦抚养女儿长大成人的母亲,在任何时候,无论孩子对自己多么不敬不孝,她都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看见它们就哭,把这些破烂拿去换卫生纸得了!”和枝的父亲说。可是,这种铁心肠的事富久是干不出来的。她似乎觉得,像这样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清下去,说不定哪天女儿能死而复生,很懂事地回来和自己扯家常呢!

就拿衣服的清理来说吧,每一件她都要紧紧地抱在胸前,凑近鼻子闻一阵,然后又找出女儿旧时的照片瞧一阵,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清得完。反正,对富久说来,店里的活干多干少,已经无所谓了。

遗物主要是衣服。另外还有一座三面化妆镜和几件小家电,剩下的,就是杂物了。这些东西,富久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歇了一口气,准备处理最后剩下的那件包裹。

这包裹,就是别人寄给和枝的那个快递件。最先发现案情的,就是送这个包裹的快递员。虽说警方是把这个包裹作为遗物交还给富久的,但严格说来,它不是和枝生前的东西。和枝的死在前,领取包裹在后,它上面一点都没有和枝留下的气味。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富久才最后处理它。看样子,这里面装的不是食品。

邮包的寄件人是“平松优子”,寄件人的地址是千叶县船桥市。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餐具和红茶,还附有一封信——

“和枝,好吗?人家送来的餐具、红茶,我这儿堆得没地方收拾,你能不能再帮我收下?可怕的年末又要到了,我得把东西清理一下。别生气,这些东西扔了也不好,你能收下就帮了我大忙啦!以后给你搞点好的。我的那个他最近情绪不好,好像是公司里出了麻烦。就这些,再见。”

信的内容就这些。

“优子?是不是那个大泉优子?”富久在回忆。她是和枝高中时的朋友,还到家里来玩过几次。虽说是流氓团伙的头,但论长相、论聪明都是不错的。就连那些规规矩矩的孩子都对她有好感,对她敬畏三分。和枝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在优子面前,老实得像一只借来的猫。

“难道那次的那些东西也……”

富久想起了这么一件事:一年前,和枝曾用快递件给家里寄来了一大箱乳制品、毛巾、肥皂之类的东西。起初自己还觉得纳闷,不知女儿为什么突然想起给家里寄这些东西,后来一想,难得女儿有这份心,也就只顾高兴了。

看来,上次的那箱东西也是大泉优子先寄给她,然后再由她寄给家里的。从优子的这封信可以看出,和枝收优子转赠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们俩一直保持着联系,像这样转送东西也是很自然的。听人说,好像优子攀上了富贵郎君。想来,她家里一定是送礼的人不断,东西多得没法处理吧?于是,优子就把它们转赠给往日的手下姐妹——对,这很可能。

“孩子交上了好朋友……”想到这儿,富久眼睛都湿润了。取出包裹里的东西时,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响。

“什么东西?”富久愣了一下,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拾了起来。

“包裹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富久大惑不解。显然,这只是转赠礼品中夹杂的异物。

“一定是装包裹时从寄件人衣服上掉进去的。”富久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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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黑诚次近来觉得心里像穿了一个空洞。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了,而且还觉得这空洞正在一天天地扩大。

目黑最终还是没被他最想进的那家银行录用。不过,赏识他的个性和能力的一家中小企业录用了他。现在目黑甚至觉得,这样反而还好些。

不错,从规模、知名度看,这家公司远不如那家银行。但是,银行面试时,目黑也得和其他应聘者一样按部就班地顺着号码排队,而这家企业则不同,目黑在这里享受了特聘的待遇。公司方面还告诉他——我们这儿需要你。目黑觉得,这家第二志愿的企业,让自己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不过与此同时,这件事也使他体会到,自己的心被凿开了一个空洞,空虚起来了。

为了图第一志愿那家银行的虚名,他失去了不可替代的东西,事到如今,这种损失已经无法挽回了。

“原谅我吧!”尽管他在心里乞求过宽恕,但是已经晚了。回忆起她对自己体贴入微的一件件往事,梦见她生前一个个温柔的举止,目黑曾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才发现,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头。

和田代裕子分手时,记得她曾假装轻松地说过,为了你的前途,我愿意退出。当时的目黑哪里知道,她那做作的快活掩饰着多么深的伤痕。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可是到今天,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就在和目黑分手的那天晚上,恶魔闯进了裕子心中那被挖出的深深的伤口,为了弥合自己的伤口,她落入了魔掌。这不是她的错,给她造成致命伤害的是目黑,把她赶上死路的,也是目黑。

案犯还没有落网。那家伙去向不明,逃得连个影都没有。那些警察在干什么?目黑烦了。

即便杀人犯抓到了,裕子也不能死而复生。但是,像现在这样连罪犯是谁都不知道,裕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当然,在一旁干着急是于事无补的。目黑想自己做点什么,向她赎罪。

那就去她丢了性命的地方看看吧!目黑想。不是要去那儿找警方破案过程中遗漏的蛛丝马迹,他们肯定什么都不会忽略的。只是想去那儿为她祈祷,请她安息——目黑来到了六本木的“六菠萝树”旅馆。

303室,这个田代裕子遇害的房间紧锁着。一听说是被害人生前的恋人来为她祈祷,当时最先发现案情的那个大堂服务员十分感动,破例为目黑打开了房门。

“我们这儿,为了给恋人祝福特地来过夜的,您是头一个。当然啦,以前这旅馆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杀人案。”服务员说。

303房是一个标准双人间,一个人睡在床上,觉得房里特别空。房间里的一切还是案发时的原样。一想到田代裕子就是在这间房里、就是在这张床上遇害的,目黑就觉得胸口堵得慌。房间目睹了罪犯作案的全过程,它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杀人犯摆脱了警方和媒体的追捕,他到底逃到哪儿去了?

目黑一夜没合眼,到拂晓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一看,都快九点了。

来到大堂前台,那个服务员正好在。

“怎么样,休息得还好吧?”服务员向目黑打招呼。

“我不是来睡觉的。”

“哦,对了。”

“你们这儿,怎么不像是情侣旅馆?”

“没错,当初就不是作为情侣旅馆开的嘛!”

“可是,报纸上不是说是情侣旅馆吗?”

“那是后来被房客们说成这个样子的。不过,偶尔还有一般的客人来投宿。”

“你说的一般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比如为公事什么的一个人来过夜的。”

“还有单身在这儿过夜的?”

“有啊,双人床一个人不是也可以睡吗?还有的人因为约好见面的失约,也一个人在这儿过夜。”

“一个人睡双人床,太冷清了吧?”

“要是有了新的女朋友,欢迎再来。”

“要真是这样,她会出来闹鬼的。”

玩笑归玩笑,其实目黑心里在想,真想再看她一眼,哪怕是她化作鬼出来也行。

新年过了,破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麻布、婢文谷、北泽,这三个警署的侦破工作都走进了死胡同。

刑警们士气低落,有人甚至吹冷风说干脆让搜查本部解散了拉倒。民间外交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将四名男女捆在一起的那条积怨于人的线索也没有找到。

看来,野中的假设终归只是假设。三起案子还是互不相关的三起案子,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独立发生的,只是被上次的民间外交扯到了一起罢了。

正文 第十一章 杀人团队

假如鬼头没有喝醉,说不定他还有救。可是,由于当时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跌下去的,摔到了要害,动弹不得,就这么躲在那儿等电车冲了过来。

“既然人在家里,总会有顾客上门吧?”

六、查明田代裕子和上述四人,尤其是鬼头之间的关系。

碰头会上,菅野谈了自己的设想,可是却没有顺利通过。首先,“杀人团队”这一思路就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嗯……十月十二号……是星期五吧?那天晚上我在家里。”

这星期五夜里的雨下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再加上这天又是发工资的日子,根本拦不到出租车。这时,鬼头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自从上面通知他已经决定将他调往美国的那一天起,同事、客户中邀他喝酒的一个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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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二号夜里到十三号这段时间里,你在哪儿?”

大家都喝了酒,就是那些没喝酒的,也顾不上去注意别人。鬼头跌落时大家只顾注意期盼已久的电车,谁也没看见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对现场进行调查后,警方也得出结论认为,这次事故是鬼头喝醉了酒,没站稳,不小心跌到铁轨上造成的。

此前,参与民间外交的六名刑警分别向各自所属的破案专班提出过自己的看法,认为两起杀人案和另一起被害人失踪案之间有相关关系。

“这哪儿是什么事故?!”水岛说。

三、查出四名被害人(鲛岛在内)同时被人加害的共同原因。

四、对这四个人的人际关系背景进行详细调查。

“那天有什么客人来过吗?有没有谁给你打过电话?”

“咱们这就去看!”

鬼头一月二十五号在丸之内银座站跌下铁轨被电车轧死的消息,使各破案专班大为震惊。

“杀人团队?”菅野的突发每想使水岛惊叹不已。

“今井今天的反应已经说明问题了。”

有人甚至嘲笑菅野,说他是推理小说读多了。

“是嘛,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多少有点数了。”

即使是不巧被几个乘客撞见了,这些胆小怕事的目击者也会用“事故现场实在太惨了,我吓得只顾逃了,什么也没看见”之类的话来搪塞。事实确实如此,有几个女人就是这样跑开的。

“是不是还有什么要了解的?”今井不慌不忙地问。

“有件事,对破案有参考价值,上次忘了向你打听。”

这种环境,反过来也能给案犯制造事故假象提供极大的方便。时间选在醉汉多的末班车进站那一瞬,不可能有注意力集中在案情上的目击者。而且事故发生后大家各奔东西,警方难以收集证词。这些因素,或许案犯都考虑到了。

走下楼梯,到站台上一看,等车的乘客还真不少!正好是酒店要关门的时候,再加上这该死的雨,乘客的绝大部分,不是浓妆艳抹的女人,就是那些坐不上出租车的、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是这些人构成了“末班车高峰”。

今天晚上请他的是同一个科室的同事。喝一阵换一个地方,已经喝了好几处了。几个夜晚积下的疲劳向他袭来,鬼头终于顶不住了,只好扔下兴致正浓的同事,独自往家里赶。出了店门鬼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醉得不轻了。

“可是,今井和鲛岛之间什么关系都……”

“十月十二号……”两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今井的脸——这张脸在变!

电车的急刹声里又加进了一声人的惨叫。

“这是意料中的。可是,三起案子都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这反而让人觉得是他预先安排的。”水岛仰着头思考着。此前,警方对今井一月二十五号那天夜晚的去向进行了调查,结果是,那天晚上他参加了社区聚会,和人在离家不远的一家餐馆里喝酒,并且聊到深夜才回家。

会上形成了决议,以后三方要全面合作,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

“实在对不起。前三次你回答时心情都不错,没想到这次会冒犯你,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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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鬼头的人际交往背景展开调查。

“如果今井是一伙的,就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假设今井是一伙的,那么,他准备那些确凿的不在场证据也就顺理成章了——作案前有人向他通报了消息,他知道警方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于是就采取了安全措施。可是,他做过头了。他没必要为鬼头的死准备不在场证据,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应该为自保而采取安全措施。因为这样一来,反正让我们盯上了他对鲛岛的失踪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据。这事本来是我们的盲点,反而让他给提醒了。”

“对,我们怎么把鲛岛给忘了?”

七、查明目黑诚次和上述四人,尤其是鬼头之间的关系。

九,寻找鲛岛保之的下落。

“也谈不上是什么冒犯。我只是想说,人过日子不能每时每刻都请人证明自己的去处。”

“有道理。”

“你看这么想怎么样?如果说今井是一伙人中的一个,他的任务是‘负责鲛岛’的话,那么,其他的人就是分管石野、山冈的。杀害这四个人的,是一个既分工、又合作的类似的团队的东西。杀害每个被害人都有专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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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在这个时候,民间外交碰头会敦促各警署关注的、可能出现的“第四个被害人”死了。他们预计要发生的“新的杀人案”成了实实在在的现实。对此,有人反驳说:“认为鬼头是被人杀害的,这样看不妥吧?从事发现场的情况看,他是喝醉了酒失足掉下铁轨的。再说,又没有目击者。”

“如果今井是一伙的,按说就应该有他自己的分工。说不定,鲛岛的失踪就和他有关。”两人立即赶到了川越。

“这个乐队指挥,必须能找到对四个被害人有加害动机的人,还必须具有让他们形成一股合力的强大凝聚力和通盘策划的领导才能。否则,是干不了的。”

“今井绅平准备了三个无作案时机的证据。”

“那天一整天都在家里。”

鬼头的身子被车轮铡成了两截,当场咽了气。事发现场是地铁丸之内线上的银座站,有众多目击者在场。但是,他们看到的只是鬼头摔下站台后的情景,此前的情况谁也没看见。

五、查明鬼头跌落铁轨当日今井绅平的行踪。

“假设今井是一伙人中的一个,那么,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去找他的同伙了。”水岛说完,叹了一口气。这露出的尾巴也太短了。今井不是说过吗,他没有每时每刻证明自己去处的义务。拿不出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这并不能证明他有罪。

水岛反驳说。会议出现了僵局。结果,水岛、菅野的意见还是没有被采纳。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与会者认为,今井只对其中一件不能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仅凭这一点就怀疑他涉嫌杀人,这是缺乏说服力的。

如果是一起蓄意策划的杀人案的话,那么应该说,案犯的确干得漂亮,做到了天衣无缝。

“怎么样?前一阵对石野和山冈的关系以及杀害她们的动机进行调查时,我们盯上了今井。这次,要不要再去查查鬼头和鲛岛的关系,以及条害他们两个的动机?”

然而,各搜查本部都认为,这种看法缺乏事实依据,没有予以采纳。

“当然啦,对他们的想像力还是应该肯定的。不过,我们不同意把它作为我们警方的破案方案。”水岛、菅野所面对的,就是如此强大的反对呼声。提出这种看法的人,对鬼头死后召开的破案协调会本来就不赞成,只是鉴于这是水岛他们早就预料到了的结局,这些人才稍稍放低了反对的嗓门而已。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对派的势力又大了。这主要是因为目前仍然不能证实鬼头的死是一起谋杀案。

“鲛岛!”菅野一惊。

以上这些工作安排表明,事实上,三个警署已经在协调行动了。

“如果把这些案子看作是一个系列的话,很有可能真有一个带队的能人。就像一个交响乐队,大家都随着指挥挥舞的指挥棒有条不紊地演奏一支犯罪曲。”

身体还没来得及对感觉到的东西作出反应,他就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下。当时他站在站台边上,毫无戒备,根本不可能用腿使劲稳住身子。在突如其来的外力作用下,他身子失去平衡,跌落到了铁轨上。电车司机见状,立即使了急刹,机车发出一声怪叫。然而,二者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不。说不定,那个指挥也分担了一个。”

八、查明鬼头跌落铁轨当日目黑诚次的行踪。

“你是说,是他今井把鲛岛怎么样了?”

罪犯万万没有料到,鲛岛会一时兴起杀人。反过来说,正因为他杀人是出于一时冲动,事发后肯定会不知所措,对自身的危险处境毫无防范。罪犯正好钻了这个空子,对他下手,而且还可以把他作为自己的安全保障。对罪犯来说,这确实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他在那伙人中间起的什么作用,已经有点眉目了。他万万没有料到,我们会把他和鲛岛联系起来,他小看我们了。”

又被暗暗刺了一下的今井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态度温和地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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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菅野也注意到,水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这个今井也是一伙的。”没料到菅野用了“一伙”这个词。是啊,在对石野和枝案展开调查期间,山冈明子又被杀了,接着又是鲛岛、鬼头,案情越查越复杂。

“一伙的?”水岛回味着菅野的话。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这道光,照亮了以前一直藏在死角里的什么东西。好一阵,水岛都在凝神搜寻着这闪光掠过的东西形迹。闪光一掠而过,而那东西的形迹都清晰地捕捉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

“和往常一样,七点钟吃过晚饭后,看了一阵电视,十点钟左右就睡了。”

“除太太外,还……”

电车终于露出了头,进站了。乘客们的注意又都集中到了电车上。当车头向自己靠近时,鬼头朦胧中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他的自卫本能起了作用,可惜在酒精的作用下,条件反射神经太迟钝了。

“是为什么?”

“上次我们为鬼头的事向他取证时,他怎么没防范?”

“要说没关系,他和鬼头也没关系。可是,鬼头出事时,我们去查了他当时的行踪,这是因为我们把鬼头落轨的事看作是整个案件的一环。而鲛岛呢,我们在怀疑和案件有关之前就怀疑到了他,可是却没对今井绅平取证。这是因为,我们把鲛岛看成了杀害田代裕子的凶手。按后来野中提出的假设,鲛岛也成了被害人了。我们当时就应该去向今井绅平取证才对。”

现在就暂且假定是今井把鲛岛怎么样了,可是问题是,眼下还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任何关系。

“我看那是鲛岛的冲动型杀人。就在有人盯上了鲛岛、准备对他下手时,撞上鲛岛犯了杀人罪,于是,准备加害鲛岛的人就对此大加利用。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那尾巴只是在我们眼前晃了晃,要抓还抓不住。”

一位乘客说,就在电车刚要靠站,他正从楼梯跑向站台时,曾看见一个女人从站台急急地上楼梯往外走。不过,警方没把这件事和事故联系起来。

“老婆知道。”

“没想到什么?”

鬼头的身子被切断了,惨不忍睹,目击者(跌落后的)都四散而去。拍摄站台情况的监视器主要是供电车上的工作人员用的,而且,鬼头跌落的地方又正好在监视器的拍摄死角上,几乎不可能再现事故发生时现场的原貌。

离开今井家,在回家的路上,菅野说:“今井这家伙,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好主意!和寻找杀害四个人的同一个动机相比,像这样把他们分成两组找动机要容易多了。”

“那天身体不太舒服,没开门。”

“打听什么都行,凡是我知道的……”

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晃到了地铁入站口。对,先跑进去躲一躲再说!看看表,还没到地铁收班的时喉。干脆,与其毫无指望地等出租,不如坐地铁回去,这样反而靠得住些。

到了这个时候,地铁电车的间隔时间长,站台上的乘客自然就积压得多。电车老不来。鬼头开始后悔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就横下心来等出租车。就在这时,车站的广播里传来了电车就要进站的消息。

自以为脑子还清醒,可腿就是不听使唤。在这种时候,偏偏又找不到车,而且,雨也越下越大——是那种夹着雪粒的冻雨。

“我们只是随便打听一下。因为前三次问你你都能清清楚楚地说出自己的去向。”水岛话里带刺。

一、继续寻找鬼头跌落时的目击者,认真走访。

“我明白鲛岛为什么去向不明了。”

“外加他们的指挥?”

