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炸弹》 第十五话·On her mind 不知不觉地,校门口的人已渐渐少下来,原本车水马龙的道路,也似被和风清扫后的小径,逐为平静了,连微凉的空气,也柔暖了。 这正是一座城市开始工作的时候吧。 “哟!茶茶!寒假又饿瘦啦?”坐在荼蘼前座的魂香像一只幺鸡一般活力四射地蹦进教室,将书包往课桌上一放,便转身和荼蘼搭起话来。 看来把“荼”读成“茶”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了吗。 荼蘼其时正在抬头望着天花板惦念心事,听到魂香的声音,也只得将心事先放在一边,和魂香聊起天来。 “你不考虑学习一下我吗?让我猜猜……你胖了两斤!” “不止!”魂香的同桌绒雪转过身来加入了对话,“我一打开空间,就能看到她在晒吃的,最后我直接把她屏蔽了才清净。话说,过年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能躲掉去亲戚家串门的?看你好像一直都待在○达。” 这是教室北面靠窗最后排三人组的日常,和大多数女孩一样,乐此不疲地讨论一些在外人看来很肤浅的东西,不知怎的,性格迥异的三人却能聊到一块。 魂香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右侧单马尾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一致对她有着同样的第一印象: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论有什么事,和她讨论后就不是事了。不过,千万不能和她说起身高的问题,虽说她坐在倒数第三排,但实际上是因为全班近视的高个子太多,才使得她被后排俱乐部破格录取的,实际上,每到需要抄写板书的时候,她都会像坐在一个健身球上一样摇来晃去,因为黑板已经被前座的人挡住一大半。 至于绒雪,她与她的名字一样,似雪般完美无瑕,从外表上看,实在是无懈可击,一米七的高挑身材使得她在女生中能够鹤立鸡群,每次拍集体照时,她总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个,即使是在最后排,她也总能露出她姣好的面容。据说在初中时还替校长接见过外宾。不过,自从她和魂香成为同桌后,也开始变得像有缺点的中国jk一样,过起上街必买奶茶,没事翻翻手机的极简生活了。 这多好啊,这才是无聊又有点意思的学院生活原本的样子。 不过,现在荼蘼似乎没有这份心思与她们畅谈,只是留给自己一个不必说话的空隙,原本已搁置一旁的心事又涌了上来,大脑不自觉地就思考起来。 “她这样的话,我应该怎么办啊?” 刚才蓝钟从校门口闪过的画面停留在荼蘼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只发出枯萎音色的钟,在脑海中敲响,那厚重的回音,久久不能散去。 荼蘼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只是自顾自地在想蓝钟的事情。 她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寒假第一天,在食堂里的最后一个提问时。 “……你很温柔呢……前辈。” 当时,蓝钟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又暖暖的,而那最让荼蘼欣喜的是,她从蓝钟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点信任。 从那刻起,她便下定决心,决不让这份信任被辜负。 她现在正在为此努力着。 “她把我当成前辈,是什么意思啊?我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啊?呜……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读懂蓝钟的心思,实在是太难了,即使她已卸下心防,那委婉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依旧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样,隐隐约约仿佛能看到,伸出手时却没法抓住那实感。 正当荼蘼焦虑之际,胡老师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室,在讲台前站定。 “各位,好久不见。” 台下的学生很配合地停止了聊天,转向讲台。 “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们班将有一位新同学转入。” 不出所料,台下的学生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沸腾了起来。 “老师!大声告诉我是个女的!” 台下已有好事者大声叫起来。 胡老师点了点头,全体男生立刻欢呼起来。 “肃静!我也不废话了,蓝钟同学,你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当其他同学欢腾之际,荼蘼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怎么办……该怎么办啊……冷静一点,前辈在后辈遇到困难时绝对会出手相助的……但我应该怎么做呢……?” 当蓝钟的那双穿着帆布鞋的小脚就要跨进门槛时,荼蘼突然灵光一闪,在全班都期待地守望着前门时,大声喊道: “各位!请把头趴在桌子上!” 第十六话·Just sound 瞬间,所有目光汇聚到了荼蘼身上。 门外那只将要跨入的脚,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退回到门外的阳光照亮的金黄色中。 陶瓷墙砖遮住荼蘼看向门外蓝钟的视线,目光被凝结在棉絮游动般的花纹中,但荼蘼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仿佛能够看到,蓝钟微微点头,把信任交付给她的样子。 荼蘼感到身体里充满了决心。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笨蛋一样,一脸坚毅地说着大家都不明所以的话。 “噗……茶茶,你要做什么啊?”魂香被荼蘼反常的举动给逗笑了,她带着调侃的意味询问道。 虽说是嘲笑,却不带任何恶意,那询问,也是真正带着些许不解与期待。 “我和蓝钟寒假前见过面,怕你们见到蓝钟的时候一个个都鼻血控制不住,所以,统统趴下!先给自己缓冲一下!” 事后,荼蘼都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么扯淡的理由,但在当时,似乎是个不错的理由。 大家都对新转来的同学十分感兴趣,一听到是这种级别的美少女,自然也会一时间丧失判断能力,着了荼蘼的道。 一阵骚动后,全班同学尽数趴在桌面上,躲在自己的臂弯撑起的一方私密空间里,期待着。 荼蘼这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朝门口最后恋恋不舍地瞥去,双唇无意识地紧抿着。 “加油,蓝钟……” 带着虔诚的祈祷,闭上双眼,进入自己的那一方黑暗里。 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温度却似乎不断升高着。 讲台上传来了板鞋底撞击地面的声音,随后是粉笔盒内粉笔碰撞的声音和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 明明是蓝钟在讲台上,荼蘼却紧张到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大家好,我是蓝钟。” 蓝钟轻柔的声音刚传出,教室里已有许多人按奈不住想抬头了,有几个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的,在看到蓝钟后,无一不立刻将视线躲了回去,在课桌下捂着通红的脸。 全班最不自在的,就是荼蘼了。 后辈能把信任全部交给前辈,但前辈永远不会忘记为后辈担忧。 荼蘼也在害怕着,只不过她所害怕的是作为一个前辈失格。 虽说,她总觉得好像并不只是这样…… “……希望以后能与大家共同进步,请多多指教。” 蓝钟的自我介绍很简短,但在荼蘼看来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蓝钟的声音再怎么动听,也无法使她平静。 到蓝钟说出最后一个字时,荼蘼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蓝钟的讲话是那样吸引人,那声音似小绵羊般的柔软,令人怜爱;却又不失梅花鹿般的优雅,温婉似水;细细品味时,其间好像还有一颗颗漂浮着尚未成型的,苍鹰的锐利。 荼蘼本来的目的就是作为一个前辈给蓝钟提供尽可能大的帮助,她在寒假时了解到社交恐惧症害怕在大同广众之下说话,他们讨厌那种被审视,被剥皮般的感受,所以她才会让全班同学趴下,将那本该照射在蓝钟身上的四十多束炙热的目光移开。现在她做到了,无论是不是她的缘故,结果是好的,蓝钟顺利地完成了讲话,台下的同学们对这个孩子无比感兴趣,他们早已迫不及待想找到这个稍带稚气的优雅真正的主人,只是刚才的短短一分钟,他们的脑海中已出现了千万种想象。 “众卿平身!”胡老师在一旁一边带头鼓掌,一边对台下的同学们说道。 大家也都已习惯和胡老师这样时常出现的不正经玩笑,并未过多注意,他们现在一致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立刻睁大眼睛看向讲台,看向蓝钟。 第十七话·Unicorn 所有的视线汇集到一点的那一刻,荼蘼心中的那一点残存的不安,也随着蓝钟进入她的眼瞳中,而烟消云散了。 她突然觉得之前自己的理由是那样的合理。 如果要说一个人美丽,可以将她比喻成天使;如果要说一个人可爱,可以将她比喻成猫咪。 但在那一刻,荼蘼心中完全找不到可以比喻蓝钟的事物。 她的头发不是与大多数人相同的,深沉的黑色;也不是似荼蘼一样,充满回忆的白色。 她本来的发色,是蓝色,深蓝,比薄暮的天空深邃,比星夜的海洋纯净。仿佛是迷失于森林中时,从一匹在圣泉旁偶然相遇的独角兽那得到的赠礼,从它那七彩的鬃毛中,得到这象征着理性的颜色,蓝与紫之间的迷人色彩。 宛如流动的蓝宝石,无比璀璨。 蓝钟的面容,还带着与她身高相符的稚气,棕褐色的眼眸里总是闪着不自信,常常皱起的眉头,使得她显得那样柔弱。她没有“面如凝脂”的死板,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就像水蜜桃,白中透着一抹粉红。其他同学都认为是在寒风下待得太久,只有荼蘼知道,蓝钟是因为突然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才会露出这副模样。但这副模样,恰恰让所有人为之心中一紧,包括已见过蓝钟两次的荼蘼,试问,有谁能拒绝一个女孩用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羞涩地注视着你呢? 至于穿着,与其他同学无异,只不过,同样不合身的校服,在她身上就显得特别松垮,她瘦削的身体,想要撑起麻袋一样的冬装校服,实在是强人所难。要说最亮眼的,那便是那条搭在肩上的黑白格围巾。 围巾这种东西,遮住的是玉颈那几寸最白皙、最细腻、最炙热的肌肤,那柔软的触感,即使深知会被它裹得严严实实也无法舍弃。殊不知,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实际上是那样讨人喜欢,就像是北极狐在极光下沿着自己的脚印悄悄行进着,连自己的那一份遮遮掩掩的可爱其实早已暴露都不知晓。 总之,其实只是荼蘼特别喜欢围巾和戴围巾的人而已。 这样的蓝钟,属实让荼蘼十分意外,荼蘼甚至差点丢人地叫出声来。 不过,比起其他人,荼蘼已经算是十分收敛的了。 魂香已经一副“啊我死了”的样子倒在桌上,绒雪两眼放光地上下打量着蓝钟,如果不是身为女性的矜持,她或许已是一脸痴汉笑。 其他的同学也都已各自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失血过多。 蓝钟怎么可能消受得住这样群魔乱舞的大场面,荼蘼清楚地看见蓝钟的眸子里满溢出来的不安,她真害怕蓝钟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不过蓝钟仍在努力坚持着,虽说她的双手还是像原来一样乖巧地交叉放在身前,但实际上已经在微微颤抖。 不止是手臂,一直到肩膀,到脑袋,她的全身上下都已经在微微颤抖着。 荼蘼心里正着急,但她也没有办法,她可以帮助蓝钟一次,但若是过多地去插手蓝钟的事情,反倒是会使得外人将她们两个认为是朋友关系,这样反倒是会给蓝钟更大的压力。 “或许……还会被她疏远什么的……” 上面这句话,存在于荼蘼的心底里,连她自己也没能听清。 第十八话·Slight shake 早晨7点20分,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只是刚刚开始,但对于一所学校来说,已经没有一分一秒可以浪费。早自修从来不会迟到,甚至有时还会提前砸到你的头上。 只不过,对于高一(五)班的大家来说,寒假结束后的第一个早自修,看来会来得晚一些。 当其他班已先一步开始预习考时,高一(五)班的教室内仍是吵吵嚷嚷。 “啊我死了~(女声)” “张○○!快把张○○摁住!(男声)” “诶,你不觉得她很像初音吗?(女声)” 班里到处是各自讨论的声音,有的只是悄悄话,但有的就是故意大声喊出来的。 蓝钟不知所措地站在讲台上,脸不自觉地向下沉,想躲回围巾里。 听说猫头鹰在受惊时会变得细长,如果蓝钟能做到的话,她可能已经整个人变细一圈了。 荼蘼十分担心地望着蓝钟,她刚才确实看到,对于班里同学这么大的反应,蓝钟很不习惯,那种胆怯,完全暴露在了外面。按理说,受欢迎应该是所有人都希望的,但对于蓝钟来说,这样突然的受欢迎,反倒是会让她觉得不适应,更何况是她从未接触过的,“热情过头”的中国式欢迎。她现在,心中大概满是“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的惶恐。 荼蘼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做了蠢事。 所幸,这是一个有时间限制的狂欢。 “来来来,静一下。”胡老师拍了拍手,对喧闹的同学们喊道,“闹过了就得了,现在先考试!”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对蓝钟说: “你就先坐到荼蘼旁边的空座位上吧。” 胡老师的声音不大,比起班中同学的抱怨声,也许连他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但在一片高中生充满韧性的声音中,这个老城少年一般的声音有着格外高的辨析度。荼蘼完完整整地听清了全部内容。 她感到心中揪紧了一下。 一方面,她还在为能否尽到作为前辈许诺的东西;另一方面,她在心中暗自庆幸着。 “……这样的话,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尽到自己的一份力了吧……” 还带着些许的不自信,但这份坚定,不比当初承诺下时的动摇。 荼会长才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呢!说要成为蓝钟的前辈,就要成为她最好的前辈,不需要她的付出,只是给会胡思乱想的她一个不需要忧心的地方,给对每个人都那么善良的她一个温暖的地方,至于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拯救…… 又或许…… 看着蓝钟迈着细碎的步伐向自己快步走来,荼蘼竟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她就像躲避猎鹰的松鼠一样,飞快地躲到教室最后排,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荼蘼突然感到心尖上被一根银针轻轻刺了一下,沿着脊髓传递而上的麻麻的痛觉,使她脑海中那些漂浮的幻梦,如海上的薄雾,在烈阳下消散。她宛如下意识般,立刻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角色。 “我在干些什么啊……‘朋友’可是不可以的……” 心里痛苦地矛盾着,晨曦游历花园的美梦被打破的感觉,也无非是这样。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房竟是如此薄弱,简直是毫无节制。 “冷静下来……自私的索取是不可以的……” “前辈……谢谢你……” 糯米麻薯般的柔软声音,贴到荼蘼白发遮盖下的耳后。 第十九话·Like apologizing 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她的声音。 两张桌子一道缝,相距不过三十公分。 两颗玻璃球碰撞的声音,在这个范围里,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但她的话语不同,她的话语从来不是清晰的,像是隔着一面结满霜花的窗,从那一丝一缕冰的枝丫里看到窗外的雪景。她感谢的话语,就像一颗她亲手塞进你嘴里的夹心棉花糖,软绵绵的糯米粉还沾着她的气味,虎牙不小心刺破的那个小口里,流出的是甜橙味的糖心。只可惜,一时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种味道。 “哎?为什么要……和我道谢?”荼蘼很是意外地问道。 虽然荼蘼还没搞清状况,但她能听得出来,蓝钟对她说话时的语气稍稍比刚才在台上对大家说话的语气放松了一些,是信任的催化吧,这小小的变化,不论对于荼蘼还是蓝钟来说,都很不容易啊。 蓝钟的声音轻了下去,像是犯错了似的,两颗眼睛不确定地小心看着荼蘼,支支吾吾地问道: “不用道谢吗……我觉得,刚才前辈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本身也很感谢前辈……所以……呜……对不起……” 荼蘼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她刚才本就只做了一件事,稍一思考,便能理解蓝钟所说的。 “刚才的事情,其实本来应该我向你道歉的。”荼蘼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左手雪白的手指轻轻捻着垂在脸颊边的刘海,白中带黑的发色几乎和她的手指融为一体,“过会下课了,估计大家都要来找你搭话了,真对不起……啊,不过,我不是在让你不要和别人说话!只不过,我觉得……可能有些太辛苦了……” 蓝钟的眼神有些呆滞,像是在出神,兴许是荼蘼话中某处棱角触碰到了她,使得她又思考起了别的东西,所幸荼蘼没有一直看着蓝钟那两颗水灵灵的褐色大眼睛。 “……我知道前辈是为了我好,如果不是前辈的话,也许我刚才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蓝钟还没说完,前排传下来的试卷已经经绒雪之手到了她们的桌上了。 蓝钟说话总是很慢,或许和她心里总是没有底气有关,生怕哪句话没法让人满意,那张时常埋在围巾下的小嘴,随时都在准备说“对不起”。 “是吗。”荼蘼咧开嘴笑道,“能帮上忙就好,你刚才也特别棒呢。” 荼蘼一边将两张叠在一起的试卷分开,一边开心地笑着,虽然脸颊略显苍白贫血,但那个笑容,仍然像孩子一样纯真,就只是单纯的喜悦,即使她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她的内心,却还是那样通透地展示在别人面前,从她的眉宇间或是唇齿间,那洋溢而出的喜悦,如同一弯能望得到源头的河流,一眼就能看穿,甚至似乎能听到那粉红色水晶般的心房简单而又不凡的律动。 蓝钟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嘴角也在微微向上翘起,而且,她的围巾塌了下去,那抹淡淡花香般的笑容,只一瞬间,深深印在了荼蘼的脑海中。 当朝着一个人微笑时,那个人也会微笑,往往这种事是发生在朋友之间。 “作为前辈收获笑脸……好像也不赖!” 荼蘼的心欢腾着,她已等不及幻想着以后要怎么做一个完美的前辈,心潮翻腾着提起笔,开始投入到考试中。 第二十话·The first hug 四个小时,说它漫长,它只是一个人一生近70万小时中不及万分之一的片段,说它短暂,它却又能带来一场在未来的悠长岁月中永生难忘的美好回忆。人们常常会感叹,因为那时间实在是太过狡猾。 当然,四个小时也并非只能创造美好的回忆,极为糟糕的记忆,同样可以在四个小时里成型。比如说,在四个小时内完成7门课程的摸底测试。 “好,最后一位同学把试卷收上来!” 化学老师一开口,前排的学生立刻像是中弹了似的,不顾桌面上乱糟糟的各科书本,一头倒在桌面上。 从湿漉漉的阳光暖洋洋地蒸起幽蓝色的窗帘,到将近中午时片片天空的黑羽遮盖晨雾的归处,讲台上监考老师已来回换了七次,台下四十多位学生却一口气坚持了下来。现在,他们甚至连嘲笑化学老师口音的兴味都没有了。 最后排的几位高个男生像僵尸一样僵硬地站起身来收考卷,干涩的双眼里满是对寒假的思念。 荼蘼背过手按了按僵硬的后颈,惰懒地伸了个懒腰,也起身准备向前走去。 “蓝钟?”荼蘼刚收走魂香的试卷,转眼间却发现蓝钟仍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她停下了脚步,带着提醒的意味向蓝钟问道。 蓝钟浑身一颤,连忙慌张顺着声音的源头摸索而去,当她看到是荼蘼时,好像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的脸上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疑惑中还带着一丝基本无法看出来的不安。 荼蘼觉得很奇怪,继续往下提醒道: “老师刚才说:‘最后一个人收试卷’。” 蓝钟一下子羞红了脸,连忙站了起来,低着头连声说: “对不起,前辈!我刚才没认真听……真的很抱歉……” 蓝钟侧分的刘海,现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珠帘般遮住了她因害羞和紧张而紧闭着的双眼。阴影下,她通红的脸颊看起来像是玫瑰的颜色。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一样,只是因为这一小小的差错。 “没事的,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荼蘼连忙转身上前,笨拙地安慰蓝钟,“也怪我刚才没提醒你啦!” “糟糕……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吧?”荼蘼心乱如麻,思绪像是在溜冰场上失去平衡的滑行者,往一个个方向到处乱窜,还总是撞到墙壁。她此时的脑海,简直可以用地狱来形容。 “换做正常人的话不会这么大反应的吧?但她不是一般人啊!