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妻主(女尊) - xp1024.com
《落魄妻主(女尊)》


第1章

傍晚时分,突然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小柴房里冷的跟冰窖一般,柳瑛寻了个破旧铜盆,从角落里拖出些木柴,用斧头劈成碎片,拿火折子点了充作火盆,蹲在面前烤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算暖和过来。

看看天色,约莫掌灯时分了,连忙将火扑灭,刚把铜盆藏到柴堆后面,门就被推开了,管家顾姨提着个食盒走进来,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抱怨:“怎地这么大的烟火气?”

柳瑛忙走上来接过食盒赔笑道:“离灶房近,许是那边传过来的。”

“哦。”顾姨点头,“突然倒了风向,我估着就要下雪,晒的腊、腌的萝卜、房檐下的白菜,一股脑的叫人收了,公子还笑骂我瞎折腾来着,谁想天刚擦黑就下起来了,嘿嘿。”

“顾姨向来料事如神,夫道人家的话,可不能全听。天这样冷,又下个一夜的雪,回头结了冻,怕是来年连颗好白菜都吃不上。”柳瑛摇着头把食盒打开,两菜一汤,菜是大白菜跟豆腐,汤是西红柿**蛋汤,外加两个黄黄的玉米窝头,她向来乐观,有的吃便满足,倒也不挑剔,端起碗来喝了口汤,胃里顿时热乎乎的很受用,又对顾管家笑道:“瑞雪兆丰年哪,下场雪倒也没什么不好。”

顾管家却极不赞同这话:“你整天窝在房里,自然怎样都好,明儿老身还得带着人去采办年货,公子也要去巡店顺便置办年礼,只盼这雪不要下的太久才好。”

柳瑛见顾管家有拉家常的兴致,连忙起身搬了个凳子给她,快速的将口里的窝头咽下去,轻笑道:“我倒是想出去帮衬下,就是公子瞧不上咱,凭白的污了人家的眼,赶上人家心情不好,还要讨顿打。我呀,是给他打怕了,也就懒的去理会了,反正现在这日子倒也自在。”

“话可不能这么说。”顾姨叹了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老柳在的时候,跟我情同姐妹,平日里也没少关照我,我顾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心里自然是向着你的。公子情傲脾气大是一回事,但毕竟是个男儿家,既然明媒正娶的召了你当妻主,你便是他的天,再怎样能耐还能翻的过天去?照我说,你就不该住到这柴房来,只管东厢主屋里去,只要把房圆了,还能没你的好日子过?”

圆房?柳瑛抖了一抖,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死掉,于是只埋头吃饭不吭声,顾姨话头开了自然要尽兴,左右上下这么打量了柳瑛一番,又叹道:“叫我看呢,你这孩子模样周正脾好,又识文断字的,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妻主,怎地就是不招公子待见呢?”

白天鹅哪会待见癞蛤蟆呀,她柳瑛跟苏昕络的差距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中间隔着茫茫人海,本该八辈子都扯不到一块去的。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个消化的能力!

顾姨罗罗嗦嗦的劝了柳瑛一番,又唠了会家里长短,这才提着食盒离去。天色早已黑透,雪依然在下,鹅毛一般,她开了窗户透气,顺便观赏难得一见的雪景,又感慨了一番前世今生,待回过神来时两只手早已冻的通红,脚也麻木的厉害。

连忙关了窗户,跺了几下脚舒缓下神经,这才把柴堆后面的火盆拖出来燃了木柴来取暖。饭足汤饱,火堆旺盛,渐渐生出些困意,于是便合衣躺到墙角的小木床上,拉了被子盖住上半身,眯起眼睛小睡来。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板哗啦一声响,心知不好,连忙翻身起来,却还是迟了,苏昕络的贴身小侍青竹正站在房门口拍打身上的雪,瘦削的个子配上一身华贵青衫,背影挺立如苍松翠竹,倒真有些名副其实的意味,

拍打完了雪,又跺了跺脚,青竹走进来,瞅了眼地上的火盆,一脸鄙夷的调侃道:“吆,妻主大人日子过的不错嘛,火盆都烤上了?咱哥几个屋里都没这待遇,真是让人羡慕的紧。”

“这屋子冷,实在受不住,就烧了点柴火暖和下身子,倒让青竹公子见笑了。”柳瑛无力的辩解,又讨好的搬来凳子招呼青竹坐,青竹站在原地摆了摆手,也不坐,一脸的盛气凌人:“不敢劳烦妻主,小奴就是来替公子传句话,传完就走。”

苏昕络找自己干嘛?柳瑛诧异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青竹打了呵欠,道:“有什么吩咐小奴不知道,妻主大人自个去问下便是。”说着便拾起地上的伞欲走,柳瑛连忙追问:“不知公子现下在何处?”

“东厢暖阁。”青竹丢下这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态度之傲慢言辞之无礼,全然没把她这个妻主放在眼里,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腹诽归腹诽,公子还是得见,谁让人家现下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这么忍气吞声的活下去。

苏家不愧是皇商世家,院子大的没边,从后院靠近灶房的柴房到东厢,需要穿个一个诺大的湖,再绕过花园,回廊数转,雪已足深,又无灯笼照明,路上摔了三五次,这才到了有个硕大圆拱形门口的院子,上面用金边镀了两个字“雅园”。

门口的守卫想是已得吩咐,并未对柳瑛阻拦,她进了院子,沿着甬道一路前行至房门口,见蓝烟正掀开帘子引了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进屋,稍微一怔,便连忙凑上前,蓝烟瞧了她一眼,笑道:“把身上的雪清理下再进去吧,回头若是脏了屋子,青竹又嚷嚷了。”

青竹是家生奴仆,自小跟着苏昕络,难免有些飞扬跋扈,而蓝烟则不同,是年太卿派过来的,虽然地位相同,但毕竟是受过规见过市面的,情温润如玉,即便地位如柳瑛这般低下,都未曾受过他的刁难。

柳瑛对蓝烟有几分欣赏之意,忙拍打了下身上的雪,冲蓝烟笑道:“蓝烟芝兰玉树,配这身白色衣裳,真是好看。”

这话倒也不是恭维,蓝烟五官柔和,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笑起来唇边泛起一片涟漪,一身白衣衬托下,倒有些出尘脱俗的意味。

“多谢夸奖,不敢当。”蓝烟闻言笑笑,又看了看柳瑛身上的衣服,布料陈旧样式老套,路上因为摔了几个轱辘的原因,白里透着黑,黑里又泛着黄,真像开了颜料铺,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妻主大人这是……罢了,赶紧进来吧,别让公子等久了。”

屋外寒冬肆虐,屋内温暖如春,三四个炭火盆燃的正旺,先前进去的那个女子摊开桌上几匹布用尺子丈量着,苏昕络歪在软榻上,手里抱着个暖炉,腿上搭个锦被,一身紫衣华裳,头带紫金束冠,肤如莹玉,色若春晓,眉眼张扬,恍若天人。

见柳瑛走进来,横了她一眼,动都没动,懒懒道:“妻主大人有礼了。”

青竹在边上哼了声,柳瑛装作未听见,连忙拱手:“不敢不敢。”

那个丈量布匹的女子闻言转过身,拿起尺子迎上前来,满脸笑意的问好:“原来是东家,小人叫莫春花,在容锦坊做事。”

容锦坊的裁缝,柳瑛点了点头,莫裁缝便拿着尺子来给她丈量尺寸,她疑惑不解的看向苏昕络:“公子,这……”

“快过年了,帮妻主大人做几身衣裳穿。”苏昕络笑的很是温和,话语也颇为贤惠,可柳瑛竟生生打了几个哆嗦,连忙推开莫裁缝,摆手道:“不必破费了,我衣服够穿,布料就留着给公子用吧。”

苏昕络笑笑,将手炉递给青竹,掀开身上的被子走下来,站到桌旁伸出葱碧的手指挑起布料一角,赞叹道:“天青云锦,容锦坊出品,一年只得三十匹,其中二十五匹供给皇,剩下的五匹全在这里了。我一个夫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配穿这么名贵的料子,当然是要留给妻主大人了。”

身上穿着里人才穿的衣服,手里抱着个斧头劈柴……想想这情形就要发抖,柳瑛“感动”的快要哭了:“公子……”

苏昕络不理会她,又爬到软塌上靠着,接过青竹送上的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莫裁缝三下五除二的量好尺寸,抱起那五匹布就告辞,苏昕络点头,又吩咐青竹:“叫顾姨找辆马车送莫裁缝回去,雪大路滑,若是摔了可就不好了,妻主大人还等着新衣过年呢。”

莫春花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柳瑛浑身又抖了数抖,待屋里只剩下两人,苏昕络一张脸便拉了下来,瞪一眼柳瑛,没好气的斥责:“瞧瞧你身上,成什么样子?真是丢脸。”

柳瑛蹲到炭火旁,拨弄了下火,拿夹子又添了两块炭,答非所问的说道:“屋里太严实,这般烧法,气味太呛人,晚上睡的时候就灭了吧。”

苏昕络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青竹刚好掀帘进来,闻言瞪眼高呼:“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莫不是想冻死我家公子?”

柳瑛无语,怕一氧化碳中毒才提醒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索懒得理会,看向苏昕络,说道:“公子还有事么?”

苏昕络轻闭了下眼,慢条斯理的说道:“帮你裁衣服,也不是没缘由的。娘无姐妹但兄弟却多,正月里自然是要阖家来串门,里阿公那边也要去下,你这个名义上的妻主还是要端起架子来。先前的荒唐糊涂事暂且不提了,眼下的事情做好了便罢,做不好的话……我苏府不养无用之人,你自己掂量着些。”

怎么会无用呢?至少嫁给了自己,就不用进伺候皇帝,一入门深似海,这么大的恩情不但不知报答,还动不动就鞭子板子伺候,住的是柴房,吃的是青菜豆腐……不过柳瑛也就只敢心里嘀咕下,面上还是一副奴才样:“公子放心吧,我是没用了点,但做戏还不是小菜一碟,容易的很。”

青竹轻哼:“倘若做不好,小菜一碟也没了。”

第2章

古代并未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除夕夜天刚抹黑就四处“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府里主子们凑一块,下人们凑一块,唯独柳瑛这个中间份子无处可去,一个人枯坐在柴房里就着火盆烤地瓜干。

晚饭仍是顾姨送了来,照例两菜一汤,不过因着过年的关系,白菜变成红烧,豆腐变成**腿,汤也是小**炖蘑菇,两个白馒头外加一壶烧酒。大半年未见荤腥,柳瑛恶狼般风卷残云,不一会就盘碗干净,连酒壶都见了底。

酒足饭饱本该大被好眠,偏生耳边不断涌入响成片的爆竹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白茫茫一片,廊下红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形单影只的她总算是品出点年味来,腔里也渐渐涌上来些许的伤感。

去年的春节,爸妈赶新潮,在五星级酒店定了桌,外公外婆爷爷并叔叔阿姨舅舅舅妈的十几个人堆一起,边看春晚边吃喝,浓浓暖意中让她很是感慨,一感慨心跳就过速,当夜便犯了病,一伙人匆忙将她送到医院,终是没能抢救过来,

先天心脏病,缠绵病榻多年,数次生命危急,家里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自己灵魂站在医院走廊里,看到他们云淡风轻的将自己送入太平间时,并没有太多伤感,反而觉得是种解脱,大概父母那边也是这般想法,早死早拖生,免得再受太多罪。

只是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会在除夕夜离开,父母都是开朗豁达的人,身份地位在那里,容不得他们太多情,况且家里兄弟姐妹不少,三五年或者八年十年后,或许早已不记得自己这个早夭的女儿,但除夕夜对他们来说却变了味,不再是新年伊始的象征,更不是亲人团聚的佳节……

罢了,过去的就不再回来,人生也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世已是意外拣来,又摊上个无病无灾的身体,虽然处境差了点,活的窝囊了点,却也是值得珍惜的,毕竟活着本就不易。

厨房那边一波波的欢声笑语传来,想来顾姨是没时间过来取食盒,便喝干了酒壶,收拾起盘碗碟子放到一边,生了火盆铺了被子睡下去。被子很薄,床板也很硬,柳瑛蜷缩起身子,把长衫裤子等衣物统统盖上去,过了许久才生出些暖意,人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她有睡觉关门的习惯,这样让她很有安全感,半夜迷迷糊糊间听到门板被踹的震天响,这般动静,显然是青竹的风格,于是一个激灵醒过来,一边套衣服一边冲着门口喊:“来了,马上来开门!”

衣服穿的乱七八糟,门一开一阵冷风吹过来,柳瑛立刻打了个喷嚏,青竹看到她立马要发火,结果瞄到了她身上露在外边的半截裤腰带,顿时涨红了脸,“哗”的转过身,怒吼:“你……把衣服穿好先!”

她低头扫了眼,顺手将腰带塞到裤子里,拢了拢外袍,又束好带子,嘴边泛起抹笑容。果然是女尊社会,再彪悍的男子遇到这种事也没辙,心情顿时大好,转到青竹面前,拱手笑道:“不知青竹公子半夜来此,所为何事?”

青竹被她一问顿时一激灵,差点忘记正事,连忙拔腿就走,见柳瑛还傻站在原地,于是扭头急道:“里来人了,还备了你的礼,赶紧去前厅谢恩。”

柳瑛一怔,知道耽误不得,连忙跟上。

积雪未化,晚上寒气上来,结了厚厚一层冰,青竹跌跌撞撞的走着,几次险些摔倒,眼看正厅就在跟前,脚步不由的加快,结果冷不丁的踩到冰茬子上,后背着地摔了个结实,疼的他当下就红了眼眶。

“哎呀,怎地这么不小心?摔疼了吧?”柳瑛连忙抢上来扶,青竹气呼呼的甩开,柳瑛倒退两步,勘勘踩在那冰茬上,“哐当”一声倒栽下去。

青竹顿时乐了:“哈……叫你笑我,报应啊报应!”说着便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径自走了。

“祸害遗千年,好人没好报啊……”柳瑛两眼望天,已是无语。

正厅难得灯火通明,丫鬟小侍整齐的列在门口,蓝烟提着个灯笼站在廊下,远远看见柳瑛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嘴角弯了弯,忙迎上来:“妻主大人,你可来了!吆,这是……又摔了?”

柳瑛大喘着气,摆摆手,摇头道:“哎,不提也罢!不是里来人了么?青竹催命似的,我还是赶紧进去吧。”

说着便抬脚往厅里走,蓝烟伸手拦下她,在她全身上下扫视了一番,笑道:“妻主大人就打算这么着过去见客?”

“挺好的呀!”柳瑛原地转了个圈,觉得没什么不妥的,没破没脏亦没补丁,年前特意清洗干净就留着新年来穿的。

蓝烟叹了口气,接过身后小侍递来的衣物,放到她手上,道:“赶紧换上吧,怠慢了贵客,回头又有苦头吃了。”

料子柔软顺滑,花样繁复,做工致,难得的是非常合身。更衣的间隙,蓝烟散了她的发,梳顺并在头顶绾了个髻,上一只金簪子,又指挥小侍拿来合脚的靴子……如此这番一折腾,顿时麻雀变凤凰。

柳瑛本就生的婉约纤细,在天青云锦的衬托下,身段更加婀娜多姿,乌发俏脸,隐有楚楚动人之姿,饶是自幼在中见多识广的蓝烟,都看的发愣,更别提边上那些丫鬟小侍的。

大厅金碧辉煌,地上铺着灰白大理石,屋顶四角镶嵌着数颗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桌椅皆是上好的梨木造就,搁板上摆放着看不出年代的古董花瓶,寒兰熏香自金色熔炉里缓缓飘出,沁人心脾而又透骨彻肺。

主位上坐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上身宝蓝夹袄,下身青色衫裙,两鬓斑白,眉目极是慈祥,一双眼睛却光四。进来前蓝烟已做解说,这男子便是年太卿的贴身侍秦氏,当初年太卿甫一进便伺候在身边,沧海桑田这么些年过去,地位自然尊崇无比,也难怪苏昕络会如此细致的装扮自己。柳瑛一走进大厅,便打着呵欠凑上前:“对不住对不住,晚间多喝了几杯,扛不住困意就先歇下了,来迟了,还望秦公公莫见怪。”

苏昕络陪坐在下首,肤白裳红,容色堪比新嫁郎,听到柳瑛这番客气话,便轻笑着补充道:“妻主酒量不好,沾不得酒,这事也怨昕络不好,没劝的住。”

“不妨事。”秦公公云淡风轻的摆摆手,将茶碗搁到桌上,小步快挪的来到柳瑛面前,前后上下这么一打量,赞叹道:“好个标志的女儿家!”又看向苏昕络,捂嘴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哪,难怪乎小殿下宁可皇夫不当也要召之为妻主。”

苏昕络两颊飞红,拿袖子挡了脸,嗔道:“秦公公,又取笑人家!”

柳瑛只觉平地狂风起,冷的她浑身**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是手还被秦公公握在手里,她肯定忍不住要抖上三抖,这苏昕络太妖孽了,正经的戏子在他面前怕也是要逊色三分,还好自己从没有过震妻纲的打算,本不是一个段位的。

见秦公公没有离开的打算,柳瑛便落了座,接过青竹心不甘情不愿递来的茶水,轻挪碗盖,汤色黄绿明亮,抿一口,滋味鲜爽回甘,深吸一口气,茶香绵长持久,果然不愧是上好巴山雀舌,百两银子才得一斤。

面上当然也要说些客套话:“这天寒地冻的,劳烦秦公公跑来一趟,小女心下很是过意不去!”

“应该的……”秦公公点了点头,抿了口茶水,又轻叹口气:“太卿君上只得音冉殿下一子,自幼疼爱非常,婚嫁也由着殿下子,苏家虽世代皇商,毕竟是商贾人家,士兵工农商,商在最次,世人多轻贱……此事不提也罢,所幸殿下很得妻主疼爱,君上也算欣慰。只是殿下蓝颜薄命,竟早早去了,留下小殿下一个孤零零的……”

秦氏言语间已是泪流满面,苏昕络脸色也不好看,低垂了头,轻拍了拍秦氏的手,秦氏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挤出抹笑容,又道:“小殿下容貌长的肖像乃父,君上怜他年幼丧亲,本想接进亲自抚养,偏生给个管家拦住了,手里竟还有殿下的手书。”

柳瑛擦汗,陪笑道:“家母执意将公……内子留在府里,也是为着正夫大人遗命。”

秦氏瞪眼:“殿下子软,事事由着妻主,哪里是他的意思。这苏家家业是大,但这些年小殿下可受苦了,抛头露面不说,还落了个蛮横霸道的坏名声,京城世女皆不敢上门求亲,差点没把君上给急死。”

“内子绝色倾城,门口一站,立时六粉黛无颜色,连皇帝陛下这个做姑姑的都直了眼,哭着喊着要纳他为皇夫,君上真是多虑了。”柳瑛嬉皮笑脸的,秦氏一听就了脸,眼睛四下打量着,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仔细隔墙有耳,丢了脑袋。”

苏昕络扭头一打量,见青竹站在门口拨弄香炉,蓝烟端茶送水,除此之外诺大的厅里再无他人,安抚道:“公公放心,此间都是自己人。”

秦氏脸色渐缓,柳瑛忙溜须拍马:“年关将近,府里事情多,各处店铺掌柜又上京来汇总,内子脱不开身已是多日未曾进,不知现下君上身体可好?”

“小年病了一场,太医院老院判开的方子,吃了几天便好转了。”秦氏伸手点了点柳瑛额头:“你这小妻主倒是有心,早早的送了年礼来,老奴也跟着沾了光。”指了指身上的宝蓝夹袄,得意道:“诺,这便是,听君上说是容锦坊的上等货,倒让老奴在侍里长了把脸。”

那是苏昕络有心,柳瑛看向他,人家却不理会,只转头吩咐蓝烟:“去,把给秦公公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秦氏一愣,连忙道:“小殿下,这可使不得,老奴哪敢要您的礼,回头君上要责怪老奴的。”

苏昕络笑笑,拉着秦氏的手,挑眉道:“小辈孝敬您的,谁也说不得不是。我料准了您今日会过来,一早就准备好了,您要是不收,那可就辜负我这一番心意了。”

“这……”秦氏故作难为情。

“就是,内子说的极是,这是我们小辈的一份孝心,您可一定要收了。再者,以后少不得要麻烦秦公公呢。”柳瑛也帮着劝,见蓝烟抱了个长条形的盒子来,连忙接过,放到秦氏身边,秦氏也就不好推辞了,又客气了几句便笑纳了。

又坐了几盏茶的时间,三更更鼓响起,秦氏这才打了个呵欠起身告辞,马车侍从皆在门外,于是柳瑛苏昕络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将他送出去,上了马车秦氏这才想起一事,又跳下来叮嘱了一番。

苏昕络原是打算明日初一一早便带着柳瑛进,听秦氏的意思是新年各路王侯家眷都入京团聚,本身里夫侍子嗣又多,熙熙攘攘的也腾不出空来同苏昕络亲近下,便让他们年初五以后再进,年太卿这番打算也极合理,便应下了。

柳瑛一听明日不需要进,立刻浑身一轻,待马车转出前门,便打着呵欠往回走,准备床上一躺睡个自然醒,结果没走两步被揪住胳膊,扭头一看,一身枣红华裳的苏昕络柳眉倒竖的瞪着她:“到我房里来!”

柳瑛惊了。

第3章

柳瑛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雪后初霁,稀薄的阳光透光窗棂照进屋子里来,带着淡淡的暖意,晒到身上让人很是受用。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去井边取了水洗脸,水冰凉刺骨,最后一点点睡意也消失不见,从壁柜里小心的取出套新衣穿好,又坐到床上,散了头发后,手里握着簪子发起愁来。

“公子担心妻主大人赖床遣我来催,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蓝烟站在门口象征的敲了敲门,柳瑛闻声连忙起身把他拖进来,簪子往他手里一塞,求救道:“蓝烟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发愁不会绾发呢。快快,帮帮忙!”

蓝烟从边上取过梳子,细细的将她头发梳整齐,动作轻柔和缓,手指不时穿过发间,舒服的她直想哼哼,身体里渐渐升腾起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感觉,惊的她只得拼命掐手心才忍住不发出声音。社会不同,身体素质跟反应程度也不同,柳瑛已经不是第一次对男子的靠近有反应了,通俗点来说就是,这个社会的女人基本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诺,梳好了,妻主大人看还满意么?”蓝烟身子离开她,笑着询问。

柳瑛长舒了口气,忙蹲到水盆边,探头往里照了照,发髻圆润平整,金钗斜,配上清秀无双的一张小脸,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跟苏昕络想要的那种世家贵女气质相差忒远了。麻雀终究变不成凤凰,戏她可以演,脸蛋却是无法改变。

“蛮好蛮好。”柳瑛点点头,“蓝烟绾发的水准的确高,不愧是里出来的。”

蓝烟无所谓的笑笑,顺手将床上散乱的被子折了,地也拿扫帚清理了一遍,探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催促道:“时辰差不多了,过正厅去吧。”

昨夜柳瑛被苏昕络叫到房里,倒没像之前那般伺候她一顿鞭子,许是在秦公公面前的表现还算入的了他的眼,或多或少的得了几句夸奖,还破天荒的赏赐了银子。

柳瑛拿到银子的时候,眼睛都绿了。

京城首富,家财万贯,铺金盖银,吃的是燕窝鲍鱼,喝的是百两一斤的茶水,过个新年,她这个做妻主的竟只得了一两银子的红包,这还是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演了半天戏之后,柳瑛气的眼睛都绿了。

她急火攻心不管不顾冲着苏昕络大吼:“才一两银子?这红包也太小了吧?你个夫道人家怎地这么吝啬啊?”

“吝啬?”苏昕络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目光仿佛天神睥睨着地上的蚂蚁,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仰头哈哈大笑:“只闻妻主给夫郎发红包,从未听说过夫郎给妻主发红包,你倒是脸皮够厚!嫌少?不给便是。”

说话的功夫,银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苏昕络手中,他合拢手心微微一攥,然后手掌一翻手心朝下,一串粉末落到地毯上,柳瑛吓的目瞪口呆。

积雪开始融化,道路略显湿漉,为了不弄脏衣服,柳瑛只得两手提起长袍下摆,一步一脚走的都小心翼翼。两人一路行来,到得正厅门前,忽见通往大门口的甬道上行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个小公子,穿一身鹅黄色衣裙,外罩纯白色狐皮斗篷,婷婷袅袅的走近来,后面跟着一群小厮。最奇怪的是,脸上罩了块米黄色的面纱,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不动声色的放下衣摆,站在原地不作反应,蓝烟走前一步见了礼,笑道:“公子等候您多时了,倒是没见门房通报,现下他正在前厅里呢。”

那公子微微笑了笑,眼睛顿时流光溢彩,声音如空谷黄莺般婉转动听:“我自小到大来府上都未曾通报过,莫不是嫁了人,苏哥哥便要把我打出去不成?”视线移到柳瑛身上,转了转眼珠,调笑道:“吆,府上几时出了这般风华的女子?蓝烟,难不成是你的小情娘?倒是个有福气的。”

蓝烟忙垂下头,唇边含笑,连称不敢。

云卿云公子,户部尚书云影的小儿子,苏昕络的手帕之交,素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称,貌若天仙美艳不可方物,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每逢出街便万人空巷,刚到及笄之龄求亲的就踏破门槛,最终由扬州兰郡王世女于今年夏初抱的美人归,京都众女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所幸昨夜已得提点,柳瑛倒也不慌,上前作揖行礼:“让兰王君见笑了!王君自江南而来,天寒地冻怕是一时难以适应,快快随我到厅里歇息吧。”

云卿跺了跺脚,手帕一甩,把头一扭,不乐意的嘟嘴:“嫂子一口一个王君,这般见外实在让卿儿难过。”

既然是苏昕络的至交好友,必然经常出入苏府,而柳瑛又是前任管家的女儿,想来彼此之间也算熟络,但她怎么都不敢称呼对方“卿儿”,只得赔笑道:“今时今日云公子身份大不相同,礼不可废,如若不然,回头内子便要来同柳瑛理论个一二了。”当然,不排除武力解决问题的可能。

云卿闻言“噗哧”一声笑出声:“你怎地如此怕昕络?”

柳瑛讪笑:“倒也不是怕,倘若内子言之有理,吾遵从之。”

“得如此妻主,夫复何求呀?苏哥哥好福气!”云卿叹了口气,“哪像我那妻主……”话到这里嘎然而止,柳瑛忙狗腿道:“久闻世女人品样貌皆是不俗,难得的是文武双全,柳瑛只是一介乡野村妇,大字不识一个,每日熬天混日头,实在无法与人相比。”

云卿不置可否,抬脚率先往前厅走去,分花拂柳莲步轻挪,环佩叮咚作响,脂粉香气随风四溢,总算让柳瑛见识了一番这个世界标准世家男子的风范。

刚到厅口苏昕络便得了消息迎出来,云卿扑上去搂住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里盈盈泪水如散了线的珠串纷落而下,仿佛猫爪儿挠在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难怪把京都众多女儿家的心勾走,柔弱楚楚之姿堪比林黛玉,纵使铁石心肠也被化成了绕指柔。

苏昕络也红了眼眶,从青竹手里接过手帕,替云卿擦拭了一番,这才把他拉到主位上坐下,哽咽道:“三月不见,你倒是越发清减了,世女待你好么?”

“自然是好的。”云卿刚要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抽着鼻子凄惨一笑,顿时百花凋残柳绿满地,“世女个随和温柔,待其他夫侍亦是极好,不偏不宠,任谁也说不得不是。或许世家婚姻本就如此吧,爹爹跟娘也是相敬如宾的一辈子,其实早就明白,可……”

苏昕络听的无声叹息数次,明如他自然晓得这番道理,亦不愿与人争宠,所以才宁可下嫁府里奴仆之女也不愿进为君,当初云卿与兰云曦的婚约他并不看好,可也无计可施。云卿毕竟与自己不同,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男儿家,唯父母之命是从,如若盲目乱行计策,反而是害了他。

“得过一日便是一日,你也放宽心万不可憋闷坏了自己。你娘手握天下钱财,爹爹出身亦是不凡,回头生个女娃娃,那便是嫡出的世女,纵使有再多夫侍,亦能保住自己正君的位置。世女将来是要袭郡王爵位的,那会你可就是一品诰命王君,昕络可是羡慕的紧。”他安抚拍了拍云卿的肩膀,劝解了一番,又吩咐青竹端来热茶。

云卿抿了口茶,脸色略有缓和,眼泪也止住了,斜了柳瑛一眼,笑道:“这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这般处境又有何可羡慕的?倒是你,不愧是在那帮奸猾商贾中打滚过的,一番计划编排下来,在这府里称王称霸的,日子比谁都舒心。这次返京回来,也跟他们聚了几次,那些世家公子哥嘴里虽不屑,眼里可是□裸的嫉妒哪,只不过家世出身受过的教育容不得他们作他想罢了。”

自己天骄傲不羁,熟读商经,手上功夫又好,倘若真的嫁入皇或者哪个世家,怕是要闹腾个天翻地覆的。前些日子总觉得自己委屈,为求自由嫁了那么没出息的一个女子,现下一番对比,却又十分庆幸当初走了这步,一时觉得柳瑛也没那么厌恶了。

只是抬头望去,见她两眼熠熠发光的盯着云卿的脸,不禁心头火气,冷声道:“我们男儿家在这里说说话,你杵在这里作甚?”

“啊?”柳瑛愕然,“你也没叫我离开……”

云卿戳了戳苏昕络,小声道:“人家是唯你命是从,你倒是端起架子来了。”

苏昕络欣长的眉毛舒展开来,难得温柔的对柳瑛道:“你就外间侯着吧,回头兰世女来了,你便陪她四处走走,我们哥儿两个也好叙叙旧。”

看这里的规矩,出嫁了的男儿便要带面纱,想看那面纱下的容颜已是无望,于是她点头应是,又提议道:“世女大驾光临,总不好怠慢,我这便去大门外等着。”

苏昕络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哼笑道:“随你。”

第4章

俗语说好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加之古代没有吃早饭的传统,柳瑛刚出门就冻的打了个哆嗦,一路小跑着回房取斗篷,途中经过梅园,见满树红梅傲然开放,清淡清香萦绕,便随手折了枝,拿在手上边嗅着香气边踱往门口去。

门槛高阔,两扇镶金大门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八个黑色劲装配腰刀的奴仆把守门口,两侧各安置了一座石狮子,雕工致栩栩如生,最震撼的是两尊狮子的脖子上皆挂了一个金项圈,龙凤呈祥的金锁以拇指细的金条串起,仔细辨认来,金锁的一侧“御赐”两字清晰可见。如此奢华张扬,家财地位昭然若揭,又想到苏昕络那张扬的眉眼,晒然一笑,倒还真是相称的很。

大门外管家顾姨正带着人热情的接待着前来苏府送名帖的各府奴仆,或骑马或坐轿,或男或女,脸上神情或高傲或和悦,打扮皆华贵得体,首饰佩饰一并不俗,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比起平民百姓的主子都要高上一等。

见柳瑛出来,顾姨诧异道:“这样冷,怎地就出来了?这边自有我照管着,公子在同云公子叙旧,你昨晚睡下的晚,不妨回去睡个回笼觉。”

“睡不得睡不得……”柳瑛将手往袖子里拢了拢,无奈道:“云公子来了,兰世女自然不会拉下,公子让我来这里侯着,回头等人来了便尽尽地主之谊带她在府里逛上一逛。”

“哦。”顾姨了然的点头,刚想说些什么眼神瞄见不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得到近前,马夫放下搁脚小凳,一个蓝衣打扮的小侍柔弱无骨的走下来,脸上妆容浓的化不开,头上珠花乱颤……

柳瑛连忙对顾姨道:“顾姨事情多,先忙着去吧。”顾姨点头,脸上堆起笑容,朝那蓝衣男子快步走去,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那男子娇羞一笑,脸上白粉簌簌而下,惊的她连忙别开眼,心里突突直跳,太可怕了。

苏家生意铺的极广,又因着里的关系,送名帖拜年的络绎不绝,门口马车一辆接一辆,顾姨忙的□乏术,柳瑛也不好打扰,呆呆站着了老长一会,脚冻得有些麻木,于是跺了跺脚,慢慢往外走去。

路旁两侧皆是高门朱户,虽是寒冬腊月,树木依旧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掩映在灰白的围墙后,大红灯笼高挂檐下,嫩黄的缨络被小风吹的左右摇晃,各家门前拥挤不堪,盛况竟不亚于自个府上,久闻东华大街是王侯权贵的聚集地,今儿总算是见识了一番。

日光渐暖,积雪融化,夯实的土路变的泥泞不堪,柳瑛几次险些给疾驰而过的马车撞到,干净的雪白斗篷也变的泥渍斑斑,于是赶忙脱下搭在手背上,哭笑不得的又踱到苏府门前,正待转身,却发现个新鲜事儿。

对门这户人家端看府门就知不凡,门前却一个访客都没,几个家丁闲散的站在门口唠嗑,抬头朝门匾望去,只见端端正正“宰相府”三个描金楷体字悬挂其上,柳瑛心下疑惑更浓,这可是皇朝最有权势的一家呢。

谢芳尘出门的时候,便见一年轻女子隔着马路与自己遥遥相望,仔细一端详,却又发现对方看的不是自己,竟是直愣愣的盯着头顶的牌匾。母亲笔上功夫虽硬,然字如其人过于刻板方正,与时下文人才子间流行的狂放行草大相径庭,断不至于让人看的移不开眼……

于是眼含疑惑,嘴角却挂上最为和善的笑,穿过马路走到那女子面前,拱手道:“打扰小姐,请恕在下唐突。然,尘见小姐凝视府上牌匾良久,恐有故人来访,故特上前来相询。”

“小姐实在太客气了,不敢当。”柳瑛一怔,刚才思考的过于出神,竟连门口有人走出来都未注意,这样直愣愣的瞅着人家大门,莫不是把自己当奸细了吧?想到这她连忙回礼,解释道:“我叫柳瑛,是对面苏府……”

话未说完便给谢芳尘打断:“原来是柳小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柳瑛见她嘴角笑意渐浓,凤眼里一抹狡黠闪过,话说的真真假假的,其中意味不挑自明,多半是仰男子鼻息过活或者以色侍人之类,自己虽然毫不在意,面上却不得不苦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凡夫俗女一个,小姐实在折煞柳瑛了。”

谢芳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笑出声,随即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良久才调整过来情绪,拿袖子抹了抹眼睛,伸手挑起柳瑛的下巴,拇指在她光滑洁净的脸蛋上按了按,又落到不点而朱的唇上,来回捻了捻,感叹道:“哎吆,瞧这小脸蛋,跟刚剥了壳的熟鸭蛋一般光滑,小嘴唇比那天鹅绒都要软上几分,要是一口亲下去,保管舒服的打颤,小身段纤细苗条,怕是怡红院里的头牌都要逊色三分……啧啧,终于找到个比本小姐还不像女子的了,回头看她们还怎样取笑于我!”

这人变脸还真快,刚才还文质彬彬,转眼就变女色狼,甚至还调戏同的自己……这事要搁别人身上,怕是要立刻翻脸,现代来的柳瑛却没太大反应,大学里女同学间搂搂抱抱都是正常,这点把戏还真不算什么,只轻轻一笑,半是羞涩半是恭维的笑道:“小姐色如春晓,乃倾国倾城之貌,柳瑛身材五短貌若无盐,蒲柳之姿断不敢与小姐相比。”

谢芳尘往柳瑛面前一凑,拿手往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哼笑道:“你我高度相差无几,如此说来,本小姐亦是那五短身姿的残障人士?”

据柳瑛的估计,两人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照现代的观点来看实在算不上残疾人士,然这是个女尊世界,女子身材魁梧强壮,多半在一米八以上,而男子的身高则要低很多,一米七以上的已属罕见,这么计算来,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矮小。当然,苏昕络这人比较例外,因着自小习武的原因,身高蹿到一米七五左右,一度成为京城富贵圈的笑柄。

柳瑛轻笑出声,这实在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了,理解的拍了拍这个难友姐妹的肩膀,并且递上手里一直掐着的梅花,讪笑道:“柳瑛见识少说话也经常靠不了谱,还请小姐见谅。诺,这枝是府里开的最旺的一棵梅树上折下来的,红梅赠知己,小姐可一定要收下了。”

“‘红梅赠知己’,说的好,说的好呀。”谢芳尘拍拍手,将那支红梅往头上一,挑衅似的看着柳瑛道:“怎样?比起千月阁的莲月公子又当如何?”

千月阁……看这女子风流倜傥的样子,猜也猜的出那是什么地方,莲月公子怕是头牌吧,这人竟然将自己跟妓院小倌作比,还真是……她赧然道:“柳瑛向来甚少出门,并未见过那莲月公子……”

谢芳尘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随即坏坏一笑,拿胳膊往柳瑛脖子上一勾,暧昧的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走,今天就让谢三小姐带你去长长见识。”

“不,不,不……”柳瑛连忙甩开她的肩膀,见谢芳尘惊异的望着自己,也觉得如此动作夸张了些,顿时有些羞赧,况且她茕茕孑立的一个人,跟府里奴仆间也无共同话题,的确需要这样一个朋友,忙认真解释道:“并非柳瑛不愿,只是现下的确有事无法脱身。”怕她不信,便和盘托出:“扬州兰郡王世女不时便会来府上,公……额,内子吩咐须好生招待,倘若我与贤妹同去青楼,怠慢了世女,内子责怪下来……”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瞧把你那张小脸愁的。”谢芳尘忽然笑了,“兰云曦是吧?本小姐便与你等上一等。”

“这怎么使得……”柳瑛受宠若惊,随即又有些担忧,这谢三小姐不会是打算等兰世女来了好拉着人家一起去妓院吧?苏昕络知道了,一定会拔了自己的皮的……

谢芳尘似是明了她的担忧,抚了抚额头,好笑道:“你该不会以为现在就去吧?心急也没个正形,谁家青楼青天白日打开门做生意的?”

柳瑛舒了口气,抬眼间见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向这边行来,最终停在苏府门口,车帘掀开,先下来个粉面玉琢的青衣小侍,那小侍将手身向车内,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搭着他的手走下来,面色沉静淡然,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华,顾姨带人上前行了大礼,她躬身相扶,倒是一副随和的好子。

“那便是兰云曦,火上了房顶依然悠闲挪步的一个人,平时我跟太女可没少取笑她。”谢芳尘见柳瑛看的专注,便在旁善意提醒,柳瑛本就疑惑,听得这番话便知那贵女乃兰云曦,连忙迎过去见礼。

一番寒暄客套下来,柳瑛愈发觉得这世女好相处,半点架子也不曾端,心下自然欢喜,又想起苏昕络的吩咐,便殷勤的说道:“这个时节,府里梅园花开正艳,柳瑛虽是个人,却也想学那才女附庸风雅一番,煮酒赏梅,想来也算一件乐事,不知能否有幸请得世女同行?”

“柳小姐太客气了。”兰云曦弯了弯嘴角,轻笑道:“早就听闻苏府梅园遍植梅树,品种之繁多种类之复杂,遍寻京城怕是也无出其左右者,曦心向往之,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谢芳尘慢条斯理的踱过来,闻言“嘁”的一声,满脸不屑:“煮酒赏梅也要挑那下雪天,红梅点点,雪落无声,漫天银白遮天盖日,天地间唯有眼前人儿……额,此间若再抚琴一曲,那就圆满了。”

境界果然够高,光想想都要热血沸腾……柳瑛不由自主的赞叹:“贤妹果然是个妙人,当配的上一个‘雅’字。”

谢芳尘失笑:“小瑛瑛果然是本小姐的‘红梅知己’呀,你可知我本名雅,表字芳尘……”

柳瑛擦汗,兰云曦横了谢芳尘一眼,惊奇道:“你这家伙怎会在此?又几时与柳小姐这般熟络了?”

谢芳尘将胳膊搭到柳瑛肩上,挑眉看着兰云曦:“苏府这么大,许你来就不准我来?我与小瑛瑛可是一见如故,哪像你这见色忘义的混帐女子,哼!”

“你……”兰云曦苦笑,“不过是娶了你倾慕的男子而已,你又何至于此?京城世家子弟里,得谢三小姐倾慕的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更不要说青楼红馆里的俏佳人……倘若你对内子当真有情,为何不早早的去云府求亲?待我三媒六聘将他娶了,你却又这般别扭起来,芳尘,我实在有些弄不懂你了。”

谢芳尘贴在柳瑛身上的身子僵了僵,抬头望天,长叹了口气:“我天散漫,又对仕途毫无志向,卿儿表面柔弱内心却极好强,我给不了他要的生活,便不忍糟蹋了他……只是,他要的你也给不了。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啊……”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不快乐了?”兰云曦脸上隐有怒气,至交好友仍旧惦念自己的夫郎,纵使脾气再好也会忍无可忍。

谢芳尘哼笑:“我不曾再见过他,又如何知晓呢。”又叹了口气:“唉,即便知晓又能如何呢……”

“知道就好。”兰云曦冷哼一声,脸上早已没有最初的云淡风轻,谢芳尘脸色也不好看,一双眼睛里的伤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往外涌,两人之间的相冲气场让柳瑛很是难受,为了打破尴尬,她看了看天,提议道:“眼看日已近午,府里膳食已经备下,两位可千万要赏光。嗯,就算给柳瑛个面子。”

“柳小姐不必费心了,现下还有要事须处理,就不叨扰了,请代我向苏公子问好。”兰云曦朝柳瑛抱了抱拳,便要离去,柳瑛连忙挽留:“兰王君还在府内等候世女……”

“他有手有脚,待够了自己坐车回去便是,兰府的人没那么娇贵。”兰云曦转过身,两只眼睛却是挑衅的瞪着谢芳尘,之前听云卿说过世女待他极好,现下这番话怕是故意刺激人,于是柳瑛只得赔笑:“世女既然有事便不好耽误,王君那边您且放宽心,内子会着人将他送回去的。”

兰云曦点点头,便搭着小侍的手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似是对马夫吩咐了句什么,那马夫几记狠鞭抽到马背上,马车便如离弦的箭冲将出去,转眼便没了踪影,谢芳尘冷笑几声,站直身子,架起柳瑛的胳膊,干脆道:“喝酒去!”

第5章

华灯初上,柳瑛搀扶着谢芳尘走醉仙楼里出来,谢芳尘一把推开她,叫嚷道:“小瑛瑛,看你灵台清明姿势文雅,必定是没喝尽兴。走,换个地儿接着喝,今天我心里高兴,咱不醉不归。”

再喝下去就真是舍命陪君子了,她连忙摇头,并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道:“今日已是太晚,改日再喝也无妨。反正咱们对门而居,来日方长嘛……”

谢芳尘看了看天,一脸深意的笑道:“夜幕才至,正是寻欢作乐的好时候呢。我跟你说,喝酒是一定要讲究个尽兴的,你是我的红梅知己,可千万别扫兴哦。”

“贤妹,你就饶了我吧……”柳瑛苦笑,“苏昕络那个子想必你们也明了,我还想着过几天安稳日子呢,青楼是怎样也不敢去的。”

谢芳尘嗤笑出声,过来勾住柳瑛的肩膀,边把她往对面千月阁拖边教育道:“跟你说,男子可宠不得,你要是一宠他呢,他就飞到天上去了,然后就会肆无忌惮的在你头上拉屎。他苏昕络再有钱有势,还不是要匍匐在你身下婉转承欢,你这般怕他作甚?你呀就是子太温和了,这人善呢就容易被人欺……要说到这驭夫之术,整个皇朝怕是没人能与我家老娘相比,回头带你去府里见识一番。”

谢芳尘手上力气极大,柳瑛挣脱几次未果,眼看就要到得青楼门口,急的她快要哭出来了:“贤妹所言句句在理,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柳瑛出身不好又无半分优点,哪能跟权势滔天的谢丞相相比呀?你还是赶紧放我回去吧,不然可能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小瑛瑛,女子自当顶天立地,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哦。”谢芳尘手上又紧了紧,挑眉斜了眼柳瑛,嘴角笑意怎样都掩藏不住,双脚拔地而起,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在千月阁门口站定了。

“这,这……是轻功?”柳瑛蓦地瞪大眼睛,两腿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去,千月阁门口拉客的小倌立马抢上来扶住,娇声道:“吆,这位小姐是多喝了几杯呢……还是见到奴家长的俊就迈不动脚?”粉拳在她肩膀上乱锤两下,拿帕子挡了脸,嗔道:“好坏吆,羞死人家啦……”

柳瑛骇的连退三步,眼睛四处乱瞄就是不敢抬头看那张浓妆艳抹堪比画皮的脸,谢芳尘“哗”的一声合上扇子,拿扇柄往那小倌头上敲了敲,笑道:“秋霜,不要吓坏我朋友,不然可饶不了你。”

“吆,原来是谢三小姐的朋友呀?”那秋霜软软的往谢芳尘身上一靠,捂嘴调笑道:“您该不是将哪家未及笄的小女娃拐来了吧?”

“别胡说,是贵客呢。”谢芳尘顺势将秋霜搂到怀里,点点他的鼻子,又在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问道:“莲月公子是否有客?”

秋霜板起了脸来,哀伤的叹息:“就知道您谢三小姐心里只记挂着莲月哥哥……罢了罢了,我这一片爱慕之心,权当喂了狗吧。”

“什么狗不狗的,净胡思乱想。”谢芳尘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在那张血红的小嘴上啄了一口,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递过去,那秋霜迅速接过,展开瞄了一眼,顿时脸上笑的如同正午的太阳花:“算你有良心!”

谢芳尘松开秋霜,伸手往他屁股上一拍,笑道:“那还不赶紧的带我们过去?”

秋霜红着脸回头白了她一眼,便转身一步三扭的往大厅里去,谢芳尘咯咯笑着跟上,手里折扇轻摇,纨绔贵女形象十足,柳瑛无奈的叹气,心知此时再矫情只会让人看笑话,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千月阁的装潢风格偏清淡雅致,雕梁玉柱间挂满名人诗画,枣红窗棂上米白窗纱,中央置了一个微型方池,小桥假山流水修葺其中,后方是个高耸的竹台,一个身穿蓝色衣裙的男子端坐其上轻抚瑶琴,舒缓愉悦的琴声在开阔的大厅里流淌着。

跟想象中的青楼完全不同……柳瑛在心里舒了口气,对谢芳尘赞叹道:“这千月阁倒是别致的很。”

谢芳尘手里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得意道:“你的子我当然了解,自是不会将你往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带。”斜了柳瑛一眼,又抿着嘴角笑起来:“不过呀,雅有雅的秒,俗亦有俗的好。这品美人呀,就如同品菜,海陆佳肴吃多了,便会觉得萝卜青菜也别有味,可又不能整日萝卜青菜度日吧?”

“谢三小姐果然高见哪!”说话间一个男子从楼上缓步走下来,一身白色衣衫,乌发在头顶绾了个髻,清雅绝伦的脸上脂粉未施,眼角有些许鱼尾细纹,一双眸子深邃幽远恍若红尘世俗世道人情皆敛入其中,他不着痕迹的扫了柳瑛一眼,将目光定格到谢芳尘脸上,冷笑道:“品美人如同品菜……合着我这千月阁就是卖菜的?而我千月便是那卖菜的老伯?”

秋霜连忙福了福身子,恭敬道:“阁主。”

谢芳尘收了扇子拱手,笑着恭维道:“月余不见阁主,风华更胜从前哪。午间饮了几杯酒,方才一番胡言乱语,还请阁主勿放心上。”拍了拍柳瑛的肩膀,又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带她来照顾阁主生意。”

柳瑛朝他点了点头:“千月公子好。”

谢芳尘喷笑:“阁主可不是这里的公子,不可乱叫。”

原来在青楼“公子”还别有深意呀,柳瑛脸色微红,忙向千月拱了拱手,又长长作了一揖,羞愧道:“实在对不住,在下从未进过青楼,让阁主见笑了。”

“无妨。”千月轻启朱唇,声音温润如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睛轻阖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又对谢芳尘道:“谢三小姐多日未至,莲月惦念的紧。”

“我也很是想念莲月公子,这便要上去了。”谢芳尘说完千月便点了点头:“请自便。”然后便背着手往边上偏厅走去,青丝随脚步微动,衣袂飘飘裙角轻扬,媚态天成却又让人不忍亵渎,只能任目光紧紧追随。

“那可是个人物呢。”谢芳尘收回目光,捅了捅柳瑛,笑道:“看傻了?可别肖想些有的没的。”秋霜在前面掩嘴吃吃的笑,谢芳尘抬脚迈上楼梯,柳瑛怔了怔这才跟上,又一本正经的向她解释道:“就是欣赏下,绝对没别的想法。”

谢芳尘只笑不语,一层楼梯很快爬到头,转入回廊行至尽头,秋霜在一个屋子前停下,抬手轻敲了敲房门,片刻后里边传来一声轻呼:“请进。”

屋内宽敞大气,家具皆是素色系,纱幔长曳至地,窗前铜炉里白雾冉冉升起,清淡梅香在鼻尖萦绕,一个浅黄衣裙的年轻男子跪坐在铺了绒毯的地板上,手执一木柄汤勺,不疾不缓的在炭炉上的陶瓷罐里搅动着,见众人进来,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芳尘自顾坐到那男子对面,端起小几上的茶碗便往嘴边送,那男子连忙拦下,笑斥道:“还真是饥渴,竟连洗碗水也不放过。”

她将茶碗递还给他,趁机在那葱碧的手上揩了把油,腆着脸皮笑嘻嘻道:“只要是莲月给的,洗碗水也比那极品大红袍要美味上数倍。”莲月白了她一眼,嘴角笑意掩藏不住,又看向柳瑛,娇嗔道:“竟有这般标志的小姐,谢三小姐怎地也不给奴家引见一番?”

“哎呀,瞧我,一看到美人就忘乎所以了,该打,实在该打!”谢芳尘拍了拍额头,一把扯过柳瑛,将她按到座位上,对莲月道:“柳瑛柳小姐!”又指了指莲月,对她介绍道:“这位清纯脱俗的美人,就是我之前给你提起的莲月公子,千月阁的红倌人,多少人千金难博美人一笑,今儿你算是托本小姐的福了。”

其实从进门开始柳瑛就觉得莲月眼熟,此番再仔细一端详,只见他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清澈纯真,娇俏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肤色白皙晶莹,整个人宛若出水芙蓉般清纯,竟与那云卿有个五六分相像。她斜眼瞄了谢芳尘一眼,更加对她的情事弄不懂了。

莲月哼了声,撇嘴道:“谢三小姐家世显赫才华横溢又兼挥金如土,莲月能得小姐赏识,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也没那个身份跟福分端的起架子。”这番话说的虽含蓄,其中不不阳的哀怨之意谢芳尘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因陪太女泰山封禅祭奠,已是许久未曾至此,忙拱手求饶:“莲月公子,小女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则个吧。”

莲月扭过头不理她,只看着柳瑛,凝眉思索了一会,喃喃道:“柳小姐的名字听来颇为耳熟,一时之间竟又想不起来了。”

“久闻莲月公子大名,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小女在此有礼了。”柳瑛拱了拱手,又羞赧道:“内子乃东华街苏府大公子苏昕络……”

莲月眨了眨眼,眼神中闪过一抹了然,手帕遮下嘴角的笑意,取出个白玉瓷碗,从陶罐里乘了半碗茶水,递给她,笑道:“近日跟随茶师傅学煮茶,手艺尚且生疏,还望柳小姐多多包涵。”

柳瑛接过,看了眼汤色,比沸水泡制的茶水颜色略深,香气倒是浓郁很多,抿了口,竟品到淡淡的咸味,她对于煮茶这门雅趣之事了解不多,只得胡乱恭维道:“茶汤清明,味道纯正,香气久远,莲月好本事。”

莲月又替谢芳尘乘了一碗,谢芳尘毫不领情的推到一边,皱着眉头抱怨:“今日来此是为着好酒好菜,茶汤虽香,却非吾等所愿也。”莲月拿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起身打开门,对守在外边的小厮吩咐下去。

第6章

茶桌很快被收起,绒毯上放置了两张长条形小几,摆了几盘瓜果并几个冷菜,谢芳尘挑了一张坐下,莲月乖巧的跟过去,柳瑛便到另外一张那里坐定,垂首埋头啃水果,对隔壁桌搂搂抱抱的亲密行为完全无视。

谢芳尘在莲月脸上啃了口,立时一排牙印,莲月小手在她肩膀上捶打了几下,斜眼看向柳瑛,对谢芳尘挑了挑眉,谢芳尘看柳瑛一眼,伏在他耳朵上小声嘀咕了几句,莲月捂嘴笑,然后起身出去。

片刻功夫,秋霜便带着几个小倌走进来,对柳瑛福了福身,笑道:“这几个可都是咱千月阁的红倌人,最是会伺候人,小姐您看下哪个合您的意?”

柳瑛吃了一惊,愣愣的朝那几个小倌看去,脸上浓妆艳抹的看不清长相,穿着暴露的纱裙,个子娇小玲珑,手掐兰花指走路摇曳生姿,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劳烦你带他们下去了吧。”

秋霜转了转眼珠,赔笑道:“您是第一次来咱楼里,品位爱好一时也不清,不过不打紧,咱楼里可是样样俱全,您稍后,奴家去去就来。”推了推那几个小男孩,不耐烦道:“还杵着干吗?走走走,没眼色的东西,怪不得贵客相不中。”

柳瑛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站起来欲解释,谢芳尘扯了扯她的袖子,咯咯笑道:“来都来了,不好好享受一番,岂不是白担了这个罪名?”

莲月偎在谢芳尘怀里,闻言白了她一眼,嗤笑:“你以为天下女子都如你这般急色?”看向柳瑛,轻笑道:“苏公子向来艳名远扬,有如此夫郎,也难怪这般洁身自好,瞧不上其他男子。”

柳瑛心知莲月这话有些言过其实,苏昕络的长相并非时下流行,细剑眉,容长脸,眼睛又细又长,睫毛浓密,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个子又高的堪比女子,按照这个世界的审美观,他其实算是丑的出奇的那种,可放到现代那便是只有漫画里才见的到的超级美男。

秋霜又带了几拨人来,皆是面貌俊秀的清倌,柳瑛仍旧摇头拒绝,纵使耐心再好也被磨了个干净,他气的跺跺脚,直奔阁主千月那里,委屈的将事情一说,千月挑了挑眉,有成竹道:“我去处理,你自去忙吧。”

千月一走进房间便先声夺人的说道:“听闻我千月阁的公子让柳小姐不甚满意,特来请教一番,不知柳小姐能否赐告一二?倘若他们不懂事惹小姐不快,千月这里代他们向您赔个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柳瑛被这番话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忙站起身辩解道:“阁主您误会了,并非柳瑛对贵阁公子不满意,实在是……是柳瑛自身的问题,不关公子们的事,阁主千万别怪罪他们。”

外界传闻果然不假,这柳小姐确为夫奴,千月嘴角抿笑,点头道:“既如此,千月就放心了。不知柳小姐喜欢怎样的男子,千月必定为您安排周到。”

柳瑛摇了摇头,余光瞄见千月眉头微皱,清雅的一张脸看上去很是舒心,静默片刻,深吸了口气,说道:“不知柳瑛能否有幸邀得阁主共饮几杯?”

谢芳尘眼睛睁的老大,指着柳瑛惊呼:“哇,不是吧,原来你这家伙打的是阁主的主意啊?那你怕是不能如愿了,阁主自打开了这千月阁就不接客了。”

“几杯酒而已,有何不可?”千月脸色不变,一双眼睛愈加深邃,脸上云淡风轻的笑着,见柳瑛因他的回答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又调笑道:“ 不过,奴家只陪酒,不卖身的哦。”

谢芳尘悄悄的冲柳瑛挤眉弄眼竖大拇指,她微笑回应,身子往案几左侧移了移,千月从容的坐下来,相隔太近以至于他衣服上淡淡的熏香味道都能闻到,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曾说话也不曾有任何动作,已将人的心神蛊惑。

小侍很快将酒菜端上来,谢芳尘端着酒壶闭眼闻了闻,满意的轻声叹气,由着莲月替她斟了酒,举杯冲柳瑛晃了晃,柳瑛握着茶杯回应,两人一饮而尽,莲月在那厢嘟着嘴巴摇晃谢芳尘:“柳小姐分明喝的是茶,这哪行呀?”

面前横出一只玉手,骨节细长,关节处微微泛着青白,拿过她面前的酒杯,语调温吞和缓,却有着让人不容拒绝的深意:“柳小姐请千月来陪酒,如今却以茶代酒,莫非是千月年老色衰陋颜敝姿污了您的眼,失了畅快豪饮的兴致?”

“阁主倾城之姿,柳瑛今日能得阁主相陪,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午时在醉仙楼已与谢三小姐大醉一番,现下实在不胜酒力。”柳瑛边说边去推千月递过来的酒杯,谁知对方毫不避让,手心暖意传来,就是贴上了他的手背,她大窘,连忙撤手,千月趁势将酒杯放在了她面前。

一番动静自然落入对面两人眼中,莲月依在谢芳尘身上拿手帕掩了嘴偷笑,谢芳尘斥责道:“女儿家的,这般扭捏姿态作甚?先前本就说好今儿不醉不归,尽管放开喝便是,醉了就宿在这里,诺大千月阁岂能没你安睡的地方?”

若不是了解谢芳尘洒脱不羁的格,她真要怀疑这人是存着心思想要害死自己……边上千月只是用那勾魂摄魄的丹凤眼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柳瑛总算切实体会了“美人在侧,盛情难却”的真正涵义,于是端起酒杯冲谢芳尘那边晃了晃,又转头看着千月,苦笑道:“今日便是舍命陪君子了……这杯酒我敬你们,先干为敬!”

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倒竖酒杯,谢芳尘咂嘴,送到嘴边的酒杯又收了回来,眼中狡黠的光芒闪烁,板起脸来,严肃道:“一点诚意都没,这杯酒我不喝。”千月也在一边帮腔道:“两位小姐乃金兰之交,千月不过是青楼楚馆的怜人,这杯酒确不该喝,亦不敢喝。”

“这……”柳瑛叹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算理解以前老爸夜夜笙歌满身酒气的无奈,而她心脏病加重前做的是国际贸易工作,平素以电话传真电子邮件联络,国外客户甚少到国内来,所以酒场的种种规则她全然不懂,也不知如何圆滑婉转,况且面前这几人皆是于此道,即便周旋亦无用处,只得认命的每个人单独敬了一杯。本身这个身体酒量就奇差无比,三杯三来,头已是晕乎起来。

有酒无乐自然不欢,千月招了舞怜来助兴,六个年轻男子,身穿大红纱手持翠折扇,随着音曲翩翩起舞,转身抬腿下腰扭臀,动作整齐配合默契,肢体柔软的堪比体运动员,倘若忽视那张脸的话倒也赏心悦目。

柳瑛眼神飘忽,生怕一不小心将目光定格别个脸上而浪费了这上好的酒菜,便转头同千月闲谈,千月见她对歌舞似是不喜,不禁皱了皱眉头,千月阁的怜人班自然是京城最好的,连乐曲造诣极高的太皇夫都挑不出毛病,却让她避犹不及,不禁定定的看了她一会,轻笑道:“既然这歌舞入不了柳小姐的眼,莲月,你来抚琴一曲吧……免得回头三小姐怪我招待不周怠慢了她的贵客。”

“是。”莲月起身,接过秋霜递来的古琴,在边上水盆里净了手,又燃上一支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柳瑛:“不知柳小姐可有钟意的曲子?”柳瑛忙回答:“柳瑛乃人,哪里晓得有什么曲子,能听得莲月抚琴已是欣慰,公子尽管随意。”

她又转向身侧的千月,低头轻声道:“其实,舞跳的很好,只是觉得那几位公子衣着过于暴露,柳瑛虽是人,但自幼家母管教甚严,非礼勿视的道理总还懂些。且,他们妆容委实有些骇人……”

“柳小姐说笑了,我千月阁乃青楼之地,倘若众多公子作闺阁男儿打扮,怕是要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境地。”千月半是嘲弄的一笑,瞥了她一眼,心思一转,又道:“听闻苏家公子自幼行事酷似女子,想必是不爱涂脂抹粉的,柳小姐与他新婚燕尔,诸如百般看在眼里皆是欢喜,其他的自然再也无法看顺眼。”

“大抵是如此吧。”柳瑛点头赞同,不愿深入纠葛这个问题,毕竟自己来自未来,这种类型的男子大概只有同恋的人才会欣赏。

莲月已经开始抚弄琴弦,琴声时而如空谷黄莺般婉转,时而如水落寒潭般清脆,听来颇为悦耳,柳瑛边听边端着酒杯,听到入迷处不知不觉中几杯酒又下到肚子里,一曲结束,莲月站起身扯着裙子行了个礼,她连忙拍手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呀,莲月公子果然不负盛名。”

莲月矜持一笑,抬眼看向千月,恭敬道:“柳小姐缪赞了,比起莲月的老师,莲月自愧不如。”

或许因为年纪阅历关系,莲月的琴声欢快悠扬,却少了很多韵味,如果换作是千月,经年沉淀下来的种种,弹出的琴声会更让人沉醉,柳瑛有些期待的看向他,千月脸上涌出一抹哀伤,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低垂了眼,笑道:“前几年不甚伤了手腕,如今再也抚不得琴,莲月也不必过谦,如今你的琴艺已是举世无双。”

“真是可惜……”柳瑛惋惜的咂咂嘴,千月轻笑不语,一仰头干掉了杯里的酒。

“就是。”谢芳尘把莲月搂到怀里,抿了口酒渡给他,暧昧道:“我可舍不得让你抚琴给别人听,以后谁让你抚琴都不要理。”莲月羞红了脸,在她怀里左挣又扎,她手上一用力,便将他抱到了腿上,一只手扣住他后脑勺掠夺着鲜嫩的唇,一手从他肩头滑到背上轻轻抚,莲月一会便被吻的气喘吁吁浑身瘫软。

柳瑛别开目光,用力咳嗽一声表示不满,谢芳尘抬起头,一双写满眸子里欲望之色,朝她眨眨眼,笑道:“小瑛瑛,春宵苦短,小妹先行一步了。”将莲月打横一抱,拐进了内室,接着传来清脆的帷幔拉扯声。

这个谢芳尘还真是放的开……屋里只剩柳瑛跟千月两人,她顿觉有些尴尬,连忙站起身准备告辞,结果一阵眩晕传来她站立不稳倒在地毯上,胃里汹涌澎湃的厉害,千月忙起身将她扶回座位上,好笑道:“当真是醉了?”

柳瑛手捂额头,只觉昏沉的厉害,抬眼朝千月看去,感觉三个白色身影在脸前晃,浑身热意上涌,言语也不利索起来:“让,让阁主见笑了……”

“呵呵。”千月轻笑,在青楼待了这么些年,酒鬼见的不少,如她这般安静的也算难得,于是出门叫人倒了杯浓茶来,塞到她手里,安慰道:“喝杯茶醒醒酒再走不迟,也怪千月不好……实是没想到小姐酒量如此不顶事。”

一大杯茶灌下去丝毫未见效果,眼前金星乱冒四肢也不听使唤,支着的胳膊再也撑不住头,一下趴到桌上,任凭千月怎么唤都不应声,恰好这时秋霜敲门进来,凑到他耳边叽咕了一番,千月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吩咐道:“陆三娘的关门弟子,哪里有人拦的住?让她们都撤了吧,放人进来。”

第7章

因千月阁不招待男客,苏昕络带着青竹蓝烟到的时候自然被守门的护院拦住,他满脸怒气眼神冰冷彻骨,手里宝剑在灯笼的照下幽幽发着寒光,几个高大壮的女子愣是被骇的倒退几步,所幸在惨案发生之前秋霜就带着阁主的命令赶了过来。

阻碍撤离,苏昕络收剑入鞘,抬脚迈入大厅。夜虽已深,千月阁却正值最热闹的时候,打情骂俏搂搂抱抱的男女比比皆是,一行三人甫一进门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苏昕络紫衣白狐裘,又兼身材高大,已有相熟商贾认出其身份,忙不迭的上来打招呼,他眼中恼意愈浓,脸上却已堆起笑:“各位新年大吉大利了!妻主在此醉酒,天寒地冻的,昕络不放心,特来接她回家,咱们改日再叙。”

众人忙点头称是,苏昕络瞪了秋霜一眼,秋霜吓的身子颤了颤,连忙转头将他们朝楼上引去,刚转过楼梯口,便闻得身后众人轰然大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是嘲笑今日他这番悍夫作为,中怒意更盛,伸手狠狠推了秋霜一把,不屑道:“伤风败俗……”

秋霜给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他稳住身子整了整衣服,讪笑道:“千月阁本就是卖笑的地儿……来这的姑娘小姐的,无非是看上咱这的哥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这话实是有些讽刺到苏昕络了,青竹在边上听的气愤,闪身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咒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家公子说话,今儿就是打死了你,也不过是草席一裹丢到后山里喂狗罢了!”

秋霜半张脸立时肿了起来,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咬着红唇不吭声,青竹见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气也消了大半,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活该!”蓝烟实在看不下去,从袖子里掏出张银票,塞到秋霜手里,轻声道:“今儿府里琐事多,难免让人心情烦躁,这大过年的都不容易,银票你拿着,治治脸上的伤,再采办些胭脂水粉的,算是小给公子赔不是了。”

“蓝烟,干吗给他银票?”青竹跺脚,伸手就要去抢,秋霜连忙塞到袖子里,两手环抱的紧紧的,苏昕络哭笑不得,没好气的催促道:“还不快带路?”

秋霜将人带到莲月门口,连忙迈着小脚一溜烟的闪了,苏昕络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脸上晴难辨,青竹是个急子,一脚将门踹开,千月抬眼看了下,又兀自转过头去,手里拿着块浸了温水的手帕,一下下擦拭着柳瑛的脸,表情温柔飨足。

苏昕络搭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看向千月,冷声道:“你是何人?”

千月又温柔的在柳瑛脸上擦了几下,这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斜眼瞧着门口,笑眯眯道:“在下千月,是这千月阁的老板。这位想必就是苏家公子吧?果然如传言中那般……”

苏昕络打断他,哼了声:“堂堂千月阁的阁主竟还要亲自接客,这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苏公子过滤了,本阁主五年前便已从良。”千月垂眼笑了笑,眼神挪到柳瑛身上,又道:“不过,人生苦短难免有时寂寞,遇到合意的客人,千月亦是乐意相陪。”

苏昕络被千月的眼神刺激的怒火上涌,他左右使了个眼色,青竹蓝烟便连忙过去将柳瑛架起来向外拖去,醉酒的人浑身瘫软,两人用了**分力气方能拖动,出门拐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将她的膝盖撞到门板上,响声惊的千月眼神一跳,他眯了眯眼,在身后大声道:“柳小姐好走呀,欢迎下次再来,千月必定扫榻相迎。”

苏昕络气的额上青筋直跳,定住脚步,转过身,冷笑的看着千月,鄙夷道:“柳瑛不过是个奴仆之女,即便入赘苏家,当家的依然是我苏昕络,她可是手上一文钱都拿不出。阁主年老色衰想要寻觅良人在下可以理解,但在下在此奉劝一句,千万不要搞错目标,否则后悔晚矣。”

“苏公子句句忠言,千月铭记在心。”千月拱了拱手,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道:“千月虽不才,千月阁好歹是京城第一青楼,这些年钻营下来亦有不少积蓄,倘若得遇良人,倒贴又有何妨?”

“你……无耻!”苏昕络气结,手握成拳,然后又松开,终是平复下去心里汹涌的波涛,仰头冷笑数声,对两个小侍吩咐道:“走,把这□带到我房里!”