“菅野君!”水岛对营野越来越随便,连称呼方式都没了。

“你刚才不是说过,既然是一伙的,今井就应该在其中有自己的分工吗?你的话启发了我。诈骗案、银行抢劫案、森永食品敲诈案中,罪犯都组成了团伙。在杀人案中,组成一个团队,在其部分间相互协调的前提下实施作案,这也是很可能的。”

“是啊。”石野案发时,他参加店主联谊会旅行去了鬼怒川;山冈案发时,他又去了夏威夷;鬼头出事时,他又去参加了社区会的聚会。

“也不能说三次都清清楚楚就应该每次都清清楚楚啊!我没有这个义务嘛!都是民主社会了。”

“那,有没有谁知道你那天在家里呢?”

正因为是走进了这个心理盲区,所以刑警们才没想到去向今井取证,查他在鲛岛出事时的去向。将鲛岛从加害人的位置上转到被害人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这是一个不小的转换。对加害者,当然要追查他的行踪。可是这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加害人可能又会是另一个加害人在另一起案件中的被害人。换句话说,不会去追捕罪犯的罪犯。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把鲛岛藏起来,今井就有了安全保障。

“那,十三号呢?”

“可是,被害人不是有四个吗?对其中的三个,他的无作案时机证据都是没问题的,剩下的一个我们还不清楚呢!”

“好像没有。”

“有道理!”不知不觉中,菅野也越来越倾向水岛的看法了。

“在家里?”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刑警们才勾勒出了这些案子相关的整个轮廓,认为它们不可能是某一个犯罪分子单枪匹马所为。如果这四起案子是相关的,那么,只有当一伙人形成一个有机的合作体才能实现他们的目的,一个人没有这个能力。

“按‘一杀一’的分工方式算,那么就需要有四名罪犯,或者说四名计划实施人。你看,今井就没能力解决两个。所以,除了他,按说还应该有三个执行人。”

“只要我们找不到鲛岛,那么就会一直认为鲛岛是加害人,一般人是不会去查加害人的加害人的。这是个心理盲区。”

“行啦!凭什么每天都得找人证明我去了哪儿?”今井终于把情绪露在了脸上。

“果然不出所料,今井绅平没有作案时间。”菅野应了一声。

“总之,只要不是一个人管两个,这个团队的成员就应该有四个人。”

“我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个?”水岛像是在自责。

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民主社会?水岛苦笑了一下,说:

接近被害人并不难。假装照料醉汉,瞅准时机把他推下铁轨,这是非常容易的事。而且,连作案工具都不用,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只要被害人跌下去了,在场的人都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被害人身上去,逃离现场也不难。

“我本来的意思只是想说他们之间是一种一般意义上的同案犯关系。杀人团队,这个叫法好!很有时代感!不过,其中得有一个杰出的领导才行。”

“是的,我们的想法或许是离奇了一点。但是,我们预料过山冈、鬼头会有生命危险,而这一预见后来成了现实,这该是铁的事实吧?只要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一事实,就应该把石野、山冈、鬼头这三个案件联系起来看。我想,从这个前提出发去调查这些案子和鲛岛之间的关系,决不是什么牵强附会地把鬼头的死编造成杀人案。”

事到如今,三个破案专班都不能对民间外交会上提出的假设置之不理了。于是,三方聚在一起,在麻布署召开了一次破案协作联系会,旨在研究三起案子之间的联系。

“道理很简单,因为他认为鬼头是被害人,而鲛岛却是加害人。”

“那么,田代裕子被杀,又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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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又一个团队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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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岛和菅野立即着手调查鬼头和鲛岛两人之间的关系,试图找出对他们两人同时怀恨在心的人,因为一旦查出了这个杀人动机,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出它与石野、山冈被杀案之间的联系。

鬼头和鲛岛从东京都M市某高中毕业后,都进了位于东京的私立F大学。早在高中期间,鬼头就是学校流氓团伙的一号人物,鲛岛是他的副手,人称“鬼鲛搭档”。

进F大后,他们仍然保持着这种关系,F大学是战前为适应推行军国主义国策、培养管理殖民地的人材的需要创立的。随着战争的结束,日本失去了所有的殖民地,校方不得不对当初的办学方针进行了某些调整,但是,那种国粹主义精神却一直延续至今。

入学不久,他们俩便加入了大学的学生组织——玩命郎,并在其中挑了大梁。该俱乐部的前身是战争期间成立的“拓殖苦乐部”,该部当时的部训是“铸钢心铁骨、展大陆宏图”。学校里的人一致认为,在所有学生团体中,最忠实地继承了当时学校的办学宗旨的,就是这个玩命郎苦乐部。

鬼头和鲛岛在部里起着中坚作用,甚至有人称他们是玩命郎苦乐部的“中兴之祖”。在毕业那年夏天学校组织的集体夏令营活动中,因伤害他人、对女生施暴,鲛岛受到了勒令退学的处分。据说当时的情况是,在夏令营驻地,鲛岛和一个不期而遇的女大学生好上了,以至心血来潮强奸了对方。如果仅仅是两人伺的男女关系,对外还是瞒得过去的,坏就坏在听到那个女生喊叫后,另一所大学的一个学生闯进来和鲛岛发生了冲突,而鲛岛又打伤了他。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也捂不住了。记得鬼头说过,鲛岛在大学期间曾三次留级,后来干脆退了学。看来这话不假。

接受水岛和菅野调查的,是当时俱乐部的一个成员,对那次事件的经过,他记得非常清楚。他说:“其实,当时那个女生本来就有那个意思,要不,鲛岛是没那个胆的。没料到,别人以为那个女生是在呼救,所以才赶来了,结果和鲛岛打了起来,搞得那女生很狼狈,也只好说是鲛岛强暴了自己。不然的话,事情怎么收场?”

据说,当时的那个女大学生后来不知到哪儿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关于这些,从事发地警方的档案中是可以查到的。不过,这一事件与鬼头完全无关,和这次案子的作案动机好像也没什么联系。

“鬼头、鲛岛都在俱乐部的那段日子里,有没有什么事和他们两个都有关系的?”刑警进一步问道。

“牵涉两个人的事?——我想想,对了,那次灌酒溺水事件,是他们干的!”这位前俱乐部成员想起了另一件往事。

“什么?什么叫‘灌酒溺水’?”

“在欢迎新生加入俱乐部的迎新活动中,他们逼一个喝醉了的新生去湖里游泳,结果那个学生被淹死了。”

“有这种事?”刑警向前探了探身子,问。

“事情的真相,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他们说那个学生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看,是他们两个推下去的。这件事我从未对人提起过,现在,既然他们两个都死了,我想说出来也没关系。”

“好,那你就慢慢说给我们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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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事,你怎么看?”返回的路上,水岛征求菅野的意见。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是啊,做父母的,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事情都过去几年了,如果因为这件事产生了杀人动机,那么,为什么要拖到今天呢?”

“会不会是和今井绅平一样,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又把旧恨点燃了?”

“咱们得把这事挖出来。”

“无论怎么说,对新开这个当时遇难新生的家属,咱们不能放过。”

在水岛和菅野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目标。

新开家住山梨县盐山市,家里开着一家旅馆,名叫“风林馆”。甲府盆地东北方修筑了一条名叫青梅街道的公路,公路线上有一条旅馆街,其中一家就是新开经营的“风林馆”。

二月八号这天,水岛和菅野去了盐山。列车穿过笹子隧道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视野。见到一直被狭窄的山谷夹在其中的车窗外,突然跳出的风景,一个乘客禁不住欢呼起来——他就是菅野。这一带,菅野曾坐中央线旅行过,不过那都是夜里从这儿经过的。眺望这里白天的景色,这还是第一次。

天高云淡,从车窗向左望去,顶上披着积雪的南“阿尔卑斯”山脉高高地耸立在甲府盆地的远方,就像围在盆地边缘的一排白色的大屏风。

列车描着大大的弧线,画着圈从俯视盆地的高原缓缓地绕向盐山市区。此起彼伏的山梁上,葡萄园随处可见。

列车绕到了山下,窗外的风景平淡下来。盐山站到了。

风林馆位于车站南侧的街上,它还保留着古时驿站的风味,其历史之悠久,可想而知。

屋顶是甲州独特的样式,二楼的屋顶上又突起一截屋顶。房间的布局结构为“内三层”。屋顶上铺着瓷瓦,窗户里拉式格扇,上面裱着纸。在日光照射下,它看上去更像一堵白墙。

一进门便是账房,里面没人。账房还兼备小卖部的功能,这儿,摆着明信片、地方土特产之类的商品。

叫了几声后,通向里屋的走道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欢迎光临,是青柳先生吗?”一个五十多岁、看上去是店主模样的男人问道。看样子,他是把水岛他们当作是预约住宿的旅客了。店里静悄悄的,不像有客房,也许是旅客抵达的时间还没到的缘故吧。

刑警通报了自己的身份。一听说是刑警有事要向自己打听,店主连忙说:“哎呀,二位辛苦了,来,这边请!”说着,他把刑警带进了账房对面、正门旁的那间前厅。这里,有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前放着几个沙发。剩下的,就是那只放旧报纸的布兜了。这前厅也够寒酸的。

“我这就去让她倒茶来。”

“别客气。”主人头也不回,径直朝里屋走去。一会儿,一个脸色难看的中年女人端着放着茶具和点心的托盘来到刑警面前。

“给你添麻烦了。”刑警向她打招呼。

“这么远,到我们乡下来,辛苦了。”说着,她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头。可是,谈话时她的目光却投在地上,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极度紧张。

“听人说,这一带有个武田家的菩提惠林寺,‘心无烦恼火自凉’这句名言,就是这寺里传出来的,是吧?”水岛找了个话题和她聊起来。

“这个……我们是从外地迁来的,不清楚。”女人显然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正在这时,店主回来了。

“行啦,行啦,进去吧!”把女人打发走后,他又和刑警寒暄了一阵。水岛他们没有猜错,他就是这家的主人新开道宽。新开掏出烟来,向刑警们意思了一下,然后叼到了自己嘴上。

“别的,咱们就不聊了。请问,您五年前丧了子,是吧?”刑警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新开紧绷着脸点了点头。烟雾掩住了他真实的心情。

“向您提这件伤心的往事,实在对不起。能够详细谈谈孩子出事时的情况吗?”

“我当时不在场,孩子是怎么死的,不知道。我只能根据当时在场的人说的去想象。”

“那,在场的人是怎么说的?”

“说是他是喝醉了酒,自己跳到湖里去的。”

“那,对这话,您相信吗?”

“不信又能怎么样?又找不到其他的人作证。”

“您孩子爱喝酒吗?”

“不,他从不沾酒。”

“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又要喝那么多呢?”

“搞不清楚。我想,大概是别人灌的吧?”

“孩子的水性很好?”

“不,他是在山区长大的,是个秤砣。”

“明明不会水,他为什么偏偏往湖里跳呢?”

“警察说,他是喝醉了,胆子壮了。”

“孩子往湖里跳时,在场的是谁?”

“是同一个俱乐部的高年级学生。”

“他们为什么没阻止?”

“说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高年级学生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我忘不了的。”

“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鬼头,一个叫鲛岛。”

“您有他们现在的消息吗?”

“没有。一来我不愿见他们,二来也没什么事找他们。”

着来新开的烟瘾还真不小,手指头总没闲着。

“您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是他们先把您孩子灌醉了,然后推到湖里去的呢?”

“想这个又有什么用?总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孩子。”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是个独生子,也许是我太娇惯了吧,胆子特别小,甚至读小学时不敢一个人去上学。为了稍微磨练一下他的意志,于是我让他进了F大。明知道他不怎么情愿,我还是逼他进了那个比较前卫的玩命郎俱乐部。当我意识到,人天生的性格不会因为进了不合适的铸模就改变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不是进了那个俱乐部,这孩子不会死的。”

地板上发出了水滴落下的撞击声。刑警顺着声音寻去,顿时愣住了——说这些时,新开显得很镇定,可是没想到,他的眼泪已经顺着双颊落到了地板上。

一个劲地抽着網,脸上全无悲痛的神情,只是让眼泪滴落在地板上作响——透过新开的这些举动,刑警们似乎窥探到了一个失去爱子的父亲心里刻着的深深的伤痕。他们实在不忍心闯进这悲痛的深渊。不过反过来说,这山崖越是陡峭、越是不见谷底,刑警们反而越想弄明白那里酿成的仇恨究竟有多大。

窥视人心深处的爱憎,闯进去对它进行分析、解剖,挖出犯罪的动机,干刑警这一行的,有时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铁下心来,成为一部解剖人心的非人的机器。

为了猎取罪犯的犯罪动机,必须和猎物融为一体。要与他分享爱恨情仇,寻觅他的足迹,侧耳细听他的呼吸,摸透他的生活规律和行为方式。最后,当和他之间的距离感完全消失时,突然给他致命的一击——刑警和猎人,心理上就是这么相似。在猎物乞求的目光下心慈手软,不给他那致命的最后一击,这样的猎人,不是猎人。

“最后还有件事想问问您,去年十二月十二号夜里到十三号这段时间里,还有今年一月二十五号夜里,您在哪儿?”刑警例行公事般地问。

“十月十二号和一月……”

“二十五号。”泪水滴落地板的声音止住了。

“等一下,我去查查记事本。”说着,他向账台走去。不一会儿,他拿来了一个封面上鲜艳地印有“备忘录”字样的记事本,“有了。去年十月十二号我参加了筹款会的旅行,去了升仙峡,一月二十五号参加了小学同窗会组织的每年两次的旅行,去了热海。”

又是这个“会”那个“旅行”!

“筹款会组织的那次旅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二号那天是在升仙峡过的夜,第二天转了几个地方,是那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回来的。”

“一共去了多少人?”

“每次都是二十个人左右。”

“热海的旅行呢?”

“参加同窗会旅行的也是二十个人左右。同班同学有五十个,现在参加活动的越来越少了。”

两个无作案时机证据都无懈可击。去取旁证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是一目了然了。向新开打听了参加过这两次旅行的几个同伴的名字后,水岛和营野离开了风林馆,打算去向当地警署打个招呼再回去。一想到今天这一趟的结果,两人的脚步就沉重起来。

“真怪,怎么这么像?”

“什么这么像?”

“你难道不觉得这儿和川越的今井家很像?”

“是嘛?我开始也觉得,明明是第一次来,怎么好像以前什么时候来过似的,原来,是脑子里今井家的印象在作怪。”

“两家都是当地的老店铺,死的都是独生子,连房子的结构和气氛都差不多,对吧?”

“还有,连无作案时机的证据都是一个类型。一个是店主协会、社区的旅行,一个是筹款会、同窗会的旅行……”

“这么相似,总不能说是巧合吧?”

“你是说,有必然联系?”

两人都盯着对方的脸,想在那儿找到答案。几乎是在同时,两人眼睛突然一亮——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糟糕,这么要紧的事,怎么忘了问!”

“我们让他的眼泪给骗啦!”

“你也意识到了?”

“那当然,石野和枝那个最后的客人,对不对?”

“没错。新开给人的感觉太像了。”

酒店的女招待不是说过,石野和枝被杀害的那天夜里接待的最后一个客人是一个“五十多岁、黑头发、像个文化人,可能是公司里的干部之类”吗?新开道宽就是这个模样。

“我们向今井打听了他在鬼头、鲛岛案中是否有作案时机,怎么就没想到向新开了解石野、山冈案发时他的去向?失策了!”

“对鲛岛案,今井没拿出自己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按理说,新开就应该拿不出石野案发时他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

“哈哈!这下,这个杀人团队的班底慢慢地有眉目啦!”

“今井管鲛岛,新开负责石野。”

“要凑齐这套班子,至少还得找出两个人来才行。”

“你是说,对四个被害人分别怀有杀人动机的四个人都把自己想杀害的对象交给了另一个人?”

“不是简单的人的交换,是四起案子的大调换。肯定有个头,是他作的精心部署,是他有条不紊地统一指挥了这四次罕见的杀人计划的实施。”

“挖不出这个指挥官,就缺乏说服力。”

“如果我们说他们交换了被害人,弄得不好,人家又会说我们是电影看过了头的。”

“这个杀人团队里另外的两个成员又会是什么人呢?”

“他们肯定和这四个被害人有关系。”

“只要四个嫌疑人都浮出了水面,总指挥是谁不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吗?”

“谁知道呢?能实施这么周全的计划的人,保护层肯定厚得很。”

两人没去当地警署,又折回了风林馆。看到刑警又回来了,新开一脸惊讶。

“对不起,又来打扰了。刚才有件事忘了问您。”

“什么事?”新开脸上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您认识一个叫石野和枝的女人吗?”

“不认识。”

“那,山冈明子呢?”

“不知道。”

在刑警锐利的目光下,新开连连摇头。

“打听这件事,也是为了供破案时参考。请问,去年十一月十四号和十二月四号夜里,您在哪儿?”

新开的脸色在变,他反问道:“请问,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个?”

“办案参考用。”

“参考?是不是我和什么案子有牵连?”

“这个嘛,我们正在调查。”

“我不明白,又不让我知道是什么案子,又要我提供有无作案时机的证据,谁受得了?”

“作为一个国民,能不能麻烦您协助一下?到了该说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会告诉你的。眼下还属于破案的机密。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您,这和您儿子死亡的事件有关。”

“事到如今,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那孩子又不能死而复生。”

“也许可以告慰一下他的亡灵。怎么样,请您协助我们一下吧!”