她看起来真的很在意,我应该怎么办?……冷静下来……想一想前辈应该怎么安慰容易受到打击的后辈……” 荼蘼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实际上只是过去短短的5秒钟左右,她却觉得无比煎熬,那种怎么也无法想出解决方案的感觉,与自己没有目的的赛车,几乎让她也濒临崩溃边缘。 “荼蘼!你们那组快一点!”台上的化学老师已不懂得看气氛地催了起来。 荼蘼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难。 常说“急中生智”,人在极限状态时,狂飙的思绪总能使思维能力总能更上一层楼,包括联系相似事物的联想能力: “……她应该也是和我差不多的吧,在小事上临近崩溃的感觉……嗯,我大概能理解了。” 荼蘼突然间觉得心中安静了,就像是喧闹的夏夜,突然间变为静谧的秋夜,那些嘈杂的东西,就如堆积在梧桐树下的落叶,被秋风一扫而空,露出一条铺在林间的石砖小路,那样清晰。 荼蘼把脸凑上前一点点,小声向蓝钟耳语道: “……先把该做的做了吧,好吗?” 蓝钟点了点头,跟在荼蘼身后,很快便完成了工作。 回到座位上时,其他同学大多都趴在座位上,像一个休眠的机器人一样去休息——当然,荼蘼和学生会正在尝试改变学生们这些遗留的习惯。 荼蘼朝着蓝钟坐在座位上,她已猜到蓝钟还有话要说,同样的,她也是。 “前辈……真的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会有这种事情……还拖累了你……” 蓝钟紧紧闭着双眼,两只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不敢去看荼蘼一眼。语无伦次的话,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在努力着,但除了着急和紧张,她什么都没能表现出来,她只是想把心中的那一点真诚像一块布丁一样赠送出去,可她内心的焦急,却在不断将这块布丁融化。她的声音几乎要沙哑,不知不觉间,蓝钟的眼角已有朵朵泪花晶莹闪烁。 可就在那泪水即将夺眶而出,濡湿炙热的脸颊时。 胸前,背后,被厚重的冬装校服所包裹的那一寸寸肌肤,忽然间传来一阵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只出现在梦中过。 是梦的羽翼,在失神间,已托起她即将坠落的灵魂。 蓝钟心中的冗杂,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她口中所不断说着的,也在这一瞬之间,戛然而止。 仅有那褐色的眼瞳,从泪水朦胧的视线内,睁开了。 她看清了,那头披肩的白发轻抚过自己脸颊的那一刻。 那样的温柔与包容,让她几乎忘记了一切,心,跌落到海平面以下。 那一刻,对她来说是那样的漫长。可她那如实心琉璃般的心房里,却仍有一个不知名的声音,不断呼喊着,祈求着,哪怕是再延长那么一瞬也好。 没有人看到,即使有人看到也会觉得习以为常,但实际上,却是那么意义非凡。 一切多余的东西都被抛开,连理清现状的话,都只剩下这么一句。 “我的前辈抱住了我。” 第二十一话·She is spring 心之所向已是飘雪的云端,深深地陷入虚幻的柔软中,无法动弹。 啊,那是多少次灵魂在梦中的旅途。 可现在,坠落的灵魂附在肉体之上,本应回到陌生的、寒冷的地方。 却在此处,寻觅到与雪之城同样的温暖,和那从未用指尖触碰到过的实感。 未知的,熟悉着。 这不是一场幻梦,只是一次迟到了的,灵魂与躯体的同调。 令人恍惚着,令人失声着,令人感到这个世界的构造在悄无声息地开始变化。 仿佛置身于星海,只剩下彼此,冰冷的身体,在她怀中,仿佛快要融化。 混乱的,嘈杂的,伤痕累累的心,落入北冰洋千年未凝的碧蓝中,通透了,澄清了,化作与深蓝的海水一样的颜色了。 完全沉淀下来。 只剩下她的体温,在身上一点点沾染着,蔓延着,扩散着,如同晕染开的朱红,一寸寸墨染着,与她的温柔一起,触碰着这具躯体与禁锢的灵魂。 “都没事了……” 窗外飘下雪花,可她的话语,她的气息,却似春风的温润。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双手也已触碰到她的后背。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换做其他人对自己做这种事绝对会招致自己的反感,可现在,蓝钟的内心只剩下平静与一种仿佛阔别已久的幸福。 微微用力的指尖,在颤抖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想,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在这种时候最需要什么。” 荼蘼的双眼合着,只剩下嘴里还在轻声叙说着,仿佛香山林间的春雨,每一个字眼,都是温润的,如新生的紫罗兰般绽放。 “我的心跳也很快吧?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不要害怕。前辈怎么会怪罪后辈呢?” 她的声音,她说出的每一个句子,都像杨柳叶上的一滴晨露,滴落在蓝钟的心间。 “是……这样吗,前辈……” 荼蘼松开了手,灰色的眼睛里映入蓝钟的脸庞。 “我们说好过的吧?” 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有希望,向着未来的希望,满溢而出。 蓝钟的心跳再一次乱了。 “嗯……是这样……对不起,我不该多想……” 荼蘼笑了,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蓝钟的后脑勺。 “我原谅你啦!” 荼蘼此刻的心情是那样轻松,这种朴实的快乐对她而言简单又美好。就好比炎热的夏天,走进电梯时,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三枚硬币,走出电梯一路欢呼着跑去便利店买来一瓶冰镇的碳酸饮料,当然还少不了她最爱的蓝莓泡泡糖。荼蘼对于这样的小事,总能开心一阵子,傻笑一阵子,容易满足的程度实在令人羡慕。 可就当荼蘼欢欣之际,一旁的蓝钟,却静默着。 没人能听到,她的心里在演奏着低沉的交响乐。 似是《命运》的旋律,回响着,碰撞着,却又沉寂着。 “mère(法语,母亲)……” 她自己也没察觉到,那一刻,她恋上了未知之物。 第二十二话·The care of predecessor 当后排的两人总算解决了自己的事时,荼蘼忽然听到前排魂香和绒雪正在小声交谈着。 “你看那个孩子,cos德克萨斯绝对超像!”魂香的声音,即使被她极力压制住了,那种小疯子似的兴奋却一分未减。 绒雪虽然也同样对蓝钟充满兴趣,但她比起魂香,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那份矜持和礼貌。 “人家看起来不是御宅族就想着让人家cos也太失礼了吧?再说,拉普兰德在哪里呢?”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荼蘼凑了过来,朝两人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们。 那两人看向荼蘼,像是被接在了同一根高压线上,不约而同地触电般呆了两秒。 “?”荼蘼尴尬又无辜地看着她们,心中谜之感觉到一团不详的迷尘笼上心头。 魂香抬起右手,把嘴一遮,神神秘秘地小声对绒雪说: “这不就有一只拉普兰德吗?” 绒雪抬起左手,用着同样神神秘秘的声音说: “连假发和美瞳都不用,太像了。”。 “我都听到了哦……”荼蘼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遮遮掩掩的两人,“虽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肯定又在做坏事了对吧?” 那两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了荼蘼一眼。 刚把视线移到荼蘼的脸上,两人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绒雪还只是捂着嘴,没有笑出声来,她笑起来很少发出声音,是标准的“用鼻子笑”派,比起魂香豪迈地开怀大笑,属实淑女不少。 这种让人会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的笑着实不让人舒服,甚至会让人心里痒痒的。 “你们笑什么?”荼蘼“和善”地看着两人,把手指关节按得咔咔响。 魂香立刻装出一副正经脸,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不标准的发音答道: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荼蘼也不管别的了,索性陪她们把这个梗玩到底。 “什么高兴的事情?”荼蘼瘫了瘫手,轻挑了一下眉毛。 “我发现蓝钟同学很适合玩cosplay。” 绒雪笑倒在了桌上。 “你又笑什么?”荼蘼继续接下去问。 “我也发现蓝钟同学很适合玩cosplay。”绒雪的声音,即使是带着笑意,也是那样华贵动人。 “你们要她cos的……就是你们刚才说的拉普兰德?” “对对对……哈哈哈哈……”也许词是她们为了顺应原剧情说的,但笑是她们发自内心的想笑。 绒雪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勉强答道: “嗯……不是,我们想让她cos的是德克萨斯,拉普兰德是你。” “我再……”荼蘼刚想伸手像原作一样大力地敲桌子,忽然间,她的余光瞟到了什么,就像是在夏夜的田间偶然抬头,瞥见那极天落下的流星。 她刹住了即将敲在桌上的手。 “……我再重申一遍!我没在开玩笑!” 荼蘼的声音在中间突然轻了下去,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不协调,魂香和绒雪心里感到十分奇怪。 魂香虽然还在继续演着,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 “是是是……” 她甚至把笑给忘了,那双小眼睛全神贯注不断在荼蘼身上打量着,惹得荼蘼有点不舒服。 “喂!”荼蘼借着这声剧情中的大吼,有意地提醒着魂香,“你的视线让我心里毛毛的!不要这么看着人家!”。 谁知道魂香竟像没听到一样,盯得反而更紧了,甚至连玩梗都忘记了,只是不负责任地“嗯”了几声,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敷衍。 “你要干什么啦?”荼蘼整个人泄气地瘫了下来,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魂香,“莫名其妙的。” “啊!抱歉抱歉~”魂香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刚才为什么声音突然轻了,害怕你又身上哪里被桌子割到了……看来没有呢!” 荼蘼的桌子是全班最差劲的一张,总共有三处铁皮撬开,在站起身来或是伸手拿书时随时有可能割到大腿或手指。 绒雪端着下巴,眼神紧紧盯着荼蘼,问道:“或者是又突然肚子痛什么的,刚才你为什么突然那么神神道道的啊?” “什么叫神神道道啊……”荼蘼无奈地笑了笑,闭上右眼,把一根纤细的食指放在嘴唇前,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身边的人。 绒雪和魂香将视线一转,目光顿时柔和下来,似带着茶花香的清风拂过。 蓝钟正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圣诞节深夜的小猫,静静地熟睡着。 几乎听不到她微弱而又均匀的呼吸声,只能看到她安然合上的眼眸和红扑扑的脸颊。 也许,她正邂逅最绮丽的梦。 荼蘼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铺在蓝钟凉凉的手背上。 第二十三话·Her sleeping beauty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窗台上陈列着的雪被晶莹闪烁,舒展开的冰凌,稳稳地接住一朵朵跌落凡间的雪花。 雪已大了,今年的春天尚未启程。 荼蘼已早早地收拾好书包,余下的时间里,她大概是班上最闲的那个。 并不是没人想来和她说上几句,消遣消遣,只是他们早已习惯了下课留在自己的座位上赶作业的繁忙高中生活,就算现在没有作业给他们做,他们也懒得离开座位找人聊天了。 魂香和绒雪为了不打扰蓝钟,也各自聊天去了,荼蘼一个人呆坐在座位上,想着该如何打发这段无聊时间。 不知不觉地,她的眼神又落到了蓝钟身上,静止不动了。 “蓝色的头发……真好看啊……”荼蘼屈着左手,撑住脸,细细端详着蓝钟的睡颜,心里无声地念着,“是染的吗?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一样……” 荼蘼心中小小的不解,冥冥之中驱使着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凑上前去。 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一束长发,指缝间留下兰花淡淡的清香。 “看起来,蓝发才是天生的呢……当时染黑发,是听了蓝德的话吧……” 荼蘼轻轻抽开右手,一直到无名指与蓝钟发梢的幽香作别,才将手收了回来。 柔和的目光,从蓝钟的耳垂,一直到唇边。 放轻,再放轻…… 一点一点,将那温热的视线移动着,与她那同样温软的脸颊摩挲着。 “脸……看起来好软……” 荼蘼浅笑着,心里似乎很满足。 她不知道,她刚好挡住的窗外那一束洒向蓝钟的光,本将会照亮蓝钟眼角那一滴她没察觉到的晶莹。 “nemequittepas……(法语:不要离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胡老师拿着一张单子大步流星地跨进教室。 “来,各位,咱把事情早点做完早点撤,天气也不太好,我也不想留你们啊。”胡老师拍着手喊道,“把社团填报好,还是那么几样,你们也知道哪几个是真家伙哪几个是凑数的。从1号开始报给我!” “文学社!”学号为1号的魂香站起来喊道。 “你不应该报体育吗?”一旁的绒雪在她坐下后嘲讽起来。 “本小姐能文能武!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怎么可能连着两学期在操场上待着呢?” 正当前排喧闹时,荼蘼才刚叫醒蓝钟。 “对不起……我有点困,所以睡着了……还要麻烦前辈叫醒我……”蓝钟揉着眼睛,嘴上还不忘说一声对不起。 “这种事应该的!”荼蘼非常惊喜,蓝钟即使在起床这种最烦躁的时候也能保持礼貌待人,她对这个懂事后辈的好感度又有略微上升,“比起这个,你要想想过会报哪个社团。虽然说社团有很多个,但实际上正常运作的只有文学社、田径社、钢琴社和街舞社,其他社团大多都是……暂时还没有策划活动的社团,当然还有学生会。” 荼蘼心里捏了一把汗: “好险啊……可不能告诉她‘那几个社团都是蓝校长为了营造出学校重视素质教育的假象而创建的空壳社团’啊!” 蓝钟低着头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 荼蘼浅浅一笑,她相信蓝钟心里有了她自己的答案。 “13号荼蘼跳过,14号!” “我想……加入学生会!” 不自信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第二十四话·Details 在依然化为灰白的街上,撑起一顶伞,聆听缤纷落在伞顶的响声。并不清脆,也不粘稠,但这正是冬末的乐章。 待到纯白的深夜,一幢幢楼宇身披纱装,鹅黄色的灯火会使这座城宛如雪莲般绽放。 温暖的屋外,窗棂上的霜花无声融化,浸润着,散去着,再一次凝结着,也洇湿着…… “蓝钟!我们该回去了!雪下得太大了!”学生会活动室里,荼蘼握着伞,第4遍向蓝钟提醒道,“再不走就回不了家了!” “前辈,对不起,请再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结束!”蓝钟的视线在纸张上飞快移动着,手上的签字笔不断做着标记,两颊因为过于投入而变得通红,碍事的手套和围巾也被放在一边,她的眼中仿佛只剩下眼前的工作。 很难让人相信,这个人会是蓝钟。 荼蘼最后还是妥协了,她关上了门,将不断灌进小小活动室的寒风被阻隔在外。 荼蘼在蓝钟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 “前辈可以先回去,不必等我……要是末班公交车过了可就麻烦了!”蓝钟一边奋笔疾书着,一边还有能力与荼蘼说话。 荼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呢?况且,公交车末班早就过啦!” 蓝钟这时才猛然停下了笔,惊恐地抬起头来。 “对不……” “没事的,这样大的雪天,我本来就不打算坐公交车了。”荼蘼笑着摸了摸蓝钟的脑袋,眼睛眯成了两道可人的弯弯。 “是……这样吗……”蓝钟稍稍呆了一会,像是在回答荼蘼,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眼睛无意识地朝头顶看去,看起来对荼蘼的抚摸十分在意。 “嗯,所以,不要担心我了,加油做吧!” 蓝钟看着荼蘼那纯真的笑脸,嘴角不自觉地也跟着微微上扬,脸颊似乎变得更红了,又或许是变得更为粉嫩了。 她点了点头,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荼蘼还是那样,弯曲着一只手搭着下巴,安静地等待着,似一位……优雅的看客。 她不愿继续说话打搅蓝钟,但她的心中在不断感叹着: “蓝钟的能力真的好强,一边能和我说话,一边还能这么快速地处理事务,只是带她来学生会尝试一下午,她就承包了将近5个人的工作量,看来,我之前对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嘛!有这么优秀的后辈,前辈也能轻松好多呢!……只不过,我总觉得她……似乎没有胆量提出自己的观点,或者说……她就像是机器一样在工作……” 荼蘼看着眼前这个用小小的身体解决掉开学初大部分事物的蓝发少女,心中那种决心所带来的使命感,更强烈了。 “不过,这样一来,蓝钟要进学生会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幸亏是中途加入……” 窗外,风雪还在飞舞着,敲打着漆黑一片的天台上这唯一一扇透着明亮的窗。 第二十五话·For love 风雪仍在造访着,对这座城做着最后的告别。 一打开大门,寒冷便带着冰晶闯进屋内,仿佛能在柔嫩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伤口。 “蓝钟!先把伞撑起来吧!”荼蘼一手摁着不断想自己关上的门,一手费力地将伞解了开来。 雪不断往荼蘼身上撞着,荼蘼的脸上已满是化开的雪水。 雪花,从黑暗中盈盈舞下,寻觅一处灯火,将它的晶莹与端庄,赠予那一刻的时光。 它们也许迷失了方向,再连接不上神的旋律。 “前辈!”蓝钟不断在包里翻找着,急得快要哭出来,“我的伞不见了,找不到了!” 荼蘼听到这话,咬了咬牙,将手一放。 门重重地关上了,“咚”的一声巨响后,风雪声轻了。 “对不起,前辈……”任由蓝钟怎么翻找,包里就是没有伞的影子。 荼蘼把包放下,撑开了伞: “没事的,我送你回去吧。” 蓝钟连忙摆手,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不……不用了,我给前辈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怎么还能让前辈送我回去呢?……” 蓝钟不是在说客气话,她说得很认真,虽然到最后时,荼蘼都已能听出她心里的着急与担忧了。 “那……你要怎么回去?”荼蘼使一招欲擒故纵,闭上一只眼睛,故作好奇地问道。 蓝钟被难住了,说不出话来。 “乖乖听我的话,我送你回去好了。”荼蘼拎起包,走上前一步,把手递给了蓝钟。 蓝钟迟疑了好一会,即使是做这样没有选择的选择,她也经历了好一波思想斗争。 最后,她红着脸,轻轻接过荼蘼的手。 “抱歉……麻烦你了,前辈……” 她的话里听不出有不情愿,她只是在自责着,然而,她的自责,反倒是令荼蘼更加心疼。 可荼蘼不能直接说出来。 从天台,到教学楼门口,再到校门外的街上。 尾随着的一路雪花,从伞上悄然落下,化作两人身后隐形的裙摆。 乱舞着,想要一直这样,继续在街道上混沌下去。 “前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样呢?”路上,蓝钟忧虑地小声问道,“我也一直没能帮到前辈什么,做事总是出错,但前辈总是在保护我,而且……在我害怕的时候,能给我那么温暖的东西……我却给不了前辈什么……” 蓝钟低头说话时,没注意看前方。 “小心!” 荼蘼大喊一声,一把挽住蓝钟的肩膀,蓝钟浑身一颤,受惊停下脚步,就在这一瞬间,一辆飞奔的银色轿车从蓝钟身前开过。 蓝钟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满是后怕。 “太冒失了!走路要看前面啊!”荼蘼第一次对蓝钟露出了稍稍有些生气的表情,敲了敲蓝钟的脑袋。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蓝钟紧闭着眼睛,嘴里不住地道歉着,被寒风吹红的脸颊发烫起来。 荼蘼看着这样的蓝钟,心里也生不起气来了。 她伸出戴着厚厚半指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蓝钟的头。 “没事就好……” 指尖在那一根根丝线般的蓝发上摩挲着,传来蓝钟头顶的温度。 “对不起……”蓝钟一边还在小声道歉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荼蘼摸到的那一块头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下,荼蘼非但不生气了,还露出了一个笑容,说: “蓝钟刚才问我‘为什么要为你做到这样’对吧?当然是因为,我是你的前辈啊!你看,就像刚才那样,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呀!” 蓝钟用还带着一丝迷惑的眼神看着荼蘼,似懂非懂地喃喃自语道: “原来是这样子的……吗……” 荼蘼点了点头,正瞥到红路灯变成绿色,她拉起蓝钟的手,一步步穿过了马路。 “是啊……应该是这样子的吧!因为同情心,我才成为了她特殊的存在吧!” 夜气弥漫,一把伞的距离内,唯有彼此淡淡的发香飘散氤氲。 第二十六话·Snowflakes and shoulders 无色的玻璃上,剔透的冰霜层层点染着,化开的雪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像是一双永远无法够到的手,一遍遍从近在眼前的指尖滑落,能捧起的,只有簌簌落下的泪水。 街边的店铺大多已关闭,少有几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光线从橱窗透出来,照亮了过往行人伞下红彤彤的侧脸。 