说罢,挥袖而去,千月脸上浮起一抹轻笑,抬手在半空划圈做了个祈福的手势。

柳瑛是给冷水泼醒的,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头发上成串的水珠往下滴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青竹横眉倒竖的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个铜盆,又四下打量了下,发现现下所在已经不是千月阁的雅间,倒像是苏昕络的卧房,眼睛扫向软塌,果然他斜斜的歪在那里,只是脸色十分不好看。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酒意顿时消失大半,还在斟酌用词的时候,苏昕络已经起身走到她面前,手里着条细长的皮鞭,鞭柄处翡翠玉石几近晃花人的眼,她再也淡定不起来,连忙挣扎着欲爬起身,他抬脚轻轻一踹,柳瑛便又跌回地上,手中鞭子高高扬起,吓的她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高呼:“公子息怒呀……”

结果自然再次给踢飞,身子撞上对面的壁柜,古董花瓶稀里哗啦的掉下来,跌到地上碎成片,苏昕络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绣花鞋踩在尖锐的瓦片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仅着白色中衣服的他惬意的仿佛踏在最柔软的雪上,她捂着受伤的后脑勺,彻底吓傻了。

其实严格来说,柳瑛没挨过苏昕络的打,但刚穿过来那会,这个身体遍体鳞伤血模糊骨头散架的疼痛她可是切实体会到了,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足足养了四个月才能动弹……挨打的原因随着前主的故去如今已是无从知晓,但他的狠毒辣由此可见一斑。

苏昕络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见她两眼呆滞而又战战兢兢,应有的女子气概半分都没,禁不住嘲弄道:“敢去逛青楼?胆子愈发的大了,嗯?”

柳瑛下巴吃痛,已是回过神来,生怕他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顿乱鞭打死,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公子你误会了……”

“误会?”苏昕络打断她,语调陡然升高,“难道不曾去青楼?不曾酒色笙歌?不曾眠花宿柳?”拇指又移到她白嫩嫩的脸蛋上,轻轻一下下揉着,冷笑道:“瞧那阁主深情温柔的样子,敢说不是瞧上了你?”

这千月莫不是想害死她?不过是有些欣赏他请他陪着喝了几杯酒,竟然如此报复于她,是谁说过女尊世界的男子都是温柔善良娇滴滴的小绵羊?自己遇到的全是霸王龙,而且是极端腹黑的霸王龙。要说千月看上自己,那更是荒谬无比,他那种过尽千帆看遍人世风华的中年男人,绝无可能瞧的上自己这二等侏儒的凤凰女。

“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柳瑛身子往后仰了仰,将下巴从他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深呼了口气,将责任一股脑的推到谢芳尘身上:“先前在府门外等候兰世女之时意外结识了对面谢家三小姐,又因阁主乃谢三小姐的蓝颜知己,她有心引见于我,多方推辞不过只得跟了去。期间只是吃酒听曲,并无任何不良举止……”

“本公子亲眼所见,岂能有假?”苏昕络挑了挑眉,眉梢眼角尽是讥诮之色,俊逸的一张脸怎么都无法跟现代那些爱吃醋的黄脸婆相比,但她现下的确感觉一般无异,不由得苦笑:“柳瑛既无地位又无财富,身材五短貌不惊人,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为人又兼木呐,试问又如何从那风流潇洒才华满肚的谢三小姐手里夺走千月阁主的一颗男儿心?”

“说的也是,男儿家谁会瞧的上你这样的郎郎腔。”青竹在边上小声嘀咕了句,蓝烟略微沉思了一番,对苏昕络道:“谢家的三小姐怎会对妻主大人如此热络?自古文人才女皆自命清高……此事怕是另有蹊跷。”

苏昕络点了点头,眉头轻皱,仔细思索了片刻,恨声道:“谢芳尘自幼为太女伴读,虽说太女涉政后她出做回纨绔贵女,整日混迹于花街柳巷,实则是在暗中替太女笼络年轻士女……哼,母亲没能纳的了本公子进,如今女儿又来打我妻主的主意,真真是……可恶!”手上鞭子用力甩出,屋内桌椅板凳茶碗茶壶顿时应声倒地,他高高俯视着缩在角落的柳瑛,质问道:“她言行举止有何异常?”

异常当然是有,明知她在府里受苏昕络严管还将她拉去青楼,为达目的连轻功都使了出来,还三番四次的教导她如何震妻纲……除此之外倒也未见其明显拉拢之意,当然这番话是如何也不能说给苏昕络听的,于是摇头道:“只说与我投缘,一起去青楼寻些乐子,倒也未曾说过旁的。”

“投缘?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这番话说出来也不怕寒碜!”苏昕络冷笑,拿鞭柄戳了戳她的脑门,“也不想自个儿是谁,那些人岂是你能招惹的起的?若还想过些安乐日子,以后就乖乖给我在府里待着,再弄出什么妖蛾子,非拔了你的皮不可!”

柳瑛被先前的架势吓坏了,却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了结,心里暗自舒了口气,连忙点头称是,又保证自己以后绝对积极配合他的要求,苏昕络这才冷哼一声算是作罢,将鞭子递给青竹,便是准备就寝了,她连忙识时务的站起来欲回柴房,他喊住她,瞪了她一眼,说道:“今儿就歇在我这里……”

第8章

给青竹泼了冷水又不给回去换衣服,暖阁外间火盆也早已熄灭,哆哆嗦嗦的窝在软塌上睡了一夜,醒来额头有些发烧的症状,鼻孔呼吸也变的困难,后脑勺隐隐作疼,她挣扎着下床,结果脚刚落地膝盖上一阵巨痛传来,身子站立不稳倒到地毯上,哼哧半天愣是没爬起来。

蓝烟从柴房抱着柳瑛的衣服回来的时候,便见她四肢摊开仰面躺在地毯上,眉头紧紧皱着,脸上有着极不正常的红晕,连忙冲过去,将她扶回软塌上,拿手背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惊呼:“真烫……怪哉,莫不是染了风寒吧?”

“没染风寒那才怪哉呢!”柳瑛翻了翻白眼,指了下身上半湿不干的衣服,浑身难受的话都不想说了。她前世心脏不好,吃药打针已是家常便饭,终是有了逆反心理,以致于现在一提到“生病”两字就很是敏感,更别提在这个没有糖衣药丸的古代,这一身的症状不晓得要喝多少苦药才能恢复如初。

“先将这身湿衣换下来吧,回头让顾姨请个大夫回来。”蓝烟将手里干净的衣服递过去,又道:“舅老爷们昨日黄昏便到了,公子吩咐待你醒了便随我过去请下安。”

怪不得苏昕络会让自己在他房里过夜,原来是那两个舅舅已经到了府里,于是点了点头,见蓝烟还站在自己面前,晃了下手里的衣服,咧着嘴调笑道:“蓝烟公子不打算回避?大户人家规矩多,我这个人不甚懂,若是不经意间污了你的清白,我可负不起责的哦。”

蓝烟被她气的反而笑了:“都半死不活了还这般没皮没脸,看来是苦头还没吃够!”见她坐立不稳的样子,又体贴的叮嘱:“我在门外侯着,若是撑不住,就唤一声,我好去叫顾姨来帮你。”

柳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衣服穿好,又拜托蓝烟帮忙绾了发,这才一瘸一拐的往两位舅老爷住的西厢走去。西厢的园子称作“景园”,与东厢的雅致华贵不同,这里小桥流水,回廊兜转,建筑风格有点现代江南秀丽小镇的感觉,本是苏家安置正夫以外侧室夫郎的地方,从苏昕络母亲那代便闲置下来,如今被拿来用作客房。

景园又分为东、西两个暖阁,先去的是住在东暖阁的大舅老爷苏琏云处,蓝烟送至门前,便自去忙他的事情,守门小厮极机灵,早早的将帘子打起,柳瑛抬脚进去,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手上正拿着浸了盐水的柳枝净牙,头金钗身着华衣面目慈善,想来便是那大舅老爷,于是她连忙拱手道:“柳瑛见过大舅舅,给大舅舅请安了。”

苏琏云忙将柳条丢到痰盂里,又接过小厮递来的清水漱了口,站起身,招呼柳瑛坐下,笑眯眯道:“你起的倒是早,大过年的怎地也不多躺躺?”

柳瑛羞赧道:“昨个与朋友吃酒不在府上,也没能亲自去迎大舅舅,心下愧疚不已,故而一早来请罪,还望大舅舅莫要责怪。”

苏琏云斜了她一眼,笑斥道:“什么迎不迎的,都是自家人,哪来的那般见外?”

素闻这大舅爷脾极好,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一番,她左右打量了下屋子,看向苏琏云,问道:“听闻我家那小表弟也来了?”

“那孩儿给我惯坏了,这会还在被窝里睡着呢,真是让你见笑了。”苏琏云讪笑,转头对站在边上伺候茶水的小厮吩咐道:“去,把二公子叫醒,就说表嫂在厅里等着见他呢。都日上三杆了,也不知羞!”

本是随意寒暄的话,没想到这大舅爷如此客套,于是连忙阻拦道:“表弟年纪还小,嗜睡也在情理之中,相见又不急在这一时,就别去打扰他好眠了。”

“这年过完便满十五,也该嫁人了……”苏琏云摇头叹息,又道:“妻主大人是外放出去的官儿,总是要回调京城的,舍不得他嫁的太远。这次回京,准备多待些时日,一来是让他多见见市面,再则是预备同妻主大人的同僚家眷多往来一番,看能否寻个合适的人家把他嫁了……即便日后我们回不来京城,有表兄表嫂的看顾着,也总吃亏不到哪里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呀,苏琏云这番慈父心思柳瑛很是理解,便真诚的附和道:“京城里达官贵人甚多,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总能寻得门当户对品相投之人。您就安心的在府里住下,昕络生意场上也识得不少人,回头也让他帮忙留意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苏琏云满脸欣喜的点头,眼神瞄到自家儿子正唯唯诺诺的缩在厅口,便收敛了笑容,严肃道:“还不快过来给表嫂见礼!”

循声抬眼看去,见他生的眉目极是清秀,皮肤白皙水嫩,着一身浅绿衣裙,小步小步的挪过来行了个福身的礼,声音细的如同蚊子在耳边哼哼:“子祺见过表嫂。”话刚出口便满脸通红,低垂着眼睛愣是不敢看她。

柳瑛差点破功,用力掐了掐手心才能保持住脸上的淡定,也站起身回了礼,看了眼苏琏云,笑道:“表弟这是随了大舅舅的相貌哪,目如秋水腮若红杏,果然是个翩翩佳儿郎呀,也不知哪家女子有这个福气?”

沈子祺脸更红了,双手慌乱的搅着手里帕子,苏琏云倒是笑的颇受用,眼角瞄到自己儿子头低垂的要快贴到地板了,没好气的说道:“边上坐着罢……不过是表嫂夸你几句,连句话都不会回,真是上不得台面。”

本就病的厉害,这会子已是死撑着面子,又陪坐着说了会话,柳瑛便起身告辞,苏琏云跟沈子祺也起身相送,刚走出门口她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径直倒下去,头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人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嘴里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额头依旧滚烫,眼睛酸涩沉重,她迷迷糊糊的拉开房门,在暖阁门口寻到恭桶解决了问题,又伸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呵欠,脑中阵阵睡意涌上来,便回到软塌上拉上被子继续大睡。

半夜寒意浮上来,她身子冻的瑟瑟发抖,在榻上难受的滚来滚去,不经意间贴到一个暖融融的物体,她禁不住诱惑贴上去,却仍是感觉不够,于是伸手将那热源拢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朦胧中仿佛她又回到了现代那个属于她的房间,橘黄的灯光,雪白的墙壁,天蓝的床单,床上趴着她最喜欢的大白兔抱枕,兔毛柔软光滑,抱在怀里又舒服又温暖,将头搭在兔肩上,甚至能闻到上面清淡的荷香。

柳瑛再次醒来时天边已经透出一丝光亮,身上倒没有昨夜那般发寒了,只是口闷闷的,低头一看顿时惊住,苏昕络脑袋贴在自己心口上睡的正香,长长的睫毛如收拢的折扇般垂在眼睑下,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脑后,神情安然恬静……最要命的是自己一手搂着他肩膀,一手扣在他腰间,两人贴合的半分缝隙都没有……

脑中如战火肆虐后的空城般混乱成一团,虽然搞不清缘何同他睡在一处,但下场会有多么惨烈她连想都不敢想,心思几番变幻后,她决定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抬手推了推他的头,小声道:“公子,醒醒……”

苏昕络嘤咛一声,缓慢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七分茫然,泛着水光的唇瓣比那新摘的樱桃都要粉嫩,柳瑛蓦然怔住,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眼睛怎样都无法从他的唇上移开……呆了许久后发现他眼神越来越清明,连忙回过神来,故作惊讶的高呼:“啊,公子,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怔了怔,发现自己正躺在柳瑛怀里,她雪白的中衣领口微敞,浑圆双 峰间陡峭的沟壑一目了然,沟壑的底端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苏昕络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食指上湿意传来,他双颊蓦地绯红,又羞又恼的从她身上翻下来,一脚踹下床,怒道:“好大的胆子,敢爬上本公子的床,新婚那夜的教训就忘了?”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摔的倒是不重,但因为她之前膝盖受了伤,想站起来实在不容易,于是索盘腿坐着,自己做自己的状师,努力的申冤:“公子您实在是冤枉柳瑛了呀,从昨日个起我睡的便是这外间的软塌,怎么能说是爬上您的床呢?”

“胡说八道!”苏昕络抓起外衣披在身上,顺手就将一个枕头丢向柳瑛,她没敢躲,硬是接下,又听他气呼呼的说道:“先前你昏倒在景园,大舅舅亲自带人送了来,总不好让他瞧出端倪,只得将你安置在内室。请了大夫来看诊,灌了汤药也没见你有醒转的趋势,我只得歇在此处……还敢狡辩?”

难不成真是自己爬上他的床?虽说这世界的女子欲望强烈,但总不至于病的快死了还有这个雅兴吧?同他这种脾气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于是放低了姿态,讷讷道:“半夜起来出恭,脑子迷糊不清的,只记得自己该是睡在外间,又加上黑灯瞎火的,实在不知公子亦在此处,于是……不知者不为罪,我也不是存着心思,您就原谅我这次吧?”

“哼,存没存这份心思,当我不知晓么?”苏昕络冷哼一声,余光瞧见她坐在冰凉的地上,脸蛋上红扑扑的,像熟的过头的红苹果,边说话边捂着头,眉心皱成一团,颇为痛苦的样子,又想到她昨日竟病的昏倒,心里软了软,没好气道:“想是烧糊涂了,谅你也没这个胆……”

“是是是!”柳瑛连忙点头,一脸的奉承,“公子是那天上的明月,柳瑛就是那地上的沙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呀,是一丁点那个心思都不敢有的,公子您只管放心就是。”

“知道就好!”苏昕络转过身,扣着外袍上的扣子,手上动作飞快,心里却莫名的有点烦躁。

第9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是个感冒,却整整让柳瑛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见好,苦涩的汤药灌下去无数碗,身形更加清减,偏瘦的鹅蛋脸开始向瓜子脸转型,她站在镜子前无奈苦笑,果然越来越有“郎郎腔”风范了。

那日没来得及去拜访二舅爷就昏倒,今日身体已是大好,她本打算起个大早去请安,谁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昕络并青竹蓝烟都不见了踪影,好在她之前去过景园一次,便慢慢踱过去。

由东厢过去西厢,需要经过梅园,正是梅开时节,远远的便能闻到香味。苏昕络的父亲音冉殿下酷爱梅花,母亲为讨他欢心,在府里专门辟出个园子来,网罗了大江南北数十品种,此举一度震惊京城,羡煞了无数闺阁男儿家。苏昕络对梅倒不见得有多喜欢,只是梅园是父亲心爱之处,这些年来一直派人悉心打理,每当严冬来临,满树梅香摇曳,景色竟是更胜从前。

脚步缓缓走近,尖锐刺耳的吵闹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在苏府能这般肆无忌惮又嗓音洪亮的,除了青竹外再别无他人,只是今天他的声音高的有些离谱,其中隐隐怒气饶是愚钝如她都能听个明白。连忙快走几步,到得梅园正门口,她探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一个身材臃肿的女子正狼狈的在梅树间穿行,在她的身后,青竹发疯一般紧追着,手里抱着个长扫帚,边跑边厉声咒骂着:“瞎了你的狗眼,敢对蓝烟哥哥无礼,看我不打死你个贼……”

那女子长发被斜伸出的枝条刮的乱七八糟,一身华贵紫色衣衫被落红与污泥沾染,平日鲜少运动又加之本身就偏重,没跑几圈就气喘吁吁,青竹追上来照着她的背就拍下去,疼的她杀猪一般嚎叫起来:“你个小贱人,下手可真狠哪……”

青竹又是一扫帚拍下去,仍是不解恨,走前几步,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咬牙道:“贼,死有余辜,大不了我这条贱命抵给你,横竖也不算吃亏!”

宋淑惠眼角瞧见柳瑛走进来,连忙伸手求救:“喂,你,穿蓝衣服的那个,赶紧去东厢把苏昕络叫过来,不然本小姐要给这小贱人打死了!”

柳瑛静静听了这么一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算是知晓了个大概,又想到之前听顾姨讲过二舅爷的妻家姓宋,这宋淑惠应该是苏昕络的表姐。不过,敢肆无忌惮的轻薄主人家的小侍,而且这小侍还是向来善待自己的蓝烟,不给她点教训,还真以为苏府是好相与的人家了……瞪了脸圆的像皮球一般的宋淑惠一眼,冷冷道:“这不是还没死么?”又转头对青竹道:“悠着点……别大过年的闹出人命,给府里添晦气。”

青竹第一次对着柳瑛露出了和悦的微笑:“是,妻主大人。”

宋淑惠听了心下一怔,乌溜溜的眼珠左右打转数圈,脑中顿时一片清明,指着柳瑛惊呼道:“呀,你就是那个管家的女儿柳瑛?我叫……”

后面的话自然不能让她出口,否则戏就没办法再唱下去,柳瑛大步冲到她面前,扣住她的下颌骨,掏出袖子里的手绢塞进去,又解下裤腰带,将她两只手腕缚住,冷哼道:“你这无耻的登徒女,别以为识得我母亲便能饶了你。”

朝青竹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把扫帚倒竖过来,拿绑的坚硬结实的那头使劲抽下去,可怜那宋淑惠张口不能,两腿胡乱蹬着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蓝烟靠坐在一颗红梅树下,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口处脖子上几块青紫红印,两眼无神的看着远处,目光处本没有焦点,柳瑛陡然一惊,双腿有些发软,一下下艰难的挪过去,心里暗自祈祷着,只愿事情并没有那般糟糕。

她将披风解下来,罩在蓝烟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怎样安慰才好,只得说出前世那些经典的语句:“蓝烟,既然事情发生了,也别太想多,权当是被疯狗咬了……”

蓝烟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了?妻主大人在说什么呢?”

男子清白在这个世界有多重要柳瑛自然知晓,蓝烟即便平时处事再平和淡定,也终归是个未出阁的男儿家,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受的刺激太大开始装鸵鸟?柳瑛心下更是惊慌,讷讷道:“蓝烟,你……”

蓝烟被她脸上如丧考妣的神情给逗笑了:“我这被轻薄了的都没怎样呢,瞧瞧你脸上那表情,怪骇人的。”拢了拢披风的带子,又轻笑道:“只不过忆起些过去的事情罢了……表小姐并未对我怎样,快叫青竹住手吧,回头闹大了,公子会为难。”

柳瑛坐着没动,对他这番话半信半疑,蓝烟无奈,只得将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早上青竹跟着苏昕络出门,蓝烟独自来梅园折几枝梅花拿去装点花瓶,偏巧那宋淑惠也在这里晃,见到芝兰玉树般淡雅清华的蓝烟,顿时色心大起,竟不顾客人的身份,扑上来抱住便亲,蓝烟被吻的几欲呕吐死命挣扎,无奈男女力气悬殊太大,衣衫不时便被退了个干净,眼看就要清白不保,刚好给路过此处的青竹听到呼救声,他冲进来一看顿时又惊又怒,抄起路边的扫帚就打了上来。

长舒了一口气,她合拢双手默念一句“菩萨保佑”,地上冰凉湿意传来,连忙站起身,又把蓝烟拉起来,结果蓝烟一个重心不稳倒了下去,吓的她赶紧伸手一捞,他便趴进了自己怀里,她连忙问道:“你怎样?”

蓝烟皱了皱眉,嘴边露出一抹涩意:“先前抵死反抗,力气使了个干净……”

柳瑛点了点头,也顾不得所谓男女大防,替他将披风带子系好,又搂进怀里,用自己不算强壮的胳膊腿撑起全部重量,沿着来路往东厢走去。

刚转出梅园的圆拱形月亮门,便见苏昕络脚步匆忙的赶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苏昕络别开眼,视线停在那段搭在蓝烟胳膊上的皓腕,脸上表情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晴交加雷电将至。

苏昕络绕过他们径直往梅园走去,柳瑛沉思了下便扶着蓝烟掉头跟上。

梅园里,宋淑惠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看到苏昕络走近来,嘴巴里连连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他额角青筋直跳,连忙过去将她嘴巴里的手帕扯出来,那宋淑惠立马抱住他的双腿哇哇大哭起来:“表弟,你再晚来一会,就见不上表姐我了!”

苏昕络连忙推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嫌恶,宋淑惠方才重重挨了打,被这么轻轻一推就跌坐到地上,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几欲翻滚在地:“哎呀,好疼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将她从地上拖起来,黑着脸看向青竹,质问道:“这是到底怎么一回事?”

青竹将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丢,抬眼看了柳瑛一下,又垂下眼,一脸无辜的回答:“是,是妻主大人吩咐小奴的……”

这话苏昕络自然不信,青竹是自己房里小侍,平时对柳瑛就很不待见,不吩咐她做事已是难得……只是没等他开口,柳瑛已经飞快的把蓝烟往青竹怀里一塞,冲到宋淑惠面前,亲热的握着她的双手,高调的咋呼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原来您就是宋家表姐啊,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还当哪个不要脸的贼翻墙进来欲奸污我房里小侍呢!”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宋淑惠,又昧良心的说道:“瞧瞧,表姐这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又岂会做那偷**狗的事呢?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哪!”

“走开,谁是你表姐?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罢了,少在这里攀亲带故!”宋淑惠甩开她的手,拿袖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色迷迷的看了蓝烟一眼,对苏昕络撒娇道:“表弟,你家这个小侍模样真不赖,看一眼魂儿都给勾走了,嘿嘿,送给表姐我带回去玩玩?”

青竹的脸当下就黑了,张牙舞爪的又要扑上去,蓝烟虚弱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嘀咕了句,他听完后脸色略有舒缓,冷哼一声扭过头,倒也没再有其他过激动作。柳瑛沉吟着不作声,目光紧紧追随着苏昕络那微皱的眉头,因为她有理由并且十分肯定,他不会答应。

“也不见得有多绝色……”苏昕络瞅了瞅蓝烟,不屑的撇了撇嘴,又对宋淑惠笑道:“前年去看二舅舅,倒是见过你那几房夫郎,个个都姿色过人,比我这小侍可要强多了。再者宋家可是潞城的名门望族,这小侍出身又低,门不当户不对的,舅舅跟舅母也定是不依的。”

宋淑惠闻言狡黠一笑,凑近苏昕络,挤眉弄眼的笑道:“弄进府?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花那劳神子功夫作甚?就在外边买个宅子,几时玩腻了,把人往妓院一送,就完事了。怎样,表姐这招高明吧?”

高明,的确够高明,简直堪称地痞流氓的经典,柳瑛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中一口怒气怎么也压不下去,也顾不得后果了,“蹭”一下跳到宋淑惠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高声咒骂:“高明?我看你是在找死,不但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宋家满门陪你找死。也不打听打听蓝烟是什么人,就敢在这里耍流氓……”又跳到苏昕络面前,抬起他的左手,蛮横的将手腕上那只翡翠玉镯摘下来,伸到宋淑惠面前,又吼道:“这只玉镯,是我们大婚时皇帝赐下来的贡品……贡品,知道么?损坏贡品多大罪,知道么?满门抄斩!”

柳瑛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宋淑惠吓的一哆嗦,耷拉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又猛的抬头嚷嚷:“那又怎样?我又没抢表弟的镯子,只是要他个小厮,皇上才不会治我的罪呢,你少在这里吓唬人。”

她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又跳到蓝烟满面,指着他说道:“蓝烟跟苏府其他小侍可不同,他可是里年太卿赏赐下来……年太卿知道么?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爹!这打碎女儿赏赐的镯子都要满门抄斩,你说要是抢了人家老爹送来的人……”

宋淑惠吓的脸色惨如白纸,没等柳瑛话说完,就向苏昕络告饶:“表弟啊,你怎么不早跟表姐讲清楚呀?险些酿成大祸,这人就算送我也不要了,今儿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表姐我先回房歇着了。”又对柳瑛施了个大礼,讪笑道:“还真是多亏表弟妹提点,请受表姐一拜。”

说完也不等柳瑛客套,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苏昕络暗自松了口气,柳瑛一番话理虽不错,但事实真相远非那般简单,幸好这个表姐贪财好色却没太多心眼,不然事情还真有些难以收场。

吩咐青竹送蓝烟回去歇着,他便回了东厢,坐在软塌上等柳瑛进来,柳瑛自然料到他会收拾自己,在梅园磨蹭了半天,又去湖边溜达了一圈,又返回梅园折了几枝红艳艳的梅花,这才慢吞吞的迈着小步往雅园走去,准备来个鲜花赠美人再夸赞几句蒙混过关,结果刚到暖阁门口,就听小厮来报二舅爷气冲冲的往这厢走来,苏昕络走出门来,两人对了对眼,都顿感有些不妙。

第10章

大舅爷跟二舅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容貌上只有个两三分像,若要比较起来, 二舅爷苏琏雨倒是公认的略胜一筹。柳瑛穿过来之后并未见过他,所以对方甫一踏进大门,她抬眼这么一打量,顿时惊为天人。

身穿金缕衣,头带紫金冠,手掐兰花指,轻摆杨柳腰,满面白粉嘴唇血红……造型直追岛国艺伎,惊的她生生打了个冷颤,连忙故作热情的迎上去,低垂着眉眼作揖问好:“甥媳给二舅舅请安了!”

苏琏雨哼了声,视而不见的绕过她直接走进厅里,四下里扫了一圈,问苏昕络:“你那个小侍呢?唤作蓝什么的,叫出来给我瞧一瞧。”

苏昕络迟疑了下,这才吩咐青竹道:“去蓝烟房里看下,倘若醒了,便让他过来伺候茶水吧。”

青竹一脸郁郁,站在原地不吭声也不动,拳头握的死紧,柳瑛生怕他冲撞了二舅爷让苏昕络下不来台,便拍拍他的肩膀,对苏琏雨笑道:“蓝烟早上受了些惊,现下怕是还在睡着。这小侍手脚倒还麻利,暂且让他在此伺候着吧。”

“受惊?”苏琏雨陡然拔高了声音,“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我女儿瞧上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倒拿起乔来……”往主位上一坐,明目张胆的示起威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毕竟是自己亲舅舅,苏昕络也不好反驳,又瞪了青竹一眼,青竹才不情不愿的拐去耳房。

蓝烟来的挺快,身上衣衫已经换过,除了走路时脚步有些虚无,脸上丝毫未见憔悴之色,整个人清素淡雅的如同画中的墨竹,苏琏雨两眼闪闪发亮,按捺不住的冲蓝烟招手道:“过来,快过来给我仔细瞧瞧。”

“蓝烟见过二舅老爷。”蓝烟走到他面前,行了福身礼,苏琏雨连忙将他拉起来,握着他的手上下左右前后仔细打量了许久,才抿嘴满意的对苏昕络笑道:“这孩子我瞧着不错,长的温文尔雅的,礼数也周全,比你表姐以前招惹的那些狐媚子强上许多。”

感情表姐搬来救兵替她讨人呢,苏昕络忙道:“出身低微,又进做了几年内侍,年纪要比表姐大上几岁,实是有些不般配。”

苏琏雨嗤笑出声,得意道:“男子大一些倒无妨,保管比那些小男孩更会体贴妻主。当年我嫁你二舅母的时候,比她整整大了五岁哪!”

苏昕络心里自然百分不愿将蓝烟送入火坑,但面前坐着的是亲戚长辈,母亲自小便教导自己仁孝礼仪伦常,他不能破口大骂,亦不能跳起来将人暴打一顿再扫地出门,更不能揭开蓝烟昔日伤口,只得求救的看向柳瑛……

柳瑛见他细长的眉眼看过来,带着几丝无奈几丝依赖,顿觉昔日丢失的女子尊严全部回到了身上,她挺了挺脯,豪情万丈的走到苏琏雨面前,隔断他那肆无忌惮的眼光,泼皮一笑:“这事怕是有些难办哪!”

苏琏雨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屑道:“我苏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来嘴!”

她被冷遇的多了,脸皮愈发厚实起来,倒也不生气,往主位上另外张太师椅里一坐,缓缓道:“二舅舅真是会说笑,柳瑛入赘到苏家,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怎能算作外人呢?再者,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二舅舅嫁到宋家,便是宋家人,最多被敬称一声‘宋苏氏’,方才那番话若是传到宋家人耳里,指不定还以为是您觉得自个儿出身金贵瞧不上妻主呢……”

“你……”苏琏雨脸涨的通红,从椅子里跳起来,冲到柳瑛面前,指着她气愤道:“哼,听惠儿回去那么一说,我就料定是你在搞鬼,还倒真没让人失望。”

“二舅舅过奖了,不敢当。”柳瑛虚伪的拱了拱手,轻笑道:“柳瑛不才,有幸得昕络青眼,坐上了苏家的家主之位,但我生惫懒不愿理事只求个安乐温饱,不过是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蓝烟,便是我的底线。”说着便手指猛的指向蓝烟,严肃道:“他是里年太卿派过来,亦是昕络的陪嫁,我柳瑛的房里人,断不能转手他人。”

“陪嫁?”苏琏雨突然笑了,斜眼瞧着柳瑛,表情跟看傻子无异,“当我苏琏雨是那般好糊弄的?年太卿是昕络的阿公,万事自然向着他,派个房里人过来,日后产下个一儿半女,苏家可就真要改姓柳了……他那般心思的人物,又岂会行如此愚蠢之事?”

果然是个难缠的,柳瑛转头冲苏昕络挤了挤眼,不怕死的说道:“女子三夫四侍本是天经地义,年太卿此举正是为着苏家打算。苏家子嗣本就单薄,昕络与我成婚大半载始终未有讯息,太卿将心腹之人派过来,日后若是产下女儿,昕络也可以收到自己房里抚育,总比纳个外人要安心的多。”

“好好好,倒是跟你母亲一样,长了张厉害的嘴,横竖我是说不过你……”苏琏雨顿了顿,脸上挂上狐狸般狡黠的笑:“几年没去里探望年叔了,难得回京一趟,明儿我便带着惠儿去里走动走动,顺便亲口向他老人家讨要房女婿。哼,别以为苏家没了女儿家便能任人揉圆搓扁,这事儿咱走着瞧!”

柳瑛噎了下,这才明白苏琏雨对蓝烟志在必得的缘由竟是为了煞自己威风……当然,前提是自己尚有“威风”可言的话。其实仔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苏家家底渊博产业众多,自己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们不惦记,就算不惦记也容不得别人惦记,蓝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既然硬的不成,那只能矮下身子来软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自认并不是那种有骨气之人,便也不觉得丢脸,亲自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到苏琏雨面前,讨好道:“二舅舅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嗓子想必也干了,喝杯热茶润润喉,这事咱慢慢合计,横竖也不是啥要紧的大事。”

“我这嫁出去的儿子,哪敢劳烦家主大人亲自倒茶,真要喝下去怕是回头肚子便要闹腾。”苏琏雨句句讽刺,冷笑一声,又道:“反正这人我是要定了,你也甭来这一套。”

柳瑛收回茶碗,又坐回椅子上,掀开碗盖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突然将茶碗往桌上一丢,一巴掌拍脑门上,捶顿足道:“若非二舅舅提醒,柳瑛倒还真忘了礼数,成婚至今都未曾进给阿公请安过……真是赶早不如赶巧,索明儿就跟二舅舅一道进去罢。”将手抄到袖子里,往椅背上一靠,又说起风凉话来:“不过呀,倒是听昕络讲过,阿公向来最重门楣礼数,以宋家那般背景,却向他老人家求娶一个低贱……”

苏琏雨打断她,不以为然道:“蓝烟在里时极受年叔喜爱,本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如今能寻得惠儿这般妻主,年叔欣喜尚且不及又怎会责怪?再者,惠儿正夫侧室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嫁过去不过是个侍郎而已,上不得宗祠家谱,又何来有辱门楣之说?来路干净,身子清白,能生养便好,其他的也不必计较太多。”

柳瑛嗫嚅着嘴,刚想继续反驳,却见蓝烟突然走前一步,站到苏琏雨面前,解开束衣的腰带,将外衫往地上一扔,又扯开中衣领口,将洁白光裸的肩头以及半段上臂暴露出来,苏琏雨猛的怔住,青竹倒抽了口气,苏昕络垂下眼无声叹息,唯有柳瑛不解的眨巴着眼,盯着人家身体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别开眼。

“蓝烟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二舅老爷以及表小姐的错爱,蓝烟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蓝烟声音徐徐,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从容的将衣服套回身上,又丢出第二个让柳瑛震惊的炸弹:“况且,这身子已不可能再有子嗣。”

苏琏雨突然捂嘴咯咯轻笑起来,然后是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许久才停止住,看了眼蓝烟,站起身走到苏昕络面前,拍着他的肩膀欣慰道:“不愧是我苏家人,真真好手段!舅舅本还担心你色令智昏镇不住她,辜负了你母亲的希望,也让苏家百年基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便借着惠儿这事帮你立立威,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误会那是显然的,倒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苏昕络站起身,顺水推舟的说道:“母亲遗言昕络不敢相忘,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托两位舅舅跟舅母关照,以及老掌柜们的帮扶,各处产业倒也未见衰败。妻主她子随和,对生意也无甚兴趣,府上事情更是不愿理会……舅舅尽管放心便是,昕络心里自有计较。”

“如此,那我跟大哥便放心了。”苏琏雨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便施施然回景园睡午觉去了。

青竹早已按捺不住,苏琏雨前脚刚走,他便铁青着脸将蓝烟拖了出去,想是跟自己一般并不知晓其中缘由,柳瑛抬眼看向苏昕络,见他一脸恹恹的神情,便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又将暖炉塞过去,这才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蓝烟的事情想必公子都知晓吧?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不知公子能否告知一二?”

苏昕络刚要为她突然的体贴而感动,听得这番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又想到早上在梅园看到她亲热的将蓝烟搂在怀里,那种爱怜的眼神从未出现在自己身上过,如今难保又如舅舅那般误会自己心肠歹毒,而他却又无从辩解,心里没来由的一酸,只是低垂了头眼神木木的盯着碗盖上的青花瓷不吭声。

柳瑛见他如此也不好勉强,就站起身便往外走,嘴里说道:“既然公子不便讲,那我亲自去找蓝烟问吧。”

“站住!”苏昕络“蹭”的站起来,怀里暖炉“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在地毯上翻了数个滚,最终停在柳瑛脚下,他也被自己的动作惊住,咬了咬嘴唇,良久后才艰难的问道:“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哪!”柳瑛扶额,好笑的说道:“喜欢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柳瑛可不是表姐那样随便的人。只是怜惜罢了,甚至有些心疼,毕竟……蓝烟是府里唯一一个肯对我的好的人了,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听了她的话,苏昕络静默许久,这才茫然的看向她,喃喃道:“唯一一个对你好的人么……”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该不是吃醋了吧?柳瑛晒然一笑,又顷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人向来自命清高瞧不上自己,即便有心跟他好好过日子,那也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自找苦吃,受前世病痛影响,她本就胆小怕疼又怕死,所以也懒得争取,只愿过得一天平静日子便是一天,若非蓝烟出事恐怕她现在还在装鸵鸟呢。

别人是主子,不开口让自己走她便不走,从地上捡起暖炉塞到他怀里,又将站的直挺挺的他按回椅子上,便爬到软塌上歪着。两人就这么静对了几盏茶的时间,苏昕络算是将情绪调整过来,又端起他贵公子的架子,鄙夷道:“劝你最好别去找蓝烟问,免得于事无补还让他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不堪。再者,闱密事牵扯甚多,岂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过问的了的?”

柳瑛摇了摇头,说道:“过问不了也是无法,但我总要让他知晓这世界上还有人在意他关心他,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声音低了低,又缓缓道:“而我,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心里揪成一团,又如同被人生生撕扯开,苏昕络不得不承认,他做不到不在意,即便他一直瞧不起她,但她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主,这样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惦记着另外个男子,这叫纵横生意场几乎无所不能的他情何以堪……将暖炉往小腹上贴了贴,他冷笑道:“你自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是本公子的妻主,哪天本公子若是死了,你就得陪葬,即便化为蝼蚁尘土,那也是跟本公子在一处。至于旁的人,没有这个念头最好,若是有,也得赶紧给我断了,否则……”

好吧,他是苏昕络,本就不该抱什么幻想,柳瑛连忙抱拳求饶:“看看,看看,话没三句又喊打喊杀了……得,我算是怕了你了,不去找蓝烟便是!”反正又不是没机会见了,她才不会傻到对着干惹皮之苦呢。

第11章

第二天一大早二舅老爷跟宋淑惠拜过宗祠后便启程返回潞城,苏昕络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将他们送出大门外,彼时柳瑛这个一家之主正躺在被窝里做着香甜美梦,等到醒来时别个已经出了外城,相送都来不及,她一脸内疚的冲苏昕络抱怨:“你起的时候怎地也不叫醒我?本来就不招二舅舅待见,现下怕是又要怪罪我不懂礼数了。”

“既然不招人待见,送与不送又有何区别?”苏昕络白了她一眼,刚好顾姨过来说马车已经备好,他点了点头,便带着青竹往外走去,蓝烟抱着狐裘追过来,亲自替他披到身上,轻声责备道:“虽说已是入了春,早晚还是凉的很,怎地也不带披风就出门?”

“哪有那般娇贵,我内功深厚的很,这点寒意总还抵抗的住。”苏昕络笑了笑,倒也没拒绝,任由蓝烟替他将带子系好,若有所思的瞅了他几眼,又说道:“倒是你,昨个受惊不小,回房好生歇息着吧,今儿就别跟我去铺子了。”

蓝烟脚下未停,三人行到大门口,青竹先爬上马车,苏昕络搭着他的手上去,蓝烟也跟在后面上了车,苏昕络扭头瞪他,他轻笑道:“我天生劳碌命,跟着公子出去走走,什么不痛快的事儿都丢到脑后了,总比躺在那床上瞎寻思些有的没的要强。”

苏昕络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反对,转过头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却发现柳瑛衣着单薄的站在大门口,眼睛直愣愣的看向这边,见他目光看过来,便抿嘴一笑还点了点头,苏昕络禁不住扬了扬嘴角,静默一会,便起身走到走到车门边,掀开帷帘探出半个身子,冲她吼道:“乖乖待在府里,若是敢跑去什么不该去的地儿,仔细着你的皮!”

柳瑛笑容僵在脸上,而后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转过身慢吞吞的踱回府内,闪身躲到大门后,待马车走的足够远后,便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眼睛看向对面的谢府,大踏步的走过去。

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谢府守门奴仆向她讨要名帖,柳瑛自然拿不出,对方坚守规矩不肯妥协,僵持不下间谢府大总管采莲刚好走出门来,见那几个奴仆点头哈腰的样子,柳瑛便知此人许是能说上话,连忙上前拱手道:“在下柳瑛,是谢三小姐的朋友,今日得了空,特意前来探望她,不知姑姑能否代为通传一下?”

“原来是对面苏府的柳小姐,幸会幸会。不过,三小姐怕是见不上了哪。”采莲一听便来气,但她子圆滑,一番话说的婉转,却句句让柳瑛汗颜:“大年初二一早,你家苏公子便找上门来,跟家主在书房里相谈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结果苏公子前脚出了府门,后脚里三小姐就被关去了祠堂,到现在都没给放出来。老祖宗心疼孙女闹绝食,主夫大人差点上吊,几位小姐也是轮番上阵替她求情……拜苏公子所赐,宰相府里人仰马翻的可谓乱成了一锅粥。老奴可帮不上柳小姐的忙,小姐还是请回吧,不然回头苏公子再找来,指不定三小姐又会受什么处罚呢。”

“这……”柳瑛擦汗,那日为求脱身只得将罪名都推到谢芳尘身上,苏昕络当时倒没说什么,没想到背地里却找上人家母亲告了一状。那谢丞相为人刚正不阿,对子女想必也是极严格,喜庆热闹的大正月里,竟然将谢芳尘关去祠堂,不管她接近自己目的如何,如今总是自己害她沦落至此,实在有些汗颜。

见采莲跟几位奴仆皆是面色不愉,她便也不好久留,只能等谢芳尘解禁后再向她赔不是,便悻悻告辞,并让采莲代她问三小姐好,采莲面上点头应了,能不能传到对方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回到东厢暖阁,柳瑛窝在软塌上发呆。前世的时候混吃等死不工作便是她的梦想,可有一天它当真实现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的生活实在有够无聊。或许梦想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表达了人类的憧憬却又永远无法实现吧。

炭火烧的很旺,屋子里倒是暖意十足,她倒背着手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反复琢磨着该怎样打发时间。

描红绣花?那是夫道人家才做的事情,再者她也完全不会……

吟诗作画?唐诗宋词倒是记得几首,可打小就没拿过毛笔,况且简繁体相差也极远……

抚琴下棋?琴是不会,棋的话只会五子棋,而且还不,还是不要丢人的好……

……

柳瑛叹了口气,这么仔细的一总结,脑袋里便又回忆起很多事情来。大学毕业那会,恰逢国际大形势不好,社会上对国际贸易专业人才需求量与往年相比大大减少,可那会到底年轻气盛,不愿躲在父母羽翼底下,凭着一身闯劲,前前后后参加了几百场招聘会,总算在某个大型跨国集团国际业务部谋得一个小助理的职位,同时进公司的还有其他几位应届生,职位也多半是助理或者文员,并无多大区别。

只是她运气不好,顶头上司是个四十多岁却仍旧单身的中年女人,严于律己也律人,每天都在被批评中度过,为了做出让她满意的企划书,甚至常常加班到凌晨,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然后继续挨批……而反观其他一同进公司的同事,上司和蔼客户好相与,个个混的如鱼得水……

回学校拿毕业证的时候,她跑到教导员办公室哭诉自己的凄惨遭遇,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带上老花镜,笑眯眯的听她絮叨完一切,然后拍拍她的肩膀,真诚的说道:“社会新鲜人,首先态度要端正,遇到问题不能总是去抱怨别人如何如何,更应该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倘若自己身上没问题,别人又如何能为难到你呢?”扶了扶眼镜,又摇头叹息:“现在的大学生,生在红旗下,长在安乐窝,习惯了将自己摆在一定高度,这种优越感很容易造就出浮夸虚华的子,最终成为阻碍个人前进的巨大绊脚石。”

那次谈话以后,她顿时茅塞顿开,彻底放下S大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忘却显赫的家庭背景,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踏踏实实的做事,遇到问题先自我否定与反思,久而久之,上司挑毛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三年后,那老女人出任大中华区执行总裁,前往魔都总部任职,没多久柳瑛也被调往魔都,职位依旧是她的助理,只是此助理已非彼助理,领的是经理级的薪水,接触的是顶级公司的上层人员,可谓前途不可估量……

虽然因为心脏病的原因,她最后也没能成龙成凤,但多年下来的处事方式已是无法改变,穿过来那会她在了解清楚身份与周遭环境后,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总结与自我否定,结论就是苏昕络不待见自己实在理所当然,因为她不够好,而在既定条件下她又不能再有所提高,所以她才会一直隐忍的待在府里,默默的承受他的虐待。

其实退一步想便也海阔天空,从前自己就是太要强,明知身体不行却偏偏不肯认命,结果……人再强大,终究是比不过天去的,折腾来折腾去,倒不如现在这般无忧无虑过些日子,虽然混的有些不成样子,但好歹她从前也风光过不是?她望着门廊下随风飘荡的大红灯笼,叹了口气,转身的瞬间倒是想起件能打发时间的事儿来。

去跟顾姨拿了些过年时扎灯笼缨络用的丝线,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编起中国结来。

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个姐妹手艺极巧,织毛衣,打手套,编围巾,绣十字,样样通,大三那年满世界流行起大红的中国结,她便从网上搜罗来图纸,研究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将一个近乎完美的作品呈现在舍友面前,说是准备送给男朋友当新年礼物。

柳瑛虽然没有男朋友,却也对这中国结起了兴致,缠着那个姐妹教,无奈她打小就对女红这种细功夫活领悟力差,学了一星期,编了拆,拆了再编,把姐妹逼的暴走数次才算整出个能见人的样子,倒是留了个深刻记忆,现在编来得心应手。

绛色花瓣,黄色花蕊,下面垂着长长的缨络,她拿在手里左右端详越看越爱不释手,倒也不枉费她忙碌了一上午的时间,只是该挂在哪里呢……眼角瞄到那柄挂在墙上的宝剑,转了转眼珠,便快步走过去,伸手将其从墙上摘了下来,然后把中国结系到剑柄上,握住剑身轻轻晃动一下,五瓣梅花也跟着飘动起来,恍如漫天梅雨在纷飞,她得意的抿了抿嘴唇。

晌午过后没多久便飘起雪来,雪花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一个时辰过完,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天空霾暗沉,树梢纹丝不动,虽是站在门口,却感觉不到几丝凉意。魔都很少下雪,每年冬天她都会特别怀念北方家乡那铺天盖地的大雪,感叹当年那些堆雪人打雪杖以及挖坑藏雪的经历,却没料到来了古代竟能如愿。

去厨房悄悄搬了几个坛子,又顺走张铁锨,大氅也没披就兴冲冲的奔去梅园,将梅枝上的雪连同花瓣一起收拢进瓷坛里,想着埋入深土里,等到夏日炎炎时再将其挖出来泡茶喝,清凉中泛着淡淡的梅香,必是别有一番风味。

三个坛子装满,她便拖着铁锨往梅林深处钻去,在西南墙角选了株容易辨认的白梅,扬起铁锨便要挖坑,眼前却突然闪出个蓝色身影,她惊的连忙收手,对方显然也是受惊不小,竹篮从手中掉落,散了一地的花瓣。

沈子祺捂着口直喘气,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待看清面前之人的脸孔后,惊的竹篮也顾不上捡,拔腿就往外跑,柳瑛丢下铁锨一把揪住他手臂,疑惑道:“表弟,表嫂样子很骇人?”

“没,没……”他说话有些结巴,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手臂一下下轻轻的挣扎着,仿佛给人挠痒痒的猫爪,柳瑛泄气的笑了笑,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便松开了他,说道:“我又不是鬼,没必要害怕。”

“我,我,我没害怕……”沈子祺无力的辩解,身子几不可见的抖着,柳瑛好笑的瞧他一眼,将竹篮捡起来塞到他手上,他福了福身,便逃也似的朝外奔去,仿佛身后有只猛虎在追赶般。

第12章

谢芳尘手摇折扇仪态翩然的往梅园走去,刚转过月亮门,就有一团蓝影飞快的撞入自己怀里,她下意识的伸手一揽,触感温暖柔软,好奇的垂眼看过去,才发现臂弯里窝着个清秀绝伦的俏佳人,大大的眼睛,莹白的皮肤,娇小玲珑的身板,含羞带怯的神情,倒是比莲月还像……手上一用劲,搂的又紧了几分,嘴巴凑到他耳边,暧昧的调笑道:“投怀送抱?”

沈子祺哪里见过这等情形,惊的浑身一颤,脸上顿时升腾起绚烂如晚霞般的红晕,这红晕一直蔓延到耳,他伸手去推那只横在腰上的胳膊,谁知对方不退反搂的更紧,他急的直跺脚,眼睛里泪花打转,带着哭腔道:“对,对不起,方才走的急,惊扰了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请小姐先放开奴家。”

“哦?”谢芳尘收起折扇,拿指尖轻轻挑起他下巴,挑眉道:“当真是走的急,而不是自荐枕席?”拇指按到他水嫩的唇上,轻轻蹂躏着。

沈子祺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手中竹篮再次跌落,北风乍起,花瓣被吹的四处飘散,谢芳尘抬手从他发髻上取下一瓣红梅,放到鼻翼下嗅了嗅,脸再次贴到他耳边,若有深意的呢喃道:“真香……”末了,还恶意的深出舌尖在他耳垂上舔了一舔。

一股麻痒顺着耳垂传到脊椎,他身子僵了僵,双手攀到谢芳尘胳膊上死命的推搡,无奈那胳膊坚如石柱,纵是用劲全身力气都无法移动丝毫,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滴落到雪地上,哽咽的神情犹如秋风催百花,谢芳尘的心尖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哭了?”谢芳尘替他擦了擦眼泪,将手帕塞到他手心里,又凑到他脸前,轻声诱哄道:“乖,把名字告诉本小姐,然后便放了你。”

沈子祺闻言连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行!爹爹说了,男儿家万不可随意将名姓告知陌生女子。否则,否则……会打断我的腿。”

谢芳尘闻言失笑,暗想若是母亲知道她随意询问陌生男子的名姓,怕是也要打断自己的腿……抚额凝思了下,脸上又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神情,歪着头左右察看一番,诧异道:“顾管家说柳瑛在梅园,怎地没见到人影?”

沈子祺指着梅林深处,脱口回答道:“表嫂正在西南墙角边挖坑呢。”

表嫂……原来是柳瑛,不,应该是苏昕络的表弟,或者说是江浙总督沈思蕊的儿子……她抿了抿嘴角,连忙松开手臂,一本正经的对他作揖道:“原来是沈公子,方才错将公子当作苏府仆侍,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沈子祺哪里听的进去话,一得自由拔脚便跑,谢芳尘直起身子时他已经在三丈外,还边跑边警惕的回头察看,谢芳尘“哗”的一声展开折扇,仰头哈哈大笑几声,便扭头拐进了梅园,一眼便瞧见膀子上扛着铁锨嘴里哼着歌小碎步走来的柳瑛。

“谢芳尘?”柳瑛惊呼,神情扭曲的跟见到鬼一般,将铁锨往地上一丢,快走几步冲到谢芳尘面前,讶然道:“你怎会在我府上?谢丞相肯放你出来了?”

“放与不放又有何关系?本小姐若是想出来,又有谁能拦得住?”谢芳尘无所谓的笑笑,轻摇了几下折扇,又扭头看向柳瑛,嬉笑道:“听说找我有事?走,咱们去千月阁边喝边聊,几日不见,倒还真有些想念你了。”

柳瑛几乎要为谢芳尘的胆色欢呼,这牢还没坐完呢就开始想着犯事了,同流合污这种事不是自己能玩的起的,于是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森冰冷的祠堂还没待够?”

“吆,怕你家苏昕络再次找上门?小瑛瑛对我倒是关心的紧。”谢芳尘轻笑着斜眼瞧她,柳瑛翻个白眼,扭头冷哼道:“嘁,你是谢家嫡女,不管外人找上门多少次,谢丞相总归不会真的拿你怎样就是。而我这个窝囊妻主,可就处境堪忧了。”

谢芳尘暧昧的笑道:“总不至于弄死你就是……”

那可未必,想想这身体的前主便知。柳瑛呵了呵冻僵的手,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院墙,突然无比怀念起现代的火锅来,仔细一琢磨,现在条件下倒也是可行,于是扭头对谢芳尘兴奋的说道:“喂,身上带银子没?”

谢芳尘怔了怔,一脸的不可思议,柳瑛羞愧的抓抓头,刚想解释便被谢芳尘打断,她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道:“你家那只公老虎的手段,我算是领教过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缎绣制的钱袋,塞到柳瑛手里,豪爽的说道:“这里有三万两银票,你先拿去用着,若是不够的话,尽管开口,我再回去取些过来。”

三万两银票就这样随手送人,果然是挥金如土的谢三小姐,柳瑛摇摇头,从钱袋里出块碎银子,其他的又递回到她手里,轻笑道:“贤妹好意柳瑛心领了,银票你且拿回去,否则咱俩都要遭殃。今儿咱哪也不去,就在府上,我请你吃顿新奇的。”

将银子交给顾姨,让她着人去采办所需物品,柳瑛便领着谢芳尘去了东厢暖阁,谢芳尘第一次来苏府,一切都显得新奇,在暖阁里转了一圈,眼睛越睁越大,目光流连在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董上,嘴里禁不住感叹:“不愧是南沂皇朝最富贵的人家,件件都价值不菲,托小瑛瑛的福,今儿算是开了眼界。”

价值不菲……那日从青楼回来,苏昕络一脚将她踹飞到壁柜上,三四件瓷器摔成碎片,接着他又一鞭子抽烂五六只,爱财如命的青竹却连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弄的她还以为这一屋子东西皆是白菜价……心里疼的发抖,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把谢芳尘让到主位上,又去耳房折腾出茶叶亲自泡了壶大红袍过来。

谢芳尘端着茶碗抿了口茶,指着墙上的宝剑跟银鞭,诧异道:“怎地挂了两种兵器,苏公子到底是使剑还是使鞭?”

柳瑛未曾见过苏昕络练功,对此算是一无所知,她沉思了下,这才笑道:“有时使鞭,有时使剑,至于哪个顺手,倒也没问过他。男儿家的,总是舞刀弄的也不太像样子,成亲后他便收敛了些。”

谢芳尘点了点头,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柳瑛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嘴角扬了扬。

这个时代物价奇低,牛羊外加蔬菜十来种,满满装了一箩筐,那块碎银子竟未花光,她随手打赏出去,那两个奴仆顿时满脸欢喜,手脚麻利的搬来炭炉,油盐酱醋各种调料拿碗装了,整齐的摆在炭炉边,甚至主动送来件厨子烧菜时带的围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假。

将锅子端上炭炉,加进各种调料,倒上滚开的热水,没多久便沸腾起来,她去厨房搬来张小几,放到炭炉边,拿出两个碗,倒进醋,酱油,芝麻酱以及胡椒粉,然后抬起头来向谢芳尘招手:“贤妹,过来坐!”

谢芳尘坐到另外一边,柳瑛塞给她一柄漏勺,然后端着装有辣椒粉的瓷碗,询问道:“能否吃的了辣?”

“无辣不欢。”谢芳尘点头,用筷子加了块肥羊,放到漏勺里,再将漏勺放进锅子,没一会便被烫熟,夹出来放到调料碗里一浸,抬手优雅的送进嘴里,轻轻咀嚼一番,然后眯起眼睛,夸赞道:“这样吃来倒是美味,你是如何想出此等妙法的?”

“如我这般游手好闲之人,除了琢磨些吃食外,便再无旁的事情可做。”柳瑛烫了一勺牛,倒进谢芳尘碗里,然后抬起头直直看着她,笑道:“贤妹,你接近我,可是为了太女?”

谢芳尘筷子停在嘴里,整个人顿时僵住,辣椒油呛进喉咙,引来一串惊心动魄的咳嗽,她边咳嗽边在心里整理思路,可是脑子却如绞缠在一起的麻团混乱成一片,从最初与太女商议此事,到苏昕络找上自己母亲,一切都在预料计划中,却独独低估了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

柳瑛倒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喝杯水润润喉,锅子才沸腾开,筐里又堆了这般多,少不得要吃上大半天,咱慢慢来。”

柳瑛见她一杯水喝下去仍未有开口的预兆,想是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方式惊到,便继续道:“上次强行将我拖拽到青楼,只怕是意在试探吧?”夹了块牛塞到嘴里,又将筐里半盘荸荠倒进锅子,又笑道:“试探我在苏昕络心里的位置,不,确切来说,应该是确认我在苏府地位如何,好实施接下来的方案吧?”

谢芳尘总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最初的震惊过后,脑子很快便冷静下来,只是眼下她对柳瑛的行为有些不解,既已看破一切,本该将她拒之千里,偏又面色和善一如初相识。本着以静制动的原则,且看她意欲何为,于是她点了点头:“小瑛瑛果真聪慧无双。”

柳瑛闻言眯了眯眼睛,自嘲一笑:“自打进了苏府,本人便自我定位为‘废物女主’,却不曾想到会有被人利用的一天。”

谢芳尘疑惑的皱了皱眉:“何为‘女主’?”

柳瑛端碗的手一抖,竟是不小心用上了现代词语,抿了抿唇,天马行空的解释道:“女主?就是女主角,通俗点的叫法便是戏子。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有些人或许穷尽一生只是别人舞台上的点缀,而有些人虽庸碌一生,却在自己的舞台上意得志满。”说到这里,放下碗筷,拍了拍谢芳尘的肩膀,认真的说道:“不管怎样,要做自己心里唯一的主角。”

也不等谢芳尘反应,又“啪”的一巴掌甩到自己脑门上,嚷嚷道:“哎,偏题了,咱继续回归到正经严肃的话题上来。”话虽如此,脸上神情可称不上严肃。当然,从谢芳尘这边看来,倒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味,“其实,不管我在苏府地位如何,总是要被你们选作突破口,对吧?倘若地位尊崇拿的了主意,那便最是省事,时机合适便能得见太女殿下,适当的示好与恩惠,那便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倘若混的不成样子,倒也无妨,有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谢三小姐做狗头军师,收复苏昕络这般未经情事的男子,自然是小事一桩。”

看似随意的猜测,却是自己与太女谋划数日的成果,谢芳尘无言以对,柳瑛却皱起眉头,眉心蹙成一个川字,斜着一双秋水般纯净的凤眼,看向自己:“苏家的确大富大贵,但放眼整个南沂,也并非寻不出旗鼓相当的人家,先是圣上以皇夫之礼相请,接着便是太女谋划算计……贤妹,苏家当真值得如此折腾?柳瑛很是困惑。”

第13章

谢芳尘看了柳瑛一眼,好笑道:“小瑛瑛乃苏家家主,对于自家诸多事情必是无一不通透,如何也不该轮到我这个外人多言。”

柳瑛苦笑道:“我这个家主处境如何,你早就见识过,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我柳瑛书读的不多,不像你们文人士子那般高深委婉,既然事情已经摊开到明面上,索双方都交个底。”揉了揉眉心,又有成竹道:“再者,苏昕络那边的路已经走绝,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女或者你谢芳尘,所有图谋只能从我这边着手。呵呵,别人要算计我,而我却对算计的原因一无所知,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我柳瑛虽笨可也不是傻子,事态发展到现下这个情形,被人卖掉还帮人数银票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有所期待的好,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空欢喜一场。”

谢芳尘望着炭炉上锅子里冉冉升起的白雾静默许久,出师这么些年来,首次让自己处于如此被动的位置,柳瑛语气和缓轻柔,如同与知交好友闲话家常,但其中涵义句句咄咄逼人,容不得她作他想……好在低估了她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人,也算不上多丢脸,便也放松了脑子里紧绷的那弦,拿起竹筐里那盘最爱吃的金针菇倒进锅子,抬眼看向柳瑛,叹息道:“苏家的水,深的很哪。”

柳瑛眨巴眨巴眼睛,并未接话,脸上做期待状,谢芳尘慢条斯理的拿漏勺在锅子里搅动了许久,这才详述开来:“盐,铁,茶,作为官府限制交易的货品……”

“盐铁官营倒还理解,为何茶叶也包括在内?”谢芳尘刚开了个头,就被柳瑛举手打断。

“官营”的意思谢芳尘没懂,但也没放在心上,对于柳瑛提出的幼稚问题,她摇了摇头,无奈解释道:“西部游牧民族喜食荤,茶可解油腻,消疲乏,而将沸煮过的茶喂牲畜,马吃茶长膘快,牛吃茶增加产……言而总之,夷人不可一日无茶以生。”

柳瑛微张着嘴巴,顿时恍然大悟:“南沂可拿茶叶同西夷换取马匹,毛皮,药材等物,官府管制茶叶生意,既能防止私茶外运,又可以在本上牵制夷人,果真是好策略……”见谢芳尘一脸啼笑皆非,脸颊红了红,忙打住话题,拱手羞愧道:“愚姐见识浅薄,见笑了,贤妹请继续。”

谢芳尘在接近柳瑛之前,已经将她的底细探查的一清二楚,一个仅读过几年私塾的奴仆之女,见识浅薄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便也没再多说旁的,直接切入正题:“盐,铁,茶,三种官府限制交易的货品,除了官府指定之外,普通商贾人家不可贩运。而被官府指定的商贾,也就是世人常说的‘皇商’,以东华苏家为最大,产业遍布整个皇朝,可谓南沂商业的顶梁之柱。”

难怪苏家这般有钱,且单凭苏昕络一个柔弱男儿便能撑起诺大家业,竟是指定经营而无太多竞争商家,所谓垄断也不过如此罢了,柳瑛点了点头,略一思索,又疑惑道:“苏家虽是实力雄厚,可也不过是仰皇家鼻息过活,哪日皇家将特权一收,苏家立时便失了今日的荣耀风光,又何劳圣上与太女如此惦记?”

“事情若是如此简单便好了……”谢芳尘放下筷子端起茶碗饮了几口,心里暗暗为柳瑛的犀利鼓掌,竟能如此准确的抓住问题所在……倘若不是立场不同,或许会成为交心的知己吧,毕竟自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从前武侠片的时候,正邪两道高手级人物碰面,不管背后有多少新仇旧恨,面上始终微笑客气甚至能同饮同食,哪怕一下秒便是你死我活,也要维持好这一秒的所谓君子风度……套到今日这相似的情景上,看着谢芳尘淡定从容的放下茶杯拿起筷子夹金针菇,柳瑛着急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硬是逼回了肚子里,嘴里默念着“涵养涵养……”,也伸手替自己夹了颗荸荠,塞进嘴里嚼的“咔嚓咔嚓”直响。

柳瑛将锅子里的荸荠全塞进肚子后,谢芳尘才停下筷子,又端起茶碗抿完一杯茶,这才继续道:“自圣上登基以来,边关一直战乱不断,数次御驾亲征,须知水火无情刀剑无眼,历尽艰辛而九死一生,这几年来圣体愈加违和,太女临危担起监国重担,为着南沂社稷着想,于三年前派出三百乌衣卫分别潜入西夷,陈,青云三国刺探敌情。抛开种种皇家机密不说,也得了些意外的消息。”她顿了顿,又高深莫测的笑道:“陈国宋家,青云丰记,西夷卢庄,乃三国间可与南沂苏家相比拟的皇商,乌衣卫详细查探后,发现这三户人家皆是三十几年前白手起家一夜暴富,且三家家主年幼时均曾流落至我南沂京城。太女又从年太卿处得知苏家老太君早年曾收过三个义女,成年后派往外地掌管分号生意……虽改名换姓去国他乡,当年知晓此事之人亦不在少数,经确认属实无疑。”

柳瑛表面淡定的“哦”了一声,心里却如滚烫的热水浇到了石灰石上,簌簌的冒着白烟裂开来,她知道苏家不简单,可也没想到会如此的不简单……盐茶乃百姓生活之必备物品,冷兵器时代,铁是强大军队的基础,不论是太平盛世或是战乱纷起,苏家都该被皇室紧紧攥在手心里,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得苏家便得天下……这么想来,当初下嫁苏家的音冉殿下,怕是皇室用以联姻的工具,远非秦公公所说的“婚嫁自由”。

额头有冷汗流下,她本觉得苏昕络行事稳重多思虑,现在看来怕是……思路猛的被一阵剧烈的响动打断,苏昕络一脚踹开房门走进来,染满滔滔怒火的眸子紧紧盯着谢芳尘,冷声道:“原来如此。”

柳瑛连忙站起身,对苏昕络笑道:“回来了?”又转过头悄悄冲谢芳尘挤了挤眼,催促道:“贤妹,天色已是不早,积雪又深,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

谢芳尘斜了柳瑛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冲苏昕络拱了拱手:“苏公子,在下告辞了。”

说着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欲掀帘而出,柳瑛抬脚跟上,苏昕络咳嗽一声,她连忙定住脚,转身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道:“我送谢三小姐出去,有事回头再说。”

正是黑白交接之际,暮色中隐有几丝光亮暂存,半截冷月孤零零的挂在西天,地上白雪幽幽泛着冷光,倒也不难看清路,谢芳尘见柳瑛跟出来,打趣道:“你这一送,回头怕是要有好果子吃。”

柳瑛了滚圆的肚子,摇头道:“吃的太撑,再好的果子也提不起兴致。”又瞅了瞅谢芳尘微皱的眉头,笑道:“在为方才的事情担忧?”

“我也不瞒你,之前确是存了拉拢你的心思,将事情全盘托出,也是看准了你是个聪明之人,而聪明之人最懂得审时度势……”谢芳尘定住脚步,双眼灼灼的看着她,话语里倒是有几分真诚之意,见柳瑛陷入沉思,思及方才,又叹气道:“也怪我学艺不,竟未提前发觉苏公子潜在门外,如今事情只怕已无转圜余地。”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柳瑛也跟着叹了口气,抬脚往大门方向走去,谢芳尘跟上来,到得大门外,柳瑛望了眼对面谢府那高高的门檐,转头拍了拍谢芳尘的肩膀,笑道:“回去吧,改天再来吃火锅。额,谢府酒窖想必存有美酒,记得捎上个一两坛,有有酒才算尽兴。”

这番话出乎谢芳尘意料,她深深的看了柳瑛一眼,诧异道:“如今这般情形下,你还敢同我有所往来?不怕苏公子拨了你的皮?”

“若是他对进伴驾有兴趣的话……”柳瑛呵呵轻笑,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贤妹总要对我有些信心才是。”

谢芳尘眸子里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希望之火,挑眉道:“当真不怕被我利用?”

“等我能在苏家做的了主时,再担心也不迟!”柳瑛晒然一笑,耸了耸肩膀,胡乱的朝谢芳尘摆了摆手,便转身返回府里,谢芳尘站在原地良久才施展轻功踏着月色往谢府祠堂掠去,心里不晓得是该喜还是该忧。

回到暖阁,苏昕络已经换了常服正斜靠在软塌上,青竹蓝烟皆不在房里,柳瑛偷偷瞧了瞧那张沉的脸,走到炭炉边坐下,重新拿了个干净的碗调了些料,放到对面谢芳尘坐的那边,殷勤的冲他笑道:“还没吃晚饭吧?过来尝尝我做的火锅,虽是第一次做,味道还算不错。”

苏昕络一鞭子抽过来,柳瑛连忙跳起身躲开,鞭尾落到那个调料碗上,顿时瓷花四溅,柳瑛晃悠着站定身后,忙看向炭炉上的锅子,暗自舒了口气,好在扣了盖子……她转过身,尚未说话就被他吼的耳朵轰鸣:“你倒是出息了,早就警告过你不准再与谢芳尘往来,不但不听,还与她称姐道妹……非要皮受苦才能将本公子的话记在心里?那今日便成全你!”

又要动武……柳瑛连忙挥手喊停:“等等,我有话说……”

鞭子倒是没落下来,他脸上怒气强忍,柳瑛连忙打蛇棍跟上:“横竖我又跑不掉,这事说来话长,也不知你是几时回的府,又将我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怕是要从头说起……已是掌灯时分,你又在外面奔波一天,必是又累又饿,还是先过来坐下,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苏昕络横了她几眼,又看了看炭炉上冒着热气的锅子,沉吟了一会,便放下鞭子坐过来,柳瑛忙掀开锅盖,拿漏勺烫了一勺牛放进他碗里,满脸期待:“尝尝看……”

他垂下眼,拿筷子夹起一片,放到眼前察看良久,这才放进嘴里,斯文的咀嚼一番然后咽下去,淡淡道:“凑合。”

柳瑛面露喜色,又替他烫了些羊,然后指着边上大半筐蔬菜,询问道:“公子想吃哪些?”