看到新开这样推脱,刑警们已经心里有数了。就鬼头、鲛岛案向他取证时,他问都没问就痛痛快快地回答了,可是轮到石野、山冈的案子时,他却这样反感。在这一点上,他也和今井绅平很相似。

“行,我去查了。”新开百般不情愿地翻开了账台上的备忘录。他似乎终于明白,再推下去,对他自己也不利。

“首先,十二月四号,这天我参加了旅馆同业协会的聚会,从傍晚六点一直到深夜十一点我一直在乾德庄旅馆。”

“十一月十四号呢?”刑警单刀直入地问。

“这本子上什么也没写,大概是在家里吧?”

“这事有谁知道?”

“恐怕,就老婆知道吧。”

“有没有房客知道?”

“十一月十四号那天,碰巧店里没住客人。”

“有这种事?”

“这没什么奇怪的。眼下经济又不景气,客人们都认为,反正是过夜,不如干脆到温泉旅馆去。结果客源都被盐山温泉、石和这些地方抢去了。”

总之,新开没拿出十一月十四号这天的无犯罪时机证据。

“果然不出所料!”这次离开风林馆时,两人的脚步轻快多了。菅野连说话的嗓门都轻松了许多。

“我真想向新开要一张照片。后来一想,太强求了也不好。我看,我们刚才的话,肯定对他形成了很大的压力。说不定,他现在正在给人挂电话商量对策呢!”

“会是什么对策呢?”

“那还用说,那个坐阵指挥的肯定在给他打气,告诉他:别乱,没有不在场证据就意味着有罪,六法全书翻遍了也找不到这一条。”

“我看差不多也就这么回事吧。”

“只要能够确证新开是石野接待的那个最后的客人,就打中了他们的要害。攻下了新开,事情就好办了。”

“干脆,咱们把新开抓起来,怎么样?”

“眼下还不是时候,我们还得搞清楚新开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想起给儿子报仇。”

“儿子被人杀了,这仇怎么会忘?”

“那就更令人不解了,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山区的寒风从背后扑打在他们身上。车站到了。可是,里边空荡荡的。看样子,下一班列车要等好久才能来。当地的警署也没心思去了。两人站在车站里,觉得前边的路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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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三章 切入镜头(B)

“一口干!一口干!”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一个新生像吹喇叭似地举起一个一升的瓶子正在被众人逼着咕噜咕噜地喝酒。他已经醉成一摊烂泥了。瓶里的酒倒进嘴里,又从嘴角边溢了出来,尽管成了这个模样,旁边的那帮学生还是不罢休。

这是F大学中酒鬼成群的玩命郎俱乐部为新加盟的成员举行的欢迎会上的一个场面。每当有新生加入时,这个俱乐部都要在山中湖畔举行这样的迎新会,年年如此。参加俱乐部的新生不喝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是下不了台的。这就是俱乐部所称的“强酒仪式”。提起它,新生无不谈虎色变。尤其是那些酒量小的新生,更容易成为迎新会上的众矢之的。在满场的“一口干,一口干!”的叫喊声中,即使是有点酒量的学生也会在这种轮番攻击下败下阵来。

所谓“一口干”,是进入生活富足年代后校园中流行的一种喝酒方式,它的喝法非常恶劣,只要有人把瓶子塞给了你,你就得一口气喝到瓶底,不能拖泥带水。

“既然进了玩命郎俱乐部,不会喝酒是不行的。第二要有胆量,剩下的就要靠酒量了。下定决心,喝!”这是本届部长大熊英时扯着噪门在叫。他是俱乐部创立以来酒量最高纪录的保持者——一口气三十六瓶。

“饶了我吧!”被灌酒的新生新开朝夫在乞求。他已经目光呆滞、舌头不听使唤了。

“这个玩命郎怎么这么没出息?行啦,给我拉出去,让他脑袋清醒清醒!”大熊心里明白,差不多到极限了。再灌下去,救护车来了可不好收场。凭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到什么火候罢手。

“明白!”两个老部员应声而起一是鬼头胜也和鲛岛保之。这两个家伙,人称“鬼鲛搭档”,对付新生手段最狠,谁都怕。

见是这两个恶名远扬的家伙,大熊犹豫了一下,可是又不好意思不让他们去。

“下手别太狠了!”大熊提醒了一句。被“鬼鲛搭档”搞得折了肋骨、破了鼓膜的人都有过,不过,这些事好歹总算捂过来了。外人根本就不知道。

大熊有点不放心,但一想到他们以前已经两次惹了麻烦,这次会注意的,最后还是让他们去了。之所以没把这两个危险分子赶出俱乐部,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实在太强了。迄今为止,所有让玩命郎俱乐部威名大震的活动,其中唱主角的都是他们俩。

自从他们加入俱乐部后,以前孩子游戏般的俱乐部活动面貌大为改观,很快引起了国内外探险家的注意。

去人迹未至的地下洞穴探险、开辟险峻山岳的行进路线、骑自行车横穿亚洲大陆、在南美热带雨林中划独木舟冲激流——俱乐部开展的这一系列探险活动中,有的甚至刷新了探险史的纪录。而这些活动中的牵头人物,也是鬼头和鲛岛。所以,在俱乐部里,他们是核心人物。

虽然大熊意识到可能会出事,但他没说出口,原因就在这里。

两人挽住已经摇摇晃晃的新开的胳膊,把他连拖带拉地弄到了湖边。这儿停靠着一些供游客用的小船。把新开拉上船后,两人抄起桨向湖心划去。夜色中,冷风扑面而来,酒后发热的身子骤然凉下来了。湖岸稀稀落落地亮着几盏灯。

“怎么样,到这儿够了吧?”鬼头目测着小船与岸边的距离,问。

“行啦!”鲛岛点点头。说完,他靠近昏昏沉沉地躺在房舱里的新开,抓起他的领口,狠狠地搧了他几个耳光。

“喂,醒醒!”

“我不能喝了,饶了我吧!”新开迷迷糊糊地央求道。

“别担心,酒,不让你喝了,现在让你喝水!喝点凉水,清醒清醒。”

“谢谢!”

“你他妈的装什么迷糊,自己游到岸边去!”两人准备把新开掀到水里去。出于本能,烂醉的新开也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他在船舷上挣扎着,死活不干。

“学长,饶了我吧,我不会水。”

“玩命郎装熊,这算什么回事?不会游,现在不正好学嘛!”

“别怕,有我们跟着呢,酒后洗个凉水澡,可舒服啦!”

说着,两人把拼死反抗的新开推下了水。小船剧烈地晃动起来,眼看就要翻了。

“当心,混蛋!”

“让我们也下水和你做伴,那可不行!”两人使足了劲,船总算稳住了。这时,新开在水里扑腾着,拍打起一阵阵水花。

“对,就这么干,这不是游得很好嘛!”

“喂,岸在这边,使劲!”两人坐在船舷上给新开加油。可是这时他们发现,刚才还在使劲拍打着湖水的新开怎么突然静下来了。

“哎,好像不对劲。”

“拉到船上来!”

说着,两人把船划到新开身边,合力把他往船上拉。小船斜着身子晃着,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等到好不容易把他拉进船舱时,新开已经一动不动了。

“哎,没气了!”鲛岛把耳朵贴在新开胸口听了一阵后,慌乱地叫了一声。

“给他做人工呼吸!”

“我没干过。”

“真没用,你来划!”鬼头把桨递给鲛岛,自己侧下身子给新开做起了口对口人工呼吸,然而,直到小船靠岸时,新开都没有缓过气来。

“这下可麻烦了。”直到这时,两人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怎么办?”

“扔下不管是不行的,叫救护车!你去告诉部长!”事情闹大了。由于新开在救护车赶到前已经停止了呼吸,于是急救队员报告了警察。不一会儿,警察也赶到了现场。

警察发现,死者喝了那么多酒,却又是淹死的,进而产生了疑问,怀疑是鬼头和鲛岛将这个新生拖上船,带到湖心,然后把他推下水的。

“新开君说想出去吹吹风,于是我们就把船划到了湖中间,他突然又说想游泳,说完就往湖里跳,我们想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等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水里拉起来时,发现他已经没气了。我们做了人工呼吸,可是太晚了。我们跟在他身边却发生了这种事,真是对不起他。”两人哆嗦着说。尽管警察不会轻信他们的申辩,但问题是这事发生在湖心,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一个目击者,也拿他们没办法。接到消息,新开的父母赶来了。

“这孩子不会游泳,怎么会自己往湖里跳?”尽管新开的父母不服,可是面对鬼头和鲛岛提出的“新开喝醉了,做事不会想到后果”的申辩,他们也无可奈何。

对尸体进行解剖后得出的结论是——新开死于心脏麻痹。由于他在大量喝酒后又突然跳进冷水里,进而导致突发性心功能不全,以至最后丢了性命。

正文 第十四章 摄政王偏房

藤冈和野中在深挖山冈明子的社交圈子。既然水岛、菅野查出的今井绅平不可能知道山冈的住处,那么,罪犯又是怎么查出连和家里人都不通音信的山冈的下落的呢?看来,这个罪犯按说是她离家出走后认识的熟人。

在对明子生前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的过程中,刑警们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这事,还得从走访殿村重吉的司机时说起。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摄政王的偏房——我们大伙私下都是这么称呼她的——死了,公司里的人可高兴啦!”司机龟井彻太低声说。

“为什么?”

“凡是她看着不顺眼的人,她都在经理面前说人家的坏话。要么把人家赶出公司,要么降人家的职。”

“她有这么大的权?”

“咱们经理太窝囊了。她只要对经理吹吹枕边风,说某某对她有意思,某某想握她的手什么的,马上就见效。就拿我来说吧,我开车送她的时候,比送经理多,所以成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为什么事惹着了她。”

“这可真是‘摄政王偏房’啊!”野中侃了一句,可是司机没反应过来,只顾自己说下去:

“我也差一点倒霉啦,幸好对方是她朋友的养女,这才逃了一劫。”

“对方是她朋友的养女?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一天,我开着车在路上跑,车上坐的就是摄政王偏房。突然,一个孩子冲到马路上,那一带是限速行驶的,但也禁止行人横穿。孩子和车的距离实在太近,已经来不及了。”

“轧了?”

“看上去好像没伤着哪儿,恐怕是撞到了头部吧,那孩子第二天就死了。要是当时送她去医院就好了,可是当时我看孩子很精神,就这么放她回去了。”

“你是说,那孩子的母亲是摄政王偏房的熟人?”

“对。因为有这层关系,双方协商得还算顺利。当时,她很恼火,说‘你技术太差了,不能让你干下去’。自己坐的车轧死了人,她能罢休吗?”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孩子的母亲是谁?”

“叫石野和枝,是她读高中时的朋友。”

“叫什么?石野和枝?!”刑警惊喜得简直想跳起来。

“是啊。”

“是不是这几个宇?”

龟井看了看刑警递过来的纸条,点了点头。两个刑警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又接着往下问:“石野和枝有养女?”

“当时,她在和一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我还以为那孩子是她和那个男的生的呢!后来才知道,孩子是那男的以前和另一个女人同居时生的。”

“鬼头胜也!”

藤冈和野中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想到,从司机这里竟然找到了山冈——石野——鬼头之间的连接点。

正文 第十五章 切入镜头(C)

“在这儿等会儿,好吗?”对孩子说话的,是一个化着浓妆、染了发的年轻“妈妈”。大概是西点店橱窗里的什么点心引起了她的兴趣吧,她把手里抱着橡皮球的三岁左右的女孩留在店门口,自己走进了店堂。

大概是在店堂里左挑右拣吧,妈妈好久都没有出来。对这种事,小女孩似乎也习惯了,她一点都不急,只顾拍自己的球。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机动车道上,汽车川流不息。小女孩拍着拍着,一失手,球蹦到了人行道上。就在这时,对面急急地走来了几个小学生。

球撞到了小学生的脚上,向机动车道滚去。小女孩急了,在后面紧紧地追。这时,迎面驶来了一辆小汽车。虽说这车没有超速行驶,但这儿毕竟是禁止行人横穿的路段,再加上孩子又是突然冲上马路的,司机制动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钢铁和皮肉相撞的闷响,孩子小小的身子像球往上弹了一下,摔到了硬帮帮的马路上。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连惊叫声都没有听见。

这时,那位悠闲的母亲还在店里不紧不慢地挑着。直到发现店门口驻足的行人围成了墙,却唯独不见自己的孩子时,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正文 第十六章 摄政王偏房(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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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头胜也和他未婚的女友柴田清子生了一个女儿,三年前两人分了手,孩子暂时由鬼头抚养。石野和枝是在这之后和他同居的。

在和枝埋头购物的时候,孩子追球冲到了马路上,撞上了迎面驶来的小汽车。

这台车的车主是殿村重吉,车上坐着山冈明子。这可真是一次奇妙的重逢。当时,孩子好像只是受了惊吓,看上去并没有伤着哪儿。司机坚持要送孩子去医院,可是和枝却不愿讨这个麻烦。

然而,看上去虽然没事,其实孩子在摔到水泥路面时脑内受了损伤。事故发生当时,孩子还很精神,回去后当晚就哭着叫头疼,接下去就神志不清,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孩子就咽了气。

事不凑巧,鬼头这阵子出差在外。出差回来后,鬼头为这事和和枝失和,进而分了手。

这次事故的赔偿方式是:通过汽车伤害事故责任保险渠道向被伤害方支付了致死赔偿费两千万元并同时支付被伤害人收益损失费近三千万元,外加精神安抚费一千万元。这总额达六千万元的赔偿费,都是由鬼头领取的。

保险公司依据的理赔标准是:在假定被伤害人能活到全国人口平均寿命的前提下,二十岁至二十五岁婚龄这一段为女子就业期,此阶段的月薪按具有高中以上学历的女职工均值计,依此即可估算出被伤害人的收入损失总额。然后再扣除这一额度的百分之三十。这是因为,事故致死的女孩只有三岁,她自身不具备意识交通危险性的能力,也不具备采取某种行动前先确认该行动是否会危及自身的判断力,这是不容质疑的。但是,其身边有养母相随,在邻近车辆来往频繁的机动车道的人行道上活动时,其母应该充分履行对孩子的监护义务。这次事故的发生,与养母在这方面的过失有关,只按保险总额的百分之七十理赔,就是出于这一缘由。

在任意保险的赔付额的问题上,保险公司在估计时相当苛刻。保险公司的认定额度与受伤害方的索赔额度之间的差额,最后是由殿村重吉支付的,他想尽快了结此事拉倒。

关于对司机的刑事责任的追究,法院依据业务过失致死的法律条款裁定,判司机服役十个月,缓刑两年。

“鬼头的那个前妻柴田清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野中说。

“死的是柴田清子的亲生子,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她心里最恨的是谁?”藤冈在低声问自己。

“那当然是石野和枝啦!她要是注意点,孩子会死吗?”

“要是她马上把孩子送进医院,说不定还有救。她却撒手不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了。等于说,那孩子被她杀了两次。作为亲生母亲,柴田清子受得了吗?”

“咱们咬住柴田清子,怎么样?”

“嗯,查一查,有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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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头胜也和柴田清子所生的那个孩子,名叫“真美”,由鬼头暂时抚养着。孩子死后,鬼头指认了自己和孩子的血缘关系。

警方透过受理指认报告书的户籍管理部门这一渠道查出了柴田清子的原籍。鬼头的指认目的很清楚——无非是想领取真美的赔偿金。

清子的老家是长野县东部町,好像双亲似健在。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假定柴田清子对石野和枝抱有杀意,那么,这事就得归“碑文谷”管。

此间又举行了一次民间外交六人会议。清子这一新目标的出现,使水岛和菅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次会上,他们把案犯间可能搞了被害人调换这一思路摆到了桌面上。

“这么说,这四个被害人中,已经有三个相关的嫌疑人露出来了。对山冈、石野有动机的是今井绅平,对鬼头、鲛岛有动机的是新开道宽,对石野有动机的还有柴田清子……”

北泽和麻布署的四个刑警对水岛提出的大胆设想惊讶不已。“杀人团队”这一设想上次大家倒是听说过,可是这次提出的罪犯交换被害人作案的假设,看问题的方式太离奇、大胆了。

“那么,他们是怎么具体分配作案对象的呢?”吉原问。

“依我看,鲛岛是由今井绅平负责的,因为在四起案子中,他拿不出不在场证据的只有鲛岛的案子。而新开呢,他的对象要么是山冈,要么是石野。不过,从石野最后接待的那个客人和新开的外貌特征相符、以及交换被害人的目的在于避开由动机持有人直接作案、以便不在场证据成立这一点看,我想,他负责的应该是石野。”

“这么说,山冈归柴田?”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

“那,鬼头是谁干掉的呢?”

“很遗憾,现在还不清楚是谁。如果是,一杀一的话,按说还应该有第四个嫌疑人。”

“那,这第四个嫌疑人又会对谁有杀人动机呢?”

“如果他是头的话,对四个被害人都有动机也说不定。”

“有动机,但他却有把握不让我们知道,也有这种可能。”

“会不会是其中有谁对付了两个呢?”

“今井和新开都对四个被害人中的三个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他们按说是一对一吧?剩下的,只有柴田有这种可能了。但是,她和鬼头间有直接联系,按说是会避开鬼头的。”

“要说柴田,她还有可能进山冈的公寓呢!她是车祸中遇难的孩子的生母,说不定和山冈认识。”

“也许,她是打着见殿村重吉的幌子进去的。这样吧,藤冈、野中你们两个去信州跑一趟怎么样?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找到柴田。”水岛提议说。

“我们去?这合适吗?”藤冈在推辞。

“话不能这么说,她可是杀山冈的嫌疑人啦!咱们之间就不用客气了,就算我们是协作破案嘛!放心去吧!”

“明白了。我们马上动身,等好消息吧!”尽管黑幕还没有撕开,但是大家已经感觉到:离最后摊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该收网了。

正文 第十七章 不认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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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地铁车站发生的鬼头坠轨身亡事件,当地辖署也并非完全不提疑问。中西庸二是负责事故现场调查取证的筑地署的刑警,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访那起事故的目击者。令他不解的是,死者遇难时,他的身子为什么会和铁轨呈直角相交形、头部朝前地扑倒在轨道上。

醉酒后不慎掉下铁轨的人按说是不会呈这种姿势的。只有当事人自己跳下去自杀或是有什么人从背后推下去时,死者的身体才会是这种姿势。

抱着这一疑问,中西对死者生前的同事和熟人进行了调查走访。结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事会使死者产生自杀念头,相反,据说当时他已经接到四月份被派驻美国的通知,正准备大干一场呢!