荼蘼远远地看到一家便利店,蓝色的招牌在薄薄的一层积雪下,似乎褪去了那层现代感,转而变得朴素了。 “肚子饿吗?”荼蘼转头问道,“中饭也没吃,要不要去那家便利店里吃点东西?” 学校返校日惯例是不提供午餐的,蓝钟一整天下来,除了早餐以外,在学校里根本没有吃过一点东西,这使得荼蘼颇为担心,这具稍显瘦弱的身体,会不会猝然支撑不住。 “可以……吗?”蓝钟小声问道,她的话里,好像还是有一丝顾虑。 荼蘼笑着回答道: “当然可以啊,我也已经饿得受不了啦!回家都懒得做饭了吧。” 她说着,露出了八颗洁白的小牙齿,和她肩膀上落着的雪一样,看起来是那样无瑕。 说完,两人就已到了店门口。 “您好,欢迎光临。”踏着悦耳的铃声与机械音的播报,两双已几乎湿透的鞋踏在了店内的迎宾毯上。 荼蘼把伞收了起来,朝门外抖了抖伞面上的雪花和雨水,把伞放进了门口的收纳区里。 她转过身来时,却发现蓝钟还站在原地,那个地方刚好背对着门外,恰好是寒风汹涌地灌进房间的地方。 蓝钟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不走进更为温暖的屋内,只是站在迎宾毯上,在书包里翻找着。 “蓝钟?你在找……”荼蘼话还未说完,蓝钟肩膀上的一片被冰冷雪水浸透的深色令她心里一惊,“你的肩膀怎么湿了?” 蓝钟歪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眉头紧了紧,疑惑地问道: “前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啊!”荼蘼一边喊着,一边立刻拿起一块放置在就近货架上的毛巾,飞快地跑到收银台。 “怎么会这样……明明我都已经让出半个身位了,怎么还是……” 蓝钟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她还是在原地,涨红了脸,尽可能大声地喊着: “是!……十分抱歉!前辈!……” 她的声音在颤抖着,也许是她不敢在这样的公共场合说话,即使便利店内没有其他顾客。 但她还是在努力地喊着,即使心头是多么害怕,也不愿伤了她的心,能挽救一点,就尽量挽救一点。 荼蘼一听到蓝钟的话,急得连找零都没拿,将钱一放,便飞奔回了蓝钟身边: “是我不对,蓝钟没有做错!” 蓝钟呆住了,两颗闪闪发光的眼睛迷惑地眨了眨。 “等一下……好像是我做错事了啊……”荼蘼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抱歉,蓝钟。”荼蘼一边擦着蓝钟肩上冰凉的雪水,一边柔声说道,“没注意到你,让你淋湿了,是我这个前辈的疏忽呢。” “但是……前辈的肩,也湿了呢……”蓝钟放下书包,按住了荼蘼的手,“请先让我,帮前辈擦干吧。” 荼蘼的心中满是意外,以至于她真的就那么手一松,把毛巾交到了蓝钟手里。 蓝钟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对着荼蘼,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一瞬间,荼蘼的脑海中,仿佛没有了左肩浸润着的冰冷。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蓝钟的笑容。 就像看到贝加尔湖畔,一滩雪白色的鸟儿飞过,一瞬间的画面,会镌刻在灵魂的深处一辈子。 看着蓝钟微微踮起的脚尖,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更多的,荼蘼清楚地感到高兴,感到幸福。 感到就像又一次……拥有了家人…… 会因为一点点小误会动感情,没有理由地保护一个人,这一点一滴的积累,无一不让荼蘼联想到家人。 ……不,不只是联想到吧…… 荼蘼的眼中,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映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一条沉睡在心泉泉眼的鱼儿,在满月的皎洁下跃出水面。 “有这样的后辈,我很幸运呢!”荼蘼眯着眼笑道,稍稍蹲下了一点。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在开着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前辈只顾着别人,也应该重视一下自己。”蓝钟的声音很小,可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荼蘼愣了愣神,她的眼眸,仿佛融化开一片星空。 “怎么了?前辈?”蓝钟看荼蘼一言不发,抬起头来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蓝钟比我想象的更可靠。”荼蘼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脸上还挂着一抹未淡去的傻笑,“不管是在处理学生会的事情上,还是在生活的日常上,都很可靠呢!” “是吗……谢谢……”蓝钟看起来不是十分在意,转过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可实际上,这一次,她的心在滴血。 “那,再换我吧!”荼蘼突然按住了蓝钟的手,接过这块湿毛巾,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前辈要让后辈照顾什么的,可不能总是有呢!” 说完,荼蘼向收银台的服务员招呼了一下,拿来一块新的毛巾,和蓝钟坐到一旁的休息区内,细细地为她擦拭起来。 柔软的毛巾一离开蓝钟的手,她的内心,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好奇怪……前辈,当时是怎么说的?……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前辈的事呢……” 待了一段时间,吃完热腾腾的关东煮后,两人走出暖洋洋的便利店,还是共同撑着那把伞。 奇怪的是,这一次,雪花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肩上。 “可不能不经人家同意就把人家当成妹妹什么的啊!笨蛋荼蘼!醒醒啊!这是你的后辈啊!” “我……到底怎么了?我……要违约了吗?……” 第二十七话·Silhouette 石砖的缝隙里,处处是雪的痕迹,许是仰望着天穹的,亦或是化作洁净,渗入深深的土壤,诀别第二日的阳光的,那便无从得知了。 流浪的人已不知哪里去往,踩在街道薄薄积雪上的,已多是陈放了一年之久的雪地靴,踏于纯洁之上,留下一串带着淡淡木香的脚印。 匆匆过往之中,也只有荼蘼和蓝钟踩着几乎湿透的帆布鞋,穿着单薄的衣物赶路了。 从学校到蓝钟——也就是蓝校长的家,只有短短800米左右,换做平时,荼蘼只需要两分半就能实现,但现在,她必须放慢速度。 小区大门口,烛黄色的星火已在飞雪中若隐若现。 荼蘼哈出一口白雾,将围巾往上提了提。 蓝钟一边跟着,一边小声对荼蘼说:“前辈……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雪下大了可能出租车都没了……” 她的声音几乎被吞没在呼啸声里,如果不是因为挨得这么近,也许荼蘼都听不清蓝钟在说什么。 除了凛冽寒风掠过雪花枝丫的声音,没人能听见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手机中播放着的旋律,像是与雪的一场恋爱,苍茫之下,没有多余的牵挂。会在落雪城镇中行走的人,都早已无法踏上通往天国的阶梯。 唯有这座城里,并肩而行的人,她们是折翼的天使,却能竖起彼此的翅膀。 “这我可不同意。”荼蘼答道,“我现在走了,你这么回去,还不是要着凉!” 伞下是漆黑的,没有星光,没有萤火,但蓝钟却觉得自己仿佛能看清前辈说话时的侧脸,隐隐约约的,能看到那条在黑暗中与众不同的轮廓,如同绝妙的工笔细描,一点点勾勒出那张熟悉的清秀脸庞,如同杨柳下拂过的,南方的风,似乎能让人心生暖意。 蓝钟的眉头像是微微松了一下,把手放进口袋里,加紧了脚步。 小区环形的大门上早已铺上一层细雪,柔和的灯光中,花岗岩暗红色的边缘,一滴滴雪水往下落着,倘若放在夏夜,这晶莹的水珠滴落,想必会是鸣蝉难得的和声。 蓝校长居住的小区,自然条件不会差,即使找遍整个得兰市,也少有比这“穆林泉”更适宜居住的小区了。 夜幕下,排列在花坛周围的一盏盏路灯,与灌木叶片上绒绒的一团团雪相互映照着,那雪,仿佛成了梦幻的粉色。 “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会有点寂寞吧?” 路过小区中心的人造湖,只能借着湖面荡漾的波纹,依稀辨认雪花落下的位置,轻盈的,沉重的,悄无声息地潜藏了。发光的芦苇草状夜灯,透过遮罩其上的白雪,发出的光芒,似乎更加透明。 “是吗……那些芦苇草,我也很喜欢呢。” 在小区中行走,就如同漫步于希腊神话中的后花园,风雪,只会给它更增魅力。 “右转弯是吧,没问题!” 那些呼啸而过的东西,即使撕裂着肉体,也不会触碰到灵魂。 “前辈!是在这边!” 世间一切,似乎是寂静了,停止了,只有手心与指尖,牵系起的体温,静听时,还能感觉到发烫的脉搏。 在这风雪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需要寻求某个人的温度,也许是紧紧相拥,也许是指尖轻轻的触碰。 这已经足够了。 对于孤独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在玄关合上伞时,橘黄色的光芒从头顶照下,一直到触碰脚尖那几颗未融的雪花。 “总觉得……很安心……” 只有在这一瞬间,心中才会想起那个未曾得到,也不应该得到的词: “这可以算是……短暂的,拥有吗?” 第二十八话·Dont leave 不时还是会有雪随着风落在入户的台阶上,但至少,她们已感觉不到了。 “那,我也该走了。”荼蘼站在电梯口对电梯内的蓝钟说道,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与电梯内明亮的四壁,使得她们似乎在两个世界。 蓝钟一直按着开门键,怎么也不松手。 她的视线似乎是有意地躲避着荼蘼,看着莫名其妙的地方,小声说: “路上小心……前辈。”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没能开口,自己藏在心底里。 荼蘼心里有点放心不下,但即使是前辈,也不应该过多干涉后辈的生活,她是这么想的。 “我可不能把蓝钟当成别的什么人,她只是我的后辈……呜……虽然总觉得,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 左手拖着伞尖贴在地上的雨伞,站在门口挥着手,等待着电梯门关上的瞬间。 可就在那个瞬间,她的心如同触电般骤停。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了一刹那,蓝钟看向了她。 那个眼神,不冷,不热,稍稍湿润。 无助的,满足着;遗憾的,感恩着;自责的,幸福着。 这样复杂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只给荼蘼传达出一个信息: “前辈,不要走……” 似如溺于冰河的人说出的话,只一瞬间便会沉寂在水里,但它激起的波纹,却一直会荡漾在这片湖面。 下意识地,荼蘼飞快按下了电梯按钮。 “她需要有人陪伴。” 所幸电梯尚未启动。 门开了,如月光般洒下的,除了顶灯射出的光芒,还有站在角落里的那位少女吃惊的目光。 “前辈?……”蓝钟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眼里,仿佛有一丝期待。 正当荼蘼打算开口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我真的这么说的话,我还能算是她的前辈吗?” 荼蘼看向蓝钟的眼瞳,那期待前,似乎有什么将它隔绝,如珠帘,如薄纱,浑浊着眼眸深处的景象。 “不管是什么,是她希望的不就行了吗!……而且……” 蓝钟看起来有点疑惑,但她还是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荼蘼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蓝钟,今晚……我能在这里留宿一夜吗?” 一说出来,她就感到脸颊莫名地发烫。 “啊……说出来了!稍微有点自私地说出来了!……” “真的吗?”蓝钟惊喜得几乎立刻喊了出来,但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可她再怎么抑制,都无法抑制住心中莫名的喜悦与欢腾。 “当然可以……我也不想让前辈在这么冷的天去搭车……” 与此同时,蓝钟也已逐渐察觉到自己之前那份不知名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好糟糕……这样的话,我不是完全在依赖前辈吗?……” “谢谢!”荼蘼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高兴,迫不及待地走进了电梯。 只是跨进的那一阵光与影的变换。 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的屏障般,来到彼此的身边。 最初心中的东西,已经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了吧。 密闭的电梯内,温度似乎格外的高。 挨在一起的两人,似乎都能预想到,将会发生的事情。 “她其实也很寂寞,只不过,她需要的东西和我不一样,但我们,却都奇迹般的能在彼此的残缺的身上寻觅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点小小的幸福,只是这样,就足以让我相信她是上天的恩赐。” 第二十九话·Inside the elevator 从寒风呼啸的地方,突然进到暖和的小房间,总觉得脸上热热的,也许是被天使吻过了吧。 即使是电梯间,这座小区也在设计上颇有心思。白桦木围成的立方体里,几何形状的顶灯与木板上如发的光泽相照,使得这小小的电梯间却让人能感到置身于大教堂的宽阔、敞亮。 而现在,那些圣光正斜斜地洒在蓝钟的蓝发上,亮斑与高光,映在荼蘼的眼睛里。 荼蘼正微笑着,抿起的嘴唇,小小的,弯弯的,没有蜜糖那般的腻,却有那般的甜。 在她眼前,蓝钟紧紧捂着围巾,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的手在厚厚的手套里微微颤抖。被抬高了一截的围巾遮住了她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托住的下巴,总是会说“对不起”的嘴,和一直暖暖的脸颊。 荼蘼从来不随意猜想他人的心思,她认为这是不礼貌的,但现在,面对这样喜形于色的蓝钟时,心里不承认她的高兴才是不尊重人吧。 “你看起来很高兴呢。”荼蘼贴近了一步,把伞放在地上,拍起蓝钟头顶上迷路的雪花们,“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蓝钟刚被碰到脑袋时被吓得浑身一颤,但当头顶传来温柔抚摸的触感时,她便很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荼蘼去摸了。 “没有……因为前辈能来留宿,所以很高兴。”蓝钟躲在围巾下小声说道,她的声音里还是有着抑制不住,满溢出的开心,或者说更像是小小的庆幸,如同被大人许诺能去游乐园的孩子,“我……还没有和同学一起留宿过……更别说是前辈了。” 荼蘼的指尖在蓝钟绒毛般柔软的长发上摩挲着,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往下让细细的发丝盖住自己的透着粉红的指甲,微微能感受到传达到指腹的温热。 “这样吗……”荼蘼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蓝钟的头发,没有追问下去,那语气,也如月色下的静心潭,平静得几乎能倒映出一轮皎洁。 “真好啊,如果是这么温婉如玉的孩子……” “真好啊……这样无微不至的前辈……” “这样下去……会深深地陷进去,无法自拔吧……” 走出电梯,便已是蓝钟家的玄关,是独立的大平层。 一旁一看就不是蓝钟自己购置的鞋架上,只有一双塑料拖鞋和一双看起来没穿过的小皮鞋。 蓝钟一看到这里,立刻转身对荼蘼不住地鞠着躬,脸颊通红地说: “前辈,实在是对不起!没有多余的拖鞋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委屈一下穿我的吧!” 荼蘼还未注意到鞋架,就看到蓝钟不断地朝自己行着不符合彼此身份的礼,她连忙扶住蓝钟的肩膀: “蓝钟蓝钟,对我就不用行这样的礼了!”说着,她注意了一下鞋架,“没事的,我身体也不算差,光着脚也没问题,你可千万不要着凉了才是。” “前辈……不愿意穿吗?”蓝钟怯怯地问道,两颗眼睛里,除了熟悉的不自信以外,还有一丝久别的恐惧。 “不是啦!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荼蘼半蹲下来,轻轻捏了捏蓝钟的脸,“但是,我也不想让你着凉感冒,好吗?” 蓝钟想了想,点了点头,还是妥协穿上了。 “前辈……也不要受凉了……要不,还是我再去买一双吧?……” “这么大的雪,还是不要出去了。”荼蘼直起身来,踩掉了鞋子,用脚尖勾着放到了鞋架上,“我们还是早点进屋吧。” “……被后辈关心的感觉,还不赖!” 第三十话·Blue Bells Room 进到屋子里后,荼蘼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极简生活。 300多平的大房子,一进门,右手边是宽敞的客厅,可整个客厅只有一张藤椅和一个木制茶几。茶几上的东西乱糟糟的,撕开包装但最后没煮的泡面,摊开的、成堆的文件,两大叠书,唯一一个应当被摆在客厅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却被摆在了网格状的第二层。电视机和沙发一类现代客厅必备家具一件都没有购置,快递纸箱倒是在墙根边堆了许多,仔细一看,大多是方便面、吐司面包之类的方便食品。 餐厅在入门口的左手边,需要下两级台阶,几乎无法照到客厅的灯光,显得格外昏暗。橡木的长方形饭桌旁只有一把椅子。餐厅与厨房连在一块,说是厨房,却看不到一点油烟附着在墙面上的痕迹,冰箱也不知为何摆在餐厅而不是摆在厨房,大概是很少需要取用新鲜蔬菜,大多时候是用于冷藏瓶装的矿泉水。 荼蘼一时间有点被震撼到,她怎么也想不到,算是一个富三代的蓝钟,住的房子却比自己还磕碜,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不过,她除去第一眼看到的视觉冲击外,竟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异的。 蓝钟本来就是很特别的人,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白天随心所欲地笑,半夜却在网络上发一些矫情的话,说得好像白天的笑真的都是假笑似的。她也许只是用不到普通学生经常用的那些东西罢了。 “很乱吧,真抱歉。”蓝钟把包放在藤椅上,收拾起茶几来。 荼蘼解下围巾挂在藤椅上,一边帮着蓝钟收拾各种杂物,一边注意了几眼蓝钟的书和文件。 “蓝钟。”荼蘼稍稍有点吃惊地问道,“这两叠文件,都是在一天之内批阅完的吗?” 蓝钟抬起头来,垂下的长发向后如春风散尽的柳条倒去,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露了出来。 “是的,这些都是爷爷以前曾经批阅过的文件,他全都复印了一遍,为了锻炼我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蓝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虽然有时候会批阅到很晚,但今天就靠着这些经验帮上前辈的忙了……我……挺开心的。” 到最后时,她的嘴角看起来稍稍有些勉强地微微勾起了那么一点。天生就很水润的嘴唇看起来就像一颗未熟的小樱桃。 “哎?怪不得呢!”荼蘼笑着说道。 两块微微隆起的苹果肌在客厅紫粉色的华丽灯光下显得格外有光泽,也使她的笑容格外甜美。 然而,这也使得荼蘼不由得联想了起来。 “是吗……所以她今天白天才会睡着啊……而且过年的时候,她也是在2点左右给我发的新年祝福……她实际上,每天都工作得很晚吗……” “……真了不起啊。”不知为什么,荼蘼就把自己心里想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嗯?”蓝钟惊讶地看着荼蘼,羞红了脸,连忙埋下头去,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没什么的……只要能帮得上前辈和爷爷的忙……” “不……绝对是很辛苦的吧……” 第三十一话·Sleep together 客厅的灯看起来是整个客厅最有格调的设备了,紫粉色的灯光,在一根根垂下切割得如若宝石的玻璃吊坠之间折射,暗暗的,照不清每一个角落,却又不让人烦躁,只觉得仿佛给整个客厅罩上了梦幻的轻纱,似乎眯着眼仔细寻找,就能看到飘浮在空中的彩色泡泡。 这样的环境,总会令人恍惚,脑袋晕晕的,好像被灌醉了似的。 “谢谢前辈!”蓝钟合上最后一本文件,叠放在了桌角,手头上还没干完,嘴上已经先说起感谢的话来。 “小事啦。”荼蘼笑着说道,在紫红色的灯光下,蓝钟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小独角兽,迷路闯进了荼蘼的梦里。 蓝钟终于整理完茶几,解下围巾和手套,挂到荼蘼围巾的旁边,提起对她来说有点吃力的书包,一边朝里屋走着,一边说道: “前辈要洗澡的话……已经可以洗了……换洗的衣服,如果不嫌弃……可以穿我的……” 荼蘼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不用了,我直接睡觉就行。” “是吗……对不起……”蓝钟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失落。 “所以说,不用总是对我说对不起啦!”荼蘼走上前去,从蓝钟手里轻松拎起了她的书包。 蓝钟吃惊地看向荼蘼,只是一眼,恰好与荼蘼投来的眼神相撞。 那是一个会令人感叹的眼神,灰色的眼眸竟能如此澄澈,走廊顶端的灯光赋予那个眼神明亮,清清地流进蓝钟的眸子里,那样柔和,带着闪锌不该有的温度,沁香与甜润,尤其是其中的包容与耐心,仿佛她正在耳边温柔地低声细语着: “没事的,我是你的前辈啊!” 像是宁静的夏夜,荷叶上的露珠滚落到池塘里,“叮咚”一声,激起一池名月荡漾。 荼蘼其实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向蓝钟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蓝钟没有小家子气的样子,待人无论亲疏都彬彬有礼,她投去这个目光,肯定蓝钟的做法,也是让蓝钟从此以后可以对她随意一些。 