“我自己来便是。”苏昕络抬手便要拿走漏勺,她连忙缩手后撤,献媚道:“还是我来吧,会溅到身上油,免得污了公子的衣裳。”

苏昕络瞟了眼柳瑛身上的天青云锦华袍,轻哼一声:“随你。”

柳瑛奴十足的伺候着苏大公子吃喝,间隙将与谢芳尘那番对话复述了一遍,难得严肃的说道:“皇家的亲情自古就稀薄的很,姑姑又怎样,阿公又怎样,姐妹间为着那把椅子痛下狠手的都不在少数,若是不为其所用,只怕……”

苏昕络不屑的撇了撇嘴:“即便知道了我苏家的底那又如何,想要将这棵大树连拔起,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柳瑛叹了口气:“皇家是如何掌控苏家,翻出家谱来一看便明了。有进为君的苏家人,也有下嫁苏家的皇室子弟,其中关系盘错节,拔树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们又怎会为之?”

苏昕络吹了吹被辣椒刺激的发麻的唇,毫不在意的说道:“既然她们奈何不得,而我又已招赘妻主,便无须顾忌。”

柳瑛抚额,苦笑道:“那咱们的儿女呢?”

他一怔,随即筷子一摔,怒嗔道:“谁要跟你……”话未说完脸“蹭”的红了,她不怕死的打趣道:“不跟我,你还能跟谁,嗯?难道要我同别人生儿育女?”

“啪”,一耳光招呼到她脸上,苏昕络冷哼:“你敢!”

脚凳翻倒,柳瑛跌落在地,捂着几近麻木的左脸半晌无语。

第14章

柳瑛自认身体康健心理素质良好,对于苏昕络的打骂已经习以为常,可昨日正当她鞍前马后满心欢喜时突然来那么一巴掌,恍如兜头一盆冷水泼来,瞬间将她的热情熄灭,也随之带走了她脸上本该有的诸多表情。

早晨苏昕络起床练功时她便呆坐在软榻上,回房沐浴更衣时她仍坐在那里,青竹来清理房间时叫她抬脚都不理,蓝烟替她绾发她也一动不动,苏昕络斜了眼她那高高肿起的左颊,进内室在床头柜里翻出个白瓷瓶,往她身上一丢,哼道:“擦到脸上去。”

她恍若未闻,两眼无神的睁着,脸上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苏昕络焦躁的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见她还是不作搭理,终是被她这副德激怒,取下悬挂在墙上的宝剑,“锵”一声拔出明晃晃的剑身,大幅度动作带来剑柄上中国结的一阵晃动,他握剑的手僵住,眼神里有异样光芒闪过。

柳瑛却突然跳下来,冲到他面前,吼道:“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就一刀把我杀了,我去地府投我的胎,你进做你的皇夫,反正咱俩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赶紧的一拍两散,我能少受点罪,你也好早些解脱。”

苏昕络修长的手指细细划过中国结的每一朵花瓣,最后停留在那嫩黄的花蕊上,只觉腔憋闷的难受,他深吸了口气,心思几番变幻后,抬眼看向柳瑛,没好气的说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又迅速的将头转向站在旁边拿块抹布假作忙碌的蓝烟,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给妻主大人瞧瞧病……”

“我没病。”柳瑛跳到蓝烟面前拦住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就是想找死而已。”

“我看是烧糊涂了。”苏昕络大踏步走到柳瑛面前,单手揪住她的衣领,如同老鹰拎小**一般将她甩到软榻上,接着袍袖一展坐到榻边,扯过她的下巴固定住,拔掉瓷瓶的塞子,拿食指沾了些晶莹透明的药膏,然后抬指将药膏抹向她的脸。

“你……”柳瑛怔住,全然没想到他会亲自替自己上药,即将脱口而出的“放开我!”硬生生憋回了肚里,苏昕络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上洒下一片影,手上动作可谓轻柔至极,两人距离隔得很近,清淡荷香萦绕鼻翼,房间里顿时静的可怕,蓝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尴尬的别开眼,却突然发现他耳垂微红如残阳。

涂抹完药膏,苏昕络将瓷瓶收到袖子里,起身坐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温茶,置世家公子应有的礼仪于不顾,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侧过头不看她,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晌午过后,同我进去见阿公。”

凉凉的药膏冲散了脸颊上的灼痛,心里憋的气也泄了大半,进这事年前就提起过,她早就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再者,此间关系重大,稍有差池便会毁掉他之前的盘算计划,也容不得她闹脾气,于是便不吭声,算是默许了。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过了许久苏昕络站起身往房外走去,到得房门口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把剑,于是又折回去,抬手往墙上挂时又停下来,摇晃了下剑柄的缨络,问柳瑛:“这……你挂上去的?”

柳瑛没注意到他脸上复杂难辨的神情,只扫了眼那个中国结,赌气道:“编出来不晓得效果如何,便挂上去察看一番,回头还要再取下来……”

“不准。”苏昕络冷声打断她,握在剑柄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

再次被他的沙猪态度激怒,柳瑛跳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凭什么不准?那分明是我的东西。”

苏昕络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冷笑道:“你吃在苏家,住在苏家,穿的用的哪件不是我苏昕络出的银子?”又晃了晃手中的绛梅中国结,哼道:“只怕这坠饰所用丝线,也是自苏府库房里拿来。”

柳瑛被现实打败了,颓然的跌坐到榻上,摆了摆手,无奈道:“你的,都是你的,拿去吧,拿去吧,咱不跟你争,横竖也是争不过……”

他满意的扬了扬嘴角,将宝剑挂到墙上,将中国结从剑柄上取下来,然后将其系到了腰带上,柳瑛诧异的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又抿紧嘴唇将疑惑憋了回去。

柳瑛一身崭新的天青云锦华袍,头上别了只款式简洁的金簪,午膳后便坐在前厅侯着,直到日已偏西苏昕络才姗姗来迟,她循声抬眼望过去,阳光下几乎被他周身散发的光芒晃到眼。

紫色外袍内搭白色衫裙,满头青丝用金冠束在头顶,周围均匀的斜了六支金步摇,长剑眉,细瞳目,脸上薄粉淡施,额间用胭脂描了颗美人痣,画龙点睛般将他本有些刚硬的五官添上了几丝妖媚……这形象颠覆的够彻底,柳瑛皱眉,小声抱怨道:“不过是进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苏昕络白了她一眼,径直往大厅连接正门的那个门口走去,柳瑛只得抬脚跟上,蓝烟缓行几步,与她并肩走着,轻声提点道:“进到里,少说多看,拿不准的话须仔细斟酌,若是情势允许,便都推到公子那边,让他来应付。总之,万事谨慎当先,不可鲁莽行之。”

她一脸受教的恭敬,见蓝烟一身素净白衣,疑惑道:“蓝烟不准备同去?听说你以前在年太卿里当过差,他老人家若是见到你,想必会十分高兴。”

蓝烟闭了闭眼,轻笑着摇头道:“府里还有事情须我打理,这次暂且就不过去了,已经托公子给君上带了礼。”

柳瑛一早便预感蓝烟的往事与里有关,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便更加确信,暗想不进那是最好,免得触景伤情凭添愁绪……那厢苏昕络已经在装饰华丽的马车前站定,赶车马夫忙打起车帘,他撩起裙角一跃而上,扭头看了她一眼,柳瑛于是笑着冲蓝烟点了点头,便快步走过去。

马车底盘极高,边上又无脚踏,她试了几次都无法爬上去,马夫见状躬身蹲到地上,露出一个平整的背对着她,倒抽了冷气,这背她是怎样都无法踩下去,于是苦着脸冲那面貌犷身材高大的马夫问道:“是否有垫脚的马扎?”

马夫茫然的摇了摇头,苏昕络探出头来,不耐烦的呵斥她:“还在磨蹭什么?赶紧的上来!”说话的功夫,手从门帘下伸出,微微一用力,就将她带进了马车内,身子跌到柔软的锦被上,脸贴到他的膛上,柳瑛被那“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惊到,连忙后撑双手连滚带爬的拉开约莫一丈远的距离。

苏昕络以手扶额假寐,柳瑛扭头对着车辕发呆,马车一路晃出东华大街拐上朱雀大街,西行至路的尽头,这便到了皇的西华门,守门侍卫上来拦车,苏昕络从袖子里掏出块玉牌,从小窗口伸出去亮了下,阻碍立刻撤去,马车行驶速度丝毫未减,一路嚣张至年太卿所住的“延寿”前方才停下。

柳瑛率先跳下车,结果用劲过猛,腿落地后打了个趔趄才站住,苏昕络婷婷袅袅的弓着身子站在车帘边,将手伸出来,定定的看着她,柳瑛叹了口气,除了暗自感叹这厮做戏水准之高外只能伸出手,让他搭着下了马车,然后便欲收回手,谁知被他反手抓住握在手心。

柳瑛转头瞪他,他目光凶巴巴的瞪回来,对视良久后,她宣布失败并认命的牵着他的手抬脚跨过门槛往内走去,苏昕络小碎步跟在后头,刚转过大门便见秦公公带着一帮随从风风火火的赶过来。

“哎吆,小殿下,可把您给盼来了!”秦公公快步走过来便福身行礼,苏昕络连忙去扶:“公公快些起来罢,这可真是折煞昕络了。”秦公公直起身,冲柳瑛点了点头,便探究似的看向他们身后,诧异道:“怎地蓝烟没有一同过来?”

柳瑛刚要说话便被苏昕络打断:“节后这天时晴时,昨儿下了场大雪,蓝烟一个没留神竟染了风寒……晨起他还同我念叨着要进来给阿公和秦公公请安来着,我瞧着他身子实在破落的不成样子,便没应。”

“君上时常惦记着,本以为……也罢,既是病了,自当在府里好生歇着才是。”秦公公叹了口气,便引着他们往暖阁走去。

出乎柳瑛意料的是,这年太卿住的地方布置的颇为简朴,金丝楠木桌椅,米白素净纱幔,屋角摆放着一尊塑金观世音佛像,淡淡檀香自熔炉里飘出来,铺了厚实锦被的软榻上,一个两鬓斑白眉目慈善的男子正垂目诵经,手上转动着一串佛珠。

秦公公走上前,小声道:“君上,小殿下跟妻主到了。”

年太卿睁眼,将佛珠放到案几上,转头眉目舒展露出一笑,苏昕络便一下扑进他怀里,撒娇道:“阿公,昕络好想你……”

年太卿宠爱的点了点他的鼻尖,笑斥道:“都是即将要做爹爹的人了,还这般娇气,也不怕被妻主笑话!”苏昕络娇羞的埋在他怀里不吭声,年太卿抬眼看向柳瑛,招呼道:“站着作甚,快入座罢。”

柳瑛在下首椅子上坐下,秦公公亲自看了茶,年太卿拿起佛珠边捻边对柳瑛说道:“这孩子爹爹去的早,我又狠不下心管教,子难免有些桀骜难驯,行事也常常出人意表,你这个作妻主的,可千万要担待着些。”

柳瑛连称不敢,虚伪的夸赞了一番,那年太卿又继续道:“去岁本是应了他姑姑的意,虽说辈分悬殊摆在那里,但两个孩子自个乐意旁人便也不好多言,谁知这孩子转头便招了你当妻主……也罢,他这子终究不合适待在里,我也时常劝慰我那皇儿,昕络是我的孙儿她的亲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即便不进,若有什么为难事,他也断不会袖手旁观便是。”

这番话听的柳瑛背后冷意丝丝冒上来,果然不愧是称霸后多年的老狐狸,她恭敬的点点头,笑道:“苏家世代皇商,靠的便是皇家庇佑,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朝一日若有需要效力的地方,柳瑛自当勉力而为。”

柳瑛勉力可不代表苏家勉力,她可耻的耍了个小心眼,年太卿满意的眼角上挑,嘴里寒暄道:“你母亲柳管家的大名早已耳闻,果然也只有她才能教导出你这般的女儿家,识大体,懂规矩,昕络果真未看错人。”

“君上过奖了,小女愧不敢当。”她垂眼拱手一副好相与的模样,心里却在暗自咬牙,怪不得苏昕络做戏水平如此之高,竟是家族遗传。这些天来,柳瑛也旁敲侧击的得了些资料,这个身体的前主本就是个不学无术整天偷**狗打架斗殴还好色的流氓泼皮,竟生生给这年太卿歪曲成个谦谦君子。

后面的时间便是年太卿在同苏昕络闲话家常,柳瑛不上嘴,便干坐着喝茶,终于熬到散场,她便亲热的挽起他的手,由秦公公引着走出延寿,刚准备上马车,就见周围侍哗啦啦的跪了一片,苏昕络也跟着跪下,伸手扯了扯柳瑛的胳膊,柳瑛这才意识到竟是撞到了皇帝,连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第15章

安平女皇搭着一年轻貌美侍的手走下帝辇,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举手投足间有着天家自来的雍容与高贵,这位女皇在位整二十载,征战他国或者抵御外侵,可谓戎马一生,然其本人长相却偏文弱,瘦削的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包裹在白色绣五爪祥龙袍服下的身子恍若被抽筋剥骨的囚犯般瘦骨嶙峋。

她以手掩口轻咳了一声,垂眼间注意到苏昕络也跪在地上,瞳孔猛的张大几分,随即又恢复如初,端着女皇的架子慢条斯理的踱到他面前,抬手将苏昕络从地上拉起来,亲切的热络道:“你我自家人,贤侄无须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苏昕络不动声色的将胳膊从她手里挣脱出来,低头垂眼作恭敬状。

女皇挥手示意,其他人纷纷从地上起身,柳瑛跪的仓促又急,膝盖撞在大理石板上,从骨头伤到筋,起身时疼的她“嘶”的倒抽了口冷气,一个站立不稳跪趴到女皇面前,脸搁在她脚面上,手抓着她的衣摆,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苏昕络捂着额头闭了闭眼。

“哗”,两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到她脖子上,那年轻侍走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怒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皇上?”

柳瑛傻眼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这真是窦娥蒙冤,六月飞雪啊……

“民女乃……”她连忙辩解,话刚开口就被女皇打断,她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对那两个护卫摆摆手:“杀了。”

“皇上息怒。”苏昕络跪到地上,没好气的瞪了柳瑛一眼,替她求情道:“妻主她未见过大世面,此番又是初次进,只怪昕络思虑不周,不曾提前将一概礼法规矩告知,故而才冒犯圣驾,烦请皇上网开一面,暂且饶过她这一次吧。”

“原来是贤侄的妻主……”女皇一脸恍然大悟,斜眼打量了柳瑛一番,对苏昕络笑道:“样子倒还说的过去,就是个子矮了点,至于说文采人品……”一个停顿后,又斩钉截铁的说道:“配不上你。”

苏昕络接下来的话让柳瑛简直目瞪口呆:“皇上说笑了,昕络出身商贾人家,比不得皇室宗族子弟,也求不来那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愿平生能得一心人,不贪慕苏家财富,不嫌弃昕络抛头露面,不纳娶其他夫郎,举案齐眉白首不相离,如此足矣。”

周围侍护卫皆惊讶的张大嘴巴,倒是那安平女皇波澜不惊的听完,走到柳瑛面前,蹲下身,拿手托起她下巴,目光如机关枪般将她扫一番,突的晒然一笑,扭头看向苏昕络,叹息道:“原来你喜欢的竟是这种女子,难怪……”

难怪不肯进做朕的皇夫,柳瑛在心里替她补充完,也顺便松了一口气,这女皇看在苏昕络面子上,总不至于真的把自己拖出去杀掉,脑袋总算暂时保住了。

苏昕络沉吟着不作声,那女皇静默了一会,然后又轻笑道:“昕络喜欢的女子,朕感兴趣的紧。难得进一次,你便再进去陪陪父卿吧,朕带你这小妻主到御书房走一趟。”

“皇上,妻主向来游手好闲,若是涉及苏家生意,不如昕络一同前去?”闻言吃了一惊,苏昕络连忙设法阻拦,女皇好笑的看着他:“不过是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莫非昕络也要听上一听?”

女皇眼神暧昧话语□,苏昕络羞红了脸,心里着急的不行,却实在想不出法子,他无奈的看向柳瑛,却见她冲自己眨了眨眼,眼神里闪耀着自信的光芒,顿时让他烦躁的心安定下来。

苏昕络跟着秦公公又返回了延寿,柳瑛一瘸一拐的跟在女皇身后,到得帝辇面前,她搭着侍的手上去,然后转头看向柳瑛:“你也上来,如何?”

上去找死咩?柳瑛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连忙摇头摆手拒绝:“民女惶恐!”

安平女皇仰头呵呵大笑,帝辇随着侍尖锐的唱和起驾,速度缓慢的朝着御书房所在行去。

到了御书房后,女皇径直坐到摆放在御案后的龙椅上看起奏折来,柳瑛双手交叉站在门口,眼睛不敢四处打量,只盯着面前那块绒毛地毯上的祥云发呆,半晌后才听到皇帝将手里奏折往桌上一摔,恍然大悟道:“呀,瞧瞧朕,一忙起来就没个停歇,倒是把你给忘了。”又指了指边上一张椅子上,和蔼道:“坐吧。”

“多谢皇上赐座!”柳瑛膝盖本就隐隐作疼,站了这么一会也实在撑不下去,既然皇帝都已开了口,她也没必要矫情,连忙小步快走的跑到那椅子上坐下,继续垂头敛目扮隐形人,女皇见状轻笑道:“为何不敢抬头?”

“直视天颜,死罪!”柳瑛想也不想便回答出口。

“哦?你懂的倒是不少……”女皇挑了挑眉,“不过,朕若是想杀一个人,无须任何借口,便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世上消失。”

柳瑛浑身一抖,随即又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的话,才发现其实自己很安全,咬了咬嘴唇,她强作镇定的拱了拱手:“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对朕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有用的,或者无用的。而你,很幸运的,属于前者。”女皇笑了笑,拉开御案的抽屉,拿出一本奏折,往柳瑛身上一丢,询问道:“识字么?”

柳瑛搞不清这女皇意欲何为,于是如实回答道:“字倒是识得一些,但是写不来。”又晃了晃手里的奏折,一脸惶恐:“民女不敢看。”

“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不尊!”女皇板起脸,冷哼一声,随即又嘴角含春,轻柔的说道:“好好看看吧,若是遇到不会的字,尽管问朕便是。”

“那民女更不敢看了!”柳瑛站起身,满脸惶恐的神情,女皇皱了皱眉头,不解道:“这又却是为何?”

“民女何德何能……”柳瑛眼角偷偷扫了女皇一眼,见她疑惑更重,这才抛出后半句话来:“能有幸做天子门生……”

女皇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笑意牵动眼角处横生的皱纹,残忍的昭示着其逐渐老去的青春:“你倒是敢想……”笑毕,拿锦帕擦了擦丝毫不见湿意的眼角,又若有所思的看着柳瑛,道:“歪理倒是不少……你就是如此这般将昕络的魂勾走的?”

勾魂摄魄那是狐狸的本事,可此刻已是无法辩驳,只能硬着头皮担起这盛名,柳瑛嘴角轻抿作娇羞状:“蒙内子错爱……”女皇不耐烦的挥挥手,柳瑛连忙闭嘴,打好草稿的一番话生生憋回肚子里,噎的她几乎要打嗝。

“朕日理万机忙碌的很,没有空在这里看你做戏。朕虽看重苏家的财富,但朕对昕络也的确仰慕,朕绝对不是输给你,只是低估了他的决绝……好好把你手里的奏折看一遍,然后再同朕说些个有用的。对于无用之人,朕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伴君如伴虎啊,这才一会柳瑛便深刻体验了一番,这女皇喜怒无常,动辄就要摘人脑袋,若不是自己头顶“苏昕络妻主”光环,怕是一早就到阎王殿报道了。女皇丢下那些话后便又埋头看起奏折来,柳瑛悻悻然的坐回椅子上,翻开手里那本大红为皮云宣为里的方正折子,自右向左自上而下阅读起来,越读眼睛睁得越大,背后凉意丝丝上涌,脑门上也渗出冷汗来。

3岁下水鱼差点淹死,5岁上树掏鸟蛋摔断胳膊,8岁将邻居家的女儿门牙打掉两颗,13岁睡了厨娘张姨家的小儿子,15岁进青楼□不给钱被打断腿,17岁搞大容锦坊一绣郎的肚子又不负责逼的人家投河自尽,20岁新婚之夜趁苏昕络酒醉欲施强 暴反被打的四个月下不来床……翻到最后一页,竟是昨日与谢芳尘烫火锅的那幕,记录从火锅的配料到菜肴的选择,其详尽程度,只怕现代情报机构都望尘莫及。

柳瑛淡定的合上折子,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安平女皇面前,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问道:“民女看完了,不知女皇陛下有何吩咐,民女万死不辞。”

“朕不要你死,你的命对朕来说一文不值。”女皇哼笑,恰好此时内侍总管进来禀报,说是四殿下求见,女皇便对柳瑛挥了挥手,淡淡道:“既然看完了,那便回去吧。该说不该说的话,自己掂量着点,朕虽不想要你的脑袋,可难保别人不想要。”

她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跟在内侍总管身后出了御书房,本是做好了被要挟被利用被当作棋子的心理准备,结果女皇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把她打发走,不晓得是该感谢这四殿下呢,还是该感叹女皇心理战术高超,就这么让她的心不上不下的悬挂着,没多久便自我崩溃掉,那会再来图谋,一图一个准。

出了御书房,迎面撞上一架车辇,内侍总管连忙拉着她跪下行礼,车辇停在门口,从上面走下个年轻男子,滚金边的黑色袍服,同色系黑靴,墨发用支碧玉簪绾在脑后,面容清素淡雅,眼神冷如千年寒潭下的两汪泉眼,即便浑身黑袍飘飘,却有种高贵月华般出尘的气质,那举手投足间的傲气,怕是那安平女皇都要不及。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御书房后,柳瑛站起身,诧异的问道:“这四殿下,怎地身着女子衣裳?”在这女尊社会,袍服乃女子专用的服饰,男子下身须着衫裙,也极少有人会穿靴子,这四皇子却如此嚣张怪诞,不由得她不好奇。

内侍总管冯姑姑四下扫了几眼,见左右无人,便小声道:“四殿下自小便是如此,圣上跟太卿也是准了的,里无人敢议论此事,姑娘以后莫要再提,免得惹祸上身。”

想来这四皇子也不好惹,柳瑛连忙拱手:“柳瑛受教了,多谢姑姑提点。”

到了延寿,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已是掌灯时分,年太卿欲留晚膳,苏昕络挂心柳瑛被召见一事,便婉言拒绝,两人告辞出来,坐进马车,刚一开始走动,苏昕络便探究的看向柳瑛,伸手探了下她的脉搏,又捏了捏她左右两只胳膊,询问道:“没事吧?”

“胳膊没事。”柳瑛摇晃了下活动自如的手腕,苏昕络收回手,又质问道:“皇上找你去作甚?”

那奏折上的内容又从脑子里冒出来,这身体的本主是个混蛋无疑,但那些事情苏昕络是定然不知的,如果据实相告,那罪名必定是要归到自己身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于是她故作轻松的说道:“你别瞎担心,不过是喝茶聊天,国家大事生意往来的我又不懂,没一会圣上便觉无趣将我放了回来。”

苏昕络将信将疑,皱着眉头喃喃道:“方才圣上看你眼光有异,我总觉得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柳瑛暗自心惊,这苏昕络也不是吃素的,面上却又装作不当一回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见机行事吧。”

“也只有暂且如此了。”苏昕络点了点头。

第16章

从里回来第二日便是上元节,“上元”即新年伊始第一个月圆之夜,又称小正月、元夕或灯节,苏府仆人一早便开始忙碌,烟花爆竹自是不能免,府里各处门廊屋檐下也悬挂起四角琉璃灯,竹枝为框白绢为窗,内置袖珍红烛,上绘松竹梅兰四君子,周身缀以宝蓝琉璃,暗隐财源广进之意。

晚膳时柳瑛发现桌上多了一碗元宵,她自幼不喜甜食,只象征的尝了一个便作罢,掐指这么一数算,才意识到日子不觉中已过到正月十五。起身走到门口,抬眼张望去,浅灰色的天空中不时有烟花溅起,院子里更是灯火通明,斜眼打量了下那灯笼,禁不住“咝”的抽了口凉气,假作淡定的踱回屋子里,自我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同时再次提醒自己现下所在的人家乃世界首富,其奢侈浮华要学会适应,即便适应不了,也要从容面对不可大惊小怪惹人耻笑。

苏昕络跟青竹饭后便神神秘秘的进了内室,柳瑛在软榻上发了会呆,便见蓝烟提着个灯走进来,另外只手上抱着捆香烛,进屋后便将灯塞到她手里,又撕开捆绑香烛的纸封,拿到炭火盆上挨支点燃,吹熄上面的火后小心的递给柳瑛,苦笑道:“往年上元是在里过的,对于这些世家的习俗还真有些不懂,公子把这差事交待给我,倒真把我给难住了,只好去找顾姨请教了一番。虽是晚了些时候,但贵在心诚,想来财神娘娘也不至于怪罪。诺,拿好了别烫到,赶紧去吧。”

柳瑛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去哪呀?”

“噗哧”,蓝烟轻笑出声,半是懊恼的说道:“瞧我,又糊涂了,往年哪里轮的到你来祭财神。”揉了揉额头,这才仔细解说起来:“提着这盏灯,出府门往东面走,不管遇到谁万不可回头。经过路口便停下上一支香,遇桥则一注,同时心里要默记步子,满五百步便回返。”

虽说现代元宵节山东老家亦有散香的习惯,倒没这么多规矩,想了想,她调笑道:“这万一要是数错,多一步或者少一步,又或者走着走着便忘记了数目,又该如何?”

蓝烟白了她一眼,笑斥道:“这我可不知,顾姨也不曾说。总之心诚则灵,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又指了指内室的方向,小声道:“若是不想挨打,劝你最好谨慎一些,商贾人家对此很是看重。”

她点了点头,便提起灯往府门口走去,到得门口处却又发现不知该从哪处开始记数为准,凝眉沉思了下,最后决定从门槛处开始,朝着月亮缓缓升起的地方边走边数,没多久便见一座石拱桥矗立在面前,桥中心有人用泥土堆了个小土丘,上面密密麻麻满长短不一的香烛,有些燃的正旺,有些早已被风吹灭,香灰将土丘的表面覆盖,看上去颇为壮观。

柳瑛小心的将灯挂到桥檐的凸起处,取出三支香恭敬的朝天拜了拜,然后蹲下身到那小土丘上,刚要站起来继续未尽的任务,肩膀便被人猛的一拍,她直觉便要转头,脑子里冒出蓝烟的叮嘱,于是连忙梗住脖子,试探的询问道:“谢芳尘?”

“啧啧……”谢芳尘咂巴咂巴嘴,惊叹道:“小瑛瑛果真厉害,无须回头便能辨清来人,小妹钦佩不已。”

“苏府之外,我柳瑛识得的也不过就你谢三小姐一个,这又何难之有?”柳瑛主动接过谢芳尘手里的灯笼,好让她腾出手香,灯笼拿到手上,她好奇的一打量,笑着打趣道:“描绘素雅简朴,字体方正沉稳,一看便是出自刚正不阿的谢丞相之手。”

“刚正不阿?老顽固罢了。”谢芳尘连拜都没拜,了草的将香往土丘上一,便算完事,翻着白眼抱怨道:“人家做生意的拜财神,她个当官的也要凑热闹,凑就凑吧,还非要本小姐出来丢人现眼。若是真的爱财,怎地一点贿赂都不收?”

柳瑛拍拍她的肩膀,劝慰道:“财神也是神,即便不为发财,祭拜一下,总是好的。人间莫不是官官相护,想来天上神仙也不能免俗。大俗即是大雅,这不正是贤妹所一直追求的境界么?”

谢芳尘仰头哈哈大笑,将手里剩余的香烛往桥下一扔,勾住柳瑛的脖子亲热的说道:“不愧是本小姐的知己啊,一番话说的我心里甚是畅快。走,今儿上元佳节,到我的画舫去,咱们夜游阕桐河观灯赏美人品佳酿,好好玩个尽兴。”

“咳……”柳瑛连忙挣脱出来,想想之前的教训,哪里还敢跟她去瞎混,于是信口胡诌道:“多谢贤妹好意,只是先前已经应了内子同去观灯,总不好背信弃约。”

“灯会年年有,横竖不过是猜灯谜放河灯,无趣的紧。”谢芳尘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低头寻思了一番,又建议道:“不如这样,你先同苏公子赏灯,将他哄个高兴,然后想办法脱身来河东寻我,如何?”

脱身?那也要脱的了才行。再者,即便脱身,回去怕是又要一顿好打,况且她是北方人对船天生有种畏惧,万一来个晕船上吐下泻的就难看了,于是连忙摆手拒绝:“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实在对不住,让贤妹扫兴了。”

谢芳尘倒是早有预料般一脸无所谓,但嘴里仍是努力游说着:“此事到时再说,你总要尽力争取才是,除非……是存着心思不同我有所往来?”

盛情总是难却,柳瑛只得点头虚虚的应下:“哪里哪里,那日对你便早已表明态度,又岂会再作反悔?我尽力而为便是,若是太晚仍未出现,贤妹便勿要等候了。”

这话便是算作应了,谢芳尘满意的轻笑,从柳瑛手里拿回灯笼,掉头便要返回,向前迈了几步,见柳瑛未跟上来,便转身诧异道:“莫非你还要继续散?”

柳瑛扬了扬手里那一大把香烛,肯定的回答:“当然。”

谢芳尘被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询问道:“可还记得自己走了多少步?”柳瑛又是一个肯定的点头,她无语,掉头便走,手向后摆了摆,笑道:“小瑛瑛真是个妙人,您慢慢散,小妹我就不奉陪了。”

柳瑛回到东厢的时候,刚好看到青竹从内室走出来,穿一身浅蓝袍服,下身没像往日那般配着衬裙,竟破天荒的着了衫裤,脚上还套了双靴子,她“噗哧”一声笑出来,诧异道:“青竹,为何穿的如此不伦不类?”

“哼,没见识的东西,我这分明是男扮女装。”青竹话虽这般,却又上下整理了一番衣裳,瞪着柳瑛,不确定的询问道:“喂,看看,能否瞧的出是男儿家?”

柳瑛扶额,古人的想法真是无语,莫不是以为穿个女装就能当女儿家?且不说这个头上达不到女子五大三的标准,光那张粉嫩娇俏的小脸都无法掩藏,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去换回原来的衣裳吧,顺便进去告诉公子一声,让他也别瞎折腾了,扯块面纱盖脸上都比这样强。”

苏昕络大概在内室将这番对话尽数听了去,施施然走出来,身上仍是作男子装束,斜睨着柳瑛,无所谓的说道:“本公子早已出阁,平日里也没少抛头露面,若是作此扭捏打扮,那才是凭白招人耻笑。再者,我倒想瞧瞧有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女敢来调戏于我,定叫她有命来无命去。”

又来了……柳瑛翻了个白眼,端出家主的架势,拿手往桌上一拍,定板道:“就这么着吧,面纱也不必带了,平时该怎样便怎样,反正有公子这个武林高手在呢。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挺身而出,虽然打是打不过的,但动动嘴皮子总还在行。”

青竹跟苏昕络同时疑惑出声:“你也要同去?”

不及柳瑛点头,蓝烟便快步走进来,一脸严肃的说道:“里来人了。”

众人连忙赶到前厅,柳瑛探头一打量,发现来人有些面熟,那年轻侍着一身湖绿装,身板娇小脸蛋白净神情高傲,正是那日指着她鼻子骂刺客的家伙……本以为年太卿赏赐下来东西,却不曾想到来的竟是女皇座下贴身大侍。

苏昕络上前笑着招呼道:“侍书公子大驾光临,实乃苏府荣幸……”

“小殿下客气了,侍书不敢当。”那侍书虚虚的回了个礼,向后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作侍卫装扮的壮女子走进来,手里抬着个半人高的六角琉璃灯。与苏府的琉璃点缀不同,这盏灯六个侧面均乃粉紫琉璃塑成,上绘金童玉女彩图,人物惟妙惟肖,恍若真人浮现眼前,灯顶黄金镶嵌,缨络处缀有一个牛眼大的夜明珠,不可谓不奢华。

“啪”,托盘松手,茶壶茶碗混着滚烫的茶水落到地板上,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声源地,柳瑛也循声望去,见蓝烟满脸惨白的站在门口,浑身如不堪瑟瑟秋风催打的枯叶般颤抖个不停,两眼死死的盯着那琉璃灯上的彩绘,表情悲恸的恍若整个世界坍塌在面前。

炭火正旺的厅里顿时冷如冰窖,那抬灯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详知内情的侍书连忙起身告辞,不待苏昕络寒暄,便拔脚往外走,嘴里客气的推拒着:“不必相送了,轿子就在门口,奴家这便回了。”

待那三人刚离开视线,苏昕络便猛的冲到那灯面前,柳瑛见状不妙连忙过去阻拦,可她站的位置有些远,赶过去已是不及,他一拳头砸下去,“啪啦哗啦”一阵响动,那灯便散了架,倒倾的烛火将下面的地毯点着,“咕嘟咕嘟”冒着白烟,吓的她连忙端起铜架上的脸盆浇上去,火焰顿时熄灭,残留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在地上。

虽说家里富庶,可也经不住这般糟蹋,柳瑛将脸盆放回铜架,小声的嘟囔道:“多漂亮一盏灯,还是御赐的贡品,若是给上头知道了,少不得要怪罪。”又瞅了瞅那块看去价值不菲的长绒地毯,咂嘴道:“这毯子又招谁惹谁了呀!”

蓝烟双腿一软,脑袋撞上身后的墙,发出“咚”的一声响,青竹连忙冲过去扶住他,蓝烟用手撑着额头,强打神的冲苏昕络挤出抹轻笑:“身子突然有些不爽利,灯会我就不去了。”

苏昕络深吸了口气,与蓝烟对视良久,叹息道:“也好,你去歇着吧,也别寻思太多,日子总要向前看才有奔头。”

蓝烟点了点头,推开青竹的搀扶,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没事,你别太挂心,好好跟着公子和妻主去玩吧,都盼了那么些时日,莫要让我扫了兴。”

“这是什么话?”青竹一手搂住蓝烟肩膀,一手缠住他胳膊,满脸倔强的哼道:“年年跟着公子去看灯,早就腻味了,索就不去了,同你在一处说说话也好。”也不待蓝烟反驳,便拖着他往东厢走去,蓝烟回头无声询问苏昕络的意见,苏昕络抿唇不语,他便也只叹口气,由着青竹搀扶着离开。

柳瑛不晓得其中缘由,看蓝烟脸色不好,觉得回屋休息也是理所当然,又关切的冲苏昕络说道:“叫人去请个大夫来替他瞧瞧吧……”

“大夫哪治的了心病?”苏昕络垂眼叹了口气,脸上神情疲惫不堪,无力的坐回椅子里,将手往靠背上一搁,柳瑛立马惊呼出声:“啊,你手受伤了?”

鲜血顺着修长葱碧的手指往下滑落,一滴滴落在素白的衫裙上,触目惊心的红,柳瑛呼吸滞了滞,软着双腿便往外挪,准备喊人过来帮忙,顺便再请个大夫,结果听到苏昕络在背后喊她:“往哪儿去?回来!”

她只得掉头走回来,苏昕络指了指地上那堆琉璃碎片,吩咐道:“将这里打扫干净先,勿要让人瞧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等打扫完估计他的血也要流光了,真是让人搞不懂,刚才砸的时候义无反顾,现在却又担心起后果来,本着先重后轻的原则,她飞快的冲到门口,对守门的两个家仆吩咐不准放人进来,然后折返回来,瞪着他询问道:“有无金创药之类的东西?”

苏昕络诧异的瞅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壁柜的方向,柳瑛跑过去拉开一看,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这里竟被瓷瓶堆的满满的,每个上面都贴了不同的标签,仔细扫了一眼,竟真的发现有个瓷瓶上写着“金创药”,她噎了一下,然后快速的揪出那个瓶子,淡定的合上柜子转身。

打了盆凉水,先将手清洗干净,然后洒上金创药,又取了块干净的白绢来,细细的替他包扎,苏昕络垂眼敛眉安静的有些异常,这让柳瑛胆子涨大几分,禁不住斥责道:“说是武功盖世,也不过如此而已,砸个琉璃灯也能伤成这般模样!再者,即便对皇上心存怨愤,也不能随意就毁了御赐贡品,若真要计较起来,岂不是又被人捉到短处?看你平时为人处事极是老练,怎地此时如此孩子气?”

苏昕络顿时如炸了毛的狐狸,细眉倒竖,一脚将她踢开,恨声道:“你懂什么?那孩儿灯上面的女娃娃分明是二皇女的模样,倒是打的好算盘,我就是要砸,送一个来砸一个,送一双来砸一双,敢打我家孩儿的主意,偏不叫她们如愿!”

上元节长辈送小辈的花灯被称为“孩儿灯”,为期盼多子多孙之意,二皇女年前刚满周岁,将她容貌绘在灯上,除非苏昕络生不出儿子,否则便要将其嫁于二皇女,与那安平女皇结为儿女亲家……柳瑛听他这么一说,对这与现代迥异的传统吃了一惊,但皇帝的这番谋划倒是早在意料之中,之前也善意提醒过他,谁知反挨了一巴掌……思及此处,委屈上涌,于是没好气的说道:“你若是不生的话,她们便奈何不了……”

“你想叫我苏家断子绝孙?”苏昕络“蹭”的站起来,一脸怒气的瞪着柳瑛,她勾了他一眼,调笑道:“瞧你上次抽我一巴掌那个狠劲,还以为你是存着这个心思呢……

苏昕络脸上布满可疑的红晕,恼羞成怒的大吼一声:“滚!”

第17章

柳瑛将那滩琉璃碎片收拾干净,从门口取了盏灯提上,慢吞吞的踱去柴房,翻出件浆洗干净的旧衣换上,连绾发的金钗都换成了桃木簪,这才返回东厢,见苏昕络仍是先前那般模样,歪在软榻上假寐,想是没有上街看灯的打算,便主动提议道:“上元佳节,一年也就一次,窝在府里总是有些说不过去,还是出去走走吧,权当作散下心。”

“蓝烟青竹不去,我便也提不起兴致。”苏昕络闻言睁开眼,瞧见柳瑛那身怪异的打扮,便心头火起,没好气的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柳瑛撸了撸袖子,笑的很是别有深意:“这叫平民装扮,往人堆里一站丝毫不扎眼,乃上街看灯之必备装束。公子也别穿的这般雍容华贵,赶紧的去换身朴素些的衣裳,若是没有的话,就向青竹或者蓝烟借一借……”说到此处又抬手拍了额头一巴掌,懊恼道:“他俩乃苏府大侍,衣衫也比之普通人家华贵,还是去找顾姨寻件奴仆的更合适些。”

“你叫本公子去穿那奴仆衣裳?”苏昕络瞪眼,声音陡然拔高数分贝。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柳瑛讪笑,思及这苏公子打小锦衣玉食的,让他穿那些布劣裳的,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于是便又说道:“或者,叫人去容锦坊取件低廉绸裳过来?毕竟上街看灯图个自在,穿的太招摇给相熟之人认出少不得又要一番寒暄,哪里还有乐子可寻?”

这番话说到苏昕络心坎里去,便也只好点头答应,柳瑛心下一喜,连忙拔脚便要去寻跑腿小厮,到得门口又想起一事,只得掉头走回来,询问道:“表弟初次在京里过节,且年纪小爱贪玩,想来对灯会也是欢喜的紧,不如带他同去?若是这般,衣服得要两件才够用……”

苏昕络猛的抬眼,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柳瑛被看的全身发毛如芒在背,半晌后他才收回目光,大声唤来门外守候的小厮,安排他去请表少爷过来,并将缘由解说了一遍。

小厮回来的速度很快,眼圈红红的显是挨了骂,不待苏昕络询问,便一股脑的将事情倒出来:“大舅老爷说,陆知府家的公子就是去岁看灯会结识了个穷酸秀才,两人鸿雁传情私定终身,陆家自是不肯,结果陆公子便与那秀才私奔了去,气的陆家主夫心疾发作至今不省人事……大舅姥爷不准表少爷去看灯会,还说,还说……让公子遵守夫道,勿要出去,出去招蜂引蝶……”

“迂腐!”苏昕络站起身,哼道:“本公子从打理苏家生意开始,每日都要与数位掌柜老板会面,若是这都算作不守夫道,那我担了这罪名便是。”

眼看他火气又要上来,柳瑛连忙安抚道:“哪有这般严重……再说了,守不守夫道要我说了才算,旁人的看法都无须理会。”又转头对那小厮吩咐道:“去容锦坊取身男子绸裳来,要最便宜的那种。唔,按照公子的尺寸就行,那边的裁缝应该有记录。”

衣裳取来,苏昕络进内室换上不情不愿的走出来,月白衫底青线绣翠竹,头发用白玉簪绾起,虽不如柳瑛那般低调,却也最多只像是小富之家的公子哥,她满意的点点头,率先大步走在前面。

两人乘马车到达灯会所在的秀汀街,下车后步行拐进去,柳瑛立刻被盛况惊的张大嘴巴。极宽阔的街道上,两旁商贩摆满各色灯盏,或白或红或黄的烛光将夜晚染上浓重的彩色,人潮拥挤不堪,却又不约而同的让出街心位置,龙灯旱船高翘舞在其中,锣鼓唢呐声声齐响,热闹的仿佛不夜天。

人流实在拥挤,柳瑛个头又比一般女子要小,不时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她从缝隙间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灯,虽说花样繁复但无一能与苏府琉璃灯相比,更别提女皇送来的那个奢华孩儿灯,想来苏昕络同样也无兴致,便转头问道:“在何处放灯?”

苏昕络抬眼看向前方,用下巴示意道:“前方,阕桐河边……”话未说完便见柳瑛给一壮女子挤的向后倒去,连忙伸手将她扯回,斥责道:“看好路,东张西望作甚?”

柳瑛被拉的一个趔趄倒在他身上,她无辜的扬脸,撇嘴道:“就是想看下如何才能从这里挤出去……”

他也不愿与人挤在一处,便踮起脚尖,往四下里一打量,见商贩货摊后留有一条羊肠小道供进出之用,嘴角抿了抿,便奋力向着那个方向挤去,待好不容易挪动了些许时,他扭头向后看去,才发现柳瑛本未曾跟上来,还在原处被人挤得像个陀螺般左右晃动着。

苏昕络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冲入拥挤的人群,来到柳瑛身边,伸出胳膊用力将她往怀里一带,一手握住她腰身,一手紧紧搂住她后背,母**护小**一般拥着她向外挤去。

柳瑛脑袋猛然撞上苏昕络坚硬的膛,鼻梁差点撞歪,疼的她使劲吸了几下气,清淡荷香呼入腔,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息,让她呼吸顿时滞了滞,禁不住偷偷抬眼看去,苏昕络柳眉紧皱,狭长的眼睛微眯着,目光专注的盯着前方,两只有力的胳膊将她圈在怀里,隔断了周围躁动的人潮,也替她撑起了一片安全的小天地……心里涌起一抹暖意,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他怀里偎了偎,只觉这方天地里空气稀薄的不够用,连忙别开视线转过头。

入目皆是身高堪比国际女篮的女子,方正阔脸,浑身肌健硕分明,脯上挂着两只坚硬如铅球般的高耸,华服加身脚蹬长靴,有些手里还假作风流的执着一柄折扇……她浑身抖了三抖,连忙将头埋进苏昕络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嘴里喃喃道:“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苏昕络顿时浑身僵硬,脸颊红晕浮现,冲她大吼一声:“放开手!”可惜声音淹没在锣鼓声中,身旁人丝毫未觉。

埋头感叹的柳瑛,好一会才调整过来情绪,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同公子紧紧搂抱在一起,姿势之暧昧手脚之贴切,简直有伤风化到极点,连忙松开手,一脸无辜的辩解道:“那啥,公子可千万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轻薄于你,方才受惊过度,所以有些忘形……”

腰上双手虽撤去,苏昕络却怀里温热依旧,而自己的一双手正将她搂的死紧,顿时又羞又恼的说不出话,收手不是不收手亦不是,只冷哼一声转过头,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开道,没一会便脱离人群拐入那货摊后的小道。

羊肠小道极狭窄,边上堆积了诸多杂货,是供摆摊的货娘进出运货方便所留,也有心思活络的行人绕进来,虽说没有主街那边拥挤,可也并非畅通无阻,起苏昕络揽着柳瑛举步维艰的向前行进着。

柳瑛抿了抿嘴唇,几次想开口提示他分开走会更加方便,可也明白倘若这番话一出口,必会让他察觉自己窘状,少不得要招来一顿打骂,于是脑袋摆的端正眼神盯着前方恍若未觉,驾轻就熟的做起戏来。

秀汀街不算长,但走了约莫二盏茶的功夫才到头,街尾通向阕桐河,岸边道路以青石板铺就,左侧河岸有石阶与水相连,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子聚在一起说笑,河岸右侧街边有秩序的摆满灯摊,摊主热情的向路人兜售着放灯用的各色袖珍品,人流明显比秀汀街稀少,微风自河上扑面而来,让人头脑一阵清醒,苏昕络猛的推开柳瑛,嘲讽道:“没用的东西,早知如此便不出门,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他这番反应早在意料之中,便不予理会,转身看向身后那灯摊,指着一盏做工颇致的荷花灯,轻笑道:“这盏很是雅致,不如就买下来,放灯许愿,来年也能有个好兆头。”

“我没带银子。”苏昕络没好气的回她,又瞅了眼那个荷花灯,不屑道:“不过是些闺阁男儿家胡乱想出来的明目罢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许愿又有何用?本公子才不信这一套。”

没带银子……柳瑛梗住,千算万算竟将这茬给忘记,不管古代还是现代,无钱寸步难行,刚想提议打道回府,身后那摊主却突然笑道:“公子所言极是……只是呀,这人再强势,也总有些力所不及的事情,放灯许愿为的是寄托与纾解,而并非是愿望达成。这灯往河里一放,心里的憋闷也就跟着消了,心境便与之前大不相同,又何乐而不为呢?”

“小姐真是会做生意,几句话出口便让人不得不掏银袋。”柳瑛朝那中年女子模样的摊主拱了拱手,又讪笑道:“说来惭愧,出门走的急,竟忘记放些银两在身上,怕是不能照顾摊主生意了,实在抱歉的紧。”

那女子斜眼扫了下柳瑛的衣着打扮,便坐下身拿起毛笔继续在未完成的灯面上绘图填字,嘴里说道:“我霍英的灯笼只卖两种人,一种是有钱的,一种是有才的,既然两位身上未带银子,那便将边上灯谜猜上一猜,若是猜的准确,这摊子上的灯随你们挑;若是猜不准,那便速速离去罢,勿要站在这里碍我生意。”

柳瑛闻言皱了皱眉,挪动脚步来到那一排写满灯谜的条幅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苏昕络怕她胡来,便上前一步扯住她袖子,低声道:“大字不识几个的人,难不成还想猜霍英的灯谜?她可是秀汀街有名的灯师傅,才情也是极好,莫要在这里丢苏府的脸。”

话刚落地,柳瑛便抬手扯下一张来,他探头看过去,大红纸张上用小楷端正的写着“洞房花烛夜(一草药名)”,思及当时,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不待发作,那厢柳瑛已挣脱他的手走到霍英面前,浅笑道:“摊主叫霍英,在下名字里也有个‘瑛’字,还真是有些缘分。吉时已到,更鼓敲响,正是河灯轻放时,多谢摊主割爱。”将那条幅放到霍英手里,柳瑛指着最初选定的那个荷花灯,催促道:“这个便好,麻烦霍小姐帮忙取下来。”

霍英吃了一惊,只一瞬便又恢复脸上的平静,京城鱼龙混杂之地,卧虎藏龙甚多,混迹在此多年,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拿起竹竿将那盏荷花灯挑下来,递到柳瑛手里,淡淡的夸赞道:“小姐好才情,这灯也算得其所在。”

第18章

霍英将荷花灯递给柳瑛后,拿起毛笔在那红色条幅上添了“桔梗”两字,在锅子里抹了些浆糊,扬手贴到身侧一块木板上,苏昕络斜眼一瞧,那木板上稀疏的挂满条幅,下方均配以谜面,以作展示招揽之用。

柳瑛提着灯往河岸走去,他快走几步跟过去,疑惑不解的看着她,问道:“为何谜面是桔梗?你又是如何猜出的?”

说到这个不由得让她忆起往事,眼神怔怔的望着河水,思绪迷离漂浮的很远很远。那是犯病前几个月,发小闺密在MSN上给她发来个灯谜,谜题便是这“洞房花烛夜”,的乃是一句天气预报用词,她琢磨了一番未果,于是求助百度大叔,结果未曾找到准确答案,却意外的发现关于这句谜题的其他意,其中一个便是这草药名。

百思不得其解后,只得向闺密告饶,闺密先是发来一个硕大的惊叹号,接着便是个兔斯基的360度旋转抽筋表情,最后才□着将答案丢出来:“到有雨,有时有雪。”……

不愧是朋友圈里御女派的掌门人,果然很黄很暴力,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从往事中回过神来,见苏昕络眼神诧异的看着自己,拿手掩口咳嗽了下,这才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洞房花烛夜,乃……夫妇合欢的吉时,一个时辰等于一更,所以吉时又可叫做‘吉更’。而此谜题的是草药,世间药草无非是草本野生或是树木开花结果,‘吉更’冠以草字头不成意,冠以木旁则为‘桔梗’。”

一股脑的倒出来,她深深的吐了口气,暗自佩服起自己歪理的本事来。不过,歪理也是理,在猜对谜面的前提下,无论怎样歪曲都有其道理可讲,只是她偷偷瞥了苏昕络一眼,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眼神里写满探究之意,心知不妙,这身体的前主仅上过几天私塾,断不能讲的出这番话来,连忙羞愧的补充道:“凑巧罢了,上次在千月阁听谢三小姐这般说起过……”

见他表情顿失方才的凝重,便将荷花灯塞进他手里,讨好道:“这灯送你,拿去放掉吧。方才霍小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幼稚!”苏昕络打断她,却伸手接过了那灯,嘴里不屑道:“有忧便想法子解忧,放个河灯就能心想事成?”将荷花灯高高提起到脸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又垂眼轻声道:“做的倒还别致,放掉可惜了。”

柳瑛抬眼看向左首,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子正撩起衣袖将一盏红梅灯轻轻放入水中,然后直起身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轻轻呢喃,表情一脸的虔诚与恭敬,便转过头来笑劝道:“比不得府里的琉璃灯盏,又有何可惜的?只管放掉便是。”想了想,又斜眼瞧着他,调笑道:“公子若是喜欢的话,我这便再到霍小姐的摊子察看下,说不定能再有那好运气……”

苏昕络胳膊一甩,花灯“啪”的一下摔在河面上,花瓣不堪重负翻落水面,半截红烛随之熄灭,他跺脚冷哼:“放就放,谁稀罕了……”

动辄喊打喊杀,要么就别扭使,这人行事也太喜怒无常了……本不想同他出来,只是先前在谢芳尘面前放了话,这便才主动提议,热闹没沾染到,还憋闷一肚子气,横竖这个过场算是走完,便抬眼看向他,意兴阑珊的说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府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扭头便走,走了一会才发现竟是往来路而去,秀汀街的拥挤嘈杂先前已是领教过,哪里还敢再走一遍,于是只得掉转方向朝另外一边走去,经过霍英的摊子时,往左首一瞥,见苏昕络仍旧站在原处,双手在衣袍下紧握成拳,贝齿咬住下唇,一脸受伤的表情,眼神无辜的如同被家人抛弃路边的孩子……

恻隐之心萌动,她长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无奈道:“不愿放灯便不放,如今放了又不开心,何苦来哉?”又扯扯他的袖子,柔声哄劝道:“大过节的,也别给自己填堵,横竖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时辰不早了,回去罢,否则蓝烟青竹他们便要担忧了。”

“蓝烟蓝烟,你的心里就只记挂着他一个……真要那么喜欢,回头我做主替你纳了他……”苏昕络眼圈发红,不管不顾的大吼出声,路旁行人纷纷侧目,吓的她连忙抢上去捂住他的嘴,另外只手揪住他胳膊往水边暗处拉,结果太心急又顾不得看路,一脚踏空两个石阶,身子往下一滑,膝盖撞上坚硬的青石板,疼的她闷哼一声。

被柳瑛拉扯的打了个趔趄,见她摔倒在地,苏昕络连忙抢上来,将她从地上揪起来,结果腿刚着地膝盖上一阵抽痛,又跌回到地上,柳瑛吸着鼻子摆摆手,痛苦的说道:“先前在里受过伤,现下又撞到,怕是情况有些不秒。”

苏昕络直起身四下一打量,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座装饰豪华的画舫,四周挂满灯,光线比此处要明亮许多,便将她往怀里一搂,施展出陆家独门轻功,瞬间便到得画舫前,这是柳瑛第二次体验高速穿梭,原本巨痛的膝盖又酸软了几分,她咽了口唾沫,暗想这家伙可真不懂何谓低调,如此闹市便腾空而起,也不怕吓坏过往行人……想是这么想,嘴上却没敢抱怨出声。

将她放到石阶上,然后蹲下身撩起她衣袍下摆,待雪白衬裤呈现面前时,苏昕络脸顿时通红,这红一直延伸到耳,并有沿着脖子往下爬的趋势,他想别开眼,可又硬生生梗住脖子,咬住下唇横了横心,伸手将她裤梢从靴子里扯出来,撸到大腿上,整个膝盖完整的露出来,上面暗沉的淤青让他倒抽了口冷气,责骂道:“伤的如此重,为何不早说?”

“本以为过些天便消了,谁曾料到今日又伤到。”柳瑛挠头轻笑,面上看不出怯意,心里却突突的打着鼓。

“哼,疼也是活该的。”苏昕络冷哼,右手抬起,暗中运起真气,手心贴到她膝盖上,又没好气的提醒道:“需要把瘀血化开,或许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岂止是有些疼,简直疼到极点,比当年不小心脱臼时还要过份,苏昕络刚揉一下,她便尖叫出声,声音大的恍如平地起惊雷,吓的苏昕络手一抖用劲更猛,惹来她更卖力的一声嘶吼:“谋杀啊……”

谢芳尘在舱内闻得柳瑛声音连忙走出来,抬眼这么一望去,入目先是一雪白的长腿,接着便是苏昕络那只搭在膝盖上抚弄的素手,顿时双眼睁得滴溜圆,坏笑浮上脸颊,也不转身回避,干咳一声打趣道:“值此良辰佳节,两位鸳鸯戏水倒也别有情趣……只是这地儿选的有些不好,小瑛瑛的叫声亦夸张了些,在下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成。”

谢芳尘?柳瑛吃了一惊,越过苏昕络看向画舫,果见这厮风流倜傥的站在船头,手里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一脸邪恶的冲自己挤眉弄眼,她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些什么,那头谢芳尘又十分欠揍的笑道:“在此等候多时,总算把小瑛瑛给盼来了。”

膝盖上那只手一僵,苏昕络脸色顿时冷下来,怕他误会此番出来是为着赴谢芳尘之约,连忙朝船头方向拱了拱手,惊叹道:“啊,原来是谢三小姐,可真是巧啊……”边说边向她使眼色,谢芳尘拿扇子挡住脸闷笑几声,这才一本正经的附和道:“想着小瑛瑛会陪苏公子出来放灯,便将画舫停在此处,没想到竟真会遇上,倒还真是有些缘分。”

苏昕络将柳瑛裤子拉好塞回靴子里,这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冷眼看向谢芳尘,哼道:“谢三小姐还真是处心积虑,如此这般为太女鞠躬尽瘁,但愿他日不要失望才好。”

谢芳尘脸色不变,轻笑道:“苏公子多虑了,太女对在下恩重如山,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更无期冀有所回报,也便谈不上失望。”

“说的倒是好听,毫无利益的买卖,只有傻子才会去做。”苏昕络冷笑,谢芳尘将扇子“哗”的一下合上,拿扇柄往手心一敲,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在下并非生意人,有利无利并不打紧。”

“但愿谢三小姐能做到心口如一。”苏昕络接口,将手往袖子里一抄,又哼笑道:“即便心口不一也不打紧,苏家注定是桩血本无归的买卖。”

谢芳尘笑了笑,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视线移到柳瑛身上,热情的说道:“小瑛瑛,既是有缘巧遇,不如到我画舫上喝一杯?”

柳瑛皱眉,刚要回话便被苏昕络冷声打断:“你敢!”

苏昕络将柳瑛从地上扶起来,扯着她胳膊便要离开,莲月恰好此时从船舱里走出来,雪白的狐皮斗篷,暖黄色衣裙,嫩白的俏脸上挂着一抹绯红,他婷婷袅袅的走到船头,冲着苏昕络福了福身,半是羞涩半是兴奋的说道:“这位便是苏家大公子吧?莲月何其有幸,今日竟能得见,此生无憾矣。”

“莲月公子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实乃仙人下凡是也。”苏昕络松开柳瑛,对莲月还了个礼,脸上是她司空见惯的那种作秀神情,便也对莲月拱了拱手,轻笑道:“原来莲月公子也在此处,美人在侧灯满街,谢三小姐好福气。”

莲月闻言将目光转到柳瑛身上,边行礼边斜眼打量苏昕络,轻笑道:“美人在侧灯满街,柳小姐也是好福气。”

苏昕络被他那别有深意的目光弄的大窘,偷瞟了柳瑛一眼,脸上春意盎然,低垂了眼睛恍若未闻,嘴角却禁不住上扬,莲月见状与谢芳尘对视一眼,又热络道:“苏公子于生意上极有手段,又招得柳小姐这般称心的妻主,莲月心慕不已,早就想与公子结交,却苦于无那般机缘。如今相遇在此处,实在令莲月欣喜,不知苏哥哥能否上得画舫来,莲月愿以薄酒一杯,聊表对苏哥哥的一番敬意。”

这番外里的真真假假,倘若苏昕络听不出,那便是白在商贾间打滚数年了,他抿了抿嘴角,一脸惋惜的说道:“莲月公子实在折煞昕络了,实在愧不敢当。公子如此盛情相邀,本该欣然前往,只是今日夜已深沉,昕络怕府里下人担忧,这便准备回府了。”

“这倒无妨,请谢三小姐派人去府里知会一下便是。”莲月一脸和煦如春阳的微笑,只一倾便转为早秋哀伤的残荷,撇着嘴委屈的呢喃道:“除非,苏哥哥是嫌弃莲月出身青楼,避如洪水猛兽,不愿同我结交……”

苏昕络连忙摆手辩解:“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昕络断无此意。”

“就知道苏哥哥不是那般庸俗之人。”莲月顿时笑如怒放的牡丹花,扭着小手帕嘟嘴催促道:“那苏哥哥赶紧上来吧,柳小姐也要一起哦。”

苏昕络静默,这莲月乃千月阁头牌,青楼卖笑之人嘴上功夫果然了得,既然推辞不得,索便应了他的约,倒要看他们打的是何算盘,便笑意盈盈的点头:“如此,昕络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搀扶着柳瑛登上画舫,刚迈进舱门,苏昕络脸色顿时大变,两手猛的抓紧柳瑛胳膊,疼的她暗暗抽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意外的吃了一惊。素颜乌发,白衣胜雪,手里抱着只通体乌黑的波斯猫,身子软软的歪在软榻上,双脚光裸的搭在榻边,每只脚踝上坠了三颗铜铃,在琉璃灯的照下熠熠闪光,这般年纪,这般样貌,这般慵懒,这般风情,除了千月便再无他人。

第19章

柳瑛安抚的拍了拍苏昕络的手背,瘸着腿走前一步,朝千月拱手笑道:“一别数日,阁主可还安好?”

“拖柳小姐的福,千月安好。”千月点头,仍旧保持先前的动作不变,又将视线移到苏昕络身上,脸上神情作恍然状,唇边抿起淡然微笑:“苏公子也在?两位举案齐眉同出同进,真是羡煞旁人。”

“还有鸳鸯戏水……”谢芳尘非常有默契的了句。

苏昕络哼了声,将头扭向一边作不屑状,似乎本无意同千月周旋,只是耳却红了个彻底。这种拈酸吃醋的戏码,若是只有一人便唱不起来,于是千月意兴阑珊的坐直身子,将小巧白皙的两只光脚从榻边收回,用大拇指勾起一只绣花鞋优雅的穿好,又勾来另外一只,两只都穿好后在地毯上站定,抱起那只黑猫,揉着它油光发亮的毛皮轻声道:“卿卿,这儿的人一点趣都没,咱们找容容玩去。”

黑猫颇通人,听到“容容”两字,耳朵立刻竖起来,半眯的眼睛也在一瞬间睁开,里面湖蓝色的眼珠绽放着绚烂的光彩,两只前爪攀住千月的袖子,急不可待的神情让人有些忍俊不禁,谢芳尘掩口轻笑,千月白了她一眼,道:“三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千月这便告辞了。”

话音刚落便抬脚往外走,谢芳尘扇子一横拦住他去路:“阁主请留步!”千月转身略带诧异的看过来,她连忙殷勤道:“容容小姐献舞的机会一年也不过两三次,我等若是就此错过,岂不是可惜?”

也不等千月回应,谢芳尘便吩咐掉转船头往千月阁去,又转头招呼柳瑛跟苏昕络就坐,千月见状便也坐回软塌上。刚才那番谈话柳瑛听的云里雾里的,但见苏昕络出乎意料的未反对,便也不好多言,只一瘸一拐的挪到椅子上坐下,一边轻轻揉捏膝盖一边透过船舱看岸边火树银花,船桨将河水搅的哗啦作响,天空不时被五彩烟花覆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竟生出些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沧桑感来。

画舫刚一靠岸千月便跳下去,急急的从千月阁后门拐入,莲月仍是留在船上,谢芳尘命人将案几桌椅摆上甲板,休息了些许功夫,又或是苏昕络的按压起了效果,柳瑛起身时腿痛减轻许多,挪到甲板上仰头一望,对面竟是千月阁的临水楼台,花架用木棍竹板自三楼阳台架出来,斜伸到水面上,四周坠以灯、绢花跟珠帘,繁华倒映在水面,风一吹,便是满面涟漪。

苏昕络心事重重的盯着花架,柳瑛不想自讨没趣,自斟自饮了几杯果酒,便将头转向窝在谢芳尘怀里的莲月,询问道:“在下乡野村妇,倒从未听过‘容容’姑娘大名,还请莲月公子帮忙解下惑。”

“幸好是容容姑娘而非容容公子,否则小瑛瑛处境堪忧哦。”谢芳尘瞟了苏昕络一眼,冲着柳瑛挤眼睛,莲月笑着捶打了她的肩膀一通,才收敛神色,对柳瑛解释道:“严格来说,容容姑娘才是千月阁的头牌,只是阁主对她宠爱非常,客不必接,一年里只有些重要的节日才会登台。”顿了顿,又语中带酸的叹气道:“尽管如此,她一日所得银两足抵得上莲月一年的总数,阁里公子都对姑娘佩服的紧,亦不敢有微词。”

她吃了老大一惊,莲月已是罕见姿色,千金难买一笑的人物,竟然还有人强悍到一日收入抵得上他一年,还偏偏是个女子……想到这里柳瑛又好奇出声:“青楼里小倌卖身乃是天经地义,为何千月阁竟还有女子?难道京中达官贵人有将女子压在身下疼爱的异常癖好?”又看向谢芳尘,身子向苏昕络那边缩了缩,惊恐道:“贤妹,你不会也有此癖好吧?”

谢芳尘一口酒喷到莲月身上,莲月吓的从座位上跳起来,边拿手帕擦拭酒渍边不悦的嘟起嘴巴拿眼睛狠狠的捥她,谢芳尘闷咳了几声,起身将他拉回位子上,在他唇上偷香了一口,哄道:“瞧你心疼的,明儿去容锦坊挑几件新的,挂本小姐的账便是。”

苏昕络闻言将头转向谢芳尘,皮笑不笑的说道:“果真是有够大方的,苏某在此谢过三小姐对苏家生意的关照了。”

“容锦坊绣工天下第一,布匹不断推陈出新花样亦是繁复变幻,且芳尘与小瑛瑛又是一见如故的知交,照顾苏家生意自是理所当然,苏公子不必客气。”谢芳尘朝苏昕洛拱了拱手,又将莲月搂进怀里,深情的望着他,脸上作情圣状:“若是能博美人一笑,纵使千金芳尘亦甘之如饴。”

柳瑛听的心头一暖,热心的建议道:“以前曾听人说过,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便是许他以婚约,既然贤妹如此喜欢莲月公子,不妨替他赎身并娶回家?”

莲月“噗哧”一声笑出来,拿手帕掩了嘴吃吃的笑,笑中带泪,泪中有笑,情绪半天才恢复过来,定定的看着苏昕络,语气里难掩羡慕之意:“苏哥哥真是好福气……”眼神看向柳瑛,苦笑道:“谢三小姐喜欢的人数之不尽,莲月不过是浩瀚星海里一颗毫不起眼的小星星,又怎敢奢望婚约这种良家男儿才能拥有的东西呢?”