然而,中西也没有想过这是一起杀人案,他只是为了解开死者姿势这个谜才去走访的。

事发两天后,一个在银座六街一家酒店里工作的女招待对中西说:“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就在那人掉进铁轨前后,我在阶梯上看见一个女的急急地从站台往上边跑。当时我还想,好不容易才把电车盼来了,这人真可怪!对,她还撞着了一个往下走的人的头,好像还把眼镜摔破了。”

“她长的什么模样?”

“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脸的模样不知道。那个和她撞了的人说不定知道。”

“电车来了,她为什么又要走呢?”

“那我怎么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呗!”女招待随口说的“出了什么事”这几个宇提醒了中西。如果那个女人是把鬼头推下铁轨的罪犯的话,那出的事可就大啦!

为慎重起见,中西去两个人撞了头的阶梯作了实地调查。

在靠上方约三分之一位置的一级阶梯上,中西发现一点放黑光的东西,他惊喜地拾起来一看,是一块眼镜的碎片。这镜片是上了色的,很薄,紧贴在地面上。而且那片地方正好是阶梯的边角,所以没被做清洁的人扫走。仔细一看,旁边还有几块同样的碎片。看样子,是来来往往的上下车乘客把它们踩成这个样子的。

中西拾起这些碎片,把它们精心保存起来。现在还不能断定这些碎片是否真是那个从站台上往站外跑的女人的眼镜上掉下来的,反正,保存起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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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冈和野中在小诸站下了火车,出站后马上叫了一台出租。他们打算离开这里返回东京前再去给当地警署打招呼。如果一下火车就去,这里的人肯定会派车的。可是,搞这种费时的走访让人家从头陪到尾,心里也过意不去。在火车上时,看见窗外的浅间山全身都铺白了,可是小诸却没有下雪,只是寒气袭人。

小诸是一个顺着山麓发展起来的小镇,老城址在面朝千曲川的断崖上,地势比现在的小城要低。出租车顺着十八国道向西跑了近十公里后,在田中站附近朝左拐进了北国大道,随后又穿过了信越铁道的道口。现在,这里已是东部町本海野地带,离柴田清子的老家不远了。

从车窗向外望去,在萧条的旷野的一角,有一排小屋紧紧地抱作一团依偎在那里,看上去就觉得冷飕飕的。线条曲缓的山梁一层层地向上重叠着,叠到最后的那座山吐着雪的寒光。

“二位是第一次来海野吧?”司机朝后扭扭头,和藤冈他们攀谈起来。

“是啊,这地方怎么样?”

“马上就到了,这可是个好地方哦!”

“是嘛。”

“这地方时代错了位。”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你等着,这就看得见了。”

说话间,车绕过一个被杉树林环抱的神社,又猛然向右一拐——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别致的街景,两个刑警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们陷入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愣头愣脑地闯进了另一个时代。

顺着笔直向前延伸的街道放眼望去,路旁江户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式建筑鳞次栉比,大概有一百多栋吧。一条明渠从街心缓缓流过,渠上架着几十座石桥。街上看不到人,静得活像一座空寺。每栋房子都经过精心的修整,透出一种经历史长期沉淀的古香。

“果然不错,真是时代错位。”藤冈这才明白司机刚才的话的真正含义。街两旁一溜排开的格栅门窗紧闭着,水渠里浅浅地淌着清水。没有旅店,没有商店。除了坐的这台出租,路上看不到汽车。尽管如此,还是可以联想起数百年前这儿的风景——一路上,来往如织的游人,牵着背上驼着货担的马的马夫、扯着嗓门拉客投宿的女人、缓缓前行的“大名行列”、招揽生意的饭摊娘子……这些,汇成了一曲喧嚣的合奏。总之,如果没有沿街各家房顶上那林立的电视天线阵,外地来的人恐怕真的会以为自己穿过时光墜道走进了江户时代。

重要的是,这座城竟然能抵挡住汽车洪水的冲击,顶住媚俗的观光业开发的诱惑,完好地保住了这片历史刻出的土地。摧毁历史和传统的最大元凶是人们的生活方式的改变。人们不可能困在传统中生活,为了活下去,他们往往会让存有先祖留传下来的文化遗产的空间向现代让位——尽管谁都清楚传统的重要性。

能将这个客栈街的原貌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恐怕是得益于这儿居民的爱乡之情和与时代潮流的勇猛抗争。

出租车在徐徐前行。

“怎么样,好地方吧?”听司机那充满自豪的语气,好像这儿是他的家乡似的。

“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这海一座老城。”

“第一次来的客人都这么说,这还是变了的模样呢!修了十八国道后,许多人都开车往里边跑,不坐环城的公共汽车了。这不,我不是把客人带进来了吗?还有,老房子确实看上去又庄重又威严,可是住起来不方便,维修也麻烦,又留不住年轻人……”

“是啊,那些观光客呀局外人什么的,看了就走,倒是轻松,可是本地人可就不容易了。哎,我们要去的是柴田家。”

“柴田是吧?我记得他家好像是饲料庄。”

“什么?饲料庄?”

“哦,这儿有个规矩,不管是不是做生意的,家里都得有个庄号。你看,前面不是有三座观火台吗?他家就在第三座旁边。”

车在滑行。这条街顺东西方向呈带状,路旁全是老式客栈。临街的房子背后是耕地。

“这一共有多少栋?”

“听说有九十五栋,其中的四十栋是历史原貌。”

“真了不起。”

说话间,出租车在一栋老房子前停了下来,“饲料庄”到了。屋檐长长地伸到了街上,上面还有两层,格栅门是油烟色的。

“到底要多久说不准,到时候打电话请你来接,行吗?”藤冈站在门口和司机约了车,司机答应二十分钟以后再来。出租车离去了。这时,刑警们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种隔世之感。天是晴的,可一点都不觉得暖和。在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下,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子像是不愿让体温散了似的,紧紧地靠在一起。

两人推开了饲料庄的大门。里面是一间没有铺地板的厅堂。厅里黑乎乎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空气静静地凝固着,但通过味道可以嗅得出,这屋里显然住着人。

藤冈朝里边打了一声招呼。前厅里边左侧的拉门应声开了;一个老妇人探出头来。这会儿,眼睛总算适应了。原来,这前厅一直通到后面,通道的两侧是厢房,左边那间好像是内室,右边那间是灶房。

“请问,这儿是柴田府上吗?”

“我们想见见柴田清子。”

“清子不在。”老妇人的目光在打量着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

“她到哪儿去了?”

“嗯,请问客人是……”

“我们是警察,从东京来的。”

“东京的警察找她?”老妇人绷紧了脸。

“请问,你们找她有什么事?”老妇人的声音在颤抖。

“请客人进来吧!”里屋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进去一看,这屋里燃着地炕,炕头端坐着一个满头银霜、神情傲然的老人。

“我是柴田清子的父亲。”老人自我介绍说。他身上,透出一种古代武土的风范。两人赶紧掏出名片,作了自我介绍。

“大老远的,东京的警察上这儿来,找清子有什么事?”看样子,老人已经意识到这两个人的造访非同寻常。

“我们在破一起案子,有点事想问问您女儿,于是就找来了。”藤冈说着,眼睛不住地观察着房里的动静,里面不像藏着人,也不像有人在其它房间屏住呼吸偷听着这边的谈话。

“你说的案子,是什么案子?”老人的神色更紧张了。老妇人蹲在一旁,像一团静静地哆嗦着的影子。

“这个嘛……”

“给客人沏茶去!”

见藤冈说话吞吞吐吐,老人把妻子吼走了。

“眼下还是破案的机密,请原谅,详情我们不能告诉您,我们只是有事想向清子打听一下,说不定,她的话会对破案有很大帮助的。”

不把案情或对当事人的怀疑吐露给家人或熟人,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得知消息后将涉嫌者隐藏起来,或是销毁相关的证据材料。

“清子已经好多年没回来啦!”

“您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连她的电话、明信片都没收到过。”

“清子生了个孩子,这事您知道吧?”

“是老婆告诉我的。那外孙也够可怜的,和那男人分手后,清子求过我们,想让我们带孩子,我说了,咱们柴田家不收留那种野种,让那男人管去!”说到这儿,刚才还铁铮铮的老人垂下了头。

“那么,后来您外孙死了,您知道吧?”

“这事也是老婆说的。要是当初我把那孩子收下来,她决不会死的,真可怜。”

“和清子同居的那个男人,您见过吗?”

“没有。我本来是想见的,可是他躲着我。本来,清子是打算和他结婚的,可那男的根本就没那个心。这混蛋,连男人的德性都不清楚,就……”

“清子是怎么和他认识的呢?”

“详情我不太清楚。错就错在我看她成绩还不错,送她去东京上了大学。当我发现不对劲时,她已经瞒着我们和那男的同居了。我想,既然成了既成事实,再责备也无济于事了,于是我就叫她尽快和那男的结婚,可是那家伙却含糊其辞不表态,到这时,我总算看透了他的居心,于是就叫清子和他分手,可是女儿不听,还傻乎乎地说,不结婚也行,哪怕是当小的也要一生陪着他。后来生了孩子,结果呢,果然被那男的甩了。”

“和清子同居的那男人死了,您知道吗?”

“真的?!”老人惊异的神情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是在做戏。

“他喝醉了酒,掉到地铁轨道上被电车碾死了。”房里发出了茶具碰撞的声音。原来,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房里,摆好了茶盏。

“是吗?那男人,他死了?我早就料到他不得善终,原来是被电车轧的。”老人说着,抬起头,凝视着半空。这时,随着一声活泼的“我回来啦”的叫声,孩子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暗影般蹲在一旁的老妇人顿时来了精神,起身应道:“回来了?冷吧?”

“是老大的孩子,这个是老么,在读小学,他上面还有两个。他爹妈到外地干活去了,孩子是我们在管。”老人解释说。看来,他不要清子生的孩子不仅仅是出于他那老顽固的观念——在这个家里,已经是儿子辈的说了算了。

放学回家的孩子好像是到别的房间去了。这栋枯萎的老屋,就因为里面多了个孩子,即刻洋溢起青春的活力来。

清子的父母这儿,已经完全无法接纳她了。刑警们意识到,从这位老父亲嘴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他们起身告辞。柴田听了,扭头向隔壁房里的老妇人叫道:“客人要走啦!”

老妇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眨着眼睛,说:“让二位空坐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顺着火烛钟台往北走五分钟,就是本海野的汽车站。”老妇人把藤冈他们送到了大门外。

藤冈没有用客套话回应她,而是问:“清子在哪儿,其实老妈妈您是知道的,是吧?”

老妇人的神情在变,她在犹豫。藤冈抓住时机,又补了一句。

“您女儿在哪儿,我们终究是会查出来的。为清子着想,我看还是越快越好。”

“是不是清子她犯了什么事?”

“与其被人怀疑下去,还不如早点还她清白。证明别人的清白,这也是我们的工作。”

“拜托了警官,这孩子太可怜了。被男人扔了,家里又不能回来,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的。您们帮帮她吧!”老妇人眼里饱含着泪水,抬头望着刑警,说。

“就算我们想帮,可是,找不到她,您叫我们怎么帮?”

“我这儿有一张她去年底寄回的贺年片。”

“给我看看。”

“务请多加关照!”老妇人连连垂头行着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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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柴田家,两人朝公共汽车站走去。他们一路弓着背,想尽量让体温散发得慢点。被人遗忘的客栈街笼罩在残阳的暮色里,它是现代社会美的奇迹,同时也是一片被时代抛弃的小天地。

这座本来就被新开通的铁路掠去了其原有功能的客栈城,在汽车时代潮流的冲刷下,连保持了几个世纪的景观都在不断地受到毁损。以前,佐渡来的金银、盐及其它日用品送往外地时都得从这里经过,街头时常可以见到长长的大名队列、人声鼎沸的过往农民。可是现在,这里成了从国道上挤下来的车流过往的支线,它们在这里歇斯底里地抛下尾气、噪音和危险,然后呼啸着扬长而去。

据说,年轻人纷纷出走后,这里只剩下老人了。他们仅靠种些芦笋、花之类的东西了却残生。而那些离家出走的年轻人,而未见得能得到什么幸福。

柴田清子就是其中之一。或许,她就是为了奔向自己心目中大海一样茫然的未来,而把这座被历史遗忘的小城抛在身后的吧?

可是,当她想回家乡时,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尽管海野客栈城古姿尚存,但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家乡。

——第三个嫌疑人的家乡也萎缩在历史投下的阴影中,从这个意义上看,她和第一、第二个嫌疑人很相似。然而不同的是,前两个嫌疑人都在赖阴影而生,而第三个嫌疑人却想挣脱这个阴影。结果,她被自己的故乡抛弃了,成了无根的浮萍。

公共汽车老不来。这会儿再叫出租吧,也不见得比公共汽车先到。两名刑警在寒风中哆嗦着,决定继续等下去。不知不觉间,太阳落进了西山,眼前的一切,陡然阴郁起来。

按那张“最后的明信片”上的地址,警方查清了柴田的去向。她眼下住在中野区本町三街的一栋公寓里,在中野站前的一家超市上班。据观察,她身边似乎没有一起生活的男人,只是在独往独来地过日子。

和今井绅平、新开道宽不同,这女人一身轻。这意味着,如果警方上门,弄得不好,她会跑掉的。但是,又必须对她采取某种行动,因为,时间一长,她就会从母亲那儿得知警察去过她老家的消息。

警方再次对柴田清子作案的可能性展开了讨论。

“认为清子用交换被害人的方式杀害了山冈明子,这种看法的主观臆断色彩太浓了,是缺乏说服力的,我们暂且就算是这么回事。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一个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托给连血缘关系都不认的狠心父亲照管的母亲,难道会认为是石野没有履行好对自己孩子的监护责任,而产生杀害石野的动机吗?我倒觉得,清子连恨别人的资格都没有。”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有一点大家可别忘了,清子本来是要这个孩子的,只是由于客观上的原因她才没要。她本想把孩子托给父母带一阵子,可是被拒绝了。只是出于无奈,她才决定自己安顿下来,之前先让鬼头照顾孩子,难道不是吗?”

“难道说,这一等就要等到孩子满三岁?”

“我想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不把这个原因查清楚,就不能断定她有杀人动机。”

费了好大的劲才摸出这个柴田清子,可是却不能打动搜查本部。当然,最要紧的是,在这次临时碰头会之前,各搜查本部就对这一系列案可能是某个杀人团伙在用交换被害人的方式作案的推测持怀疑态度,他们已经对这种思路没多大兴趣了。

在此后召开的民间外交会上,藤冈和野中向大家报告了走访清子老家的情况。

“我觉得清子值得怀疑。”水岛说。其他三人也持同感。

“我认为,一方面,身为母亲,清子有丧子之仇,另一方面,她还有失财之恨。”

接过水岛和藤冈的话头,野中又补充说,“作为对孩子的赔偿的那六千万元,是鬼头拿去了。为了得到这笔钱,他在孩子死后承认了自己和孩子的亲子关系。其实,其中有三千万元应该属于清子,在财产继承权上,她和鬼头的地位是平等的。鬼头会给她吗?这事只有清子清楚。不过,这笔钱被鬼头私吞了的可能性很大。明明被害方也有过失,却轻轻松松地得到了六千万元补偿,这和加害方的车上坐的是山冈有关,而她又是石野的朋友。根据以上情况分析,清子显然会产生杀人动机。”

“加上柴田清子,作案嫌疑人就有三个了。第四个嫌疑人、也就是那个制定杀人方案的头,要是把他也挖出来了,我想,搜查本部哪怕是再顽固也不得不信吧。”水岛话里带着几分遗憾。

“把四个被害人联系在一起的这条线,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三个嫌疑人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们还不清楚。我想,把这三个人连在一起的那条线,一定是握在那个头儿手里。只要抓住了这条线,策划这些案子的主谋是谁,也就自然而然地清楚了。”河西把他在上次会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到目前为止,这条线还没有发现。

“哎,河西,依你看,田代裕子是不是和这条线没关系?”水岛问。确实,从表面上看,从这次民间外交中获益最小的是麻布署的人。

“要说直接联系嘛,倒像是真的没什么。可是有一点不能忘了,杀鲛岛的罪犯之所以把他藏起来,正是因为他知道是鲛岛杀了田代。只要鲛岛永不现形,就可以让杀鲛岛的人永远在田代被杀案后面藏起来。所以,对我们来说,找到藏鲛岛的罪犯比破鲛岛杀人案还要重要,因为这样一来,事实的真相也就清楚了。从这个意义上看,田代案也在同一条线上。”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是让河西和吉原你们俩被排除在民间外交圈外了,那就太可惜啦!”水岛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

“已经露出了三条尾巴,但我们还不能拉。我想,只要把这三个人的背景查透了,联系他们的那条线肯定能找到。胜利在望啦!”河西提高嗓门说。

正文 第十八章 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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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要进站了,重野贵和子慌慌张张地奔向地铁站台,不料,下楼时刚踏上阶梯就和一个匆匆向上跑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两个人的头撞到了一起,对方戴着的太阳镜也被撞掉了。

太阳镜落地水泥阶梯上,一块镜片弹出镜框,碎了。贵和子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赶快拾起镜架交给对方,并连声道歉。

太阳镜的主人是一个约摸三十岁的女人,她把脸侧向一旁,接过镜架,撒腿就跑。

“这人怎么这样,你不也撞着我了吗?真是!”贵和子朝那人的背影说了一句。虽说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人的脸也没有看清,但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得了,管她是谁呢!不过,这人也真够怪的,电车明明还没进站,她为什么匆匆往外跑呢?按说应该是电车进了站她慌着往下跑才对呀!她的举止怎么和常人倒过来了?

贵和子下到站台一看,这里已经炸开了锅——原来是一个醉鬼掉到铁轨上,被电车轧死了。现在,贵和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刚才那女人是被事故现场的惨状吓跑了的。这不,我自己不也是被吓跑了吗!