只是,她隐隐觉察到,蓝钟似乎想到了别的东西。 “好……好的!”蓝钟说起话来竟变得磕磕巴巴的,心中似乎受到了巨大冲击。 说完,两人便走进了一个房间内。 这个房间,比起客厅那简直可以说是储藏室的装修好了不少,至少,它有应当有的东西,一张软软的大床,一条羽绒被,一个枕头。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书桌,上面同样满是杂乱堆放的文件,就连唯一的一盏台灯的灯座,都已被白花花的a4纸淹没。 “前辈……睡在我的床上……可以吗?”蓝钟从荼蘼手里接过了书包,放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小声问道,“家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睡觉了……只能委屈一下前辈……” “怎么会呢!”荼蘼连忙说道,“我只要有地方睡就可以了,又怎么会嫌弃你呢?倒是蓝钟不要嫌弃我就好。” 蓝钟听到荼蘼的话时,浑身莫名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差点跳起来。 “嗯?”荼蘼察觉到了蓝钟的异样,开口问道,“怎么了?” “……不……没事。”蓝钟背对着荼蘼,声音微微颤抖着,“蓝钟……也不洗澡了,直接睡觉……” 荼蘼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过多过问,她心里甚至还在暗暗欣喜着: “和后辈一起睡觉吗……总觉得会很有意思呢!” 殊不知,站在她眼前的蓝钟,早已是一身冷汗。 “和前辈一起睡觉……呜……” 第三十二话·Her tears 同睡,在肮脏的大人世界里,也许就是专门为了不洁而诞生的。一男一女和衣而眠,似乎是一件荒唐的事,甚至,就连一对兄弟同床共枕,都会被人嘲笑。 然而,对于孩子而言,这仅仅是代表着,今晚入梦时分,自己会有一个挤挤的又暖暖的被窝和一个在耳边说悄悄话的好朋友。 荼蘼在这种事情上,意外的孩子气,或许和她从小缺乏亲情有关,她的床上永远会有一只机器猫毛绒玩具,每当与同学春游,在宾馆里没有东西抱着时,就会做噩梦,整夜整夜地做。第二天早上却还是早早地醒来,笑着安抚有起床气的同学。 她靠在衣柜上,心里的妄想都快要溢出了: “睡觉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她会不会不喜欢听这些?要是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说起来,她白天睡着的时候……真的好可爱……嗯……不对不对!我是前辈!我得要有个前辈的样子!……” 刷得像奶油一样雪白的衣柜上,两条装饰的黑色木条波点状前进着,使得荼蘼看起来就像靠在一块巨大的白巧克力上,正如她的思绪,从光滑得如同工艺品,一点点融化着…… 许久,她突然察觉到蓝钟似乎已经站在原地很久没有移动过了。 “蓝钟?你怎么了?”荼蘼问道,后背离开衣柜,想走到蓝钟那里。 “没……没什么!”蓝钟背着身喊道,紧张得就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说出来似的,连荼蘼也被吓得不轻,一时间没敢继续向前走。 “那个……”荼蘼的思绪一下被冲乱了,嘴也有些不听使唤起来,“蓝……钟?” “糟糕了……她不会是嫌弃我吧……但不是她让我睡在她的床上的吗?难道说……她原本就不打算和我一起睡觉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荼蘼的确很快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错解了蓝钟的意思。 蓝钟的原意是:荼蘼睡床,她自己打地铺。 荼蘼一下子觉得很尴尬又很羞愧,如果蓝钟的原意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在强迫蓝钟陪自己睡觉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荼蘼连忙走上前去澄清道,“如果蓝钟不想的话,我睡地上就可以!” “不要!”蓝钟突然大声喊道,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突然间,她转过身来,一头撞在愣着的荼蘼怀里。 荼蘼没能反应过来,一股力就从身前撞了过来,不是很大,但足以使稍有些出神的荼蘼失去平衡。 “蓝钟?!”荼蘼大惊失色,但这时已来不及了,眼看着自己就要向后倒去,摔在蓝钟的床上了。 她摔了下去,床垫的弹性带来的冲击使她稍稍闭上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她已发现自己被蓝钟摁在了床上。 “蓝钟?……”荼蘼没有挣扎,只是用惊恐又疑惑的眼神看着蓝钟。 在灯下,看不清蓝钟背光的表情,但荼蘼却似乎隐隐能听到几声呜咽的声音。 手腕上,传来她手臂的颤抖,她在努力支撑着自己,即使她已经在崩溃边缘。 她们就这样僵持着,一秒,两秒……十秒…… 忽然,荼蘼手腕一用力,蓝钟便一下子支撑不住,倒在了荼蘼的身上。 她的重量,很轻,就像一块柔软的毯子,贴在自己身上。 “靠一下也是没有关系的……”荼蘼小声在蓝钟耳边说道,正如蓝钟之前所想象的。 她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如潮水般涌来的感情,泪水浸湿了荼蘼的前襟。 第三十三话·Pure white dream 荼蘼轻轻拍着蓝钟的背,轻柔得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抚摸一颗紫罗兰色的水晶球,她的眼神是平静的,她不为蓝钟这突然的行为而惊讶,更没有害怕,眼眸深处只有对眼前这个倒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孩子发自内心的关怀。 荼蘼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那样做了,按照她幻想中的情景。 只不过,她原本幻想中的那个人,是不存在的,现在依旧不存在。 因为荼蘼不敢踏出那一步,她不敢把蓝钟当成自己的朋友或是妹妹。 这对于蓝钟来说,无异于背弃,将她当成可以任由自己摆弄的玩偶。 可刚才,她的潜意识让她做出的行动却就是这样,很知性,很温柔,甚至超出了她本能理解的范围。 不过,她现在已无暇去顾及这些事了,她现在着重思考着的是: “她到底怎么了?” 蓝钟很敏感,无论是一个多么柔软的人,多么谨慎地走进她的世界,她都一样敏感,也是这样,她才会被人觉得莫名其妙,其实最受伤的人一直是她。 “她刚才说了‘不要’对吧?所以她果然还是很寂寞的嘛。但是……她为什么要扑倒我,又为什么要哭呢?……她在害怕吗?因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吗?……也对,我刚才都在想睡前该聊些什么,所以说……其实她只是害怕和我说话?不对不对!这一天下来,她和我的对话不是都进行得很正常吗!?……吗?……” 荼蘼突然回想起来,这短短的一天里,自己与蓝钟的交谈究竟是怎样的。 除了“前辈”以外,她说出的话里,基本全都带着“对不起”或“抱歉”。 “她……其实一直都在害怕着我吧?害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惹我讨厌……” 一般人在想到这种事时,都会觉得很失望吧。 自己对这个孩子推心置腹,她却还是与以前一样不信任。 可是,荼蘼心里头,却怎么也失落不起来。 不听使唤地,掌心一点点落下,最后贴在她的后背上。 隔着校服粗糙的质感,隐隐能感受到她背部的温度和柔软。 “前辈……对不起……” 蓝钟的声音呜咽着,很轻……很轻……只有荼蘼能够听清,包括她抽泣的声音,只有荼蘼能够听到。 “傻……” 荼蘼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抱紧了蓝钟。 蓝钟的双眼被泪水模糊着,她没法抬起头来看清荼蘼的脸庞,但那阵抚摸,却让她心中已有了模样。 荼蘼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很温柔,很温柔,就像母亲一样,但……又不一样。 “前辈怎么可能会讨厌这么可爱又能干的后辈呢?……” 荼蘼浅笑着,稍稍把头抬了抬,在蓝钟的耳边轻轻说道,温热的吐息落在蓝钟的耳边,似乎有一丝甜美溜进耳朵里,一直到脑袋,都在莫名地发热着。 “好啦,不哭了不哭了……” 夜已深了,荼蘼关上了床头纱帘遮罩着的夜明灯,轻轻提起被子的一角,钻进了被子里。 脑袋侧靠着的枕头上,还能闻到一阵兰花的香气,与蓝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原先期待着的,现在也都不算什么了。 只要知道,这安稳平静之时,她不再是一个人悄然睡去。 心里,就已经很饱满。 第三十四话·Kiss of Temperature 漆黑的窗外,城市的星星点点霓虹,模糊在雪的温度里。一片繁华,沉浮于梦的乐章。 丝丝光线透过,银白色间混着幽暗的蓝,依稀能看清自己眼前那枚少女的睡颜。 如此的恬静,在从冰晶的折射下朦胧的光里,她的脸庞就如雕刻家用最细的锉刀一点点刻画出的奇迹。光滑得认不出温度,忍不住让人想去触碰。 荼蘼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她只是静静地侧躺着,注视着蓝钟,直到自己也在耳畔敲在玻璃上的风雪声中沉睡过去,盼望做一个能看到青瓷色北极光的梦。 可是,却一直事与愿违着…… 深蓝的穹顶,暗淡无光。 洋流涌动的声音,那样让人窒息。 被这片海域放逐,一直沉沦到漆黑的海底,声嘶力竭也毫无意义,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背后靠着的湿润沙土,没人会知晓这个世界上又失去了一个孤独的灵魂,因为他们未曾看见。 “啊……又是这样的梦……” 会做这样的梦,真是太蠢了…… “……” 半夜,荼蘼惯例会醒来一次喝水。 可当她迷迷糊糊地翻身拿水杯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听起来是手忙脚乱的。 “怎么了……”荼蘼一边单手撑起身子喝水,一边用比含糊不清更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抱歉!前辈……”右边响起蓝钟慌张的声音,“刚才我有点冷……可能靠得太近了……吵醒了前辈,对不起!……” “这样啊……”荼蘼打了个哈欠,躺下继续睡了,也没有什么心思琢磨蓝钟的话。 “没关系的……觉得冷的话……抱着我也是没关系的……”荼蘼断断续续地喃喃说出这句话后,又彻底睡死过去了,简直让人分不清她是清醒着的还是在说梦话,到第二天醒来时,她自己大概都会忘记了吧。 之后的事,荼蘼已不知道了。 她只记得,她在这个没有星光的后半夜,无梦所扰。 第二日清晨,雪仍在不停地下着,窗外依旧是一片奶昔般的白色。 至6时30分,蓝钟的总睡眠时长停留在6个小时。 她睁开双眼时,睡在自己左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蓝钟慌忙从床上起身,来不及戴隐形眼镜,赤着脚小跑着到书桌前,看到荼蘼的书包还在,她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也被推开了。 “早上好!蓝钟。”荼蘼微笑着向蓝钟道了声早安,明明还是清晨,她却看起来丝毫没有起床后残留的疲劳,露出的一排洁白的牙齿使得她的笑容更添活力,“今天停课,你可以再睡一会的,早饭还没做完。” 荼蘼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整理了一下蓝钟不合身的宽大睡衣,扣上了在夜晚蹭开的第一颗扣子,连蓝钟自己都没注意到,那颗扣子的松开使得她的左肩变得岌岌可危,睡衣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 荼蘼看起来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这是蓝钟绝对不想让荼蘼知道的事。 昨夜,在她说下那么温柔的话睡熟时,有一个不再寒冷的女孩,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第三十五话·Backlight 晨曦的阳光被冰雪凝结,从飘窗透进的光芒都是单调的白色。即使是大胆一点站在窗前,也很难一眼望到底,飞雪绚烂,肆意晕染,视野内依稀道路,如仙人留下的淡淡墨痕。 “这样糟糕的天气,可能要停课两三天。”荼蘼从厨房里端出了两块三明治,轻轻把其中一份放在蓝钟面前。 “我也找不出什么能做的,只能用吐司面包和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做点早饭了。” 说着,荼蘼拿起另一个三明治,靠在墙边吃了起来,也许是不良时代遗留下的习气,她总会习惯性抬起一只手臂,却要耷拉下那只手的手腕,看起来像是搭在什么东西上似的,也许是以前搭过摩托车什么的吧。虽然垂直着靠在墙上看起来怪怪的,但这不影响荼蘼做出这个动作时的不羁与帅气。 “哪里……这样的早餐,已经很好了。” 蓝钟的眼神就像死了一样,空洞无神,使得荼蘼反倒是心里发毛起来,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 “你平时也该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荼蘼走过来对蓝钟说道,“平时总是吃泡面这种方便食品怎么行呢?” 虽然是在说教,但她温和的语气却使得她的话语一点不让人感到厌烦。 “嗯……”蓝钟从刚才开始就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有在听我说话吗?小蓝钟?”荼蘼轻轻敲了敲蓝钟的脑袋,故意拖长声音提醒道。 “嗯?!”蓝钟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在座位上弹了一下,手上的三明治差点为此掉到地上,她慌忙地看向荼蘼,连声说道: “对不起,我走神了!那个……我想,我刚才想的东西可能比前辈刚才讲的更重要些……所以忍不住……真的很对不起!……” “我原谅你啦!” 听到一半,荼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一丝俏皮,对蓝钟说道。 荼蘼真的很喜欢蓝钟这样有礼貌的性格,尤其是她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时,特别可爱。但荼蘼的心底里更希望蓝钟能够摆脱它。 人活在自己的镜子里,时而浮光,时而掠影,或许这面镜子会碎成两块,三块,甚至化为渣滓,但它永远会映出那个人自己的模样,即使会有命中过客匆匆闪过,主人翁的姿态,永远是那面镜子中最为闪耀的。 可是,蓝钟不是。 蓝钟能映出千千万万人的面庞,却把自己放在镜子的背面。 她是丢失了自己故事的主角,是在幽深森林中迷途的马驹,是在星海彼岸眺望的惑星。 走向那个影下的暗面,让这个女孩看见镜中自己的美丽,才是荼蘼想做的,也是她昨晚决定的。 姐姐什么的,前辈什么的,都无所谓,因为她相信蓝钟,她相信蓝钟是在真心对待她,昨晚会哭着说出那么奇怪的话,是因为自己也已经渐渐走进她的世界了吧。 她真的很难懂,因为她一直都那么敏感。 她真的很好懂,因为她在荼蘼面前,很脆弱。 简直就像是轻信似的,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寂寞交给这个仅仅是认识一个月左右,连话都没有说上过很多句的前辈。 “我真是蠢死了,花这么长时间,最后还不是想好好对待这孩子吗?” 是啊,绕了那么久,其实都是自己在犯蠢罢了,朋友与前辈,前辈与姐妹,这之间的界限,不过就只是人的定义不同罢了。 可是,蓝钟充满决心的一句话,彻彻底底让荼蘼的决心又一次崩塌了。 “前辈……那个,我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那个……昨天晚上,前辈睡着的时候……我吻了你……” 第三十六话·Misinterpreted sincerity “哎?” 窗外的飞雪应景地收起那份喧闹,短暂地将寂静留给屋内的人。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一切却都让荼蘼感到漫长。 “她刚才说什么?她是认真的吗?”荼蘼呆住了,微笑还是挂在脸上,可它已经和荼蘼现在的思绪一起狂飙起来,只剩下一副沉默的躯壳。 “不……说实话我也确实很喜欢蓝钟……但是,只是作为朋友……不对,作为前辈的喜欢!”荼蘼已经快要被自己绕晕了,简直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大串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荼蘼心里绕成一团,像织毛衣一样胡乱地被织在一起,连自己也意识不到根本没必要这样心急如焚。 “那种事情……太强人所难了吧!就算是前辈,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 荼蘼的脸不住地发烫着,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就连两片有耳洞的薄薄耳垂都像过了桃花酒似的。身上的衣物并不算多,但背后已是一阵又一阵的冷汗。 蓝钟虽然在坦白前就有迎接荼蘼这样反应的觉悟,但当她真的看到荼蘼看着她的双眼失神的时候,她还是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前辈……那个,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前辈的脸……就想凑过去……”蓝钟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她并不是想博得荼蘼的同情,她只是害怕荼蘼会讨厌自己,她只是为自己这一次任性后悔着。 “脸?”荼蘼突然回过神来,“是……脸?” “不是……是额头……”蓝钟的声音小得已经介于听得见和听不见的界限了。 “什么啊!吓我一跳!”荼蘼一下子恢复了神气,心里头瞬间开阔了,脸上凝固的微笑解开冰封,还是与之前一样自然又温暖。 像是一台老旧的唱片机,经过一个小小的卡顿,又一次从那金丝喇叭里飘出悠扬的小调。 “这种事情,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啦!”荼蘼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前辈……不生气吗?” 蓝钟似乎是相信荼蘼的话,但又对自己抱有着自责,她的声音稍稍响亮了一些,但还是那样没底气。 荼蘼一口吃掉了剩下的一小块三明治,用没沾到食物的那只手摸了摸蓝钟的脑袋,就像一片天鹅的羽毛乘着和风划过澄如明镜的宝蓝色湖面。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过了一小会,荼蘼咽下了嘴里的三明治,蹲了下来,微笑地看着蓝钟问道。 “因……因为……”蓝钟的两颊通红,已分不出究竟是原本的羞愧还是少女普通的羞涩使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荼蘼笑得更欢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伸出双手,捧住蓝钟炙热的脸颊。 “啊?!前辈?”蓝钟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向荼蘼,配上她鼻梁上与她的风格不搭的眼镜,使得蓝钟看起来十分呆萌。 荼蘼浅笑着凑了上去,在蓝钟的刘海上轻轻留下一个吻。 丝丝甜润,透过发丝,印在额上,一直渗透进大脑,浮现在脑海。 完完全全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却一点都不害怕。 荼蘼笑着问道: “亲吻额头什么的,不是能让人感到温暖吗?” 蓝钟呆呆地点了点头,脸颊上的绯红久久不能消退。 荼蘼只是笑着,笑得无比灿烂。 “昨晚,我很温暖哦,为什么要生蓝钟的气呢?” 是啊,为什么要生蓝钟的气呢?她的心,可是如同极地里的一捧水般纯洁。 第三十七话·Melt “是吗……原来国内的女高中生都这么开放……” 在早餐后的一段闲时,荼蘼看到蓝钟还是对那个吻十分在意的样子,便主动向她粗略讲解了一下国内高中生之间日常交往的事,主要是为了告诉她“女孩之间亲吻额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对于蓝钟来说,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我也应该入乡随俗,不能误解前辈的意思……” 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对她来说,选择做出改变,是一件很难,却又很常见的事。 她早已习惯了为一件他人的小事让步,即使会使自己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或许以前,这是一份疼痛,但疼痛过后,已然麻木。 可这次,总觉得…… ……有点隐隐的不甘。 像是将要触碰到,却又缩回的手。 指尖沾染的发香,在遗憾中消散。 最后,在无声翻涌的浪潮中,沉寂。 蓝钟的心思,就和她后背所倚着的藤椅一样,朴实无华,但却比谁都细腻,一层层的纤细,交织出一个简单的梦,这就是蓝钟。 只可惜,荼蘼要理解这样的蓝钟,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雪快要停了,不过下午好像又要继续下了。”上午十点左右,蓝钟正在茶几前处理文件,荼蘼在餐厅里翻着手机,突然对蓝钟说道。 蓝钟的笔尖停了一下。 “前辈……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荼蘼没有回答,在餐桌的椅子上别过眼去偷偷瞄着蓝钟。 蓝钟低着头,依然注视着眼前的文件,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飘窗外一片白光,使得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暗淡,目光在纸面上颤抖。 “她不想让我走吗?”荼蘼不由得暗自笑了起来,“真是个不坦率的孩子!” “我想再住上几天。”荼蘼站起身来说道,一边朝着蓝钟走了过去,“可以吗?” 蓝钟的肩膀微微提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当然主要是喜悦。不过,对她来说,所有好消息都能被算作惊喜吧。 “当然可以!……我……非常欢迎!……” 蓝钟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语气比往常激动许多。 “那我就不急着回去啦。”荼蘼走到玄关,提起自己的那双又潮湿又冰凉的帆布鞋,套在脚上。 “不过,我还是得趁着现在回家一趟,拿几件衣服过来,很快就回来。” “嗯。”