“吆,有人吃醋了?”谢芳尘勾过莲月的肩膀,一口咬住他耳垂,低语呢喃道:“即便是星星,你也是最璀璨最耀眼的那颗。”莲月身子软倒在她怀里,红着脸笑骂她:“冤家,真拿你没辙……”

正在此时,悠远舒畅的笛声传来,仿佛花开幽谷鸟鸣山涧,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神吸引住,柳瑛连忙转过头去,只见千月一身白衣迈着翩然的步子走到高台花架上,在右下角的竹椅上坐定,手里执着一管绿玉笛,腮帮轻鼓的吹奏着,眼神飘忽的找不到焦距,脸上神情安静怡然中泛着飨足的惬意。

当乐曲进行到冰消雪融花园里风光好时,一个身影速度极快的斜飞到花架上,宽袍大袖紧束腰,身子曼妙的让天下男儿都汗颜,粉色绣底上描嫩紫海棠,这一瞬间整个□都凝结在她身上,清丽无双的俏脸,偏偏生了副颠倒众生的眼眸,一个挑眉一个眨眼都是不容错过的风景,柳瑛看呆了,众人也看呆了。

苏昕洛蓦地睁大眼睛,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抹粉色身影,越看越疑惑,直到她原地旋转三圈后一个后空翻纵身跃上花架左侧竹板一角,这般身法恐怕天下间只有陆家轻功才能如此轻易做到,又加上早些年常听师傅陆三娘提起自己那个得意爱徒‘容卿’大名,如今看来一切并非巧合,于是若有所指的赞叹道:“容容姑娘一舞倾城,今日来的当真值得。只是……这般难度极高的舞步,若无轻功打底怕也是难以做到。”

谢芳尘闻言惊讶的“咦”了一声:“苏公子与容容姑娘师出同门,听公子话音,倒像是从未见过这个师妹,这真倒是奇了……”

“容容姑娘也是师从酒痴陆三娘?”苏昕络故作惊讶的高呼。

莲月肯定的点点头,又用手帕掩了嘴咯咯笑道:“令师人称“酒痴”,也是有缘由的,而缘由的源便是容容姑娘。五年前令师初到京城,便被千月阁的美酒馋的迈不动脚,碍于江湖人士的面子,又不肯光明正大的花银子进门来,只得半夜悄悄翻墙进酒窖偷,刚好被蹲在酒窖酿酒的容容姑娘遇到,便用一坛十年的‘沉香浮’换来十年师徒情缘,可惜令师乃洒脱不羁之人,只教了姑娘五年便逃的没了踪影。”

苏昕络面上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翻腾起伏的厉害。五年前师傅半夜急匆匆的赶到苏家,说是被仇家追杀险些命不保,他连夜着人将她送往江南别苑,并刻意封锁一切与陆三娘有关的消息,没想到真相却是这般,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愤懑,便疑惑的说道:“容容姑娘竟是只学艺五年?方才看她的脚步身法,显是已得师傅她老人家真传……”

“姑娘天资甚高,五年时间已让令师江娘才尽,若是再不逃走,只怕此刻已然被姑娘超过,如此失面子的事情,自不会轻易对人说起,苏公子不知也在情理之中。”莲月笑了笑,将眼神转回花架上,容容左袖倏地挥向顶上花篮,一丛鲜花瞬间只剩下杆,她足尖点地拔高而起,广袖伸展花瓣飘落,她在满面花雨中翩飞,楼上楼下岸边舫上,叫好声连成一片,回声久久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水光中。

柳瑛望着楼台上的互为点缀的两人,情不自禁的感慨道:“真是对璧人,难怪阁主那般宝贝容容姑娘。”

苏昕络闻言眉头轻皱,师妹这般聪慧的人物,又有绝世武功在身,自是不会一辈子窝在千月阁当个被世人耻笑的花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是才子佳人还是殇情怨偶,单看外表又哪里能得知呢?于是他冷笑道:“那倒未必。”

谢芳尘只笑不语,柳瑛不着痕迹的白了苏昕络一眼,暗自咬牙咒骂他的歹毒,自己婚姻不幸福就觉得天下人都该是苦命鸳鸯,真是小肚**肠最毒男儿心……只是,直到很多很多年后,自己亲眼看到很多很多的凄惨结局,包括这对当年被自己夸赞的璧人时,才觉得他这般悲观看法也并无不对,人心再广再大也终究比不上造化弄人。

第20章

元宵过后几日,苏府便收到大舅姥爷苏琏云的妻主沈思蕊来信,说是已得皇命不日便要启程赴京就任中书侍郎,虽说实权上比不得江浙总督,但职掌昭命,行走于御前,乃正一品要员,品阶上甚至高于各部尚书,现任宰相谢矜便是先由中书侍郎做起,今上就位后便将其擢升为相,此后中书侍郎一职空闲数年,而谢相近年来身子愈渐衰败,沈思蕊此番升调,可谓前途不可估量。

苏琏云自是欢喜非常,中书侍郎自有上面赐下来的府邸,但多年空置打扫清理也需时日,妻主初回京都怕是少不得要在苏府逗留些时日,便同苏昕络草草的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沈子祺赶回景园忙着收拾整理房间去了。

柳瑛见苏昕络一脸暗沉,便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询问道:“大舅爷妻主高升,于苏家亦是乐事一桩,为何愁眉不展?”

“乐事一桩?霉事一件才对。”苏昕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江南乃盐茶富庶之地,亦是河槽之运的枢纽,有沈思蕊坐镇,苏家船只畅通无阻,如今她回调京师,少不得要大费一番周折……恐怕过些日子,我还得亲去苏杭一趟。”

她疑惑不解的皱眉道:“苏家是皇商,所经营的产业乃是皇室首肯并且支持的,即便江浙总督换任,想来也不敢有所刁难。”

“皇商?铁是限定物资,盐茶亦有官府统一规价,投入高获利低,又有高额赋税在身,若不寻些旁门左道,哪里还有苏家今日的风光?再者,同青云的生意往来,须从江浙入境再转由河道运至京都……随便哪样追究起来,那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苏昕络长叹了口气,摆手无力道:“同你说这些作甚?你又哪里会懂……”

商贾人家有哪个是家底清白的呢?他所谓的“同青云的生意往来”只怕除不开“盐茶铁”这三种国家监管的物资,这还只是河槽运输所牵扯的,同其他两国的陆路往来,想必也是如此这般牵一发而动全身,苏家这团浑水实在太深太复杂了,除了佩服苏家祖上有本事外,柳瑛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发寒,虽说不上刀口上讨生活,可脑袋几时会掉都不晓得的日子还真有些不好过。

想到女皇那本堪称详尽的折子,她看着他的眼睛,肯定的说道:“那日同女皇谈话,也略微提及到此,苏家那些旁门左道见不得人的东西,恐怕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苏昕络拍案而起,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质问道:“你不是说她只同你喝茶闲聊,为何会提及苏家生意?你到底隐瞒了多少?胆子倒是不小,竟敢骗起我来了?”

“我没有,你别激动!”柳瑛连忙辩解,将衣领从他手里抽出来,倒退两步深呼了几口气,才解释道:“就随意提了几句,我哪里懂得这些东西,她便转了话题。今日听你这么一说,回想她当日的口气,便有种老底被人看穿的感觉,这才提醒你……”

苏昕络定定看了她几眼,便又坐回到位子上,柳瑛连忙狗腿的替他倒了杯热茶,又笑道:“沈家与苏家乃姻亲,摆在明面上的关系,旁人一看就明了,皇帝虽然忌惮苏家,可也不至于因此就如此大动干戈,江浙总督位置何其重要,中书侍郎我虽不知是干嘛的,可看大舅爷那个欢喜劲想来也不差。再者,就算皇帝有意打压苏家生意,只扯出沈家一条线也是杯水车薪,若是所有明暗关系都给她掌握了,苏家也就不可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了,是吧?”

“那是自然。”苏昕络哼笑,接过茶碗抿了口茶,脸色已是舒缓不少。

柳瑛见状也寻了个椅子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脑子里慢慢整理着这些时日来所得的各种信息,又详细思索了一番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官商制度,渐渐的萌出些大胆的想法,再仔细一斟酌,便觉得这些想法非常贴切合宜。

如今所需要的,便是慢慢等待时机。只要一个时机,只要苏昕络不打死自己,只要女皇肯耐心听下去,她就能继续过她混吃等死脑袋无忧的日子了。

一直到三月中沈思蕊都未能到京,中间又收过她几封书信,说是须在杭州等候新任总督,办完相应的交接事宜方能启程,府邸倒是提前派了下来,苏琏云带人收拾出来,又请风水娘子卜了个黄道吉日便带着沈子祺搬迁了过去。

柳瑛膝盖上的伤意料之外的有些严重,回府后苏昕络便着人请了大夫,汤药加上外敷,个把月过后走路还是有些许抽痛,看症状估着像是韧带损伤,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果真是有些道理。

等到伤势好全时已是三月下旬,在这个世界里清明是个大节日,也有柳,扫墓,踏青,荡秋千等习俗,节前几日顾姨便忙碌着带人采摘新柳遍庭院,因着苏府够宽够广的缘由,柳这样简单的活计却让府里奴仆个个累的气喘吁吁。

而到了清明那一日,苏昕络却放了所有人的假,有丧考妣的便回家祭拜,无父无母的则在府里歇息一日,只带着柳瑛跟一个马夫,提上食盒跟冥纸,一大早便出发前往位于城东三十里地外的苏家祖坟。

细雨纷纷,周身被刷成绿色的马车缓慢的行驶在拥挤堵塞的道路上,柳瑛用手挑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细密雨丝中每张脸孔上都写满哀伤,一瞬间眸子里便只剩下一种颜色,情绪也渐渐被感染,想到前世的父母兄弟姐妹此刻或许正站在冷冰的墓碑前同自己说话,眼角便禁不住有些湿润起来。

“没出息……”苏昕络甩了块丝帕出来,便一脸不屑的扭过头不看她,柳瑛陷在悲伤里未曾接话,只是木然的接过手帕抹了抹眼睛,又拧了拧鼻涕,然后又木然的将手帕递还回去,苏昕络气的脸都青了,袖子一甩车帘一响,上好的一块丝绢手帕便被抖落春风中,被后面接踵而至的马匹踩落蹄下,合着雨水泥浆凌乱成一团。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达苏家祖坟所在的乘云山脚下,雨势已经停歇,正是花红柳绿蝴蝶翩飞的早春,刚一跳下马车便有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抬眼仰望那高耸雄伟的乘云山,天很蓝白云山间绕,坟场由灰黑石板铺砌,坟头整齐墓碑庄严,周围有小河环绕,冰消雪融,流水哗啦作响,她再次被苏家祖宗震撼到,祖坟也能选到这么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所在……

苏昕络从马车上下来,素衣素簪,脸上脂粉未施,接过马夫递来的食盒跟冥纸,便抬脚往祖坟入口处走去,柳瑛想也未想便抬脚跟上,苏昕络听到响声定住脚步,转过头诧异道:“你跟上来作甚?”

见柳瑛一脸怔楞的神情,从手里的冥纸中拆出一小沓,塞到她手里,指着左首不远处那处坟堆,鄙夷道:“莫非入赘到苏家,便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遗忘干净了?”

“想着兴许公子需要陪同……”那是“柳瑛”的父母,她的确从未惦念过,也不晓得他们葬在何处,连忙试图辩解,苏昕络手一挥,冷淡道:“不必了。”

柳瑛抱着那沓冥纸,朝着苏昕络手指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有一片坟头呈现眼前,跟苏家祖坟的肃穆庄严不同,这里坟头是用黄土堆起,每个坟头前斜了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所葬之人的名姓,想是苏家家生奴仆丧葬之处。

时间尚早,不必担忧遇上其他前来扫墓的奴仆,于是柳瑛大胆的从这个坟头蹿到那个坟头,一座一座察看过去,最后在西北角一座坟前站定,面前墓碑上刻着“先妣柳红与先考柳钱氏之墓”。

虽说自己不是这身体的本主,但是死者为大的道理她还是懂,站在坟墓前她端起恭敬的神情,拱手朝天拜了三拜,又撩起衣摆跪下去,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又细心的将坟头杂草拔掉,从地上捧了一捧泥水混合物洒到坟头上,这才拿起冥币准备烧完走人,冥币拿在手里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火折子,只好折返回苏家祖坟同苏昕络借上一借。

一身白衣混在灰黑色的背景里很是扎眼,柳瑛老远便瞧见他跪坐在墓碑前的身影,脚步不由得加快,到得面前却猛的吃了一惊,嘴巴哆嗦了半天终是未能将来意说出口,只怔怔站在那里。

苏昕络垂眼敛眉的跪坐着,扇子般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有大颗泪珠滚下,泪珠滑过白皙素净的脸,最后落到石板地面上,手里不紧不慢的往石碑前预留的小坑里塞冥纸,微风轻吹火苗随之晃动,他似是本不曾留意到有人走近,边烧边口里喃喃的说着:“爹爹,昨个顾管家带人清理库房,翻出了小时候您给络儿扎的纸鸢,爹爹真不愧是京都知名的才子,那金鱼画的活灵活现的,特别是那对大眼泡……只是年岁久了,竹架已是松散,裱糊的云宣也破败不堪,顾管家本想做主丢掉来着,络儿未同意。虽说是破旧了些,到底是爹爹亲手扎给络儿的,留着作个念想也好啊……”

柳瑛见过苏昕络很多面,或野蛮强悍,或淡定从容,或恼羞成怒,或别扭嘴硬,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无助,泪珠颗颗滑落,无声的敲打着她的心房,从前闺秘曾调笑的说过,某些时候,无声流泪的男人最感最能打动人,感倒不觉得,但的的确确能勾起女子的母,让人不由得自心底上萌生出怜惜之意。

苏昕络也不过是这个女尊世界里的众多男子中的一个,本该生活在父母的宠爱中,闲时绣绣花作作画,到了出阁的年纪便由父母寻个合适的妻主嫁了,以后相妻教女,过着几千年来夫道人家过惯的平静日子,可偏偏出生在苏家,又倒霉的一个姐妹都没有,不得不自幼习武学文读商经,父母相继过世后便只得抛头露面维持苏家生意,为保苏家不被皇室吞没又无奈的招赘了个奴仆之女为妻,亲戚虽多却无一可靠,或是对苏家财富惦念,或是作壁上观翘首以待的等着看他笑话,念天地之悠悠却只他孑然一个……柳瑛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他跟自己倒是身世相似的很,既已成亲除非死亡怕是难以分离,倘若注定这一辈子要同这样一个人纠缠一生,对他好一些自是应该的,只是他的脾气需要改改才好。

柳瑛走到他面前,在衣袖里翻腾了一会才发现身上未有“纸巾”这种久违的现代物品,手绢这种男儿家携带的东西也自是不会有,于是抬起袖子俯下身,轻柔的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语调也放的极缓慢温和:“莫哭了,若是爹爹看到你这般伤心,于九泉之下也是难安。”

苏昕络跪在地上抬手顺着她的袖子一扯,柳瑛踉跄往前挪动一步,站定后才发现他已经将头埋在自己衣袍间,两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肩膀微微抽动着,她浑身顿时一僵,两只手微微张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推开他自是不能亦不敢,咬了咬牙,这才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将他环抱在怀里,手掌在他背上安抚的拍打着。

日上三杆,阳光渐暖,主道上已能看到稀疏的人影,柳瑛松开手,轻推了推苏昕络的胳膊,小声询问道:“回吧?”

苏昕络早就止住了哭泣,情绪也在柳瑛的轻抚下调整过来,之所以埋在她腰间不松手,完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现下情景。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失控的,打小他便是要强的人,练功多苦多累他都咬牙忍下去,爹爹跟娘亲过世他亦是强撑着办葬礼半滴眼泪都不曾流,却偏偏今儿哭成这般,还给她瞧见,甚至还恬不知耻的对她投怀送抱以求抚慰……又羞又恼又悔恨,只得缩起头来当乌。

柳瑛看他不吭声便想将他从湿地上拉起来,可他两只手死命扒着自己的腰部不松手,个头悬殊又加上人家还会功夫,她自然不敌,歪头瞥了眼奴仆林地那边躲躲闪闪的眼神跟不断晃动的头颅,苦笑道:“当着一堆家仆的面这般亲热,公子就不怕被人暗地里指责不守夫道有伤风化?”

这句话甚是管用,语音刚落地苏昕络就飞速的松开手,从地上跳起来站到离她三丈远的地方,细眉倒竖眼神冰冷,可惜那红如晚霞的脸将他的内心暴露无余,这副样子不但没吓到人,反而让她有些想笑。

当然,她是怎样都不敢笑出来的,硬是憋回了肚子,然后无所谓的指指几近头顶的日头,催促道:“日已近午,还是赶紧回府吧,否则午膳都要错过了。”

“就知道吃。”白了她一眼,他倒是顺从的抬脚往外走去,柳瑛连忙跟上,到得入口处又想起还有事未曾完成,便停下来,将手伸向他,说道:“借火折子一用。”

“你要作甚?”苏昕络疑惑的皱眉,却还是从袖子里将火折子掏出来递了过去,柳瑛接过来,笑了笑:“总不至于做坏事便是。”

柳瑛又回到柳红夫妇坟前,取出火折子将冥钱点上,地上刚下过雨湿意很重,她从边上树下捡了木来翻弄着冥钱,嘴里也学着苏昕络喃喃道:“既然占了你们女儿的身子,以后便由我来替她尽孝道,这钱数目虽然不多,但总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们就拿去吧。当然了,拿了我的钱也要在下面保佑我长命百岁,不然我翘了辫子后就没人给你们送钱了。额,最好还要保佑我混的比现在好些,这样明年今日便能多替你们烧些纸钱了,这样你们在地下也能有好日子过不是……”

抬眼往大道边一打量,发现苏昕络正站在马车边一脸不耐烦的朝这里张望,连忙打住话头,直起身子又对着坟头拜了三拜,这才转头欲出坟地,刚走两步又倏地掉转头,讪笑道:“不长命百岁也无妨,只要公子温柔些,勿要再对我动武,也便知足了。”

第21章

柳瑛醒来时天已大亮,四月中的天气,早上虽有些凉意,但总归是说不上冷,丝丝凉凉的感觉让人头脑清醒浑身舒畅,苏昕络有晨起练剑的习惯,自是不会留在暖阁里,她洗漱了一番,然后搬张脚凳爬上书阁的顶楼,斜靠在梁柱下越过波光闪耀的护城河,看远处天边朝霞泛滥。

苏琏云跟沈子祺搬出苏府后,假扮恩爱夫妻的任务便告一段落,她极有自知之明的主动提议搬回柴房,苏昕络当时未置可否。清明扫墓回来后,她又提了一回,他诧异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天寒地冻的,你身子又弱,就暂时歇在此处吧。”

她将头转向窗外,树叶茂盛葱绿,干枯了几个月的后花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忙碌的蜜蜂绚烂的蝴蝶穿梭其中,暖风阵阵拂面而来,怎样都无法与“天寒地冻”一词联系到一块。更何况,她双手灵活腿脚有力活蹦乱跳的,也跟“身子又弱”沾不上边呀?再者,先前整个冬天都睡在那里……

心里仿佛明白了些事情,她抿了抿嘴角,点头道:“好。”

苏昕络极不自在的转过身,背对她,迅速的转移了话题:“端午节的龙舟赛,苏家商号亦有船参加,到时你得前去擂鼓助阵。”

柳瑛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擂鼓助阵,具体任务是怎样?先前不曾做过,万一给苏家丢了脸面……”

苏昕络转过身,白了她一眼,哼道:“只是坐在船头敲鼓,三岁娃儿都能胜任的事儿,你岂会做不好?”

鼓想来不会小,三岁娃儿能举得起鼓槌?她暗自腹诽,嘴里应道:“小事一桩,公子尽管放心便是。”

“下来。”

苏昕络站在书阁底下仰头高呼,柳瑛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搬起凳子踩着木质楼梯“咯噔咯噔”的跑下去,站到他面前,穿着气询问道:“公,公子找我何事?”

瞧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他静默一会,才道:“现下便要进,你与我同去。”

“出了何事?怎地这般着急?”柳瑛诧异出声。

他闭了闭眼,哆嗦着嘴唇说道:“里方才来了人,说是阿公病的厉害,想见我……”

她身子僵了僵,里有医术甲天下的御医,不是相当严重的病症也断不会传出这般话来,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忙安抚道:“你先别急……”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又催促道:“既是如此,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我这便去叫顾姨准备马车。”

苏昕络抬手扯住她,眼睛在她身上扫视一遍,不耐道:“前些日子容锦坊不是派人来替你裁了春衫,为何还穿着冬衣?净给苏府丢人,赶紧去换一件来。”

柳瑛噎了下,知他心情也不好,便也没吭声,路上拦住个洒扫的小厮让他通知顾管家套车,返回东厢找出件新衣换上,然后便急急忙忙的冲到门口去。

车辆已经备好,苏昕络站在车边候着,见她走过来,便跃进马车,又抬手将她扯进去,马车一路飞奔,只是转上朱雀大街后速度明显慢下来,柳瑛移开车帘向外望了望,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开市的,卖菜的,运水的,洒扫的,卖包子的,卜卦的,卖糖葫芦的……吵吵嚷嚷成一团,她将头收回来,拍了拍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劝慰道:“会没事的……”

他身子微微抖着,手上热意传来,她温软澄澈的声音萦绕耳边,恍如一道暖阳直照到心里去,只是这热意只持续了少顷便欲撤去,他连忙反手捉住,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将那光滑细软的酥手握在手心。

柳瑛嘴唇咬的死紧,手上关节咯咯作响,十指连心痛的她簌簌发抖,十大酷刑中的“拶刑”也不过如此罢了,但她仍是撑着身子丝毫未曾移动。

马车停在延寿门口,刚一掀开车帘便见秦公公站在门廊处,苏昕络甩开柳瑛的手连忙跳下马车迎上去,急切的问道:“阿公情形如何?御医是如何说的?”

秦公公眼圈顿时红了,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叹气道:“您还是自个进去瞧瞧吧……”

柳瑛爬下马车,甩了甩布满淤青几近麻木的左手,冲秦公公行了个礼,疑惑道:“正月里进探望他老人家时一切尚都安好,后面也不曾有其他消息传来,怎地突然就病的这般重了?”

“刚出正月便染了风寒,君上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按照先前老院判开的方子吃药,小半个月下来非但没有好,夜里竟开始咳起来,且越咳越厉害,老奴忙差人去太医院将所有御医一股脑的请来,她们诊断后再一合计,说是寒气郁结于心肺,开了些祛痰利肺的方子,吃了个把月仍是不见好,身子也愈渐发虚……”秦公公边说边引着他们朝里走去。

刚迈过门槛,便见一明黄身影从内室走出来,柳瑛诧异的眨了眨眼,此时正是早朝的时间,皇帝本该坐在大殿里与众臣议事,却辍朝出现在这里,年太卿的病有多严重由此可见一斑。

三人忙跪下行礼,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恹恹的说道:“进去吧,父卿刚还念叼着呢。”眼圈乌黑,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不见一丝血气,瘦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能倒,莫道皇室亲情淡薄,生养之恩纵是泥人也有三分真情。

卧房内草药气息颇重,年太卿靠坐在床头,脑门上带了一段绿色棉质抹额,眼圈深陷颧骨高凸,放在锦被外的一双手瘦骨嶙峋的只剩下一层皮,未待他们上前行礼,便艰难的抬手制止道:“御医说此病易传染,勿要再过来了。”

话刚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忙抓起床头的手绢掩住嘴,可他们站在侧面,一眼便能注意到那白色丝帕上刺目的一抹红,柳瑛心想这多半是得了跟林妹妹相同的病症,连忙伸出右手欲扯住身旁飞扑上前的人儿,结果手刚伸出眼前便没了人影。

苏昕络抢过那块丝帕,拿到眼前展开一看,上面满是星星点点的红痕,顿时眼泪涌出来,忙坐到床边,慌张的握住年太卿的手,呜咽道:“阿公,你……”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劫的。”年太卿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又虚弱的笑道:“阿公十五岁进,大半辈子时光都用在争权夺势上,也算得偿所愿生平无憾。平儿乃九五之尊,虽外有敌国窥视内有外戚专权,可终究是真龙天女能得神灵庇佑,我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络儿你……”

苏昕络嘴唇紧抿着,鼻腔气息紊乱,浑身颤抖的摇摇欲坠,柳瑛忙走上前,伸手环住他肩膀,年太卿满意的瞅了瞅她,叮嘱道:“络儿平生凄苦,自幼没了爹爹,刚到及笄便又去了母亲,祖母祖父也相继过世,如今连我这个阿公也要离他而去,平儿总归是以社稷为先的,那两个出嫁的舅舅也不是能依靠的主,从此便只有你一个亲近之人,夫妻本该同患难共甘苦,他子是泼辣蛮横了些,但本纯良,又是吃软不吃硬的执拗子,选你当妻主总归是心属的,你也莫要辜负了他这番情谊。”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他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深喘了几口气,又继续道:“音冉的妻主是个防备心极重的女子,络儿打小又是她亲自教导,难免有些肖像其母,苏家生意你还是勿要沾染的好,否则于你的处境极为不利。人要知足常乐才是,莫要贪念太多……”

“阿公请放心,我与昕络乃结发夫妻,自当生同寝,死同,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相知相守不离不弃。”柳瑛面上郑重承诺,脊背却凉意暗浮,果真不愧是斗高手,年太卿这番话,先悲情后深情,最后再给个下马威,直指她内心深处,思及前阵子在脑中成形的“馊主意”,额头便有冷汗流下,古人智慧强悍至此,所幸她为人低调善于隐藏,否则恐怕早就连渣都没剩了。

年太卿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阿公,当真没有法子了么?”苏昕络充耳不闻,眼泪如洪水般决堤,哽咽着抽泣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里御医治不好不代表全天下的大夫都治不好,可请皇姑在南沂大陆广贴皇榜,若有神医能妙手回春,灵丹妙药或是珍稀药材,就算倾尽苏家财富,络儿也在所不惜。”

年太卿揉了揉苏昕络的头,笑道:“傻孩子,有谁能比阿公更明白自个的身子呢?神医?世人皆贪慕财富,若是当真医术了得,一早便进做御医了,哪会沦落人间平白受清苦呢?造福百姓,医者仁心,济世救人……呵呵,当真是可笑之极。”

这话确是有些偏激了,柳瑛不赞同的反驳道:“话不能这般绝对,这世间总有些人是例外的。”

“或许吧,不过我这身子已是等不及,又何苦折腾一番呢?”年太卿抬头看她一眼,眯了眯混沌中犹显清明的丹凤眼,又对苏昕络唠叨道:“苏家情形复杂,你这孩子也有些许无奈,但平儿总归是你的姑姑,待我走后,你们即便不同心也莫要异路,自家人都不倚仗,又能指望谁呢,是吧?”

“阿公的话,络儿记下了。”苏昕络忙不迭的点头。

年太卿拍了拍的胳膊,又别有深意的笑道:“生意是要打理,可你毕竟是个男儿家,也要学学别个夫郎如何服侍妻主。你们成婚至今约有一载,也不见有任何讯息,苏家人丁单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如何同苏家列祖列宗交待?”

苏昕络侧身瞅了柳瑛一眼,脸色微红垂首不语,柳瑛轻咳了下,讪笑道:“阿公说的极是,我们会努力的。”

年太卿又笑了笑,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冲他们摆摆手,疲惫的说道:“累了,你们回去吧,以后也莫要再进了。”

那日回来后苏昕络便忧心忡忡,屡次劝慰失败,柳瑛便提议再次进探望,结果到得门口便被守卫拦下,出示玉牌无效,待说明来意,那守卫仍是不放行,说是女皇为着太卿养病着想禁止任何皇亲国戚在此期间进,两人悻悻而归从此便失了里消息,连苏家安在里的眼线都探不出究竟。

如此这般过了十多天,天气渐渐转热,苏昕络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蓝烟都跟着情绪低落,后院满湖荷花盛开,她便去采了些莲子荷叶,叫厨房混了粟米做成粥,又拿到冰窖冻上半天,乘给蓝烟一大碗,便将剩下的端到卧房里。

冰冰凉凉的气息让苏昕络有了些许食欲,他接过碗来用汤勺乘了一些放进嘴里,清香甘苦极是爽口,抬眼深深的看了她一会,便低下头继续吃起来,她高兴的抿了抿唇,刚要劝他多吃一些,便听见门帘声响,青竹慌慌张张的冲进来,话语里已是带了哭音:“公子,秦公公来了……”

苏昕络手心一抖,粥碗翻扣到地毯上,他鞋子都顾不得穿便冲出门去,那厢蓝烟得了消息也忙跑过来,几人速度极快的朝前厅去,刚到门口秦公公便冲过来扑倒在苏昕络脚下,痛哭道:“小殿下,君上今儿早上……去了……”

苏昕络怔住,脸色顿时惨白,柳瑛一把扶住他胳膊,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接着是青竹的一声惊呼,她扭过头去一看,竟是蓝烟昏倒了。

第22章

年訫轺年贵君,京城世家年家现任家主年音荷的嫡出大公子,显赫家世加上绝色容貌,甫一进便尊宠无比,本是皇夫大位在握,谁料第二年初熙安女皇便纳了路家小公子路希旸为皇夫。

路家第一代家主是南沂开国功臣,与高祖皇帝在马匹上打的天下,大业初定后封侯进爵,路家后世子女亦颇为长进,云翻雨覆几百年,又频频与皇室联姻,基牢固势力雄厚,始终站在庙堂与世家的顶端。

年訫轺本是好强男子,又仗着熙安女皇宠爱,与皇夫路希旸可谓半生争斗不断。两人先后生下一女一子,安平为长,安乐为嫡,立长或是立嫡皆为正统,两人满月都未出朝堂后已是争做一团。

定论未下便有西齐来犯,南沂素来以武力治天下,熙安女皇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后众臣再议太女之事,熙安女皇凤眉一挑,怒道:“朕年方二十体态康健,众卿家如此挂心太女之事,莫不是盼着朕早早仙去?”

重臣噤声,熙安女皇抿唇轻笑,大掌往御案上一拍,斩钉截铁道:“既不立长也不立嫡,朕要立贤。”

安乐皇女也倒没有愧对其封号,幼时逃学爬树下河打架样样没拉,等到年纪稍微大些,又开始沉迷酒色,而安平皇女虽天生身子文弱,但谨慎好学聪慧又懂得自律,孰贤孰非不教自现。

熙安女皇故去后,安平太女继承大统,生父年訫轺年贵君进阶年太卿,尊皇夫路希旸为太皇夫,安乐皇女改称安乐公主,封地江南鱼米之乡,遣散后未有生养的侍君,张贴皇榜广纳良家男儿为君,南沂皇朝展开新的一页篇章。而再无利益焦点的年太卿与路皇夫,倒是冰释前嫌结为知交。

安平五年,西齐再次进犯,安平女皇首次御驾亲征,在此一役中女皇身中数箭伤及心肺,虽最终以胜利告终,但终究是落了下病,每到严冬便时常抱病辍朝。

安平十五年,贼心不死的西齐与陈联合进犯,恰逢安平女皇龙体违和,整日只知贪图享受的安乐公主却突然主动请缨代女皇出征,女皇应允。南沂本与西齐国力相当,如今西齐又有陈国相助在侧,强攻不得后只能败守两国交接之雁城。

僵持长达三月之久,路皇夫挂心女儿心力憔悴,又逢里疟疾流行,就此一病不起归天而去。弥留之际,将尚未成年的四皇子安玥托付于年太卿。太皇夫应行国丧之礼,雁城那厢自是隐瞒不住,安乐公主噩耗得知当即带兵出城迎战,心浮气躁外加技艺不,被敌方百步穿杨的弓箭手死当下。

安平女皇急调守卫青云边境的定国大将军慕容彗带兵前往雁城救援,雁城之围获解。慕容将军素来善于用兵,大胜之后乘胜追击,历时三月终是将敌军驱逐出境,并连夺西齐三座城池,迫使对方主动议和,签订下五十年互不进犯的和约。

国家安定得保,停置了大半年的两口棺木总算可以入土,南沂国史上首次太皇夫与嫡公主之国丧,白灯沿街高挂成串,长钟哀鸣三日不绝,达官贵族素服百日,杀生不能,妓院关门,赌坊停业,整个京都戚戚然惨淡无光。

“太皇夫的葬礼倒是隆重,可年太卿才是陛下的生身之父,按说也该有此礼遇吧?”柳瑛诧异出声。

蓝烟脸色蜡黄,将虚弱的身子往床榻上靠了靠,叹息道:“皇家祖制礼法严格,夫便是夫,侍便是侍,君上他老人家地位虽尊宠,可终究是侧室,国丧大礼只有历代皇帝与皇夫才能享有。”

柳瑛默然,昨个方听闻年太卿仙去,蓝烟便昏倒在地,秦公公抢上来抱住他嚎啕大哭,而苏昕络从听到消息就一直呈呆滞状态,府里顿时忙乱成一团。她先着人将蓝烟抬回房,然后派人套车将秦公公送回去,又扶着苏昕络返回东厢,哄劝开导了许久直到他累了睡去才能喘口气。

今儿一早苏昕络便起床出了府,她起来吃过早饭后便到蓝烟这边来探望,虽知他先前做侍之时服侍的便是年太卿,但总归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便拐弯抹角的套他的话,谁料对方却给她讲述了几个时辰的历史背景……

这历史背景虽让她对里的情形多了些了解,可并非是她所关心的,既如此,便也只能稍微直白一些的问出口,让其避无可避,于是她轻笑道:“年太卿对蓝烟如何?”

“君上待我很好。”蓝烟顿了顿,又补充道:“公子跟妻主待我亦是极好。”

柳瑛看着他不语,眼神充满期待,蓝烟将目光移向窗外,目光渐渐迷蒙起来,静默许久,这才开口道来:“八岁那年,家乡遭了瘟疫,父母兄弟姐妹全都死了,我跟着表姨一家逃难来京城,表姨好色爱赌,积蓄没几个月便败了个干净,债主追上门来,她走投无路便将我卖进里做了童侍。”

“就知道带你来京城没安着好心,果不其然。”柳瑛气愤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倒也不能全怪表姨,毕竟她也是为着活命。倘若不是她将我从家乡带出来,恐怕我早已饿死街头。”蓝烟揉了揉额头,又轻笑道:“也算我时来运转,进后便被派到君上那里。圣上日理万机,音冉殿下又刚下嫁苏府,他老人家难免有些孤寂,而我又乖巧听话了些,没多久便深得他的欢心。不必辛苦做洒扫活计,膳食服饰亦是极好,若他老人家得闲还会教我写字作画,那时的日子无忧且开心,可谓寒尽不知年,只是后来……”

话到这里他便停下了,柳瑛听到关键处急的不行,忙追问道:“后来如何?”

蓝烟抬头看向她,微摇了摇头,道:“妻主大人还是勿要再问的好,实在有弊无益。”

不肯同去里访亲,元宵节看到孩儿灯情绪失控,昨儿又听闻噩耗昏倒在地,所有这些线索加在一起,真相决不可能如他方才所说那般简单,她自知逼迫别人说出心中秘密是件极不道德之事,但眼下里倚仗坍塌,女皇又全然知晓自己甚至苏家底细,如果蓝烟这边再有所牵扯,只怕形势会复杂的超乎想像,于是咬了咬嘴唇,“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拔高声音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说我不知道它便不会发生,年太卿是皇帝的亲爹昕络的阿公你的旧主,有他在平衡便能维系,如今……”拿手指向皇的方向,又沉声道:“圣意难测,兴许哪日苏府的天都就塌了也未可知。我虽一无所长,可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所谓‘一人技短,二人技长’,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比你跟公子整日提心吊胆强。虽说你来苏家时日不长,可公子待你一片情谊总是做不得假,你也不愿看着苏家有事吧?”

“我……”他猛的顿住,表情里夹杂了深深的痛楚与无奈,深吸了数口气,嘴唇几不可见的哆嗦着,双手紧握成拳,最后一咬牙,轻声呢喃道:“我,我曾是玉浮的蓝侍君……”

那次蓝烟在二舅爷面前坦露胳膊,她疑惑不解后曾私下问过顾姨,得知这里男子在满月之时便会在上臂肩头处用朱砂点上守砂,水洗不掉皮破犹存,直到出阁之日与妻主合欢才会退却。当时她便有所猜测,若是他与女私通那便是□闱的死罪,再得年太卿欢心亦不能安然无恙的逃过惩处,而让他失身的那人是女皇便是不同了。

但既为有册封头衔的皇侍,又如何能出得门来到苏家呢?

柳瑛前世虽强势但亦是个厚道之人,穿越之后因着处境关系更是谦卑到极点,此刻面对蓝烟这样柔弱美好的男子,若是再继续追问下去,无异于拿刀剖开他的膛,挖出他的心肺,让血淋淋的真相呈现面前,可她又不得不做这个刽子手,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下着决心,此后若能顺利解决掉苏家所面临的难题,务必要善待于他,否则实在于心不安。

她沉吟着缓慢的说道:“宝宝……”

这两字刚一出口,蓝烟便痛苦的抱住头,额头冷汗大颗滑落,浑身颤抖的坐立不稳,柳瑛大惊,连忙冲到榻边,两手扶住他胳膊,嘴里大吼道:“蓝烟,冷静,冷静,听到没有,冷静……”

蓝烟似是本听不到她的话,嘴唇惨白毫无血色,上下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两眼惊恐的望着头顶的窗幔,嘴里无意识的说着:“宝宝……血……好多的血……宝宝死了……宝宝死了……再也没有宝宝了……”

接着便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催人泪下,柳瑛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手掌轻拍着他后背,安抚道:“不怕,都过去了,没人再能伤害你了……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总有一天宝宝的仇会得报的……”

蓝烟听的这话哭的更凶了,拿拳头一下下砸在柳瑛口,哭喊道:“报仇,为何不肯帮宝宝报仇?明明……明明就是他做的,你却不肯替咱们的宝宝报仇!情谊,再多年的情谊又如何,你终究是对不住宝宝,终究是负了我……”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宝宝……”柳瑛边在心里琢磨蓝烟这一番话,嘴里顺着他的话回应着。

蓝烟猛的挣脱她的怀抱,抬脚在她口猛踹一脚,然后又握着拳头冲上来欲同她拼命,嘴里咒骂着:“打死你,打死你这没心没肺的,你还我宝宝来,还我宝宝来……”

柳瑛看这架势连忙站起来后退几步躲开,榻边没有护栏,蓝烟一个扑空便朝着地上扎去,吓的她又连忙冲过去扶住,这下蓝烟得了机会,抬手便是“啪啪”两个耳光,力气之大比之苏昕络有过之而不及,她顿时觉得双颊滚热两耳轰鸣,满嘴血腥气味蔓延。

蓝烟眼见得手哪里肯放弃,两手使劲掐住她脖子,意识癫狂状态的人潜力无穷,柳瑛两手死命去扯他手掌结果半点都移动不得,喉咙堵塞呼吸困难,脸色由白转红再渐渐变青,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就在柳瑛觉得自己快要去地府报道之时,门被轻轻推开。

青竹端着碗汤药走进来,步子极小关门声音亦是极轻,待转过身抬眼一看,吓的瞳孔立刻睁圆,将碗往地上一丢,冲过来对着蓝烟后颈就是一个手刀。

蓝烟身子软软倒下去,柳瑛脖子得了解脱猛的吸入一口气引来一串剧烈的咳嗽,她边咳边喘着气对青竹说道:“这事不怪蓝烟,是我的错,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他吧,公子那边本就心伤的厉害,就勿要再去打扰了。”

青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点了点头。

第23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严打期间,河蟹横行,片都不准存,正文用金刚经填充了,大家自己戳下面按钮进去看字母戏哈,鼠标点击下图片会放大,分量不会低于订阅点数滴,偶也是被逼无奈,请大家谅解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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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啦,咱们只能纯洁啦,不纯洁的请移驾偶的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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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大家来跟偶一起阅读《金刚经》:

第一品 法会因由分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第二品 善现启请分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 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第三品 大乘正宗分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第四品 妙行无住分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第五品 如理实见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第六品 正信希有分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 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第七品 无得无说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耶?”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第八品 依法出生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是故如来说福德多。”“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第九品 一相无相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是名须陀洹。”“须菩提!于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是名斯陀含。”“须菩提!于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为不来,而实无来,是名阿那含。”“须菩提!于意云何?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实无有法名阿罗汉。世尊!若阿罗汉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世尊!佛说我得无净三昧,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世尊则不说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者!以须菩提实无所行,而名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

第十品 庄严净土分

佛告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昔在然灯佛所,于法有所得不?”“不也,世尊!如来在然灯佛所,于法实无所得。” “须菩提!于意云何?菩萨庄严佛土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则非庄严,是名庄严。”“是故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须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须弥山王,于意云何?是身为大不?”须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说非身,是名大身。”

第十一品 无为福胜分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第十二品 尊重正教分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何况有人尽 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第十三品 如法受持分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所以者何?须菩提!佛说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所说法不?”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来无所说。”“须菩提!于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复有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第十四品 离相寂灭分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

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 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萨,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第十五品 持经功德分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以身布施;若复有人,闻此经典,信心不逆,其福胜彼,何况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以要言之,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功德。如是人等,则为荷担如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何以故?须菩提!若乐小法者,著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在在处处,若有此经,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所应供养;当知此处则为是塔,皆应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

第十六品 能净业障分

“复次,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我念过去无量阿僧祗劫,于然灯佛前,得值八百四千万亿那由他诸佛,悉皆供养承事,无空过者,若复有人,于后末世,能受持读诵此经,所得功德,于我所供养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后末世,有受持读诵此经,所得功德,我若具说者,或有人闻,心则狂乱,狐疑不信。须菩提!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

第十七品 究竟无我分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须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当生如是心,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

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则非菩萨。

第24章含入V公告

作者有话要说:
严打期间,河蟹横行,片都不准存,正文用金刚经填充了,大家自己戳下面按钮进去看字母戏哈,鼠标点击下图片会放大,偶也是被逼无奈,请大家谅解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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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啦,咱们只能纯洁啦,不纯洁的请移驾偶的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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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大家来跟偶一起阅读《金刚经》:

第一品 法会因由分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第二品 善现启请分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 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第三品 大乘正宗分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第四品 妙行无住分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第五品 如理实见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第六品 正信希有分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 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第七品 无得无说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耶?”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第八品 依法出生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是故如来说福德多。”“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第九品 一相无相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是名须陀洹。”“须菩提!于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是名斯陀含。”“须菩提!于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为不来,而实无来,是名阿那含。”“须菩提!于意云何?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实无有法名阿罗汉。世尊!若阿罗汉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世尊!佛说我得无净三昧,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世尊则不说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者!以须菩提实无所行,而名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

第十品 庄严净土分

佛告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昔在然灯佛所,于法有所得不?”“不也,世尊!如来在然灯佛所,于法实无所得。” “须菩提!于意云何?菩萨庄严佛土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则非庄严,是名庄严。”“是故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须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须弥山王,于意云何?是身为大不?”须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说非身,是名大身。”

第十一品 无为福胜分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第十二品 尊重正教分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何况有人尽 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第十三品 如法受持分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所以者何?须菩提!佛说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所说法不?”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来无所说。”“须菩提!于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复有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第十四品 离相寂灭分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

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 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萨,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第十五品 持经功德分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以身布施;若复有人,闻此经典,信心不逆,其福胜彼,何况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以要言之,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功德。如是人等,则为荷担如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何以故?须菩提!若乐小法者,著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在在处处,若有此经,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所应供养;当知此处则为是塔,皆应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

第十六品 能净业障分

第26章

**叫三遍,苏昕络从沉睡中醒转过来,窗户大开着,清晨凉爽的风自窗棂缝隙间透进来,呼吸进腔里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舒适,从床榻上坐起身,却陡然发现自己全身光裸寸缕未着,低头仔细一番察看,竟发现肩头前有明显可疑的红痕。

昨夜成福堂徐掌柜在醉仙楼设宴,他带着青竹前往,席间众人不免要谈起阿公故去之事,心里伤悲情绪自然有些失控,杏酒一杯接着一杯,最后竟醉的不省人事,如何离开又是如何回府脑中全无印象。

他快速的穿好衣裳,走出内室抬眼往软塌上看去,发现被褥整齐叠放边侧,榻面平整如镜全然不像曾有人安歇在此,心下疑惑更浓,一把拉开大门,朝外大声喊道:“青竹蓝烟,给本公子进来。”

青竹正两手掐腰柳眉横斜的责骂洒扫小厮不够细致,蓝烟提着竹篮穿梭于花丛间采摘露水尚存的初绽花瓣,闻言两人对视一眼,青竹冲蓝烟努了努嘴先一步进了屋,蓝烟轻抿了抿嘴角,朝湖边凉亭的方向瞥了眼,然后将竹篮放到路边石凳上,也跟了过去。

苏昕络坐在软塌上脸色沉难辨,青竹低垂着头拿脚尖轻捻着毯面不吭声,蓝烟见状将盛满清水的脸盆端上木架,抽下搭在上面的丝帕浸湿递到苏昕络手边,轻笑道:“公子起的倒是早,先擦把脸吧,张姨听闻公子醉酒,一早便炖了参汤,回头我去替公子端来。”

苏昕络闻言哼了声,并未伸手接那丝帕,起身取下悬挂在墙壁上的软鞭,斜眼凶巴巴的瞪着青竹,青竹吓的往后缩了缩,连忙摆手辩解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儿,都是妻主大人自个的主意,是她对公子心怀不轨趁人之危,跟是我半点关系都没……”

蓝烟无语的闭了闭眼,果然此话刚一出口,苏昕络脸色便已铁青,他站起身一步步缓慢的走到青竹面前,冷笑道:“自你三岁被人牙子卖进府,这么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虽名为主仆可我待你亲如兄弟,而你便是这般回报于我?若那人不是妻主而是其他人,莫非你也会如此这般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果真是我看错了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你送给陈掌柜做小才是。”

青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两手死死抱住苏昕络大腿,眼泪哗啦的哭泣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青竹一片赤诚之心,从未想过要背叛公子,青竹错了,公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青竹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没有以后了,本公子不可能再次被你欺骗一次。”苏昕络一脚踢开他,青竹跌坐到地毯上,呆愣了一会,然后猛的站起身便朝着墙壁飞扑去,苏昕络抬手一鞭子将他扯回来,蓝烟慌忙抢上前将他拦腰抱住,转过头对苏昕络解释道:“青竹心思单纯,若不是蓝烟背后鼓动,他哪里会敢做出违背公子意愿的事情?此事全是蓝烟的主意,与青竹无关,公子若是处罚,便处罚……”

“蓝烟你别胡说……”一脸视死如归的青竹猛的打断蓝烟,刚想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门在这时被推了开来,柳瑛左手抓着几个莲蓬,右手抱着几枝黄月季走进来,诧异的瞅了眼屋内**飞狗跳的情景,一脸无辜的问道:“发生何事?”

“你还有脸问?”青竹鄙夷的冷哼,方才那番决绝行为也不过是苦计,公子最是心软必不会让他有事,倒不是后悔答应蓝烟帮忙,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没出息,那样便利的条件下都未能将公子收服,果真今儿起来便受了连累。

苏昕络不着痕迹的扫了柳瑛一眼,冲青竹蓝烟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顿了顿,又叮嘱道:“叫人守好门,本公子有‘要事’同妻主相商。”

“是。”青竹满眼幸灾乐祸的点头,蓝烟向柳瑛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只得抬脚向外走,走到门槛处又回转身将大门关个严实,这才叹了口气,向灶房的方向走去,想着若是当真闹起来能借参汤之名进去救场也好。

柳瑛将莲蓬搁置到方桌上,又旁若无人的提起壁柜上一个青瓷花瓶,端起脸盆倒了大半瓶水进去,然后拿起那几只黄月季,用剪刀修剪整齐部到瓶里去,左右摆弄一番直到全然满意后才抬头冲直直盯着自己的苏昕络扬唇一笑。

她那璀璨的笑容看在眼里颇为刺目,他连忙别开眼,方才憋在心里的怒气已是消逝大半,前轻微麻痒传来,思及晨起时那些暗红痕迹,昨夜些许模糊的影子浮上来,脸颊不禁微微发烧,握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嘴唇紧紧抿着,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责备的话来。

偏巧此时柳瑛仿佛将他心事勘破,忽而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来,拿手背掩唇轻咳一声,微垂下头,语气轻柔而又略显暧昧的说道:“昨夜、昨夜公子醉的厉害,浑身大汗淋漓,浴池显是去不成,我只得拿帕子帮着擦了遍身子……”她咬了咬嘴唇,横竖隐瞒不过,索闭眼不怕死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柳瑛也并非是那无欲无求的修道之人,美色当前,实难把持得住,便……”见他瞳孔骤然睁大,怕是误会自己将他吃个干净,忙补充道:“只是亲吻碰触,并未真的……守砂仍在,公子察看一番便能明了。”

“你……”话说的这般明白,已是不能装聋作哑,面皮便再也挂不住,他羞怒的涨红了脸,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柳瑛见状连忙一把搂住他,安抚道:“事出有因形势逼人,我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任由你醉着不作理会……莫要生气,既是看了你的身子,我便会负责到底……”

苏昕络甩手将她推的老远,冷着脸,撇嘴不屑道:“走开,谁要你负责……”

柳瑛失笑,对他的别扭任早已习惯,斜眼偷偷瞧过去,见他脸颊绯红双目含嗔,毫无任何威慑力,也不像真要对自己动,便挪过去扯过他手里的鞭子,收拢折叠整齐挂回墙壁上,然后细心的询问道:“昨个晚膳未用又灌了一肚子酒,又闹腾个半晚上,现下怕是早就饿了吧?”

苏昕络揉了揉干瘪的肚子,确有饥饿的感觉,胃里却是火辣灼烧的难受,实是毫无食欲,便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柳瑛不理会的意思,起身将手搭上门把突地打开来,毫无意外的看到蓝烟端着一陶瓷瓦罐侯在门边,她冲他笑了笑,伸手接过参汤,嘴唇轻启无声的吐了四个字出来:“无事,勿忧。”

关上门回到房里,柳瑛把汤罐放到桌上,倒出一碗端给苏昕络,哄劝道:“喝点吧,胃里会好受很多。”苏昕络坐在原地不动,她端起碗取过汤匙,站到他面前,不怀好意的轻笑道:“总不至于要我来喂吧?”

“谁稀罕你喂了……”苏昕络没好气的抢过碗,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去,方才没顾得上试下温热,若是刚出锅这般喝法非烫伤不可,吓的她连忙去夺,嘴里惊恐道:“慢点慢点,仔细烫着……”

任由她将空碗抢走,苏昕络从袖子里掏出绣帕拭了拭嘴角,参汤将内心深处的抑郁驱赶殆尽,胃里热乎乎的很受用,说不出的通畅在四肢百骸里游走,窗外朝阳初升百花绽放,奴仆下人忙碌的穿来走去,纵使阿公已然离开自己,日子却并非如想像中那般糟糕,过下去总还是让人有些希望的,他抿了抿嘴角,半是撒娇的命令道:“还要喝……”

柳瑛非常狗腿的又替他倒了一碗,拿汤匙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尝了尝,蓝烟果是细心之人,温度刚好合适,于是便笑着递过去,苏昕络接过碗来刚要往嘴里送,门口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番,柳瑛站起身将门打开,蓝烟站在廊下苦笑道:“大舅爷来了,在前厅里哭的正凶呢,赶紧的叫公子过去瞧下吧。”

柳瑛挑了挑眉:“大舅母才刚从江南回来几日,这便闹上了?莫非她又纳娶夫侍了?那回头得让顾姨备份厚礼送过去才是。”

“跟大舅母并无关系,是表少爷的事儿。”蓝烟摇了摇头,走前几步,低声道:“表少爷怀了身孕……”

“啊?”她诧异的瞪大眼,那胆小如鼠又极易害羞的小表弟,竟做出未婚先孕这般惊天动地伤风败俗的事儿,实在让人大跌眼镜,柳瑛忙追问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这我哪知道,怀孕这事儿还是偷偷听表少爷的大侍半夏说的。”蓝烟指了指房门,又提醒道:“叫公子过去问问便能知晓,你就勿要跟过去了,免得连带着挨骂。”

“坏事又不是我做的,骂我作甚?”柳瑛眯眼,脑子里仔细一琢磨,立马惊呼:“莫非跟谢芳尘有关?”

“谢芳尘?”不待蓝烟作答,苏昕络便从房里走出来,皱着眉心不悦道:“她又做了何事?还真是贼心不死!”

第27章

将大舅爷到访之事向苏昕络转述一番,是否与谢芳尘相关仅属个人猜测并未有切实证据,柳瑛只稍作提点,苏昕络闻言皱了皱眉头,转身折返回屋去,洗脸漱口又换了身衣裳,坐到榻边由蓝烟帮忙梳头,手翻到桌上堆积垒叠的云宣,微挑了挑眉,抽出张来打量了一番,抬眼看向柳瑛,嗤笑道:“是你所写?”

柳瑛脸色炯然,羞愧道:“才刚开始练,实在入不得眼,让公子见笑了。”

蓝烟伸出头来瞅了一眼,抿嘴轻笑道:“的确难看之极,怕是得练上个十年八年方能小有所成。”

柳瑛小脸立马扭曲成苦瓜状,苏昕络斜目瞟了她一下,无所谓的哼道:“字画清音阁里数之不尽,算帐又有帐房娘子,名帖荐书自有我来,倒也不指望你能怎样。”

青竹拎着**毛掸子懒洋洋的掸着壁柜里古董花瓶上的灰尘,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抱怨道:“本就没点女子模样,公子你又这般宠着她,便愈发的没出息了。”

“出息?谢家三小姐文采出众武功卓绝,又是太女殿下的左膀右臂,将来自是官运亨通,可谓极有出息之人,但对咱们男儿家来说,她那般博爱风流,终究算不得良人。”蓝烟将支白玉簪别入梳好的发髻中,淡笑着看了看柳瑛,又说道:“妻主大人子温和,处事沉稳有度,依我看哪,倒是与咱家公子是顶顶相配的。”

苏昕络双颊含春眉目如画,抿嘴轻笑并不言语,青竹凑上来轻推了蓝烟一把,嗔道:“你倒是暗地里得了多少好处,事事这般向着她?”

“青竹,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对于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来说,即便是想贿赂那也是有心无力。”柳瑛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般随口而出的玩笑话,在苏昕络听来却极为刺耳。虽说一直与自己同吃同住,衣裳佩饰上也不曾苛刻,却从未让她接触过银两,可再怎样不济,也终究是个女儿家,怕是早已对此心存怨忿……

他猛的站起身,走到内室打开紧锁床头的百宝箱,从里边取了枚方正玉印出来,然后走到柳瑛面前将这印塞到她手里,便急匆匆的往前厅赶去了,青竹**毛掸子一丢便拔脚跟上。蓝烟凑过来,从她手里将其取过去扫了几眼又还回来,捂嘴笑道:“妻主大人好本事,仅凭一句话,便得了这么个宝贝东西。”

柳瑛诧异的将印章拿到眼前端详了一番,字体龙飞凤舞,雕工致圆润,“苏瑛”两字清晰可辨。这身体本主叫“柳瑛”,因是入赘苏家,改称“苏瑛”自是理所当然,且这世界男子毫无社会地位,在家从母,出嫁从妻,妻死又从女,这印章怕是苏昕络平日生意往来所用,调动苏家钱财以及明暗势力亦不在话下,倒还真是个“宝贝”……

“他……”虽知他对自己有些真意,可信任到如此程度,倒让她有些坐立难安了,她无助的看向蓝烟,只见他抿嘴笑的颇为欣慰,必是期盼自己能与苏昕络举案齐眉恩爱相伴,便也不好多言,只紧紧捉牢了那枚烫手的印章。

虽被打击,但她仍是坐到桌边铺开字帖临摹起来,谢芳尘那是望尘莫及,可若拿自己做对比,提高一点便是长进一点,崇高理想伟大目标倒不曾有,只单纯的不想做文盲。一旦认真投入,时间便过的飞快,直到肚子饿得咕噜作响,才将毛笔搁到砚台里,站起身活动下手腕脖颈,刚好厨房那边派人来送饭菜。

美味佳肴十数道摆上桌,柳瑛肚子叫的更是欢快,她拿着筷子坐到饭桌前,一手托腮眼巴巴的瞅着大门口,结果日已过午都未见苏昕络回来,想是大舅爷那边很是棘手,她也不好派人去催,便悻悻然躺到软塌上眯起眼,心里不免有些怀念当初小柴房的日子,条件虽清苦些好歹三餐准时。

睡意朦胧间听得门板被“砰”的一声踹开,她连忙挺身坐起来,见苏昕络已经走进来,脸色沉眉头紧锁显是心情极差,不待她开口问询便一巴掌向前拍去,饭桌不堪重负应声而倒,盘碗碟子哗啦作响,汤汤水水四处喷洒,将底下一块产自海外波吉的雪白长绒地毯染成五彩。

柳瑛抚额,眼睁睁看着那些美味挂掉,轻摇了摇头,穿上靴子走下榻来,踱到他面前站定,轻斥道:“好端端的怎地又发火?这些饭菜又没招惹你,先前我都没舍得吃来着……”

“天塌下来都不忘惦记着吃,怎会有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东西!”苏昕络白了她一眼,往旁边椅子里一坐,闭眼用手轻揉着额头,一副伤神的模样,柳瑛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两手搭到他太阳上,食指轻柔捻动,嘴里痞痞的笑道:“天塌了总有公子顶着,个子长的矮小倒是有些好处。”

她手心温热细软,按压力道适中,因被大舅舅哭闹一上午而紧绷的眉头渐渐伸展开来,他身子往椅背上陷了陷,闭眼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撇嘴道:“倒也不是全无用处,也罢……”日后好好跟着自己过日子,莫要生些歪心思,总不会亏待她便是。

苏昕络的脾气就像六月天孩儿脸,说就,说晴便晴,方才怒火滔天这会又温顺如绵羊,幸好自己神经够大,否则一准会疯掉,她无奈的苦笑,想起先前蓝烟所提之事,便和声问道:“表弟怀孕之事,当真是谢芳尘所为?”

此话一出苏昕络便猛的睁开眼,竖起眉毛圆睁着两眼怒道:“放眼南沂,除开她这无耻贼,还有谁有这胆子?”又扭过头瞪着柳瑛,威吓道:“你不准再同她往来,否则,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瑛默然,刚温顺一会这便又闹腾上,只是却又不能立刻答应他的要求,毕竟曾在谢芳尘面前承诺过不刻意拒绝同她来往,便摊了摊手,无所谓的笑道:“横竖我在苏家无甚地位,生意之事也全然不懂,即便同她作朋友也不会于苏家有何损失。”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只是思及谢芳尘那风流不羁的子,便满心浮躁不安。沈家家教甚是严格,子祺表弟又是害羞怕生的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饶是如此都能栽在她手上,若是柳瑛整日同她玩在一处,沾染上这些坏风气……苏昕络“蹭”的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拍到椅背上,强硬的说道:“不准便是不准,哪来这多废话?”

柳瑛被他颐指气使的样子激上火来,纵使对他百般忍让包容也换不来相应的尊重,也抬手使劲往椅侧横梁上一拍,大声斥责道:“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你究竟讲不讲道理?我是个人不是被关起来的小狗小猫,连交个朋友的权利都没有,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横竖我既没出息又不懂讨好,配不上你这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贵公子,索把我休掉再重新招个吧!”

休掉……连她也不想要自己了么?苏昕络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细长的眉眼里顿时盈满泪水,爹爹走了,娘也故去,祖父祖母相继离开,接着便是阿公,如今连唯一的她也嫌弃自己……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他猛的蹲到地上,双手捂脸抽泣起来,且声音越来越大,哭声哀婉凄凉,让人听了心都揪成一团。

柳瑛刚刚显露出来的小爪子立马缩回去,肩膀一跨整个人便蔫了下去,她边俯下身去拉扯他身子,边柔声道:“怎地突然就哭了呢?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统统都答应你便是……”

苏昕络本不理会她,抖着肩膀哭个昏天暗地,她只得蹲下身去搂住他,嘴里絮絮叨叨的哄劝道:“方才都是气话,你勿要放在心里,我答应过阿公会与你同甘共苦,亦看过你身子后承诺会负责到底,又怎会真心想要被你休掉呢?都是我不好,要是你心里有气,那就抽我几鞭子解解恨,莫要再哭了,哭坏身子自个遭罪……”

“若是懒得动手,那我便自个来,横竖得让你消气不是?”柳瑛微扬了扬嘴角,送他抱住他肩膀的手,站起来便往悬挂鞭子那处墙壁走去,苏昕络一把扯住她,抽着鼻子哽咽道:“回来,谁、谁想要抽你了?”

“吆,这是……怎么了?”蓝烟满脸诧异的站在门口,柳瑛回转过身将苏昕络从地上拉起来塞回椅子上,捂着额头冲蓝烟苦笑道:“没事,就是上演了一回全武行,好在有惊无险,只是这午膳怕是要不成了,肚子正叫的欢呢,不知灶房里还有啥能吃的?”

蓝烟抬手揉了揉鼻子,嘴唇使劲抿了抿将笑意憋下去,这才说道:“我叫青竹过去看下,这里还是先清扫下为好。”

蓝烟取来扫帚簸箕将地上打扫干净,又唤来四个洒扫小厮,合力将脏污的地毯拖出去,去库房取过张新的铺上,大富之家每日膳食都有定额采买单子,残羹冷炙直接倒掉,青竹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未有现成饭菜,只得吩咐厨娘张姨安排人着手去做,于是又是一番人仰马翻直到未时柳瑛跟苏昕络才吃上。

年太卿尸身停留内已有三日,明儿便要送到京郊西陵入葬,因是皇家侧室君侍,入不得皇陵亦不行丧葬之礼,一概亲友只得在今日酉时收敛入棺之时前去拜别,两人用过膳食,便换上白色素服,披麻戴孝的乘坐马车入去。

第28章

马车停在延寿门口,柳瑛掀开车帘跳出来,然后回转过身将苏昕络扶下来,夏日傍晚夕阳余晖正浓,将灰白墙渡上一层耀眼金边,青绿棉瓦上懒散的蹲着几只乌鸦,偶尔啼叫几声,嘶哑中透着无限凄凉。

秦公公依旧等在门廊下,浑身缟素两眼呆滞的盯着前方,听到马车声响这才回过神来,待看清来人时,眼睛里又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连忙迎上来,嗫嚅道:“小殿下,您来了?”

白灯悬挂,挽纱横扯,阵阵嚎哭传来,苏昕络被强压下去的哀伤又涌上心头,他抬眼朝秦公公看去,却发现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发已然全白,双眼红肿眼窝深陷满脸死灰,却又禁不住反过来安慰道:“秦公公,你也莫要太过悲伤了……”

秦公公低垂下眼,答非所问的说道:“蓝烟可好?”

苏昕络闭眼轻叹了口气,答道:“甫一听到消息便昏了过去,第二日又犯了次老毛病,我跟妻主大人反复劝导许久,应是释了心怀……只是今儿不能亲自来跟阿公拜别,面上不说心里总归是不好受。”

“唉,也真难为这孩子了。”秦公公抬袖抹了把眼泪,艰难的扯出个微笑,瞅了瞅柳瑛,又抓起苏昕络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缓声道:“他脾气虽温和却最是执拗,打小就爱钻牛角尖,老奴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最是清楚不过……也罢,好在如今有小殿下照拂着,柳小姐亦是心善之人,我便也能放心了。”

那抹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让人看的心都揪成一团,柳瑛最是见不得别人伤悲,尤其穿越到这女尊社会后,每每都要为此违背原则,她走前几步,宽慰道:“苏家主子少,除开我跟公子,也没谁能为难得了他,秦公公不必为此担忧。倒是您,得好好保重自个身子才是。”

秦公公感激的冲柳瑛福了福身,苏昕络抬眼看了看天,催促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这便进去吧。”说着便抬脚跨过门槛往里走去,沐浴,穿衣、覆衾是为“小敛”,入棺、加盖、行祭奠礼称为“大敛”,都是有着时辰讲究耽误不得,柳瑛连忙跟上去,刚走两步便听得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灰白南墙下,秦公公身子软软的倒下去,献血从额头碗口大的凹陷中喷涌而出,洒泼在雪白的丧衣上,猩红刺目成一片,柳瑛双腿一软,尖锐惊呼脱口而出:“秦公公……”

苏昕络怔住,接着身子一闪便将秦公公揽在怀里,嘴唇紧咬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柳瑛走过去蹲下身,无奈叹息道:“秦公公,你这又是何苦呢?”

秦公公脸色苍白如纸,强撑着一口气,哆嗦着嘴唇艰难的说道:“老奴、老奴早该去下面陪君上,只是惦记着蓝烟,又想着再见小殿下一面,这、这才拖到今日,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老奴这便去了。”

话刚说完呼吸逐渐急促,身子剧烈抽搐几下,便再无声响,苏昕络浑身筛糠一般颤抖着,柳瑛吓的连忙搂住他肩膀,试图将秦公公尸身从他怀里接过来,结果他双臂抱的死紧,拉扯间前厅众人听得惊叫已是赶了过来,一身素白的安平女皇冷冷瞥了一眼,便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尸体拖出去扔了,路上仔细着点,弄脏父卿的寝殿,朕绝不轻饶。”

“是。”那两侍卫领了命便直奔过来,苏昕络额上青筋凸现眼看便要爆发,柳瑛连忙上前几步跪下来,恭敬的祈求道:“秦公公一生追随君上至死方休,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求皇上念他一片赤诚之心,准他尸身同入西陵,君上九泉之下也能有人相伴左右不至太过寂寞。”

安平女皇冷哼一声,不屑道:“父卿仙去自会随侍母皇左右,秦公公又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想入西陵,简直是痴人说梦。”

柳瑛还想再作努力,眼角瞥见苏昕络将秦公公尸身轻放到地上,理了理衣衫站起身,跪到柳瑛身边,淡淡的说道:“即便不惦念对阿公的这番忠心,他好歹也算是蓝烟的公,就这般丢入乱葬岗,只怕……”

安平女皇听闻“蓝烟”两字眼神微有闪烁,摆手道:“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西陵乃历代帝王皇侍安葬之处,岂是他一个低微侍也能妄想的?”

女皇口气已是松动,但终究是礼不可废,秦公公这番念想已是无望,若因此惹怒女皇,便是得不偿失,不等苏昕络言柳瑛便抢先道:“葬入西陵确是不合礼制,民女想将其带回苏家祖坟安葬,还请皇上恩准。”

安平女皇斜眼瞟了下柳瑛,沉吟半晌,轻点了下头:“准了。”

灵堂设在前厅,前来吊唁的皇亲国戚不少,满满的堆了一屋子,有两鬓斑白的年老妇人,亦有被公抱在手上的娃娃,真心伤悲或者虚情假意分辨不出,每个都哭的十分卖力,柳瑛只觉气息沉闷冗杂,两耳轰鸣作响的厉害。

女皇大手一挥,哭声嘎然而止,侍书站到棺木前,清丽的俏脸上端着庄重,字正腔圆的读起讣文,用词正式复古,念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柳瑛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一字都未听懂,见众人皆是一副恭敬神态,便连忙垂下头扮老僧入定。

诵完讣文,女皇跪到灵堂中间蒲团上,接过诗书递来的香烛,恭敬的对着棺木拜上三拜,然后入面前香炉中,又行完三跪九叩大礼,这才起身站到一旁,紧随其后的是柳瑛先前曾见过一面的四殿下,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配着身上洁白如雪的衣衫,身形虚幻缥缈似皎月当空。

四殿下跪拜完毕,侍书走到苏昕络面前来,将三注香烛递到他手里,朝棺木方向示意点头,苏昕络缓步走过去,脸上始终面无表情,这副不哭不闹不伤悲的模样让柳瑛心惊,连忙抬脚跟过去,果见他刚一跪下身子便打了个晃,她连忙伸手扶住。

苏昕络将香烛高举过头顶三拜结束,柳瑛接过来到香炉中,然后也跪到他身边,两人一起行三跪九叩拜别大礼,礼成柳瑛站起身俯身去扶他,结果苏昕络挥开她手,又将礼数行了一遍,嘴里说道:“阿公,蓝烟不能亲来拜别,络儿替他将心意带到,还望阿公莫要怪罪于他。”顿了顿,又说道:“先前入时阿公事事叮嘱惦念,却唯独不曾提到秦公公,想是今日情形早已料到……他服侍您老人家大半辈子,您去了他便失了活下去的方向,早早跟过去也好。阿公尽管放心,络儿定会厚葬他。”

柳瑛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手臂用力欲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苏昕络顺势站起身,走到安平女皇所在的那一排,刚一站定便又失控的扑过去,抱住棺木一角喃喃道:“阿公,若是您在地下见到爹爹,记得告诉他一声,络儿一切都好,让他勿要挂念。”

“络儿,别这样,坚强些。”柳瑛吓了一跳,这般严肃的场合,如此举动很是煞眼,她连忙快走几步奔过去将他搂抱在怀里,拖扶到一旁,众人这才有秩序的上前祭奠起来。由于人数过于众多,直到天色微黑才算走完过场,然后便有四个壮的女子走上前来,抬起棺盖覆上去钉牢,拿雪白锦缎整个将棺木遮住,这才算毕。

苏昕络一直安静的窝在柳瑛怀里,这般压抑模样真倒不如好好哭上一场发泄完毕,回去的马车上柳瑛怎么安抚劝慰他都不吭声,到了府里晚膳也不肯吃,柳瑛便也只好跟着挨饿,扶他上床后依旧搂着她不肯撒手,柳瑛轻叹口气,只得脱掉鞋袜外袍爬到床上去陪他躺着,肚子咕咕直叫,努力闭上眼睛,心里琢磨着若是睡着了便不饿了,然后便真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微亮苏昕络就醒转过来,见柳瑛睡的深沉便轻手轻脚的爬下床,穿戴完毕提起墙上宝剑去了后花园,足足练了半个时辰才停歇。已是多次经历生离死别场面,本以为自己会控制住情绪,可终究还是失了仪态,睡醒一觉心里舒畅许多,很多事情已然发生,纵使再多伤悲亦无法挽回,他不能如此轻易便被打倒。况且,自己还有她陪在身边……

回到东厢,柳瑛依旧尚未起身,他也不催,自己先行用过早饭便带着青竹去了寿材店,替秦公公挑选了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寿衣鞋袜也置办上一套,又请风水娘子给算了个入葬的时辰这才打道回府。

苏昕络的确如在年太卿面前承诺的那般,未曾怠慢秦公公,着寿衣小敛,停尸苏府三日,又行大敛祭奠之礼,这才将棺木装入马车,运到京郊乘云山下。并非苏家直系亲人,自是入不得祖坟,便只得在奴仆墓地那边寻了个风水俱佳的位置下葬。

已是日暮时分,残阳挂在半山腰,微凉的风吹得四周坟头青草唰唰作响,青竹扭头拿手背抹了把眼泪,苏昕络先前已是心伤过一回现下倒能淡然以对,只是蓝烟面色平静的看着奴仆填土入坑,眼神略有涣散之意,见她担忧的看着自己,蓝烟一瞬间便又回过神来,抿了抿嘴角,轻声道:“妻主大人不必担忧,秦公公子便是这般决绝而不留余地,今日之事早在蓝烟意料之中……”

柳瑛点了点头,便再没多言,众人默然的看着装存棺木的土坑被填完,然后堆积成个矮丘,用两块扁平石头压在坟头,墓碑倒是请人雕了石字,两尺见方的汉白玉上方方正正的刻着“秦公公之墓”几个大字,看在柳瑛眼里却很是凄凉。

花样年华进入闱,半辈子侍奉别人,此间苦乐自不必言,且不曾嫁人生女,未享过天伦之乐,主子故去便执意追随,死后差点被丢去乱葬岗,如今虽得安葬却连个披麻戴孝的都没有,正如墓碑上所刻之字,众人皆称其为秦公公,而他真正的名字,又有几人真正知晓呢?这便是一个男子的一生,仔细想来,何其可叹又何其可悲……

沿着来路返回,途径苏家祖坟,柳瑛抬眼往里看去,最近一排有个已经挖掘完毕的新坑,修葺整齐用材低调却又不失奢华,故去之人皆已入葬,此坑想来应是属于苏昕络与自己。她深深的看了几眼,暗自轻叹口气,数年后当自己驾鹤西去,站在自己坟墓前嘤嘤啜泣的儿女们,会不会也如自己方才那般慨叹自己懦弱庸碌无为的一生呢?