一想起那天夜里撞见的情景,贵和子就觉得恶心。夜里,她屡屡被恶梦惊醒。真见鬼,怎么撞上了这种事?她想。

可是,日子一长,她又觉得那天的事有点不对劲了。记得她和女人相撞时,的确听到了电车的急刹声,这就是说,当时车还没有停下来。而醉汉跌下轨道的地方,是在站台靠近楼梯口处。电车的车头是在自己下完楼梯时从那儿经过的,换句话说,在醉汉被轧死的那一刻,自己已经要下完楼梯了。这么说来,那戴太阳镜的女人往上跑的时间不对呀?是不是太早了点?

那女人是在靠近楼梯上方三分之一的地方和自己相撞的,要在那儿和自己撞上,她离开站台的时间就应该在醉汉被压死之前。这么说来,那女人就不可能是被那场车祸吓跑的了。

那么,她为什么要跑呢?想到这儿,贵和子心中的疑团越来越重了。

人们都说那醉汉是脚踩空了跌下去的。可是并没有现场目击者,谁也没有亲眼看到他跌下去那一刻的情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只要有人从后面使劲一推,他不就一下子掉下去了吗?虽说没真的试过,按说这点力气女人还是有的。更何况,对方还醉得稀里糊涂呢?

那女人当时的慌张神色不同寻常。再说,电车正要进站,她却反而从站台往楼上跑,无论怎么说,这本身就不对劲。

——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她觉得呆在站台上对她不利!而且这件事肯定和那场落轨事故有关。

“贵和子,你在想些什么呀?”贵和子扭头一看,原来是她要好的同事百合。贵和子把心里萌生的疑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百合。百合听了,咯咯地笑了。

“你是电视看多啦!说不定,人家是发现了站台上有自己不想见的人呢?说不定,人家是突然发现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呢?就说我吧,就因为受不了地铁站台上的那股味,不也在电车进站前离开过吗?离末班车的时间一近,站台上就有那股怪味,就是那种酒味、吐出来的东西的味和女人化妆品混在一起的味,你说呢?”

“是啊,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一个大男人,是不会被人轻易从站台上推下去的。”

“看来还是我想得太多了。”

“没错!我说,以后别坐地铁回家啦,还是找个人每天晚上来接你吧!”

“那,岂不更不划算吗?”百合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是贵和子还是觉得不对劲。这不是百合的话解释得通的。不管是站台上有自己不想看到的人也好,赶回去取忘了的什么东西也好,地铁站台的味道难闻也好,和别人撞了,却一声不吭就跑,这怎么说都不正常。

“经朋友介绍,我结识了一个女孩子,两人很谈得来,已经定了婚,双方父母也正式交换了聘礼,婚典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她毕业于东京某女大,家庭也很完整。

“可是,前些日子把她带去见我的朋友时,朋友显得很吃惊。后来他悄悄告诉我,这女孩以前在夜总会打过零工,还和男人混过。

“听了这些,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朋友说,你要是不信,就去问她本人好了。她为人正直、性格温顺、又有教养,看上去不像那种人。我很爱她,但是,像这样一个随意许身给男人的人,能作为我的伴侣陪我走完漫长的人生之路吗?我心里实在没底。

“我确实想过去问她。但是,如果朋友的话都是事实,那时我们两个人谁都不好受。想到这里,我又犹豫了。我是该这样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和她结婚呢,还是该一切推倒重来?请指教。”

“你的处境的确很为难。不过,眼下社会上这种事也不算少。最关键的问题是,你是否真的爱她?一方面你说自己爱她,一方面你又说自己没信心和她共同走完人生路,没错吧?这意味着,你对自己的爱没有信心。没错,恋爱期间、新婚初期的爱,在以后的夫妻生活中的确会发生变化,咱们就称它‘变质’吧,产生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在于,许多人当初深信不疑的爱,其实是‘性爱’,是好奇心驱使的爱。

“去向她本人确认那是不是事实,这种做法我不赞成。不要以为,夫妻中某一方的隐私只要双方分担,当事人心里的痛苦就会减轻一半,这样做只会加重痛苦。越是爱对方,越需要把它藏在心里。告诉对方,只会起到使双方伤心更痛的作用。这是因为,男女之爱,本来就是自私的。把自己愧对对方的过失告诉对方,有时的确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但是,这只是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了对方而已。

“你的处境,角度正好和我说的相反。要是问了她,说不定她会离你而去的。你能失去她吗?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与其去问她,不如先问问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我是这么看的。”

这是电视节目“知心话”中的一段对话。先由节目主持人朗读一封“我的烦恼”的观众来信,然后由客座佳宾——一位女作家侃侃而谈地作了回答。

两眼一直心不在焉地在电视画面上晃着的贵和子看到这儿,突然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她,她,就是她!”

这时画面上出现的,是女作家那充满智慧的脸的特写镜头。她就是前几天在地铁站阶梯上和贵和子相撞的那个戴太阳镜的女人。

“原来是夏目弓子,怪不得好面熟呢!”贵和子点了点头。夏目弓子是眼下文坛上如日中天的女作家,她的成名作是《早春记》。该作品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女人由女孩到春心萌动的少女最后成长为成熟女性的整个过程中身心蜕变的轨迹。她的描写,简直精细到了就像把女人的心迹放到显微镜头下的玻璃样片上去观察的地步。该作品获女作家新人奖后,夏目一跃成了新闻媒体的宠儿。一度成为文艺界新潮词的“样片小说”一词,就是这样流行开的。

最近一段时间,夏目在广播、电视中频频出现,主持了大量有关社会现象剖析、人生道路思考的节目。对一个时下如此走红的女人,那天贵和子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因为当时夏目不仅戴了太阳镜,甚至连发型、化妆都和平日不一样的缘故,说白了,是因为那天她化了装。

一旦清楚了戴太阳镜的女人是谁,贵和子心中的疑团就更大了。夏目弓子她为什么要化装呢?其中的原因一定和那天发生的醉汉落轨事件有关!

去告警察吧,他们肯定不屑一顾。说戴太阳镜的女人是夏目弓子,这只是我自己擦身而过时得到了印象,找不到任何证据。凭这点靠不住的印象就把一个名人说成是犯罪嫌疑人,这事万万做不得。

“行啦,反正这事和我也没关系!”想到这儿,贵和子甩了甩头,打算把这事扔到脑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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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很苦恼。一月二十五号夜里十一点半前后,在我身边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当时,我在地铁银座站。听动静,好像电车要来了,于是我就慌慌张张地往站台赶。不料下阶梯时和一个往上跑的女士撞到了一起。她戴的太阳镜也掉到梯坎上摔破了。我看了她一眼,不料大吃一惊,原来她就是我最仰慕的作家,是先生您!可是先生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这么急匆匆地上楼跑开了。

“先生是名人,眼里是不会有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读者的。更何况,先生您还不知道我是不是您的读者呢!这也难怪。不过,我觉得奇怪,先生当时为什么那么急呢!我下到站台一看,那儿炸开了锅,原来是有人从站台上掉进铁轨,正好遇上刚进站的电车,被轧死了。我想,原来先生是看到发生的事故被吓跑的。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先生跑开的时间似乎太早了点。

“从我们相撞的地点和那人被轧死的时间看,无论怎么说先生跑开的时间都发生在那人被轧死之前。事故还没有发生,可先生为什么要跑开呢?我真怀疑,那人说不定就是先生您推下去的。

“我马上又责备自己,不该这样怀疑自己尊敬的先生。可是越是想把这事捂在心里,疑团却越大。您说,我是不是该下决心去报警?仅仅凭自己的推测就让先生蒙受这样的嫌疑,这样下去怎么行?或许您会认为,我这点苦恼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在我看来,这却是一件大事。请指点迷津。”

看着自己写好的这封求教信,贵和子扑哧一声笑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吃饱了撑的。

一想到夏目弓子读这封信时的神情,贵和子就觉得有趣。如果她真的心中有鬼,肯定会吓出一身冷汗。如果是清白的,她肯定会笑弯了腰。不管怎么说,她会作出某种回应。

贵和子并无意让夏目弓子难堪,她只是想解开自己心中的结。无论弓子作出什么反应,哪怕是毫无反应也行,反正,写了这封信,贵和子心里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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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那天晚上,贵和子老是觉得不自在。她老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自己。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可是时间一久,她反而觉得这道目光越来越强烈了。

以前自己也被人盯过。一个女人,被人盯着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今天的目光和往常的不一样,不仅令人不快,而且带着一股恶意。这目光,像一把缠在身上怎么也挣不脱的尖刀。

问题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这么盯着自己,这就更令人毛骨悚然了。这天夜里,贵和子不敢一个人独自回家。在这种日子,她喜欢的那个客人却又偏偏没来。由于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护航”人选,出于无奈,她只好把这差事交给了一个她讨厌的死皮赖脸的家伙。

果然不出所料,那家伙老是借着车子颠簸的空往她身上挤。只要不越轨,这种程度的动作就忍着点吧,只当是向他交了税的——贵和子一路上想。

“到这儿就行了,谢谢!”车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贵和子说。她心里在想,要是让他送到家门口,日后会生出麻烦来的。

“怎么,不是还有一段路吗?我再送你一截。”

“我还要买东西。”

“这么晚了,商店都关门了吧?”

“有通宵超市呢!”

“那我就没辙了。当心点,路上有流氓呢!”

客人显得有些无奈。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未必就好到哪儿去?下了车,贵和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夜生活娱乐业的活看上去轻松,其实,遇到这种心里没数的客人神经也够紧张的。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他心里没数,压根儿就不知道我讨厌他,所以才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为我护航。贵和子想。

“多谢了!”贵和子冲着车的尾灯做着鬼脸,顽皮地点了一下头。这个不值深交的新客人的出现,使贵和子暂时忘记了缠在她身上的那道讨厌的目光。突然,自卫本能使她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一个杀气腾腾的东西,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正在朝自己扑过来。

贵和子下意识地猛然朝旁边一闪,那黑乎乎的猛兽擦着她的身子吼叫着呼的一声过去了。原来,这是一辆关着灯偷偷地溜到她身后,然后突然开足马力向她扑过来的车。

“想干嘛?!”贵和子怒不可遏地大吼了一声。车已经在黑暗中消失了,车牌也没有看清。

贵和子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啊!幸亏我年轻、反应快,再加上又没喝酒——贵和子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当时贵和子只是在想:这车怎么开得这样凶?回到家后,她定下神来,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刚才的情景,这时她才隐隐约约地感到,刚才的车上也有一束缠着自己不放的那种目光。

“啊,难道?!”想到这里,贵和子大吃一惊,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一旦想到那可怕的目光,贵和子便明白了,今天晚上那暴走车的行为决不是偶然的。

黑暗中不开灯偷偷向前靠,车牌也看不见,到自己身后时突然加速猛冲,这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又是一身冷汗。

可是,干这事的是谁呢?贵和子心里清楚,自己没和人结过什么仇。虽说对有些客人感到不快,但也从来没露在脸上。再说,到店里来的客人中也没这样的人。虽说谈不上是些什么正派男人,但他们在社会上大小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在店里不正经,那都是逢场作戏。这种人,是不会对我下毒手的。

可是,除了店里的人,我在社会上也没和什么人交往啊。难道那车是过路行凶?趁兴杀人的罪犯也是有的,但这次不像。他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趁兴杀人的人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人。那,他会是谁呢?

想到这儿,贵和子眼睛突然一亮,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她马上又排除了这种可能。不至于吧?她想。

对?绝对没错!经过好一阵苦思冥想之后,贵和子终于得出了结论——今天夜里的暴走车是夏目弓子作出的反应。我给她寄去了信,本来只想给她一个意外,没料到却打中了她的要害!弓子意识到我对她是一种威胁,想杀人灭口,于是就派了暴走车在深夜里来撞我。

“好狠的心啊!”

——清楚暴走车的来由,贵和子心里就燃起了新的怒火。要是我稍不留神,或是喝了点酒,现在早就横尸街头了。我这支离破碎的身子,和那天地铁轨道上躺着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决不会有什么两样——贵和子想。

“这个女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竟然连我都不放过,决不能让她得逞!”

想到这儿,她咬了一下嘴唇:这不是报复,是自卫!要是我不采取任何行动,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在对方走第二步之前,我一定要拦住它!

正文 第十九章 咨询出的连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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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个名叫重野贵和子的女人写给警方的举报信,中西大吃一惊。她所报告的情况,正好从侧面印证了中西近日产生的疑问。

如果她的证词是事实,那么,时下炙手可热的女作家夏目弓子就是杀人犯。而且,对重野贵和子,她是杀人未遂,倘若这次也成功了,她就是系列杀人犯了。

问题是,鬼头胜也之死,已作为意外事故结案了。即使中西现在提出那是一起杀人案,恐怕谁也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上面或许会说,贵和子的说法只不过是凭空想象,认为暴走车事件是夏目弓子策划的,这也缺乏事实依据。还有,重野贵和子的求教信和夏目弓子的反应是否呈相关关系,目前也无法证实。总之,这一切都源于贵和子的推测。

也许还有人会说,弓子那儿,来信堆积如山,她爱看哪封就看哪封。说不定,连贵和子给她写过信这件事本身她都不知道呢?人家可能看都没看,她却认为人家看了,而且起了歹心,像这样想,恐怕猜疑心太牵强了吧?

但是,中西却觉得贵和子的举报信打中了事实的要害。因为那些太阳镜的碎片是他本人从阶梯上捡回来的,他心里清楚。

中西把贵和子带到了碑文谷署搜查本部,因为鬼头胜也是“公寓女招待被杀案”中的涉嫌人物。而且中西还知道,搜查本部中也有少数人怀疑鬼头那次交通事故其实是谋杀案。

接待中西的是水岛。他听着听着,越来越兴奋了。

他意识到,第四个嫌疑人终于浮出水面了。尽管还不知道她是不是这几起系列案的总指挥,但是,这条鱼肯定不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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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面上看,夏目弓子和鬼头胜也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只要咬住这两个人一直挖下去,很有可能会抓到什么。

警方马上对夏目弓子展开了全面调查,没料到发现了一条有趣的线索。

夏目出身于东京都大田区,从私立A学院大学英美文学系毕业后,她曾在川越市一所私立女子高中任过英语教师。这所女高,正是石野和枝、山冈明子、今井洋子的母校。到这儿任教后的第三个年头,她曾是这三个二年级学生的班主任。就在这年秋天学生从东北修学旅行返校后不久,夏目就辞去了这儿的工作,且辞职原因不明。

辞职几年后,她的小说受到了全社会的关注,一跃成了媒体的宠儿。从此,她就在社会舞台上大显身手了。

也就是说,她和两名被害人之间的联系已经找到了。而在水岛眼里,夏目是“第四个嫌疑人”,至此,与被害人相关的四名嫌疑人都登场亮相了。而且,从夏目弓子的能力看,她担任这个杀人团队的总指挥也是称职的。

“说不定,每一步行动计划都是她制订的。”水岛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你觉得夏目和鬼头、鲛岛之间也有联系吗?”菅野问。

“我看有。否则,她是不可能将各怀动机的今井、新开、柴田纠集起来,由她来担任总指挥的。”

“你是说,夏目手上有一条线,她是用这条线把自己和四个被害人以及另外三个犯罪嫌疑人都串到一起的?”

“没错!我们先从夏目和另外三个嫌疑人的关系查起吧!”

警方立即对夏目弓子的交友关系、在文坛的活动以及在媒体的活动展开了调查。他们深信,在其中的某个环节肯定能发现她和另外三名嫌疑人的连结点。

菅野从重野贵和子借请教的名义向夏目弓子写恐吓信一事受到了启发。即使重野写信的目的不是为了恐吓,但如果夏目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么,重野的信当然对她构成了威胁。

或许,杀人团队的另外三个成员也有自己的人生烦恼,他们可能也向夏目提出过咨询。

除在全国性大报《全朝新闻》的心理咨询栏中主笔外,夏目还是一家民营电视台午间谈心栏目佳宾主持。

人们对夏目的解答评价很高,说她到底不愧是作家,人情味很浓。

由于电视这东西一闪即逝,对夏目和观众的联系无从查起。但报纸就不一样了,过去的事都可以翻出来。

《全朝新闻》有一套由六名有识之士组成的咨询班子,他们分别是律师、医生、作家、女演员、教育家和僧侣。根据读者来信涉及的问题,分别由专业领域相关的主笔作答。

在查阅读者来信的过程中,刑警们深深体会到,人真是一种“终日烦恼的动物”。这世上的事,什么都可以叫人烦——生病、人际关系、经济财产、婚外情、家庭暴力、孩子抚养、夫妻不和、噪音、公害、孩子厌学、孩子学坏、继承权、财产分割、合同……一句话,究竟有多少烦恼,谁也说不清。

对这类来信的回复,也是因时、因对象、因答复人而异。那些有烦恼的来信者,往往把答复当作解除烦恼的灵丹妙药。有些人,只要得到了答复,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由于作答的都是社会名流,都是某一领域的专家权威,作答又是通过报纸、电视等新闻媒体进行的,这样一来,那些来信者的烦恼似乎就得到了社会的“认同”,他们也就觉得自己得救了。烦恼这东西,由一个人忍受是沉重的,而一旦为全社会所共享,它就不成其为负担了。

那些个人隐私深处的烦恼,一旦拿到新闻媒体上展开讨论,它就成了全社会共有的烦恼。这样就可以分散来信者的个人压力。在这种心理作用下,即便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但至少可以使压力得到暂时缓解。

还有,一旦由名人、权威在媒体上作出了公开答复,那些提出问题的人都会把它视为权威性的垂训加以接受。接受了,烦恼也就随之消除了。

菅野查阅了夏目弓子作的所有答复。她是两年前开始参与这个栏目的解答的。答复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家庭问题、人际关系、性生活等方面。

有三封来信和答复稿引起了菅野的注意。

第一封来信:

——我是一个旅馆业主,今年五十三岁。四年前,我的独生子被他大学俱乐部的伙伴害死了——他们逼我那不沾酒的孩子喝了很多酒,然后又在夜里让他到湖里游泳。当时在场的两名高年级学生说是孩子自己跳到水里去的。可是,我孩子根本就不会水。我怀疑孩子是他们推进湖里的,可是,因为没有目击者,我无法证实自己的怀疑。

最近,我查明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我想,至少要在我去世之前为孩子报仇。我不能采取反社会的行动,可是孩子的仇不报,就这么死去我又不甘心。我该怎么办?请赐教。(盐山市 S先生)

对来信的答复:

——作为父亲,您心里一定非常懊恼,我理解您的心情。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事,也会想到一定要复仇的。那两个高年级学生是您的不共戴天之敌。

但问题是,社会不容许以复仇的方式自救。因为一旦容许这么做,受到不法侵害的人都会随意对对方采取报复行动,整个社会秩序就会崩溃。

您的情况也不适用于法律所容许的正当防卫或危机下的自保。对孩子的敌人实施报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设法证明孩子是那两个高年级学生杀害的,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栽。不容许“以牙还牙”,只允许不痛不痒的间接报复,这就是法制社会的秩序。但是,如果无法证实,那就只好找那两个学生面谈,至少叫他们对自己的行为表示忏悔了。

实在对不起,我能说的只有这些。面对您这个不治之症缠身的父亲此刻的心情,我却在谈这些,心里备感沉重。

建议您多读几遍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四十三、四十四,上面是这样写的:

“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居,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第二封来信:

——我是一个私营业主,今年五十七岁。几年前,我那读高二的独生女儿遭到同班的两个女流氓的私刑折磨,当时的恐惧感导致她后来双腿瘫痪了。我带她四处求医,但终未治愈。一天,趁看护人员不留神,她坐在轮椅上冲下陡坡自杀身亡了。失去女儿后,妻子终日痛不欲生,祖辈传下来的家业我也无心继续干下去了。因为我们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视她为我们家的精神支柱。

为此,我对那两个害死我女儿的同班同学充满了仇恨。我女儿平白无故被她们夺去了正值青春年华的人生,而她们却在那儿得意地活着,想到这些,我常常彻夜无眠。给我出个主意吧!期待着你的回复。(埼玉县 I先生)

对来信的回复:

——我理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想问问您,您在信中说她们对您女儿用了私刑,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们又是怎么用刑的?还有,您女儿为什么在几年后又想到要自杀?真的是自杀吗?她的自杀和几年前那次私刑事件有因果关系吗?还有,那两个“得意地活着”的同学,她们现在在哪儿?