蓝钟微微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她的嘴角上,还含着一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甜美,就像是蓝钟花垂下的花苞里,似晨露滚落的花蜜。 “记得给我开门啊。工作加油!”荼蘼朝蓝钟调皮地比了一个大拇指,便拉上了大门。 蓝钟楞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转头继续批阅起文件。 心头的压抑,一下子轻松了。 因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和荼蘼一起,很久很久。 “我原来是这么坏的孩子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挥散不去,与心里那个人的微笑一样。 第三十八话·Family affection 不知有多少难忘的脚印,在这条贯通大半个得兰市的风铃路上,被这场雪所惦记,随着融化的雪水一起,或跟着远游的云彩一起,化作阿尔卑斯山顶一颗晶莹的冰晶;亦或是沉淀到静谧的地底,守候遥远未来将至的故事。 这是清洗,也是告别。 雪并非是雨,雨后的城是新生的城,雪后的城是怀旧的城。 虽说如此,这片天空,却已提前有了春的味道。 虽然只是停一个中午,云却不肯放弃这一个忙里偷闲的机会,展露出的天弩,与被冰雪净化后的空气一样干净,从近日如长裙裙摆的浅色,到天边如深林泉眼的深色,笼着这一方雪后的清寒。 荼蘼走到学校门口的车站,因为大雪,学校周围没有多少过往的行人。 “81刚走一班……”荼蘼看了看手机上的公交车实时位置,失望地自言自语道。 公交站台的钢条椅上还不住地有水滴汇聚,滚落,不过,就算换做平时,荼蘼也不会去坐这些座位,很奇怪的心理,就和公交车上那些有座位不坐的人一样,不习惯把好的条件给自己。 “反正还要等很久,先去买瓶饮料吧。” 荼蘼离开站台,向对面的一个杂货店走去。 说是杂货店,其实就是大部分中国学生口中的“对面”,这种出现在学校对面,两家三家的小店,可谓是承载着中国学生从小学到高中放学后大部分的快乐回忆,即使遭到校方以各种方式阻拦,也无法阻挡学生们追寻它们的热情。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应当有一个伞尖淌着雨水的六点,踩着湿透的鞋,注视着道路雨幕中模糊的车尾灯光,或是独自一人,或是有友相随,在对面小店挡不住雨的蓬下,用最简单最浓烈的味道激励自己疲惫的身体。寒风吹过,雨滴甩落在衣角。 荼蘼的记忆中很少有这样的事,如果工作到很晚,她会选择直接回家,但通常她不会如愿以偿。每次她加班结束,走出学生会活动室时,无论多晚,总会有几个学生会成员在楼梯口一边刷题一边等她,之后便是一同聚餐。 每次一到时间,荼蘼就会让其他成员把工作交给自己,但每次荼蘼一出门,必定会有那么几个熟悉的身影等待着。 荼蘼本多次劝导他们不要总是等自己,但他们嘴上答应了,下一次加班后,楼梯口还是少不了他们的笑脸,久而久之,荼蘼也选择了暗自欣喜地接受,楼梯口的身影,成为了荼蘼每次加班的动力。 “每次我累的时候,一想到你们几个白痴还空着肚子等我,为了不让你们饿死,我也不能摸鱼了啊!” 荼蘼早就知道,这已是她无法离开的东西,无比珍贵的友情。 可现在,一个她永远无法从那个人身上得到友情的人,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这样的事情……蓝钟大概没有经历过吧……” 她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东西。 足以使几千个漫漫长夜的孤独,化作南柯一梦的东西…… 无题 中午11时35分,留给飞雪们短暂的小憩结束了,从一片两片等不及的雪花三三两两闯入人间,到冰雪的第二次舞会,只有短短几分钟。 透明的玻璃上又结出一颗颗滚动的水珠,不愿去打搅这层城市的前景,用手触碰,隔着厚厚的玻璃板,能感到指尖的热量跟随脉搏的律动流向窗外的剔透。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蓝钟!是我!”荼蘼在门外喊道。 蓝钟连忙放下了手中那份让她踌躇了很久的文件,站起身来,一路小跑着到门口。 一阵不太熟练的开门声。 “打扰啦!” 荼蘼在门口笑着朝蓝钟挥手说道。 她似乎还在家里洗了个澡,身上还带着朦朦胧胧能闻得到的香气,一头梳得整齐的白发白中带黑,半扎的双马尾不仅没有增添她的稚气,反而使得她看起来更加成熟。 荼蘼脱掉了难看的校服,换上一件牛角大衣和加绒丝袜,被校服所包裹住的个性一下子展露出来,厚重的衣物和颜色,在她身上悄悄附上一层知性美。 走进屋里,荼蘼第一眼就看见了餐桌上的一桶未拆的方便面。 她皱了皱眉头,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担忧。 蓝钟径直朝餐厅走去,开始拆方便面的包装。 “蓝钟……” 不知不觉地,荼蘼喃喃说出了蓝钟的名字。 “嗯?”蓝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 荼蘼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嘴唇,闭眼沉思了一会,转而露出一个笑脸。 “我给你带了中饭,中午不用吃泡面了。” 说着,她从带来的大背包里取出一个便当,走过去放在餐桌上。 只是闻渗出的香味,蓝钟就能猜到这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谢谢前辈……” 蓝钟十分意外地打开了便当,里面积蓄已久的香气迅速弥散开来,出现在蓝钟眼前的,也确实都是她喜欢的。 “我想你忙成这样,中饭可能又没时间做,就帮你做了。”荼蘼向惊讶的蓝钟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了上次你在食堂点的那几样菜……嘛……味道肯定没有当时的好吃就是了……” 蓝钟夹起一个炸虾球,用门牙咬了一小口。 “蓝钟觉得,前辈的更好吃……” 蓝钟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撒谎讨好别人的样子。 “喜欢就好。”荼蘼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很是高兴。 糯糯的米饭,清澈的汤汁,都是暖洋洋的。吃到嘴里时,温和的味道令人倍感幸福。平时,总是一包又辣又油的泡面下肚,单调而枯燥。 荼蘼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把下巴靠在餐桌上,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蓝钟。 “能吃饱饭,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蓝钟停了下来,看向了荼蘼。 “啊,你继续吃好了。”荼蘼眯着眼睛笑道,朝蓝钟摆了摆手。 “我那个一年到头总是出差在外的老爹就是这么说的,他以前难得回家一趟,吃上家里的饭时,每次都要要这么感叹一下。”荼蘼继续说道,“他在一次和我母亲一起的外出前和我这么说:‘有的时候,食物的价值真的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填饱肚子,即使在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忘记吃上一顿能让自己满意的晚餐’,那段时候我听不进他的话,现在想想,这句话很适合你呢!” 荼蘼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左右摇着脑袋。 蓝钟一边吃着,一边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善于倾听,不管多么无聊不合她意的话题,她都能耐心地听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住在这里,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谁能照顾好你。” 荼蘼只是在心中说道,她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第四十话·With Coffee 屋外未谙世事的雪起舞着,陪伴窗外奶昔色的天空。 就像是一颗白巧克力裹上椰蓉,一个清闲的下午,配上雪的颜色。 荼蘼举起手里的马克杯,醇香的咖啡味顿时从陶瓷的杯口弥散开来。 咖啡,是她每个下午不可或缺的东西。 轻嘬一口咖啡,就像是聆听仙女的竖琴,其中的滋味,也许会让人苦涩流泪,可回过神来,总能一眼看见仙女似在微笑的眼睛,与那暖暖的咖啡回味中淡淡的香浓。 “没有什么是比下午三点的一杯咖啡更让人激动的了!”每当有人问起荼蘼为什么会在学校里也带着速溶咖啡时,她总是这么回答。 荼蘼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哪怕是喝到一口热咖啡,她都觉得是一件精彩的事。 精彩到,值得她傻傻地偷笑起来。 “……把咖啡也带过来真是太明智了。”荼蘼想着,小口嘬了一口咖啡。 半天白昼的劳碌,有了可可豆的激励,也会消除不少吧。 荼蘼放下冒着热气的咖啡,温热的水雾蒸得脸颊微微泛红。 可没等她陶醉在其中,她就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蓝钟。”荼蘼端着咖啡转向工作中的蓝钟,“不打算……休息一下吗?” 蓝钟从早上吃完早饭开始工作,一直到现在,除去吃午餐的时间,一直在不间断工作着。 她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把一堆一堆的文件处理得近乎洁癖似的完美。 每次荼蘼看两眼蓝钟,就会发现她身前那一大叠文件矮了一截。 看到这样的情景,甚至会让人产生“蓝钟永远不会疲倦”的错觉。 她一刻不停,褐色的大眼睛从开始水灵灵到现在变得干涩充血,她的桌上已经有两根用到没墨的中性笔替芯了,可她就是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不断审批文件。或许,就算是地震突然降临,她也不会察觉到。 不过,她一听到别人呼唤她的声音,还是会第一时间抬起头来。 “前辈,我……再做一会……” 蓝钟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疲乏,甚至已经让人担心她会突然昏睡过去。 可是,她的脸庞看起来又是那样认真,即使带着厚重的倦意,却反而不忍心强行让她休息。 荼蘼已经不知道该佩服她还是该心疼她了。 “这样啊……”荼蘼小声呢喃道,从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我去给你冲杯咖啡怎么样?”荼蘼突然有了主意,在蓝钟坐着的藤椅后说道。 “咖啡……”蓝钟看起来有点为难,迟疑了许久。 荼蘼喝了一小口咖啡,奇怪地问道: “你不喜欢咖啡吗?” 蓝钟着急得涨红了脸,可嘴里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所幸,荼蘼很快明白了蓝钟的顾虑。 “不喜欢咖啡也没关系的啦!”荼蘼笑着说道,“这种时候,不遵从自己的意愿可不行!” 蓝钟不喜欢咖啡,但她不想拒绝荼蘼的好意,可她又害怕,若是荼蘼为自己冲好了咖啡,自己却喝不下去,那就更严重了。 荼蘼知道蓝钟会过度关爱他人,所以能够猜出蓝钟的想法。 “不过,中国的咖啡和欧洲的咖啡很不一样的哦!”荼蘼从蓝钟身后伸出手来,把自己手上的咖啡放在蓝钟面前,“要不要喝一口试试看?” 荼蘼的声音,听起来很俏皮,可又让人莫名地安心。 蓝钟朝着咖啡看了一小会,放下手上的笔,捧住了马克杯。 褐色的温暖液体里,隐隐约约映出她的面庞。 杯口边缘一点点靠近嘴唇,倾斜的咖啡向下流动着。 喝下一小口,与记忆中一样的苦涩味道在嘴里充斥,一点没有区别。 可是,与那时的不一样。 尤其是,在双唇触碰到杯口时。 温热的触感,仿佛触碰到的是更为柔软的东西,是更为炙热的东西。 是幻梦的最终章,邂逅到的东西。 咖啡的苦涩,所没能盖过的东西。 是她的味道…… 蓝钟忽然间幡然醒悟,手一抖,一些咖啡洒在了地上。 “啊!”荼蘼连忙从蓝钟手里接过咖啡放在茶几上,“抱歉抱歉,我不该一定要你喝的。” 荼蘼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餐巾纸包里抽出两张餐巾纸,蹲下身子擦了起来。 蓝钟也连忙取来两张餐巾纸,帮助荼蘼清理。 可她心里所想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第四十一话·Ordinary she 迟暮不会带走白雪的容颜,只会使她们成为光影下的过客。 转眼间,远方的天空已然昏暗。 还未出2月,夜晚总是来临得特别快。 眼望着邈渺远方青白色渐为沉淀,束束城市的流光舞影滑翔于空中。 换做平时,只会感到寒冷、感到孤独,从日晷的针尖,默默退到寂静的暗面。 这是荼蘼内心永远的空缺。 友情无法补足的空缺。 独坐床沿,没有光照的房间如此压抑。 但她不会打开灯,她似乎觉得,只要永远不点上那盏灯,这个梦就能永远继续下去,将她吞没。 麻痹自己,直至失去知觉。 到最后,往往只剩下一星烙铁般赤红的火星在烟草中燃烧殆尽,与那寒光中的泪痕一起。 “蓝钟,已经十一点了。”荼蘼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睡衣,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在到客厅的走廊口对蓝钟说道,“先休息吧,疲劳战术对身体不好。” 连荼蘼自己都很难相信,蓝钟这一整天,出去吃饭洗澡等事以外,没有离开过茶几前的那张藤椅。 即使荼蘼知道这是蓝钟成为校长接班人的必要考验,但她实在是觉得这对蓝钟来说负担过于沉重。 蓝钟抬起头来,看向荼蘼。 客厅暗暗的紫粉色灯光照在蓝钟的蓝丝眼镜上,透出她疲惫的脸庞,已经因为工作得太投入而像喝醉了一样通红。 “前辈,你先睡吧,我还剩下一些工作要做……对不起……” 荼蘼打了个哈欠,朝蓝钟走去,微笑变得懒洋洋的,比往常更加柔软。 “我再等一会也是没关系的~” 荼蘼坐到了蓝钟旁边的椅子上。 “慢慢来吧,不要着急,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 荼蘼微笑着鼓励道,双手扶着脸,静静地等待起来。 “……前辈困了的话,可以先去睡觉……不用等我的……”蓝钟一边慌忙地说着,一边匆匆继续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大概是想尽快做完,让荼蘼也早点休息吧。 “蓝钟……对人真好呢。”荼蘼眯着眼睛说道,像是在说梦话一样,但从她还在摇来摇去的脑袋能确定她是清醒的,“为什么要把其他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呢?” 蓝钟沉默了许久,小声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荼蘼酥酥软软的声音里带着一层倦意,但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回去睡觉的想法,“……这样的话,蓝钟是太老好人了……温柔得连自己都不知道理由,很了不起呢……” 蓝钟缩紧了细细的天鹅脖,两侧衣领下隐隐能看到她粉嫩的脸颊。 很害羞地小声说: “我……没那么好……” 荼蘼微笑着,端着脸注视着蓝钟,那个目光,轻轻的,暖暖的。 就像是一颗芒果味的麻薯,软软的,甜甜的。 好像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她只会像邻家的大姐姐一样,拍拍你的脑袋。 安心,渐渐填满整个心房。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没有什么会恐惧的。 只是,忽远忽近的另一颗心,难免颤动,难免遗憾,即使她早已说服自己。 “至少现在……我能算得上是不孤单的人……” 荼蘼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蓝莓味泡泡糖,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这其实本是她用来戒烟的东西。 “我大概……不会拥有家人吧……” 第四十二话·Happy Valentines Day 同住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平静,那么简单。 摇曳的两个小小世界,偶然间的相碰,檀木色金属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每一天,都能用指尖感受到温度。 像是丝滑的草莓牛奶那样,想要翩翩起舞。 荼蘼还是每一天都会为蓝钟做好热腾腾的早餐,蓝钟还是每一个早上都会一边幸福地傻笑一边在餐桌边双手合十地说道:“我开动了!”。 蓝钟还是每一天都加班到深夜,荼蘼还是每一个晚上都坐在旁边静静陪伴忙碌的后辈,总是眯起的眼睛,是她已困得睁不开眼,还是她的心中,有着别样的颜色呢? 连她嚼蓝莓味泡泡糖的声音,都渐轻……渐轻…… 周五晚上深夜12点。 蓝钟合上了本日最后一份文件。 荼蘼蜷缩着身子坐在旁边。 雪已停下,夜是宁静的。 剩下的清冷,消散在房间内灯光的温暖。 静谧。 靠近她时,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轻飘飘,软绵绵。 “前辈?”蓝钟小声问道,轻轻拍了拍荼蘼的背。 荼蘼没有反应。 蓝钟站起身来,迈着静悄悄的脚步,从房间里费力地搬出一条毯子,一点点将它挪到荼蘼的大腿上。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四方毛毯的角,轻轻把它盖在荼蘼的腿上,她不愿吵醒荼蘼,没有继续往上盖。 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也会有逞强的时候。 蓝钟转身想回房睡觉,可她刚迈开第一步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荼蘼安静地睡着,毫无防备,脸上仍带着浅浅的微笑,就像她还醒着一样。 她的笑容,一直是映在所有人眼中的橘黄色暖光,包容、友善,只是看到,就会想去接近这个人。 可蓝钟却第一次莫名地感觉,荼蘼的笑容,很孤单。 她只是在单纯的给予,却永远找不到一个与她同样给予的灵魂。 因为她没有接受。 她不会有同伴,不会遇见与自己相同的人,不会与那个人互换手中天使的羽毛。 她是冰冷深海中独自潜游的那头蓝鲸。 蓝钟没有想到这些,她只是感觉到自己莫名地不愿回房休息了。 从卧室抱出一条薄被子,把自己的藤椅靠在她的木椅边,轻轻躺下,盖住自己。 正如白天,她总是陪着自己一样。 按下手中遥控器的按钮,客厅大灯熄灭。 漆黑的客厅,只有飘窗外灯火与星光交织出一层蓝色的淡妆,抹在荼蘼的侧脸。 蓝钟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万籁俱寂的深夜,似乎早已经历过无数个。 但这是第一次,手是凉凉的,心是暖暖的。 恬淡里,只能听到彼此轻柔的呼吸。 担心着,会不会融化在这夜色里。 就这样,轻轻合上了双眼。 慢慢倒下去的脑袋,靠上一个温暖可靠的肩膀。 从夜半过后,荼蘼一夜无梦。 窗外,一阵朦胧的雨悄然到访。 春天的使者,也不会忘记,留给熟睡的人们,一刻安稳。 白雪无声消融,作别旧年的残霜。 晚安,荼蘼小姐,蓝钟小姐。 2020年情人节快乐。 第四十三话·Unexpected 水蓝色晶莹的柔光,漂浮在得兰一中安静的教学楼上。 一阵清脆的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中响起。 仅仅是从这阵干脆有力的脚步声,就足以感受到这阵声音的主人可怕的压迫力。 蓝色的眼瞳透着不由分说的坚定,尖锐的眼角即使带着些许皱纹也一样极富威慑力。 淡蓝色的短发如雪豹的毛发,根根向后耸立,宛若闪过的一道冰雪寒流。 穿得笔挺的西装,勾勒出他魁梧的身段。 崭新得连袖口的纽扣都还锃亮发光的西装,在他身上,看起来却像已经穿过一年似的合身。 唯有冷峻,能够形容这个年事已高却仍神采奕奕的男人。 他的脚步在走廊内延伸着,直到在一间房间前,停下了。 那间房间,已经有约半年没有被打开了。 没人拥有那间房间的钥匙,也没人拥有进入那间房间的权利。 男人把带着岁月沧桑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铜色钥匙。 在走廊尽头的阳光下,金光闪闪。 像是久违了似的,男人打开了门。 房间内,办公桌,办公椅,电脑,依然如这个男人离开前一样。 门口的指示牌上写着三个字: “校长室”。 放置在办公桌上的名牌,表示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蓝德”。 “回来得不是时候。”男人放下手中的公文包,走到靠在墙根的书柜边,一排排文件挤满了三个巨大书柜。 男人的视线移动着,目光在一排排文件中扫过,最后停在一处。 唯一一处摆放的不是文件的地方。 上面是一张照片,看起来是一张全家福。 其中,总共有三个蓝发蓝瞳的人,一个神情严肃的老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 他凝视着相片,锐利的鹰眼似乎笼上一层薄雾,有那么一个瞬间,流露出一丝老人的慈祥。 “……既然这样,不如先回去看看蓝钟吧。” 男人离开了房间,将门锁上。 空无一人的楼道内,又一次回荡起他的脚步声。 星期六的清晨。 被晨风吹拂而起的雪白色窗帘,如礼服的华丽裙摆,翩翩起舞着。 湛蓝色青空的光华,晨曦凝露的芳草清香,融在城市的早间咖啡里,尚在休息的大厦似鳞片的钢化玻璃上映出远方朝霞的绚烂。 或许是远方山谷空灵的布谷鸟叫,将荼蘼从睡梦中唤醒。 初睁眼时,眼前还是一片模糊,隐隐约约能看到眼前的颜色,那是自己并不熟悉的。 她猛然间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坐着的。 而且,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承载着一点小小的重量。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头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甜的蓝钟。 “昨晚我好像睡着了来着。”荼蘼注视着蓝钟的睡颜,“她是害怕吵醒我,却又想陪我……才睡在这里的吗?” 荼蘼注视着蓝钟的睡颜,偶然间嫣然一笑,嘴角洋溢着淡淡的温馨,眼中泛起的涟漪,与那碧波荡漾的眼眸一起,都是那样清澈见底,一眼就能望见玲珑的心房。 “真是个傻孩子……” 荼蘼坐在原地,稍稍把脑袋往左边歪了歪。 凉凉的脸颊,贴在她热热的头顶上,软软的发丝上。 稍微偷懒一下,也是被允许的吧…… 不允许! 身后不到10米毫无遮拦的地方,突然响起门被打开的声音! 第四十四话·Ice arrow 荼蘼警觉地迅速睁开双眼,拳头下意识地握紧,转向身后看去。 