第29章

四殿下安玥入西陵为年太卿守丧三月,京城在此期间禁婚娶与一切娱乐活动,原本定于五月初五的龙舟赛也被取消。这世界历史上并无屈原这号人物,所以也便没有“粽子”这种食品,其他端午节的习俗倒是大同小异。

帝都的夏日来的特别早,五月初的天气已是闷热不堪,所幸温差变化较大,早晚倒是极为凉爽。柳瑛这日起的甚早,去找顾姨讨要丝线时路遇青竹,被兜头套了个青艾编结而成的草环,她皱眉寻思了一番,随即了然。青艾有驱邪避凶之意,现代家乡端午节时多将其悬挂到房梁屋顶,家中若有稚齿小儿,便会将青艾嫩叶揉搓成团于日出之前塞入其耳朵里,祈祷一年不被蚊虫叮咬。

因有先例,顾姨并未多问直接将她带去库房,久惊成自然,她对其中密密麻麻堆积的贵重物品视而不见,直接取了自己所需的丝线便退了出来。返回东厢没多久,苏昕络便提着宝剑回到房里。

柳瑛连忙走上前接过宝剑挂到墙上,然后拽过他胳膊将其按到软塌上,从丝线束里抽出五颜色不同的并拢在一起,然后便也坐到软塌上,掀起衣摆从靴子里抽出裤腿,撸到膝盖以上,露出白花花的一小腿来,苏昕络两颊顿时飘红,连忙移开眼,嘴里呵斥道:“你……色胚!”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并非有意,公子莫怪!”不过是露了下小腿便成色胚,换作现代夏日吊带热裤装扮,那铁定得被人道毁灭,果然是迥然相异的社会,即便低调谨慎,但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完全融入了,她轻笑着抿了抿唇角,嘴里虽是恭敬的道歉着,脸上神情却是毫不在意。

端起茶碗倒了几滴水到手上,将五线贴上小腿,拿微湿的手心来回搓捻数次,一五彩丝线便算完工,她俯身将苏昕络一只脚搬到自己大腿上放好,他挣扎着欲抽回来,柳瑛抬掌往脚面上一拍,轻斥道:“别动。”

年太卿过世,论及辈分族规,苏昕络须素服三月,所以今日他仍是着了件月白夏衫,下身以图练功方便着的是条浅蓝衫裤,柳瑛把那裤梢往上推了推,露出段莹白的小腿,将那五彩丝线缠到脚踝上,她边打结边解释道:“幼时曾听母亲说过,海国波吉人每逢端午节便会在手腕脚踝上缠以五彩丝线,至节后第一场雨时剪下丢入沟渠中,让其被雨水冲走,最终化作蛟龙驾云腾空,一年的霉运便也会随之消失。苏府今年的事儿总归有些不顺,之后大半年想来也不会安生,不管灵验与否,就算是个想头吧,希望它能给公子带来点好运气。”

打好死结,用剪刀裁断,然后将他的脚放到地上,又将另外一只搬上来,苏昕络深深的盯着她微垂的脸不吭声,心里却犹如猫抓在轻挠,一下紧似一下,每一下都带着淡淡暖意,直将他的心填的满满的。

“手伸过来。”双脚绑完,柳瑛又搓好一丝线,站起身在苏昕络眼前晃了晃,他从出神中恢复清明,身子坐直几分,拽起袖子将一段皓腕送到她面前,柳瑛一手抓住,另外只手将丝线搭上去。

手心所触温软细滑,让人有些爱不释手,他微垂了头瞪着脚尖发呆,早起练功方便满头乌发高束头顶用方绸巾裹住,露出脑后一段白皙的脖颈,恍如一曲荷塘上展翅低掠的白天鹅,修长而又优雅,晨光中细密绒毛可见。

她俯了俯身,拿起剪刀剪断手腕上多余的丝线,距离贴近他身上清淡冷香扑鼻,呼进肺里一阵极是舒爽,斜眼偷偷瞧去,如刚被剥壳的熟**蛋般莹润的脸颊上泛着浅红,浓密睫毛如扇子般微微不安的上下抖动着,高俏的鼻梁上挂着薄薄一层汗珠,鼻梁下的嘴唇像是透着水润的蜜果……

内心深处一股无名欲望涌上来,剪刀滑落地面,她飞速的将手搭上他脸颊,身子一倾便对着那蜜果亲了上去,苏昕络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推她胳膊,柳瑛抬手环上他后背搂的又紧了些,嘴唇贪婪的吮吸着那柔软蜜甜,鼻翼间满足的发出声长叹:“嗯,络儿……”

这世间能称呼自己“络儿”的除了她都已不在,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她也会离开,多年前有算命娘子曾坦言自己生就天煞孤星,注定是克亲克妻之命,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并将那人驱赶出门,可当身边亲人一个个离开,便再也无法不去在意,若是最后连她也逃不过,到时自己是否还有撑下去的勇气,实是不敢想像。

苏昕络搭在她肩头的手软软的垂下去,柳瑛一手托住他后脑勺,舌尖抵住他牙轻轻一探,便推入进去,寻到那舌儿纠缠在一起,脑中诧异他这般顺从听话,眼睛禁不住好奇睁开往他脸上一看,顿时被他泪流满面的样子惊住,连忙抽出舌头,脑袋后撤与他拉开些距离,慌乱的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急色莽撞,未经你同意便这般无礼,你莫哭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昕络猛的将头扎入柳瑛怀里,双手搂住她后背抽噎起来,柳瑛以手抚额不由得苦笑,平生最怕的便是见到男子哭泣,心肝颤颤的倒真不如被抽上几鞭子还痛快些,心下很是后悔方才不该一时情动便去亲他。

“络儿,乖,别哭了……”柳瑛放柔声音去哄,结果话刚出口他哭的更凶了,身子剧烈起伏着几欲背过气去,吓的她连忙用手心上下揉搓他背后帮忙顺气,苏昕络紧闭双眼哆嗦着嘴唇哽咽道:“不要离开络儿,不要抛下络儿,不要……”

拜别年太卿时本该大哭一场他却硬是忍下,憋了这么久总算寻得由头爆发出来,倒也不算坏事,哭出来心里便没那么压抑了,她扭转过身坐到软塌上,将他紧紧搂住,如同母亲哄婴儿入睡般轻轻拍打他脊背,嘴里缓缓承诺着:“络儿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也不会抛弃你不管,只要你不嫌弃我没出息,我便就这样陪在你身边,会对你好,也不会恋慕上别的男子,将来等咱都老了,也让你走在前头,免得你再伤心一次……”

苏昕络边哭边竖着耳朵听她说话,结果听的入神连眼泪都忘记流,他从柳瑛怀里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脸,神情已不复方才的柔弱无助,一脸严肃的质问道:“你说的,可都当真?”

柳瑛抬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笑着点头:“自然当真。”

“你若负我,”苏昕络挣脱她怀抱,坐直身子,袖子一挥便将悬挂在墙壁上的宝剑扫到手里,“铿”一下抽出来,手一扬便将面前那张梨木方桌劈成两半,冷声道:“便如此桌!”

才更换没多久的一张桌子又毁了,柳瑛仰天翻了个白眼,默然无语。

算着脸盆候在门口的蓝烟听到响声连忙推门进来,刚好瞧见方桌自中间一分为二倒下去,抬眼瞧向苏昕络,倒不曾在他脸上寻得怒气,一双眼睛却是红肿不堪,他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角,将脸盆搁到木架上,轻笑道:“公子赶紧洗漱下吧,早饭厨房已备好,画舫也收拾妥当,这采莲图的便是个赶早,晚了也就没得趣味了。”

“采莲?去哪里采?依我看后院湖里的就不错,先前你们吃的荷叶莲子羹,便是我从那里采来的。”柳瑛扯过苏昕络手里的宝剑,套进剑鞘里挂回墙上,听得蓝烟这番话,不禁摇头反驳。

“府里莲花品种虽稀缺,可毕竟是养在挖掘出的死水里,这镜湖乃阕桐河与葵江交汇入海处,满湖荷花次第开,盛况惊人风景别样好,这才有了年年端午镜湖采莲的习俗。公子几天前就命人打扫画舫,妻主大人若是不去,岂不是白白辜负这一番心意?”蓝烟将湿帕递过去,苏昕络拿眼睛捥了他几刀,嘴里哼道:“年年都咱三个去,有她没她横竖都一样,谁稀罕了?!”

自打年太卿故去,他对自己态度便明显发生了改变,虽依旧喊打喊杀,但并非真会下手,于生活琐碎小事上,也会不经意间流露些小男儿的神态,子别扭上来又常会说起反话,对此她已颇为熟悉,应对起来也有良策,柳瑛轻咳一声,大声嚷嚷道:“去,有画舫坐有莲子采有荷花赏还有热闹看,干嘛不去呀?再说了,还有公子这样的美人陪着,有蓝烟这样的小侍伺候着,刀山火海咱也得去!”稍微一顿,又捂着肚子抱怨道:“早饭呢?赶紧端来吧,饿死了!”

“就只惦记着吃!”苏昕络用帕子擦了把脸,无奈轻斥一句,随即嘴角露出抹压抑不住的浅笑。

第30章

用过早饭苏昕络柳瑛并青竹蓝烟四人便乘马车出发,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抵达镜湖西岸,从马车上跳下来,柳瑛立刻便被岸边一座画舫吸引住眼球,苏家旌旗高挂桅杆之上,周身雕梁画栋装饰奢华,数盏琉璃灯悬挂廊角,烛火虽灭依旧璀璨绚烂,比之先前所见谢芳尘那座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撇了撇嘴,淡定的回转身将他们三个扶下来,刚刚靠近画舫就有奴仆自里边迎出来,踩着搁板上船后,船夫便解开缆绳启航朝东岸出发。时辰尚早,天边云霞初现,苏昕络倚船负手而立,墨色长发随风轻飘,雪白衣衫与身后碧莲清水交相辉映,在船桨划起的水流声中,像极了一副有声有色的水墨画,看的柳瑛呆怔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船过湖心周遭便热闹起来,数只轻舟动作轻巧的穿梭在接天莲叶间,不时有男子莹白皓腕出现在饱满成熟的莲蓬上,蓝烟青竹从船舱里各自取了个竹篮提在手里,蹲身到船舷边,也手脚麻利的忙碌起来。

荷叶青青,挂着露珠的荷花含羞带惬怒放着,风过处,清淡荷香扑面,柳瑛坐到船尾,看泛着涟猗的波晕缓缓后退,童心未泯的脱掉鞋袜,不顾水温微凉便探脚下去,待浸泡一会能够适应后,便上下扑腾着脚丫翻弄起水花来,苏昕络斜眼瞅了她那光裸的赤脚一眼,轻扬了扬嘴角。

柳瑛眼神盯着水下,果然没多久便被她寻到,连忙探身下去,谁料画舫偏巧此时突的加速,她一个重心不稳便朝水里栽去,苏昕络身形一闪便将她胳膊抓在手里,刚要使力将她拖回甲板,她却猛的将他手臂一推,人瞬间倒跌向湖里,水面咕噜咕噜冒出一串水泡后,便没了她的踪影。

苏昕络大惊,跟着便要跳下去救人,蓝烟连忙将竹篮往前一伸,轻笑着阻拦道:“公子莫急,妻主大人水好着呢,哪里需要您这个旱鸭子去救?放心吧,一准是逗您玩呢。”公子醉酒那夜见她突然出门,放心不下便悄然跟随,曾亲见她将自己丢进水底浸泡许久才浮上来,憋气凫水本事由此可见一斑。

话虽如此,苏昕络终归是放心不下,两眼紧盯着她沉下去的地方,结果水面一阵“哗啦”作响,柳瑛突然自船尾钻出头来,单手扒住船沿,另外只手里紧握着一大把菱角,她甩了甩面上水珠,朝他伸出手去展颜一笑:“诺,想着这季节该是菱角成熟时,果真是料对了。”

他走前几步接过来,掰下一个颜色较深的放入嘴里,其余的丢到蓝烟挎着的竹篮里,入口微凉,仔细嚼来唇齿间有甘甜萦绕,是她亲自下水为自己采摘而来,心里欢喜莫名,面上却又别扭的板起脸来斥责道:“不过是几支菱角,既苦又涩难吃之极,何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哼,回头若是着了凉,少不得要抓药请大夫,苏家可没恁多银子让你折腾。”

柳瑛身子稍一下沉,将头发齐没入水中冲洗一遍,然后猛的探出水面仰头一甩,瞬间雨滴在湖面四溅,涟猗一层一层泛开来,一身天青云锦紧紧贴着身子,满头乌发垂落肩侧,成串水珠自头顶滑下,沿着青丝下落,最终没入前沟壑中,他喉咙发紧艰难的咽下口唾沫,连忙手臂一展开将她扯上来。

柳瑛斜靠船栏,扯下束发的簪子,将头发拢到脑袋一侧使劲拧了拧,用手漫不经心的梳理着,一脸无所谓的笑道:“已是入夏,水温冷热刚好,即便泡上一天也不至于感染上风寒,公子尽管放心便是。”

“谁担心了?少在那自作多情!”苏昕络冷哼一声扭过头,柳瑛笑笑,抬手扯住他袖子将其拉到身边来坐下,转头看着前方,深吸口气,轻叹道:“出来游玩一趟不容易,不好好欣赏一番,当真是辜负了这一番良辰美景,莫要别扭了,嗯?”

两岸垂柳青青,满湖荷香四溢,晓风拂面,轻舟飘荡,好一个江山如画……只是这所有一切加起来,都不及身畔女子柳眉轻挑笑靥如花,终是明了景随心动,情不由人,他掩在袖袍下的手抬起落下复又抬起,紧咬了咬嘴唇,一横心便对着柳瑛搁置在船沿上的那只素手覆了过去,反复揉搓几下,然后紧紧握在手心里。

手背温热酥软传来,柳瑛斜眼轻轻一扫,心下便是了然,手臂保持原状丝毫不曾移动,眼睛只管盯着前方恍若未觉,眼角余光却不禁一再偷偷打量着他的云淡风轻的侧脸,直至瞄见耳垂处那抹红晕,这才收回目光,嘴角笑容渐渐浮现。

青竹拿胳膊拐了蓝烟后背一下,冲船尾方向挤了挤眼,蓝烟顺着目光看过去,见柳瑛与公子并排靠坐十指交缠,俨然一副蜜里调油的恩爱新婚模样,欣慰的笑了笑,拽着青竹提上采摘来的大半篮莲蓬,轻手轻脚的转去船头,并低声吩咐船上奴仆不得过去打扰。

画舫缓速向前行进着,柳瑛脚丫踢腾着,温水掠过脚面通体泛着舒畅,身畔苏昕络衣冠整齐正襟危坐的模样很是扎眼,于是身子往下一俯将他左脚抱在怀里,便欲退掉他绣花鞋,苏昕络倏地一下抽回来,红着脸斥责道:“胡闹,我一个夫道人家,怎能如此有失体统?”

柳瑛锲而不舍的又将他脚拢到怀里,将米白缎面绣花鞋脱下来放到甲板上,又扯下那双雪白织袜,接着便去奋斗另外一只,嘴里调笑道:“公子竟还有体统可失?”

抛头露面,商场周旋,饮酒习武,不晓女红,招赘妻主……诚然,能失的都已失去,也无甚可再丢脸的,她这番话正巧触及他的短处,面上羞愤交加,将她的手使劲往边上一甩,苏昕络“蹭”的站起身,两眼瞪着她,怒吼道:“也不拿镜子自个照照,要出息没出息要模样没模样,本公子不嫌弃你已是万幸,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嫌弃我?”

“柳瑛有几斤几两心中自有计较,哪里敢嫌弃公子你呀,只是随口说笑罢了,何必动怒呢?”柳瑛单手撑地站起身子来,将他推坐回去,接着人也紧挨着他坐下,两脚复又伸进水里。日光突破乌云环绕,自东边探出个脑袋来,四周橙色霞光泛滥,水面也被染上一层金粉,柳瑛脚尖懒洋洋的划动着水波,时不时撩拨一串水珠到苏昕络脚背上,苏昕络细长眉眼转过来轻轻一勾,屈腿将她脚丫踢开,她拱起脚背追逐过去,寻到他脚底拿拇指轻轻一挠,苏昕络假作淡定的表情顿时破功,眼角一眯唇角一挑,“噗哧”一声笑出来。

嬉戏打闹间有琵琶乐声响起,恍若散了线的琉璃紫珠滑落到实心的大理石地板上,铿锵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在广阔的湖面上蔓延开来,一瞬间所有人手上动作都停住,纷纷抬起头向声源地望去。

浓雾之中,一座画舫半隐半现,甲板上有一青衣男子席地而坐,手上琵琶斜抱,手指熟络轻巧的拨捻勾弄着,身后不远处有一紫衣女子轻倚廊柱,手里折扇轻摇,如瀑青丝随风轻舞,虽瞧不清长相,身形气质却是极尽风流之态,船桨摇动流水哗啦作响,水面嫩白粉红上露珠晶莹剔透,有白鹤自舱顶掠过,柳瑛将头转向苏昕络,由衷赞叹道:“好一对才子佳人,真真令人羡慕。”

苏昕络武功在身目力必是柳瑛所不及,抬头眯眼朝那画舫望去,廊柱下那一脸玩世不恭神情的紫衣华裳女子正是谢芳尘无疑,而跪坐在地双目含春,不时扭头冲谢芳尘秋波暗送的青衣男子,却是沈家那个怯懦胆小而又突然身怀有孕的小表弟,脸上神情顿时晴转多云,他猛的站起身,冲掌舵的船夫大声吩咐道:“加速加速,给我把前方谢家那坐画舫拦下来!”

竟是谢芳尘?还真是冤家路窄,表弟有孕之事苏昕络本就气愤非常,只是偏巧赶上年太卿过世他也不曾顾得上,如今给寻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只是这湖上船只众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皆有,果真要闹起来只怕三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于是忙抱住他一只手臂安抚道:“横竖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既然连大舅母都不反对,你又何必在这里妄作小人呢?”

“大舅母当然不反对,她外调数载乍然回京毫无基,与谢家联姻,不仅能攀上谢丞相这个御前红人,还能通过谢芳尘搭上太女这条大船,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她正求之不得呢。”苏昕络冷哼,随即闭眼叹了口气,无奈道:“表弟那么个玉人,打小便被舅舅养在深闺,心思单纯纤尘不染,争宠呷醋勾心斗角又全然不懂,嫁到谢家那般豪门朱户,谢芳尘又是个洒脱不羁的子,真真是……”

前些日子大舅舅回苏家来哭诉,想必也是如此这般心忧,只是于荣华富贵门楣荣耀面前,男儿家的那些小心思本不值一提,如同中国古代封建社会里那些被迫远嫁异国他乡的公主,时局安定国泰民安便好,谁又会去在意她们幸福与否呢?谢芳尘虽非奸恶之人,但生博爱风流,如同蓝烟所说,终归算不得良人……

柳瑛抬手拍拍他后背,叹息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聘书已下,你也只不过是别个表兄,这些事情总不好手干预太多。”想了想,又开解道:“二皇女年仅一岁毫无威胁,太女地位稳如泰山,大舅母选择与谢家联姻,也不算站错队,对苏家倒无甚坏处,你便勿要再忧心了,随她们折腾去吧。”

“也罢……”苏昕络深深叹了口,将柳瑛搭在自己后背的手抓下来握到手心里,苦笑道:“世家关系总是这般盘错节,先前是我思虑不足,总想着能撇清关系置身事外,可这又谈何容易啊?”

柳瑛回握了下他的手,点头道:“既无法脱身,那便站到最为有利的行列里罢……”

“咳,”一声轻咳将两人话语打断,谢芳尘站在船头折扇轻摇,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拿眼神暧昧的在两人交握的那只手上乱扫,柳瑛微微用力从苏昕络手心挣脱出来,冲谢芳尘拱手问好道:“贤妹,还真是巧……”

苏昕络走前一步,斜睨着谢芳尘,冷笑道:“谢三小姐好雅兴!”

听得表兄声音,沈子祺连忙将手上琵琶放置到方桌上,整理下衣裙站起身,从谢芳尘一侧走上前来,冲苏昕络福了福身,道:“子祺见过表兄。”又直起身转向柳瑛,准备再度弯腰行礼,柳瑛连忙虚虚一扶,摆手拒绝道:“不必如此多礼,你现下身子不便,当仔细着才是。”

沈子祺顿时脸色涨红,揪着衣角小碎步的往谢芳尘身后挪,苏昕络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你同谢三小姐一道出来,舅舅舅母可否知晓?”

婚约已定,按照习俗新人成亲前万不可见面,今日出来游湖采莲乃是谢芳尘一早悄然将他从后门带出,却不想被表兄撞见……他顿时吓的脸色惨白如纸,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能辩解的话来:“我、我……我……”

谢芳尘“哗”一下将扇子收拢起来,伸手将沈子祺揽在怀里,点着他鼻尖哄道:“瞧瞧,小脸都白了,真是让人心疼的紧。”抬眼瞟了瞟苏昕络,又调笑道:“自家表兄站在面前,又不是那深山里的老虎蹿出来,何至于吓成这般模样?”

这是拐弯抹角骂苏昕络是公老虎呢,眼看他脸色顿时沉下来,本就憋着一口气,若真要发作起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连忙在他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歪头瞅着谢芳尘,抿嘴笑道:“贤妹行事果断决绝,实是让人佩服的紧。不知婚期定在哪日,愚姐也好提前攒些银两备份薄礼,去府上讨几杯酒来吃吃。”

谢芳尘一手揽住沈子祺,另一手将折扇轻展摇晃几下,眯眼呵呵轻笑道:“子祺出嫁,怎么少得了表兄表嫂的帮衬?日子定在七月末,小瑛瑛尽管放心便是,到时请贴自会奉上。”

“那便好。”柳瑛点头,舒展了下腰身,又懒洋洋的笑道:“听闻谢家对于辈分礼仪最是讲究,既然贤妹要迎娶子祺表弟,以后少不得要称呼在下一句‘表嫂’,只怕这‘小瑛瑛’一词颇为不妥当……”

“表嫂……”谢芳尘语结,随即皱起眉心摇头轻叹道:“当真是近墨者黑呀,这才过去多少日,你便变的同……一样死板迂腐,哎……”

横竖不敢直接讲出口,苏昕络冷哼一声索坐回船舷上,两只光裸的玉足搅乱了一湖碧水,沈子祺安静的窝在谢芳尘怀里也并不准备话,日出江花浓艳如火,湖面上两座瑰丽画舫齐头并进,谢柳两人隔船而立,间或闲聊几句,微风轻吹衣袂飘飘,清淡浅笑浮现面颊,此年此月此景,在往后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不免让人怀念万分。

第31章

六月的天,太阳落山很迟,黄灿灿一团挂在西边,将屋瓦砖墙都染上层颜色,用过晚膳柳瑛百无聊赖的坐在后院湖边乘凉,地面热气堆积一天,此时泛上来与轻柔微风纠缠,让人心里涌起股难抑的燥意,她索靴子一脱织袜一甩,裤子也没挽就将两腿浸入水里,丝丝凉意传来,她舒服的闭眼深呼了口气。

苏昕络从蓝烟手里抓了把鱼食往湖里一丢,立刻有金鱼围拢上来抢夺,他眯眼轻笑,眉宇间道不尽的温柔姿态,蓝烟拿手指捅捅他胳膊,朝柳瑛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妻主大人自个在那呢,公子不过去陪陪?”

“谁要去陪她了?”苏昕络哼了声,抬眼看过去恰好对上柳瑛目光,她抿唇轻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他顿时垂下眼,蓝烟在身后“噗哧”一声笑出来,见公子满脸羞怒风雨欲来,连忙圆场道:“妻主大人叫您呢,兴许有要紧事,耽误不得,公子赶紧过去瞧瞧吧。”

苏昕络静默良久,待抬头时才发现蓝烟已不在身旁,那厢柳瑛眼神始终定在自个身上,他只得迈着小碎步缓慢的挪过去,她俯身吹了吹身畔青色石板上的灰尘,招呼道:“公子坐。”

抬起裙角,他动作优雅的坐下去,柳瑛牵过他搁置身畔的一只手,苏昕络眼神闪烁的微微挣扎几下便任由她握在手心,只是两颊还是不禁绯色上浮,她调皮的微垂下头将唇印盖上他手背,满意的看到那抹绯色瞬间加深并蔓延到耳。

苏昕络一脚踹到她小腿上,娇嗔道:“你这色胚……”

柳瑛顺势将他那脚抱进怀里,边脱他绣花鞋边调笑道:“横竖是自个夫郎,再怎样色也是天经地义。若是当真对公子没半点念想,净惦记着外面那些狐媚子,才真是大大的不妙。”

“若你敢对本公子有二心,定打你个皮开绽!”苏昕络顿时横眉竖眼,另外只脚对着她便踹将出去,柳瑛眼疾手快的将其抄在手里,与另外一起拢到自己大腿上,两人本就挨的近,如此一来姿势便呈现极其暧昧的状态,夕阳下苏昕络水眸盈盈两腮酡红俨如刚刚成熟的水蜜桃,边两脚踢腾挣扎着,边毫无威慑的斥责道:“放开,快放开我……”

原本只是想帮他将鞋子脱掉,浸到水里消些暑意,结果他这般扭动挣扎跟诱人神态,倒让她喉咙发紧眼神粘在那唇上移不开,初衷已然忘记,抬手搭上他肩膀用力一带将他拥进怀里,脖子一扭头一歪,便将唇对着那水蜜桃贴了上去。

在此香艳暧昧的时刻,脑子里却突然忆起前世曾看过的一本书,在那书里米国某知名心理学者曾断言“其实,人人都是□犯”,而现实里□犯之所以稀少,只是因为周身条件不成熟所致,当初她曾对此言论嗤之以鼻,如今看来人果然是有些劣的。

一触即离,快的让人发怒尚且不及,苏昕络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抬手恨恨的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结果手被她猛的按住,一路往下拖拽,直至覆上前那高耸的柔软,他吃了一大惊,连忙臂上用力欲将手收回来,柳瑛扬唇轻笑,单手搂住他后背整个人贴了上去,头埋进苏昕络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眯眼满足的感叹道:“真香……”

脖畔温热麻痒,苏昕络整个身子僵硬成一团,左手被压住动弹不得,只得奋力单手推搡企图隔开两人距离,结果忽略了那手方才贴在她脯上,这般一揉一搓一按一捏,柳瑛禁不住舒服的哼哼:“嗯……唔……”

压住那只如受惊白兔般的素手,柳瑛唇边贴近苏昕络耳垂,暧昧的调笑道:“先前说我色胚,现下公子如此主动引诱,又当作何解释?”

苏昕络浑身一颤,待明白过来她话里意思,浑身血都涌上脸颊,热辣辣的难受,呼吸也变的有些不顺畅,他别开头深吸了口气,高声道:“胡说……谁、谁引诱你了?”

“嘘……”柳瑛拿指头点住他唇,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眼睛,压低声音道:“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这引诱妻主的罪名,可大可小,听说严重些的,是要被沉塘的。”

“那是针对侧室夫郎的家法,本公子乃正室,想引诱便引诱,全然不受其左右,谁能奈何于我?”苏昕络不屑的哼了声,话刚出口便听得柳瑛闷笑数声,仔细一回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冲动说错话,顿时急火攻心眼前一阵眩晕,结结巴巴的辩解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

柳瑛打断他,低笑道:“这便回房如何?柳瑛但凭公子引诱,绝不反抗。”

苏昕络双手使力猛的将她推开,眼看便要炸毛,柳瑛连忙凑上去将他搂个死紧,哄道:“好了,就是开个玩笑,莫要气坏身子。”用手指缓慢的顺着他发丝,又温柔道:“给我抱下吧?就只抱下,不会做旁的事情……”

身子微微挣扎几下便停止下来,苏昕络顺从的任由她搂在怀里,风将发丝吹乱,皂角清香环绕鼻翼,湖中鲤鱼一个接一个跃出水面又跌落回去,他弯着唇角闭上眼,微叹了口气,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柳瑛将他发丝绕在指尖打着圈圈,四周风景怡人,难得能像前世情侣那般约会一次,便没话找话的同他闲聊道:“大舅母回调后,江南那边生意状况如何?”

苏昕络往她怀里拱了拱,脸上神情似睡非睡,慵懒道:“江、浙巡抚皆由大舅母一手提拔起来,总不至于下绊子便是。至于说那新任江浙总督,初来乍到基未稳,忙着笼络人心丰满羽翼,暂时还不会影响到苏家分毫。”

“那便好。”柳瑛点点头,顿了顿,又担忧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这江浙总督在江南站稳脚跟,难保不会着手撤换江浙两省巡抚,到时只怕……苏家这些明暗买卖俱是艰险,让人心里很难踏实,倒真不如就此罢手……”

苏昕络抬起头来,斜眼瞪着她,鄙夷道:“罢手?想的倒是轻巧,如何能罢手?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开始了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再者,苏家数百年基业,多少男儿为此舍弃自身幸福,无数女子为此打拼一生,我苏昕络虽不敢自比先辈,可也断不会做出有损苏家丝毫的事情。”

时机不成熟,谈论此事的确不妥,况且罪人得由她柳瑛来做才行,她将苏昕络的头按回自己怀里,笑道:“好了,暂且不谈此事。日子过的倒是飞快,转眼已经六月,不知府里近期有何大的计划安排?若需柳瑛帮衬,公子尽管开口便是。”

若非她问起,倒还真忘记提醒,于是苏昕络忙道:“六月初八是本公子生辰,要在府里大宴宾客,还要请德春班的小香儿来唱堂会,到时你这个妻主得出面应酬。明儿午后容锦坊莫裁缝会来替咱俩裁新衣,规矩什么的回头叫蓝烟来教导下,你自己也要上心着些,若是丢了本公子的脸面,可饶不了你!”

夫郎生辰做妻主的总要有所表示才行,柳瑛答非所问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礼物?”

苏昕络听的一怔,倒是年年收礼,里也不忘借机赏赐,可终究意义不同,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不见任何的作假,心里浮起一阵暖意,不枉自己这些日子的优待,有她这句话便知足了,他抿了抿嘴唇,一脸无所谓的答道:“本公子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哪里需要你的礼物。”

柳瑛翻了个白眼,准是别扭子又上来了,她就不信会有男子不稀罕自个妻主送的礼物,嘴里这样说,若是当真不送难保要发火,她出袖子里的方正印章,摇头笑道:“横竖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也就是费番工夫罢了。既然公子不作要求,那柳瑛便自个看着买了,到时公子可不要嫌弃才好。”

苏昕络一把夺过那印章,扯过她袖子塞进去,瞪眼斥责道:“这印章关系重大,岂能随意乱用?若是需要银两,只管去帐房领,本公子已提前吩咐过,帐房娘子不会刁难于你。”

“公子待柳瑛真好,来,亲一个,啵……”柳瑛听的心花怒放,腆着脸皮嘟起嘴巴□着朝苏昕络靠去,苏昕络大窘,连忙将她推开跳将起来,袖子一甩扭转过头咬牙道:“无耻贼,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自家夫郎而已,要体统作甚?”柳瑛大笑着作势便要追将而去,结果坐的时间太久两腿麻木的厉害,重心不稳的朝前砸去,身后凉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一个回旋踢,柳瑛便腾空而起,然后“扑腾”一声摔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苏昕络先是一惊,接着被她满面尘土的模样弄的一乐,抿着嘴角忍笑哼道:“色胚,活该!”

第32章

“叩、叩、叩……”阵阵节奏缓慢却又坚持不懈的敲门声终是将柳瑛从睡梦中唤醒,她睡意朦胧的爬起身,打着呵欠去开门,蓝烟端着半盆水站在廊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昨个妻主大人还反复叮嘱蓝烟务必早起,结果您自个却睡到日上三竿。”

柳瑛抬手揉了揉眼睛,朝门外瞥了一眼,天色暗沉,半丝日光都不见,便回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上去,掩袖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半眯着眼睛抱怨道:“不过是上街买寿礼,瞧把你激动的,至于天刚亮就把人挖起来嘛?再者,就算再心急,也得等人家店铺开门才行吧?”

“天刚亮?这都辰时三刻了!”蓝烟将脸盆往木架上一放,拿起上面搭着的毛巾丢到柳瑛怀里,走到窗前将深蓝纱质窗幔往两边扯开,一阵凉风拂面而来,仅着短袖寝衣的柳瑛打了个哆嗦,忙从衣柜里取出件外袍披上,走到蓝烟身边探头出去朝上打量了一番,这才缩回来抚额苦笑道:“原来是天,难怪……”

蓝烟笑笑,蹲下身将铺在地毯上的竹席折起来竖到一边,见柳瑛仍旧傻站在窗口,便又催促道:“妻主大人赶紧洗漱吧,我下去端早饭上来,马车已经套好,用过早饭便可以出发了。”

“好。”柳瑛点头,拿着毛巾走到水盆边洗脸漱口,然后拿着梳子将头发梳理整齐,绾到头顶用支白玉簪固定。动作迅速麻利一气呵成,虽说手艺比不得蓝烟,可能做到自力更生,也很是让人欣慰。

收拾完毕,早饭仍未送来,她站到窗口看远处镜湖上舟船悠闲驶过,微凉清风自湖面阵阵吹拂过来,两侧蓝纱随之飘动,惬意的全然不像置身炎热酷暑中,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当真是个避暑的绝佳所在,也不枉苏家先祖一掷万金将其盘下。

这处大宅名叫“落霞山庄”,面对镜湖,背靠栖霞山,所有建筑均为竹制,柳瑛所在的这间主屋共有两层,下层是大厅,边上两间耳房,蓝烟青竹分别入住,二楼则只有一间面积巨为宽广的卧房。

在苏家大宅时,她住的是东厢暖阁的外间,三日前众人浩浩荡荡搬来此处避暑,她跟着苏昕络踩着咯吱作响的竹梯爬上二楼来,四下里这么一打量,便觉得没有自己可安歇的地方,便主动提议道:“你我同房怕是不妥,横竖没有外人在,随意给我安排个房间便可。我瞧后院那座楼里客房都空着……”

“不必!”苏昕络突然出声打断,柳瑛噎了一下,诧异的看过去,他不自在的别开眼,冷哼道:“你我夫妻,同房乃是理所当然,又有何不妥?”

柳瑛听的心下一喜,腆着脸皮走过去,扯了扯他袖子,低声羞涩道:“你、你肯跟我圆房?”

“想的倒美!”苏昕络一袖子将她甩出三丈远,指了指床榻下的地板,没好气的说道:“我睡床,你睡地上,若有不轨,仔细着自己的小命!”

送上门,却是只给看不给吃,这般别扭行为也只有他苏昕络能做的出,柳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倒也未曾反驳,连柴房都睡过的人,地板也算不得什么。而他这般想靠近却又若即若离的做法,反而让她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用过早饭,柳瑛便同蓝烟坐马车出发,沿朱雀大街前行至小雁塔右转,百米处便是京都知名的西市区,笔直干净的街道上遍植桂树,路面以青石板铺就,马蹄踏上去,“铿铿”之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酒帆高挂旌旗飘扬,日光透过云隙散入人间,墨迹飞扬的招牌随之散发出熠熠光亮,其繁华程度不亚于现代的商业区。

外边的世界虽然彩,但据穿越潜规则,出门必定有奇遇,柳瑛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亦不想做那翻云覆雨的万能女主,所以向来深居简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

先前答应了苏昕络要送寿礼,其实对此并无半点概念,拎不清男儿家钟意何物,又加之长久足不出户,对京城各处全无了解,为免自己如同苍蝇般四处乱撞,她只得悄悄拉上蓝烟,有他这般见多识广的男子从中指导,想来挑到合意的礼物也算不得难事。

马车停在“玲珑斋”门口,据蓝烟说这是唯一一家能与苏家“锦绣斋”相媲美的玉器首饰店,隶属于曲家商号。柳瑛对这曲家商号自是不知,但蓝烟这番安排却是极为满意,去别家采买物事,苏昕络便收不到消息,礼物要有惊喜才好,否则便失去其意义了。

两人抬脚跨过门槛,掌柜娘子自是见多识广,扫了眼柳瑛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便满脸笑意的迎上来,待看了眼柳瑛身后的蓝烟,又吃了一惊,别有深意的笑道:“吆,这不是苏家的蓝公子嘛?不知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我们玲珑斋可真是蓬荜生辉呀!”瞥了眼柳瑛,又打趣道:“这位小娘子生的真标志,与蓝公子真是相称的紧。”

蓝烟常跟着苏昕络在商贾间打转,也便习惯了这些冷热嘲讽,不愠不火的笑着回道:“曹掌柜真爱说笑,这位是我家妻主大人,蓝烟可不敢肖想。”稍微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方才那番话呀,您不曾说,咱也不曾听到,否则传到我家公子耳朵里,可真不好收场。”

世人皆知苏昕络彪悍,蓝烟这番话听的曹掌柜额头冒出冷汗来,连忙一巴掌盖脑门上,对着柳瑛边作揖边赔不是:“哎呀,原来是柳小姐大驾光临,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满嘴胡说八道,实在混帐之极,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女子这一回,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柳瑛俯身抬手虚虚一扶,淡笑道:“曹掌柜太客气了,只是句玩笑话,作不得数,若是真要计较,倒显得柳瑛小家子气了。”

曹掌柜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才问起正事:“不知两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柳瑛背负着手,边挪动脚步四下打量边回道:“夫郎生辰将至,柳瑛这个做妻主的总得有所表示,他对自家店铺东西了如指掌,为求新意只得来到玲珑斋,还请曹掌柜帮忙推荐一二。”

竟是过来采办寿礼,曹掌柜暗自舒了口气,嘴里谦虚道:“鄙店货品陋,苏公子又是眼界极高之人,就怕瞧不上……”

蓝烟打断她:“玲珑斋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店,曹掌柜这番客气推辞,莫非是不愿意卖给咱们?”

“岂敢岂敢。”曹掌柜讪笑,吩咐伙计取来凳子招呼蓝烟坐下,然后亲自引着柳瑛到店铺左侧一角,指着橱柜里摆设的一排金饰,解说道:“这些都是今夏新进来的珍品,足金打造而成,款式亦是京城世家公子间流行的,您看下是否有合意的?”

斜眼一扫,有款式简单的金簪,也有雕刻繁复的金步摇,更要镶嵌翡翠夜明珠的华丽珠钗,在阳光照下金灿灿连成片几欲晃花人的眼,她连忙移开目光,拧眉向曹掌柜询问道:“在下对金器无甚研究,倒是听说玉能养人,又可辟邪,是为赠送寿礼的上选,不知贵店可有时兴玉饰售卖?”

“有有有。”好玉难寻,价值自然不菲,曹掌柜忙不迭的点头,又将柳瑛引到右侧橱柜边,转身掀帘奔进内室,端着个雕刻美的木匣子小跑出来,取掉上面的锁头,打开木匣盖子,揭掉覆盖其上的一层红布,献宝似的推倒柳瑛面前,得意道:“这几样都是稀世罕见的上等良玉,咱店的镇店之宝,若非像柳小姐这样的贵客登门,小女子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蓝烟接过伙计递来的茶水,轻抿了口,闻言“噗哧”一声,笑道:“拿出来,别个买不起,岂不是瞎折腾?”

曹掌柜讪笑,柳瑛也跟着抿嘴乐,将木匣子往面前挪了挪,见曹掌柜还候在一边,就无所谓的挥挥手,轻笑道:“曹掌柜压箱底的宝玉,倒是要好好瞧瞧才是,您自去忙吧,回头我瞧好了再喊您过来付帐。”

确为镇店之宝不错,但五年间只卖出三件,东家每每提及此事都眉头紧皱,为求脱手将银两套现,今岁更是给他摊派了任务,且每售一件能得两成红利,所以她在此事上倒是勤快,每每贵客登门都会捧出来献宝,但实是价钱过高,即便世家公子哥,也拿不出恁多银两……现下柳瑛这番确定话语一出口,曹掌柜便喜上眉梢,忙亲自搬来个竹凳给她,点头哈腰道:“好好好,您慢慢看,不急,不急……”

玉簪,玉镯,玉坠,玉佩,玉扳指……米白或者翠绿,看的柳瑛这个外行人花了眼,只得招手将蓝烟喊过来,请他帮忙做参考,两人边看边交换意见的空档,有一身材高大壮皮肤呈古铜色的女子大步跨进店来,上衣腰窄沿宽,下身直筒长裤,满头乌发编成两条麻花辫搭在肩膀两侧,耳朵上挂了只硕大的银圈子,柳瑛满脸诧异,蓝烟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波吉人。”

那波吉女子走到曹掌柜面前,抱拳行了个礼,咧嘴笑道:“曹掌柜,多日不见,可还安好?”不等对方搭话,又说道:“咱姐儿几个,又给您老送货来了!”

“别,千万别再送了!”曹掌柜连忙摆手,将账本往桌上一丢,蹲下身从柜台底下小心翼翼的取出几块明晃晃的东西,径直走到那女子面前,往她手里一塞,便气呼呼的背着手踱回了柜台里,那波吉女子稍微一怔,随即追将过去,疑惑道:“曹掌柜,这是?先前您答应过明凤欲采买这赛琉璃来着,怎地又突然变卦了呢?”

“我是瞧在老冯的面上才答应将这劳神子的赛琉璃摆在店里试卖下,结果月余时日过去都未售出一块,还给东家那边得了信,将我叫去训斥一番,差点将这混饭的差事给弄丢!”曹掌柜瞪眼高呼,又指着店铺中心那处,没好气的说道:“我玲珑斋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女,人家瞧上的都是那些装饰美的梳妆镜、面镜、手镜,你这赛琉璃虽说比铜的照人清楚些,可就这么光凸凸的也忒寒碜了些,本无人问津。拿走拿走,横竖我这是不能再放了,去试试其他家吧!”

那女子硬是站在原地不肯走,苦着脸哀求道:“都去过了,小店铺嫌价钱贵,大店铺嫌陋,明凤走投无路这才去求冯小姐的……曹掌柜,再帮帮忙,您这店大名广,多摆放几日,兴许能卖出的,咱姐儿几个跨海越洋的不容易,请一定再帮帮忙……”

曹掌柜坚定的摇头,手脚并用的去推搡明凤,柳瑛站起身,踱到摆放各式铜镜的橱柜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这些镜子虽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都镶嵌在致的木架里,四周雕刻着松竹梅兰等植物或者当窗理云鬓的美人(男美人),再斜眼瞅了瞅明凤手上那块类似玻璃的裸片,设身处地一对比,也不难理解客人的选择。

然而柳瑛毕竟不是一个地道的古人,多年外贸工作经历,让她一眼便看到其中潜伏的商机,中顿时激动的砰砰乱跳,面上却是淡定从容的看着,直到曹掌柜招呼了几个伙计过来合力将明凤推出大门,明凤失望的垂眼叹气转身离去,这才快步走到蓝烟面前,低声道:“我有要事去去就回,你先在此帮忙挑着。”

蓝烟瞥她一眼,疑惑的点了点,柳瑛连忙起身追出去。

第33章

对方大步流星,柳瑛迈着小腿在身后疾步追赶,终于在转第三个弯前将其拦下,明凤止住脚步,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她,脸上挂着对陌生人应有的戒备神情,柳瑛连忙拱手笑道:“这位大姐,请留步!”

明凤抬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静默少许,这才的抱拳,询问道:“在下与小姐素不相识,不知您将在下拦住,所为何事?”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柳瑛抬头四下一打量,发现前方不远处有间茶馆,便转过头,指着那茶馆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见她眉头紧皱似是不愿,又忙补充道:“在下柳瑛,是锦绣斋的东家,方才在玲珑斋里见着您手上的赛琉璃,觉得很是新奇,便追过来想跟您谈谈,看有无合作的机缘……”

锦绣斋明凤自然知晓,先前带着赛琉璃过去,刚表明来意就给赶了出来,如今人家东家亲自找上来,可算是天大的惊喜,她一扫方才脸上的霾,连忙抱拳行礼:“原来是柳小姐,失敬失敬!”

两人一路寒暄至茶馆二楼,叫了壶碧螺春,又点了些瓜子花生等吃食,待所有茶点都上齐后,柳瑛端起茶壶亲自替明凤斟满,这才轻笑道:“柳瑛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后又入赘东华苏家,连远门都不曾出过,对明姐这种漂洋过海的走船人,实在是既羡慕又佩服。”

明凤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碗,这番话虽不无恭维夸赞之意,但对方面容清秀,笑容温暖和煦,声音沉稳和缓,听来颇为受用,于是也抢起茶壶替她倒了杯,羞愧道:“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折腾数年,也不过是勉强能糊口,哪像您柳小姐,天生大贵大贵,端坐家中都能财源滚滚。”

话虽不假,但那些财富可不是天上掉的,而是苏昕络抛头露面辛苦打拼而来,柳瑛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指了指明凤放置在桌脚的那几块赛琉璃,眨巴着眼询问道:“可否让小妹仔细瞧瞧这赛琉璃?”

“当然当然!”明凤一口答应,站起身将东西递过来,柳瑛取过其中一块,手指小心避开四周坑坑洼洼的断面移到面前,眼神与影像里的自己对视约莫五秒后,激动的简直要热泪盈眶,这工艺虽说比不得现代社会的水银镜面那般清晰光亮,却是那模糊不清的铜镜所望尘莫及的。

苏昕络卧房所用梳妆镜跟玲珑斋里那些铜镜类型相仿,所以柳瑛能肯定在南沂并无此先进工艺,波吉那边想来也是新生事物,否则明凤不会千里迢迢贩运些未经任何加工的裸片过来。

她淡定的将这赛琉璃递还给明凤,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在脑子里斟酌了一番用词,这才开口道:“东西挺稀奇,不过,咳,容小妹说句不中听的,京城各大商铺都不愿购进,莫非此次出海竟全部装的是这赛琉璃?那怕是要赔本了吧?”

明凤子直爽,肚子里没有太多花花肠子,听柳瑛这么一问,叹了口气,将事情一股的倒了出来:“不瞒柳小姐说,这跑船图的便是个稀缺,地毯、绒毯、象牙、香料等这些南沂稀缺的物事贩运过来,除非海上遇了风暴,总还是有些赚头的。前些日子内子回娘家,回来时带了块他家琉璃坊的瑕疵品回来,放在卧房里当梳妆镜用,我无意中瞧见,便顿觉不寻常。”她抿了口茶,又自豪的说道:“第二日一早我便赶去内子娘家一打听,才知琉璃坊最近一批琉璃在烘烤时因工匠偷懒多放了样拌料,一窑洞里有大半是这种东西,岳母大人气的急火攻心人都病倒了,姐姐正安排人手将其运出来丢弃掉,这东西虽说没啥可赏玩的,但照人脸却是极好用,我琢磨着南沂京都文人墨客甚多,运过来必有识货的,便拦着姐姐没让毁掉,一股脑的装到船上,在岳母面前拍着脯说保证帮她们脱手,谁想……”

“谁想竟无人识货,若是这样悻悻而归,亏了来回盘缠不说,怕是要遭自家夫郎白眼,岳母家那边也丢了脸面。”柳瑛很可耻的自动补全她未尽之言,明凤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是啊,回去还真不好交待。”

心里笑憋到内伤,面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柳瑛又顺着话题说道:“明姐跑船也有些年头,想来也有相熟的商贾,莫非她们也不肯相帮?”

“绒毯香料之类的紧俏货,都是直接送去春风堂,不过那春风堂的老冯也是个明人,有利可图的就收下,稍微棘手点的便推三阻四不肯要,便也只好再往其他商家碰运气,往往到最后都不得不折本出手。这次的赛琉璃,春风堂向来不做男儿家的闺房物事买卖,自然是不会收,我们姐妹几个跑遍京城各大商铺无果,无奈之下又返回春风堂,老冯经不住苦苦哀求,这才出面帮忙,谁知东西摆在玲珑斋月余都未曾卖出一块……”

话说到这份上,目的也算达成,于是柳瑛连忙打蛇棍跟上:“老是这般东奔西走,实在辛苦的紧,若是能跟哪家大的商铺联手,只须将这商铺所需物事运过来便可,不必发愁寻不到买家,还能缩短逗留在此的时日,一年能多跑出数趟……”

明凤听的两眼冒光,待柳瑛说完却又顿时蔫下去,无奈道:“柳小姐说的极为在理,只是如明凤这般老实巴交的跑船人,在京城又无甚亲戚朋友,恁多掌柜做不得主,那些深居简出的东家又无人引见,叫我去哪里寻得那能联手的大商铺呢?

柳瑛抿了口茶,高深莫测的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明凤“蹭”的站起身,激动的惊呼道:“您是说锦绣斋愿意同我合作?”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茶馆里来回盘庚良久,所幸时间尚早茶碗内客人寥寥,柳瑛连忙挥挥手安抚道:“您别激动,先坐下,先坐下再说。”见鸣凤坐回到椅子上,身子便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笑道:“不光锦绣斋,苏家下属分号甚多,单看您能不能把握住这机缘了。”

听得出柳瑛话里有话,明凤抱拳恭敬道:“明凤愚昧,还请柳小姐明示。”

“小妹的确对您这赛琉璃感兴趣,也有将其全部买下的打算……想必您也有耳闻,虽说柳瑛乃苏家家主,但都是内子在外打理生意,价钱几何以及如何交货,小妹对此全然不懂,怕是得让内子前来同您面谈一次才行。再者,往后明姐能否与苏家合作,也得要内子点头方可。”

有关苏家的坊间秘闻倒是在酒馆听过不少,与柳瑛所述也算**不离十,明凤点点头,又追问道:“不知苏公子几时有空?”

明儿苏昕络生辰须在府里大摆宴席自是不成,后日如无意外应是空闲,于是柳瑛站起身,自作主张的定下来:“后日巳时,还在此处,我与内子一同前来,详情到时再议不迟。”

明凤也跟着站起身,再度抱拳,豪爽道:“好,后日巳时,明凤便在此恭候两位大驾!”

告别明凤返回玲珑斋时,蓝烟正歪在椅子上,以手托腮打着盹,柳瑛推推他胳膊,蓝烟迷糊的睁开眼,看清来者是谁,坐直身子,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她笑道:“叫你起那般早,现在困了不是?礼物可有选好?”

蓝烟将桌上木匣往她面前一推,指着其中一通体天蓝顶部雕菡萏的玉簪说道:“诺,就这个吧。百花里公子最钟意的便是荷花,质地又是罕见的绿松石,相传佩戴此玉能得神灵庇佑。”

“绿松石?”柳瑛拿在手里端详一番,疑惑道:“绿松石为何呈蓝色?该不会是假货吧?”

竖着耳朵偷听的曹掌柜闻言忙不迭的解释道:“本店诚信买卖,童叟无欺。这绿松石是一种产自云盖山的富贵宝玉,颜色有天蓝、碧绿、灰蓝、粉绿几种,其中以您手上拿的这种天蓝色为最珍贵。”

柳瑛鼻子,轻咳一声,羞愧道:“在下孤陋寡闻,让曹掌柜见笑了。”果真是说多错多,还是闭嘴为好,免得给苏昕络知道又责骂自己给他丢了脸面,便将簪子递给曹掌柜,爽快道:“就这支了,麻烦曹掌柜给包起来!”

“好叻,您稍等!”曹掌柜快步走到柜台边,取出个外观美的木盒,将簪子用红布包裹严实放进去,又拿红丝带在木盒周身扎了个蝴蝶结,递到柳瑛手里,又将手伸出来,腆着脸皮笑道:“承惠,五百两。”

柳瑛淡定的从袖子里出两个小金锭,虽说对于这些奢侈品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老大一惊。这个世界物价偏低,金缺银贱,一两金可兑换五十两银,一两银又可兑换百纹钱,先前同谢芳尘烫火锅时对物价稍微了解过,一颗大白菜的价格是三纹,一斤猪也不过是十五纹,一块碎银就置办了一箩筐的荤素菜肴,而区区一支玉簪,却要五百两纹银,难怪说只有贵客登门才会捧出来,一般人家哪里买得起?她早上出门前去帐房领了两个面值为五两的小金锭,不多不少,刚好等同于五百两银,若是再贵一些那就不够,怕是要闹出笑话,想来真有些后怕。

从玲珑斋出来,两人坐上马车,柳瑛捧着那盒子,又望了眼街边端着残碗讨饭的老乞丐,无比矫情的仰天长叹道:“朱门酒臭,路有冻死骨啊!”

“我看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蓝烟“噗哧”一声笑出来,叹了口气,又一本正经道:“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之分,得到一些的同时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乞丐有乞丐的苦,豪门朱户亦有豪门朱户的无奈。”

“蓝烟说的极是!”柳瑛拍拍他肩膀,闭眼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啊,都好好珍惜手中的幸福吧,说不定哪天呀,脑袋‘喀嚓’一声,便搬家了!”

第34章

寿宴摆在午时,宾客人数之多远超柳瑛想像,她作为妻主须站在大门外迎客跟收礼单,累的腰酸背痛腿抽筋,脸皮差点笑的僵掉,及至开宴又陪着苏昕络挨桌敬酒,结果没转半圈就被灌翻,眼前天旋地转,耳边轰鸣作响,四肢更是不听使唤,只能任人将自己拖走。

醒转时天已全黑,苏昕络斜靠在床栏边,手里抓着块沾了水的手帕,正轻柔的替自己擦拭额头,她将湿帕接过来蒙到脸上,来回抹了几下,放置到床头柜的搁板上,看向苏昕络,询问道:“客人都走了?”

“不走莫非留宿府中?”苏昕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真是没用,才几杯酒下肚,就醉的不省人事,还、还对本公子动手动脚,满堂宾客瞧在眼里,脸都给你丢尽了!”

柳瑛呆住,这么没品又急色的事情会是自己干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连忙摆手辩解道:“本就无甚酒量,又被那些掌柜东家劝酒,的确是多饮了几杯,但所谓醉人不醉心,柳瑛倒还不至于做出那般当众调戏公子的蠢事。”

“难道本公子还污蔑你不成?”苏昕络瞪眼,伸出胳膊,袖子一撸,指着左手手腕处那一圈红痕,咬牙道:“醉的东倒西歪,青竹蓝烟见状不妙便来搀扶你回房歇着,谁知你死活不肯走,两手紧抓着本公子的手腕不放松,无奈之下我只好亲自将你送回来点了睡才脱的了身。”

“以后定要戒酒,再也不干这混帐事儿了!”她抬袖擦汗,连忙扯过苏昕络袖子,将他手腕托到脸前,嘴巴嘟起来左右吹了几下,满脸赔笑的讨好道:“还疼不疼?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气息温热轻柔,抚过手腕处细密的绒毛,带来一片麻痒之意,苏昕络红着脸忙将手腕抽出来,垂眼道:“不妨事。”

柳瑛揉了揉酸痛的腰肢,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壁柜边取出提前备好的生日礼物,递到苏昕络面前,他伸手欲接过来,她却又突地缩了回去,边拆捆绑在木盒上的丝带边笑道:“亲手帮公子带上,会比较有情调些。”

柳瑛将苏昕络按到梳妆台前的宽椅里,拿木梳将他青丝一寸一寸梳顺,以耳为界,两手指尖将前半部分发丝拢到头顶,绾出个圆润整齐的发髻,用那支购自玲珑斋的菡萏玉簪固定住,然后端起桌上那个袖珍面镜,举至他脑后,眼睛看向桌上那面硕大的梳妆镜,轻笑道:“生辰快乐!”

苏昕络午宴时打扮的极奢华隆重,深紫软冰丝长袍搭雪白纱裙,紫金镶东海夜明珠束冠,用支金步摇将半面青丝绾在头顶,步摇上的翡翠珠串直垂到肩侧,脸上淡粉薄施,双颊泛春,朱唇粉嫩,高贵端庄容光焕发的模样,让她很是自惭形秽。

每日晚膳后必沐浴,所以现下他仅着白色寝衣,脸上脂粉未施,配上这通体天蓝的簪子,烛火摇曳中,铜镜里透出的人影颇有些出尘脱俗的气质,恍如深秋冷夜里高挂枝头的一轮清月,凡人多望几眼便是亵渎。

苏昕络抬眼看向铜镜,仔细打量了一翻,挑眉道:“绿松石?你倒是舍得。”

柳瑛将面镜放回桌上,胳膊搭上椅背,笑道:“公子喜欢就行。”见他眼神仍定格在铜镜上,脸上神色平静淡然,于是身子低了低,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喜不喜欢?”

苏昕络垂眼不语,柳瑛便又往前凑了凑,嘴唇几乎贴上他耳垂,用低哑的声线追问道:“喜不喜欢?”皂角清香扑面而来,耳珠小巧莹润,一粒黑曜石耳钉扣在其中,在飘摇烛火中散发着迷人光芒,看的她心中一动,禁不住伸出舌尖在他耳垂上打了个圈圈,一阵酥麻自脊背升起,苏昕络只觉全身上下从发梢到脚尖都打了个轻颤。

没想到他此处如此敏感,柳瑛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先是极轻的用舌尖舔弄,再猛的全部含进嘴里啃咬,如此往复不过三五回,苏昕络身子便酥软下来,似柔弱杨柳般无力的瘫在椅背上,手心紧紧抓着袍袖一角,用力的搓捻着。

细碎亲吻从耳畔一直绵延到脸颊,最后停在那水光盈盈的唇瓣前,苏昕络被这暧昧气氛弄的气息不稳,眼前影一片,接着便压下来张愈渐放大的脸,他惊的连忙别开头,推搡着她的胳膊慌乱道:“你晚膳未用,想必现在饿了吧?我去叫青竹将饭菜端上来,总要吃一些才行。”

唇印落到耳畔秀发上,她顺势撩起一缕贪婪的深吸了口气,然后将嘴唇又凑到他耳畔,暗沉了声音道:“是很饿,不过不想吃饭,我想吃你……”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柳瑛一手托住他后脑,便攫住了那念想已久的樱唇,苏昕络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大,刚欲张嘴斥责便被她早已候在旁边的舌儿滑了进去,如同战场上直捣黄龙的猛将,勾缠住他温热的香舌,卷回自己口中,轻舔深吮,再用双唇完全包裹住,来回吞吐抽弄着,这般纯熟高超的技艺,未经人事的苏昕络本抵抗不住,下腹燥热阵阵上涌,脑中混沌一片,浑身如同被喂了软筋散一般,连抬手推开她的力气都使不出。

未经风雨的娇嫩花瓣经不住摧残,嘴唇很快便红肿不堪,柳瑛一路沿着他脖颈亲吻下来,手指勾住寝衣带子轻轻一扯,前大好春光便呈现在自己眼前,苏昕络却倏地两手揪住衣襟,如同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小媳妇般弱弱道:“别,不要碰我……”

柳瑛半蹲下身,一手猛的握住他下身涨大的坚硬,坏笑道:“当真不想要?”用力一旋转,苏昕络闷哼出声,脸色顿时涨红,羞愧的别开脸,贝齿紧咬住嘴唇不吭声,见他未有过激反应,她胆子也便壮大几分,将他两只扯住衣襟的手扒拉下来,如同诱拐幼女的怪黍蜀般,哄劝道:“忙活一上午,老腰差点累断,即便想跟你圆房,也没那个体力。”拇指揉搓了下手中坚硬的顶端,又真诚道:“憋着对身子不好,今天是络儿的生辰,我只想让你快乐。”

蹲跪到他面前,将浅蓝纱裙轻轻向上掀起,至腿跟处却被他抬手拦住,柳瑛抬头看过去,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对视半晌,苏昕络别开头,手掌缓缓滑落。将纱裙拢高至腰处,她一只手在他大腿上缓缓游移,俯身低头贴上另外大腿,用嘴唇吮吸膜拜着,很多次要接近那关键之处,却又生生错开。

苏昕络双眼紧闭,两只手死死抓着椅侧横梁,下身麻痒夹杂着奇异的感觉在小腹处一波波汇集,直涌上那高挺的坚硬之处,迫切的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又期待着被深切的抚慰,所有礼义廉耻都被抛掷脑后,他猛的弓起身子将自己往她面前送去。

柳瑛展颜一笑,微张开唇将那硬物吞进嘴里,舌尖调皮的在那花苞上转了个圈,苏昕络便控制不住的呻吟出声:“唔……”

温暖湿热包裹的下身,被深深的吸进,又被缓缓的吐出,前茱萸被她掐在手里,时而轻轻按压,时而重重揉捏,从未领略过的快感从脊椎处升起,在四肢百骸里极速游走,他眼神放在滴着血泪的烛台上,脑子里却是空白成一片。

舌尖轻轻舔过花苞顶端,一路向下至底毛发丛生处,连深藏其中的两颗浑圆也不放过,肆意逗弄一番,这才折返回来,将那坚硬含进嘴里一吞到底,飞速的来回进出十几次,捏住他前樱桃的手也跟着加重力道。

“嗯……”苏昕络陡然身子僵硬,绣花鞋紧紧抵住梳妆台的横梁,两手紧紧握成拳,下身猛烈抖动数下,一股灼热华喷发出来,他软软的跌回椅背上,眼前犹如春风拂过百花绽放,灭顶快感席卷而来,将他的意识思想全部淹没。

柳瑛站起身将嘴里浑白之物吐进痰盂,端起茶壶倒了碗温茶漱口,虽说苏昕络少经情事持久不行,但那坚硬之物着实巨大,她抬手揉了揉酸麻的腮帮,终归是件力气活,相隔一世竟有些生疏,往后得多多练习才行。

从盆架上取了块丝帕,浸到水盆里打湿,又蹲回他面前,抬起那软趴趴的小鸟,将周遭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将他裙子放下来,寝衣拢好系起带子,然后站起身将他搂进怀里,回想着前世初夜时男友宽慰自己的话,轻拍着他后背,柔声道:“柳瑛有自知之明,这辈子能有公子这样的夫郎已是知足。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很短,下辈子或许就没这缘分能结发为夫妻,所以从前的事情,孰是孰非,再提也无意义。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以后的日子咱要好好过才行。”

苏昕络垂落在侧的双手环上来抱住她的腰,脑袋朝她怀里拱了拱,柳瑛笑着拍拍他的头,手指在他发间缓缓穿行着,又郑重承诺道:“络儿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缱绻间门被敲的震天响,苏昕络松开双手,柳瑛走到门口打开门,青竹高声道:“有个叫明凤的波吉人来给公子送寿礼。”将礼盒放到柳瑛手里,又抱怨道:“宴席都结束了才来,真是不懂规矩。”

听是明凤,柳瑛忙问道:“人呢?”

“走了。”青竹答道,抬眼瞧向苏昕络所在位置,问道:“公子可还有吩咐?”

苏昕络歪在背对门口的椅子里,并未起身,只摆了摆手,懒懒道:“天未亮就起身,忙碌一天,你们也累坏了,早些去歇着吧。”

青竹点头应是,抬手打了个呵欠,转身走出去,柳瑛关好门,端着明凤送来的礼物走到苏昕络面前,拆掉捆绑丝带跟木盒,斜眼一打量,果不其然里边包裹着一块赛琉璃,柳瑛将其递到苏昕络手里,说道:“瞧瞧这稀罕物!”

苏昕络接过来,从椅子里坐起身,仔细端详许久,又对着它努努嘴挑挑眉,然后侧过头看斜在发髻上的簪子,惊讶的抬起头,疑惑道:“的确是个稀罕物,先前从未见识过。只是我与那明凤素不相识,怎么突地送来如此大礼?”

柳瑛拖了张凳子坐下来,将昨日种种情形一一道出,苏昕络将那赛琉璃反复看了几遍,斜眼瞅着她,挑眉道:“一整船?你准备全部买下来?”

“是。”柳瑛点头,起身抓过桌上那枚长柄状的面镜,指着上面致雕刻的祥云,兴致勃勃的说道:“赛琉璃照人明显胜过铜镜数倍,明凤贩运而来的乃是裸片,咱们全部吃入,按照现今市面流行的铜镜样式加工包装,然后放到锦绣斋里售卖,必能大赚一笔。”

他眼神里笑意浮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面镜,接话道:“若是打算长期做此买卖,前期倒不必在意赚头多少,铺开路子才是关键。这种袖珍面镜,用材甚少,可以多做一些,送到京城各大世家公子手上,里也可以进贡些,不愁招揽不来客人。”

不愧是苏昕络,连宣传方面都想的周到,于是她附和道:“对对,昨日我已旁敲侧击的询问过,这赛琉璃虽说是作坊的瑕疵品,成因却是因为少了某样拌料,再出货亦不是难事,甚至工艺还会愈渐提高。”

苏昕络将那块赛琉璃递还给她,轻笑道:“这买卖瞧着可行,不过苏家正经生意我已是忙的□乏术,你若是觉得待在府里太闷想找些事情做,那便去折腾吧。银两的话直接拿印章去自家钱庄里取,需我出面的话知会下就好。”

合着忙活半天,人家本瞧不上,柳瑛抬眼瞪他,没好气的说道:“你倒是放心,就不怕我把苏家给败个光?”