即使考虑进上述因素,您女儿的死和那两个同学有关,这是不容置疑的。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憎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想,那两个同学与其说是在得意,不如说是已经忘了吧?随着岁月的流逝,说不定加害者会变呢!您要是和她们见了面,告诉她们您女儿死了,也许她们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的。

不错,对您这个做父亲的来说,她们再后悔也没有什么意义。但这是对死去的女儿的一种慰藉。现在,加害人的忏悔和谢罪对她是最好的供奉。

万一您发现那两个加害人毫无后悔之意,果真是在得意,到那时,请再给我来信。

马太福音第六章第十四、十五中有这样的话——“你们饶恕人的过错,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错。”“你们不饶恕人的过错,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错。”

像神教诲的那般仁慈,我们做不到。但是,我们可以忘记。如果把上面话中的“饶恕”一词改为“忘记”,我们就有可能做到了。

第三封来信;

——我是一个公司职员,今年二十四岁。两年前,我还在和一个男人同居,并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后来,我对为所欲为的他绝望了,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可是,孩子老是哭着要爸爸,无奈,我决定把孩子交给他照料一阵子。也怪我这人太大意,没料到他已经和另一个女人同居了。一天,这女人带着孩子上街购物时,孩子在马路上被车撞死了。经和加害人方面交涉,双方达成了赔偿协议。加上保险金在内,这笔钱的金额为六千万元。以前,那男人一直拒绝承认自己是孩子的生父,孩子死后,他却认了。他甚至还伪造了我的印章和身份证明材料,最后把这笔钱全吞了。更令人无法容忍的是,那个带着孩子上街却任由孩子往马路上跑的女人,认为自己在交涉过程中起了作用,竟然提出要得到一千万元的“分成”!我这人并不怎么看重钱,但是,这笔钱是对孩子生命代价的补偿,从某种意义上说,孩子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哪怕是一元也不能给她,相反,她杀了孩子,应该受到惩罚。我怎样才能从他们手里夺回那笔补偿费,怎样才能惩罚那个女人呢?请指教,我等着您的答复。(东京 K女士)

对第三封信的答复:

——六千万元补偿金中至少有三千万元是你的。如果曾和你同居的那个男人在孩子死后作的亲子认定是违法的,那你就是死去的孩子的惟一继承人,补偿金应全额归你。伪造你的印章和身份证明材料、冒领了你应得的那一份的那个男人的行为不受法律保护,是无效的。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欺骗罪和伪造文书罪。

可以通过法律程序取回那笔钱。建议你先和对方交涉一下。如果他不答应,你可以去征求相当专业人士的意见,警视厅防犯综合处里设有一个家事咨询所,专门为各类纠纷提供咨询。如果发现有犯罪嫌疑,他们还可以为你破案。有的时候,只要有警方出面干预,就能迅速解决问题。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去找他们谈一下好。

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七、八是这样写的:“你们有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

菅野马上把这些稿子从报上剪下来,交给了水岛。水岛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后,低声说:“嗯,要的就是这个。”

“怎么样,错不了吧?”菅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说。

“绝对没错。像这样吻合,难道还能是巧合吗?我马上把它提交给破案工作会议。”水岛说着,站起身来。

正文 第二十章 迷离中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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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山市旅馆业主S先生是新开道宽,埼玉县私营业主I先生是今井绅平,东京的公司职员K女士是柴田清子。报上信中的年龄也和他们的实际年龄相吻合,所咨询的内容也和他们各自的实情一致。吻合到了这个地步,决不会是偶然的巧合。用不着去报社确认了,向专栏咨询的,绝对是他们三个。我反复琢磨过,一定是夏目弓子通过心理咨询栏目这条线操纵这三个人搞了这起罕见的调包杀人案。尽管我们还不清楚她的杀人动机,但是我们已经知道,她担任川越女子高中教师第三年那年,带学生搞完修学旅行返校后就辞职了,而且辞职原因不明。还有,案中的四个被害人——我看可以这么说——就是在这次修学旅行途中相识的。我想,在这次旅行途中,夏目弓子和这四个被害人之间也许发生了什么事,而夏目的动机,就和这件事有关。根据以上掌握的材料,我希望搜查本部批准我们以传唤重要参考证人的名义,让夏目、今井、新开、柴田到场作证。”

水岛的话,充满了自信与紧迫感。接着,被特邀出席会议的筑地署刑警中西站起来发言说:“在地铁丸之内线银座站阶梯上拾到的那些太阳镜的碎镜片,我拿到镜片生产厂家去进行了检测。结果说:这副镜片的右眼S值为-0.50,C值为-0.5,散光轴度为180度;左眼S值为-0.75,C值为-0.5,散光轴度为180度。镜片的茶色深度为百分之七十五,以上说的S是Sphere的略称,意思是球形镜面近视矫正值,C是der的略称,意思是柱形镜面近视矫正值。我拿着这些数据找到了夏目本人在随笔中提过的她常去的那家眼镜店,这家店位于银座四街,叫‘东京堂’。经核实证明,拾到的那些镜片与她本人去年十二月十一日在该店订制的镜片完全吻合。镜片是奥地利希鲁维特公司的产品,出厂编号为6021,镜架色型为21,半彩色,尺寸规格为51。”

中西说完,全场响起一阵“哦……”的惊叹声。虽说目前还没有掌握夏目弓子作案的直接证据,但是,间接证据已经举不胜举了。

碑文谷署马上和北泽、麻布方面取得了联系,三方聚在一起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材料,可以认定:

1.夏目和新开、今井、柴田之间有共同作案的嫌疑。

2.夏目在川越女子高中任教期间,和山冈、石野、今井洋子是师生关系。

3.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一月二十五日鬼头落轨时夏目在事发现场。

4.今井拿不出鲛岛案发当天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5.新开拿不出石野案发当天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6.新开的相貌特征和石野接待的“最后一个客人”相吻合。

7.柴田清子对石野有仇。

8.今井有杀害石野、山冈的动机。

9.新开有杀害鬼头、鲛岛的动机。

10.夏目弓子有图谋杀害重野贵和子的嫌疑(待确证)。

鉴于此,为进一步确认以上四人的共同犯罪事实,三方一致同意,立即申办针对以上四人的逮捕证和居所搜查许可证。先分别对四人进行查问,寻找其证词间相互抵触之处,最后迫使其交待犯罪事实。在此基础上,再实施正式逮捕。

全面出击的号令终于下达了。从二月二十日下午开始,警方先后对川越市今井的住处、盐山市新开的住处、中野区本町柴田所居的公寓、以及位于世田谷区成城的夏目的住处实施了布控。据观察,发现他们并未外逃。

第二天上午七点,相关各警署统一行动,闯进嫌疑犯家中,要求他们主动去警署接受审查。

这时,夏目还在床上躺着。面对一大早突然找上门的刑警,起初她还有点惊慌,不过,没多久她就恢复了平静。难不慌不忙地对刑警说:“明白了。给点时间,让我梳理一下。”

柴田清子这时正在准备早餐。一听说刑警要带自己去警署,她顿时紧张起来,扯着嗓门叫道:“凭什么?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有话到搜查本部去说吧!”一听这话,她浑身哆嗦起来。

今井和新开倒是很平静。警察进门时,今井正和妻子面对面坐在桌旁用早餐,他妻子一看刑警来势汹汹,吓得叫了一声“孩子他爸……”就哭起来了。

“我没事的,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说完,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新开这时候正准备牵着狗出去散步。刑警进门后,他在娇声讨好主人的狗头上摸了摸,不声不响地跟着刑警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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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招供的是柴田清子。

在警方就事先准备好的问题要她作答对,测谎器作出了强烈的阳性反应。

对于自己拿不出山冈明子案发那天的不在场证据这一事实,清子无话可说。

“要是可怜你死去的孩子的话,我看你还是实话实说好。是的,鬼头是个不称职的男人,但无论怎么说,他还是孩子的父亲嘛!自己的父亲是被谁杀死的都不知道,孩子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吗?”

被审问的警官这么一逼,清子“哇”地一声哭了。她的供词,内容大致如下:

“我恨鬼头,也恨石野。给夏目先生去信后,我还向她请教过多次。后来,先生介绍我认识了今井和新开,这两个人也是通过人生咨询的关系和先生认识的,而且经常去先生家讨教。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石野和枝和山冈明子害死了今井的女儿,鬼头胜也和鲛岛保之杀害了新开的儿子,他们两人都想为死去的孩子报仇。

“起初,夏目先生开玩笑说,要是我们三个人联手报仇就好办多了。后来她又说,如果她也加入进来,四个人互相交换仇人,警方就找不到我们的杀人动机,绝对安全。在具体实施交换复仇行动时,要是其他人都为自己准备好无作案时机证据的话,那么,即使警察顺藤摸瓜,找到有动机的人门上来,也拿他没办法。

“对先生的方案,今井和新开表现得非常积极,先生的方案很快就进入了具体实施阶段。我也觉得,这下我就可以杀死石野和鬼头解恨了,所以我也表示愿意积极配合。

“方案的轮廓是先生勾画出来的,在此基础上,我们四个人又一起对方案进行了进一步完善。先生还说,决不能放过这样的恶人,在人生咨询栏目中,她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只能作些不痛不痒的答复。以前,对那些有各种各样人生烦恼的人,她只能用一些酸不溜的话打发别人,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她实在受不了了。她不能容忍自己和以前一样,只劝来信者对世上的邪恶表示宽容,对邪恶妥协。先生还说,这一次,她不仅要用口,而且要用行动来回答我们的问题。

“对先生能为我们这些苦恼的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地位和名声的精神,我们都十分感动。大家当场发誓,一定坚决服从先生的指挥。

“确定由谁负责谁时,我们十分慎重。首先要考虑的是,要切断和对方在动机上的联系,因此,复仇的直接对象应该避开。于是我们决定,由新开负责石野、今井对付鲛岛、我解决山冈,剩下的鬼头由先生负责处理。

“今井说,这几个人中,鬼头是最难对付的,把他交给先生这样一个女人,恐怕成问题,还是由他来对付好。先生说,一个人管两个,容易露出破绽,这样做很危险,还是由她来对付。

“下一步,结合对方的活动规律,我们分别确定了具体的行动日期,并且讨论了准备不在场证据的方式。在对石野、鲛岛、鬼头下手那天,我也安排好了,或是去朋友家里住,或是参加团体旅行。”动手当天对方的动向,都是四个人相互配合调查好的。

“十二月四号那天晚上九点,我去了山冈家。我告诉她,关于经济赔偿的事,填的表格上有些问题,想请殿村盖个章补充一下。她抱怨说,事情都过去两年了,怎么还没搞清楚?她嘴里嘀咕着,让我进了门。我瞅准空子,用事先准备好的锤子猛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她一下就死了。我清理了一下现场,跑掉后马上向先生作了汇报。”

新开在供词中称:“半年前,我查明自己的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无法做手术了,只有靠断断续续地做理疗维持生命。医生说,我只能活两年了。开始一段时间,理疗的效果非常好,我还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四年前,妻子为儿子的事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在家里照顾我的,是离婚后回到娘家的妹妹。

“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了却为孩子报仇雪恨的心愿。”

推倒一个,掀起一排。继柴田清子之后,今井、新开都相继供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最后,夏目也交待了自己的犯罪经过。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切入镜头(D)

“老师,不好啦!”今井洋子叫着,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她是夏目老师所带班级的一个学生。这时刚吃过晚饭,是饭后自由活动时间,夏目弓子抽这点空正在湖边散步。如果不想着法抽点空,带学生出来修学旅行的老师是没时间独自静静地呆一会儿的。乱七八糟的事堆积如山,简直要把人累垮。

学生的健康状况、明天的行程安排、确认订好的交通工具和住处是否有变、天气情况如何、账目的整理……老师简直成了一个耍转盘子游戏的艺人,忙得不可开交,哪一个盘子都不能弄掉了。听人说,带一次修学旅行,要掉好几公斤肉。

这会儿,夏目好不容易忙里偷闲,走出旅店,来到了湖边。看着暮色中长长地低悬在湖水上的纱雾,她觉得,这些天来身心的疲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出了什么事?洋子。”看见洋子一副大事不好的神情,弓子心头一紧。

“不知哪个学校的男生要强暴山冈和石野,就在前面的树林里。”

“真的?”弓子大吃一惊——这两个女孩都是她班上的学生。

“老师,快,快去救她们!”洋子说话时简直像在哭。

湖边离旅馆有一段距离,回去叫人已经来不及了。

“洋子,你回旅馆去叫人,我这就去!”

“可你不知道地方啊。”

“不就是前边的树林吗?”

“我带你去!”话音没落,洋子拔腿就跑,拦是拦不住的了。

在湖边树林的一角,四个男女高中生正坐在那儿你一口我一口地换着吸烟,看看他们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样子,夏目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子身上穿着时下流行的半长风衣,下身是那种松松垮垮的叫什么罗卜裤的裤子,发型也很时髦,是额头两边切齐了的那种。女孩子穿的是拖地长裙,上衣的胸口开得很大,胸口处露出花纹抢眼的紧身内衣的一角,头发是烫过的,上面还罩着一层网纱。指甲是修整过的,涂着指甲油。头发侧面下方有一个什么东西闪着光,像是耳环。估计这东西平时都是用头发捂着的。

两个男孩子以前没见过。不仅在弓子带的那个班,而且在全校,女孩子都是有名的流氓头,为她们的事,弓子伤透了脑筋。

看样子,这两名女生不是被强暴了,而是做了一场两厢情愿的“游戏”。

“你来干嘛?”见弓子来了,山冈明子噘着嘴问。

“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什么事?”石野和枝看着弓子,嘻皮笑脸地问。

“没事就好,跟我回去吧!”弓子平平淡淡地说,她不想刺激她们身旁的男孩子。

“现在不是自由活动时间吗?”明子开始顶撞了。

“可是,抽烟总是不允许的吧?”

“谁还管这些?自由活动时间抽什么都行,你少管闲事。”和枝说话时一口流氓腔。说完,还喷出一口烟。

“那不行,你们还是未成年人,抽烟是法律明文禁止的。”

“你还有完没完啦?什么都得听你的,没那么好的事。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情趣,都让如给搅了,还不快走!”明子吼起来了。弓子心里明白,她自己是没法把她们叫回去的,不如先避避锋芒,回去叫人来再说。

“你等等!”弓子正准备转身时,一直一声不响地在一旁观察动静的两个男学生开口了。弓子假装没听见,准备带着洋子走。其中一个男学生拦住她们的去路,说:“没听见叫你别走吗?”

“没你们的事。”弓子不示弱,尽量显得强硬。

“你没事找我们,我们可有事找你。”两人露出一丝狞笑,长满痤疮的脸透着凶狠,一副小流氓模样。

“有什么事?”弓子把洋子拉到身后,问。

“你刚才说‘没事吧’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

“是不是说我们做了什么坏事?”

“你们敢说自己没做坏事?”

“我们不干坏事,要说好事嘛,倒是做了。嗳,你们说呢?”两个小流氓回头看了看明子和和枝。

“是啊,很好的事,很舒服的。”两个女学生脸上露出淫笑,应道。

“你们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

“当然知道,至少比你清楚。”

“将来后悔的是女的,你们要自重。”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我们把你这两个宝贝学生强暴啦?”

“你们说没强暴,有什么证据?能告诉我这个老师吗?”

“太好了!这么漂亮的老师,我们倒真想向你请教请教!”

“你就给我们上性教育第一课吧!”两个男学生说话越来越放肆。说着,还从前后两个方向一步步向弓子逼过来。

“站住,你们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弓子知道和他们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用语言把他们控制住。这时,今井洋子躲在弓子身后,吓得直哆嗦。

“谁和你开这种玩笑?”