刚刚推门而入的那个男人恰好将视线上移了几寸,恰巧撞在了荼蘼警惕的视线里。 如破晓金雕的鹰瞳,闪着锐利决意的眼眸,在荼蘼的脸庞被映入瞳中的那一刻,他的眸子里闪出了难以置信的火光。 谁都能猜到,他正怒火中烧。 震怒正在他的心中化作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现在,它所需要的只是烧穿血肉的墙壁,肆意宣泄。 “老头?……” 荼蘼的眼睑提起了一下,震惊一时间使她无法立刻找到自己心中积压已久从未褪色的怨恨。 她的目光立刻变得毫不客气,似雪原孤狼现出狼顾之相的凶残注视,只是看见蓝德那张脸,目光一瞬之间就变得危险,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只是看到一眼这样的眼神,立刻便能意识到自己就快要有一段糟糕的时间了。 “荼蘼。”蓝德强忍怒气,轻咳两声,尽量威而不怒地说,“我记得从来没有邀请你光临寒舍。” “我也记得你的外出改造是三年。”荼蘼像是不假思索般地接话道,不带一点感情的语气令人害怕,“怎么?逃出来被我抓个正着?” 荼蘼的每一个字眼都极富攻击性,她的话语本身就是一种侵略。她与蓝德不同,她不会给任何一个被她记恨的人好眼色看。或者说,“没有说脏话”已经是这半年学生会长生活为她带来的奇迹。 但是,蓝德这样年纪的上流社会人士,并不会被这样小混混式的无力嘲讽所乱了阵脚。 “在你实施你的行动之前,我有必要先把你这个私闯民宅的非法侵入者请出去。”蓝德保持着冷静而低沉的声音说道,朝客厅走了过来。 这个已经六十出头的男人,丝毫没有一点犹豫与迟疑,极为果断地,一步一步走到客厅里,在荼蘼面前站定。 “走,还是被撵走,自己选吧。” 冷漠的话语,只是短短几句。 或许简短,会被人嗤之以鼻。 荼蘼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被刺穿,被撕裂,被冰封。 一个星期与蓝钟相处收获的温暖和感动,似冻裂的河流,留下的只有冰锥的冰冷锋利与暖暖溪流中曾经欢快鱼儿最后的无声鸣泣。 荼蘼沉默了,彻底无话可说了。 心灵,脚步,都是那样沉重。 她没有力气了,彻底没有力气了。 被击碎的心,破败不堪。 而自己,就连一片碎片都已捡不起。 蓝德的话,已经伤透了荼蘼的心。 荼蘼这几日来为蓝钟所做的,从蓝钟身上得到的,第一次让荼蘼感到没有实感。 她也在恐慌着,她的这几日同样是在浓雾中行走,为自己能发现一盏盏发着幽光的小灯笼而欣喜,可她真正的内心,依旧存活在她孤身一人的回忆里。 她的美好幻想,蓝德只用了三句话,便将它彻底抹去,换上了血淋淋的绘卷。 她的温柔,她那容易听从他人的性格,使得她彻底失去了自己在心中的位置。 似乎有一只夜莺在荼蘼心中低声哭泣。 荼蘼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蓝钟,转身拎起包,咬牙走出了大门。 第四十五话·A feeling of debility 春风寒意未退,不时钻进荼蘼的领口。 心口麻木着,停跳般寂静。 玉柳迎风,浙水长流。 无法走进她苍茫的心海。 独自一人遁入青空,遥望自己的倒影。 荼蘼的心,从未如此安静。 安静到让人寂寞,安静到让人悲伤。 当一片华丽的琉璃破碎,只会留下血染的花印。 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认清,自己永远不可能与蓝钟成为能够托付彼此一半身心的亲人,能够驱散那份昂贵的黛蓝色孤独,位于挚友之上的亲人。 这一切,不过是她所做的一个迟迟不醒的幻梦。 蓝德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夺走她心中的宝贵。 包括短短一个月的过去,全部化作灰烬。 周围行人不断朝这个在无比寒冷的天气下只穿着单薄衣物的女孩投出怪异的神情,嘲笑、同情、惊愕,甚至还有几双色眯眯的眼睛,但荼蘼早已没有关心这些东西的心情。 失去的感觉,被夺走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她也不知怎么的,想哭,却找不到哭的理由。 蓝钟本就不属于自己,被驱逐也只是提前一天结束同住而已,一切都只是恢复原样,恢复本来的模样。 风起,凌乱的白发在身后飘起,仿佛教堂飘落的天鹅羽毛,柔软之上流过天空的光泽,浸染,沉淀,升华,飞扬,耳后如冰晶凝结的惆怅,散入风中,飘舞在发丝的延长线上,最后,融化成泪的颜色。 以后这样同住的日子绝对不会再有。 蓝德可能会从此以后再也不让蓝钟接近自己。 或许,她们终将成为彼此生命中的一个难以忘怀的过客,从此不再相遇。 所等待她和自己的,终究是一个残破的句点。 荼蘼已经确信,不认可自己的蓝德会疏远她与蓝钟的关系,直到她连话都没法和蓝钟说上一句。 这一步,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蓝钟会听从蓝德的话,绝对会。 她能坚持下每个日夜批改审理不完的文件,就能有与荼蘼决裂的决心。 荼蘼踩上了公交车门口的第一级阶梯,刷卡坐下。 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使她目眩,使她沉默。 “现在……我又该做什么呢……” 漫漫茫然。 “结果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根本就没能拯救她,反倒是自己,做了那么多蠢事,才那么几天,就开始想着自己的愿望……” 寂寂心观。 “或许……我是不配拥有亲人,才会被夺去的吧……” 隐隐阵痛。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甘心!……” 簌簌泪雨。 “不该是这样的……” 荼蘼沉重地把门推上,无力地倒下,靠在门上,失魂落魄。 无光无神的眼中,还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着什么。 她不想认输,尤其不想向蓝德认输,可现在,她只有倒下。 这是没有出路的境地。 再怎么争取都毫无意义,蓝德不会对她有任何一点理解。 而且,她的背后,是一整个学校的同学们,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个人而向蓝德低头。 除了默默心痛以外,她别无选择。 可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内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怕生又不自信,可时时刻刻都像是天使细语的声音。 她似乎在敲着旁边住户家的门,朝里面小声喊道: “前辈……是我!请开一下门……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要说!……” 第四十六话·The first harp to sound 一只迷失月夜林下的幼小麋鹿,偶然间闯进泛着鹅黄色温暖的小木屋。 孤独的小木屋主人心中满是意外,不谙世事的她,却任凭这只小鹿迈出它幼嫩的蹄子,小心踩在泛着如美酒温泉般波纹的橡木地板上,点点萤火,似乎被吸附在它周遭。 主人不知道小鹿在想什么,小鹿也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可就是仿佛有着一条天蓝色的丝线,牵系着她们的体温、她们的心跳、她们的灵魂。 直到有一天早晨,主人再也找不到小鹿,就连它带着林间晨露味的足迹,都无从寻觅。 “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吧。”主人感慨着,她为这场梦惋惜着。 她没有想到,这场梦会突如其来地再一次降临,以事实的方式。 荼蘼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大脑中一片空白,连该说些什么都没来得及思考,立刻转身打开了门。 几乎是将门向身后一丢,“咚”的响声把恰好在敲隔壁家门的蓝钟吓了一跳。 “呜……前辈?”蓝钟移开下意识挡住脸的手臂,吃惊地轻轻说道。 荼蘼想开口说什么,可她却感到嘴唇好像被黏住了一样,一直到牙根,怎么也抬不起来。 该和她说什么呢? 荼蘼的脸憔悴不堪,眼眶通红,却看不到一条柔弱的泪痕;散开的长发白中带黑,灰色的主调似乎朦胧流动着她内心的颜色;身上还裹着单薄的衣物,裸露的肌肤处处被未消的寒意冻得通红。 可是…… 她的脸上,依然是一弯浅浅的微笑。 比她自己还要温暖。 悲伤的寒冷侵蚀,无法溶解她的笑容。 蓝钟心中的竖琴,被一位无名的天使悄悄拨响。 初动的弦音,共鸣于心中。 几乎使她潸然泪下。 “是什么,重要的事呢?”荼蘼强忍着心中澎湃的感情,尽量平和地说道,可她的手臂却在不住颤抖着。 强装镇定的声音,是那样逞强,与往常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但那段一个门框的距离,却好似忽近忽远着。 本来,自己应该渴望那段距离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是,她却不一样。 她的身上或许有魔力,又或许有一股香香的味道,自己不知不觉间,早已信任了她,早已变得想要接近她,越近越好。 蓝钟的眼眶里,一点点温热的液体满溢着。 仅仅一个早晨的未见,足以使她明白。 不知几时,自己早已沉溺在她的温柔中。 想得到她的温暖,想分享给她感动。 作为后辈,亦或是作为挚友! 她不再会害怕,如果这能挽回荼蘼的话,她愿意一试。 “前辈……为什么要这样……”蓝钟站在门口,带着哭腔说道,“我们不是约定过的吗……” 荼蘼愣了一下。 对啊,不是早就约定过的吗。 不会离开她,她也不会离开自己。 她的约定,怎么会有做不到的呢? 她可是……那样诚实的一个孩子。 即使再有什么质疑,看到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水,便再也没有顾虑了。 像是空庭竹林吹过的一阵晚风,拂过心间,吹走蒙在上面的细尘。 被一时的冲动控制的自己才是白痴。 蓝德代表不了蓝钟。 荼蘼一把拥住了蓝钟的脑袋,抱在怀里,眼角流下晶莹的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会伤害你……” 第四十七话·A hazy beginning 风中,一个坐在黑色轿车里的男人关上了车窗。 “让我看看,你能否走进这个未知的世界吧……” 钻石般分明的鬓角,闪耀着如同冰霜的深沉。 与那枯黄的璀璨眼眸一样,逐渐沉入深渊的桎梏。 荼蘼家的门口。 蓝钟的泪水,渗透过荼蘼薄薄的一层衣物,晕开在荼蘼紧贴着的肌肤上。 这双手臂,从来没有触碰到这么有实感的东西。 只有湿润的温暖在胸口化作纯洁雪莲绽开,才会想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她就在自己怀里。 心里怦怦乱跳的烦躁,突然间平静,恍若隔世,像是突然间走进一座粉刷得雪白的大教堂,兰花清香从似旗帜飘扬的窗帘外流入,宁静,恬淡,安心,还有心中小小的感动。 “我没法做对前辈该做的事……”荼蘼紧紧抱着蓝钟,四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蓝钟的后脑勺,像是天使的翅膀,温柔地把可爱的小家伙收进羽翼里,“我很笨……” 一滴滴落在心田的,是她颤栗而又轻柔的话语,还是她缓缓落下的晶莹泪雨? 蓝钟不知道,蓝钟自己也根本止不住泪水,任由自己的任性,打湿荼蘼的前襟。 像是回到的唯一的港湾,眺望远处山岗上的灯塔,在月光缥缈的海洋倒影下,流下热泪。 忘记无情的光芒,闭上双眼,让灵魂驰骋翱翔。 让这个梦,再度开启。 即使反复的悲伤,还会无尽地循环。 因为她是特别的。 “……前辈……是世界上最好的前辈……”蓝钟在荼蘼怀里小声呢喃道。 她的嗓音,似乎能模糊看清。 流动的金黄色光芒,像是从天国流下的美泉。 她滚烫的泪水还在流着,这注缓缓流下的暖流中,却没有一点碧蓝。 所有都是温暖的颜色,毛茸茸的光线,轻轻抚过心间。 荼蘼像是触电似的一惊,却又没有丝毫的痛觉。 “我明明总是会惹你哭,性格还那么恶劣……” 荼蘼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一朵皇家的百合,绝对不会辜负皇家的名号。 “她愿意这么看待我,我怎么能随便就贬低她所坚持的东西呢……就算或许是我自作多情……” 但至少,现在,就让自己沉浸在世界上最好的前辈这个美好的泡沫中吧。 “……” 蓝钟沉默着,她不太会说话,让她主动说出一句话,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事了。 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使荼蘼感到好受一些,她不知道荼蘼在忧心什么,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错。 慢慢地,把被袖口裹住的手放到荼蘼的背后,紧紧抱着的手像是两只扑在荼蘼腰肢上的仓鼠球。 本能的拥抱,也许是放纵意识漂流的结果,只是希望能给她一点安心,给自己一点勇气。 紧挨的距离,似乎再一次缩短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也会让她们两个焦头烂额,但到最后,却往往能收获一份感动。她们之间,也许有什么魔力,亦或是早已被命运编入同一乐章,被无形的纽带牵连着。 至少蓝钟已经意识到,自己早已离不开这个才认识一个月的前辈了。 而荼蘼,或许也立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计划吧。 也许是朋友,也许是师长,也许是姐妹,前辈与后辈的关系,仍在暧昧不清的阶段。 可不知为什么,即使那是违背本意的麻醉,心中却是那样向往。 第四十八话·Ordinary beginnings “前辈……那个,爷爷说,让我搬过来和你住……” “哎?” 在沙发的被窝里缩成一团的荼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一时的冲击性信息让她稍显慌张。 解开了误会后,蓝钟与荼蘼基本就没有多少多余的交流,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却都出奇的安静。 荼蘼自然是感到无比的尴尬,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与蓝钟平时能够交流的话题实在是少之又少,前几天同住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各干各的,蓝钟勤奋地批阅文件,荼蘼懒懒地刷刷手机。 作为一个客人,荼蘼并没有太多在意,可当自己成为主人时,她很快便察觉到这样微妙的氛围是多么糟糕。 可是,她根本不了解蓝钟感兴趣的东西。 虽然不管荼蘼说什么,蓝钟都会很仔细地倾听,但荼蘼总归还是觉得这与强迫对方听不感兴趣的东西没有区别。 她没想到,最后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蓝钟,而且还一张口就是这么摧残人心脏的消息。 另一边,蓝钟也羞得几乎开不了口,发烫的脸颊像是含着夜雨的朱砂花瓣,在蓝色丝帘般一根根垂下的发丝下,变得更为显眼,就像是贝加尔湖上一片来自华夏的落红,虽然不搭,却有一种特别的神韵。 因为那理性的颜色下,若隐若现的是敏感的内心。 “对不起……前辈,我也觉得不好……”蓝钟埋着脑袋极为小声地说道,“但是……爷爷说:‘既然那么喜欢和荼蘼混在一起,干脆搬过去得了’,然后就出门联系人准备把房子卖掉了……如果不行的话,也没有关系!……” 纯粹的青春年少,向来没有那么多顾虑,更何况是有这么大的麻烦,别说是朋友,即使是一般的同学,也不可能不伸出援手。 可蓝钟却似乎在害怕着,或者说,她似乎不觉得荼蘼应该同意帮助自己。 在她看来,这是无理要求。 她甚至都没考虑,就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误。 与这年龄不符的思维模式,或许是她早早接触校长工作的缘故。 可谁都无法想到,她过于成熟的处事风格下,操纵的却是一颗稚嫩天真的心。 除了荼蘼。 荼蘼从来不会把一个人的行为看得另有目的。 她认定了一个人的善良,就不会改变。 “当然可以啊。”荼蘼说道,朝蓝钟露出一个眯眼笑,“我很喜欢有人一起住。” 荼蘼虽然表面上还摆着温和的笑容,心里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混蛋老头……” 即使她早已认为蓝德教育孙女的方式必定无比苛刻,可她还是没想到会如此残酷。 只会出现在讽刺小说中的迂腐教育者,竟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荼蘼心中,蓝德的形象已经卑贱到一想起就会使她恶心的地步。 更使她感到可悲的是,蓝钟是一个温柔到让人觉得软弱的人,这十年多的时间里,也许她原本应从长辈处得到的爱,全部化为了课业与鞭策。 她已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女孩究竟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十年。 蓝钟惊喜地睁开了不敢睁开的眼睛,埋着脸偷偷笑着,红扑扑的脸蛋,变成了可爱的粉红色。 “既然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中午不如吃火锅庆祝一下吧!”荼蘼站起身来,朝厨房走了过去。 “他们所没能做到的,我会尽量去做的……” 银行门口,蓝德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新办理的信用卡。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露出痛苦的神情,捂着腹部。 司机急忙走下车来。 “蓝先生,请搭着我。” 蓝德咬了咬牙,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搭在司机的肩膀上。 搀扶着,勉强坐上了车。 “蓝先生,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不必,按原计划……去摄影棚。” 第四十九话·Everybodys noon 蓝钟很奇怪荼蘼一个人住为什么还会专门准备一个火锅。 “难得也会有学生会的人或是比较要好的同学来,我又做不出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菜,就只能买个火锅来糊弄过去了。”荼蘼稍显尴尬地笑道,接上了火锅的电源。 蓝钟点了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乖巧地坐在餐桌前。 荼蘼早已注意到,每当自己开始一项新的工作,诸如清洗许久没有拿出的锅时,蓝钟总会用一个跃跃欲试的眼神朝自己看去。 但直到天蓝色的冲动沉淀下来,她都没有从座位上下来过。 即使她的双腿在微微颤抖,眸子里落下一幕遗憾。 她在刻意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离不开座位半步。 “她想出来帮我的忙,但又怕自己会添麻烦。”荼蘼一眼就看破了蓝钟的心思,不露声色地暗中笑了笑。 “很傻,但又很关心人呢……” 荼蘼走进厨房里,把最后一盒冷冻虾饺撕开放进盘子里,端了出来。 大西洋味的霜花下,水晶皮隐隐透着虾肉馅的橘粉色。 蓝钟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 可荼蘼能看出她其实是第一次吃火锅。 她只是不像其他第一次见到新事物的人一样把自己的惊奇表露出来。 或许是在别人家的缘故,她比在自己家和学校里都更为拘谨。 如果换做是其他同学,这时候往往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把贡丸往咕咚冒泡的锅里添了吧。 荼蘼抿了抿嘴唇,把一盘整齐切好的菠菜倒进锅内。 她已经意识到,这之后相处的时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阴霾,反而是一道丁香花铺成的彩虹,在她心中转着、转着…… 荼蘼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乐天派,原来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摄影棚。 “咳咳。”蓝德清了清嗓子,朝录像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录像师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按下了录像键。 ○达广场。 “你还要吃吗?”绒雪一把揪住魂香的马尾,拼命把她往外拖着。 “痛痛痛……莫挨老娘……”魂香一边极力抵抗着绒雪拉扯自己的力量,一边还不断从旁边经过的每一个盘子里抓着食物塞进嘴里。 周围端着盘子,拿着果汁的顾客无不以惊异的目光看着她们。 绒雪白皙的脸颊变得通红,魂香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坚持享乐主义,反手又拿起一个蓝莓布丁。 折腾了许久,魂香终于被工作人员请了出去。 “自助餐限时过了不要赖着不走啊。”商场休息区的长椅上,绒雪生气地对魂香说道。 “哎~”魂香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低头咬了一口可丽饼。 “呜……我要是茶茶的话,就让你承包一个月的跑操领队。”绒雪快要被魂香气哭了。 魂香早就对绒雪在吵架时会变得很孩子气的性格了然于心。 “好啦,下次不敢了。”魂香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把可丽饼递到了绒雪嘴前,“吃一口可丽饼,和好吧?” 绒雪迟疑了许久,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但最后,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魂香笑着,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绒雪嘴角还沾着奶油,看着魂香,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 “狡猾……” 隔着两层楼的金拱门,两个来得太晚没有位子坐的少年正艰难地靠在墙边啃着炸鸡。 “我太难了。”苏木绝望地向后一倒,暗掉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特效字幕:“我方防御塔被摧毁”。 “你怎么又死了?”南烛拿起一根薯条,沾了沾酱,放进嘴里。 苏木噗嗤一笑。 “你这个一杠七的有资格说我吗?” 南烛擦了擦手,拿起手机。 “我这可是辅助位,你怎么不说我有23个助攻呢?” 男生之间,只有在一块玩游戏时才最相近。 当然,该掉的分还是得掉的。 荼蘼家。 “丸子熟了。”