苏昕络恶狠狠的瞪回去,哼道:“那我就杀了你,再自刎谢罪……”

柳瑛连忙捂住他的嘴,嘴里喃喃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老天爷莫怪!”

柳瑛番外

迷糊间唇上温热软糯传来,接着被子里便滑进来个□光滑的身体,祁慕青嘴唇滑过她优美修长如白天鹅般的脖颈,来到前那浑圆高耸上,将一颗早已饱满挺立的樱桃含进嘴里舔舐逗弄着。

一只大手贴上她细嫩白皙的侗体,沿小腹一路向下,如探险的旅人般索着寻到那茅草深处掩映的娇花,翻开花瓣将那粒嫩芽捏住,时而左右搓捻几下,时而拿指腹抚过芽端,柳瑛抵抗不住的嘤咛出声,大脑还在沉睡,快意却已在敏感的四肢里蔓延,身下涓涓细流滑落到床单上。

祁慕青放过那被蹂躏的红肿不堪的樱桃,弓身下移,直接将唇贴在了她的下身处,将那粒凸起含进嘴里吮吸轻咬,柳瑛顿时浑身打了个轻颤,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哀求道:“祁……”

花瓣泛着极漂亮的嫩粉红,祁慕青细细的描绘着周围的层层叠叠,又用手指拨开阻挡,寻到那让他心跳加速为之疯狂的□,舌尖灵巧的钻入钻出,贪婪的吸取那芳甜可口的蜜汁津,柳瑛贝齿紧紧咬住嘴唇,阵阵酥麻从下身传来,直觉想要逃避却又禁不住拱起身子将自己将前送,下身早已泛滥成灾。

见时机已然成熟,祁慕青跪坐起来,单手握着自己早已肿大坚硬的欲望,在她花外轻轻摩擦几下,然后对准那花心便要一鼓作气,柳瑛却猛的坐了起来,身子向后倒退几分,皱眉不悦的说道:“你忘记采取防护措施了。”

祁慕青微怔,随即翻身下床,在床头柜里取出一个,撕破包装套到自己下身,然后又爬上床,将柳瑛按在身下,一杆进洞的捅了进去,妥帖契合的两人同时轻吟出声,祁慕青将她搂进怀里,唇边边啃咬她耳垂边对着耳心吹气:“柳瑛,我们结婚吧!”

读过很多小说,也看过不少电视剧,上面都教导女孩子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在床上的情话,不过跟祁慕青交往两年多,柳瑛自然明白他这话的含金量有多高,可终究是不能答应的,于是她将摇摆起臀配合着他的节奏,然后双手缠上他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红唇,舌尖挑开牙齿的阻碍,与他的舌尖缠绵到一起。

思绪被□淹没,如同接吻鱼般贴合在一起的两人,直到空气浅薄呼吸急促才分开,柳瑛面色潮红的跌落床面,下身被强硬的挤入,又被缓慢的抽出,那粒娇嫩的芽再次被掌握,两种截然不同的快感在□里一点点聚拢,她想要尖叫嘴唇却又被他攫住,心跳越来越极速,意识开始有些迷离。

她艰难的抬手,用出全身力气在他背上抓了一把,祁慕青吃痛的从她唇上移开,柳瑛声音半是妖娆半是痛苦的催促道:“祁,快些,口难受。”

相识没多久便知道她有心脏病的事情,只是先前数次欢爱都未有异状出现,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不禁顿时吃了老大一惊,祁慕青撑起身子便要将自己尚未吃饱的欲望抽出来,柳瑛拦住他,勉强笑道:“做完吧,不碍事。”

毕竟是自己心爱并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关切大过欲望,他皱着眉头快速的冲刺十数下,接着身体陡然一僵,然后起身将那薄层扯下来丢入垃圾桶,半蹲下身将柳瑛抱在怀里往浴室走去。

“感觉怎样?”祁慕青将柳瑛放到浴缸里,便往里边注入温水便担忧的询问,柳瑛用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长舒了口气,摇头回他:“没事儿,好多了。”

泡澡完毕,柳瑛吃了几粒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卧室又小睡了一觉,醒来时早饭已经做好,她最爱吃的**蛋灌饼加小米粥,祁慕青替她乘了满满一碗,又夹了个**蛋饼到她面前空盘里,说道:“11点的车,吃完饭还有些时间,去医院检查下吧?”

她夹起煎的金黄的**蛋饼咬了一大口,满足的眯眼,无所谓的笑笑:“没必要,都老毛病了,家里还有药呢。”

已是历的腊月二十五,魔都作为一个外来人口密集的城市,火车站拥挤嘈杂不堪,将车子停好,祁慕青一手拖着行李一手牵着她手,艰难的爬上三楼,所幸软卧车厢有专门的高级候车室,可以提前进去歇息。

柳瑛去年春节并未回家,所以这也算是两人交往以来第一次长时间分开,祁慕青这样温润细腻的子,自然少不得要反复叮嘱一番,起初她还很是感动的点头应是,后来越听越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取笑道:“好了,再唠叨下去,都快赶得上老妈了。我都是三十岁的老女人了,况且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至于担心成这样么?”

祁慕青将她一只手抓过来拢在手心,垂眼轻叹道:“你身体不好,又要在火车上待十二个小时,我实在放心不下。早说陪你回去,可你又不肯答应……”

“以后吧……”正巧这时车站工作人员拿着喇叭走进来,大声提醒她那趟车到站,柳瑛连忙站起身,转身对祁慕青催促道:“走啦,可以进站了。”

春运期间车站不售站台票,为了送人方便祁慕青托人买了两张票,将她送到座位上,行李放入床位底下,又给她冲泡了杯热茶,之前叮嘱过的话又啰嗦完一遍,直到列车员吹哨提醒,他才匆匆跳下车,坐在柳瑛对面床上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羡慕的感叹:“你老公人长的帅子又细心,真是好福气!”

柳瑛端着保温杯抿了口茶,轻声笑道:“是我男朋友,还没结婚呢。”

“啊?”小姑娘惊呼出声,柳瑛年纪看上去已经老大不小,没想到竟还没结婚,她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还不结婚呢?这么优秀的一个男朋友,就不担心他会跑了啊?”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跑了也没办法。”柳瑛摊手,转过头看向窗外,火车缓缓启程,祁慕青站在入口处,脸庞已模糊不清,唯有那只挥舞的手在眼前不断晃动。

祁慕青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大年初二早上,收到群发自柳瑛手机的短信时他简直以为愚人节提前来到,满心疑惑的拨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自称柳瑛母亲的中年女人,用极为标准却又略带忧伤的普通话确认了事实。

人生总有太多的始料未及,以为不过是短短十天的离别,却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的永别。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到木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祁慕青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往后跌撞到墙壁上,然后软软的滑下去,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有泪水自眼角溢出,且越来越汹涌。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回过神来,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房间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衣柜里塞满了她的各色衣裳,床头摆着她笑靥如花的照片,一切都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只除了少了她,不是暂时的出差或者探亲,而是永永远远的离开,祁慕青痛苦的别开头,嘴唇紧紧抿着,眼泪终是再次滴落下来。

他从衣柜里拖出个行李箱来,往里边塞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将散了架的手机捡起来组装好,钱包塞进裤袋,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冲出门去,一路飞车赶往浦东机场。

机票全部预售干净,能买到最快一个航班也要初五凌晨,等他赶到她北方老家那座城市,跌跌撞撞的冲进她家时,柳瑛骨灰早已火化。按照当地习俗,父母健在不能行追悼跟出殡仪式,所以甫一火化便被葬入郊区的西山公墓,祁慕青能见的也只是一座贴了她照片刻了她名字的冰冷墓碑。

西山祭奠回来,祁慕青失魂落魄的坐在车上,柳瑛母亲见状便吩咐司机将车停在街心一家高档餐馆,要了个雅间,点了一桌此处的招牌菜,拿公筷夹了些菜到他碗里,招呼道:“再怎样伤心,饭总要吃的。这些都是瑛瑛最爱吃的,每次回家来总要吃上三五回才肯罢休,你也尝尝?”

他本来毫无心情吃饭,但听说是柳瑛生前爱吃的,便拿起筷子夹了块**放进嘴里,机械的咀嚼着,柳妈妈见状拍拍他肩膀,叹气道:“你是她男朋友吧?”

祁慕青点点头,放下筷子,低声道:“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我是真心喜欢她,也想跟她结婚,但是每次提起这事儿她都转移话题……今年春节我本想跟她一起过来,正式的拜访下叔叔阿姨,可她还是不肯,只说以后……”

“这孩子从来不提,我们一直以为她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柳妈妈摇了摇头,拧眉寻思了一番,这才缓缓道:“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这孩子命不好。大学里的时候她谈过一个男朋友,对方是你叔叔战友的儿子,两人打小便在一处玩,算得上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本计划着等他们一毕业就让他们结婚,结果他俩都不同意,说是先忙事业,那死小子倒也有些能力,工作半年便被调到海外总部上班,两年多都没回来过,两人感情渐渐淡了,后来听说他在那边又找了新女朋友,瑛瑛便平静的跟他分手了。”

过去的事情柳瑛不提,他本着尊重隐私的原因也没问过,现在听柳妈妈说起,倒也不觉奇怪,毕竟作为一个三十岁的成熟女,如果过往如白纸般单纯,反倒让人觉得不可理解。

柳妈妈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后来瑛瑛被调到上海总部后,又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年纪比她大五岁,是做房地产投资的华侨。看的出来瑛瑛很喜欢他,每次打电话回来都兴高采烈的,但是好景不长,直到被那男人的老婆找上门,当众甩了她一巴掌,这才知道自己喜欢的这个男人早已在国外有了家室。她急火攻心当场心脏病爆发,被同事送去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脱离危险。从那以后,这孩子子就变了,再大的乐事也不开怀大笑,对谁都是清清淡淡的,提起婚姻总是一脸不屑的模样,瞧着男人都像骗子,哎……”

“原来如此……”祁慕青喃喃道。

铃声响起,柳妈妈从包里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然后站起身对祁慕青说道:“酒店已经给你定好了,司机在楼下等着,我这边还有事儿,就不陪你过去了。”想了想,又叹气道:“我瞧着你这孩子模样周正人又中规中矩的,是个靠得住的,可惜瑛瑛没那福气。不过这样也好,早去了也能少受些罪,也免得耽误了你,重症心脏病,是不能生孩子的……”

祁慕青在宾馆浑浑噩噩的待了三日,直到接到公司电话催他上班才收拾东西返回。临走前又去了次西山公墓,昨天下了场大雪,今天天空依旧霾,整个西山被掩映在一片银白中,墓碑排列整齐庄严肃穆,他提着行李箱踩着咯吱作响的路面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照片中的柳瑛比现在年轻许多,雪白毛衣加苏格兰格子裙,留着齐眉短发,眉宇间神采飞扬,与他印象里大波浪卷发配简洁套装的优雅模样很不相同,他手指爱恋的抚过照片每寸角落,然后从包里取出那瓶芝华士洋酒,拧开盖子缓缓倒在地上,积雪迅速融化,露出被覆盖在下面的灰白石板。他又取了盒大卫杜夫出来,抽出一支夹在手上,拿打火机点燃,塞入口里猛吸一口,然后放到墓碑顶端,他抬头轻笑道:“身体不好还嗜好烟酒,每次劝你都不听,现在也不用拦着了,你随意吧。”

陪着她抽了三只烟的时间,眼看已经接近登机时间,他这才站起身,恭敬的鞠了三个躬,伸手宠爱的轻抚了下碑顶,说道:“等清明节再来看你,也不知道那会你投胎转世没有?”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往回走,眼角不知是否因为北风肆虐还是因为内心伤悲,泪水怎样都忍不住,脑子里却是想起个很久前在网上看过的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 ,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

那么柳瑛,尚未嫁人就已离去,难道前世你竟是暴尸荒野无人埋葬?

祁慕青叹了口气,转过身遥望向那早已辨认不出所在的公墓群,心里默默祈祷着:“虽然你我今生无缘结为夫妻,但往后每年清明我都会来祭上香火,若能投胎转世,不愿你才华出众,不愿你富贵荣华,只希望你能摊上个无病无灾的身体,不会再遇人不淑,嫁个肯善待你的老公,安静安乐的过一辈子,我就能放心了。”

第36章

苏昕络终究是答应了去赴明凤的约,同时还带上了锦绣斋的管事卢掌柜,一行三人到达茶馆时明凤早已等候多时,见状连忙起身相迎,拱手道:“柳小姐,苏公子,明凤有礼了。”又将视线转向卢掌柜,疑惑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柳瑛闻言忙介绍道:“这位卢小姐,是锦绣斋的掌柜,以后少不得要跟明小姐打交道,所以公子唤了他一同过来。”

“原来是锦绣斋的卢掌柜,久仰久仰!”明凤连连拱手,并招呼众人入座,苏昕络斜眼打量了下嘈杂的大厅,不悦的皱起眉头,柳瑛连忙狗腿的用袖子抚了抚凳子,拽着他胳膊硬将他按了下去。按照苏昕络的子,议事自然要选幽静的雅间,只是明凤一早跑来,特意挑了靠窗的位置占着,若是再更换必然驳了人家的面子,只能暂且委屈他了。

他横了柳瑛一眼,倒也未再有异议,店小二送来茶水,并殷勤的替众人斟上,明凤端起来抿了口,便抬眼看向苏昕络,按捺不住的询问道:“苏公子,赛琉璃想必您已看过,不知对此有何看法?”

“东西的确新奇,只是若想售出,恐怕得花费些力气。”苏昕络沉吟半晌,这才慢条斯理的抛出句话来,柳瑛心里暗自嘀咕,他这德可是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奸商,面上却是附和的连连点头。

明凤腆着脸皮,讪笑道:“素来听闻苏公子于生意上极有手段,区区赛琉璃而已,想来也算不得难事。”

“明小姐过奖了,苏某愧不敢当。”苏昕络扫了眼柳瑛,握住她搭在茶碗上的手,无奈道:“既然妻主大人应了明小姐这笔买卖,苏某也只好勉力为之。只是价钱方面,明小姐可莫要开的太高,无利可图也就罢了,若是赔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凤听得心花怒放,没花本钱从夫郎娘家讨来,可谓空手套白狼,赚得一纹便是一纹,只求能够脱手,价钱方面倒是无须计较,于是她忙道:“完好无损的一两银子一块,破损的碎片算是附送,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苏昕络轻笑,拿帕子掩唇轻咳一声,这才正色道:“二两银子每块全部买入,但只能预付一半定金。若是销路好,一个月后余款付清;若是销路差,一个月后退还余货,定金不再讨回。”

鸣凤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其实柳瑛也给他的出人意表惊到,只听过买家压低价格,还真没见过这样主动加价的,当然苏昕络这样做必定有其目的,于是她拍拍明凤的肩膀,打着哈哈笑道:“跟苏家合作准没错,瞧瞧我家夫郎,多实诚的一个人。”

明凤激动的站起来,大手往桌子上一拍,豪气冲天的说道:“苏公子,够爽快,以后我们姐妹几个就跟着您干了。”

啧啧,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说的大概就是明凤这种头发简单四肢发达的,柳瑛摇头感叹,然后替众人将茶杯斟满,也站起身豪爽的说道:“好,就以茶代酒,预祝咱们合作愉快!来,干!”

说完一饮而尽,苏昕络看白痴一样瞪了她一眼,也只得站起来,端着茶碗抿了一小口,然后对明凤说道:“货送到锦绣斋,银两找卢掌柜领,至于说跟苏家商号合作事宜,一月过后再议不迟。”

“好,就照苏公子说的办。”明凤连连点头,苏昕络又转头对卢掌柜吩咐道:“带明小姐过去锦绣斋吧,办妥后直接送去徐师傅那边,按照之前铜镜的样式来便可。”

“是。”卢掌柜点头,引着明凤下楼,然后上了马车离去,柳瑛憋不住,笑斥道:“你倒是大方,一块玻璃多花费一两银子,加起来都能买座大宅子了。”

苏昕络挑挑眉,不屑道:“苏府大宅外加落霞山庄,莫非还不够你住?”

“那些都是公子的。”柳瑛凑到他耳边,调笑道:“省下来买个宅子,偷偷养个侧室也好呀……”

“你敢!”苏昕络柳眉倒竖,将茶碗往桌上一摔,一把掐住她脖子,另外只手举起来眼看就要抽过来,吓的她连忙飞扑到他身上,双手紧紧搂住,告饶道:“不敢不敢,只是玩笑话,作不得数啊,若是真要有那想法,也不会说出来呀,公子明鉴……”

苏昕络一把将她推回到座位上,红着脸斥责道:“大庭广众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柳瑛四处一打量,发现大厅内众人眼光都放在自己这桌,她悻悻的转过头,了鼻子,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实是苏昕络这外形长相往大街上一站,别人想不注意都难,她仰着脖子,死皮赖脸的分辩道:“那是咱俩感情好,别个羡慕着呢。”

“谁跟你感情好了?”苏昕络拍开她伸过来的爪子,皱着眉头疑惑道:“何谓玻璃?”

“啊?”柳瑛怔住,思及方才,竟是不经意间说出了现代词语,话既出口只能圆回来,她斟酌了一番,解释道:“‘赛琉璃’这名字未免俗气,反正打定主意要做这生意,我便寻思了‘玻璃’这个名字,‘玻’音同‘波’,有‘波光粼粼之意“,琉璃本为晶莹剔透之物,波光粼粼的琉璃,听其名便知其形,又加上其特殊功用,想不畅销都难。”

苏昕络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冷着脸哼道:“歪理一堆……不过‘玻璃’这名字读来倒也顺口,便用这个罢。”

柳瑛攀上他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公子真明智,亲一个!”不待他发火,便站起身,将他也拖起来,握住他的手提议道:“日已近午,怕是府里没有准备咱俩的饭菜,难得出来一回,去醉仙楼大吃一顿吧。”

大厅里人来人往,苏昕络不好发火,只能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外走去,顶着周围各种异样眼光,心里却有丝丝甜意上涌。被同龄人取笑过的事情太多,包括招赘妻主这事,但时至今日再来对比一番,怕是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自己,这么想着,他的腰杆不禁挺直几分,脚下更是走的虎虎生风,最终变成他在前柳瑛在后。

醉仙楼是苏家产业,两人刚到门口掌柜便亲自迎上来,安排了三楼最里厢的雅间,菜上的极快,都是醉仙楼的招牌菜,柳瑛拿筷子夹了块鱼,拨掉上面的刺,便往苏昕络唇边送,关切道:“多吃点鱼,对身子有益处,来,张嘴……”

苏昕络顿时红了脸,扭过身子侧开头,说道:“放下,我自己来便是。”

柳瑛戳戳他胳膊,柔声道:“妻主给夫郎夹菜,多天经地义的事情,别扭什么呢?乖,转过头来!”

苏昕络不肯吃,她便举着筷子坚持着,僵持许久,他才转过头来,粉唇微启,贴上她的筷子,将鱼含进嘴里,细细咀嚼后再缓慢咽下去,瞧的柳瑛直吞口水,当真是大家公子出身,吃个饭都这般诱人。

喂饭是种情趣,前提是自己肚子不饿才行,柳瑛取过他面前的碟子,将各种菜肴夹了一些放上去,递回到他面前,然后便自顾自的对着一桌菜肴大快朵颐起来,苏昕络垂眼,嘴唇紧抿良久,这才举起筷子夹了几青菜到柳瑛碗里。

果然得走调教系,有朝一日准能变成温柔体贴的好夫郎,她喜的眉开眼笑,结果刚把青菜夹起来,就听得他在那边凉飕飕的恐吓道:“多吃青菜少吃,仔细变得跟厨娘张姨一样肥,到时候看本公子不把你休掉!”

“哎,像我这样温柔体贴知情识趣听话懂事又不花心的好妻主也要惨遭休弃,真是没天理啊!”柳瑛45度角仰望屋顶,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状,苏昕络抬手夹了个圆塞到她嘴里,抚额无奈道:“旁的没瞧见,贫嘴的本事倒是见长。”

吃到大半饱,思及先前与明凤的会面,苏昕络主动解释道:“玻璃镜若是销路好,难保其他商号不打主意,明凤这种跑船人,自会择价高者卖之。出二两银子却只付一半定金,她必会惦记另外一半,一旦船靠岸便会立刻来锦绣斋,余款自然会付清,只是在此之前,会先同她签份独家贩卖契约。如此一来,便圆了你长期作此买卖的念想。”

果然是无奸不商啊,柳瑛听的直竖大拇指,其实她并非一定要做这买卖,只是当时看到商机便不忍错过,苏昕络嘴里说是瞧不上,暗地里却这般上心的帮自己,不表示下总说不过去,于是她凑过去,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他疑惑的转头,嘴唇刚好与她的贴在一起,柳瑛立刻倒退数尺,苏昕络拿起帕子了油乎乎的嘴唇,竟生生被她气笑了。

小二敲门,送来罐煲好的人参乌**烫,柳瑛撑了满满一碗,拿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清香中泛着淡淡草药味,落到胃里一阵妥帖,便又乘了勺,吹凉后递到苏昕络嘴边,他这次倒是未曾躲避,两人你一勺我一勺很快便喝完一碗,柳瑛又乘满,刚在座位上坐定便听的“砰”的一声响,接着从窗口翻进来个黑衣黑裤的蒙面女侠,手里握着明晃晃的一把剑,剑柄上黄色穗子频率极快的左右晃动着。

“啪啦”,手里的碗掉到地上,柳瑛从座位上跳起来,飞速的闪身到苏昕络身后,嘴里哇哇叫道:“有刺客,公子救命!”

苏昕络无语,那黑衣刺客怔在原地没有动静,柳瑛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恶狠狠的瞪了那刺客一眼,那黑衣刺客才回过神来,快走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来,垂首恭敬道:“见过公子、妻主大人。”

“起来吧。”苏昕络抬了抬手。

“原来是自己人啊,吓我一大跳!”柳瑛拍了拍口,从苏昕络身后转出来,又坐回到椅子上,心里暗自嘀咕,大白天的穿身夜行衣,这得多高的轻功才能不引起别人注意呢?

那黑衣刺客瞥了柳瑛一眼,迟疑的对苏昕络说道:“红叶有要事禀报,妻主大人她……”

苏昕络瞅瞅柳瑛,摆手道:“不妨事。”

红叶面色凝重的汇报道:“里天花流行,御医束手无策。”

苏昕络“蹭”的站起身,急切的追问道:“几时得的消息?情形如何?”

“昨个门里便得了消息,红叶本想寻个由头出来,结果一直不得空,到现在方才脱得开身。”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先是太女那边一个侍郎染了病,渐渐便流传开来,已经处死东所有侍,仍未能阻止其蔓延,圣驾明日一早前往东郊行避豆。”

太女的侍郎得病,那太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柳瑛出声询问道:“太女快不行了?”

红叶点头道:“汤水不进,药石无效。”

苏昕络缓步走到窗边,打量了下乌云密集的天空,叹息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第37章

紫竹门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组织,以收集出售消息为主,也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行当,而红叶原是苏家奴仆之女,父母过世甚早,后被苏昕络母亲托人送入紫竹门,腥风血雨十数年,自己站稳脚跟不说,明里暗里总会替苏家传些消息。

苏家地位特殊,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让人揪心,何况是天花这种在古代能与瘟疫媲美的流行疫病,里那边自是安了探子,但自从皇帝出避痘后,皇城各处门全面封锁,即便有心想传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待在府里耐心等待红叶的进一步情报。

小麦已经收割完毕,南沂人有在六月中旬祭天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的习俗,因此即便内天花蔓延人心惶惶,京城大街小巷却是一派宁静祥和。苏家世代经商并无任何田产,但顾姨仍是准备了香烛纸钱等供品,并着人将新麦磨成粉,蒸成比人脑袋还要庞大的馍,并八个荤菜一起,摆了满满一供桌。

祭天自然得由女子来,往年都是顾姨代劳,如今便轮到柳瑛这个做妻主的,她被蓝烟从午睡中挖起来,迷迷糊糊的挪到门厅处,接过顾姨递来的香烛对天随便拜了几下,便要抬手往香炉里,苏昕络在一侧轻咳一声,警告道:“不得无礼。”

柳瑛惊的打了个哆嗦,顿时睡意全无,忙收敛神情对天恭敬的拜了三拜,执着香烛边往香炉里边念叨着:“众神在上,保佑苏家来年生意兴隆,疾病远离,灾祸退散,人畜兴旺,万事大吉。”

人畜兴旺……苏昕络嘴角抽了抽,走到供桌后摆放的蒲团边,跪下去恭敬的磕头行礼,结果刚起身站定就见青竹急匆匆的赶过来,手里抓着只雪白的信鸽,苏昕络立刻迎上去,取下绑在鸽脚的一管竹筒,拔掉塞子,掏出里边的一张卷起的纸条,展开略微一扫,然后拇指跟食指微一用力,那纸条变化为粉末。

柳瑛见他面色凝重,便凑上来询问道:“发生何事?”

苏昕络没吭声,转身便往竹楼走,柳瑛看向青竹,青竹茫然的摊摊手,于是她只得抬脚跟上,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回到卧房,他神情疲惫的往竹椅上一靠,闭眼拧眉作小憩状,柳瑛走过去,手搭上他太阳,力道适中的揉捏着,又追问道:“到底发生何事?说出来我也好帮忙拿个主意。”

“帮忙拿主意?你倒是敢想!”苏昕络睁眼瞪她,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倒也没再隐瞒:“皇夫并未随同圣驾出,执意留下亲自照料太女。”

“太女已是去日无多,何苦再凭白搭上一条命呢。”柳瑛摇了摇头,随即叹息道:“倒也不难理解,太女是皇夫唯一的孩儿,全部希望跟倚靠都寄托在她身上,所谓父女连心,实难撒手不管。”

“对自个孩儿倒是掏心挖肺连命丢了亦在所不惜,对别人子嗣却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因果循环,天理报应,时至今日他也算咎由自取,不值得怜悯。”苏昕络冷笑出声,又长舒了口气,欣慰道:“如此,蓝烟便能释怀了。”

柳瑛怔住,转念一想,不由得惊呼道:“莫非皇夫是害死蓝烟孩儿的罪魁祸首?那可真是现世报,活该!”

“话虽如此,只是此事牵扯甚广,怕是……”苏昕络眉头紧锁,从竹椅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镜湖上来往的船只,略带担忧的说道:“吾皇自登基以来忙于征战,后君侍虽多,但子嗣却极单薄,近年来圣体愈加违和,本有提前让位安享晚年的打算,如今太女有恙,便只剩不足两岁的二皇女一位公主,而二皇女的爹爹冯贵侍出身低微毫无家族背景支撑,将来皇上驾鹤仙去,朝野必会纷乱不堪,早已虎视眈眈在侧的敌国又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南沂危矣。”

柳瑛擦汗,到底是皇家,子嗣繁衍这种事情都能关乎国运,若是安平女皇能像康熙皇帝那样有几十个皇女,便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窘境。南沂灭国,苏家这种有钱的皇亲国戚,恐怕难保不被抄家,所幸苏家祖上思虑周全,事先着人在他国开办分号,如此即便大船倾覆,也能轻舟一叶安然脱身,于是她走到苏昕络身旁,拍拍他肩膀,劝慰道:“你也莫要焦虑,倘若真的战乱纷起,咱们便收拾行囊去往青云或是陈国,祖宗基业虽重要,但该舍弃之时也得舍弃,留得青山在,不愁失地收复不回。”

“现在便想着逃命了,真真有出息!”苏昕络侧过身,好笑的看着她,抚额无奈道:“皇上健在,即便战乱纷起,那也是在数年之后,暂且无须担忧。”

祭天后不过三日,便又收到红叶消息,太女薨,皇夫悲痛欲绝当场昏倒,第二日便突发高烧,御医推测恐是已染天花,皇帝下令将其隔离在东,派禁卫军把守门,几位知情的御医也已被处死。

古人迷信保守,瘟疫、霍乱跟天花等几种死亡率极高的疫病,都被民众视为天降灾祸,且源头初现于廷,难保不会有触怒皇室统治权威的谣言传出,杀人灭口,以防止消息外溢,自是首当其冲的要务。

天花是由病毒引起的一种烈传染病,繁殖速度极快,以空气为主要传播途径,症状为先发高热,全身起红色丘疹,继而变成疱疹,最后成脓疱,十天左右结痂,痂脱后留有疤痕,俗称“麻子”。最关键一点,此病无药可治。

当然,可以提前预防。

世界上最后一例天花出现于1977年,在此之后天花便在人类历史上绝迹,因此80年代后的孩子无须再接种牛痘,而出生于70年代中期的柳瑛,左手臂上却有一块指肚大小的深褐色,是那个年代“种牛痘”后遗留下来的疤痕。

里情形甚为严重,难保不会传出来,虽说生死由命不可强行逆转,而她也不打算当那救世主,但是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亲近之人染病死去。两世为人,她被人辜负过也辜负过人,如今尘埃落定日子富足安乐,一切得来不易,总要用心守护才是。

事先没有将打算告之苏昕络,一来怕他担忧,二来更怕被他阻挠,特意挑了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拽了蓝烟坐上马车,一路飞驰了两三个时辰,才赶到毗邻京城的一个小镇。从顾姨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沂水过此镇东流,故而水草丰美,镇中农户多圈养牛羊,新鲜牛运往京城,羊毛则有纺织作坊上门收购。

马车停在镇中心,柳瑛带着蓝烟挨家挨户拜访,结果刚说明来意便被拒之门外,直到日已近午才在镇东寻得合适人家,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用块碎花布束在脑后,下身围了块破旧围裙,手中端着个簸箕,簸箕里堆了一沓青草,冷着脸对她们说道:“进来吧。”

牛棚里养了一只牛并两只牛犊,他将青草倒进喂食的槽子里,这才走过来,面色依旧冷淡,蓝烟笑着上前解释道:“我们家妻主大人得了种怪病,京城里有名的薛神医给开了副方子,药引便是结痂的牛痘流出的脓水,这才找到大哥这里,实是无奈之举,并无任何恶意。”

“怪病不怪病的奴家不理会,若不是为了银子,奴家也不会应这伤风败俗事。”中年男子扫了柳瑛一眼,眼神望着北屋的方向,叹气道:“贫贱之家,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妻主前几日上工时又伤了脚……”

“银子好说,十两够不够?”柳瑛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来,双手托住递上去,那中年男子先是一惊,接着飞快的一把抓住塞到围裙下的布袋里,连连点头道:“够,够了,够了……”

用盐水清洁了牛痘表面,拿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将牛痘戳破,拿干净的棉花吸取流出的脓,然后柳瑛又用小刀在自己手腕上隔了条小口,捏着沾有脓的棉花便要往伤口上按,蓝烟扯住她袖子,担忧道:“妻主大人……”

牛痘对人几乎没有影响力,种痘成功万事大吉,即便失败也不会有危险,来之前曾反复对蓝烟重申过,结果临了他又来阻止……也罢,毕竟是古人,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有限,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自信满满的说道:“放心,绝对不会有事。”

脓进入肌肤,微有些刺痛,蓝烟忧心忡忡站立难安,那中年男子也被这番举动吓到,连忙提醒道:“这病极为污秽,用作药方尚可,这般直接肌肤相触,回头定要染上,小姐此举大为不妥!”

原来这病被镇上人视为污秽之病,难怪先前刚说出“牛痘”两字就吃了闭门羹,她放下袖子站起身,无所谓的笑道:“以毒攻毒方能治病,公子大可放心。”

接种完毕,不便多做久留,两人便告辞出门,那中年男子站在门槛上冲她们挥手告别,待柳瑛蓝烟上了马车刚要启程,他却又追了过来,献媚道:“奴家胳膊跟小腿上都染了污秽,若是小姐需要,尽管来寻奴家便是。”

柳瑛弯了弯唇角,点头道:“以后少不得要再麻烦公子呢,咱们后会有期。”

第38章

接种防治天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明朝时期,到清朝时已得到普遍推广,并录入相应的医学典籍,但那时所采用的是“人痘法”,即用棉花醮取痘疮浆塞入接种儿童鼻孔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鼻内;或将患痘儿的内衣脱下,着于健康儿身上,使之感染。总之 ,通过如上方法使之产生抗体来预防天花。但是,由于痘痂来源于人,限制了其应用。

“人痘法”经俄国传入土耳其跟北欧,又由英国驻土耳其大使转入英国,在英国流传约四十年后,一乡村医生试种“牛痘”成功。牛痘,原指牛的一种急传染病,病原体和症状与天花极相近,人患上并无太大影响,而得过牛痘的人体内便有了抗体,终生对天花免疫。所以人为种植牛痘,便逐渐成为人类历史上对付天花的有力工具。

前世的爷爷住在乡下,每逢寒暑假她总会去住上段时日,赶上村里疫苗接种,便跟着堂姐堂妹们去凑热闹。赤脚医生是个医专刚毕业的小青年,长的眉清目秀的,格又开朗,每次牛痘接种,总会提起自己幼时的辛酸往事,用刀割口沾染脓主动染痘的办法,便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既是曾被前辈们切实证明过的,便没有失败的道理。

回来没几天,柳瑛手腕上便生了个牛痘,除了稍微有些痒外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大约两周左右后伤口结痂脱落,留下一个深褐色的疤痕,接种算是顺利完成。于是她遣人将那蒋姓农夫接来府中,兴致勃勃的准备替苏家上下种痘。

从未打算过坦露自己穿越人的身份,所以自是不能对苏昕络和盘托出,她谎称在茶馆听到别人议论此偏方,然后便悄悄做了试验,他听闻此番当下便寒了脸,柳瑛连忙伸出手腕,一再重申自己安然无恙,他才脸色稍霁,冷冷道:“御医尚且束手无策,民间偏方又岂可相信?”

柳瑛从座位上站起身,倒背着手走到他面前,摇头晃脑道:“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所谓一物降一物,牛痘防治天花,倒也不足为奇。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横竖对身子无害,种上一种又有何妨?”

“也好。”苏昕络静默半晌,终是点头赞同,柳瑛欢喜的抬脚便要往楼下跑,苏昕络一把扯住她,闭眼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同蓝烟青竹可种,至于府里其他人,那便顾不得了。”

柳瑛站定,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苏昕络解释道:“府里人多眼杂,又有里安的探子,倘若阖府接种,皇上那边自是会知晓。倘若当真有效,便是隐瞒不报的大罪,到最后恐怕与太女过世也脱不开关系……”

她听的心惊胆颤,忙道:“是我思虑不周,险些给苏家带来灾难,实在惭愧之至。当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照公子说的办罢。”

顺利的替他们三个在手腕上种好牛痘,柳瑛心里盘算着将来等孩子出生后亦要帮她们接种,便在既定银两上又多加了两锭,并再三叮嘱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蒋氏喜的眉开眼笑,自是满口答应。

本以为皇夫不日便要归天,他却神奇的挺了过来,水疱结痂逐渐脱落,痘疤恍如天女散花,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算是毁了。染病的侍便被秘密处理掉,旧衣物彻底焚烧,窗户四敞通透,又用石灰泼洒屋角房檐,从东侍郎染病至今整三周,内天花便绝了踪迹。

圣驾浩浩荡荡回,昭告天下太女过世,白色讣文满满一大张,只说突患恶疾,半句天花的事情都未提起。依照皇室规矩,只有皇帝跟皇夫殡天才行国丧,又因父母健在,百善孝为先,便行不得大殓之礼,所以苏昕络跟柳瑛无须入拜别,从红叶那边传来消息方才得知,皇帝回后第三日太女棺木便被葬入京郊西陵。

尚未想好如何向蓝烟开口时,青竹便提着竹篮匆匆忙忙跑进来,大呼小叫道:“方才去西市取装裱的字画,听闻众人皆在议论皇榜,我便挤进去一瞧,真是不得了……公子,你说这皇太女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蓝烟正执了瓷壶在喷洒门口一棵万年青,听闻此言顿时怔住,瓷壶从手中滑落,掉到青色石板地面上摔成数片,装在里边的水四处飞溅,将他一双绣花鞋打湿,他却浑然未觉的缓慢转身,一步步退出了小厅,柳瑛将头转向苏昕络,急道:“我去同他谈谈。”

柳瑛一路小跑追至后院,发现蓝烟正坐在湖边凉亭里,两眼盯着水面发呆,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静默着不曾开口,良久后蓝烟回神,斜了她一眼,诧异道:“妻主大人怎会在此?”

“怕你想不开,所以跟过来瞧瞧。”柳瑛如实相告,蓝烟唇角挤出抹轻笑,闭眼叹息道:“太女过世,我高兴尚且不及,又怎会去寻短见?”

柳瑛指了指身前水面中的倒影,无奈道:“失魂落魄的,哪里瞧得出半点高兴的模样来?”想了想,又弱弱的问道:“当真是皇夫害了你那孩儿?他位极后至尊,所生皇女又早早入主东,旁人本无法超越,又何必来此一遭?”

蓝烟顿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良久都未说出一句话来,柳瑛心下愧疚,连忙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再次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不想说便罢,横竖都已过去,你也莫要再介怀。”

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他才将情绪调整过来,低垂了眉眼,缓缓说道:“年皇夫是太卿娘家嫡亲的侄儿,只是他狠毒辣的子并不讨太卿喜欢,皇上对他也极为冷淡,自打太女出世后便未再踏入丹桂一步,反而夜夜驾临玉浮,三年独宠我一人。”

柳瑛恍然大悟,了然道:“圣宠眷盛,又是年太卿里出来的,倘若诞下皇女,太女位置便岌岌可危,难怪皇夫会痛下杀手。”

蓝烟冷然一笑,自嘲道:“年家权势滔天,太女又聪慧好学,而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于家族利益面前,太卿自是同他站在一处。皇上是有道明君,儿女情长与国家利益分的极为清楚,所以皇夫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只可惜了我那苦命的孩儿,未出世便丢了命。”

柳瑛叹了口气,伸手安抚的拍了拍肩膀,劝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总算让他得了报应,太女过世,倚靠全失,本身他又不得宠,虽贵为一国皇夫,却如同置身冷,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想来真是大快人心。”

“昨日因今日果,一命还一命,我那孩儿总算可以瞑目了。”蓝烟双眼蓄满泪水,转过头别开脸,拿手帕拭了拭两边眼角,这才转回来,冲柳瑛凄然一笑,又道:“虽说他用藏红花害我小产,可是我却从未真的恨过。后争斗本是家常便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命丢掉我也毫无怨言。只是皇上明知凶手是他却置之不理,我由伤痛到心寒,往日情意皆成笑话,所有的所有,都抵不过一个权势,我日夜悔恨跟纠结,终是失了心智……”

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给出去,最终却被这个人伤的最深,这种被辜负的滋味她最是了解,又想到先前他疯病发作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便心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袖替蓝烟擦去滑落脸上的泪水,然后将他揽进怀里,轻抚他后背,开解道:“人生在世数十年,哪能事事尽如人意,不管往事有多不堪,好歹已经熬过来,也便莫要再去多想。总要向前看,生活才能有希望可言,若是一味陷在悲伤里,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蓝烟从她怀里坐直身子,抬手拢了拢额前的乱发,说道:“乍闻消息难免心绪有些震动,倒还不至于走上绝路,多谢妻主大人一番宽慰,蓝烟心里通透不少。”仰头看了看天,又催促道:“已是午膳时分,妻主大人回去罢,莫要让公子久等。”

柳瑛挑眉道:“你不走?”

湖上白荷绽放,轻风抚过脸颊,淡香鼻翼萦绕,蓝烟深吸了口气,轻笑道:“此处风景甚好,我想再多坐会。”

“好,那我便不多打扰你了。”柳瑛颔首,站起身便往亭外走,没走几步却又回转身,极其煽情的说道:“不管怎样,请永远记得,苏府是你的家,我跟公子是你的亲人。”

蓝烟望着她的背影,抽了抽鼻子,一串泪珠自眼角溢出,怎样都收不住。

自湖畔羊肠小道转出来,刚踏出圆形拱门便被斜地里一双手给揪住,用极大的力道将她一路拖进了旁边的园子里,不等她开口,顾姨便劈头盖脸的斥责起来:“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打起蓝烟的主意,回头让公子知晓,准给抽个半死!”

她将胳膊拯救出来,满脸无辜的辩解道:“我对蓝烟半分歪心思都没,您老可是冤枉好人啦!”

顾姨瞪眼,单手叉腰,另外只手指向凉亭方向,嗤笑道:“还狡辩,我方才全都瞧见了。”

原来说的是那个拥抱,她抚额,无奈道:“蓝烟情绪不好,我跟过来劝解,瞧他哭的伤心,便略微安抚了下。公子的子想必您也知晓,先前我已领教过,哪里还敢再惹怒他?”

“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若不是老柳费心替你遮掩,你哪能入赘得了苏家?你肚子里有几花花肠子,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顾姨显是不信的哼道。

顾姨虽然有些啰嗦,但平日里没少对自己关照,此刻将她拉到没人处严厉警告,也是为着自己着想,于是她笑嘻嘻的将顾姨按到路边石凳上,握着粉拳边帮她捶打肩膀边讨好道:“是是是,顾姨火眼金睛,啥事能逃过您老的法眼?不过我柳瑛年纪已是不小,又入赘到别个府上,公子便犹如我的衣食父母,即便心思再多也只能收拢,顾姨尽管放心便是。”

“你知道便好。”顾姨脸色稍缓,抬头瞪了她一眼,又恨铁不成钢的忿忿道:“从前倒是本事,没少弄大过别人肚子,可如今跟公子同房大半年,竟半点讯息都没……苏家家业甚大,公子子又喜怒无常,别看现在能讨他欢心,兴许哪日便一纸修书将你赶出门!若想站稳脚跟,没个一女半儿的怕是不成。”

孩子倒是不排斥,横竖不是自己生,前提得苏昕络同意才行,否则霸王硬上弓,必会壮烈成仁,她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讪笑道:“多谢顾姨提醒,我会努力……”

顾姨站起身,斜了她一眼,叹气道:“我算是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第39章

夏至已过,七月中旬的天气,酷暑已是强弩之末,连日里降了几场暴雨,晚间竟有些凉意。用过晚膳,又陪苏昕络在后院湖边散了会步,柳瑛才回房换了身华贵夏衫,乘坐轿子赶去千月阁。

婚期定在月底,月中本该由女方携四位男亲戚,约同媒人,带备聘金、礼金,及聘礼送至男方府上,以全六礼之制,然沈家迟迟未能等到谢芳尘登门,苏琏云生怕出茬子,便哀求妻主沈思蕊前去谢家问讯。谢丞相抱恙在身无法见客,从谢芳尘父亲断断续续的抽泣中,方才得知自打太女过世她便流连青楼未曾回府过,沈思蕊闻言色变,当场拂袖而去。

沈思蕊地位原因,又兼是未来岳母身份,自是不能亲去青楼,秉正直的谢丞相也指望不上,眼看沈子祺肚子日渐隆起,显是容不得任何差别,得知柳瑛与谢芳尘颇有些交情,苏琏云便回娘家搬救兵,请她从中帮忙劝解一番。内染痘太女昏睡不醒时,便料到会有今日情形,所以算不上意外,柳瑛便很干脆的应了下来,苏昕络警告的斜了她一眼,倒也并未出言反对。

夜上浓妆,千月阁正是生意红火之时,门外迎客的秋霜自是识得柳瑛,也曾领教过苏昕络的彪悍,于是苦着脸迎上来,半是嘲弄的打趣道:“吆,这不是柳小姐嘛,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柳瑛朝他拱了拱手:“秋霜公子安好?”

“现在尚是安好,回头苏公子找上门来,那可就未知喽。”秋霜高傲的仰起头,待眼角瞄到柳瑛递上的银锭时,又顿时喜笑颜开,边将她往里边引边讨好道:“您只管玩个尽兴,回头苏公子来了,我便去寻阁主来应付。”

她轻摇了摇头,抿唇浅笑道:“不敢劳烦阁主大驾,柳瑛来此已经夫郎首肯,秋霜公子多虑了。”

“那便好!”依照苏昕络的子,首肯自家妻主出入妓院只怕不太可能,虽说心下怀疑,秋霜仍是笑容堆满面,及至大厅,又热情的献媚道:“不知柳小姐钟意哪位公子,奴家好去替您安排。”

柳瑛抬眼在厅里扫视一番,这才笑道:“来此是为赴谢小姐之约,劳烦秋霜公子带路。”

秋霜皱着眉,疑惑道:“可是,谢小姐吩咐过,不见客……”

“谢小姐是我的知交好友,所以柳瑛算不得客。”柳瑛又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塞到秋霜手里,他顿时改口道:“既然如此,柳小姐请跟我来。”

柳瑛推开莲月房门时,被里边的情形惊到,以手抚额,仰天长叹了口气,这才迈步走进去。

谢芳尘跪坐在一群容色艳丽的小倌中,衣衫散乱不整,头上发髻歪在脑袋一侧,手里端着酒壶正往嘴里狂灌,众小倌拍手齐声称赞,怀中莲月抬手取了颗葡萄塞到她嘴里,然后俯身将樱唇印上去,她抬手揽住他的脊背,辗转缠绵成一团。

“咳。”柳瑛尴尬的咳嗽了声,谢芳尘松开莲月,半眯着眼睛瞅了她许久,总算是辨认出来,诧异道:“小瑛瑛,你怎地来了?”凝眉寻思一番,这才一巴掌拍脑门上,咯咯笑道:“是了,准是被她们逼来作说客的。”

柳瑛从边上一小倌手里抓过块手帕,按到她唇上使劲擦拭了几下,没好气的说道:“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一副浪荡女子的德,难怪谢丞相都给你气到卧病在床。”

“浪荡女子有何不好?人生何其短暂,没准哪天睡下去便再也醒不来,当及时行乐才不枉此生。”谢芳尘挑了挑眉,就着小倌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足的呼了口气。

柳瑛从袖子里掏出张银票,递给莲月,示意他们退下好谈些私房话,莲月将银票接过来,瞄了眼上面的数额,搂住谢芳尘脖子,撒娇道:“人家去就叫偷几坛容容姑娘酿的沉香浮来,今晚定要让你喝个尽兴。”

谢芳尘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用手揉揉他头发,嬉笑道:“还是莲月对我好,去吧,本小姐翘首以待。”

莲月带着众小倌风姿绰约的退出房间,柳瑛缓步走到桌几前,寻了个蒲团坐下,替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下去,辣的直吐舌头,叹息道:“失意总与醉酒搭上关系,其实酒穿肠过,大觉一梦醒转来,现实不会有丝毫改变,该面对的依然需要面对,何必呢?”

“何必?”谢芳尘失笑,又抬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一番,醉眼朦胧站起身,冲她吼道:“像你这种衣食无忧安乐太平的人,哪里会懂我心里的痛楚?天花!该死的天花!我宁愿染病的那个是我,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柳瑛瞧她站立不稳,生怕一不小心撞伤自个,连忙将她按回位子上,诚恳的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柳瑛初初入赘到苏家那段日子,住的是柴房,吃的是没有半点荤腥的斋菜,阖府上下,从公子到奴仆,个个都能对自己吆五喝六,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半点自暴自弃。太女已然过世,而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如此堕落放纵,若是太女泉下有知,恐怕也会对你失望。”

“失望?不会的。”谢芳尘缓慢的摇了摇头,眼神木然的盯着酒杯上的青花瓷,陷入回忆中:“我三岁入伴读,与平萶同吃同住十数年,不似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安平十四年秋狩遇上大虫,若不是她舍身相救,怕是早已葬身虎口。她知我对仕途无意,及笄后初掌东,本是用人之际,却毫不犹豫的赶我出,虽说这些年纵情山水之余也帮她笼络了些士女,只是与她的知遇之情救命之恩相比,实在汗颜的很。如今有心相帮,却已再无机会,实在悔恨不已。”

本以为来日方长,孰料飞来横祸,生命骤然消失,转眼已是天人永隔,始料未及的打击的确能崩溃人的神经瓦解人的意志,前世那个男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想到自己可能带给他的打击,便心尖儿纠结到一团,巍巍颤颤的憋的口烦闷不已,她又自顾的倒了杯酒干掉,原本思路清晰的脑袋混沌起来,仰天长叹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迷糊间脑海里冒出临出门前苏昕络的警告,便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万分,连忙整理好腹稿,转回到正题上:“太女不愿让你搅进权势争斗中,事事保护于你,如今你这副模样,叫她如何放心的下?”话音一转,又说道:“肚子是你搞大的,婚约亦是你定的,如今事到临头你却撒手不管,如何对得起表弟的一片痴情?”

“痴情不痴情与我何干?娶沈子祺全是为着平萶,如今她人已不在,这亲不成也罢!”谢芳尘冷笑出声,柳瑛气急,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冷冷斥责道:“有用便菩萨一般哄着,没用便随手丢弃,你把表弟当什么?信手拈来的玩物?简直混帐!我不管你是当真喜欢他还是瞧上他的家世,抑或是冲着苏家财富,总之既然招惹了那便要负起责任,收起你那些小男儿家悲春伤秋的哀怨情怀,否则事情闹大了,谢沈两家谁都下不来台。”

“责任?若是我谢芳尘知晓责任,那便不会整日沉迷诗词歌赋,以至今日悔不当初的地步。”谢芳尘不可置信的捂住脸,随即弯腰哈哈大笑,不屑的撇嘴道:“十三岁开荤至今,莫说家里侧室七八个,更别提青楼妓院的老相好,莫非每个都要负起责任?不过是些消磨时间的玩物罢了……”

“砰”,一拳打在谢芳尘鼻子上,顿时两行嫣红流下来,柳瑛怒气仍旧未消,用力朝前扑去,将其撞翻在地,抬腿跨坐到她身上,对着她的脸便狠狠的揍下去,一拳又一拳,替被破身弄大肚子的小表弟,为她家里那备受冷落的七八个夫郎,也为青楼那些不得不委身于她的可怜男儿家。

谢芳尘身怀武艺,柳瑛一柔弱女子本不是她对手,可是她却四肢伸展平躺在地任由其殴打,所幸跌倒之时带翻了边上一只圆凳,巨大声响引来候在门外的莲月,他见谢芳尘满嘴是血眼神空洞,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随后送菜小侍喊来秋霜,秋霜禀告阁主,最后千月一声令下,两个打手将柳瑛拉扯起来,暴力才算得以结束。

莲月被一盆冷水浇醒,殷勤的取来棉花帮谢芳尘止血,千月睡意朦胧的揉了揉额头,拖张椅子坐到房中央,斜眼睨着柳瑛,挑眉问道:“柳小姐这是演的哪出?”

“多喝了几杯,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让阁主见笑了。”柳瑛讪笑,千月哼笑,冷声道:“第一次来,苏公子提剑上门,几乎将千月阁闹翻;第二次来,便对贵客拳打脚踢,险些闹出人命,我千月阁小门小户本钱又少,伺候不起您这尊大佛,恕千月不远送了。”

这便是赶她走人,横竖劝也劝过,打亦打过,再留也无意义,便起身告辞,结果刚要跨出门槛,便听得千月在身后拖着妖娆的尾音的吩咐道:“秋霜,回头叫人做个牌子挂到门口,上书‘柳小姐与狗不得入内。’”

简直欺人太甚,暴力因素尚未退却的柳瑛捏着拳头回转身便要招呼上去,思及女尊社会背景,欺负男儿家未免要遭人耻笑,只得生生刹住车,一把推开粘在谢芳尘身上的莲月,将她拽起来往外拖去。

轿子停在谢府大门外,柳瑛瞅了下她鼻青脸肿的模样,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吩咐轿夫直接抬回了落霞山庄。

将人安置在后院竹楼的客房,又替她涂了金创药,柳瑛提着灯笼慢吞吞的往前院走去,夜风一吹,酒意上涌,脚下便有些酸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自认是个极为淡定平和之人,却没想到今夜竟对谢芳尘动手,果然人的潜能无极限。

撑着身子爬上二楼,刚一进门便摔趴在地板上,苏昕络黑着脸将她提起来丢到床上,没好气的斥责道:“倒是本事,叫你去帮忙劝解,结果把人打成这副模样,回头大舅舅问起来,叫我如何交待?”

“温情让人沉沦,疼痛让人清醒,没准明儿一觉醒来,她便想通了也未可知。”柳瑛伸手抱住他胳膊摇了摇,鼻子抽了抽,清香扑面而来,她使劲将他往床上一推,翻身压上去,寻到那樱色唇瓣便亲了上去。

苏昕络脸色涨红,连忙别过头,用手推开两人距离,嗔怒道:“你发什么疯?唔……”

尾音消失在柳瑛嘴里,微张的唇如同等同蜜蜂采摘的花朵,引诱着她亲吻吮吸舔咬,然这花朵太过脆弱,几次三番下来便红肿不堪,她舌尖化作探险的旅人,滤过边界锋利的障碍,钻入他神秘的地带里,细细描绘每颗致圆润的贝齿,再化身翻云覆雨的狂龙,与他的香舌胶合到一起,调拨逗弄,一点点将他潜伏的欲望撩拨起来。

苏昕络扭动下燥热的身子,主动揽上她的背,下身肿胀的欲望轻轻蹭着她的大腿,嘤咛中期待想要更多,却发现她迟迟未曾再有动静,睁眼抬头一看,竟是已然沉睡过去,他在黑暗中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辗转良久方才入睡。

第40章

第二日醒来柳瑛便有些后悔,本意是去劝人,结果人没劝到还上演了一番全武行,她快速的洗漱一番,飞速的往后院客房奔去,打算先同谢芳尘道歉,再顺道提一提表弟的事情,方能对得起大舅舅一番嘱托,结果到得那里一瞧,人早已不在。

她懊恼的捶打了下脑袋,也没顾得上跟苏昕络交待,便乘马车赶去谢家,正经的递了名帖,守门家仆倒也没耽搁,一路小跑着进去汇报,没过多久便又返回来,说是三小姐一早回府后便将自己关进祠堂,莫说见客,就连病倒在床的谢丞相都没去瞧上一眼。

碰了一鼻子灰,柳瑛悻悻而归,因自知理亏,大舅舅来府上探听消息时便推苏昕络去打发,自己跑去后院小楼躲着,直到三日后被告知谢芳尘已然完成纳征之礼,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垮下紧绷许久的肩膀。

沈子祺成亲,作为娘家人的苏昕络少不得要去帮忙。原本女眷只须傍晚时分前去赴宴便可,但柳瑛闲来无事又兼对古代婚礼好奇,天不亮便爬起来侯着,苏昕络对此哭笑不得,抬手将她拽上马车。

大户人家成亲仪式极其繁琐,光新郎梳妆一项就花去大半天工夫。先是用五彩棉线绞去脸上汗毛,称为“开脸”,开脸人须是父母双全儿孙满堂的全福之人,无奈遍寻苏沈宋(二舅舅妻家姓宋,前文“痛打登徒女”那章曾提及过。),竟无一人符合条件,只得请来走街串巷专作此生意的货娘帮忙。

开脸后便是上头,这个仪式非常讲究,涂脂抹粉描眉画唇后,由新郎父亲执一柄崭新桃木梳,将头发梳理整齐,在头顶绾成发髻束以金冠,用金步摇固定住方才算是完成仪式,而在梳头的过程中,新郎父亲须一面梳,一面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举案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柳瑛穿越过来已是婚后数日,所以对当时婚礼情形一无所知,于是疑惑的问道:“不知当日是何人帮公子上头的?”

苏昕络一瞬不瞬的盯着苏琏云手中木梳,眼中不无羡慕之意,身旁柳瑛问话传入耳中,顿时浑身一僵,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强硬的别开头去,蓝烟见状轻声道:“事出突然,又要瞒过众多耳目,喜服都来不及订做,只将大厅稍事布置,便连夜拜堂成亲,开脸上头花轿锣鼓一概全无,哪里比得了表少爷这般体面。”

一辈子只得一次,却不能风风光光,如他这般骄傲的男儿家,要怎样坚定的决心才肯委屈至此……柳瑛向前几步,伸到袍袖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交缠,并拿拇指轻轻抠挠他手心,苏昕络转头瞪她一眼,脸上一扫方才的晦暗,嘴角抿了抿,露出抹浅淡笑意。

申时三刻谢家迎亲锣鼓队抵达府门外,因为在纳征之事上失了面子,沈家憋了一口气无处发泄,“开门礼”上自然要刁难一番,四处悠闲乱晃的柳瑛便被大舅母抓了壮丁,旁人躲进里屋守第二层门,只余她一人在大门后孤军奋斗。

透过门缝朝外望去,一身红衣的谢芳尘笔直的伫立于门廊下,脸上容光焕发,仿佛先前的青楼买醉自暴自弃皆是错觉,柳瑛虽然心里满是欣慰,但亦有自知之明。如她这般睿智聪慧的女子,强强联合的道理自是通透,即便没有自己的一顿胖揍,今日这场婚礼也是势在必行。

“叩叩叩”,谢芳尘上前敲门,柳瑛轻咳一声,出声道:“贤妹。”

“小瑛瑛?”谢芳尘闻言诧异的挑了挑眉,柳瑛连忙拱手,思及中间隔了大门对方看不到,便悻悻的放下手,诚恳道:“那日在青楼多有得罪,还望贤妹多多包涵,愚姐在此向你赔罪了!”

“小瑛瑛所言句句在理,芳尘感激尚且不及,又哪里敢怪罪?”谢芳尘揉了揉额角尚未退却的淤青,轻笑着打趣道:“平日里见你温顺如绵羊一般,发起狠来却也不容小觑,难怪能将苏公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被她一番话弄的面红耳赤,眼角扫到她鼻青脸肿的模样,柳瑛心里更是愧疚万分,嘴里一阵长吁短叹,谢芳尘见机行事,连忙靠近门缝,打蛇棍紧随跟上:“方才都是客套话,要说当真不计较,还真没那般宽广怀,可总不能动手打回来,若是当真如此,苏公子也会跟我没完。不如这样,你把门开开,咱们新仇旧恨就此一笔勾销,往后还是好姐妹,如何?”

她听的连连点头,手伸到门栓上便要往边上扯,思及大舅母叮嘱,又连忙停住手,苦着脸为难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门我不能开,你还是打我一顿解解恨吧。”

“倒是我糊涂了,你原本便是这般迂腐。”谢芳尘额头青筋直冒,叹了口气,负手而立,仰头望天,一脸无谓的说道:“好吧,都准备了哪些难题,赶紧抛出来!”

这般自信的口气,不愧是名满京城文武全才的谢三小姐,柳瑛眉头紧皱,费力的在脑海深处扒拉着各色谜语跟脑筋急转弯,妄图从中寻出几个能拿的上台面的来,只恨书到用时方恨少,最终搜索无果,联想到前世家乡习俗,所幸一狠心一咬牙,无耻道:“新婚快乐,红包拿来。”说话间,还配合的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去。

开门礼是南沂婚礼习俗之一,一般由新郎姐妹在新娘亲迎时把守大门,出题考验对方,素来以文试为主,偶尔亦有各别武将世家女子会比划下拳脚,如柳瑛这般讨要红包的刁难,却是千古罕见,谢芳尘一怔,随即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她手上。

柳瑛不但没接,还阳怪气道:“贤妹倒是财大气,只是这过门红包要求颇为复杂,得要那足量的小银锭,上帖大红喜字,装裹在大红的锦囊里,既喜庆又能显出诚意……”

说是颇为复杂,在谢芳尘听来却是再简单不过,锦囊很快被买来,大红喜字本就带了不少,一两银锭更不是难事,很是按照柳瑛要求包装好,递到她手上。

“让贤妹破费了,真是过意不去。”柳瑛满意的接过来,收拢进袖子里,却仍是不开门,又道:“只是沈府虽小,主子奴才加起来也有百来口,小公子出嫁,怎么着也得沾些喜气才是……”

百来口……百两银子不足挂齿,只是要兑换成一辆银锭再贴以喜字装入锦囊,怕是得费些工夫,谢芳尘顾不上同她算帐,连忙吩咐家仆兵分三路,一路去兑换银锭,一路去采买锦囊,另外一路则返回谢府取喜字。

谢芳尘蹲下来就地化身打包工人,忙碌到酉时方才完工,她提着装满锦囊的麻袋往大门前一丢,没好气的说道:“这下总算可以开门了吧?”

“当然,当然……”柳瑛连忙把门打开,拍着谢芳尘肩膀,笑嘻嘻道:“一百个香囊,一百份心意,单凭贤妹不辞辛劳亲手打包这一点,表弟便可以放心交到你手里啦。”

谢芳尘哼了声,随即满面堆笑的迈向里屋,柳瑛鼻子,唤来两个丫鬟,叮嘱她们将红包纷发下去,自己多拿了两个挤到苏昕络跟蓝烟面前,献宝似的递上去,蓝烟笑眯眯的接了,苏昕络伸手掂了掂,又丢回到她手上,一脸鄙夷道:“没出息!”

沈子祺已经梳妆完毕,谢芳尘替他穿上绣花鞋,目光深情动作轻柔,众亲戚连连夸赞他福气,他娇羞一笑幸福满脸。依照这个社会的标准来说,谢芳尘家世背景显赫,文采风流武功出众,又极温柔耐心,确是很多男儿家梦寐以求的良人。博爱不等于不爱,三夫四侍本是正常现象,没有人会去在意,而沈子祺本身家世不凡,嫁过去又是正夫,虽说子软些,也是无人敢欺负,柳瑛思来想去,觉得算是得其所在。

盖上红盖头,谢芳尘俯身打横抱起沈子祺便往门外花轿走去,柳瑛奉命端了水盆跟随其后,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是成亲后穿越过来,否则凭她瘦小的身板,如何抱得起苏昕络这座大山,准会闹成人尽皆知的笑话,不由得额头冷汗突突直冒。

因有哭嫁习俗,新郎刚一入轿,屋内屋外众人顿时扯开嗓门,鬼哭狼嚎成一片,谢芳尘纵身一跃高坐马背,锣鼓鞭响成一团,朝着东华大街的方向出发,柳瑛双手一抬,将盆里的水泼在大门外,嘴里念念有词道:“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苏琏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两人留下安抚良久这才告辞出来,坐马车赶到谢府。

旧太女过世,太女一系犹如无头苍蝇般乱作一团,而新太女毫无家世背景,中立观望一派亦无法泰之若素,加上近日来有传言皇帝有意指任谢丞相为太女太傅,于是众官员在彷徨中瞬间找到了指北的启明星,听闻谢芳尘大婚,不论是否收到请柬,全部蜂拥而至,谢家大厅几乎人满为患。

吵闹间锣鼓喇叭震天响,主婚人宣布吉时已到,谢芳尘用红绸牵着沈子祺由中间红地毯缓慢走进来,仪式跟柳瑛前世在电视上看的大同小异,无非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几项。自然,送入洞房的只有沈子祺,谢芳尘需留下陪客。

出沈府前大舅舅曾反复叮嘱,让柳瑛跟在谢芳尘身边,能劝说便劝说,劝说无效便帮忙挡酒,凭她的酒量,这话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过,拼命往苏昕络身边缩,期盼喝的天昏地暗的谢芳尘能忽略自己,孰料事与愿违。

自作孽不可活,谢芳尘本身倒是没灌她酒,只笑眯眯的说是帮忙介绍些朋友,然后便将她丢入那帮世交的贵女中,甚少在酒场打混的柳瑛哪里是敌手,几次三番下来便被灌的头晕目眩。

女儿家的事情,苏昕络不好干涉,又有生意场上的朋友过来敬酒,便没顾得上她,等应酬完众人转头一看不由得一惊,生怕她吐在当场丢了苏家脸面,连忙冲过去将她拽起来,提前退了席,半拖半抱的将她弄上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柳瑛肚子随之上下翻涌,刚在落霞山庄门口停稳,她便冲将下去,趴到门口的石狮子上,哇啦哇啦一阵狂吐。吐完,用袖子擦了擦嘴,往地上一坐,抚着灼热的胃部直喘气。

“起来!”苏昕络远远站着,嫌恶的捏着鼻子命令道。

柳瑛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腿软,没力气,起不来。”

苏昕络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先进去,然后走近来,扯住她胳膊往上一拉,柳瑛顺势一靠,两手紧紧搂住他腰,嗲着声音撒娇道:“身上真难闻,络儿抱我去浴池。”

第41章

柳瑛双手粘在腰上,苏昕络不好硬掰,便横了横心,弯腰将她抱起,直奔主楼。

栖霞山中有几处天然温泉,落霞山庄落成后使人凿渠,埋入中空铜管,将温泉之水引入主楼浴池,冬暖夏凉四季皆宜。

到得浴室,将她和衣丢进池子里,苏昕络转身便要往外走,结果听的身后“扑通”一声,竟是柳瑛站立不稳摔进了池底,惊得他连忙飞身而起,跃入池水中将她捞出来,用力拍打后背帮她顺气。

柳瑛吐了几口水出来,剧烈的咳嗽几声,哑着声音质问道:“企图谋杀妻主?”

苏昕络将挡住她眼睛的乱发拨开,闻言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没好气的哼道:“想杀你,对着这里一掌拍下去便是。”

“你舍得?”柳瑛捉住他稍微来得及撤去的手指,含进嘴里,用舌尖在指腹上轻轻扫了一圈,苏昕络欲将她从身上推开,她双手立刻扒的死紧,将右腿奋力挤进他两腿间,力道适宜的轻轻蹭着,脸凑到他面前,轻声道:“拍死了我,你去哪里寻得这般合意的妻主,嗯?”

苏昕络浑身一僵,下身最敏感之处经受不住这般刻意挑逗,不受控制的迅速涨大,他羞得满脸通红,柳瑛却在此时膝盖陡然用力一撞,他闷哼出声,耳边她暧昧的追问道:“当真舍得?”