“要是不想让我们对你的学生干坏事的话,你就得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这才叫老师嘛!”

“哇,过瘾,搞老师,真棒!”

“我来帮忙!”

看见两个男学生在一步步通近弓子,明子和和枝也凑了上来。

“给我站住!”弓子此刻意识到,这伙人真的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这儿离旅馆颇有一段距离,森林里悄然无声,不巧的是,湖面上连一艘游船都没有。

弓子想夺路逃走,但是,前后左右的去路已经被这四个人挡住了。

“上!”四个人一起冲了上来。山冈明子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今井洋子。

“喂,你们哪个先上?快点!”石野和枝在叫。一个男学生迎面扑过来,把弓子按倒在地上,另一个男学生和和枝按住了弓子的手和脚。弓子刚想呼救,嘴马上就被手巾堵住了。

——弓子被两个男生侮辱了。虽说只是短暂的一瞬,但这一瞬间袭过她身体的风暴却是致命的。由于弓子的抵挡,男人的魔爪这才没有伸向洋子。尽管如此,洋子还是在一旁吓呆了。

“怎么样,大先生,得了这次教训,再不会充英雄管闲事了吧?只要你不吱声,咱们不会说出去的。洋子,你要是多嘴,到时候也饶不了你,记住啦?”

明子和和枝甩下这句话,走了。弓子缓缓站起身来,把被剥掉的衣服穿在身上,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整了整零乱的头发。今井洋子爬着挪到她身旁,哭着说:

“老师,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去叫你,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行啦!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这不是你的错。我担心的是,不知他们以后会怎么对付你。刚才的事,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行吗?”

“老师!”

“行啦!以后的事交给我。你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知道吗?”

弓子叮嘱道。洋子没被这帮疯狗侵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弓子不透露出去,就可以把这件事捂下去。要不然,一旦外人知道了一个教师在带学生修学旅行途中被其它学校的男生轮奸,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女学生的帮助下进行的这一事实,新闻媒体就会趋之若鹜地大做文章的。

疯狗咬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愈合,可是,一旦被新闻媒体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那就和被全日本强暴没什么区别了。与其去咽这种耻辱,倒不如死了干脆。

案犯和山冈明子、石野和枝这两个胁从犯是不会主动泄露自己的罪行的。只要弓子自己保持沉默,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剩下的,还有一个今井洋子。山冈她们的威胁已经把她吓住了。再说,洋子自己并没有直接受害,想来她是不会主动向人提起此事的。

叮嘱过今井洋子后,弓子一回到旅馆就冲了个澡。到这时,强忍着的伤心泪才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倒不是刻意要死守住自己的身子,已经二十五岁的弓子,由于一直没机会结交异性朋友,到现在还保持着处女的纯洁。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纯洁竟然遭到了两条过路疯狗的蹂躏,想到这里,弓子的胸口就一阵阵作痛。

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热心人,经他介绍,弓子的婚事基本上定下来了,已经定好了明年春天举行婚礼。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清白的身子却当着自己的三个学生的面被疯狗践踏了,用毒牙撕咬、啃烂了。活了这半辈子,我还从来没受过今天这样的屈辱,我决不能放过他们——弓子想,不过,这帮家伙是谁?山冈明子、石野和枝也是今天才和他们认识的,恐怕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不过,这不要紧。加上山冈明子、石野和枝这两个同案犯,他们四个人是我终生的不共戴天之敌。我要把今天的屈辱刻在心底,把复仇雪耻作为今后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弓子在心中暗暗发誓,任由滚烫的水拍击着自己的身体。

修学旅行结束后,一返回学校,弓子就向校方提交了辞职报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迷离中结案(续)

“在主持人生咨询栏目的过程中,我收到了三个读者的来信,他们记恨的,正是那四个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对此一方面,我感到吃惊,另一方面,我意识到,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良机,复仇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这四个人,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伙人我死也不会放过。是他们,亵渎了我奉为天职的教师岗位,蹂躏了我的人格,玷污了我的身子。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我就会用这一信念激励自己度过难关。定好的婚事,也是我主动提出来吹的。作为一个女人,我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向他们复仇的信念的支撑。

“人生咨询把我和这伙人又联系到了一起。我抓住了这次机会。那三个来信的读者,是上天给我送来的复仇使者。我没费多大周折就把他们拉进了我的行动计划。我想,即使我撒手不管,他们自己也会分头去报仇的。我们成了共同的志向联系在一起的同志。之所以要交换复仇对象,为的是保证我们大家的安全。如果有人由此被抓,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就谈不上是复仇了。

“我们制订的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没料到,在第一个目标鲛岛身上就发生了意外的变故。按原定计划,杀鲛岛的时间定在十二月十二号晚上,今井一直在盯着他。没料到在六本木他和一个女人扯上了关系,两人进了情侣旅馆,使今井错过了下手的时机。正当我们准备对计划进行调整时,报上报道了鲛岛在六本木情侣旅馆杀害了一个女人的消息。当时,报上虽然没有点明杀人犯是鲛岛,但鲛岛带女人进旅馆的事我们知道。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天赐的良机。如果能让鲛岛在被捕前消失,那么,我们的行动就会被鲛岛的案子掩盖起来。于是,我马上指示今井,让他把行动推迟一天。而且,我还让新开和柴田相应准备好不在场证据。

“我们威胁鲛岛说,我们亲眼目睹了他作案的全过程,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他骗上了今井的车。在车上,我们对他说,我们井不想把他交给警察,但是如果不想让我们走漏风声,就必须帮我们办一件事,事成之后给他一千万元。在贪欲和自保心理的作用下,他答应了。趁他不注意时,我们让他喝下了事先备好的兑了氰化钠的可乐。氰化钠是我从一个在印刷厂工作的朋友那儿弄来的,我告诉过那个朋友,搞这东西是作杀虫剂用。鲛岛的尸体,我们埋在多摩山里了。

“这次意外的变故反倒帮了我们的大忙,帮我们搅乱了警方破案的思路。

“接着,又在十一月十四号(十五号凌晨)对石野下了手。为了把她骗出酒店,出于无奈,新开只好在第三者面前露了面,因为,要接近石野,就得首先骗取她的好感。其实,新开倚仗自己有交换被害人这把保护伞,在外人面前露了面,这是一个失误。我告诉过他,要制造不相识的人一时兴起作案的假象,可是新开比其他两个人性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只能活两年了。还有,在半路上,他没事找事,又跑进一家酒店给我挂了电话,这又是一个失误。

“对鬼头胜也,我一定要亲手报仇,因为最先玷污我的就是他。是他破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一月二十五号鬼头的行动安排,我们事先已经知道了。那几天,我让对他直接有动机的新开外出去旅行。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对他下手的时机,直到跟着他进了地铁车站才终于找到了机会。连我自己都没想过会用那种方式向他复仇。

“在那之前,我几乎有点想打退堂鼓了。我逞强,主动提出鬼头由自己负责,结果却找不到他的空子。我体会到,无论对人有多大的仇恨,要杀掉他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我来说,这不是有没有主观意愿的问题,而是客观上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要杀掉一个人,而且要万无一失,既不能被人看见,又不能留下任何证据,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个仇敌已经干净利索地除掉了,轮到最后一个时,我却害怕了。就在这个时候,鬼头进了地铁站。他醉得很厉害,走路摇摇晃晃的——机会终于来了,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次机会。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离开现场时,我和人撞了一下,把眼镜摔破了。如果没出这件事,就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去杀和我相撞的那个人?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再说,人生咨询的来信也不是每封由我过目。而是由工作人员先看,然后再由他们从中挑出那些带有社会普遍性、读者反映强烈而且可读性强的信转交给我。我没有看过一个叫什么重野贵和子的人的来信。

“我想,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把一个流氓的恶作剧记到了我身上。现在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耶稣基督的那句山上垂训的真正含义,知道了什么叫做‘你们不饶恕人的过错,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错’。”

根据今井绅平供词提供的线索,警方在神奈川县津久井郡藤野町的山林中展开了搜寻。今井本人也一起前往。时隔四个月了,而且尸体又是夜间埋的,连今井本人也说不出准确的埋藏地点。这里白天都很暗,警察搜了近三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什么,大家都准备无功而返了。就在这时,一名刑警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打火机。按说,是不会有谁把打火机掉在这种地方的。问了问今井,结果这东西也不是他的。

于是,刑警们开始在附近仔细寻找。后来,终于发现了一个地方土的颜色反差很大,挖开一看,尸体上的肉都快从骨头上剥落下来了。刑警们挖出了尸体和衣服。为了防止遗漏其它小件物品,他们还扩大了开挖的范围,仔细查找了一阵。

尸体还得运回去解剖。因为六本木情侣旅馆那次女职员被杀案还没有结案,而这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又成了另一起杀人案中的被害人,他就这样被埋在土里被警方通缉了四个月之久。

遗体的挖掘多少带点宣传展示性质。尤其是这次的案情很特殊,一个在全国范围内遭通缉的嫌疑犯竟然是一个被埋在土里的另一起案件的被害人。因此,各家新闻媒体的记者蜂拥而至,唯恐错过了这次难得的机会。

为扩大媒体的宣传效应而故意演戏,这也是警方的技巧之一。有的时候,警方明明已经找到了现场,挖出了尸体,却又故意重新埋上,等把记者叫来后再重新挖一次,特意让记者们摄入镜头。

当天下午验尸报告就出来了。解剖的结果令警方大吃一惊——死因、死亡时间都与案犯的供词吻合,唯独鲛岛的那双手出了问题——手的大小和情侣旅馆案中被害人颈部留下的痕迹不一致,鲛岛的手远没有那么大!那个罪犯的手指很长,而鲛岛的手指,无论他怎么伸,也不可能达到被害人脖子上的扼痕的长度。这可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证据了。

杀害那个女职员的罪犯,不是鲛岛。警方认为他有作案嫌疑的依据是,是他和被害人一起走进情侣旅馆的,而且他独自先离开了。但现在的事实是,被害人不可能是他那双手杀的,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人手不够”呢!

这下,警方可不好下台了。对一个不是罪犯的人发全国通缉令,还稀里糊涂地展开了侦破,这像怎么回事?一举破获了四起杀人案,可是,这四起案子的告破,反而使最先发生的那起案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最难堪的要数麻布署了。本来,他们把破案的成败押在了查出鲛岛的去向上,现在,他们得从头再来了。

“不是鲛岛,那,罪犯又会是谁呢?”警方又重新对案情进行了研究。于是,一度被排除在嫌疑人圈外的、身为被害人生前恋人的目黑诚次又被请到了警署。

“不是我!失去了她,我才知道她对我是多么重要。我思念她,想自己去查出真正的凶手,甚至后来还一个人去她遇害的那间房过了一夜呢!”

“哦?查出什么了吗?”

“你们警察都摘不清楚,我还能发现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体会到,一个人睡在双人床上,确实是够冷清的。”

“她没变成鬼出来吓你吗?”

“变鬼出来也行,我真想再见她一面。”目黑一脸深情地回答说。

“除了你,恐怕没人会一个人去情侣旅馆过夜吧?”

“那倒不一定。”

“没什么事,谁还会跑到那儿去过夜?”

“那些等人没等到的、跑业务的就会去。”

“跑业务的?”

“我听说,那家旅馆原本就是一家商务旅馆。”

“你是说,是顾客把它变成情侣旅馆的?”

“可以这么说吧。”

“哎,你不是留下了什么证据,回头又去拿吧?”

“没有的事!再说,就算有什么证据,你们警察还会漏掉吗?”

“这下可惨了!”

又找了一遍目黑诚次,结果还是没能打开新局面。询问结束后,警部那须心情沉重地说:“既然鲛岛不是罪犯,那就是说,真正的罪犯那天晚上就在旅馆里。可疑的,要么是店里的员工,要么是当晚在旅馆过夜的旅客,尤其是住店的单身客人,作案的可能性大。可惜,由于我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鲛岛,让其他的客人从眼皮子底下钻过去了。”

第一轮侦破工作完全失败了。一旦第一步走错,对航向进行修正是不可能的,只有从头再来。问题是,那天晚上在情侣旅馆住宿的客人早已走散了,这种性质的旅客,也不会留下客人住宿登记的记载。和男伴一起在这里过夜的女客人被杀害后,一旦和她同行的男客人销声匿迹,警方的目光就一定会集中到他身上。可是,这次杀人案的凶手却在警方的视线之外。

尽管已经为时太晚,警方还是对当晚的住店客人和旅馆员工展开了调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破案专班收到了一份意外的证据材料。有了它,僵局一下子打开了。这份材料使警方大为震动,因为,它所揭示的案情真相远远超出了警方的想象。以这份材料为线索,警方立即对相关人的背景展开了秘密侦察。结果表明,证据材料是可信的,它所涉及的人充分具备作案条件,他很可能就是这起杀人案的真正凶手。于是,警方便要求他到场作证。负责对他进行审查的,是警部那须英三。

审查是在接待室进行的。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考虑到这只是向对方了解情况,不是正式的审问。

“今天有劳您的大驾,实在对不起。”那须采取了低姿态。他那藏在深深的眼窝下的眼睛微闭着,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也不知他的目光在投向哪儿。

“听说是警察找我,我还吓了一六跳。不来吧也不大合适,于是就来了。”

这人叫平松武男,是田代裕子生前在浅沼贸易公司工作时的上司,职务是财务部部长。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警察突然把他这个“遵纪守法”的国民叫到这种地方来感到很委屈。

“有道理。无论社会是多么民主,被警察召见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正是为了尽快把事情弄清楚,我们才把你请到这儿来的,请别见怪。”那须彬彬有礼地回答。说话间,他往烟斗里塞了一些烟丝,不紧不慢地抽起来。

“请问,找我来有什么事?”平松说完,眼睛扫了一下手表。看来,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您这么忙,耽误了您太多的时间也不好,那就对不起啦!”说着,那须使劲磕了一下烟管,“要说事嘛,也不为别的什么事。请问,去年十二月十二号,你是不是在六本木的一个叫六菠萝树的情侣旅馆里过的夜?”说完,那须睁开了他那似睡非睡的眼睛。

“六本木的情侣旅馆?”

“对。叫六菠萝树。”

“我什么时候到那种地方住过?”平松的语气强硬起来。

“是吗?可是确实有人看见你去那儿了。”

“弄错人了吧?再说,也没人愿意陪我去情侣旅馆呀!”

“不!你是一个人去的。旅馆的员工作证说,有一个长相和你差不多的人那天晚上一个人在那儿过过夜。”

“不一不就是长得像嘛?那不是我。”

“不,就是你,不可能不是你!”那须胸有成竹。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这儿有扣子!”

“扣子?”平松一脸紧张。

“田代上衣上有三粒扣子被扯掉了,我们找到了其中的两粒。大概是被害人作反抗时让这粒扣子粘到了罪犯身上、或许是掉进了罪犯的口袋里,后来被罪犯带走了吧?那粒扣子,我们已经找到啦!”

“从哪儿找到的?不,不管你们是从哪儿找到的,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夫人和石野和枝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吧?”

“嗯。”

“你是财务部长,每年盂兰盆节和新年收的礼品堆成了山吧?”

“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你夫人拿这些东西没办法,听说她总是一拨一拨地分给朋友、熟人,是吗?”

“我可不干这种失礼的事。”

“你也经常帮她清理,对不对?”

“你问这些事干什么?这和你们今天叫我来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大着呢!田代的那粒下落不明的扣子,就是在你夫人送给石野和枝的东西里发现的。”

平松好像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似乎已经凭直觉意识到,这件事关系重大。

“如果罪犯不是你妻子,那么,按说这扣子就是她身边、说白了,就是你家里的什么人从六本木的旅馆带回家的。你说,这个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胡说!”平松也不顾及什么了,扯起嗓门叫起来。

“凭什么说我是在胡说?”

“那扣子,是你们自己塞到邮包里寄给那个什么石野和枝的!”

“扣子是石野和枝的母亲交给我们的,这儿有她的证词。”

“这是诬陷!我凭什么要杀田代裕子?”

“当然有杀她的道理。你以交政治捐款,买购物券为名,私吞了约三千万元,没错吧?”

“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我……”

“当然有证据。我们已经牢牢地掌握了你的第二套账。反正,政治捐款是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账,你把它私吞了,谁也拿你没办法。还有,你在账上开出了一笔交际费,说是用于从百货商店买购物券赠送给其它公司,那家公司用购物券买办公用品后又在公司里报账,作为办公经费支出。用这种手段,你把这笔款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可是,这些都被田代裕子查觉了。她告诉你,如果不把这个窟窿填上,她就要告到公司去。你想笼络田代,结果失败了。如果公司上层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会身败名裂。想来想去,你终于对她下了毒手。”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平松还在抵赖,但嗓门却明显低下来了。

“你说,没哪回事?你说呀!”那须突然提高嗓门吼起来。

平松交待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我本来并没有想杀田代。她查出了我的假账后,限我在秋季公司查账之前把这个缺口堵上。这人职业道德感很强,她还要求我对这事承担责任。

“我妻子优子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喜欢珠宝。我是为了满足她的要求才在公司的钱上打起主意的。十月十二日下午,我找田代商量,希望她让我把还款期限往后拖一拖。她一口拒绝,坚决要求我按时还清。我想找个机会劝她不必那么认真,于是就在暗中跟着她。没想到,在六本木,她和一个男人进了情侣旅馆。我想,这下可抓住把柄了,得好好利用一下,于是就跟了进去。

“可是,进去后我不知道她进了哪间房,只好在里面到处转。一会儿,我看见和她同行的那个男人出来了。我觉得奇怪,走到男人出来的那间房门口一看,门没锁,田代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了。

“看来,是两人间发生了什么冲突,那男的卡了她的脖子后逃掉了。我走进房里时,她已经苏醒过来了。就在这一瞬间,我恶魔附身,萌生了一个歹毒的念头。

“我当时想,只要除掉了这个女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既然你差点被那个过路的陌生男人杀了,那就干脆真的去死吧!三千万元,这数字对公司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却是公司需要的人材!为三千万元让公司失去我,这对公司是一个损失。让你死,既可以救我,又能使公司避免损失。想到这些,我就上去卡死了她。后来果然不出我的预料,那个叫鲛岛的男人成了警方缉拿的案犯,恐怕,连田代自己都以为杀她的是鲛岛吧?我逃出旅馆时,前台没有服务员。”

有了平松武男的供词,这几起杀人案都顺利结案了。本案的案情很复杂,先是夏目弓子对侮辱了她的四名男女怀恨在心,后来她又通过人生咨询栏目这一渠道结识了对自己的仇人怀恨在心的三名男女,这使她萌生了报仇的念头,于是大家纠合在一起制订了周密的杀人方案,而这一方案又和另一起偶发的杀人案扯到了一起,进而呈现出错综复杂的局面。

四名犯罪嫌疑人被送交检察院后,今井绅平又对检察官交待了如下新的事实——

“本来,我是想把这件事就这么瞒下去的,还是说了吧!其实,我女儿洋子自杀后,我找到了她留下的遗书。这事我没有吿诉夏目老师。我想,要是知道了遗书的内容,夏目老师给我的答复恐怕又是一个模样了。

今井绅平交出的洋子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在修学旅行期间,一天傍晚,我出外散步时偶然撞见石野、山冈在湖边的树林里和她们刚结识的另一所学校的两个男生滚在一起。我吓坏了,扭头就往回跑,路上遇到了夏目老师。我信口就对她撒谎说有人要强暴石野和枝和山冈明子。

后来我曾为这事扪心自问过,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撒那个谎?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因为我很喜欢夏目老师,对她不久就要结婚有些嫉妒的缘故吧?