荼蘼一边把贡丸捞起来放进蓝钟的碗里,一边说道。 “谢谢……”蓝钟僵硬地点了点头说道,拿起一旁的筷子,突然间,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荼蘼问道: “前辈是怎么看出来是生的还是熟的呢?……” “嗯……丸子的话,只要浮起来了,基本上就是熟了。”荼蘼向蓝钟解释道,给自己也盛进几个丸子。 蓝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低头把嘴巴凑近碗沿,用门牙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块。 荼蘼紧张地看着,连忙问道: “怎么样?合你胃口吗?” 蓝钟点了点头,脸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红晕,小声说道: “我很喜欢……” 荼蘼长舒了一口气。 她心里一下子变得十分轻松,像是破茧的蝴蝶,就要轻飘飘地飞起。 以至于,她在去厨房取饮料时,没有注意到自己拿的是鸡尾酒,而不是果汁。 第五十话·Impulse 滴答……滴答…… 银灰色石英钟敲击着时间的波浪。 夹杂着雨滴滴落,散漫在青色栏杆外朦胧琉璃中。 阳台口,沟槽里湿哒哒。 荼蘼养着的几株盆栽上,滚落着春的轻盈与滋养。 餐桌上,空有一个关火的火锅和两副碗筷,尚未清洗,尚未整理,两旁已经没有一个人。 荼蘼的房间里,甚是安静。 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与湿润隔开的干冷中氤氲。 蓝钟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上,荼蘼正坐在床沿边,轻轻提起被褥,一直提到蓝钟的下巴处。 蓝钟的脸颊上,一层纱织云雾似的朱红浓抹其上。 急促的呼吸,透露着她身体内隐隐灼烧的炙热。 可与之相对的,传到荼蘼手掌里她指尖的温度,却是冰凉。 荼蘼心中很是愧疚,但却并不十分着急。 或许是因为,她早已忘记第一次醉酒时有多么痛苦了。 另一方面的,她知道那么一点点酒精根本没法危害人的健康。 甚至,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喝一小杯几乎没有度数的鸡尾酒就会醉倒的蓝钟,格外可爱。 小动物一样的喘息声,和那副稚嫩长不大的脸庞,很是相配。 “你好好在这躺一会,我去收拾一下。”荼蘼轻轻拍了拍蓝钟的额头,准备站起身来。 可是,就当她刚直起双腿时,袖口一阵轻轻拉扯的力度,却忽地使她迟疑了。 雪白的小手,粉嫩的指尖搭在丝绒睡衣的毛绒上。 荼蘼回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蓝钟像是在努力忍耐着,却还是忍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时,荼蘼才猛然想起来,蓝钟这种平生不曾沾过酒的人,若是喝醉的话,根本就不是像她那样快活得什么都忘掉,反倒是只会有一种焚心的疼痛。 整个世界在眼前变得模糊,耳畔没有春风的哨音,手背没有秋叶的余温,迷失在雪色弥漫的城市里,潮湿的小巷内,只有阴冷彻入骨髓。 荼蘼一时间眼瞳明亮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像是拭去灰尘般轻柔,摸了摸蓝钟的手背。 慢慢坐了下来,掀起轻飘飘羽绒被的一角。 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钻进暖呼呼的被窝。 蓝钟全身一颤,只可惜她现在已无力用语言表达她的惊异了。 “没事的,本来就是我不好。”荼蘼小声说道,“能稍微好受一点吗?有人陪着……应该会好一点吧?” 蓝钟不再试图说话了,她安静下来,静静地体会着这段时光。 在荼蘼看来,蓝钟是因为有人陪着,心中的不安稍稍被抚慰了。 但在蓝钟看来,她只是单纯地被这件事深深吸引着,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沉溺在柔软的时光里,不觉流逝,不觉慌张。 或许是依赖已悄无声息把心变得任性。 亦或是一处夕日下的暖巢,已然在梦中造出。 本以为很清晰的线,真正见到时,却如同被雨水打湿般模糊。 不知过去多久,蓝钟的呼吸渐渐平稳,原本慌张的脸,现出一张恬静的睡颜。 荼蘼大概是忘了,自己也喝了一瓶鸡尾酒。 酒后做出的事情,还是有些冲动过头了吧! 第五十一话·Present progressive 下午,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送来了蓝钟的衣物。 “老……老先生有让您嘱托我或是蓝钟什么吗?”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将要离开时,荼蘼问道。 “……”男人沉默了许久,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地抿紧嘴唇,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似心海中的珊瑚,幽影在泥沙下,在荼蘼眼中若隐若现。 “他……他什么都没说……”男人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从这之后,荼蘼再也没有得到过蓝德的消息。 与蓝钟的同住,除了晚上睡觉会稍微挤一点以外,基本没有改变荼蘼的生活。 早上不必设闹钟,两个人里,总会有一个人先醒。 在以前,早上醒来第一件看到的东西会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荼蘼想都不敢想的事。 两人份的早餐总是匆匆忙忙,但在蓝钟学会做饭后,每天早晨厨房内的忙碌也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校园生活没有因为私生活的改变而改变,学业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偶有闲暇,也多是和周围的人简单的聊天。只不过,如果是和蓝钟交流的话,荼蘼会特别考虑距离感的问题,对身体接触很敏感的归国子女,是很难适应国内女高中生到哪里都手牵着手的交往氛围的。当然,在与魂香或是绒雪交流的话,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了,就算是坐在另一个人的腿上,都是很平常的事。 每一天都一样过,却觉得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饱满,宛如上弦渐盈之明月。 而且,荼蘼不再感到孤独,不再感到寒冷。 一切都像正在飞扬的春花一样,暖意充盈每一个日夜。 荼蘼有些时候会真的把蓝钟当成自己的妹妹,所幸她总能及时反应过来,没做出什么令她自己后悔的事。 总而言之,荼蘼已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不过……最初我不是想让蓝钟能摆脱社交恐惧症才……” 荼蘼已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能帮得到后辈的前辈。 另外的,自从蓝钟参加第一次月考以来,一直以来都是全校第一的绒雪再也没有拿到过全校第一。 包括这一次的期中考。 “喂,没必要受打击成这样吧?”魂香戳了戳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的绒雪,软软的发丝轻轻舔舐着指尖。 “别吵……”绒雪从自己的臂弯里露出半个脸,幽怨的小眼神投向了魂香。 “哎~”魂香把手指往下移,戳起绒雪的脸来。 绒雪突然张嘴一咬,却被机灵的魂香躲开了。 蓝钟在后排十分紧张地看着她们。 荼蘼刚结束她的考后约谈,从办公室回来,就看到蓝钟什么也不做地紧张看着前排打闹的两人,颇为好奇的问道: “怎么了?” 说完,她又转头顺带对绒雪说: “胡汉三办公室有请。(胡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魂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太难了。”绒雪站了起来,突然俯下身子,在魂香脸上咬了一口。 “啊!” 随着魂香的一声惨叫,绒雪迅速消失在了教室前门外。 荼蘼回到位子上,继续向蓝钟说: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蓝钟看向荼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摇了摇头,迟疑半刻,又微微点了点头,把脸靠到荼蘼耳边,害怕地小声问道: “前辈,她们是不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啊……” 荼蘼像是听到了可爱又可笑的话,差点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不会的,蓝钟没什么做错的地方。”荼蘼笑着拍拍蓝钟的脑袋,“她们是关系太好才会这样的。” 蓝钟的表情看起来更害怕了,其间还带着浓浓的迷惑: “……关系很好的话,就要这么做吗?” 荼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时候,回答蓝钟的问题,就像是在回答五岁小女孩的问题一样。 “国内……还是挺普遍的吧……”荼蘼勉强拼凑着措辞,尽量想着“不会让她对交朋友感到害怕”来回答,“不过,不是一定要做这种事啦……” “那……什么样的关系才要做这种事呢?”蓝钟继续追问道。 “嗯……这个……”荼蘼面露难色,一时间难以找到脱身之法。 正当荼蘼为难之时,绒雪满面春风地回到了教室。 魂香看着像是换了个人的绒雪,一时间有点被吓到。 “不至于吧……”魂香喃喃自语道,“精神病院电话是多少来着……” “我都听见了。”绒雪白了她一眼,转向荼蘼和蓝钟,兴奋地说道: “周末一块去准备春游带的东西吗?” 第五十二话·Eve of trip 春游前日。 小雨里浸润着不远处山林竹木的气息,城市惰懒的夜景被这场雨唤醒,缓缓的,轻柔的,夜色展现光彩,云雾萦绕的天上宫阙,一轮迟到的明月轻声叩击着寂静的人间。 依附在阳台窗户上闪烁的雨水,静静注视着脚下夜幕如纯黑丝带的飘摇。 春的乐章,也会有宁静抒情的一篇。 明亮的房间里,荼蘼散着头发,坐在床头,穿着一套与春季很搭调的浅绿色睡衣。 拿起手机,点开了“天气”图标。 “明日,魔都,多云。” 荼蘼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春游,自不用说,当然是学生会组织的。 包括蓝钟在内,所有学生会成员其实早在新学期刚开始就策划起来。 原本在下午看到下起雨来时,荼蘼心中还十分担忧明天的活动能否正常举行。 所幸,春雨是天使洒向人间的甘霖,几千年来,一直是这样。 打湿落樱的细细雨点,永远只与喜鹊为伴。 即使是百年前的长安,一场朦胧春雨,也能让一代诗圣笑逐颜开。 “蓝钟。”荼蘼爬到床尾,凑到正在写字台上工作的蓝钟身边轻声说道,“明天春游,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蓝钟迟疑了一下,很听话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正在批改的文件,转身爬上了床, 荼蘼起身关上了阳台的门,下楼接了两杯热水,各自放在床两旁的乌木床头柜上。 “谢谢前辈……”蓝钟缩在被窝里,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熊,小声对荼蘼说道。 其实,蓝钟本意上不愿意让荼蘼为自己做这些小事,但她又不明白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总是害怕会被误解成是不领情,所以,她只能每次都很不好意思地和荼蘼说一声谢谢。 “不用谢。”荼蘼笑了笑,爬上床,按下了灯的开关。 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除了阳台外洒进一层薄薄的灯火打在衣柜门上,几乎看不见东西。 荼蘼侧着身躺着,温暖的被窝,柔软的床垫,还有蓝钟小小的呼吸声,使她心中很是安稳。 宁静的夜晚,即使是明天春游这样令人欣喜的感情,也能沉淀下去吧。 荼蘼不由得开始回想起曾经小学春游前一天的场景。 依稀还能记得,兴奋得睡不着,急得哭出来的自己。 当时,是两个人,两个最亲切的人,把一杯热牛奶递到自己手里,用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声音安慰自己。 “妈妈在这里,不怕不怕……” “喝一杯热牛奶吧,喝了热牛奶就能睡着了,爸爸保证……” 已记不清当时自己的内心,但却清晰得记得那两张在鹅黄色灯光下的脸庞。 一张……永远能在困难的时候坚定荼蘼的信念。 一张……永远能在失落的时候抚慰荼蘼的心灵。 “……我好想再见你们一面……” 荼蘼蜷缩起身体,把自己藏进封闭的被窝里,尽量压低声音呜咽着,眼泪濡湿了一大块被单。 另一边,蓝钟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熊。 “明天……该怎么办……一直跟着前辈吗……不行,前辈也有自己的安排吧……跟着其他人的话,该怎么和他们说话呢?……要不要请教一下前辈?……嗯……她已经睡着了吧……不要去打扰前辈了……” 冥冥不安中,蓝钟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 在她睡着前的最后一秒,她听到了一个永远不会使她忘记的声音。 绝对没有听错,就是从身前二十公分的位置传来的,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是那个在任何时候都那么坚强,那么可靠的前辈发出的声音: “爸爸……妈妈……” 第五十三话·Voluntary progress 晨曦微风还是带着微微凉意。 单薄的英式校服外,荼蘼特意为蓝钟准备了一件颇有日式jk风格的针织衫。 “嗯……这件是我初中的时候穿的,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 荼蘼自己本打算套一件衬衫,但一考虑到学生会新定制的校服本就是白衬衫配马甲,便索性由着旧脾气,带头不穿校服起来,纯黑的吊带裙外套上一件白色夹克,明明内搭是吊带裙,反倒是被荼蘼穿出了一种独有的帅气,当看到她在车上用牙扯了扯黑色手套的边沿时,全车的男性意识到了自己未来可能会嫁不出去这一残酷事实。 “荼蘼同学,身为学生会长,怎么能带头不穿校服,故意穿这么一身来勾引女同学呢?” 胡老师实在按奈不住两小时的漫长车程,和荼蘼开起玩笑来。 “谁要勾引女同学啊。”荼蘼故意朝胡老师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胡老师还是多进修一下专业知识,少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吧。” 胡老师刚想还口,只听得前排的魂香叫了起来: “胡老师!py码发一下!fgo的!” “等一下!我给你qq过去!”胡老师连忙喊道,拿出了手机,便也就无心理会荼蘼了。 荼蘼啧了两声,转而看向窗外了。 高速公路上,除了疾驰的车辆,飞快掠过的标志牌,大片平铺在脚下的田地,偶尔能看到海平面和阳光洒下的点点斑驳以外,一切都是单调的。 这次,反倒是换成她无所事事了。 荼蘼坐大型交通工具会晕车,所以她不像其他人一样抱着手机看个不停。 她知道班里还有许多人和她一样晕车,所以没在出发时告诉别人,选择把前排的位置让给别人,自己服从分配,按照班中的座位顺序,坐在了最后一排。 看着前排的同学开黑的开黑,狼人杀的狼人杀,就算是聊天也能聊得火热,荼蘼心中,还是稍稍有些羡慕的。 当然,如果车上允许走动的话,荼蘼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少,这一点,她自己也无法否认。 不过,要是让荼蘼顺从自己的私心的话,荼蘼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坐在最后一排。 因为,只有让蓝钟坐在身边,她才能安心下来。 作为活动组织者,作为前辈,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蓝钟。 “要是和其他人坐在一块,场面绝对会尴尬到没法形容,她也会深受打击的。” 至少现在,荼蘼还没法就这样放手让蓝钟自己去尝试战胜内心的恐惧,她完全没有把握。 若是这么一想的话,倒也没那么糟了。 荼蘼把手腕屈着,扶着被光芒照亮的半边脸颊,眺望远方乡间的白色小屋,合上眼睛,浅浅一笑。 “前辈……” 不知过去多久,蓝钟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耳后传来。 荼蘼从朦胧中渐渐回过神来,感觉到右袖口轻微的拉动,她转而抬起左手,揉了揉还很是疲劳的眼睛。 当她睁开眼睛时,车上已经走了一大半的人了,其他人也都纷纷挤在过道内,有说有笑地跟随人流下车了。 “已经到了……”蓝钟说道,“前辈刚才……睡着了。” 荼蘼马上反应过来。 “啊,sorry!”荼蘼笑着对蓝钟说道,背上了双肩包,“我太疏忽了,谢谢!” 说着,荼蘼就打算走到过道上,跟随人流一同下车。 但是,蓝钟却像是有什么事要做,站在原地,迟迟不肯走动。 小脸涨得通红,像是放了太多砂糖的奶茶,甜度和可爱就快要溢出来了。 荼蘼缩回了跨出去的步子,稍带疑惑地看着蓝钟。 不过她的眸子里,还是那样平静,耐心,仿佛能包容到任何时候。 蓝钟更加不敢直视荼蘼了,像是一个背不出课文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右手不断轻捻着裙子,做着无谓的小动作。 “那个……前辈……”蓝钟终于用羞涩的语气,小声开口说道,“前辈今天……很帅气……” 荼蘼愣了一下。 蓝钟羞涩又害怕地低着头。 “是吗?哈哈哈!”荼蘼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蓝钟的脑袋,“谢谢!今天的蓝钟,也很可爱呢!” 蓝钟害羞得几乎把下巴抵到了胸口。 “嗯……和一颗小蓝莓一样可爱!嘿嘿~” 此刻,荼蘼的心里,高兴得快要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她已经学会去主动接近别人了!” 荼蘼在欣喜之余,却疏漏了最为本质的东西。 为什么是她呢? 第五十四话·Salvage 碧蓝晴空下,摩天轮悠悠摇转。 过山车满载尖叫与欢笑,乘风跨越天际的云彩。 海盗船首,大胆的青年安逸地翘着二郎腿,在垂直的峭壁展现着无畏弄潮儿的英姿飒爽。 阴森诡谲的鬼屋门口,一个个踌躇不前的少年少女不断相互打气着,一串串独立的脚印踩着幽光走入,见到门口的曙光时,才猛然察觉,右手心里,不知几时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也在与自己一同微微颤抖。 这便是游乐场,抛掉一切嘈杂,回归本真的意气与放纵。 难怪还未拍完集体照,所有同学都已躁动不安起来。 拍照的老师艰难维持着秩序,想尽办法管住这些已盯着破开的圈门迫不及待想往外跑的羊羔。 “再靠近一点!最旁边的同学拍不到了。” 队伍推推挤挤地向中间靠拢着,两边的同学却像是有隐身术似的怎么也拍不到,最后,几乎所有人的手背都紧紧贴在一起,闪光灯才伴随快门的清脆响声闪出刺眼的光芒。 老师推了推眼镜,朝着眼神中已满是期待的同学们默许地点了点头。 整齐的队伍一瞬间散得如同被鱼儿打碎的月影,匆忙向着波澜尽头逃窜。 “去抢跳楼机!” 嘈杂的脚步声与欢呼声中,荼蘼只听清苏木格外欢脱响亮的声音。 “我们先去剧情向过山车那啦!” 正当荼蘼站在原地时,魂香忽然挽着绒雪的小臂从她身后走过,她笑得比往日还要灿烂,雪白透亮的八颗牙齿在早上特意涂过130号口红的双唇下,甚至有了几分精致。 绒雪也转过身来,朝荼蘼微笑着挥了挥手。 荼蘼朝着她们也挥了挥手,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打闹着消失在游乐园童话风格的街道转角处。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流,逆着春风的方向,流过荼蘼身侧。 荼蘼……却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也未尝不想在这片象征着无边际的欢乐的土地上尽情体味青春友情带来的美好。 可未曾抚平的伤疤,仍在她见到那些熟悉的过山车的轨道、旋转木马的花车、迪斯科转盘的彩灯时,就已撕裂开来,渗出泊泊鲜血。 很痛,却怎么也无法麻木,一串描绘高耸山峰音符,怎么也画不上延长音后的那个休止符。 那份过往的依恋,早已让她被这座理想王国拒之门外。 只不过,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只会付之一笑,默默让出这张完美国度的通行证。 “我稍微休息一会。” 勉强支撑着自己露出笑容,对每个过往的同学这样回答道。 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异类。 她只是在决定组织春游时花了三秒钟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没有活在童话世界的资格,但我可以去打捞起童话世界湖底的心形琉璃。” 留给同学们一个半日的梦幻,是否能算得上尽到了学生会长的职责呢? 至少,荼蘼自己已经觉得做了她所能做的。 那么,就算自己被排除在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在她稍微安心下来时,一个她无法以同样的答案回答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前辈,为什么坐在这里?” 第五十五话·Clover 水蓝色的眼瞳里,仿佛有三两片薄羽般的云朵从晴空间匿入她的眼中。 来来往往的脚步,在那一刻,似乎停止。 像是握着怀表的小矮人按下了青铜色的按钮,仅有划过脸庞那缕风的余韵,尚能让荼蘼察觉到那一刻时间的无声流淌。 “啊……那个,我稍微休息一会。”半晌,荼蘼才反应过来,连忙搬出了她那套应付人的理由,故作轻松地摆着手。 “这样啊……”蓝钟看起来很相信荼蘼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荼蘼望着蓝钟的眼眸深处,心中隐隐发痛。 “……前辈,如果是晕车的话……我刚才和导游要来了几片晕车药,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说着,蓝钟伸出右手,拿出了那版她已握着许久的晕车药。 她说得轻描淡写,荼蘼却完全忽略不过去,荼蘼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平时连陌生人的正眼都不敢看的孩子,是怎么从刚认识不到2小时的导游手里借来晕车药的。 “前辈一直看着窗外,我猜是有晕车,所以……” 蓝钟的声音还是那样毫无自信,微微颤栗的气息,仿佛时刻在担心着脚下踩着的冰面会融化,一不留心便会跌入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晕车……车上确实有一点,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荼蘼在心中想着,手上却还是接过了蓝钟手里的晕车药,取出一片吃了下去。 “谢谢,已经好多了。”荼蘼微笑道,把药递还给了蓝钟。 苦涩的药片,含在嘴中,却有意外的温度在唇边绽放。 在指尖不慎相触的那一刻,荼蘼清楚地看见,蓝钟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幸福而满足的暖色光芒。 可这却使得荼蘼心中更为自责起来。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在她看来,自己欺骗了无比真诚的蓝钟。 可是,她却只能选择这么做。 身为前辈,不能让后辈为自己操心,这是荼蘼从承认“前辈”这个身份时便给自己立下的底线。 即使是蓝钟再怎么真心实意地对待她,就算那双碧波荡漾的眸子让她无法躲避,她也会选择瞒着蓝钟。 已经够了,悲伤的过去,便就让它过去吧。 即使心存遗憾,那段褪色的胶卷,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前辈,你看起来有心事。” 熟悉的声音,却是无比陌生的语气。 荼蘼恍然间从淡淡的忧伤中抬起深埋的头,惊讶地看向面前的蓝钟。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蓝钟如此坚定,如此充满底气地说出一句话。 甚至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是那个固执的蓝发老头在训斥她一般。 惊异之余,荼蘼不由得感叹: “果然是一家人啊……” “是关于……家人的?” 蓝钟直截了当地问道,语速并不快,却给人一种果断的感觉。 荼蘼呆住了,喃喃地问道: “蓝钟……你,不害怕了吗?……” 蓝钟没有说话,稍稍俯下身子,牵住了荼蘼搭在椅面上的手。 荼蘼也恍惚地站起身来,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大教堂,冥冥之中回响着无法理解的乐音。 隔着薄薄的手套,依稀能体会到她小心翼翼握着的力度。 荼蘼已经稍稍感觉到,蓝钟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只不过,她仍在出着神,即使已经心知肚明,思绪仍然漂浮着。 “蓝钟……”荼蘼小声说道,“为什么要逞强呢?” 刚背过身去的蓝钟忽然间浑身一震,缩回了迈出的脚,站在原地。 白云遮挡住了太阳,游乐场中心金碧辉煌的城堡也棱角柔和下来。 蓝钟转过身来,她已变回那没有自信的少女。 “我……做不到……装作看不见前辈的痛苦……” 第五十六话·Which love? 三十秒,半分钟,真是一个短暂又奇妙的时间。 还只是半分钟前坐在长椅上时,蓝钟突然的强势还使得荼蘼感到陌生而惊奇,短短30秒后,两个迷迷糊糊中提出的问题,便不小心吵醒了她稍作休憩的本心。 荼蘼忽然回过神来,像是发呆时的惊醒,却又不太一样。 身旁的蓝钟,脸上少见的淡淡英气早已被软绵绵的眼神包裹,可是,纵然常伴于身的恐惧又一次铺开乌云,表情里带着的那点小小坚持却还似花岗岩下的一截春笋努力生长着,希望被蓝天的澄澈所映照。 至于荼蘼,也许是蓝钟一时的逞强,抢走了她在两人平日里作为“左派”的位置,让她刚才有点不习惯吧。 但,她灰色无声的眼瞳里,已再一次闪耀出银色的光芒。 或许尚有些许遗憾存于心底,但嘴角释然的幅度,已然勾勒出她那纯白色栅栏围成的花园内那一株最特别的藤蔓在拂晓春光里探出手臂的样子。 右手还能少许感觉到蓝钟将松未松的力度,复杂地纠结着,却简单地不安着。 “我……那个……” “我知道。” 蓝钟的内心仍在踌躇之时,荼蘼已经悄悄在她的心底里铺上一块软软的毛毯。 即使不小心跌倒,也不会觉得痛。 像是,尚未承认错误时,就提前受到了无比温柔的原谅。 蓝钟很是意外,可当她抬起头来看到荼蘼的微笑时,又忽而感到在情理之中了。 “这确实……像前辈做出来的事……” “去摩天轮上说吧。” 出神间,左手背传来一股饱满的温度。 这样的一个小细节,只有本人能体会到。 一时间,胸口也变得热热的,暖暖的。 “啊……嗯。” 蓝钟慌忙应答道,小跑着与荼蘼走在了并排。 心里所在意的东西,一下子就变了。 到摩天轮大概有一百五十米的路程,沿着仿照葡萄果园设计的一条廊道,来来往往的,大多数都是三三两两春游的学生,除此以外,便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荼蘼的目光不时在那一个个家庭中跳跃着。 不系在手指上就一定会飘走的气球,在太阳下能散射出彩虹的风车,好吃却又总是会吃到脸上的棉花糖…… 甜美的回忆,历久弥新。 而蓝钟所关注的,却基本上都是其他的女学生。 “都是手牵着手……一点都不在意……” 即使知道在国内女孩子手牵着手走路是很正常的事情,蓝钟的心里还是十分在意这件事。 当然,并没有抵触的感觉。 “呜……脸好烫……” 像是在洒满桂花的温泉里,不知不觉地泡晕过去。 “呐,蓝钟。”荼蘼笑盈盈地转向蓝钟说道,“我现在觉得,我们好像那边那两个人啊。” 说着,荼蘼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对拿着便笺在许愿树前讨论着的双胞胎姐妹。 蓝钟朝着荼蘼指尖的方向望去。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哦!”荼蘼补充道,“只不过……你看,前辈和后辈的关系,和姐妹的关系很像吧!” 荼蘼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蓝钟眨了眨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也露出一个浅浅的淡淡微笑。 唯有不由自主地稍加用力的左手,出卖了她连自己都没能觉察的想法。 第五十七话·Ferris wheel 一路上,蓝钟几次注意到荼蘼望着远处的天空,露出复杂的表情,像是期待,但又似乎在无声地隐瞒着什么。 可当她看向那边时,却总因为早上忘记佩戴隐形眼镜而没法看清。 蓝钟的隐形眼镜是有意定制的,既能帮助她看清,还有美瞳的效果,可以遮盖住她本来的水蓝色眼睛,不至于在国内太引人注目。 早上,两个人都难得地睡过了头,匆匆忙忙,忘了要戴眼镜这回事。 所幸,即使眼前有一层令人不舒服的水雾,手心的温度,依旧不会改变。 渐渐的,也不再执着于看向远处了。 低着头,数着白色砖块中黑色的砖块。 偷偷许下一个无法寄托给流星的愿望,藏在心里。 顺着指尖,能否看到摩天轮在最高点旋转的轨迹呢? 到了摩天轮脚下,她才真正领略到这个温柔巨人非比寻常的魅力。 以前只在其他孩子的口述中听到的东西,现在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高耸入云的压迫感之下,是悠悠旋转的温婉与亲近。 一台用无数钢筋聚合筑起的建筑,却没有埃菲尔铁塔般优雅与威严共存的仪态,一眼望到它,心中升起的词,只有梦幻。 “以前坐过吗?” 荼蘼俯下身子,弯腰把脸凑到蓝钟面前微笑着问道。 蓝钟慌张摇了摇头,她还没从这个庞然大物所带来的冲击感中回过神来。 荼蘼看到蓝钟略显不安的样子,小心地接着问道: “那……恐高吗?” 蓝钟犹豫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说: “应该……没有问题……”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可她的声音却是糯糯的,甚至像是有点委屈似的,反而使荼蘼更在意了。 “那好吧……”荼蘼担忧地说道,直起身来,“不过,可不要勉强自己啊。” 蓝钟轻抿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 恰好,这轮的最后一个位置轮到了她们。 是一个橙色的舱室。 “一路顺风!”戴着宝蓝色鸭舌帽的工作人员笑着说道,关上了舱门。 蓝钟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在狭小的舱室里,她似乎还是没改那副容易在陌生场合过于拘谨的样子。 不过,她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失去了一时的礼仪,两颗如璀璨蓝色钻石般的眼睛里映出窗外的大地逐渐远离的景象。 像是乘坐着热气球缓缓上升,只可惜,她没法看清更多的东西了,在她所喜爱的田野从地平线上浮现的那刻起。 不过,她早已心满意足。 躲藏在白鸽的羽翼里,随风穿过九天的云彩。 亦或是陪伴在夜莺的肩头,宁静漂流于星海的灿烂。 伸手触摸天空的机会,即使只有一次,也值得将它细细珍藏。 咔嚓! 在蓝钟没注意到时,荼蘼已经坏笑着按下了快门。 蓝钟一听到声音,连忙从徜徉中脱离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荼蘼,结结巴巴地问道: “前辈,你……刚才拍了照?” 荼蘼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像是很自豪地点了点头。 “没错,因为刚才的蓝钟很漂亮所以拍下来了!” 蓝钟刷地羞红了脸,缩到角落里,埋下了脑袋。 “……我……没什么好拍的……吧……” 荼蘼倒是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反而笑得更欢了。 摩天轮慢慢爬上了最高点,整个魔都的繁华,几乎尽收眼底。 荼蘼也终于放下手机,收起了玩心,换回了那副平日里与蓝钟相处的温柔模样。 “那……我也该告诉你那些事了……” 第五十八话·Dead cocoon 荼蘼的微笑,第一次让人觉得寒凉。 无奈与苦涩,悄无声息地化开在她的脸庞。 像是一场走投无路的棋局,苦笑着移动最后一步,希望能输得潇洒,却早已不再去想胜利的道路。 “从我们住到一起后开始,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得要和你聊起这些事。” 窗外有三三两两新燕飞过,轻修春风。 荼蘼的气息,也似乎被它们细细裁剪,只不过,稍有毛边的地方,那看似天衣无缝的柔和里,有着人为无法掩盖的紧张与急促。 “蓝钟,你还记得我们相处的第一天吗?” 荼蘼的话语,从来没有那么严肃过,这么书面化过。 “当时……我和你说,我可以成为你的任何人,做那个不会让你觉得难以面对,能够依靠的人。” 甚至让人觉得,她早已事先演练过千百遍。 “你选了‘前辈’这个身份。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渴望成为一个称职的前辈,可是,这对我来说或许很难……” 但在单纯的蓝钟眼里,这样的荼蘼仅仅给她一种难以描述的压抑。 “因为,你是个优秀的后辈,优秀到……我一不留神,就会下意识靠在你的肩膀上。” 隐隐中有什么在呼喊着,漠漠里却怎么也无法伸出手触及。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 她明明还是老样子,总是那么顾及他人的感受,但是,蓝钟却始终觉得有什么在束缚着自己。 期待的潮涌,不知从哪只贝壳中传来。 “自从我们住到一起后,我就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残缺不全的拼图在逐渐拼合。” 但是,那样的妄想,就连清晰传达到心中的勇气与资格都没有。 似如早已预知的终章。 “因为……我没有家人……” 蓝钟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荼蘼,手上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反而已经在心理上依赖你了……” 她的声音逐渐下沉,怎么也无法漂浮起来了。 要是不去抓住它的话,或许它会就这样沉入漆黑的马里亚纳,再无回声吧。 “……没关系的。” 没错,假如没有蓝钟无邪剔透的声音缓缓传来,或许荼蘼早已没有继续往下说的胆量。 蓝钟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荼蘼。 荼蘼低头笑了两声,摇了摇脑袋。 “你看,你总是这样爱纵容别人,到头来还是自己在逞强。” 蓝钟咬了咬下唇,眉头一紧。 “我……没有在逞强。” 蓝钟坚定不移地说道。 荼蘼惊奇地抬起头来。 “我没法做到只把前辈当成前辈,我没法接受这样自私又单向的情感,当初的我所做出的选择,一定是错误的!” 荼蘼听呆了,这或许是她听到过蓝钟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而且,字字句句都是那样坚定。 几乎能让人看到蓝德的影子,甚至更甚于那个模糊的剪影。 荼蘼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那……你要重新选择?” 蓝钟点了点头,起身坐到了荼蘼身边。 雪白的指尖,松松地扣在纯黑手套包裹着的手上。 最终,她没能张开真正属于她的彩色的翅膀,那个束缚她的茧,仍未破开。 “我想要前辈……成为我的姐姐……” 第五十九话·Authorize 空气出奇的安静。 融化在天空中的玻璃似乎有意隔开了风声,只留下三两捧细碎的阳光撒在裙边。 荼蘼不自觉地眨了两下眼睛,一时间,她没能处理那么突然的信息。 现在,荼蘼觉得自己就像是上课走神时突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虽然同桌在下面小声地提醒自己,却就是没法把答案说出来。 简单点说,她脸上就写着一个懵字。 奇怪的气氛里,蓝钟渐渐不安起来,原本鼓起的勇气也都慢慢消散了。 “那个……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支支吾吾地,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那个……不是一定要的意思!……对不起……” 蓝钟背后冷汗直冒,脸上也烧得发烫。 “我……我一定是把家人的分量看得太轻,惹前辈生气了……家人哪里是想当就能当的啊……糟了糟了……这下要怎么办……” 蓝钟的手心已经几乎湿透,可正当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荼蘼手里松开时,她所没预想到的事发生了。 荼蘼把手轻轻一抽,转而伸向蓝钟的后背。 慌乱间,蓝钟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荼蘼已经紧紧抱着自己。 “前辈?” 耳畔,响起她成熟的本音。 透过柔软的发丝,仿佛变得蓬松了。 又或许,那份大人气天生就是温柔的。 “你抢走了我想说的话……” 会让蓝钟惊奇的东西有很多,但能让她安心下来的东西,即使是龙宫里,也很难找出一件。 只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被称为“你”的奇迹。 狡猾地,在没能察觉的时候,偷偷将灰色的迷蒙变为五彩斑斓。 蓝钟眼中的慌张,淡了,渐渐淡了。 是心底的棱镜,折射出一道温暖的枫色光芒。 在她眼瞳中的那片汪洋,化为一只跃起的粉红海豚。 没有什么可怕的。 “谢谢你……” 或许是错觉,或许是真实,蓝钟听到了与昨晚同样的声音。 似乎已潸然泪下,可后颈上却又没有一丝湿润的吐息。 但那些,早已无关紧要了。 至少,蓝钟可以相信,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是幸福的。 “但是,如果是姐妹的话,不是变成实现我的愿望了吗?” 她在耳边轻声细语着,微微颤栗的气息牵动着耳侧的几缕长发。 “一样的愿望……不是更好吗?” 蓝钟闭上眼睛,抬起纤弱的手臂,搭在荼蘼的肩上。 脸上,不自觉地微笑着,像是睡着的小星星,脸颊还有一层浅浅的樱花粉。 “撒谎了……但,只能撒谎吧……” 这些话,蓝钟心里也不是那么清楚,但隐隐约约,她似乎能感觉到这句话。 “前……姐姐,摩天轮要停了哟……” 重新踩上熟悉的地面,却迈着从未有过的步伐。 像是,找到了生存的意义与力量。 “好啦,下一个去玩什么?”荼蘼侧过身子,微笑着问道。 没等蓝钟回答上来,远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会长!一块去鬼屋吗?” 荼蘼朝声音的来源望去,苏木正朝她们挥着手,一旁是拿着指南针和地图的南烛。 “要去吗?”荼蘼向蓝钟问道。 “……嗯。” “晚上会吓得睡不着的哦!” “唔……但是,有人邀请……还是去一下……比较好吧?” 荼蘼朝着语无伦次的蓝钟笑了笑,远远地向苏木喊道: “走啊!” 即使是彼此之间的身份变了,真正会做的事,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姐姐还是那个护着后辈的前辈,妹妹还是那个担心前辈的后辈。 实际上,所谓的关系,对于心心相印的人来说,又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呢? 至少,荼蘼小姐是这么想的。 繁忙的校园生活,依然会继续下去。 直到黄昏,一切特别结束后,普通的每一天,又将造访。 而这一天的珍贵: 许是,某座绝壁上的一只雏鹰,认出了曾经飞过的松树。 以及,某片洋流中的一头蓝鲸,听见寂静中飘扬的歌声。 第六十话·H·aunted House “creeper?(憋笑)” “awm……awwwww!(惊恐)” 鬼屋里,两声尖叫伴随着一阵终于爆发出的大笑一起,响彻云霄。 荼蘼一边捂着蓝钟的眼睛,一边还不忘嘲笑吓得抱在一起的南烛和苏木。 事情是从两分钟前开始的。 “真的没问题吗?” 鬼屋门口,荼蘼第无数次微曲膝盖半蹲在蓝钟面前问道,两弯柳叶眉担心地皱着。 蓝钟偷偷瞄了瞄鬼屋的外观,破破烂烂故意做旧的生锈铁门边,贴着一副褪色的对联,上联已经只剩下胶留下的暗红色痕迹,下联也已被撕去一半,只有三四个歪歪扭扭用毛笔写成的字,像是缠绕的毒虫似的,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多数游人,只是远远地看到这扇掉锈的铁门和上边挂着的一副青得发黑的无字招牌,就已经望而却步,巴不得趁早远离这晦气地。 但也有少数胆大年轻人,朝着身后不敢进的同伴比上一个帅气的pose,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进去了,大有英雄一往无前之势,只不过,若是把视线一直拉长到出口处,这种一时觉得某人很靓仔的想法大概立刻就会被打消得一干二净。 蓝钟朝南烛和苏木看去,他们两个正在互相放着狠话。 “你过会进去的时候最好靠我近点,省得又让我看到你借怕鬼之名骚扰女性。” “你咋这么好意思呢?信不信爸爸走到一半把你指南针偷了让你今晚在里边过夜?” 蓝钟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鬼屋的阴森可怖是一部分,令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男生之间的交流方式才是更主要的原因。 蓝钟犹豫少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轻拉住了荼蘼的手。 “遇到很可怕的东西……能遮住我的眼睛吗?” 轻轻的声音,只有稍稍把耳朵凑过去一点才能听清。像是小口吃下一口草莓蛋糕,还带着甜味的细细咀嚼。 她请求的眼神弱弱地注视着荼蘼,眼瞳深处仿佛有一只发光的幽蓝色水母悄悄颤栗。 偏大一号的针织衫袖子遮住右手手背,贴在胸脯上,或许这样一点点自给自足温暖可以让她自己更安心一些。 荼蘼心中莫名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又像是愉快,又像是激动,还带着少许满足。 像是万圣节的一锅南瓜汤,甜到心头都快要满溢出来。 “当……当然可以啊!”荼蘼被这一时的奇妙体验冲击到,竟也说话结巴起来。 她自己没能察觉到,但蓝钟的眼中其实映得很清楚,荼蘼的两颊微微泛红,像是天边彩霞边沿那层最干净的粉红轻拍在她还算透亮洁白的脸上。 “好了没?”荼蘼朝一旁的两个吹牛快吹上天的男孩子问道。 “早就好了,等你们呢。”苏木用着调皮的腔调回答道,转身推开了那扇嘎吱作响的门。 当然,铁门不会这么响,这只是设计师有意而为之,动了点手脚。 “三位爷里边请。”苏木故意装作一副店小二的样子在门口伸手示意道,惹得几位原本打算进去的游客很是尴尬,只得待在原地等待,免得被当做和这个幼稚高中生认识。 “来了回不去。”南烛调侃道,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荼蘼,表面看上去不害怕鬼屋,但实际上,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或多或少还是对这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恐惧。 现在,她可谓是骑虎难下。 但是,既然蓝钟都下决心迈出这一步了,自己怎么能失陪呢? 她从未体会到,牵着一个人的手,竟是这么沉,沉得她快要脱臼。 “咬咬牙……不,闭闭眼的事情!” 荼蘼在心里这么鼓励着自己,一鼓作气,迈进了鬼屋内。 昏暗的灯光,长廊尽头的一片漆黑中,血色的疯狂目光一步一步靠近。 而你,只能聆听这绝望的乐音,找一个纸箱子,荒唐地把自己装在里面,屏住呼吸,一边逃离现实,一边却忍不住地去想那只干枯发绿的手刺破箱壁的瞬间,猩红的液体将顺着裂开的黄褐色指甲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沸腾到蒸发,连脖颈撕裂的疼痛都随着致命的晕眩而忘却。 这样的词,大概只在荼蘼以外的三人脑中不断播放。 “怎么了啊,腿抖成这样。”荼蘼一脸疑惑地看着已忍不住紧挨在一块的南烛和苏木问道,“不就是走个走廊吗?” “我这是……冷!”苏木声音颤抖着辩解道,突然一个台阶踩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响了起来。 荼蘼摇了摇头,转过脸看向蓝钟。 蓝钟与那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早已害怕得全身上下都在不住地颤抖,其实,她可能才是最害怕的那个人,但与那两人不同的是,她有可以凭依的人,所以,她能够勉强控制得住自己。 荼蘼明显感觉到蓝钟越来越紧地依偎在她身上,而她也索性把手松开,转而搭在蓝钟的脑袋上,不时轻轻地抚摸着。 蓝钟好像把头转过来看了一下,又转了回去稍稍低下了头。 许久,苏木实在撑不住了。 “呐,会长,我们来接歌词吧?” 荼蘼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出来。 “那……creeper?” “awwman……”苏木刚接上,前面的灯忽然亮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僵尸已蹦跳到他的面前。 “awwww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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