“舍不得……”他被迫回答,生怕她再生是非,忙道:“既已酒醒,便赶紧将自己洗漱干净,我回房替你取干净的衣裳来。”

说话间身子猛然后撤,便是要离开,柳瑛连忙移动脚步,如无骨杨柳般紧贴在他身上,眨巴着纯良无害的眼神,可怜兮兮的说道:“吐了些酒出来,醉意倒是淡了些,只是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来。留我一人在此,回头若是摔倒,那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只能提早去地府报道了。”

所言句句在理,苏昕络止住脚步,眉头紧皱很是为难,柳瑛自然见杆便爬,脑袋在他前蹭来蹭去,哀求道:“人家真的腿软,横竖是自个妻主,坦诚相见亦是理所当然,你就勉为其难帮我洗下嘛。”

苏昕络半晌静默无语,柳瑛锲而不舍的在他口蹭,并使出无往不利的杀手锏,拖着绵长的尾音呢喃道:“络儿……”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苏昕络丢盔弃甲宣布投降,柳瑛连忙点头,瞬间站直身子等待他的服侍,哪里还瞧得出半点腿软的模样。

外袍被脱下丢弃池边,露出掩映其下的大红肚兜,粉色丝线描绘的荷花绽放正浓,青色荷叶下两只鸳鸯交颈相卧,湖水清澈波纹轻皱,整幅画面栩栩如生,怕是只有容锦坊的绣郎才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

见他愣神发呆,柳瑛扬了扬嘴角,两手伸到背后将结扣拆开,又在脑后轻轻一扯,肚兜便滑落水面,一半雪白侗体映入眼帘,两抹樱红点缀在浑圆的高耸上,苏昕络惊的蓦然瞪大双眼。

柳瑛足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跌向水面,苏昕络匆忙伸手一捞,柳瑛便直直的落入他怀中,毫无遮拦的两团柔软撞在口上,发出“砰砰”两声沉闷的响声,柳瑛眉毛皱成一团,捉过他一只手,覆到自己一侧高耸上,苦着脸说道:“疼,帮我揉揉……”

长期握剑磨起的茧子,滑过如牛般光滑的浑圆,带来种从未领教过的刺激,苏昕络浑身血倒涌上来,脸色瞬间霞光满天。

这般反应自然在柳瑛意料之中,斜靠在他怀里,将部往前送了送,自顾的上下左右晃动起来,顶部樱桃经不住逗弄,极速充血挺立,在苏昕络手心里有规律的划着圈圈,不待引他动情,自己腹部却先有一阵热流涌出。

这该死的女尊社会!柳瑛低咒一声,对于这副身子的敏感程度很是无奈,佯装困倦的打了个呵欠,趴伏到他怀里,嘟着嘴巴催促道:“络儿快些,睡意上涌,有些撑不住了。”

苏昕络一手揽住她后背,生怕一不小心滑进池底,另外只手取过搁置池沿的木勺,舀了些水倒在她肩上,轻轻揉搓按捏,再浇些上去冲洗干净。

脊背丝软顺滑,触手堪比上等丝绸,每抚过一寸他气息便紊乱几分,柳瑛前两团柔软随着他的动作如跳脱白兔般起伏不定,池水滑过表面,几滴晶莹露珠残留在粉色樱桃上,让人禁不住想要采撷,苏昕络艰难的舔了舔嘴唇,内心深处莫名欲望不断升腾,下身坚硬更是胀痛不堪,惊的他倒退数尺,身子撞贴到池壁上,一脸慌乱的说道:“洗好了,我这便回房去取衣裳。”

柳瑛逼近,再次贴上他的身子,皱着眉头说道:“下身尚未清洗,络儿不可半途而废。”说着,伸手扯掉腰带,将一裤腿脱掉,脚踝高高抬起,架撑到池沿上,长腿修长细致,分叉处茅草黝黑,泛在清澈的池水中,如同秋末的芦苇荡,羞涩花朵掩映其中,荡漾间隐约能看到花心处那粒细小嫩芽,苏昕络脑中“轰”的一声巨响,连忙转身回避。

“看都看了,再躲未免有些矫情。”柳瑛戳戳他后背,忍笑打趣。

苏昕络气结,依旧背对着她,羞怒道:“你……无耻……”

“哦?”柳瑛整个人贴上他后背,解掉他束身的腰带,隔着小衣揉捏他前一颗茱萸,嘴巴贴近他耳垂,暧昧道:“我还可以更无耻一些……”

嘴唇微张,将他耳垂含进口里反复蹂躏,手上力道时轻时重,苏昕络身子软下来,两手无力的扒住池沿,柳瑛另外只手慢慢下探,寻到那早已灼热坚硬的欲望,拢在手心里重重套 弄几下,威胁道:“是帮我洗浴,还是想我在这里便要了你?”

“不,不要……”苏昕络气息不稳,急促喘息着回道:“我,我帮你洗……”

柳瑛狡黠一笑,将他身子扳转过来,面对自己,苏昕络低垂了眉眼,舀了些水泼洒到她大腿上,快速的揉搓几下便算完工,柳瑛也不同他计较,主动将另外奉上,任由他敷衍般交差,只是在他手心抵达大腿处不及撤回时突然伸手覆过去,将其拖至茅草从中,提醒道:“络儿,还有这里。”

芦苇指尖绕,细密柔软轻抚而过,手指被她牵引着,缓慢的描绘过花瓣的每寸皱褶,最后停留在花心那粒凸起的嫩芽上,苏昕络心跳骤然失衡,抖着手躲避,柳瑛竭力阻止,纠缠间嫩芽几次被碰触,酸麻的感觉让柳瑛身子打了个轻颤,嘴里无意识的呻 吟出声:“嗯……”

苏昕络彻底僵住,拇指贴在牙顶端,不晓得该不该收回,抬眼看向柳瑛,只见她一条雪白大腿撑在池沿,青丝如瀑般披在脑后,两颊泛着酒醉的酡红,媚眼如丝般斜斜勾向自己,前饱满半浸没在荡漾的池水中,中心两抹嫣红若隐若现,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终是放弃了挣扎。

柳瑛放下架在池边的腿,向前走动几步,将苏昕络禁锢在池壁上,剥掉他早已散乱的外袍,抬手勾住他脖子,将唇印上去,舌尖抵开他紧闭的牙关钻入口腔中,揪住那四处躲避的小舌便是一阵勾缠搅弄,另外只手带动他拇指在嫩芽上拨弄,倾刻便觉小腹一阵紧缩,温热细流自花 径溢出,她索将他手指并拢,单独挑出长而略的中指,对准花心便了进去。

紧致而又温暖,嫩紧紧包裹住手指,花心微微颤抖,四壁也随之收缩,苏昕络被这突来的刺激弄的几乎窒息,脸色憋的堪比表弟的新嫁衣,柳瑛从他唇上移开,贴到他耳边,轻咬了耳垂一口,手搭到他下身的坚硬上,诱哄道:“怎样,想不想进来?”

他想要,却不知想要何物,欲望在身体里泛滥,连眸子都染上春色,下身坚硬肿胀到极限,甚至有爆裂的趋势,电光火石间脑子里浮现生辰那日情景,于是连忙哀求的看向她,用手抚了抚她的唇瓣,语气里已经带上哭音:“好难受,帮帮我……”

柳瑛含住他停留在自己唇上的手指,舔弄吮吸一番,颇为享受的用舌尖扫了扫下唇,别有深意的笑道:“我自然会帮你,只不过得换种方式。”

扯掉他束发的簪子,任青丝在池中荡漾,解开小衣的带子,又抽掉衬裙的腰带,苏昕络很快便被她剥光,虽不是第一次见,但柳瑛仍旧瞬间失神。

肌肤雪般晶莹,触手细腻柔滑,在灯的照下泛着一层米黄光晕,四肢修长,长期练武原因,却又不是那种这社会普通男子的柔弱,肩部极宽阔,瘦的膛下是纤细的腰肢,臀部微翘,两腿之间那物蓄势待发,雄壮彪悍的模样让柳瑛一阵心神荡漾。

将他手指从身体里拔出来,带出一串晶莹剔透的体,抬手送到他鼻翼下,柳瑛 笑道:“来,闻闻,这便是你家妻主的味道,要记牢吆。”趁他毫无防备,又猛的将手指塞入他嘴里,靡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苏昕络羞的几欲晕厥。

粉面含春不胜娇羞的模样,即便柳下惠也得化身为郎,所有挑逗勾引都被抛掷脑后,柳瑛将他压到池壁上,狠狠吻上他的唇,抬起一腿勾缠住他的腰,用手捉住那硕大灼热,在花心外轻轻摩擦几下,然后对准花 径便要破门而入,苏昕络却猛的将她推开,急促喘息着阻止道:“别在这里……”

被推的打了个趔趄,站稳身子后,柳瑛皱眉,疑惑道:“怎么了?”

成亲仓促,没有教习公公给他讲述闺房密事,他不知该如何服侍妻主,从前可以毫不在意,如今两人感情已是水到渠成,圆房亦是在所难免,他生怕不能让柳瑛满意,更何况世家公子应端庄贤淑,万不能在此简陋之处媾合。

脑中思绪烦乱,却又不能明言,只嗫嚅道:“回房……”

柳瑛抚额,欲 望的火苗在身体里四处乱窜,眼看便能同登极乐,却被他生生阻断,果然不愧是苏昕络,别扭子大概这辈子都没希望改变,她边叹气边摇头,慢吞吞的在水池里捞着四散的衣物。

“我并非拒绝……”见她满脸失望,苏昕络连忙解释,柳瑛摆摆手失意他无须多言,他着急慌张的直跺脚,凝眉一寻思,便夺过柳瑛手里的衣服往池中一丢,长臂一身将她拦在怀里,从池中跃起,在漆黑的深夜里上下几个起落,一脚踹开前厅二楼卧室的窗户,翻了进去。

在地板上滚了几个来回,柳瑛卡在喉咙里的尖叫才溢出来:“啊,你疯了啊,就这样光溜溜的在山庄里跑,遇到个起夜的家仆,非把人给吓成神经病不可!”

苏昕络垂眼,小声道:“凭我的轻功,只一道白光划过,她们本辨认不出。”

“你……”柳瑛气结,气呼呼的站起来,将自己往床上一丢,翻过身去拿背对着他,呼哧呼哧生闷气,苏昕络坐到床边,拿手指戳戳她,柳瑛不理,身子向里边拱了拱,苏昕络爬上床,贴上她后背,小声道:“我们,圆房吧……”

柳瑛一怔,随即撇撇嘴,哼道:“不要,回头感觉上来了,你又要喊停,白费力气!”

苏昕络紧咬了咬嘴唇,手穿过她腋下覆到一侧柔软上,轻轻揉捏几下,嘴唇凑到她耳边,学着先前的样子,冲她耳心吹了口气,坚定道:“决不喊停。”

“当真?”柳瑛一脸喜色的转过身,随即板起脸来,眯眼命令道:“那你亲我!”

本以为会被斩钉截铁的拒绝,不料他却半伏起身子,将脸凑过来,两唇轻轻相贴,他伸出舌尖,试探的舔了舔她的下唇,然后将其含进嘴里,贝齿轻轻啃咬吮吸,柳瑛喉咙里咕哝一声,他如同得了莫大鼓励般,香舌硬是挤开她紧扣的齿门,笨拙的四处搅弄,前那手也跟着加重力道。

“你这磨人的东西!”柳瑛低咒一声,一个翻身将他压到身下,化被动为主动,缠缠绵绵一个法式深吻,将苏昕络亲的七荤八素,接着唇印一路向下,将那粒早已充血的樱桃含住,手探到他下身,将它紧紧握在手心,刚来回套 弄几下,他便呼吸重。

跨坐到他身上,柳瑛抬头含住他耳垂,轻声细语呢喃道:“乖乖把自己交给我,我会让你体验到人间最极致的快乐。”说完不待他回答,便翘起后臀,花心对准他那硬物,一坐到底。

“唔……”“不,疼……”

柳瑛满足的叹息,苏昕络却是俊脸皱成一团,一边用手推搡她,一边哀求道:“好疼,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

“络儿答应过绝不喊停,岂能反悔?”柳瑛俯下身,含住他的唇瓣,轻柔的亲吻吮吸,舌尖挑开牙关,与他的香舌纠缠到一起,手掌罩住一颗樱桃,缓缓来回摩擦,再用拇指跟食指上下揉捏,见他眉宇间神色减缓,腰部便移动起来。

硕大坚硬在甬道里来回出入,蜜分泌渐多,柳瑛上身直起,与苏昕络十指交缠,高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一次次缓缓抬腰,再一次次狠狠坐下,乌发随动作飘散摆动,秀气的眉,半眯的眼,以及粉色的唇,苏昕络仰躺在床上,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慢慢的疼痛已经消失,被温热滑腻包裹的下身,每一次吞吐,都让他舒服的想打颤。

初次使用这副身体欢爱,柳瑛极不熟悉,只能轻轻变换角度寻找着敏感点,斜眼扫向苏昕络,正巧与他四目相对,柳瑛咧嘴一笑,苏昕络忙垂下眼,唇角微微抿起,溢出个满足的轻笑。

“啊……”坚硬撞在花 径深处的凸起上,她无法自抑的惊呼出声,甬道一阵收缩,苏昕络倒抽了口气,心跳陡然加速,柳瑛见状便停在这个位置,大力摆动腰肢,不断撞击那处敏感点,苏昕络呼吸急促加剧,唇齿间细碎呻 吟漫出,只觉全身血都涌向被柳瑛包裹的那处,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突破点,半个身子也跟着弓了起来。

眼见他便要爆发,而自己却尚未到达,柳瑛眼疾手快的掐住他大腿部,被生生刹住,苏昕络呼吸一窒,挣扎着坐起来推她的手,难耐的摆动着下身,哭求道:“给我……”

“别急。”柳瑛将他揽进怀里,轻抚着他泛着浅浅粉红的后背,继续摆动腰肢大力冲撞着,快感一点点聚拢,自脊背升起继续在四肢里蔓延,如同在奇山中攀岩,慢慢接近山顶,再猛烈抽 几下,突地浑身一僵,花 径迅速收缩,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她在沉沦前适时的松开了掐住他下身的手。

“嗯……”苏昕络浑身抽搐,混白浊喷而出,脑中犹如天雷轰隆而过,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景物,销魂的让他全然忘我。

第42章

天刚微亮,柳瑛便醒了过来,抬眼朝窗外看了看天色,约莫已到苏昕络练剑的时辰,便推了推他窝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苏昕络嘤咛一声,微张的双眼似笼了一团白雾的秋潭,迷离中透着茫然,半晌才全然清醒,见柳瑛一 丝 不 挂的坐在自己面前,雪白侗体在凌晨的微光里十分刺眼,思及昨夜疯狂,他顿时脸色涨红,尴尬的别过头,拿捏起他贵公子的架子,气势十足的命令道:“给本公子把衣裳取来!”

柳瑛翻身下床,奔着衣橱方向而去,结果刚走几步,腰上一阵酸软传来,她脚下一个趔趄,便摔趴在地,身子撞在坚硬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揉揉发疼的膝盖,她试图爬起身,可努力几次都不成,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苏昕络,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慢吞吞的迈步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揪起扔回到床上,没好气的哼道:“真是没用!”

“此言差矣。”柳瑛翻过身,面向苏昕络,眯眼暧昧的调笑道:“若不是昨夜公子拼命喊要,柳瑛岂会累成这般模样?”说着便想去握苏昕络的手,结果一不留神扯动了腰线,疼的她“哎哟”一声惊呼。

苏昕络羞愤难当,见她卧趴在床上疼的呲牙咧嘴,恨铁不成钢之余又有些心软,便走到床沿边坐下,手搭到她腰眼两侧,运了些真气到掌心,力道适中的揉捏起来。

柳瑛本就生的娇小,腰部也较其他女子来的更加纤细,“盈盈一握”这类形容男子的成语用在她身上倒也妥帖,肌肤触手光滑细腻,微翘玉臀随动作在眼前来回轻轻晃动,苏昕络呼吸渐,下身不可抑制的起了反应。

强迫自己眼光上移,却又被柳瑛背上几道青紫红痕羞的垂下眼来。男子初夜承欢难免会痛,虽说柳瑛很是温柔并极尽挑逗之能,他仍是痛的浑身发颤,想来这些伤痕便是当时所为……

伤口未曾流血,算不得多重,但总归是有些不好受,苏昕络指尖轻轻抚过表面,轻声询问道:“可还疼?”

柳瑛侧过头斜眼瞅着他,得意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

“什么死不死的,少胡说,本公子可不想当鳏夫。”苏昕络冷哼,拽着腰将她身子往面前拖了拖,脱掉绣花鞋翻身上床,跪坐到她后臀上,双手陡然加重力道,柳瑛疼的大叫:“啊……轻点啊,不然你可真要守寡了!”

“公子,是否要起身?”蓝烟端着水盆候在门外,听到动静便出声询问。

苏昕络大窘,怨恨的瞪了她一眼,柳瑛嘴角扬了扬,拔高声音冲门口喊道:“去忙其他的吧。”

“是,妻主大人。”蓝烟轻笑出声,了然的点了点头,踩着楼梯“咯吱咯吱”的下楼去。

腰间酸软经过这一番推拿已是舒缓,柳瑛半撑起身子预备穿衣起床,结果被抵在腰间的硬物弄的一怔,下一瞬便明白过来,拿手指捅捅他胳膊:“想要我?”

苏昕络顿时连耳都红了,斩钉截铁的回道:“不想。”

她背过手向后探去,寻到那灼热的坚硬握住,用拇指轻刮前端花苞,摇头叹息道:“公子总是这般口是心非,所幸这里还算诚实。”

命子被拿住,欲望在身子里翻腾,他贝齿紧咬下唇,再也寻不出拒绝的理由。

柳瑛身子拱了拱,从他胯 下爬出来,跪坐在他对面,将其揽入怀中,手掌下移,将前一粒樱桃把玩于指间,嘴唇吻过他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停在那朵花瓣上,因为昨夜惨遭蹂躏良久,花瓣略有些浮肿,凭添了些许凄美,舌尖一一扫过花瓣各处,又敲开他的齿门,灵蛇钻入他口腔里腾云驾雾搅乱一池春水。

苏昕络被吻的双眼迷离,身子软软的靠在她怀里,下身肿胀难受,本能的在她身上来回磨蹭,柳瑛将他放倒在床,人也跟着压上去,细碎亲吻沿脖颈一路向下煽风点火,直抵前,将那粒无暇搭理的樱桃含在嘴里一阵吮吸,苏昕络半拱起身子,嘴里呜咽出声:“唔……”

男尊社会欢爱之时,因女子不易动情,须着重笔力于前戏,否则甬道干涩不堪,快感全无不说,还会令女子疼痛难忍,而这种情况换到女尊社会便不复存在,女子轻易便能水波横流。

平日虽几次三番调戏于他,但柳瑛本质上并非色女一枚。无情之时禁欲时日再多也能忍受,而到感情深厚彼此认定时,翻云覆雨便是理所当然。苏昕络早已蓄势待发,本该直奔主题,但她珍视他疼惜他,想让他更多的感受到自己的爱恋而非欲。

自己下身湿漉一片,苏昕络身子难耐的扭动着,半眯的眸子里欲望火苗呼呼攒动,眼见火候已到,她便跨坐到他身上,勾起那尺寸骇人的坚硬,对准自己自己花心,慢慢坐了下去。

苏昕络两手揪住床单,紧紧闭了下眼,柳瑛连忙停住动作,低俯下身子,关切的询问道:“疼么?”

“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微摇了摇头,柳瑛在他唇上啄了下,轻笑道:“那便好。”

满意的直起身子,移动腰身作了一个来回吞吐,她便软软的跌到苏昕络膛上。不知是这身体前主太没用,还是自己穿过来后每日混吃等死疏于锻炼,昨晚一阵疯狂,现下刚要开始,便酸痛的使不上力气。

痿……脑子里应景的出现这两个大字,她无语的从他身上翻下来,蔫蔫的趴到床上,将脑袋迈入枕头中,心里无限佩服女尊NP文中那些女主,得多强大的腰力,才能支撑的起夜夜新娘的待遇啊。

尚未纾解便嘎然而止,苏昕络翻身坐起,一脸茫然的询问道:“怎么了?”

柳瑛不吭声,将头埋的更深,苏昕络委屈的咬了咬嘴唇,眼里顿时蓄满泪水。出嫁仓促,未曾请来教习公公,他不知该如何服侍妻主,只能硬梆梆的躺在床上,本以为她会体谅包容,可终究还是嫌弃了。

“打死了我,你去哪里寻得这般合意的妻主?”昨日话语犹在耳畔,往日种种浮现脑中,除却眼前一项,她的确待自己比其他人家的妻主要好,不曾惦记苏家财产,亦不对其他男子侧目,失去了她,便是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温暖……苏昕络擦了擦眼泪,身子一倾便压在她身上……

他闭眼横了横心,唇瓣贴上她后背,一寸寸亲吻吮吸,手掌捉住她前一只白兔,轻轻揉搓逗弄,柳瑛被他弄的气息不稳,推了推他胳膊,烦闷道:“别闹……”

苏昕络垂眼,将所有情绪憋回心里,仰头含住她一只耳垂,舔咬吮吸,带着绝望的疯狂,下身坚硬迷乱的在她臀瓣间轻撞,柳瑛抬手去推,被他攫住架到头顶,不知何时他那坚硬已经抵在后 庭门口,眼看便要破门而入,吓的她连忙将头从枕头里扒拉出来,阻止道:“别,不是那里。”

她抽出压在身下的那只手,牵引着他来到花 径门口,苏昕络脸色红的几欲滴血,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手往她大腿上一搭,一个挺身便齐没入,柳瑛闷哼一声,轻斥道:“敢强 奸妻主,当心给人捉去浸猪笼。”

苏昕络冷哼,蛮横道:“谁敢!”

“是,没人敢。”柳瑛苦笑,被他这般一折腾,怨天尤人的愁绪跑掉大半,横竖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便谈不上振妻纲,量力而为向来是她的做人准则,再斜眼瞅了下肩宽腰窄长腿长脚的苏昕络,嘴角浮现一抹邪恶的笑意,有这般强悍的夫郎,不好好调教还真是暴殄天物。

见他强硬侵入后便静止不动,只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柳瑛两手扶住他大腿,将他身子推远一些,然后再拉到近前,下身在甬道里浅入浅出一个来回,苏昕络倒抽了口气,再几个来回,他便全然领悟。

柳瑛跪趴在床上,青丝如墨,愈发衬的肌肤如雪般莹白,屁 股高高撅起,两腿分的极开,中间花瓣恍如初绽桃花,泛着柔嫩的粉色光泽,花 径犹如婴儿小嘴般香滑紧 窒,苏昕络握着她的柳腰,一次次将自己送入抽出,眼前是她半个光裸的脊背以及白嫩挺翘的玉臀,气血在身子里狂乱翻涌,全身如着火般炽热,每次吞吐都觉不够,想要更多,想要她的全部。

“啊……”一个深沉的挺身,他的坚硬抵在壁上某处,柳瑛顿时惊呼出声,苏昕络眼珠转了转,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动作,她不负所望的再次喊出来,他扬了扬唇角,挺起腰身便是一阵大力冲撞。

“唔……啊……”柳瑛花 径内壁一阵收缩,大量津喷涌而出,她满面潮红,呜咽着求饶:“够了,不要啦……”

花 径颤抖收缩,体温暖湿滑,苏昕络气息一窒,险些就这样爆发出来,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劲来,将下身从她身子里退出来,柳瑛松了一口气,下一秒身子却被他翻过来,未等她反应,他便又挤了进来,抵在她花 径深处那处最敏感之地,深入浅出的冲撞着,甚至腾出一只手揉捏起花 径外那处嫩芽。

嫩芽与花 径同时送上云端,她浑身抽搐喘息着,眼神迷离的找不到焦距,良久才意识跟身子才回落到地面上,却又被深深的震撼住。

她又变回跪趴的姿势,而苏昕络这厮仍未疲软,正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揉捏着她前一只白兔,乐此不彼的抽 着。

低估古人智慧的穿越女,都要付出沉重代价……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教会徒弟苦了师傅,她简直欲哭无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腰酸腿软浑身无力,下身更是几近麻木,她只得扭头哀求道:“络儿,好络儿,放过人家吧,赶紧……”

苏昕络头靠过来,用唇将她未完的封在口里,将她一直腿架到腰上,又是一阵快速猛攻,柳瑛唇齿被堵住,只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下身经不住这般力道准确的抽 送,再次痉挛着到达巅峰。

柳瑛呼哧呼哧直喘气,苏昕络总算在她憋死前移开了唇,将她拽起紧紧搂在怀里,闭眼拧眉身子陡然僵硬,一阵灼热华喷洒到花 径中,坚硬肿大渐渐蔫下去,他总算也到达了山顶。

搭在腰上的双手撤去,柳瑛便软软的跌落床上,苏昕络穿鞋下床,用湿毛巾清理干净下身,然后从衣橱里翻出衣裳缓慢穿戴着,柳瑛捏着小拳头,无力的捶床:“荡夫啊荡夫……”

苏昕络斜了她一眼,抿唇轻笑,取下墙上悬挂的宝剑,神清气爽的出门练剑去。

第43章

太女头七刚过,众臣便联名上书请求册立二皇女为新太女,安平女皇当庭准奏,并于六月二十八太庙祭天行册封大典,及至冯贵侍怀抱二皇女上前接金册时,静立在侧的年皇夫却突地冲将出来,将金册抢夺在手,发疯一般将其撕成两半,并摔到地上拿脚狠狠踩踏数下,众人惊的目瞪口呆,侍奉的侍上前劝阻,并竭力将他往外拉扯,年皇夫拼命反抗,推搡间将先皇排位撞翻在地,安平女皇暴怒,直接命侍卫将其拖走并打入冷。

皇夫之母年訫珩,已故年太卿之胞妹,当今圣上嫡亲的姑母,得知消息后立即示意门生联名上书求情,皇上念其丧女之痛,也便对太庙失仪之事不再计较,并亲去冷接人,谁料皇夫早已神志混乱识人不清,为保皇室威严与体面,连夜派禁卫军将其送往玉台山钟若寺静养。

表弟出嫁第三日清晨又收到红叶飞鸽传书,蓝烟听完字条上的内容,轻抿了抿嘴角,从桌上拿起把桃木梳,动作轻柔的帮苏昕络绾发,脸上表情安静淡然,想来心中郁结已解,即便不能将过去全然放下,也已不会对现在生活造成太大影响,柳瑛卧趴在床,欣慰的长叹了口气。

新人三朝回门,作为直系亲属的苏家也得了一份厚礼。及至午时,柳瑛作为家主,理所当然的被请去沈家赴宴,且座位紧挨着谢芳尘。

柳瑛单手扶腰,一瘸一拐的艰难入席,对外谎称自己不慎扭伤,席间谢芳尘再度问起时,仍是这般回答,结果她嘴里一口酒喷出来,闷咳半晌,才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调笑道:“苏公子果真彪悍,竟让小瑛瑛劳累至此。”

“晨起过于匆忙,不慎将腰扭伤,贤妹误会了。”柳瑛心头一跳,连忙辩解。

有亲戚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谢芳尘连忙起身相迎,一番觥筹交错,总算得了片刻清静,她又转到柳瑛身边,颇为老道的教育道:“我说小瑛瑛,你这般由着他胡闹可不成。我们做妻主的,总要有些妻主的模样,即便在其他方面胜不过,这床第之间总不能失了威严。”

就是因为自己主动,这才将老腰给折腾的几乎废掉,如果这便是所谓的威严,那不要也罢……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能直言,社会毕竟不同,况且也不想苏昕络失了面子,于是一脸虚心的点头道:“贤妹所言极是,柳瑛谨记在心。”

“光记在心上可不成……”谢芳尘身子向前凑近几分,坏笑道:“回头宴席散了别着急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谢芳尘所谓的“好地方”,基本要当成反语来听,柳瑛为难道:“这……”

“婆婆妈妈作甚,我总归不会害你。”谢芳尘推了她一把,见她柳眉紧锁的模样又不禁噗哧一下笑出来,勾过她肩膀,解释道:“不过是去八珍斋挑些字画典籍,瞧瞧把你愁的!放心吧,就算苏公子当真是公老虎,也舍不得吃掉你这可人儿的。”

可人儿……柳瑛浑身抖了抖,斜了谢芳尘一眼,推开她肩膀坐回椅子上,心里琢磨着去下书斋苏昕络总不会干涉,也便未再拒绝。

酒足饭饱宴席撤去,众人又饮了几盏茶,便起身告辞。谢芳尘将沈子祺扶上马车,笑眯眯的叮咛一番,待马车扬长而去,这才转过身走到柳瑛的马车面前,自顾的掀帘一跃而入,柳瑛笨拙的踩着自备的脚凳爬上去,不可避免的扯动腰肢,疼的她嘶嘶抽气,惹来谢芳尘一阵大笑。

沈家御赐的府邸位于热闹的朱雀大街西首,距离西市极近,正是午后时分,街上行人甚少,少顷便到达八珍斋门口。柳瑛小心翼翼的下车,觉得此地有些熟悉之感,疑惑的往旁边店家一瞅,顿时了然。原来这八珍斋位于玲珑斋隔壁,先前替苏昕络采买生辰礼物时曾来过。

见柳瑛盯着牌匾发愣,谢芳尘走上来,笑着问道:“这字写的如何?”

白底黑字,龙飞凤舞,混了金粉的锡墨,阳光照下,熠熠闪光,若不是提前得知,她几乎辨认不出“八珍斋”三字,想来这便是时下京中流行的狂放行草,不由得违心赞叹道:“好字好字!”

“不敢当不敢当!”谢芳尘抿唇一笑,拱手作揖一脸谦虚状,换来柳瑛一个白眼,随即仰头哈哈大笑,抬脚率先踏进门槛。

大厅面积比玲珑斋略小,布局却极为雅致,清一色红木家具,墙壁四周挂满书画,木架上线装书籍排列整齐,铜炉里檀香袅袅升起,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满室墨香飘荡,柳瑛心中暗自感叹,这家老板品位甚高!

“东家,您来了?”一个四十上下,头带儒帽的女子急匆匆的自二楼跑下来,献媚的朝谢芳尘行礼,柳瑛噎了一下,转头看向谢芳尘,惊讶道:“贤妹开的书斋?”

“正是。”谢芳尘点头,柳瑛不解的挑眉:“自古以来,文人皆自命清高,作为京都第一才女的谢三小姐,却开书斋卖字画,就不怕那些老古董们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辱没圣贤枉读书?”

“嘁,我会怕她们?”谢芳尘不屑的撇了撇嘴,随即长叹口气,无奈道:“母亲官职虽大,但禀正直不贪不敛,微薄俸禄支撑诺大家族已是不易,哪里供的起我这般铺张挥霍?所以喽,只好自己寻些出路,才能保得住这‘风流才女’的虚名。”

有真才实学,风流而不下流,挥金如土却并非啃老,爱好虚名却又有自知之明,这样极品的一个人,幸好是友非敌,否则实在让人头痛之极。柳瑛拍拍她肩膀,恭维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谢芳尘无所谓的笑笑,转头对那女子说道:“徐掌柜,上次让你找的东西,可有着落?”

“东家喂,您这次可把我老徐给难住了……”徐掌柜边将她们往二楼让边苦着脸说道:“那本画册作于十二年前,总共也就七八本,流传至今怕是早已绝迹,老身这些日子托人四处探寻打听,却是半点消息都没。”

“没消息?”谢芳尘不悦的皱眉,徐掌柜忙道:“东家莫急,此事另有隐情。”

上至二楼,布局与大厅相似,只是在楼梯转角处设有待客之处,徐掌柜端来茶水点心,然后走进内室,不多时又返回来,手里捧着个装帧美的木匣,她将木匣放至谢芳尘面前,献宝似的努嘴道:“您瞧瞧……”

谢芳尘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一本蓝皮做封的画册,抬手翻开第一页,柳瑛好奇的蟹眼一瞧,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茶水落入气嗓岔道,咳的她眼泪横流,谢芳尘将书册放入木匣,替她拍打了下后背,取笑道:“一副春图便激动成这副模样,你呀真该多见些市面。”

红纱缭绕的雕花大床上,一个年轻男子双手被高高并拢,绑缚在床头木栏上,衣衫半敞,露出前两粒粉色樱珠,娇俏的俊脸上双眸半眯,表情似痛苦又似愉悦,视线下移,便见一绝色女子坐伏于男子下身处,修长脖颈高高仰起,满头青丝遮不住光滑的脊背,两条雪白大腿叉开,玉臀向后翘起,腰身向前倾斜,呈现一个猛然挺进的姿势,引人无限遐思。

柳瑛抹抹眼泪,总算缓过劲来,思及方才所见,她震惊之余不忘询问道:“这画是何人所作?功力甚高。”

只一眼,便从画风中瞧出此乃川瑜广陵仙人所作,因此谢芳尘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徐掌柜,徐掌柜这才将事情经过缓慢道来:“知道东家向来欣慕广陵仙人,四处探寻无果后,不忍让您失望,老身便又托人到川瑜打听这广陵仙人消息,偏巧寻到了她的一个远房亲戚,花了些银两便弄清了广陵居所在。交待好书斋的事情,我便收拾行囊赶去川瑜。人倒是见上了,谈及求画,便说早已封笔,横竖不肯答应。”

“真是难为你了。”谢芳尘拍拍她肩膀,柳瑛追问道:“那你最后是如何说服她的?”

徐掌柜偷偷瞧了谢芳尘一眼,羞赧道:“老身在她面前展示了一副东家的真迹,并说明此画册是为谢三小姐所求,她立刻便改口答应,只是那副真迹硬是被她当作酬劳留下了。”

“咳,咳……”这次换作谢芳尘被水呛到,柳瑛幸灾乐祸的笑道:“啧啧,用书法换春图,回头若是被谢丞相知晓,准又罚你去跪祠堂。”

“倒不是怕跪祠堂。”谢芳尘止住咳嗽,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无奈道:“回头若是被那帮贵女知晓,少不得要取笑一番。”

“你会怕?”柳瑛挑眉,谢芳尘哼笑:“自是不怕。”

柳瑛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催促道:“出来已是大半天,既然春图已到手,那便打道回府吧。”

吩咐车娘去往谢府,到得门口谢芳尘跳下车,却将装有春图的木匣往柳瑛手里一塞,柳瑛连忙推搡,拒绝道:“徐掌柜千辛万苦才求得,贤妹自己收着吧,给我只会暴殄天物。”

“小瑛瑛这般聪明,自会融会贯通。”谢芳尘掰开她手,将木匣往车厢一丢,笑道:“我可没说要送你,回头看完再还回来。”不待柳瑛多言,便转身往府中走去。

日落西山,晚霞将半边天染透,古代晚膳比现代要早很多,回府刚好赶上,柳瑛爬上二楼,将木匣放到卧室梳妆台上,下楼洗了个手便坐到饭桌前,殷勤的夹了些菜到苏昕络碗里,并且主动将晚归的原因解释清楚,他横了她一眼,点点头,倒未出言责备。

饭后苏昕络回房看账本,柳瑛去浴室洗澡,回房后惊恐的发现不知何时苏昕络手上的账本变成了那本春图,回来的马车上她曾大体的翻过几页,基本都带有S M情节,给他瞧见这还得了啊,她可不想被捆绑被鞭子抽被蜡烛滴油……

飞扑上去抢夺,苏昕络身子一闪,柳瑛便摔趴到地上,腰部一阵酸软袭来,疼的她眼泪差点掉出来,苏昕络额上青筋直跳,竟是忘记她腰筋扭伤之事,连忙将她扶起来,柳瑛板起脸来训斥道:“络儿,做人夫郎须贤良淑德,不可暴力,亦不能动武,至于这春图,乃是有违夫道之物,更是万万不可沾染。来,把它还给我!”

“给你。”苏昕络将书往她手里一塞,柳瑛心下大喜,连忙将它往木匣里塞,却又听得苏昕络在旁冷哼道:“横竖我已看过两遍。”

手心一哆嗦,木匣险些掉到地上,她欲哭无泪的看向苏昕络,指头哆嗦半天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第44章

南沂四季甚是分明,夏天来的早去的也早,才七月中旬酷暑便寻不到踪迹,一层秋雨一层凉,夜里睡时竟有些冷意,柳瑛便把苏昕络搂在怀里充作暖炉,可怜他血气方刚情爱初尝,每每都要无法抑制的动情,最终交颈而卧变成肢体纠缠。全套前戏由柳瑛主导,真刀实枪时便换苏昕络上场,这般分工搭配出奇的融洽,两人感情日渐升温,小日子过的蜜里调油,令京城八卦圈等看笑话的一帮人大为失望。

玻璃镜的生意进行的有条不紊,按照既定方案,徐师傅利用边角余料作了批袖珍手镜,锦绣斋以苏昕络的名义送到各大世家公子手上,里那边因不愿与安平女皇多做牵扯,便只托人送了一面到四殿下处,随后才在铺子里上架出售,小半月下来倒是卖出不少。

人力物力财力皆有,只要瞅准商机,自是一本万利,来古代首次赚钱,柳瑛欣喜自然,也知苏昕络功不可没,便捧着卢掌柜送来的账本跑去书房寻他,苏昕络将毛笔搁到砚台上,微抬起头听她一阵劈哩叭啦的汇报,轻笑道:“手镜五两,面镜十两,梳妆镜十五两,一船玻璃也不过能作两三百面,扣除杂七杂八的花销,纯利也就一千多两银子,至于激动成这般模样?”

“是,苏家富可敌国,一千两银子在您苏公子眼里不过是沧海一粟,自是瞧不上。”柳瑛撇嘴,将自己丢进椅子里,蔫蔫的嘟囔道:“人家夫郎都盼着妻主出息些,你倒是好,不但不支持,还变着法儿的打击……”

苏昕络起身,抽过她手中的账本扫了一遍,然后合拢起来往她头上一敲,好笑道:“若是没我支持,你能赚到一两银子?”俯身她发髻揪揪她衣服,又哼道:“头上这桃木翡翠簪加上这身蜀绣秋衫,便已超过千两,更别提平日的那些吃穿用度,一个月没个万八两银子怕是下不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加之她本身就不太挑剔,苏昕络张罗来她便用,因此对价格档次无甚概念,此时听他一说,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将苏昕络按到椅子上,又狗腿的倒了杯茶来,笑嘻嘻的说道:“公子待我真是不薄!”

“知道便好!”苏昕络白了她一眼,又板起脸来冷声道:“好好跟着我,别肖想些有的没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我就算是肖想,也寻不到像公子这般勇猛的男子呀!”柳瑛挨近苏昕络,在他耳边暧昧低语,并趁机在耳垂上啃了一口,不待他发火,边连忙跳开,抓过账本就往门外跑,苏昕络垂下眼,唇边笑意渐渐晕荡开来。

苏昕络于闺房乐事上颇为稚嫩,她怎样引导便怎样成长,目前状态很是让人满意,若是横生枝节,只怕受苦的便是自己,所以把那本春图抢回来后柳瑛便藏起来,抽空坐车去谢府准备交还给谢芳尘,结果扑了个空,又担心托人转交泄露内容让两人都失了面子,便只好悻悻回府。

没等她再次登门,倒先收到谢芳尘请贴,时令小笺上字体依旧龙章凤姿的让人看不懂,问过苏昕络才知是约她去醉仙楼赴宴。

太女过世,又加上娶了表弟成为姻亲,苏昕络便不再反对她跟谢芳尘来往,虽担忧她会沾染上些坏习气,但更怕她整日待在府中会如笼中鸟儿般将自己闷坏,读完请贴后便主动鼓励她前去赴宴。

柳瑛换过衣衫,在苏昕络脸上吧唧了一口,这才坐马车出门。近午时分,白日光照在青砖红瓦上,明晃晃的有些耀眼,路旁摊贩卖力的呼喊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柳瑛竟然睡了过去,直到马车抵达醉仙楼门口,车娘隔着车帘用力呼喊半晌才醒转过来。

谢芳尘事先已经打过招呼,所以柳瑛一进门便被店小二带到二楼雅间,推门进去,她一屁股坐到最近的一个圆凳上,打着呵欠抱怨道:“直接来山庄里找我取便是了,非要约出来,大中午的,真困……”

谢芳尘闻言笑着打趣道:“午时三刻便喊困,莫非昨夜爬墙偷人去了不成?”

“噗,咳……”柳瑛刚喝进嘴的茶水喷了出来,闷咳半晌才指着谢芳尘,没好气的斥责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回头给我家夫郎听到,倒霉的可是你。”

“咦?”谢芳尘挑眉,疑惑道:“为何倒霉的是,而不是你?”

“很简单,因为昨夜柳小姐同苏公子宿在一处。”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柳瑛循声望去,见一年轻女子矗立窗前,五官端正柔和,个子高挑,身段却极为苗条,一身白衣满身书卷气,盈盈浅笑自唇边溢出,恍如墨香满室。

“啧啧,难怪太傅总夸你聪慧……”谢芳尘拿扇子敲了敲手,提及太傅难免会想起业已过世的太女,话音嘎然而止,将头转向柳瑛,指了指那白衣女子,介绍道:“这位路家大小姐,也曾是前任太女的伴读,自小便与我玩在一处,今儿带她来给你见上一见。”

困的迷迷糊糊,进屋时竟未发现还有旁人在场,显是失礼之极,柳瑛连忙站起身,拱手行礼道:“路小姐好。”

“不敢当,唤我昔然便好。”路昔然优雅的回礼,轻笑道:“久闻柳小姐大名,今日总算得见,果真如芳尘所说,是个情中人。”

一番寒暄客套下来,菜已上齐,路昔然温文尔雅,谢芳尘荤腥不忌,气氛倒也融洽,柳瑛也从中获得了不少信息。其实关于路家的事情之前便听蓝烟提起过,不曾想到的是这路昔然竟是已故路皇夫嫡亲的外甥女,偏巧还是个庶出的。

普通人家嫡庶尚有区别,作为南沂世家之首的路家自是不会例外,然而规矩是一回事,时运又是另外一回事。熙安女皇过世,路皇夫与年太卿冰释前嫌,安平即位,平萶太女被册立,及至五岁上书房,年太卿挑选了谢芳尘作伴读,路皇夫为表心意也便在路家挑选适龄孩童入,最后符合条件的唯有路昔然一人。

本是庶出,无权又无势,突地天降馅饼,转眼变成太女伴读,十多年朝夕相处,又早早归入东,可谓前途无量,瞬间前路被断,若真是计较起来,倒比谢芳尘还要凄惨几分。不过,她这般云淡风轻的人物,远离政治是非圈,或许反而是种解脱。

柳瑛叹了口气,十分文艺的感叹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意便是如此吧。”

谢芳尘抿了口茶,别有深意的说道:“是福不是,怕是要全仰仗小瑛瑛了。”

“呃?此话怎讲?”柳瑛满脸疑惑,内心却是一片明朗,其实那日谢芳尘将千辛万苦方才求到的春图塞进自己手里时,她便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才想着早早的还回去,不想仍是没有避过。

两人对视几眼,最终谢芳尘扇子往手心一拍,详细的解释道:“平萶过世后,我与昔然便绝了仕途的念想,想着找些脾相投又不辱没家族门风的事情做做,思来想去十数天,最终决定联合开办一家书院。”顿了顿,又为难道:“只是,银两尚且短缺。”

柳瑛沉吟了一会,这才回道:“据我所知,苏家顺丰钱庄有开办借贷,凭借谢路两家的家世跟声誉,想来是不成问题。”

路昔然摇了摇头,轻叹道:“柳小姐所说确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顺丰借贷最高也只有五万两,仍是相差甚远。”

钱庄信誉借贷,的确是柳瑛出的主意,当时各地分号掌柜齐聚苏家议事,柳瑛闲来无事也跟着进去旁听,见众掌柜愁眉苦脸的抱怨同行太多竞争过于激烈,便嘴了句:“为何只接受存入而不开放贷出?”无心之言,敏感细心的苏昕络暗自记下,将自己关进书房三天,最后琢磨出用田产房契抵押借贷的方案,这个月首先在京城总号试行。

既是首开先例,其他钱庄自然无此业务,每家最高借贷不可超过五万,对于诺大书院来说,的确是杯水车薪,柳瑛沉默着不啃声,谢芳尘见状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方才也提过昔然的身份,她自是拿不出银两来,而我东挪西借也只凑齐一半。”

“一半是多少?”柳瑛问道。

谢芳尘答道:“一百万两。”

嘶,柳瑛倒抽了口凉气,强作镇定的看向谢芳尘,眨眼道:“贤妹想拉我入伙?”

“对。我出一百万两,你出一百万两,之后事项便交由昔然搭理,年底收成按三人份均分。”谢芳尘点头,随即拍拍柳瑛肩膀,劝道:“我们是知己,又是近亲,自然不会坑害你。昔然心思沉稳,而我也略有些虚名,两家又是显赫世家,书院开办起来,不愁招不到人,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路昔然眼神鹅毛般轻飘飘在柳瑛脸上一扫,便转到谢芳尘脸上,笑道:“整日说我心思沉稳,依我瞧,柳小姐才是真的处事不惊心思慎密。眼下已是酒足饭饱,不如便去京郊香山走上一趟,一来利于消食,二来也好让柳小姐瞧瞧书院选址。”

“也好。”谢芳尘赞同的点头,不待柳瑛拒绝,便起身率先走出门去,路昔然随后跟上,柳瑛也只得起身,可怜她方才被银两数目吓到,只顾喝茶压惊,本就没吃饱……

谢芳尘跟路昔然皆是乘轿而来,为图速度便都挤上柳瑛马车,飞驰了约大半个时辰,才抵达香山脚下。

山算不得多高,表面长满郁郁葱葱的枫树,深秋来临,满山火红便是另外种风景,谢芳尘指着山脚下那处长满青草的平地,颇为自豪的说道:“诺,就是那里。这块地原本是御赐给定国将军建造府邸所用,孰料她竟私通外敌意图谋反,事情败露满门抄斩后,这地便由户部收回,前几日昔然进同四殿下略微一提,今日便拿到了地契。”

一眼望不到边,建完教学楼跟宿舍,再挖个人工湖,弄个诺大场恐怕都绰绰有余,前世人们为了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中买得百十平方的一间房子,几乎忙碌上大半辈子,而现在只须略微一提,便毫不费力的弄到手,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也开始让她觉得这投资有点靠谱。

茅草极深,山风吹来,一拨涌起一拨跌落,仿佛置身海上,壮观之际,柳瑛拢了拢额前乱发,主动说道:“一百万两不算小数目,柳瑛怕是拿不了主意,得回去问过我家夫郎才行。”

“回去慢慢同苏公子商量,不着急。”路昔然点头,车厢大开,谢芳尘斜靠门边,眼角瞅到搁板上放置的春图,不怀好意的笑道:“从这里随意挑出一副来演练一番,保管叫苏公子服服帖帖的。”

柳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踩着脚凳爬上马车,抓过那春图塞到谢芳尘手里,哼道:“留着回去自个用吧!”

第45章

月上中天,柳瑛才得以脱身,从醉仙楼里出来,凉风一吹,酒意顿时上涌,颤颤巍巍的爬进车厢,将靠在车壁上睡的迷糊的车娘喊醒,火烧眉毛一般往山庄赶。

庄内烛火半灭,四下里一片寂静,远处镜湖里蛙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她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往前厅看去,果见二楼窗口有浅淡黄晕飘出,窗棂上透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手里似举着一本书,正来回缓慢的踱步着。

虽说穿越过来女尊社会这么久,她骨子里终究是个小女人,只因这一盏晚归时的灯光,便感动的湿润了眼眶……抬手抹了抹眼睛,吩咐车娘早些歇息,便快步往前厅走去。

到得前厅楼下,却又突然止住脚步,想到满身酒气必会遭他责备,便从廊下取了盏灯笼提上,拐进浴室将自己清洗了个彻底,没有备齐干净衣裳,只得重新穿起脏衣,路上冷的她打了数个喷嚏。

爬上二楼,推开门,苏昕络听到响声转过身来,在她脸上淡淡一扫便又将视线转回到书上,柳瑛浑身一僵,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从鼻孔里钻出来,苏昕络再次抬眼扫过来,打量了下她身上湿漉不堪的衣裳,皱眉道:“赴宴赴到湖里去了?”见她依旧呆愣,又冷喝道:“还不赶紧的换身衣衫?回头若是病了,别指望本公子会伺候你!”

“换,现在就换。”柳瑛回神,从衣橱里取出件干净中衣穿上,边用方巾揉擦头发边蹭到苏昕络身边,腆着脸皮笑道:“板着脸作甚?”

苏昕络看也不看她,坐到边上椅子里,继续埋头苦读,柳瑛又蹭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脖子,厮磨道:“人家知错了,络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错在哪里?”苏昕络将书往桌上一放,挑眉看向她。

柳瑛将头埋在他肩上,边在他颈窝处亲吻边回道:“不该饮酒……不该晚归……”

“倒是清楚的很,合着你是明知故犯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苏昕络脸色更加沉,抬手欲将她甩出去,柳瑛连忙丢掉方巾搂的死紧,抓过苏昕络一只手按在自己口,信誓旦旦道:“天地良心呀,我柳瑛眼里心里只公子一人。”

“你……”苏昕络语结,别过头哼道:“谁要你听说这些……”

青杏酒初饮青涩,回味甘甜,后劲上来却又比一般清酒浓烈,她站立一会便觉腰酸腿软,索衣摆一撩便跨坐到苏昕络腿上,双手环住他脖子,软糯着声音道:“那络儿想听什么?”说话间,唇瓣故意几次三番的扫过颈窝处,引来苏昕络浑身一阵轻颤。

她得意的发出咯咯娇笑,火热的唇不再刻意留情,一步一个烙印的沿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下,直抵前那粉色樱珠,唇齿轻启一口将其含在嘴里,逗弄于两颗贝齿间,右手缓缓下滑,中指弯曲成拱形,在他那早已涨大的坚硬上轻弹几下,然后紧紧陇进手心,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道:“还真是敏感……”

腮染春色,两颊泛红,烛火照耀下,一双眸子里散满细碎的星光,两片柔嫩朱唇正贪婪的吮吸着,这样的柳瑛让苏昕络无法推开,况且已是数次欢爱,自己对此已不再恐惧跟排斥,甚至有了些食髓知味之瘾,便横了横心,扯掉她中衣的结扣,拽着领子将其褪到腰间,布满老茧的大掌贴上她光滑的脊背,来回慢慢摩挲着。

“唔……”柳瑛舒服的呻 吟出声,苏昕络受到鼓励,便索手掌一运内力,只听得“哗啦”一声,新换的衣裳便成了碎片,她抬起迷蒙的双眼打量了下自己光 裸的身子,联想到那本春图里的场景,惊恐道:“喂,你可别乱来……”

苏昕络双脸顿时红艳欲滴,恼羞成怒的瞪着她,再次“哗啦”一声将自己裙衫撕碎,将那坚硬之物对准花心,两手托住她玉臀向前一推,便是亲没入,柳瑛闷哼一声,身子由于重力往后跌去,吓的她连忙伸手搂住他脖子,皱眉无奈道:“怎地这般猴急,憋坏了?”

两人自打圆房后胡天胡地了大半月,柳瑛闲下来仔细一琢磨,觉得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夫郎,若是用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为着以后长期福利着想,便提议每隔三日方可欢爱一次。偏巧前几日是苏昕络父亲祭日,他跑去祠堂静守了七日,算起来这中间隔了约莫十来日,像他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委实隐忍的辛苦了些。

甬道湿润温暖,细嫩紧紧将自己包裹住,苏昕络舒服的浑身一颤,便抱着她身子动作起来,藤椅狭小,难以容纳两人,来回间难免要碰撞到,柳瑛捂住膝盖疼的“嘶嘶”抽气,惨叫道:“不行,换阵地,赶紧换阵地……”

生生被打断,苏昕络眸子里欲望火苗四处乱窜,他抬手将桌上笔墨纸砚账本书籍扫到地上,站起身将柳瑛压上桌面,两手分别搭上她双腿,轻一用力便将其分开,毫无遮掩的娇花便呈现眼前,花瓣粉嫩艳丽,嫩芽饱满圆润,花心细缝处有几米晶莹细线涌出,苏昕络脑中顿时有闷雷闪过,炸的他几乎粉身碎骨。

身子迅速前移,蛮横的挤入狭窄的甬道中,用最原始的方式律动着,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顶着前方,生怕将此时每寸风光错过。

柳瑛玉体横陈的躺在桌上,身材凹凸有致,前一对白兔随动作上下晃动着,两腿被分开到极致,下身被紧紧填满,充实的快感让她感觉到自己被狠狠需要着,而那一下深似一下的挺进,简直让她疯狂,嘴里舒服的直哼哼:“嗯……”

“快、狠、准”向来是他在商场上的处事原则,于欢爱一事上也不外如此,柳瑛花 径深处最敏感那处被牢牢锁住,力道适宜的猛烈撞击数下,她便浑身抽搐着登上云端,满脸潮红,眼神更是迷离的找不到焦距。

甬道随之剧烈收缩,快感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他微阖了下眼,咬牙硬是撑了过去,然后长舒了一口气,俯身用嘴唇堵上她急促喘息的檀口,缠缠绵绵一个深吻,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放开。

浅淡青杏香味在唇齿间蔓延,细密银线自唇角断开,将娇小的她搂进怀里,两具身躯密切贴合亲亲纠缠着,短短数个回合抽动,柳瑛便又再次颤抖着被送上巅峰,她两手紧紧抓住桌脚,嘴里发出似喜悦又似哭泣的呜咽之声:“唔……嗯……”

一股灼热喷洒到自己坚硬上,苏昕络身子猛然僵硬,快感似野火燎原席卷而来,他在这快感中无法自抑的释放了所有,然后疲惫的身子一软,两人跌回桌面,在跌落之前没忘记陡然将自己跟她翻过了个来。

歇息了片刻,苏昕络起身,将柳瑛抱至床上,拉过薄凉被将两人盖好,便闭眼欲睡,柳瑛却在此时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眼,将白天同谢防尘会面之事仔细的同他解说了一番,苏昕络听闻需要动用一百万两,皱眉不悦道:“一会搞玻璃镜,一会又要开书院,也不嫌折腾的累,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有何不好?”

“不累,同络儿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柳瑛半撑起身子,靠坐到床头,伸手耙梳了下半干的头发,抬眼看向苏昕络,分析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开办学院如同铺桥修路,都算是慈善事,不但能赚得银子,还能赢来好名声。再者,书院一旦开办起来,将来咱们自己的孩子读书也便宜,一举几得的事情,横竖财力有余,又何乐而不为呢?”

“孩子……谁要给你生孩子……”苏昕络顿时羞红了脸,扭过头作别扭状,柳瑛凑过去将他揽进怀里,笑道:“自然是络儿给我生了,难道络儿不想嘛?”见他不吭声,又故意道:“看来只有在外边偷偷养个小侍帮我生了……”

苏昕络猛的扭过头,恶狠狠的瞪着她:“你敢?”

“自然不敢。”柳瑛连忙讪笑,将他抱的更紧一些,温柔道:“孩子这种事情,也是要讲究缘份的,该来的时候便来,不该来的时候也不强求,咱们就顺其自然吧。”

“好。”苏昕络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她几眼,终是点头应下,想了想,又冷声道:“若是生的是儿子,你不准嫌弃。”

“儿子是娘亲的贴身小棉袄,我高兴尚且不及,又哪里会嫌弃呢?尽管放心吧。”深刻了解苏昕络的别扭子,一切顺着他便有的商量,于是柳瑛连忙拍脯保证,又美美的幻想道:“最好头胎是个儿子,然后二胎再生个女儿,一儿一女,加上络儿这个夫郎,我这辈子也便没别无所求了。”

被她情绪感染,苏昕络嘴角也不禁泛出幸福微笑,朝她怀里拱了拱,松口道:“书院的事情你想做便做吧,只是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一百万两银子得来不易,我可不想就此打了水漂。”

第46章

谢芳尘向来是行动派,收到银票第三日便画好了建筑草图,拓印了两份,分别送往落霞山庄跟路家。青砖琉璃瓦,雕梁画栋影壁飞檐,前院是读书楼跟会客厅,中院校舍半圆形排开,留空的地方挖了个人工湖,湖心有一颇为风骚的凉亭,后院则是诺大一个草场,一片碧油草绿,左边一角是个庄严的校场,另外一角围栏内则圈养了数匹宝马……果真是奢华无比的贵族学校,柳瑛手捧着设计图抚额无语。

已是初秋,封冻前时日不多,而盖房子又是极为麻烦之事,若想来年这时书院能正式授课,年前必须打好地基垒好墙角,谢芳尘负责采办,路昔然四处奔走寻找顶级泥瓦匠,两人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柳瑛过意不去,便跑去西市寻了据说最灵的算命娘子卜算了个黄道吉日,于是在八月初八这日,正式破土动工。

仪式超出柳瑛想象之外的宏大,与谢芳尘路昔然交好的贵女全都盛装前来,欲巴结谢丞相的官员自是寻得了好机会,忙不迭的送来贺礼,甚至苏昕络生意上有来往的商贾也跟着凑热凑,浩浩荡荡一帮人,挤在长满茅草的野地里,既滑稽又让人有些热血沸腾。

谢路柳三人持了香烛,缓缓走到摆满佳肴的供桌前,刚要对天拜下去,便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谢路二人转身一打量,顿时吃了一惊,连忙把香烛递给侍从抬脚迎上去,柳瑛不知该不该跟上,身后蓝烟将她手里香烛接过来,小声提醒道:“里来的人,领头的那个瞧着像是四殿下的公徐氏。”

柳瑛点点头,忙跟了过去,谢芳尘适时放慢脚步,路昔然微笑着迎上去,边拱手边诧异道:“徐公公怎地来了?”

徐公公手一挥,便有两个禁卫军将东西抬上来,他手搭上一侧红绸,用力往下一揭,柳瑛好奇的往前凑了凑,这才看清竟是一副牌匾,上书“香山书院”四字,不同于谢芳尘那种潇洒飘逸的狂放行草,字体类似于前世所见过的行楷,右下方刻有同种字体的一个印章,“安钥”两字隐约可辨。

“殿下说了,表小姐书院动土,贺礼总是要送的,便亲手题了块匾。”徐公公年月四十,身材略有些臃肿,一张圆脸笑起来很是和蔼,只是知知底的人都对他有些惧怕,典型的“笑面虎”,路昔然自是晓得,忙吩咐侍从将牌匾接过来,又客套道:“殿下如此大礼,真是受宠若惊……过些时日,忙过这阵子,昔然定当入当面谢过殿下。”

“恐怕用不了过些时日,”徐公公轻笑出声,抄了手,眼睛四下里环视一圈,拿捏着语调说道:“八月十六是殿下十六岁生辰,里许久没有乐和事了,圣上有意大肆庆贺一番,想来请贴不久便会送到各位手上。”说完也不停留,扔下一脸呆滞的众贵女,踏上马车一路急驰而去,很快便望不见踪影。

“幸好本小姐不久前刚成亲。”谢芳尘折扇“哗”的一声展开,笑的好不得意,路昔然轻舒了口气,摇头笑道:“殿下是我表弟,圣上又宠的紧,而我只是路家不求上进的一庶女,也不必为此担忧。”

听此话音,感情这是宴无好宴,名为生辰实为挑选妻主,柳瑛联想起那张高傲如孔雀的脸以及那双冷如寒潭的星眸,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敢当这四殿下妻主的,那境界得比刘胡兰还要高才行,于是她连忙打哈哈道:“你们没可能,我这入赘到别人家的,就更安全……”

“那倒未必!”谢芳尘斩钉截铁的打断她,随即揽着路昔然的肩膀幸灾乐祸的低笑道:“昔然,你说若是苏公子同四殿下共侍一妻,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天翻地覆……”路昔然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方才回答,谢芳尘摇了摇扇柄,反驳道:“不,应该是天崩地裂才妥帖。”

“你们就咒我吧,当心报应在自己身上!”柳瑛冷哼,快走几步到蓝烟面前,接过香烛来,转身催促道:“快些过来祭天,莫要误了时辰。”

一套流程走下来,日已近午,一众宾客不免要招待,整个醉仙楼包下来都无法安置,最后只得在门外搭起凉棚,菜肴如流水般上来,空盘又如流水般退下去,好在贺礼收了不少,醉仙楼又是自家产业,柳瑛这才没有疼到想哭。

直到暮色黄昏,这才脱得了身,酒自然没少被灌,脑筋尚清醒,走路却双腿发颤,马车一路颠簸酒意更浓,到得苏府大宅门口,险些以为走错地方,仔细一琢磨,方才弄明白。落霞山庄各色建筑以及家具均为竹制,入秋后凉意甚浓,前几日便又搬回了苏府大宅。

晃晃悠悠的到得东厢暖阁,苏昕络正在用膳,蓝烟见她进来便欲另加碗筷,柳瑛摆手拒绝道:“刚起席,半点都吃不下,甭忙活了。”

蓝烟笑笑,转身出去了,没多久又返回来,手里捧着个烫金请贴,递到苏昕络面前,说道:“里刚送来的,人还在门外侯着呢。”

“多半是四殿下生辰的事情。”柳瑛端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悠闲的啜引起来,苏昕络拆了外封,将内容扫了一遍,便递给蓝烟,吩咐道:“你去回个帖,交还给来人,再打赏些银两,我就不见了。”

蓝烟点点头,再次退了出去,苏昕络转过身怪异的顶着柳瑛,询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听他一问,柳瑛便将之前徐公公送牌匾的事情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她无所谓的笑道:“前几日还为了书院的名字纠结,今日四殿下一副牌匾便定了乾坤,倒是省了不少脑细胞。”

苏昕络闻言皱眉,不解道:“何谓脑细胞?”

柳瑛一愣,随即打哈哈笑道:“就是费神的意思,我胡诌的瞎词,不必理会。”

苏昕络倒也没再深究,想到入赴宴一事,又瞪了她一眼,嘱咐道:“以四殿下的名义下的请贴,自是推拖不得,少不得还要备上一份厚礼,这倒也是小事,只是里人多眼杂,此次事情又极微妙,赴宴那日你少言多看,一刻也不许离了我身边,免得惹出乱子来。”

“是,谨遵公子旨意,小的一定时刻不离公子左右,亦不看别家公子,要看只看公子一人……”又猛的扑上去,抱住苏昕络,贴在他耳边暧昧道:“要抱也只抱公子一人。”

苏昕络脸色顿时红了,连忙推开她,举起筷子夹了颗腰果塞到她嘴里,没好气的冷哼道:“以后少喝点酒,免得一回来就发酒疯。”

柳瑛又没皮没脸的贴过去,对着他樱唇便亲了上去,趁苏昕络张口的机会,将那颗腰果渡了过去,随即立马站起身蹦跳后退,嘴里笑嘻嘻道:“公子多吃点,养肥了好替我生儿子!”

苏昕络又羞又愤,脸皮已是挂不住,腰果横在嘴里,不知该嚼碎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将筷子一摔便起身追将过去,柳瑛吓的连忙逃跑,两人就在里屋外厢追打起来,前面一个两腿打晃连直线都跑不齐,后面一个明显在放水,跑动的步伐近乎于走,尽管如此,还是让推门进来的青竹看楞了眼。

打闹骤停,柳瑛瘫软到地毯上,呼哧呼哧喘着气,苏昕络气定神闲的坐回饭桌前,拿起筷子夹了块松鼠鱼塞到嘴里,这才抬头看向青竹,问道:“何事?”

“有人昏倒在大门外,护院不知该如何处置,偏巧顾管家不在府里,只好来打扰公子。”青竹回神,连忙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瞧衣着打扮,像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娘子。”

“举人娘子?”柳瑛揉揉两侧太阳,自言自语道:“秋闱七月底便放了榜,考中的都已授了官职,靠不中的也早该启程返乡,这人竟然大路不昏谢家门口不昏,偏巧就昏倒在我们苏家门口,只怕有诈。”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准是别个病的厉害,刚好走到苏家门口便昏了过去。”青竹斜了柳瑛一眼,小声嘟囔。

柳瑛喝了酒,子便有些较劲,闻言摇头晃脑的拽文道:“孰是小人,孰是君子,犹未可知也。”

这些顾虑苏昕络都已想到,真是举人娘子倒是无妨,若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人,送走这个难免又会在其他地方安,倒不如直接让人进来,再派人盯着,倒是要看她会玩出什么花招……于是他吩咐道:“抬去西厢客房,再请个大夫来瞧瞧,有病便治,若是身子没有大碍,留她睡一宿,明儿便送人离开。”

青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甚至有些单纯的善良,见自家公子肯施以援手,连忙高高兴兴的出门去,苏昕络见状摇摇头,又在他身后叮嘱道:“身份未明,来历不清,叫苏五那边把人盯紧点。”

第47章

南沂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崇武是为传统,太祖皇帝定都后,在北郊大肆修建皇家猎场上林苑,苑中养百兽,每到春秋猎苑中,取兽无数。如今几百年过去,上林苑较之从前更为恢宏,而春狩秋狝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书院动土第二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安平女皇领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去往上林苑。换上利落的骑马装,翻身上马,手执弯弓,正欲朝密林深处进发时,一声闷雷炸开在头顶,接着数道闪电划破长空,暴雨倾盆而下,少时便将众人变成落汤**。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众官员倒也没放在心上,那些骑术不佳的文官甚至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孰料安平女皇回后却是一病不起,伤寒引发旧年征战时落下的宿疾,缠绵病榻十多天始终不见好,甚至开始咳血。

四殿下生辰宴自然被取消,朝堂事务暂由谢丞相全权处理,好在安平女皇每年冬天都会三五不时的圣体违和,消息又密闭封锁,倒暂时没有引起骚乱。

一直到9月中旬,病情才有了些起色,虽仍旧咳血,但已然能上朝跟批改奏折,只是行事较从前更为狠辣,先是借着军粮调包事件,摘了包括户部尚书(云卿的娘)、左右侍娘在内三十几个官员的脑袋;又撤掉了江浙总督,川西总督,以及两广三大总督,分别由新登科的状元,榜眼,探花补上;接着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以谋反之名抄了年家,上下老幼三百余口,全部拉到菜市口斩首,鲜血将午门的青石板地面染红。

柳瑛紧握着红叶传来的纸条,久久不能言语。作为一个十五岁便登基的职业皇帝,自是深刻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之所以在此时官员大换血,并且连自己亲生姑母都痛下杀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已是去日无多。

倘若安平女皇殡天,朝堂纷乱暂且不提,周围窥视的敌国必然趁此机会入侵南沂,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作为天下四国皇商背后的东家,若能收归己用自是如虎添翼,如若不能,那便毁之,万不能让其成为潜在隐患,动摇南沂社稷。

这么一寻思,柳瑛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偏巧苏昕络人在潞城谈生意,来回最快也要七八天,真真急煞人也。从前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自打遇上穿越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后,她的信念便严重的动摇了,况且此乃生死攸关之时,姑且死马当成活马医。

沐浴更衣,她大半夜跑去森冷清的祠堂,烧上三炷香,心里默念着:“苏家列祖列宗在上,第一百三十八代家主苏瑛在此诚心祈求,愿列祖列宗保佑苏家平安康泰!”为表诚心,跪下来“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前世也没跪过谁,磕头这种事情更是作不熟练,一个把握不好力道,竟然磕出血来,想到鲜血乃不祥之兆,吓的她连滚带爬的冲出了祠堂。

半夜下起雨来,雨滴落在红棉瓦上,叮咚响个不停,迷糊间脑中断断续续涌出几个片段,先是苏昕络被关在囚车上压去菜市口,而自己死命的在后面追,无论怎样哭喊,他都未曾回头看自己一眼。后来场景转换到刑场,苏昕络被五花大绑的押上刑台,身后木板被拔出扔在一旁,行刑官举起明晃晃的大刀用力砍下,头颅便轱辘轱辘滚下来,一滴鲜血迸进她眼里,腥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啊……”柳瑛尖叫一声坐起来,冷汗冒了一头,腔剧烈起伏着,伸手捶打口良久才缓过劲来,果真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她望了望窗外微黑的天色,约莫着过不了半个时辰天便大亮,索起身燃起蜡烛,换好衣衫,只等蓝烟或者青竹敲门来送洗脸水。

结果却等来两个不速之客,一身黑色劲装,走的也并非正门而是窗户,两人走到柳瑛面前,先抱拳行了个礼,这才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柳小姐,皇上召见,请随小的走一趟。”

翻窗翻墙,两个暗卫揽着柳瑛数个起落后,便落在了安平女皇的寝殿乾清门前。

安平女皇已经起身,正在用早膳,两个美貌侍伺候在旁。柳瑛进来后跪下行礼,安平女皇恍若未闻,柳瑛提高声音再重复一次,仍旧不予理会,看来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好在殿内地面铺着绒毛地毯,膝盖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便低眉顺眼的跪好,静观其变。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安平女皇总算吃完,侍们鱼贯而入,将盘碗碟子收拾干净,顺便随手带上了门,安平女皇往软塌上一靠,这才开恩道:“坐吧。”

“谢皇上。”柳瑛起身,到旁边椅子上坐好,依旧低垂着头。

忐忑不安的等待下文,但对方却不着急开口,从面前小几上取过本奏折,认真的阅读一番,然后提起毛笔,沾着深红的朱砂作了一番批示,搁置到一旁,又取来另外一本,重复以上动作。

幸好她子不急,否则真要给憋死,木然的盯着地毯上的祥云发呆,渐渐的竟有些困意上涌,正迷迷糊糊间,耳边听到一句极细弱的话语,却犹如天雷般将她轰了个彻底:“安玥嫁与你做侧室如何?”