我明明知道,一边是学校出了名的女流氓头,一边是男流氓,在他们玩得正上劲的时候把夏目老师带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可是我还是把老师骗到恶狼爪下去了。

我的身子现在成了这个模样,也是罪有应得。我死后,请向夏目老师转达我的歉意。我想,既然反正是治不好了,还不如自己了结自己。用死去赎我犯下的罪。

就算是活着,也只会是父母的累赘。请原谅我的不孝,我先去了。——洋子。

夏目弓子对遗书的事全然不知。不过,即便知道了,她恐怕还是会去报仇的——她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女人。

警方又对四名犯罪嫌疑人的供词进行了进一步取证确认,结果二者完全吻合。至此,这四起杀人案的侦破划上了句号。搜查本部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宣布解散了。此后,七名刑警私下相聚在一起,举行了民间外交告别宴会。之所以参加者是七人,是因为在三个警署的六名刑警之外还加上了筑地署的中西。

“哎,通过这次破案我才深切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是个多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有的时候,自己以为已经淡忘了的事,一旦被什么东西触发,就会产生强烈的报复心,甚至会产生杀人的动机。”水岛感慨万分。

“是啊,有些仇恨是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风化的。”河西附合着。

“当今,人们对战争的记忆在一年一年地淡化。要是都像他们这几个人这样成天想着报仇,说不定哪天会爆发新的战争的。”藤冈把问题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是啊,是啊,要是都像这样刻骨铭心地记着,日本人就不敢随随便便到中国去啦!”经历过战争的吉原插了一句。

“还有,夏威夷、新加坡什么的,也不敢去。”菅野又加了一句。

“美国人也不敢到广岛、长崎来。”野中接过营野的话头说。

“说到底,我们每个人心里,有些东西应该忘,有些东西不能忘。夏目弓子的悲剧就在于,她把两者搞混淆了。”中西对大家的议论进行了归纳。

“总之,这次各位都辛苦了。希望今后经常能和大家相聚。不过,我可真不想再为这种案子和大家走到一起。”

说着,水岛给每个人的杯子里斟满了离别酒,“我是说,哪天这世上犯罪被彻底根除了,我们也就不会再见面了。”

“那样的话,我们可要失业啦!嗳,这么说来,我们现在成天和犯罪打交道,就是为了将来哪天失业。”

“放心,不会有这一天的。人们不是常说,‘海边沙子可淘尽,世上盗人不绝迹’嘛!”

“不需要我们这种人的社会才是理想的社会。要是哪一天这种社会真的实现了,我们这些人会去干什么呢?”

刑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河西的这句话一出口,全场顿时哑然无声了,大家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所从事的,是铲除社会邪恶的职业,可是干着干着,有一天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只有依赖邪恶的存在才能生存下去的人。

想到这些,刑警们不禁伤感起来。

——一个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不爱这个爱那个,就是轻这个重那个。你们不能又侍奉神,又侍奉玛门(“玛门”是“财利”的意思)。

摘自马太福音第六章二十四,山上垂训

正文 作者后记

本书是继之后第九部成形的作品。所谓成形的作品,是说它不是连载在杂志上,而是以单行本的形式直接出版的。因此,写作时也就无需在每一篇都设定一个高潮,而可以在统揽全篇结构、情节的系统性的前提下一气呵成。正是因为如此,它才具备了在整体质量上高于连载作品的可能。

还有,连载作品的交稿日期是有严格规定的,而单行本则比较从容。这反而使我在选题上颇费了一番周折,好久都难以下笔。前一阵我一直在和连载作品打交道,写单行本成了久违的劳作,结果导致神经绷得过紧。这也和这次的开头难有关。

我觉得,既然是一部成书的作品,我就应该把它写成一部虚构性和趣味性都很强的真正意义上的推理小说。对何为真正意义的推理小说,人们其说不一。但依我看,它应该具备下列特征:

一、对虚构和创作手法极为讲究。

二、因介绍犯罪动机及犯罪的社会背景的需要,有时会对社会现实和社会风俗展开描述,但这种描述不是创作的主要目的。

三、对案情的解迷过程是吸引读者的重心所在,且案情中超越现实的虚构性和趣味性色彩很浓。

四、犯罪情节的趣味性往往跨出了读者的理性思维的想象空间。

五、推理小说是很强调理论武装的,但是,“全副武装”的作品却往往会导致趣味性的不足,因而要武装得适度。

推理小说的创作目的,不是对犯罪过程本身进行描写,作品的重心在悬念,犯罪只是为了设定悬念而嵌入其中的。一句话,推理小说不是描写犯罪的小说。小说中的犯罪手段无论如何凶残、奸狡,但它毕竟只是一种游戏式的犯罪,是一种脱离现实的成人的童话。当今,为追求强烈的刺激效应,文字的表达也受到影视界的影响,变得日趋具有冲击力了,以致产生了这样一种危险倾向——它使读者分不清哪些是社会现实,哪些是虚构的想象。在电视、电影的影响下,有些人甚至糊里糊涂地效仿其中的手法实施现实的犯罪。此类事件一旦发生,推理小说便不得不首当其冲地面对非难的厄运。

不错,影像、文字作品中的血腥杀人场面的确不少。无论作者如何声明这些东西不是现实,但在观众和读者眼里它们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活生生的场面,要分辨它们是否是现实是很困难的。尤其是被赋以影像形式的杀人游戏,它们和现实实在太相似了。其凶残性和打斗场面,甚至比现实还现实。观察只需通过视觉就可以直接接受这些东西,而无需经过大脑的翻译过程,这样一来,杀人游戏就会被认同为杀人本身。

然而,用文字写的“杀人”和实际的杀人行为是不同的两回事。就拿“杀”这个字来说吧,社会生活、经济生活、精神生活中,棒球运动的术语中,都要用到这个宇,不同的场合包含着不同的意义,读者读到这个字时,会进行各种不同的翻译。就这一点看,推理小说中描写的杀人游戏和影像中的杀人游戏,其目的有着本质的差异。前者的目的是为了展现罪犯和侦探间的斗智。正是这种虚虚实实的智的格斗带给了读者无上的智的享受。

之所以有教养的、文化层次高的人群中推理小说迷多,正是因为在阅读过程中他们能参与到罪犯和侦探间的智的格斗中去,和作者展开智慧的较量。这种智慧的较量和其它竞技项目不同的是——读者总是以自己的失败为满足。如果读者战胜了作者,他们就会大加抱怨。因为这意味着读者的智慧战胜了作者,读了这种智慧水平不敌读者的作品,读者会认为他们白白耗费了金钱和时间。

读推理小说的快感就在于心悦诚服地被欺骗、被超越,也正是为了寻求这种快感享受,人们才读推理小说。

正因为如此,推理小说的读者中有许多高人,或者说心怀不轨的高手。他们的口味是很刁钻的。说到推理小说,其实它门类繁多,读者的偏好也不尽相同。有时,即使写出了超水平的作品,如果它不符合读者的口味,他们也会对作品不满意。就我个人的偏好看,对那种冷面功夫小说和探险小说就不怎么感兴趣。在开发美国西部那片无法无天的土地时,自卫意识是必需的。而源出这种自卫意识的冷面功夫小说,却不适合日本的风土。一提到机关枪、左轮手枪在日本的疆土上狂泻乱扫的场面,我就会兴味全无。话说回来,作为一个不负责任、只图看热闹消遣的读者,这些东西我还是爱看的,只是自己实在无心去写。把菲利浦,马罗式的连珠妙语拿到日本土壤上来说,我也觉得多少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大薮春彦、北方谦三的这类作品,我还是爱看的。

我的推理小说,都是从日本风土出发的。我自认为自己是纯推理派,之所以常被人贴以社会派的标签,大概是由于我的作品背景无法摆脱社会环境和时代影响吧。背负日本的社会风土,是我写推理小说的一贯作风,甚至可以说是我的偏爱。和这种偏爱不合拍的读者,我只能说,他们是我无缘的众生。

说到底,作品与读者的相知相遇,责在一个“缘”字。今后,我将一如既往,珍惜这个缘分,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这本“螺旋状的垂训”,就是以缘为题的推理小说。我衷心期待着,通过这篇作品,读者和作者能结上新的良缘。

正文 述述评

有趣得无话可说——或许,你会觉得我这话像老生常谈,多少有点不实在,但这的确是事实。的确是一篇实实在在的妙趣横生的作品。

这也是很自然的,因为作者是编故事的高手。但我想说的是,即使是在这位高手编织的众多作品中,也属上品。迅速展开的大大小小一连串令读者意外的事件,先后出场亮相的多姿多彩的角色——这些看上去本不相关的东西,忽然间骤起波澜,一步步收缩成了一个螺旋状的旋涡,织成了一幕多彩的人生剧。对这种创作手法,我只能啧啧称奇。

让我们来看看小说的故事梗概吧。本书首先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田代裕子的悲剧。她是东京某贸易公司的职员,在十月上旬一个周末的夜晚,那个她为之奉献了身心的、比她年轻的大学生无情地离她而去了。她不胜伤心,只身来到了六本木的夜生活街上。不料,在这儿她又经不住一个自称鲛岛的男子的诱惑,和他一起走进了一家旅馆,结果丢了性命。

读过森村推理小说的人都知道,下一步,该是警视厅刑侦一处的那须班出动,与辖区警署的刑警携手展开侦破了。此处,作者在对案发现场的情景所作的似不经意的描写中,已经为该案最后以令读者想象不到的方式结案埋下了引子。读到卷末,读者还得回过头来,将此处重新琢磨一遍——的确是妙笔。

经过详细的调查走访,警方得到了这样一条线索——案发当晚,一个可疑的男子曾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街上打过公用电话。森村对这个公用电话的描写,我想,它会深深刻在读者脑海里,令读者难以忘却的。这是一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图景——“一栋老衰的两层楼房,一楼是商店。玻璃罐里放着糖果和点心,”“摆着香烟的柜台后深处,一个膝盖上躺着猫的老太婆似睡非睡地坐在那儿。”“这是一家在这条领导日本时尚潮流的街上难得一见的杂货店”。那个可疑的男子打电话给谁了呢?“像木乃伊一般面部毫无表情”的老太婆竟然毫不费力地说出了他拨的电话号码。读到这儿,读者一定会惊叹不已。

老太婆告诉刑警的,是“目光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的公司职员鬼头胜也的电话号码。鬼头坦然承认,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的,是他高中时起就一直要好的朋友鲛岛。鲛岛保之二十六岁,无业,有伤害罪和强暴妇女罪前科。鉴于鲛岛此后去向不明,警方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

田代裕子遇害后一个月,又发生了另一起案件,就职于银座某酒店的石野和枝、二十五岁,在自己家中被人勒死了。至于案情,只知道她是在案发当天深夜十二点前后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客人一起离开酒店的。这个客人是什么人,不得而知。

一个和枝生前的常客的证词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在谈到和枝和男人的关系时,这个客人说,和枝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情人,凶手杀害她的“动机、决不会是痴情”。她曾大大咧咧地说过,既然男人想要,我就给他们。因此,男人也不会迷上她,和她的关系,还没燃起来就会灭。听这个证人的意思,和枝和男人卷入感情纠葛的可能性不大。

据此刑警们认为,这个罪犯很可能和和枝的过去有关。对她的经历进行调查后刑警们发现了一个令读者为之一震的事实。可以说,故事的这一部分是小说的核心,是压卷之笔。

在小说中安排鬼头胜也这个曾和和枝同居过一年的男人出台,是本篇作品中将故事中的所有人物编织成一个大螺旋圈的关键。进一步说,这种手法也是整个森村文学世界所具备的现代特征之一。

以从鬼头那儿了解到了有关和枝过去的蛛丝马迹为线索,刑警们走访了和枝的母校——埼玉县川越市私立女子高中。在这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摆在刑警们面前——和枝二年级时参与的对同学用私刑的事件以及由此引发的那个受刑同学后来的自杀。和枝和她的同伙、学校的女流氓头山冈明子一起,在一天夜里将胆小怕事的同班同学今井洋子关进了理科器材室,洋子被吓瘫了,两腿从此再也没能重新站立起来,后来又在康复治疗过程中坐在轮椅上冲下悬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深夜一人独守家门的味道,想必大家都尝过。何况,洋子被关进的还是一间摆满人体模型和骨架的,传说中经常闹鬼的房间。在这样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被关一个通宵,那种恐惧感是难以想象的。今井洋子的家,是一家从江户时代延绵至今的老鞋店。高大的屋宇、阴森森的不见人影的店堂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看上去毫无活力的老父亲。这种对洋子家庭气氛的描写,和发生在洋子身上的残酷悲剧迭合在一起,凝成了一股强烈的现实冲击力,使读者为之震撼。

意想不到的事一件接一件发生。在记述这些事件的过程中,作者不乏对生活真实的深刻透视。这些描写,给作品注入了勃勃生机。和六本木的喧嚣繁华顽强对恃的小杂货店,川越老城区里的老字号鞋店,还有山梨县盐山市的老式旅馆,对它们的描写,都起到了这种作用。

此外,书中还有许多现实感很强的描写,如,整天在外东奔西走,“结实得像坦克的身子里积满了当今所有的成人病”的刑警,好不容易下决心跳跳绳,没料到却起了反作用,搞得膝关节都作痛起来,等等。

在非日常的序列中打进楔子般的日常,这就是森村作品的风格。用松本清张《清张日记》宁的话来说是:“作品中那些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事之所以具有现实可感性,是因为在局部描写中凝集了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

换一个角度看,反过来说,森村诚一的名作却是在日常中描写非日常的最好的例子。对东京新宿这样一个终日人流如潮、交织着无数各式日常的车站,透过它纷杂的表象,把藏在它深处的暗影揭出来展示给人看——对这种创作技巧,我由衷地叹服。作者本人也在的后记中这样写道:我觉得,自己“以新宿为舞台,描写了附着于日常现实中的非日常的人生活剧。”

回头还是来看看本书的故事情节。到这儿,情节的展开加快了节奏。

和石野和枝联手折磨今井洋子、并把她推向自杀之路的山冈明子被人杀死了。明子也好,和枝也好,她们死前都没有被人施暴的迹象。到这时,读者或许已经对罪犯是谁心里有点数了。但问题是,读者想象中的罪犯手里握着无犯罪时机的铁证。石野和枝和山冈明子,鬼头胜也和鲛岛保之,这两组在高中修学旅行途中因丑恶联系在一起的男女,在他们分别走上各自的人生之路后,仍然被高中时犯下的罪孽紧追不舍。和枝和明子先后被杀,鲛岛下落不明,剩下的鬼头也被人推下地铁站台被电车碾死。

再加上两个男子在大学期间的恶行,幼儿遭遇的交通事故惨祸,这些事件中的受害者对他们积怨日深,后来发展到这些受害人制定了巧妙精细的复仇计划。而这些情节,都包容在一份报纸的人生苦恼咨询栏目中。用这种构思方式,作者解开了读者心中的结,并将故事引向结局。对作者这种奇特而高效的构思,我不得不表示由衷的钦佩。

结案后,作者为辛苦奔波的刑警安排的那段对话也意味深长——“要是世上犯罪绝迹了,我们就得失业”;“自己从事的,是铲除社会邪恶的职业,可是干着干着,有一天却突然发现自己蜕变成了一个离开社会邪恶就不能生存的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刑警们禁不住伤感起来。”像这样的句子,也只有从长期在低视角上观察社会与人之间的关系的作者的笔下才能流出。

作者自己也在本书的后记中说,“这等,是以缘为题的推理小说。”的确,在这篇小说中,形形色色的缘相呼相求,有时又相斥相抗,它们像一轮轮螺旋扑向读者,使读者掩卷后心中留下了又深又沉的垂训。说到“缘”,杰作《人证》、长篇宏著《人间之剑》自不用说,在森村的文学世界里,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的奇异性和戏剧性进行全方位深入思考的佳作为数不少。“褐黑的底色上,剑身呈深海水色,凝视着它,就会被它吸人不可测的深渊,这把蕴含着不可言状的恐怖”的无名剑,它的一挥一舞,把幕府明治维新、昭和的战前战缓期这些风云变幻的时代连缀到了一起,从一份缘到另一份缘,从而汇织成了一部令人称奇的人间活剧。可以说,就是这把《人间之剑》,在森村诚一的文学宝库里,至今还在射着光辉,甚至是较昔日更为夺目的光辉。

说是有趣得无话可说的,可是结果呢?我却说了这么多实实在在的话。这是因为,在《螵旋状垂训》的迷人魅力之下,我已经无法抗拒、无计可施了。说到底,这本小说中弥漫的趣也好味也好,还得请各位读者自己去细细品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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