她连忙起身,一下跪到地上,哀嚎道:“皇上饶命!”

“朕没说要杀你。”安平女皇将毛笔搁到砚台上,挑了挑眉。

你的确没说要杀我,可这主意却是让我生不如死。柳瑛暗自叹了口气,辩解道:“诚如陛下所知,柳瑛已入赘苏家,婚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白,作主当家的是苏昕络,民女地位比不得其他女子,亦没有纳侧室的权利。”

安平女皇无所谓的笑笑:“只要你同意,其他的顾虑朕都可以替你扫平。”

想过被抄家被砍头,却绝没料到会有这招,谢芳尘的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想起往日承诺,今日便是死也不能答应,否则真无颜面对苏昕络……她不死心的继续推拒道:“四殿下出身金贵,又生的花容月貌,自是要嫁入豪门世家做正夫,柳瑛一介奴仆之女,与殿下有着云泥之别,实是配不上,还望陛下三思。”

“你当然配不上。”安平女皇冷笑,“此举目的何在,想必你也清楚,朕也用不着跟你拐弯抹角。瞧在父卿面子上,朕在位时可以不动苏家,只是如今……娶安玥,或者步年家后尘,你自己掂量下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娶,那就变成NP,与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不符;不娶,那就是死,生不同时死却能同,有种悲摧的浪漫,但是人死便如灯灭,万事皆已成空。

聪明人自然晓得该如何选择,安平女皇老神在在有成竹,柳瑛闭眼叹了口气,自打谢芳尘将苏家背景告知自己后,便想好了应对之策,只是后来的日子越发顺风顺水,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本以为再也用不上,谁知终是逃不过。

她淡定的站起身,直视安平女皇的双眼,缓缓道:“民女觉得,四殿下不宜出嫁。”

“哦?”安平女皇斜了她一眼,感兴趣道:“如何个不宜法,说来听听。”

“太女年幼,皇上百年之后,无非是垂帘听政或者指定顾命大臣,而冯贵侍出身寒门毫无家世背景,垂帘听政自然行不通,那便只有指定顾命大臣一条路可走。”柳瑛顿了顿,抬眼打量了下,见安平女皇眼中寒光微闪,她浑身抖了抖,强打着神又说道:“挑选忠诚可靠的大臣协理政务,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想来皇上也明了,权力是个无底洞,那些顾命大臣一旦大权在握社稷在手,他日太女及笄后亲政,必是重重阻挠,甚至有个别利欲熏心的会妄图谋反……邻国又是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只等天赐良机便要踏入中原,可谓内有狼外有虎,形势很不乐观。”

“苏家安的探子倒是本事,连朕几时入土都这般清楚,好大的胆子!”安平女皇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柳瑛吓的一哆嗦,又听她长叹了口气,语气平和的说道:“这些情形朕都知道,用不着你来总结,说些个旁的吧,若是有用,朕可以恕你无罪,否则……”

“是。”柳瑛轻舒了口气,很不厚道的建议道:“指定顾命大臣容易带来隐患,实非上策,所以还得回到垂帘听政这条路上来。冯贵侍没背景,可四殿下生父,已故太皇夫出身于南沂门第最显赫的路家,这路家乃开国功臣,伴随南沂皇朝风风雨雨几百年,虽在朝堂上关系盘错节,但分寸始终拿捏适宜,若是由四殿下垂帘听政,既能压得住场面,又能确保江山社稷,是为不二之选。”

听完柳瑛这番言论,安平女皇定定的看向她,问道:“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安玥是个男儿家,终归要嫁人,朕又如何确保南沂不改名换姓?”

“想要四殿下不嫁,也并非难事,皇上智勇双全,定能寻到合适的法子。”柳瑛抿唇轻笑,却是怎样都不愿再细说,否则便是知晓皇室密事,结局只有被杀人灭口一条,安平女皇瞅了她一眼,倒没再追问。

室内寂静无声,半人高的铜炉里龙诞香袅袅升起,慢慢飘散在空中,安平女皇沉吟半晌,咬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复又恢复冷淡的神色,摊开一本奏折,边看边道:“有了你出的主意,朕倒是舍不得将安玥嫁出去了,不过这样一来朕又收服不了苏家。对于无法掌控的东西,自然是要毁去。”

柳瑛缓步走回椅子前坐下,说道:“民女还有些其他的主意,皇上不妨听听再作定夺。”

“那就赶紧说,求情的话就免了。”安平女皇头也没抬,柳瑛笑笑,忽然觉得这她有些趣味,也就没先前那般惧怕了,“盐铁不仅是生活必需品,更是重要战备物资,会直接影响到战争成败,与其被别人牵制,倒不如收归到自己手里。没有弱点的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国家亦然。”

见她不吭声,柳瑛又自顾的说道:“收回皇商的经营权,在京城设置盐铁司,各地设置盐官跟铁官,职权包括官制、官运、官售三项,如此以来,盐铁便牢牢掌握在国家手中,从此不用忌惮譬如苏家之类的皇商。至于茶,据闻西岐牧民已在山丘梯田中成功种植,收不收回意义不大。”

“既然要收,那便全部收回,免得将来留下祸患。”安平女皇再也无法淡定,放下奏折便要起身,结果眼前一阵眩晕,身子往地上跌落,柳瑛吓的连忙蹦起来跑过去扶住,将她安置回软塌上,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关切的询问道:“皇上,您觉得怎样?要不要叫人去宣御医?”

“不必了,休息片刻便无碍。”安平女皇摆了摆手,啜了口茶水,皱眉道:“这番政策执行开来,他国必会效仿,如此以来,盐铁便再也无法在各国间流通……”

想起曾在苏家书房里看到过的《列国志》,她耸耸肩,无所谓的笑道:“那该担忧的也是她们,南沂境内多矿山,东南边境又与海相连,盐铁较他国富庶很多。”

安平女皇点点头,靠在软塌上半眯着眼睛,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柳瑛便趁机告辞,她倒未曾阻拦,只吩咐道:“朕近日记甚差,方才听的怕是转眼便会忘掉,你回去仔细琢磨下,写份详尽的折子上来。”

“是,皇上。”柳瑛满口应是,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出门,却听得身后安平女皇轻笑道:“不知络儿知晓了你这番言论,会该作何反应?”

柳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第48章

退无可退,自然是速战速决最好,柳瑛回府便将自己关进书房,又熬了一个通宵,洋洋洒洒十数页,总算能够交差。所幸之前闲来无事练过不少时日的字,否则还真会将自己难住。

准备下朝时分入面圣,眼看天已大亮,便打消了躺下休息的念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出了东厢暖阁的门,缓慢的向后花园踱去。

深秋清冷,园内百花凋残,有些萧索,就连四季长青的翠竹也难免枝叶染黄,或许近日诸事接连发生让人应接不暇,一向乐观的她竟然生出些伤春悲秋的愁绪来,脑子里努力思考着前世相关的诗词歌赋,准备学穿越前辈们那般抒发下情怀,结果边上凉亭里先传出了朗朗读书声。

帐房娘子齐曰,也就是先前昏倒在苏府大门外的举人娘子,正捧了本蓝皮线装的书册闭着眼睛摇头晃头的吟诵着,柳瑛走前几步,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好笑道:“背书便背书,摇头晃头的作甚,生生将自己晃晕了,哪里还记得住背了些什么?”

齐曰睁开眼,见是柳瑛,连忙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下摆,拱手长长的作了一揖,恭敬道:“小人齐曰见过妻主大人!”

“行了,不必多礼。”柳瑛抬手扫了扫凉亭内的石凳,坐下去,拿起齐曰搁置在石桌上的书扫了几眼,繁体竖排字,语句晦涩难懂,看的她一阵眼花,连忙放回原处,瞧向齐曰,问道:“这般勤奋,是准备三年后继续参加科考?”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金榜题名。”齐曰握了握拳,随即又向柳瑛作了一揖,感慨道:“此番名落孙山,盘缠用尽,最后饿昏在苏府门口,幸得妻主大人相救,又安排了个帐房娘子的差事,如此大恩大德,齐曰谨记在心,他日必定报答。”

“救你的是青竹公子,你要谢便谢他,与我并无多大关系。”柳瑛摇摇头,想了想,又邪恶的笑道:“俗话说的好,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瞧你这身无长物的,大概只好以身相许了。”

“这……”书呆子齐曰惊的倒退了三步。

柳瑛挑眉,冷哼道:“怎么,觉得我家青竹配不上你?”

“不,不,不……”齐曰连忙摆手,辩解道:“青竹公子样貌好人品好,齐曰落魄至这般境地,实在不敢高攀。”

柳瑛斜眼瞅她,打着呵欠道:“救你的确是他偶然所为,不过后来日日往西厢跑,端茶送水送药,比伺候自家公子都勤快,甚至为了劝你留下做帐房娘子,放下身段跑来求我帮忙开导……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瞧出眉目来,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齐曰眼中不无喜悦,脸色微红,想到自身处境,又挫败的垂目,嗫嚅道:“女儿家,当先立业,后成家……”

“笑话!”柳瑛拍案而起,高声道:“难道你一辈子考不中科举,就一辈子不成家?莫说考不中,即便三年后你能高中状元,这般没家世没背景,授的最多是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官大一级压死人,仕途这条路布满荆棘,这般迂腐呆板的子,指不定会将自己小命都搭进去。哼,这鸳鸯谱我算是乱点了,回头跟公子商量下,将青竹嫁去哪家富贵人家当个小爷也比跟着你强!”

说完转身便走,齐曰惊的连忙扑上去扯住她袖子,哀嚎道:“不要!”

柳瑛咬唇忍笑,见她不作声,齐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指天指地的发誓道:“我心慕青竹公子,今生今世非他不娶。只是家母过世未满三年,孝服在身无法立刻成婚,等来年三月孝期一满,齐曰便向公子跟妻主大人求亲,花轿锣鼓将他迎娶进门,将来无论高中与否,都不离不弃此生不二。”

“这才对嘛。”柳瑛转身,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拍拍她肩膀,满意道:“你慢慢读,我回房用早饭了。”

跟青竹两看相厌,只是碍着公子面子,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现下将他许了人家,以后便能清静不少,柳瑛心情大好,背着手哼着歌快步往东厢走,刚转出拱门就被人撞翻在地,没等她发飙,对方先惊呼起来:“赶着投胎啊!”

“谋杀妻主啊!”柳瑛抬眼,见是青竹,也恶作剧的跟着惊呼起来。

青竹吃了一惊,松开捂住额头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哼道:“谁让你走的这般急,活该!”

“活该,是活该。”柳瑛心情好,不同他计较,揉揉摔疼了的屁股,瞅着边上干枯的桃枝,别有深意的感叹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青竹俯身帮她拍打身上的灰尘,闻言撇嘴道:“春天可不好,风大灰尘大,柳絮落的满院子都是,偶尔还会下场雪,火盆都已撤去,屋内屋外一样冷,冻的人觉都睡不好,四季里最不讨喜一个。”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柳瑛指了指凉亭方向,笑道:“方才齐曰问到青竹公子,想来是有事,你赶紧过去瞧瞧吧。”

见她笑的暧昧,青竹顿时脸红,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跺了跺脚,一溜烟的没了踪影,柳瑛被他这番小男儿家的神态惹的笑岔了气,蹲在地上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用过早饭柳瑛便乘马车进,昨日出时皇帝差人给了她一块玉牌,可畅行无阻的进出门,马车径直驶入,停在乾清门前,偏巧侍书公子出来送人,柳瑛抬眼一瞧,金线黑袍墨发,正是四殿下无疑,连忙上前行礼。

四殿下侧目,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微点了点头,便上了车辇,在侍唱和声中离去,柳瑛望着那抹高傲冷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本可以嫁人生子平静安稳一生,却要因为自己的私心被禁锢在这寂寞深一辈子……

“柳小姐?”侍书出声提醒,柳瑛回神,连忙跟上,进到殿内,安平女皇正斜靠在软塌上批改奏折,脸色较从前更加苍白孱弱,跪下行了礼,将写好的东西呈上,安平女皇接过来,说道:“倒是勤快,是怕夜长梦多吧?”

柳瑛垂眸,回道:“今日事今日毕,拖延无益。”

女皇指了指边椅子,示意柳瑛坐下,将身后靠垫移了移,便对着柳瑛呈上的东西认真阅读起来,起先表情并无任何变化,翻到中间时眼睛越瞪越大,等到最后一张时却又变为轻笑,将那厚厚一沓纸张往桌上重重一放,哼道:“朕似乎埋没了一个治世能才……”

交换筹码越重,成功的机会便越大,柳瑛在条陈里除了详述了昨日所述的盐铁茶政策,也对同属国家管制的粮食买卖给出了看法,并剽窃了中国古代“闲时务农,战时为兵。”的屯田制当成自己的建议提出来,同时还在最后提了一点要求,请女皇准许苏家独家开办邮政快递业务,收费传送信件与物品。

其实这个时代的各项规章制度已经比中国古代同期要进步许多,柳瑛毕竟正规经济专业出身,曾经涉猎过中国古代经济史,提出的建议有效却又不会太超出时代局限,至于邮政快递,却是存了私心,若能答应,苏昕络那边她便能有信心安抚好。她斟酌了一番措辞,起身羞赧道:“苏家枝叶庞大,会有今日处境也早在意料之中,这些都是先辈们遗留下来的,柳瑛只是壮着胆子在皇上面前转述一番,不敢邀功。”

安平女皇沉吟了半晌,眉头舒展开来,说道:“朕想也是,你一介奴仆之女,只上过几天私塾,字虽端正却毫无章法可言,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哪里想的出如此妙的计策,必定是络儿祖母那老狐狸留下的退路。”

柳瑛拱手,赞叹道:“皇上英明。”

“待朕与户部几位官员商议过后,便会召集皇商入,颁下旨意。”女皇将纸张对折,拉开抽屉放进去,又点头道:“利用驿站开办邮递的事情,朕准了,待皇商的事情解决后,便拟道圣旨送去苏家。”

“谢主隆恩!”柳瑛大喜,连忙跪下谢恩。

“行了,起来吧。”女皇摆摆手,斜眼看向柳瑛,冷笑道:“京中人人都说苏家大公子招了个废物妻主,朕却不这么想,能屈能伸,关键时刻懂得舍弃,这样的子,放到哪里都是个人物,侍书昨日还提议由你执掌盐铁司来着。”

柳瑛心里一惊,面上却笑嘻嘻道:“官场水深的很,像民女这般字都认不全的,还是不要去趟这个浑水的好,免得怎么淹死的都不知道。”

“淹不淹的死,得试过才能见分晓。”女皇轻笑着摇摇头,叹息道:“忙活了两日,目的就是为了放权好保全苏家,可谓用心良苦,朕也不好再为难你。何况,苏家人向来不出仕,即便你肯络儿也不会同意。罢了,回去吧,有事朕再宣你进。”

话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雪白的脸涨的通红,几乎喘不上气,柳瑛顾不上规矩,冲过去帮她捶背顺气,却丝毫不能缓解,反而咳的更加撕心裂肺,她指了指边上痰盂,柳瑛抱过来,安平女皇扭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柳瑛惊的双腿一软,连忙冲门口高喊:“侍书公子,快过来!”

侍书冲进来,见状并未惊慌,先是阻止了柳瑛呼喊,接着从壁柜里取出个黑色陶瓷小罐,打开盖子取了颗药丸出来,送到安平女皇嘴里,用水送服下,又轻拍她口帮忙顺气,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总算脸色恢复正常。

侍书扯过被子盖上,然后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出内厢,柳瑛本想关心的问下女皇病情,转念一想,觉得窥探皇室机密等于自寻死路,便生生梗住,跟侍书告辞,便匆匆回府去了。

第49章

十月初五这日是谢芳尘生辰,白天在德春班听曲,晚上去千月阁吃酒,闹腾了一整夜,回府时天边已经泛白,柳瑛打着哈欠回到东厢暖阁,刚要伸手推门,门却从里边被推开了,蓝烟端着个脸盆抬脚欲跨出门槛,她惊讶道:“蓝烟?你们几时回来的?”

“妻主大人,您可回来了!”蓝烟退了回去,将脸盆放回盆架,浸湿了条干净的手巾,递给柳瑛,柳瑛接过来擦了把脸,刚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就听蓝烟在旁催促道:“公子在祠堂跪着呢,昨个下午从里回来便将自己关了进去,谁也劝不动,您还是赶紧过去瞧瞧吧。”

柳瑛倒抽了凉气,“蹭”的一下站起来,抬脚便往祠堂赶去,心里着急万分,也便没怎么注意路,一下与对面跑过来的青竹撞到一起,下意识的伸手后探撑地,结果冲力太大,擦破了老大一块皮,丝丝的冒着血汁,从地上爬起来,她没好气的咒骂道:“一天到晚莽莽撞撞……”

话没说完就被青竹的尖叫声打断:“公子昏倒了,赶紧让开,我要去请大夫!”

柳瑛稍微一怔,然后拔腿便往祠堂跑,回廊兜转,几次险些撞在柱子上,待跑到祠堂门口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她一脚踹开大门,就见苏昕络歪倒地上,双腿跪在蒲团上,头抵着供桌一角,脸色苍白如纸,疲惫之色难掩。

抓起他的手,刺骨冰凉,冻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手揽住他后腰,一手伸到膝下,企图将他抱起来,无奈自身力气太小,尝试几次无果,只得抬起他双手搭到自己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背起来。

蓝烟闻讯赶来,帮忙扶着苏昕络软塌的身子,两人艰难的将其运回了东厢暖阁。

大夫很快被请来,是仁济堂的东家,原先在太医院当过太医,告老后便在街首开了间医馆,为周围的官宦人家看诊。

老太医搭上苏昕络手腕号了脉,收回手来,缓缓道:“劳累过度,睡眠缺乏,又加风寒入体,老朽给开张方子,调理段时日便无碍了。”

说着便起身到旁边的书桌前下坐下,提笔沾了些墨汁,飞速的写完一张药方递给柳瑛,却并未放下笔,又扯过一张纸来,边写边说道:“虽说苏公子身子向来不错,总归是初次有孕,还是再开张补气安胎的方子吧。”

“啊?”柳瑛石化,呆愣半天才反应回来,讷讷道:“张大夫,您的意思是,我家夫郎怀了身孕?”

张大夫闻言也有些意外,不解道:“柳小姐竟然不知?”

之前毫无征兆,后来他便启程去潞城谈生意,一待就是大半个月,所以陡然听说怀孕,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不过震惊过后便是欣喜,连忙接过另外一张药方,喜笑颜开道:“现在知道尚不算晚。”

公子怀孕是阖府大事,需要讲究的礼道也颇为繁复,青竹兴高采烈的跑去通知管家顾姨准备,蓝烟送大夫回去,顺便抓药,又担心下人不周详,便亲自跑去灶房监督,柳瑛从壁柜里翻出床加厚的被子替苏昕络盖上,又执起他的手揉搓取暖,如此这般一折腾,苏昕络便醒了过来,先是迷糊的瞅了她一眼,半晌后神智恢复过来,猛的甩开柳瑛的手,冷声道:“出去!”

柳瑛再次握牢他的手,笑嘻嘻道:“不出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滚!”苏昕络恼怒,微微扬手,一股真气从袖中溢出,柳瑛瞬间被扫出三丈远,撞在墙角的珐琅彩瓷上,花瓶碎了个彻底,她的头也芝麻开花,灼热体顺着额角流下来,抬手一抹,满手鲜红。

蓝烟端着汤药推门进来,见状惊的差点脱手,连忙将托盘放到桌上,转身跑过去将柳瑛从地上扶起来,搀到外厢软塌上,翻出金创药跟滚水煮过的干净白布,替她包扎了一番。虽说对公子这般动辄打骂的做法极不赞同,也知此间必有缘由,又因一切是在公子入后才发生的,想来定是与安平相关,他便更无立场说话了,只无声的叹了口气。

苏昕络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在将柳瑛扫出后,他便翻过了身,两眼木然的望着雪白的墙壁,脑子里纷乱复杂纠结成一团,压的他口喘不过气来。

自打成亲后初次分开,他归心似箭,一路奔波马不停蹄,终于在昨个午时赶了回来,本是满心欢喜,谁料刚回府脚跟尚未站稳里便来了人。女皇召见,自然耽搁不得,他换了身衣裳便跟着侍书公子入了。

乾清内众皇商云集,女皇直接开门见山,盐铁茶粮经营权全部收回,晒盐厂跟矿厂按照市价给予补偿,如此以来,苏家百分之八十的生意化为泡影,其他皇商也是半斤八两处境相当,众人目瞪口呆之余纷纷将目光投向苏昕络,期望他能提出异议竭力阻止。

返程的路上便收到了红叶的信息,皇上冷酷残暴的子他自是知晓,又有年家例子在前,即便心里翻天覆地,面上却是一句话都未曾说。众位都是纵横商场的奸诈之辈,见状纷纷闭紧嘴巴,权利收放便在状似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完成了。

事后安平女皇单独留下苏昕络,两人边喝茶边闲谈琐事,其间女皇高调的赞扬他招了个能干的妻主,并在“不经意间”透漏出此次收权之事功劳全在柳瑛,若无她提出这般妙的策略,恐怕再过个几百年皇室与皇商的关系都无法做到和谐,因为苏家人向来不出仕,女皇只得赐了些金银珠宝,让苏昕络带给苏家交给柳瑛。

苏昕络气的几欲吐血,更多的却是失望,再多体贴与爱恋又能如何,所有家底都摆了出来,几代人经营的秘密也毫无保留,不计较她出身低微,假作不知她过去的荒唐糊涂事,到最后换来的却是背叛跟出卖。

自知罪孽深重,对不住苏家的列祖列宗,他一回府便将自己关进祠堂,孰料才过了一夜,便昏了过去……

柳瑛包扎好头上的伤后,又推门走了进来,拔开桌上糖罐的盖子,添了些红糖到汤药里,端到床头小几上放好,然后坐到床沿,苏昕络听到声响,立刻闭上眼,本不愿搭理。

她毕竟不是他,对苏家世代为家族产业奋斗的故事所知甚少,也没有打小便被赋予守护家族产业并发扬光大的使命,所以对于舍弃与割让并无太大感慨,但也明白以苏昕络的立场,必定是被自己伤了,否则即便再怎样,他也不会下狠心对自己动武。

这么一琢磨,便对安平女皇恨的牙直痒。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她这种人,虽说私心在于保全苏家,但毕竟帮她解决了一大难题,她不但不保守秘密,还刻意透漏给苏昕络……都说皇帝心怀天下大仁大义,本就是哄骗小孩子的谎话,不过是拒绝了她宝贝弟弟的亲事,便想方设法的让自己不得安宁,简直就是小肚**肠睚眦必报。

叹了口气,柳瑛幽幽道:“皇上让我娶四殿下。”

苏昕络猛的睁开眼,扭头看向她,果然还是在乎的,柳瑛轻笑,将他一只手扯过来握在手心,无奈道:“娶四殿下,或者步年家后尘,还真是难以抉择。”

“所以,你就把苏家卖了?”苏昕络瞪眼,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柳瑛叹了口气,苦笑道:“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怎样也不能违背承诺。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哪就是真的没了。”

见他沉默着不作声,她又道:“苏家这份产业,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位先辈的幸福,匹女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再这般枝繁叶茂的繁衍下去,难免会动摇江山社稷,一旦平衡被打破,那么带给子孙后代的便不是福而是祸。”

这里道理苏昕络自然都懂,也明白她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然而理解是一回事,心理上终究过不去那个槛,于是冷脸冷声的哼道:“休要花言巧语,本公子绝不会再上你的当。”

柳瑛失笑,端过药碗来,拿汤匙轻轻搅动,乘了一勺凑到嘴边试了下温度,这才递到苏昕络嘴边,哄道:“来,先吃药吧。钱财乃身外之物,虽说损失的忒多了些,但好歹保住了我这个妻主,总是划算的。”

“划算?”苏昕络挑眉,不屑道:“把你卖了,也不值其中的万分之一,脸皮倒是厚的很,谁稀罕你!”

“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柳瑛又塞了一勺药到他嘴里,调笑道:“要不我现下便进面圣,应了娶四殿下这事?如此一来,苏家生意保住了,我也能坐享齐人之福,堪称圆满。”

“咳,”苏昕络一口气没喘顺汤药走岔了道,引来一阵咳嗽,柳瑛连忙放下药碗替他捶背,他一把推开,怒道:“你敢?”

柳瑛将他揽进怀里,俯身凑了过去,吻上他唇畔那滴汤药,吮吸进嘴里,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只少许移动,便贴上了那娇弱的花瓣,因为脱水的关系,不复之前的柔软细滑,舌尖轻轻扫过,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一触便再也无法离开。

来回蹂躏了数次,这才抵开他微合的牙关探入进去,在浓重草药香味中一遍遍横扫,最后揪住那巧舌缠绵半晌,才将气喘吁吁的他放开,黛眉轻舒,细眼微眯,两颊泛红,唇瓣红艳欲滴,看的她浑身燥热欲 望蒸腾,若非有孕在身,当即便将他扑倒。

扳直他身子靠坐在自己怀里,端了药碗过来,一勺勺逼着他喝了个干净,知道他心里郁结难纾,便絮絮叨叨的啰嗦道:“皇商做不成,总还有其他生意可作,远离政治是非圈,作个普通的商贾,万事只图个利字,麻烦事便能省去不少。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够吃饱穿暖便好,想要再上一个层次,那便自己去奋斗,若是留太多钱财给她们,万一上演姐妹间为争夺家产闹个你死我活这种戏码,那就悲剧了。”

“没出息的东西……”苏昕络身子拱了拱,将头枕在他颈窝,鄙夷道:“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腊月里各地分号掌柜上京来,要好好合计下,天无绝人之路,我苏昕络断不能让苏家基业败在自己手里。”

“你这个好强的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柳瑛揉揉他脸蛋,得意道:“过些日子皇上会送份大礼过来,到时有你好忙的。”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的响起,柳瑛转头应道:“进来罢。”

顾姨满面红光的走进来,一手端着碗浆糊,另外只手里拿着一叠红纸,进门后把浆糊碗往桌上一放,从那叠红纸里挑了最大两张出来,刷上浆糊便贴到了两扇门上,柳瑛起身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福娃剪纸,左侧是个怀抱金鱼的女娃娃,右侧是个手指玉如意的男娃娃,技艺很是高超,看上去栩栩如生。

苏昕络疑惑的看过来,问道:“顾姨,贴什么呢?”

顾姨又从剪纸里挑了一样两个同等大小的,边在窗户上比对位置边笑道:“听车娘老曲说的,金童玉女是送子观音坐下的弟子,贴了便能得庇佑,公子好不容易才怀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苏昕络呆住,顾姨还在那里自顾的絮叨:“现下是十月初,听张大夫说已经两月有余,满打满算十个月,那便是来年四月底临盆,要提前赶制婴儿衣裳,洗三、抓阄、百日、周岁,都得铺张大办,宴席得预先准备,请贴也得提前下到,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还真不少……当年殿下生公子那会我尚未进府,都是老柳张罗的,现下老柳不在了,我还心里慌得很,生怕办不好。”

贴好窗户,顾姨拿起剩下的剪纸,便奔西厢去了,柳瑛坐回床前,手搭上苏昕络肩膀使劲摇晃了几下,打趣道:“怎地,高兴傻了?”

“我有孩子了?”苏昕络回神,一脸惊喜的看向柳瑛,见她肯定的点头,眉梢眼角顿时写满喜悦,抬手小心翼翼的覆上小腹,来回抚了半晌,又突地拉下了脸,冷声道:“在潞城连日赴宴饮酒,返程时又一路颠簸,回来还跪在冰冷的祠堂一天一夜,这孩子准会畸形,我得用藏红花打掉才行。”

说着便要起身下床,柳瑛连忙扑上去拦住,抚额,暗叹:“这喜怒无常的孕夫哟,离生产还远着呢,忧郁综合征便爆发了。”

第50章

因在气头上,出手把握不了分寸,事后发觉柳瑛伤的那般厉害,苏昕络疼的心肝直打颤。请了大夫把脉,每日三碗汤药灌下去,又担心脑子落下病,人参血燕灵芝拿来当饭吃,补的柳瑛虚火旺盛半夜鼻血狂流不止,折腾了十天多头上结痂总算全部退去。

入冬以来,安平女皇圣体每况愈下,皇商之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交接,也遵照承诺下了道准许独家开办邮递的圣旨到苏家。按照往常来说,冬天是苏昕络最为忙碌的时节,如今大半生意撤去,陡然闲下来或多或少有些不适应,好在有孕在身不宜劳,又加之柳瑛在旁劝慰,也便安心在家静养。

夜长日短,早晚温差大,晚间滴水便能成冰,怕苏昕络受寒,东厢早早便生上了火盆,而书院的建造也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基本框架都已竖立起来,只等来年开春上梁砌瓦,停工那日三人聚在醉仙楼喝了个酩酊大醉,柳瑛一个兴奋过头将苏昕络有孕的事情抖了出来,路昔然连忙恭喜,谢芳尘顿时两眼冒光,扯着柳瑛袖子便要定儿女亲家,吓的她连忙装醉假寐,心里暗自嘀咕:“姻缘天注定,定毛娃娃亲,我才不要做打鸳鸯的大呢。”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偏巧赶上路昔然成亲,夫郎是谢芳尘二舅母家嫡出的大公子,年纪比她要大上三岁,早几年同云家(云卿的娘家,后来因为军粮调包案被咔嚓了。)的大小姐定过亲,后来云家出事,亲事自然也就黄了,按照人品家世来说,配路昔然这个庶女倒是绰绰有余。

虽说是名门世家,嫡庶终究有别,同谢芳尘那场奢侈华丽的婚礼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比之其他庶出贵女却要高上几个档次,苏昕络也一并前去,或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这次他眼中倒未曾出现过任何艳羡之色,还因众人恭贺而露出幸福的笑容,瞧的柳瑛心头一热,自桌下握紧了他的手。

腊月里各地分号掌柜上京汇总,呈上来的账本堆了厚厚一叠,柳瑛有心帮苏昕络分担,无奈古代记账方法极为繁复,仔细些看倒是都懂,但是若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便困难了,更别说查账,只得在旁端茶倒水伺候着苏大公子。

房产地契抵押贷款的法子在京城试行反响甚好,苏昕络同众位掌柜商议了一番,决定在各地分号推广,至于柳瑛向安平女皇求来的邮递买卖,他也极有兴趣,只是南沂地域宽广,若要使线路遍布全国,光挂靠在稀疏的官驿之下怕是不成,需仔细筹划一番,而且他还有打算将其扩展到其他几国,如此一来,便也只能等到来年再议。

待核对完帐目,众掌柜启程返回时,已是年关将近,采办年货、准备年礼、清扫屋瓦、祭拜祖先、裁剪新衣,府里每个人都忙的团团转,苏昕络已是五个月的身子,行动极其不便,人也有些疲懒,索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府里大小事务都由她来处理。

苏家主子虽少,毕竟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府第大自然占用的奴仆也就多,阖府加起来竟有百来口,本来有个能干的顾管家倒也无妨,可人家今年请假回乡探望年迈老父,事无巨细都要她来裁断,像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忙碌个不停,等到终于能歇下来时,抬头瞅了眼府内新挂上的琉璃灯,这才意识到今个是上元节。

接了蓝烟递来的香烛,柳瑛轻车熟路的出门散香,回府时刚好瞧见侍书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身后两个侍各持一盏宝蓝琉璃灯,边上侍卫手里还抱着几个枣红漆盒,柳瑛忙上前招呼,引了他们往东厢去。

侍书慢条斯理的走着,抬眼扫了下回廊下悬挂的灯,打趣道:“果真不愧是京城首富,连灯都这般讲究,丝毫不比里的逊色。”

“还是去年的样式,府里管家不在,我也懒得折腾,只着人在外边涂了下颜色,叫侍书公子见笑了。”柳瑛赧然一笑,又叹息道:“生意一交,财源便断了个七七八八,很快这京城首富的位置便要换人了。”

“钱财少一些倒无妨,有些人可是有命赚无命花,柳小姐是聪明人,此间道理也无需侍书多说。”侍书撇了她一眼,指了指身后几个侍卫手中的东西,笑道:“听闻苏公子怀了身孕,皇上甚感欣慰,赐了些补品下来,侍书也在这里给您道喜了。”

“多谢多谢!”柳瑛连忙道谢,又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恭敬道:“劳皇上挂心了,还请侍书公子回后帮忙转达下柳瑛的感激跟谢意。”

侍书公子点头应道:“好说。”

到了东厢暖阁,仅着中衣的苏昕络拥被歪在软塌上,手心贴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柔的抚着,众侍卫连忙低垂下头,侍书抿嘴轻笑,客套几句场面话,留下灯跟赏赐,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

柳瑛前世不曾结婚生子,这世只得一个夫郎,所以无从得知别人情形,但苏昕络自打怀孕后格便有些稀奇古怪,喜怒无常不说,还有向老顽童发展的趋势,孩子气十足,让她简直哭笑不得。

柳瑛端过温在炭炉上的汤药,添了些红糖进去,边用汤匙搅动边说道:“秀汀街人潮拥挤,怕对胎儿不利,莫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苏昕络顿时瞪眼,气呼呼道:“闷在屋子里几个月,如今连过节都不让出去,早知如此……”

眼看便要炸毛,柳瑛连忙安抚道:“真是急子,我几时说要拦你了?秀汀街去不成,还有阙桐河风景可看,上午便着人清扫了画舫,蓝烟跟青竹已在那边候着了,吃完药咱们便过去。”

“哼,算你有良心。”苏昕络顿时笑容满面,端过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变脸之快简直让人目瞪口呆,柳瑛叹了口气,帮他穿好厚实的冬衣,从衣橱里翻出件雪白的狐皮大氅披在他身上,拢齐带子系好,又取过搁板上的棉鞋,伺候他穿好,苦笑道:“瞧我这夫奴样,天底下怕是寻不出第二个了,知足吧你!”

“孤芳自赏!”苏昕络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又停下来,转身主动牵过她的手,催促道:“赶紧过去吧,晚了灯会便散了。”

月明风清,满天星子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与秀汀街两侧灯交相辉映,分不清哪个是灯哪个是星,冬雪初霁,寒风吹在脸上,凉意穿过衣衫透过肌肤直达骨缝,冷的人禁不住发抖,一张嘴,便是一团白雾,尽管如此,却不能造成任何威慑,人群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柳瑛再次佩服自己选择坐船的英明决定。

画舫停在河边,见她们从马车上走下来,蓝烟青竹连忙下船来,将苏昕络搀扶上去。甲板风景虽好,无奈太冷,担忧他身子抵抗不住,便坐进了船厢,好在这架画舫窗户够大,推开后,对面风景一目了然,苏昕络也就没有表示异议。

船桨轻轻划动,画舫绕阙桐河缓慢前行,途径千月阁临水后门,柳瑛抬头看向那面窗口,花娘容容的样貌顿时浮现眼前,并非她记太好,而是对方留给自己的印象太过震惊,即便过了一年,仍是挥之不去,遗憾的是今年花架未搭,想来是没有歌舞可看了。

拐入秀汀街,四周船舶渐多起来,有装饰奢华的画舫,也有平头百姓划的扁舟,依照谢芳尘的子,必定坐了画舫出来游玩,柳瑛探头探脑的四下里打量了半天,也没发现她的踪影,却在街角看到个熟悉人影,连忙高声吩咐船娘:“在‘霍氏灯笼’那里靠岸!”

苏昕络斜眼瞧了下,凝眉一思索,随即笑斥道:“靠岸作甚?莫非你还想去猜谜不成?”

“自然不是,”柳瑛拍拍腰间别着的钱袋,得意道:“人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我可是特意带了银子的。”

画舫船舷较高,靠岸后柳瑛出了船厢,踩着甲板轻轻一跳便上了岸,缓步走到摊前,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取了盏荷花灯在手上,霍英抬头瞅了她一眼,轻笑道:“是出银子还是猜谜?若是后者,桔梗那谜面我得预先取下才行。”

柳瑛“咦”了一声,本以为生意人迎来送往过眼便忘,不料她竟记得去年自己猜过的谜题,苏昕络曾夸赞过她才情好,如今看来,还要加上记好这条,她从钱袋里取了块碎银子出来递过去,轻笑道:“不给霍小姐添乱了,直接付帐便好。”

“承惠。”一块碎银子可以买走整个灯摊,霍英淡定的接过来,丢进地上的木箱中,便坐回竹椅上,提笔给糊好的灯绘图案,丝毫没有找零的打算,柳瑛笑着摇摇头,提着荷花灯回了画舫。

有秀汀街高耸的阁楼阻挡,风吹不过来,也便没有先前那般寒了,苏昕络接过递来的荷花灯,上了甲板,扶着桅杆小心翼翼的蹲到船舷边,闭眼默念一番,这才将其放进水里。画舫开始前行,一圈圈波纹缓缓晕开,小小的荷灯随之荡漾摇摆,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柳瑛就这样静静看着,去年此时种种情景历历在目,那时的处境那时的无奈,统统都已远去,穿越来此整一年,此间情形可谓波澜壮阔,虽极力保持淡定平和的心态,仍是让她感慨颇多。时间果真是世间最有效的利器,能将人的棱角磨平,也能让事态发展峰回路转。

将苏昕络扶起,揽进怀里,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不管怎样,既然选择了开始,便再也没有退路可选,无论前方是康庄大道,还是奇峰险滩,她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毫不犹豫的向前,再向前。

第51章

正月还没过完,安平女皇便驾崩了,丧钟长鸣,满城缟素,就连苏昕络也不得不挺着大肚子前去祭奠,玉棺下皇陵的当日,遵先皇遗旨,年仅三岁的平瑜在太庙祭天登基,并封皇子安玥为安玥帝卿,平瑜十五岁及笄亲政之前,暂由其摄政监国。

垂帘听政之事,历史上屡见不鲜,而正主并非后君侍,而是一个尚未出阁的皇子,民间难免有所非议,相较之下,拜安平先前狠辣决绝的党派肃清所赐,朝臣间并未出现反对之声,又加权臣谢相的鼎力支持,朝政并未因帝王之间的更迭而纷乱。

与南沂比邻的西岐,乃兵强马壮的好战民族,且茶盐供应多半依靠南沂,先前皇室收归经营权限已经让其怀恨在心,此番先皇驾崩幼主继位,边疆守军难免人心惶惶,正是出兵的大好良机,自是不肯错过,于二月初在两国边境开始屯兵,及至三月下旬马肥草茂,正式出兵南沂。

其实南沂军队并不强悍,多年来每逢战事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关键一点在于军心团结士气高涨,而这些的前提便是御驾亲征。西岐此番大军压境,也是冲着这点才敢肆无忌惮。平瑜自然不能离京,安钥不顾众臣阻拦,毅然决定代为亲政,拜上将军司徒娴为主帅,政务暂交谢丞相打理,于四月十八领兵开赴边城泗洲。

出征那日京城百姓云集南门口为其送行,柳瑛本想跟着凑下热闹,无奈苏昕络夜晚着凉染了风寒,她端茶送药一步不敢离身。听顾姨回来说,四殿下金甲黑袍玉面,骑在威风凛凛的战马上,险些晃花她的眼,柳瑛遗憾的直叹气,苏昕络在里厢哼了声,她转身走进去,抓起他略显浮肿的胖手,凑到嘴边亲了一口,调笑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虽说公子丑是丑了些,但瞅多了也就顺眼了,再看那些模样漂亮的,反倒不习惯了。”

“敢说本公子丑?”苏昕络一把甩开她,柳眉倒竖,怒道:“你个五短身材的,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若不是本公子被逼无奈,就算你把自己脱光了往大街上一躺,本公子也不会斜眼瞧你一下。”

本是玩笑话,见他长牙舞爪,唯恐动了胎气,柳瑛刚想哄劝,却见他突然眉头禁皱的捂着肚子,吓的她连忙扑过去,关切的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痛,肚子痛……”苏昕络声音颤抖的厉害,额头上冷汗也跟着流下来,柳瑛慌的不知如何是好,胳膊被狠狠推了一把,又听他说道:“许是要生了,赶紧去唤产公过来。”

本以为要到月底才会临盆,不曾想日子竟提前,好在两个产公上个月便请进了府,她火烧火燎的跑去西厢将人唤来,又按照他们的吩咐冲去灶房着人烧几锅热水,再跑回暖阁时却被青竹拦在了门外。

柳瑛上来推他,吼道:“让开,我要进去陪着公子。”

“女子万不可进产房,否则沾染上污秽,会有血光之灾。”青竹固执己见,死活不肯退让,这种愚昧迷信说法柳瑛自然不信,冲上来同他拉扯,蓝烟端着脸盆出来,见状安抚道:“妻主大人稍安勿躁,公子习过武身子健硕,两个产公帮过不少世家公子接生,况且外面还有大夫候着,定能平安生产。再说了,还有我在里边呢,尽管放心便是。”

“蓝烟公子说的极是,妻主大人还是坐在这里安心等候吧。”顾姨拎着两大串爆竹走进来,闻言也帮忙劝解,柳瑛这才作罢,拖过边上一张椅子坐下,又不放心的对蓝烟吩咐道:“若有异状,立刻出来告知于我。”

蓝烟点头,倒了大半盆开水,端着走了进去,顾姨将爆竹搁置到壁柜上,提起茶壶替柳瑛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宽慰道:“瞧你急的,脸都白了,喝杯茶定定惊吧。头胎开产道,的确要费力些,不过公子底子好,想来要比其他男儿家受罪少。”

“开产道?”柳瑛呛住,本是来自社会分工截然不同的二十一世纪,对于男生子这事自然好奇万分,但她没敢直接开门见山的问苏昕络,又不好找其他人询问,就自己分析了半天,最后觉得唯一的可能便是子与肠道相连,孩子从菊花里生出,鉴于这个结论过于雷人,她自发的屏蔽了,只当全然不解,现下听顾姨这般一说,顿时迷惑。

顾姨前后娶了一夫一侍,膝下三儿两女,此间情形自然明白,见柳瑛满脸茫然似是不解,便在边上椅子上坐下,主动释疑道:“老柳去的早,想来这些事情也不曾对你说过,男儿家下身有条隐着的产道,平时瞧不见,若是怀了身孕便能瞧出点眉目来,而临盆时,这产道会打开,方便胎儿下生,之后修养一个多月,便会逐渐愈合。”(此创意来自牧师姑娘,致敬!)

柳瑛恍然大悟,连称神奇,仔细一琢磨,又问道:“那隐形产道在哪里?”

不料她会这般直白,顾姨老脸一红,吱吱唔唔的回道:“在后,后 大人庭的前方,回头公子生产完,你自个去瞧下便知了。”

欢爱数次,对于苏昕络的身子柳瑛很是熟悉,后 庭与坚硬某物之间并无太大空间,隐形产道要开到能容纳一个重达几斤的婴儿滑出,这得撕裂到何种程度?光是想想,柳瑛就觉得毛骨悚然,也愈发心疼苏昕络。

没有哭喊跟声嘶力竭的吼叫,只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厢就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柳瑛浑身如遭雷击,顾姨推了她一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撒腿就冲了进去,公走上来,冲她福了福身,满脸喜气的说道:“是个小公子,恭喜妻主大人。”

包裹在被子里婴儿浑身通红,头顶毛发稀疏,满脸褶皱,双眼紧紧闭着,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实在谈不上好看,偏巧产公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瞧瞧,模样长的跟公子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大了准是个美人,迷煞满城的贵女。”

“两位产公产公辛苦了,青竹你带他们去帐房领赏吧。”蓝烟失笑,把襁褓接过来,用拇指抚了下婴儿的脸蛋,说道:“小孩刚生出来样子是难看了些,等过一个月再看,保准大变样。”

苏昕络虚弱的躺在床上,顺利生产本是满心欢喜,见柳瑛一脸嫌恶,误以为她是嫌弃孩子别,呼的坐起身,赤脚跳下床,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里,冷声道:“儿子又如何,自有我这个爹爹来疼爱。”

蓝烟吓的惊呼:“公子小心,别伤了小公子。”

从未见过初生婴儿,而且这还是苏昕络为自己生的,震惊太过巨大以至让她久久未曾回神,却让苏昕络误以为自己不喜,柳瑛扶额,无奈的走过去,半抱半拖的将他弄回床上,解释道:“不是嫌弃,是欢喜的呆住了。”

将孩子小心翼翼的递给蓝烟,她扯了块干净手帕出来,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拉过被子盖严实,连人带被拥进怀里,轻声责备道:“都当爹的人了,子还是这样火爆,刚生产完不可动气,更不能受凉,若是落下毛病,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你当真不嫌弃?”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又严重失血,苏昕络无力的靠在她身上,柳瑛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下,无奈道:“傻瓜,只要是你生的,男女我都喜欢。”

苏昕络脸色转晴,青竹端了碗小米粥进来,说道:“早上剩下的,公子先凑合着用些,张姨已经在熬乌**参汤了。”

柳瑛接过来,从糖罐里挖了一大勺红糖拌进去,一勺勺伺候苏昕络,他向来不喜甜食,只用了小半碗便摇了摇头,柳瑛将剩下的半碗吃进自己肚里,青竹鄙视的白了她一眼,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苏昕络软软的靠在床头,浑身疲惫本应歇息,可初为人父的激动心情让他不愿闭上眼,讷讷道:“该取个怎样的名字才好呢?”

炭火盆燃烧不旺,柳瑛蹲到地上拿着铁钩翻动拨弄,闻言随后答道:“苏宁。”

“‘宁’字倒是不错,简单却又不失韵味。”苏昕络嗫嚅,又拧眉道:“前些日子翻族谱,隐约记得‘昕’字辈分之后该是‘怡’字,苏怡宁……读起来还算顺口,就这个罢。”

“苏怡宁?”柳瑛绝倒,暗自庆幸还好是苏而不是姓张。

闲聊了一会,柳瑛便扶他躺下,直到呼吸绵长睡了过去,这才起身走到外厢,蓝烟抱着怡宁靠坐在软塌上,边上放着一碗白白的东西,柳瑛走过去,俯身闻了闻,疑惑道:“这是牛?”

蓝烟侧目瞅了她一眼,笑道:“当然是牛,莫非你准备让公子服药催来喂?”

柳瑛抱过孩子,蓝烟取了个小匙过来,轻轻舀了一些,塞到怡宁的嘴里,又给柳瑛解释了一番,她才了然。

这社会男子不但能生孩子,还能产,只是因为没有房那般宽敞存储的地方,所以需在产后每日服食药物催生,自然对身子损伤极大,穷人家不得以为之,大富大贵之家多半是花钱请公,之前蓝烟也提议过,但苏昕络不愿自己孩儿吮吸别人的水,蓝烟只好便派人去牧民家里买了几头牛回来养到后院一个废弃的园子里,现下刚好派上用场。

凭心而论,她自己也无法忍受怡宁由别人喂养,况且前世母亲身居要职,在她满月以后便没再吃过母,照样健康长大,所以苏昕络如此决定她并无异议。再者,苏家钱财不缺,即便身体娇弱些,后天也能弥补回来。

初次饮食,不宜过多,蓝烟只喂了少许便作罢,用丝帕小心的擦去腮边滴,又接过来抱进怀里,目光温柔怜爱,臂膀轻轻晃动着哄他入睡,柳瑛感动莫名,脱口道:“蓝烟,怡宁就交给你来带吧,以后你便是他的公。”

浑身一僵,他惊讶的看向柳瑛,她笑着点了点头,蓝烟微垂了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到襁褓上,瞬间晕化开来,静默许久,再抬起头时已经带了笑,郑重道:“我一定带好小公子,不辜负公子跟妻主大人的厚爱。”

就在此时,大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周围人家听到必定派人出来打听,恐怕不到傍晚便会有人上门道贺,她这个妻主也要忙碌起来了,于是拍拍蓝烟肩膀,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推门走了出来,沉多日,终于落雪,鹅毛般的雪花无声飘落,很快屋瓦枯树都被染上一层白色,寒意随北风扑面而来,中幸福满溢的她只觉温暖如春。

正文完结

苏昕络底子好,月子里又补的好,刚满月便下了地,产道的伤口长齐结痂,退掉后只余一条泛白的疤痕,不得不让柳瑛佩服这个世界男子的构造之神奇。

三个月大的怡宁完全找不到初生时的模样,肌肤白皙嫩滑,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凝视的时候似拢了一汪池水,柳瑛被他看的心里猫爪似的挠,不住的唉声叹气,现在就如此妖孽,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啊?

男子地位低微,不兴洗三跟过百日,但苏昕络跟柳瑛都对这个儿子宝贝的紧,洗三时请的是梅影庵的静清师太,百日时在醉仙楼摆了三天流水宴,凡是上门道贺的全部下了请贴,京城人人笑谈苏家男儿娇贵。

抓阄的那日谢芳尘跟路昔然来凑热闹,沈子祺一举得女,但身子过于娇弱,产后一直待在内院静养,倒是路昔然带了夫郎过来,眉眼极温顺的一个大家公子,行动间仔细谨慎,想是已经身怀有孕。

物什顾姨帮忙准备的,有针线包,胭脂合,擀面杖之类杂物,苏昕络取了墙上悬挂的宝剑放到桌上,柳瑛扶额,连忙从书桌上抽了本书压到上面,青竹贡献了一个荷包,蓝烟摆了枝毛笔上去,谢芳尘笑嘻嘻的将手里折扇丢过来,路昔然的夫郎从手上退下个碧玉镯,说道:“这是我与妻主成亲时先皇赐下来的,放在这里应个景吧。”

一干东西摆放完毕,蓝烟将怡宁放到桌上,他茫然的在杂物堆里爬来爬去,这个,碰碰那个,待注意到最末梢摆放的宝剑时两眼顿时一亮,甩着胳膊腿使劲往前爬,柳瑛连忙惊呼道:“那个拿不得……”

苏昕络猛的扭头瞪她,柳瑛未完的话噎住,无奈扶额,暗叹道:“儿子喂,乃要是变成个舞刀弄榜的小苏昕络,我上哪里去给你找个穿越女当妻主哟?”

怡宁爬到宝剑面前,一只手拽过剑柄上悬挂的相思结把玩着,另外只手则抓起蓝烟刻意放在上面的书籍翻看起来,单手翻页难免有些困难,于是便丢下相思结,两手捧着书籍凑在脸前,认真的模样将屋内众人逗笑,柳瑛长舒了口气,当个知书达理的贵公子才是正途,连忙将他抱起来,大笑道:“宝贝儿,你真是太可爱了。”

青竹与齐曰的事情,苏昕络倒未反对,青竹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感情胜的过亲兄弟,能寻得好归宿自是再好不过。

齐曰本与年迈老母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便孤苦无依,才华倒是不缺,子迂腐了些,青竹嫁过去自然不会受欺负,但终究人心难测,她是铁了心要出仕,难保将来会不会抛弃糟糠夫,苏昕络便作主入她入赘,文书一旦拟定,她便再无休离与纳侧室的可能。

婚礼定在八月底,办的简朴而又不失奢华,苏昕络陪嫁了不少金银珠宝,还拨了西厢最好的园子当婚房,婚后与之前并无多大不同,青竹仍旧在苏昕络身边伺候,而齐曰边管帐边温书准备两年后的科考。

彻底闲下来后,另外一件事情便提到明面上来。

柳家本是江南望族,家道中落后,柳瑛母亲流落京都,走投无路之下卖身到苏家为奴,因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很快便被苏昕络祖母擢升为总管,勤勤恳恳十几年,京城疟疾肆虐时,不幸染上,药石无效,身子很快破落下去,过世之前,嘱咐顾姨将自己尸首焚烧成灰装入酒坛,若是将来有机会,便让柳瑛待回江南祖坟安葬。

苏昕络听说此事后,便放在了心上,眼下正是清闲之际,便决定阖家动身下江南,一来安葬让老柳入土为安,顺便带怡宁祭拜下柳家先祖,二来江南产业自新任江浙总督上任后屡屡不顺,他得亲自前去打点一番。

将想法跟柳瑛一说,她顿时喜笑颜开,据她观察,南沂地图与中国古代有不少相似之处,长江黄河全部存在,只是叫法不同,通常所说的江南想来也有相似之处,十里秦淮,灯红酒绿,香歌艳舞,自古便是文人骚客向往之地,有诗云“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若是能乘着画舫,品一杯美酒,听一支小曲,一览秦淮夜景,也就不枉此生了。

“没出息,半点也不关心生意如何,尽想着玩乐。”苏昕络拍了她脑袋一巴掌,恨的咬牙切齿,柳瑛无所谓的耸耸肩,将他揽进怀里,笑道:“再美的风景,若无所爱之人在旁,也会变得索然乏味。”

苏昕络嘟嘴瞪了她一眼,将头埋进她怀里,嘴角笑意渐渐荡漾开来,明知她嘴巴上抹了蜜,为达目的故意拣好听的说,却是百听不厌,心里满满的都是小幸福,觉得比谁都幸福,想就这样过一辈子。或许,可以再为她生几个孩子。

九月初五是黄道吉日,行李早已准备妥当,早晨清冷,生怕风寒入体,用过午膳才启程。怡宁得去,蓝烟自然得跟着,青竹本也想同行,考虑到他与齐曰新婚燕尔,苏昕络便让他留在府里帮顾姨,顺便照望下京中的产业。

道路两旁遍植桂树,正是桂花飘香时,浓郁的香味透过车厢直往人鼻子里钻,柳瑛心情甚好,一手拥着苏昕络,一手抱着从书局淘来的话本看的不亦乐乎,马车转入朱雀大街,速度渐渐慢起来,到最后接近于停止。

蓝烟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瞧了瞧,差异道:“街上怎会如此拥挤?”

苏昕络正眯眼假寐,闻言坐直身子,也探头往外看去,半晌,缩回头来,说道:“人没瞧见,不过有听到军马的嘶叫声,许是四殿下班师回朝了。”

同西岐的战事持续了小半年,不但将其驱逐出境,还连夺对方八座城池,西岐女皇不得不派使臣谈和,主动要求签订三百年互不出战的和平书,并每年交纳岁贡,条件是南沂退出所占城池,四殿下接受了后一条,却没理会前一条,城池也只退了四座,另外四座被屠城,很辣决绝较之安平女皇更胜一筹,四国震惊,西岐却是敢怒不敢言。

出征时没赶上,现下总算有机会,柳瑛连忙将手中话本一丢,掀开另外一侧车帘跳下去,街上人海如潮,中间道路被让出来,柳瑛使劲挤到队伍前排,伸长脖子等待着,没过多久,大队人马便进了城,前面四批武将开道,四殿下安钥站在一辆四匹驱动的战车上,眼神一如初见时那般寒澈,战车缓缓驶过人群,他连侧目都不曾,绝色的面容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就这样冷峻高傲的站立着,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众女恋恋不舍的追着战车,柳瑛叹了口气,中国古代那些公主,生来便是为了番邦和亲,他倒是摆脱了这个命运,却要待在那寂寞深一辈子,虽说对南沂来说是幸事……

人果然要自私一些,才能获得幸福。

京都有直通江南的运河,出于战事考虑,并未真的挖至城内,而是止于京郊的祁阳城,乘马车约莫半个辰时便抵达,然后换乘标了“苏氏”字样的大船。

船速极快,一路顺流直下,很快便过了溪州,正是日暮时分,两岸郁郁葱葱,一排排嫩黄的花朵绕岸丛生,夕阳透过云霞斜照在水面上,连波纹都被染成金色,蓝烟抱了怡宁坐在甲板上,嘴里轻哼着儿歌,柳瑛牵着苏昕络的手步出船舱,走到船舷边,秋风将衣袍的轻微抖动,她嘴角含笑,左边是爱人,右边是娇子,面前是美景,此生又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看故事的筒子到这里可以止步了,后面那个番外与正文无关,生子方式也与这里不同,纯属为了满足群内某些邪恶人士的YY需求,比较BT。

番恶搞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此BT番外与正文无关,许久前在群里答应的,现在补上,算是作为迟来的贺礼,祝白兔16生日快乐,并祈愿即将临盆的萤火阿姨平安康泰。

PS 建国六十周年将到,晋江又吹和谐风,大家看完可以霸王,也可以谈谈天气,聊聊衣服化妆品,甚至咒骂几句臭男人,但是千万别提到不和谐的内容,尤其英文字母表第八个字母,切记切记!!!

木桶被抬进内室,两个壮奴仆来回灶房十几次,才将其注满热水,蓝烟提了个竹篮进来,将里边盛的新鲜花瓣一股脑的倒进去,这才朝柳瑛微微福身,转过头提着空蓝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已是八个月的身子,行动间极为不便,每日沐浴须帮扶,柳瑛将苏昕络搀扶下床,除去贴身亵衣,露出如皮球般滚圆的肚腩,伸出手贴上去,爱恋的抚了几圈,这才把他扶进去,安置在角落的板凳上,然后三下五除二的脱掉身上衣衫,抬脚跨了进去。

苏昕络耸耸身子,将头靠在桶沿,微阖了眼,花瓣幽香袅袅上浮,水温微热,全身慵懒的使不上来力气,只微微开合着唇吐纳气息,柳瑛抬头扫他一眼,抿唇轻笑,扯过边上搁置的手巾,按在水里浸湿了,在他脸上轻轻擦拭一番,接着是两只胳膊,然后便渐渐往下移去。

待他觉察出不对时,手巾早已不知去向,柳瑛正一手揽着他身子防止跌落板凳,一手揪着左边一颗樱桃揉捏把玩着,只这般稍微一挑逗,便立刻有了反应,粉色樱珠瞬间充血挺立,他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咒骂道:“色胚!”

“横竖就一个夫郎,不色你色谁?”柳瑛坏笑,本是过过手瘾,但瞧他两颊绯红,眉目含春,樱唇饱满红润,禁不住心下一动,俯下身子便亲了过去,两唇相触,久违的柔软细腻让她浑身一震,手伸到他后脑托住,舌尖用力突破防线探进去了他嘴里,勾住那四处躲避的小舌,缠绵到一起。

不觉间已经变了味道,柳瑛手在他膛上轻划,越过高耸的腹部,来到了下身私密处,苏昕络抬手捶打她肩膀,别开头气喘吁吁道:“别乱来,仔细伤了腹中孩儿。”

柳瑛果真不再放肆,身子后退些许与他拉开距离,从浴桶底部出掉落的手巾,认真的替他擦洗全身,接着再快速的将自己清理干净,按住木桶边沿翻身跳出去,找来宽大的浴巾将他裹住,抱扶出浴桶,从衣橱里找出两件干净寝衣分别换上。

门外候着的奴仆很快将木桶抬走,苏昕络靠坐在床头,柳瑛取了把木梳,拆掉他头顶发簪,梳理整理,听到门外长街上更鼓响起,打了个呵欠,说道:“天色不早了,歇息吧。”

苏昕络点点头,躺到床铺里侧,侧身面向墙壁,闭上了眼,柳瑛并未吹熄灯火,直接上了床,紧贴着他后背,一只手伸过去,准确无误的扯掉他寝衣系带,滑到隆起的小腹上,一遍遍轻柔的抚着。

温柔触觉让他很是舒适,朦朦胧胧的几欲睡过去,那手却突地向下,一把攥住了他下身的坚硬,来回揉搓撸动几下,便不可抑制的涨大数寸,不等他斥责出声,那手却又放了开来,转而探向他的后 庭,在四周来回画着圆圈,最后停在中心处,微微往里探了几寸,吓的他连忙一把拽住她,脸上羞愤不已:“你……”

柳瑛抽回手,俯身探向床头柜,拉开抽屉取了一个瓷瓶跟一个锦盒出来,扯开锦盒上面封口的横幅,将盒盖翻了开来,苏昕络侧眼一瞧,锦盒里整齐摆放着细不等的玉势五支,他顿时满脸涨红,怒气冲冲的一下坐起来,吼道:“你竟想拿这些肮脏的东西来对我?”

“不脏,全新的,连封条都不曾开。再说了,谢芳尘断不会拿脏东西当礼物送人。”柳瑛从中取出一支,递到苏昕络面前。

“谢芳尘!”苏昕络气的捶床,瞪向柳瑛,咬牙切齿道:“我可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公子,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前些日子聚在一起吃酒,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样扯到苏昕络身上,谢芳尘讥笑她子太温和,柳瑛装模作样的猛叹气,谢芳尘当即便着人回府取了这盒东西,还给她灌输了一堆调教知识,路昔然在边上听的胆战心惊,趁着谢芳尘跑茅房时悄悄叮嘱道:“这玉势多是青楼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小倌所用,或是大户人家有断袖癖好的当作闺房乐趣,你得收好才行,若是给苏公子瞧见,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柳瑛本想转头丢掉,但又听谢芳尘夸赞说这玉势所选材质为上等蓝田玉,冬暖夏凉四季皆宜,便下不了狠心,回府后爬到床底,将其塞在了最里厢。

临盆的日期约莫在四月底,但这事终究没有定数,为防早产,产公月初便被请进了府。柳瑛对男生子之事十分好奇,但又不敢直接开口问苏昕络,便三天两头的往西厢客房跑,挑了个合适的时机厚着脸皮问了出来。

两个产公羞的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吱吱唔唔半天,柳瑛总算明白,孩子是从菊花里生出。短暂吃惊过后,她便淡定下来,毕竟男子连孕育胎儿的子都存在,那么子与菊花相连也便算不得稀奇。

不过,据说男子生产极其危险,可谓九死一生,不少人在这当中丢了命,有些身子娇弱的,即便能顺利产下婴儿,健康状况也比从前差很多,这个社会也多是女子长寿而男子易老,所以大户人家一般会夫侍成群,以此来实现多子多孙。

柳瑛听的心惊,虽说苏昕络会武功基础底子好,但是生产一事说不准,万一有个好歹,她简直不敢想象,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拧眉一思索,既然孩子从菊花里生出,若是能想办法让菊花变得宽松一些,危险自然就降低很多,如此一来,玉势便派上了用场,于是她便从床底下掏了出来。

跟柳瑛这么一解释,他怒气顿时便散了,感动的瞅她一眼,还是摇了摇头:“不必瞎折腾了,这般小事,还难不倒我。”

柳瑛自然不听,犹如穷摇附身,又像咆哮马转世,指天指地的嚎啕:“柳瑛发过誓跟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管它什么苏家百年基业,索我也不活了,咱们一家三口到地府里团聚。”

他自然晓得分娩危险,当初爹爹便是生自己时染的病,即便用名贵药材养着,也没能熬过几年,只是这玉势扩充,有用无用暂且不说,实在太难为情……

瞧出他的顾虑,柳瑛将他按回床上,笑道:“你全身上下有哪里是我没瞧过的?这个时候倒别扭起来。”

说着手掌便贴了过去,托起他臀部调了个方向,微弱的烛光下,那粉嫩的菊花便一览无余,苏昕络脸色爆红,侧过头几欲晕厥过去,柳瑛见状便扯过挂在床头的一宽幅月白腰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里触觉尤为明显,半天没有动作声响,他的心也越提越高,突然间一手指挤进身子里,指尖清凉,似是涂抹了药膏,沿着内壁四处游走一番,便又退了出去,细长的手指来回几次,便有灼烧般的感觉从后 庭深处蔓延开来,且呈一发不可收拾之状,渐渐的全身都感觉燥热,他口干舌燥的舔舔嘴唇,不经意间有细碎呻吟溢出来。

柳瑛怔住,顿时明白过来,低咒道:“死谢芳尘,给的润滑剂竟然拌了春药,这下被你害惨了!”

取了中等细的一玉势出来,将他的腿微微分开,对好位置往里探去,刚前进几分,苏昕络便痛呼出声,手紧紧抓住床头木栏,额头上也跟着冒出了几滴冷汗,柳瑛连忙退出来,瓷瓶里挖了一大块药膏出来,涂抹到玉势周身。

双腿被分开到极致,菊心小口微微开合着,层层褶皱犹如花瓣娇嫩,柳瑛咽了口唾沫,狠下心将玉势塞了进去,拿捏着力道旋转着行进,身子侧趴到苏昕络身畔,见他贝齿紧咬的嘴唇,已是红肿不堪,便凑过唇去亲吻,一路攻进口腔最深处。

苏昕络浑身燥热,灼热的吻让他脑袋昏昏沉沉,待终于得空呼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子里有个物什,带着蓝田玉特有的冰凉,被撑的肿胀难受,身子里却有股灼热的火,一直在烧烤着,想要发泄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只难受的扭动着身子,却带来后 庭一阵抽痛。

前方坚硬充血挺立,青色血管浮在桃红之下,有些狰狞,却又致命的诱惑着,春药乃刚烈之物,若是得不到纾解,虽不致丧命,却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柳瑛手搭上去,轻轻上下一撸动,苏昕络闷哼一声。

玉势进去大半,趁着他分神的功夫,她用力一推,便到了底,前端舒适与后方疼痛交合到一起,苏昕络低沉婉转的哼哼着,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中间两只圆球微微抖动着,一下下砸在柳瑛紧握玉势的手上,她也如中了春药般浑身燥热不堪,涓涓细流在身下的寝衣上画起了地图来。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柳瑛一边继续撸动,一边将玉势抽了出来,苏昕络轻舒了口气,那玉势却又陡的返了回来,且一冲到底,不留半分情面,苏昕络呼吸一窒,倒抽了口凉气,下一刻身子里又一空,如此往复,他便犹如被带了弹的蚕丝悬挂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忽下忽上,连前端的快乐都被抛掷脑后。

半晌,玉势再一次猛冲,苏昕络突地浑身一僵,急促喘息起来,柳瑛顿时一乐,又照着那个方向来了一次,苏昕络口剧烈起伏,弓起身子迎过来,企盼想要更多。

没想到女尊社会的男子内壁上也有G点,她跪趴起身子,一边加速 弄着玉势在他身子里进去,一边俯下身,将那涨大到极点的坚硬塞进嘴巴里,舌尖在花苞上来回打转舔舐,手心握住底部继续搓动,眼前一片黑暗,又有三种全然不同的刺激,苏昕络意识已经接近迷乱,声音高的犹如尖叫:“呜……嗯……瑛……孩儿……啊……”

柳瑛撤了手,将坚硬悉数含进嘴巴里,配合着后面的进出,吞吐起来,每一次都深达喉咙,唇瓣柔软,口腔内壁温暖湿滑,舌尖犹如调皮的鱼儿戏弄期间,又加后方刺激不断,没多久他便支撑不住,身子里的躁动,存储许久的津 ,以及内心深处满溢的情感,全部爆发了出来。

感受到坚硬一阵猛颤,柳瑛适时松开,然后头部后仰,白皙灼热的体喷洒在高耸的小腹上,沿着四周往下滑去,越过低洼的肚脐,流进茂密的草丛,身子的主人双眼被蒙,两手高高上举紧抓着床头木栏,下方是宽阔的膛以及两颗粉嫩的樱桃,柳瑛闭眼深吸口气,难怪会有人喜好孕妇型哗片,这是怎样靡诱惑的一个场景啊!

抽出玉势,扯下蒙眼的腰带,苏昕络已经累的昏睡过去,她拿湿手巾替他清理干净全身,又将玉势浸到盆中擦洗干净,放进锦盒,收到床头柜中,决定到临盆前每日扩充一次,由细逐渐到,想来对分娩应该有所帮助。

拿起瓷瓶,里边药膏晶莹透明,放到鼻间闻闻,隐有浅淡香气,东西是好物,只是孕夫却不好再用,她抬手丢进旁边的痰盂里。

瞧苏昕络睡的香甜,她禁不住苦笑,身子里被挑起的欲 火怎样都压抑不掉,只得起身穿好外袍,沿着回廊一路来到后院湖边,正值春夏之交,白日里和风习习,夜晚却有凉意泛上来,在凉亭里静立许久,这才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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